《我的快意人生》 第一章 少年愁 大魏南,有群山。 山不高,止于百丈,山势缓和连绵不绝。因天气湿暖水雾升腾,山腰往上便中日云雾缭绕。远远望去,一半在天下一半在天上,就好像是个从天掉落的秤砣,因此得名“秤砣山”。 四年前兵部尚书林煜文告老隐居于此,某日心头微动,偶感秤砣二字不雅,便上书朝廷,将“秤砣”二字改为“出云”。 于是,便有了出云山。 于是,山下土了吧唧的秤砣县,便成了出云县。 出云县方圆百里,中有许、李、吴、张四大姓,世代聚居于此。说是方圆百里,其实大部分都是险峻山地,整个西南侧为羿风一族聚居,民风剽悍擅骑射。而在出云县东南角,有那么一个名为河东村的小村落,村中共六十于户,告老还乡的林家尚书便避居于此地。 出云山下,一条小溪横穿山间,顺着山势清流而下。 在那溪旁,四岁的林安之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前方两人。 一人身着青衫,面容消瘦。一人粗麻布衣,身材魁梧。 “你想学什么?” 林安之想了想,便大声道:“我要练武,要做行走江湖的大侠!” 青衫人走了,留下那身着布衣的粗壮男子。他脸上布满刀疤,狰狞可怖。孩童只是睁大了眼好奇地看着他,没有流露丝毫惧意。 “怕苦吗?” “不怕!”林安之大声道。 “那好,我教你六年。”疤脸男人沉声点头。 凛冬,大雪封山,整个出云山已经被染成了白色。 天气干燥,水气不长,出云山倒是难得的露出了峰头。光秃秃的,倒真像是个白色的大秤砣。从山上流下的溪水已经结冰,只有中部有那么一缕清泉,带着碎冰撞着冰面,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在小溪旁,一名五六岁的男孩赤着上身站在小溪旁。 刺骨的寒风吹过,男孩身体直哆嗦。小脸苍白,连嘴唇都变成了紫色。 在他边上,一名脸上布满狰狞刀疤的粗壮男人,正冷眼看着他。 “林安之,你又和徐茂那帮小子打架了?”疤脸男人冷声问道。 男孩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想把背上的淤青给挡住。 疤脸男人冷笑着:“不错。把式都没学好,就先学会跟人打架了。” 林安之紧咬着嘴唇,面容倔强。 “怎么,不服?”疤脸男子声音冷厉低沉,“当年陈留之乱,陛下靠着江湖力量起势得以重振朝纲。也因此事,朝廷对江湖人心怀忌惮。新律第一条,便是以武犯禁者杀。我不想好不容易教出个废物,结果刚走出家门口,就挨了刑部衙门的铡刀。” 讲完,疤脸男人才忽然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林安之不明白疤脸男人说的什么,他只知道一件事情。 “他们先骂我!” “他们骂你,你就要动手打人吗?”男子厉声道,“那我今日骂了你,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他们骂我野种!” 疤脸男人沉默了,林安之依然瞪着眼盯着他。那沸腾宛若火焰的目光落在疤脸男子脸上,竟然让他有种灼烧般的疼痛。就像那一年,他亲手把脸上的肉给一块块割下来一样。 “你说,我该不该动手?!”林安之大声问道。 疤脸男子转过身缓步而去,寒风中传来他冷然的声音。 “站桩一炷香,时间不够不准回来。” 林安之咬了咬牙,用力踢了下脚下的石子,这才摆出了一个奇怪的“站桩”姿势。 这姿势几乎超过了身体的极限,刚一摆好,他就满脸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不是累,是疼。 就好像无数根针扎进身体里,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疼得让人几近昏厥。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罢了。在摆出这个站桩姿势后,还要运转那不知名的内功心法。内息从丹田出发,流转全身奇经八脉七百二十个穴位。内息每挪动一寸,身上的疼痛就会增加数倍。 只是几息时间,林安之就摔倒在了地上。 他双手撑地,大口喘息着。之后又重新站起,继续刚才的站桩。 所谓的站桩一炷香,不是总共一炷香,而是一次一炷香。只要断了,就要重来。 这种站桩已经站了整整一年。 林安之不是没想过放弃,但是每次到了难以忍耐的时候,他总会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说的话。 “记住,你就是个野种。” 这是那个人见到他后,满脸平静地说的第一句话。 旁人对林安之说这句话,他都会还口,甚至会动手,哪怕打不过,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唯独这个人不行,因为这个人也姓林,林安之的林。 林旭,林安之的父亲。 从第一次见面起,这个本该疼爱林安之的父亲,就没有给过林安之一次好脸色。那种冷淡到冷漠的神情,如同一根针,狠狠地刺在林安之幼小的心里。 甚至于当林韧说这边适合练武的时候,林旭就只单单的说了一句:“那就搬过去吧”。 眼不见心不烦,林安之就被从出云县县城“发配”到了河东村。 林安之努力维持着站桩的姿势,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他明白,每次摔倒,就意味着离完成一炷香的站桩更近了一步。 只要等身体适应了,或者说身体麻木了,就能勉强坚持过去。 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小木屋。 小木屋里亮着鹅黄的烛光,疤脸男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热水。水是黑色的,很是粘稠,整个木屋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两人都没有言语,林安之脱了衣裤,跳进了桶里。 这是每天站桩之后的必经流程,也是他唯一的慰藉。 黑色的药水包裹着他的身体,温热从皮肤渗入肌肉,让已经精疲力尽的林安之舒服得眯起了眼。 在林安之看到不的地方,疤脸男子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的光芒。 传授给林安之的那门功法的厉害他知道,哪怕是他自己,在那种折磨中也很难坚持多久。但这个五岁大的孩子却坚持住了,并非是一天两天,而是每天如此。 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 “我错了。” 疤脸男子正想着,耳旁就传来林安之的声音。 林安之转过身,趴到木桶这边,望着疤脸男子认真地说道:“我想过了,是我错了。” “什么地方错了?” 林安之轻咬着嘴唇,道:“我不该和他们打架,他们骂我,我不理会他们就是了。”说着,他就转过了身,再次把后背亮给了疤脸男人。 认错了,但不见得是真的知错了。 不然,何必别过去脸? 疤脸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用毛巾沾了热水,小心地帮林安之擦着背上的淤青。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林安之能够明白的,但总有一天,他终会明白。 不由得又想到林安之的身份,疤脸男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霾。 “林师傅,你很厉害吗?”林安之忽然问道。 疤脸男人手上顿了下,半晌才道:“看跟谁比。” “跟村口的刘屠夫比怎么样?我听说他能扛三百斤的猪肉走几里地,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嗯……应该是我要厉害些。” “跟县城的张捕快比呢?别看他年纪大了,但我听说他在九门提督府当差的时候,亲手抓过好几个江洋大盗!” “应该还是我要厉害些。” 林安之没有追问了,趴在木桶边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师傅,为什么你不教我一些别的?”林安之忽然开口道,“例如张捕快会的那种,打架的功夫。” 林安之套话半天,为的就是这一句。不过这点小心思,又哪里能逃脱疤脸男人的眼睛。 “学了没用。”疤脸男人淡淡地说道。 “总比站桩有用吧。” “底子练得够扎实就好,其他的都是小道。” 疤脸男人的话很少,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一问一答。林安之不太明白底子够扎实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既然是林师傅说的,总是不会错的。 只是,林安之总觉得有些忧愁,已经跟着疤脸男人学了整整一年,但离他最初那个“成为大侠”的目标,却似乎越来越练了。 “我以后能不能像小蚊子一样叫你师傅?” 林安之很羡慕那个叫小蚊子的小姑娘,因为就他所知,那只小蚊子才是疤脸男人真正的徒弟,年纪虽小,但已经是打遍出云无敌手。 “不能。”疤脸男人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你教我练武,你就是我师傅啊?” “说了不能就是不能。” “那我怎么叫你?” “林韧,或者林师傅。”疤脸男子冷声说道。 这一年,林安之五岁。 春去秋来,出云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皑皑白雪之后,又是春迎大地。仿佛只是一转眼,当年的孩童就已经长高了许多。 林安之十岁,一身白衫立于溪边,青衫秀士和疤脸男子林韧再次站在他的面前。 “接下来,你想学什么?” 林安之略作沉思,朝着青衫秀士躬身行礼。 “但求先生教我学问。” 林韧走了,只剩那青衫秀士。 “好思否?” 林安之抱拳行礼,不答。 良久,青衫秀士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折扇轻敲掌心。 “善。” 第二章 红袖添香 秀士很有学问,连县城老宅子的林老太爷都很尊重他。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都说做穷文富武,但做学问,不能太清苦。” 他就这么说了句,于是林安之就从溪边的小木屋搬了出来,于是河东村的西北角,就有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宅子。 宅子的名字是秀士取的,叫做“青蚨居”。 “青蚨是什么意思?” “是一种小虫子。” “有多小?” 秀士面露捉狭,折扇轻轻敲了下林安之的脑袋:“和你一样小。” 林安之眉开眼笑很是欢喜。 直到多年以后回想此事,林安之才明白了老秀士那玩味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也只得在心头默默叹口气,读书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有了“居”,当然还要有“养”。 自然不能指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秀士给林安之做下人,于是小铺子里就多了四个老奴才,外加一个小丫头。 四个老奴是县城老宅子的老人,都上了年纪。 丫头叫翠微,是新买来的,充作林安之的贴身婢女。林安之跟老夫子念书不久,这翠微就被人牙子领到了家里。 人牙子脸上堆着谄媚笑容,说是山上遭了灾,这丫头的父母都被埋了,就剩她一人。他拉拉扯扯几年,好不容易才把这丫头养了这么大。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穿着脏兮兮的小丫头,林安之很是嫌弃。 不过秀士倒是微微一笑,折扇轻轻敲了敲手心。 “添香总还是需红袖的。” 只此一句话,翠微便留在了林安之身边。 …… 秀士的眼光狠毒,这是林安之从现在乃至之后无数年,经过无数事情验证的真理。 翠微买进来的时候才八岁,黑乎乎脏兮兮的,不过在家里养了一两年,整个人就变了个样。 明媚皓齿,清秀绝伦。 虽然年纪还小身段没长开,但已经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哪怕只比她大一岁的林安之还不怎么懂女孩子,但也知道自家丫头比旁的女子要好看许多。 每日里翠微背着书箱跟着他去蒙学,院里的同窗望着翠微眼光都很是热切,连向来严肃的老夫子对着翠微都和颜悦色。 这些林安之都看在眼里,内心里有几分自得的欢喜,但又有些不喜。 每每这时候,他总会在衣袖下悄悄朝翠微勾勾手指。 翠微就会红着脸,乖巧柔顺的把手伸过去让他牵着,之后低着头跟着林安之,在周围院生火热的目光中,穿行于书塾之间。 这一直到林安之十二岁,秀士发话说不用去蒙学了,林安之才告别了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有的时候,林安之觉得很神奇。他跟着林韧六年,就只学了一个站桩姿势,一门内功心法,仿佛天下间的武功有这两样就够了。 而这位秀士却仿佛什么都懂,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文韬武略,百家经典,但凡林安之能想到的,就没有秀士不知道的。 林安之很好学,特别是各种杂学,例如怎么在花园里养蛤蟆,怎么给村外鱼塘修个拦水坝,豆腐脑到底是甜的正统还是咸的王道。 按说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旁的先生是不会教的,而且多半也不会教。但秀士不同,但凡林安之想学,他就会教,而且能教。 所以,林安之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一肚子古怪的“学问”。 所以,林安之学的很杂,杂而不精。 但秀士却笑着说没关系,等日后明白需要什么了,自然就精了。 …… 出云县的冬天特别冷,每年都大雪纷飞。出云山被大雪覆盖,远远望去银装素裹,倒也算是一景。不过对于已经看了十余年的林安之而言,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夜幕降临,整个世界一片寒冷。 青蚨居的主卧房里,一盏油灯闪烁着光芒。 林安之趴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偏着脑袋看着翠微。 翠微身上穿着一袭红色棉袄,端坐在书桌前。 旁的女子穿这种大红色,总是免不了有几分俗气。但翠微穿着,却只给人娇艳的感觉。 桌旁油灯的灯光照在翠微的脸上,隐约可见她光洁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茸毛,一对乌黑的眸子清澈透亮。 她洁白的小手捏着一盏砚滴,小心地往一方紫砂砚里倒了些清水。放下砚滴,右手捻起墨条,左手小心地操起衣袖,仔细的在一方紫砂砚里碾磨。 翠微磨墨很专心,林安之也看得出神,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磨墨发出的均匀碾磨声。 良久,翠微哈出一口白气:“少爷,磨好了。” 林安之赶紧把棉被掀开一条缝,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别冻着了。” 翠微打了个寒颤,爬上床,钻进被窝里。林安之就感到好像一个冰坨钻了进来,他赶紧把翠微紧紧搂在怀里。 一般男孩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年长的,平日里会满脸坏笑的跟小男孩们说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他们不见得真经历过,但总会说得绘声绘色。让一帮小男孩崇拜之余,也对男女之事有了懵懂的认识。 林安之和旁的小男孩不同,他向来有些孤僻,从来不和别的院生一起玩。十二岁离开了蒙学之后,就更少有和旁的男孩子接触。 不过毕竟已经十五岁,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龄,心头隐约有些莫名的躁动和不安。 翠微更是低垂着头,脸颊一片绯红,心头小鹿乱撞。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早熟一些,林安之还有些懵懂,翠微却心头了然。从卖到了林家那天起,她早就明白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子就是她一生所托。 林安之就觉得胸口好像在打鼓一样,心脏仿佛是要跳出胸膛。原本躲在被窝里都觉得冷的天气,他愣是感到浑身燥热。 他轻轻咬了咬嘴唇,手从翠微肩头滑下。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触手也赶到一片温软。 翠微低着头,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少爷,天气冷,墨汁要冻上了。”翠微的声音仿佛蚊吟。 林安之一愣,低叫了声对哦,赶紧爬出被窝去。 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画挂在窗口上,然后走到书桌旁,摊开一卷宣纸。 翠微也舒了口气,跟着下了床到了书桌边。看着林安之拿抓起一支狼毫对着那画遥遥比对着,她心头一阵好奇。 “少爷这是要临摹?” “自然是要临摹的。” 翠微奇道:“那日里看你临摹了一副画后,老先生不是不让你再临摹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 “奴婢不知。” 林安之轻笑道:“我不是临摹的不好,而是临摹的太像了,几可以假乱真。所以嘛,他就不让我画了,说是怕我走邪路。” 翠微满脸迷惑:“奴婢不明白。” 林安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明白的话,就得轮到我伺候你了。去一支蜡烛来,放那画边上。小心着,你可别给我把画点了。这是真迹,卖了你都赔不起。” “是,少爷。”翠微应了声。 翠微从柜子里摸出一支蜡烛点着,放在那副挂画旁后,就趴在桌上,手撑着下巴看着林安。 林安之的脸庞不像一般男子的棱角分明,反倒是很精致。 鼻梁不算太高,但却圆润笔直,眼睛不算大,却明亮清澈。嘴唇略有些薄,唇角微微翘起,让他看起来随时都带着笑意。 少爷真好看,这样漂亮的五官,怕是和女子比也不遑多让吧。 翠微正出神,正准备落笔的林安之忽然停住。 转头望着她,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老秀士说的不错,添香果然还需红袖。” 兴许是那一支红烛映照,翠微眼波荡漾,俏脸晕红。 屋外风雪漫天,屋内春意盎然。 少年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林安之每日里就跟着秀士学习各种学问。偶有间隙,也会逗弄一下翠微这可爱的小丫头。 临摹也在继续,不过都是晚上。偷偷画,画好了后偷偷烧掉。不为别的,就为练手。 至于为什么要练临摹,林安之没跟翠微说明。 青蚨居的一应用度都是从老宅子来的,林安之嘴上没说,但心底里一直有根刺。 他学了很多东西,但真正能赚钱的,很少。 所以,他要努力把能赚钱的技巧磨练好,因为他想要在某一天,真正的不靠那个人活下来。 在那之后,他要站在那个人面前,让他好好的看看他。 然后,再心平气和的跟那个人说一句:“无论你怎么看我,怎么对我,我林安之都长大了。” 林韧教的站桩也没停,每日清晨总要耗费一个时辰来练习。一开始连几息都坚持不到,现在已经能在站桩时间内练完整套功法。 而翠微,随着年岁渐长,也出落得更加漂亮。 时间如白驹过隙,秀士也已经教了林安之六年。 这六年里发生了许多事。 例如陈留余孽在难免作乱,不过很快就被朝廷剿灭。 又例如定国公许林安牵扯进叛乱中,被满门抄斩,据说只有他儿子许峰,背着年幼的妹妹杀出重围活了下来。 再例如,林安之临摹名画的事情终于被老秀士发现。不过老秀士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了几句。 …… 林安之一身布衣躺在溪边的大青石上,脸上盖着一顶斗笠,遮住刺目的阳光,林韧和秀士站在他身前。 “现在,你想学什么?” 少年掀开斗笠,露出一张阳光俊俏的脸。他双眸灵动闪烁,嘴角挂着一抹羞涩浅笑。 “我想学钓鱼。” 钓鱼? 林韧是武林中人,行走江湖风餐露宿,垂钓之术自然懂得不少。教林安之站桩的时候,大半时间就是林安之站桩林韧钓鱼。而秀士,他学究天人,垂钓之道自然也有研究。 只是,林安之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要学钓鱼? 林韧和秀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来吧。” 一名身着黑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两人身后缓步而来。 见着这老者,林韧和秀士顿时躬身行礼,退开两步,给老者让开道路。少年也撑起身子,飞快奔到老者身前,笑眯眯地喊了声。 “爷爷。” 老者脸上露出慈爱笑容,拍了拍少年因为暴晒而略显黝黑的脸蛋。 “钓鱼这种事,还是我这种老家伙最擅长。” 第三章 外乡人 天色蔚蓝,风和日丽,几朵白云挂在天空,如棉似絮。出云山一片翠绿,山间溪流如往年般沿山势而下,撞击着岩石,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林安之今年已经十七岁,面容俊朗,嘴角微微翘起,好像无时无刻都挂着羞涩浅笑。 他身材算不得魁梧,反倒是略显消瘦。但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头伺机而动的花豹,浑身充满了爆发力。 山水如昔,不过却物是人非。 林家老爷子陪他钓了一年鱼,之后便不再过来了。从县城到河东村还是有些距离,老人年岁大了,行动始终是有些不方便,林安之也不想他太过辛劳。 林韧已经回到了老爷子身边,每日伺候着。至于秀士,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了出云县,说是云游天下去了。林安之有些舍不得,但最终只是送到村口,遥遥朝着秀才行了一礼。秀才轻笑挥手作别,终是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所以,现在林安之都是一个人钓鱼。 他身披蓑笠头戴斗笠,安静地坐在溪旁大青石上,他手中是一截六尺长的鱼竿,正垂钓于溪中。 兴许是许久不见鱼儿上钩,他眉头微微皱起,他嘴唇轻轻蠕动,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不要急,不要急,既来之则安之……” 那几年练拳念书练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不断默念着这句话。 这是老爷子给取的名字。 既来之,则安之。 林安之。 忽然,那漂浮在水面的浮头轻轻一动,少年人的眉梢也跟着微微一扬。 “少爷,少爷!” 远处传来一阵娇声呼喊。 少年人抬眼看去,就见穿着青底白花衣衫的翠微正快步奔来。 翠微今年已经十五岁,以往有些单薄的身子已经长开。和幼年时比,更显得眉清目秀,如同邻家小妹让人心生好感。 她奔到了林安之身前,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别急,慢慢说。” 林安之轻笑着,不过目光却是瞟向溪水,那浮头正上上下下轻轻抖动。 翠微深吸口气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胸脯,这才道:“少爷,有人要买画!” 林安之眉梢轻扬:“是村东私塾的李夫子,还是县城的院生?” “都不是。”翠微想了想,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两下,“是两个外地人,像城里的大老爷一样,看起来很贵气。” “走,回青蚨居瞧瞧。” 青蚨居位于河东村的西北角,和东南角的林家大宅隔着整个村子,没人知道为什么林家小公子会在这山旮旯开这么个画坊铺子。 河东村大多是农户,别说是画了,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两个,没谁去花这嫌钱的。 自然,也有坊间传闻说铺子不过是个名头,真正原因是林家那位县丞老爷不喜欢这儿子,所以才把他扔到这边来,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有人问为何不喜欢,说那话的人多是面露古怪笑容,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青蚨居内,一名身着黄衫,面容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正背着手站在墙角。 墙上挂满了画,中年人正凝神端详着一幅《百鬼夜游图》,这是百年前的画圣吴道所画。 “可是真迹?”黄衫中年人低声问道。 在他身旁是一名一身青衫的老文士,皱眉沉吟良久,这才道:“看着不像赝品。” “是不像,还是不是?” “不好说。” 正说着,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 “小老弟来啦,小老弟来啦。”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门口那只鹦鹉在叫,刚才中年人过来的时候,这鹦鹉也这么叫来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人在拍笼子。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鹦鹉又是一阵怪叫。 只是一小会儿,就见青蚨居那叫翠微的丫头,领着一名白衣少年人走进了屋。 白衣少年朝两人拱了拱手。 “两位久等了,在下青蚨居掌柜林安之。”说着,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不好意思,这画不卖。” 中年人和老文士面面相觑,既然不卖,你挂在这里干什么? “为何不卖?”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青蚨居只卖真迹,这幅《百鬼夜行》还没找高人鉴定。若是赝品,出手会坏了我家名号。” 中年人失笑道:“林掌柜倒是实在。” 和那老文士商量了下,中年人这才道:“这画我喜欢的紧,林掌柜若是愿意割爱,我愿以高价格买下。” 林安之神色微动,但依然不言语。 见林安之似乎有些松口的意思,那中年人立刻道:“若是林掌柜怕坏了青蚨居的名头,我们不说是在此地买的便是。” 林安之这才皱眉缓缓道:“若两位真是诚心……” “自然是诚心!” “看两位如此心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林安之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市侩笑容,“不过价钱嘛……” 中年人松了口气,笑道:“价钱好说。” 两人商量了半天,这才得出了个“皆大欢喜”的价格。 “蠢货,蠢货!”屋外又传来一阵鹦鹉叫声。 “这学舌的小家伙倒是有趣。”中年人一阵失笑。 “送你了!”林安之豪气地挥了挥手。 中年人和老文士走了,顺便还带着一只不断叫唤的鹦鹉。 林安之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桌上的银票。 翠微站在身后,犹豫了下,这才道:“少爷,若是那些人回头来找您怎么办?” 林安之嘴角挂着淡淡笑意,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上。画上,近处山势险恶大江奔流,远处青天白云一望无垠。 “都是局中人,自然是要愿赌服输。” “今天小赚了一笔,让厨房孙伯去买只鸡,晚上加个菜。门口的花圃也让李伯弄一下,乱糟糟的,顾客上门观感不好。还有,告诉门房赵老头别养那些个畜生了,呱噪。” 翠微哦了声,林安之挥了挥手:“银票拿去账房,让钱伯入账!” 打发翠微出去了,林安之这才从书架上取出一卷宣纸,平铺在桌上。凝神沉思了片刻,毛笔蘸墨落下。只是一个时辰后,一幅崭新的《百鬼夜行图》被他重新挂在了墙上。 看着这画,林安之有些出神。 …… 夜幕缓缓降临,天空中挂着几朵灰云,把明月遮蔽。 在出云山的一座小山头上,站着那黄衫男子和那老文士。老文士负手立于山头处,黄衫男子微微躬身站在旁边。和白天相比,这主仆二人的身份好像完全调了个个儿。 在他们下方,就是那被黑暗遮蔽的河东村。 “可像?” “不好说。” “你在他身边随伺三十年,连像不像都看不明白?” 黄衫男子面色有些犹豫:“硬要说像,倒更像是那位贵人,但最多也不过两分。” “别说两分,便是半分……也够了。”老文士嘴角泛起一抹森然冷笑,“宁杀错,勿放过!” 天空中乌云渐渐散去,皎洁月光倾斜而下,山头上的黑暗如潮水退散。 在两人身后的月色中,一百执刀武士冷然而立,没有丝毫声音,如同一百尊雕像。 他们一身黑衣,黑巾覆面,只留下一对森然冷漠的眸子露在外面。 冷漠,淡然,没有半分生机。 “先找青蚨居的正主,事成后,河东村全村鸡犬不留。”老文士淡淡说道,“这两年陈留余孽声势渐长,今日之事便算在他们头上了。” 一百执刀武士如同潮水般退去,无声无息。 黄衫男子面露不忍:“大人,青蚨居倒也罢了,但是河东村一百三十二户,四百余口人……” 老文士看了他一眼:“你家有多少口?” 黄衫男子面色微变。 “今日之事若稍有泄漏,可知你家百余口人下场如何?”老文士冷声问道。 黄衫男子面色苍白,朝着老文士深深行了一礼,不敢再多说半句。 夜色昏暗,河东村里一片寂静。兴许是那一股莫名涌入村内的深寒,今夜连往日里的蝉鸣蛙叫都消失无踪。 林安之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均匀。 淡淡的月色中,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窗前。 林安之眼角微微跳动,合拢的双眼轻轻睁开。不过他依然躺在床上,身形一动不动。 黑影的动作极轻,若不是林安之对周围环境熟悉至极,加上对方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气刺激到他体内的真元流转,只怕都难以发现。 那黑影轻轻捅破窗户纸,凑头往里查看。 林安之依然没有动,只是心头有些紧张。 外面的是谁? 是一般的江湖肖小,还是流窜到这里的江洋大盗? 难道是的山贼?! 林安之心头一阵狂跳。 他从小就听说过山贼的传说,出云县附近丛山峻岭地势险恶,一些在大魏腹地犯事的匪徒会避祸来此。久而久之,这些流寇聚居成群,就成了危害一方的山贼。 据说早些年这边很乱,流寇作乱杀了许多人,有的村子甚至被全村屠尽。 也就是最近二十来年,风族的一支旁系迁徙至此,仗着强大的轻骑兵一顿剿杀,这才让山贼之患减少了许多。 难道今晚让我给碰上了? 林安之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而言,山贼之说也不过是存在于传说中。能亲眼见着一次,怎么想都觉得兴奋刺激。 不过不妙的是,这山贼的目标似乎就是他的青蚨居。 第四章 暗夜杀机 房间里一片漆黑,也看不见什么东西。黑影没有在窗前停留多久,如同一只狸猫,无声无息的往旁边窗户行去。 而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林安之也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身体紧靠着窗户旁,透过缝隙往外打量。 借着淡淡的月色,可见贼人一身黑衣身形消瘦,脸上用黑巾覆面,从身材看来应该是个男子。 黑衣人正趴在隔间窗前,悄悄朝里张望着。只是一小会儿后,他就从怀里摸出一根竹筒,捅破窗户纸,朝着屋内吹出一口轻烟。 迷烟? 林安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那窗户对着的就是翠微的房间。 现在怎么办? 林安之轻吸一口气,初时的不安之后,他就彻底静了下来。没有恰逢变故的惊慌,只有出奇的冷静。 大声呼救? 这青蚨居里住着的就只有六个人,除了林安之和翠微外,就只剩下四个老仆人。 这四个老仆都岁数一大把,平日里颤颤巍巍样子,别说没能力防贼了,如果哪天他们走着走着忽然就咽气倒下,林安之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微微思索,林安之就发现这间青蚨居里,目前唯一有能力保护众人,竟然就是他自己。他好歹也跟着林韧学了六年,虽然不曾学各种武技,但好歹也身子轻巧手脚有力。 林安之小心调整呼吸,微微转动手腕,伸了伸腿,尽量让身体放松。 借着房内的黑暗,他无声无息的到了隔壁房间。 翠微是林安之的通房丫头,自然是住在一起的,无非是里外间之分。 刚一到外间,林安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眼前一花,脑袋一阵昏沉。 他立刻屏住呼吸,果然是迷烟。 悄悄到了床边,轻轻推了下翠微。 翠微迷迷糊糊的发出一声嘟囔,却没有醒转的迹象。 林安之忍不住恨恨的想着,睡得跟个小猪似的,怕是贼人进来把你那个啥了,你都还不知道!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响,转头看去,就见一截刀刃从窗户缝隙伸了进来,似乎要挑开窗户。 林安之眼皮微跳,心头就有了决定。 他轻巧的一翻身就躺到了床上,把翠微翻转过来,两人脸朝脸拥在了一起。末了还不忘把翠微的秀发掀起,把她俏丽的脸蛋掩住了一半。 “咔擦”一声轻响,窗户打开了。 黑衣人进了房间,迅速靠近床边。没有一丝声响,就像一个鬼影,林安之也只能从那淡淡的寒气中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随着黑衣人渐渐靠近,那一股寒意就越发的浸人。 林安之眼皮微跳,他隐约能猜到,这种寒气应该就是林韧和老秀士所说的杀气。 一般的山贼怎么会有这种宛若实质的杀气,这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迅速在脑海里把自己的“仇人”过了一遍,但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个厉害高手是哪里来的。 黑衣人已经靠到了床边,冰冷的眼神落在床上的一男一女身上。 他收到的命令是先到青蚨居找正主,之后整个河东村灭口。 这个命令前半部分很模糊,没人告诉他正主是什么。 但后半却很清晰,灭口。 杀光总是没错的。 看着床上的两人,他也没什么怜悯和感叹。 今晚这样的事情他做过很多,他们本就是黑夜中的无常,做的就是暗夜索命的营生。偶尔自嘲,若非是有着那个身份,当真是连杀手都不如。 黑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下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心底这么多的念头。 是因为这青蚨居中怪异的宁静,还是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 想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少女的脸上。 很是清秀,不过却被秀发遮掩了一半,看不清整个容貌。那少年和少女脸颊凑在一起,也看不见到底长什么样子。 只是心头微动,黑衣人就觉得有了一种冲动,很是想看看这两个即将死在自己刀下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抽刀的手便慢了半分。 于是,他戒备的身姿就稍稍有了那么半点的松动。 就是这一瞬间,那中了迷烟,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年忽然动了。 他的身子依然纹丝不动,但他的双腿却无声无息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狠狠踹向了他的腰间。 黑衣人毕竟是久经杀场的强者,那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身形陡然暴退,手握刀柄就要出鞘。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安躺在床上的少年如同游鱼一样,拧身弹起来。脚尖一点床沿,闪电般地扑向他怀里。 目标不是黑衣人,而是他腰间的长刀。黑衣人的刀柄被按死死按住,那已经无数次抽出的长刀竟然无法出鞘! 黑衣人心头微跳,手上传来的力量让他眉梢轻扬。 这少年人的力量竟然大得出奇! 黑衣人身形微顿,右脚猛地横扫,朝着林安之的腰间就踢去。 这一脚带着轻声呼啸,若是踢实了,别说是血肉之躯了,就算钢筋都要折断。 但林安之没有半分停顿,继续欺身而上,一个肩冲狠狠撞向黑衣人怀里。 黑衣人左脚点地,身形再次暴退。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安之并没有继续追击,反倒是也后退了一小步。 房中一抹森然白光亮起。 林安之按着黑衣人刀柄的手,竟然顺势拔出了他腰间长刀。 这一刻,黑衣人终于是动容。 并非是这个少年人表现出的实力有多强大。从出手到现在,这个少年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精妙的招数,他的一切动作就像是一个刚入武道的初学者。 但是那精准到极点的算计,却让黑衣人震惊无比。 这时候黑衣人才猛然惊觉,原来从进房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少年人的计算。 生死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长刀划过一道寒芒,直扑黑衣人右肩。黑衣人身形微微朝左一偏,左拳如蛟龙出海,朝着林安之的面门轰去。 黑衣人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哪怕是突遭变故,他依然相信一切都在掌控中。 这个少年人虽然心机深沉,计算精准,但有一样却是无法靠算计弥补的,那就是实力。 两人的实力相差巨大,就算这少年人机关算尽,但黑衣人的实力依然在他之上。 那刀芒再快,也不快过他的拳头! 夜色已深,黑暗的房间中难以看清事物。 黑衣人的一拳却精准无比,多年的厮杀经验让他能清楚的辨识出林安之的位置。 但是,就在出拳的一瞬间,他就感到拳头一顿,好像砸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糟糕! 黑衣人心头狂跳。 没等他抽拳回身,喉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耳畔更响起一阵怪异的声响。 喀嚓…… 就好像是骨节在身体里碎裂,清脆却让人心颤抖。 黑衣人的身形缓缓软倒在地,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林安之一击得手,身形就暴退回了床边。 此刻,他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看着黑衣人软倒的身体,他依然不敢有半分松懈。 算人者,人亦算之。 这个道理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明白。 老秀士对阴谋诡计有种骨子里的狂热,这类事情教的甚至比各种学问加起来都多。 林安之年纪不大,但早就精于各种算计。唯一差的,无非是实际经验罢了。 等了许久,林安之从黑衣人躺倒在地的姿势,判断出他再没有还击的可能,这才小心地靠近。但手中长刀依然隐隐指着黑衣人的胸口,只要他稍作异动,长刀就会贯胸而入。 黑衣人躺在地上,面容扭曲,眼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但我总不能束手就死。所以,你不要怪我。”林安之轻声说道。 黑衣人喉头骨节尽碎,已经说不出话来。最让他绝望的是,林安之霸道的真气涌入他的身体,断了他的全部生机。 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少年人怎么会有这么恐怖霸道的真气。更让他感到可笑的是,他自以为了解天下大部分的武学功法,却全然看不出少年用的是什么内功。 黑衣人死死盯着林安之,想要看清他的模样。但黑暗中,所能见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这个少年很聪明,聪明到能算死他。 但是没关系。 在黑衣人眼中,这个少年已经是个死人。 因为就在外面,还有九十九名身手和他相当,甚至强于他的密谍。 他们会为他报仇的。 黑衣人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笑容,双眼渐渐失去了光彩。 林安之依然保持距离,警惕得看着黑衣人。 时间足足过了一刻钟,他这才小心地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黑衣人的脉搏,感觉他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 林安之这才舒了口气。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双腿更是有些发软。 到桌旁点燃油灯,这才再次来到黑衣人身旁。 在黑衣人左侧不远,是一面已经被打得变形的一人高的铜镜。 黑衣人最后的一拳就是被这铜镜稍微阻挡,否则无论如何林安之都活不下来。 和黑衣人交手不过几息,林安之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在阎罗殿的门口走了一圈。 若不是开始的偷袭让黑衣人失了先机,若不是他对这房间熟悉无比,闭着眼睛都知道所有东西的摆放,他已经死在了黑衣人的手里。 但是…… 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安之眉头紧锁,一开始以为是什么觊觎钱财的贼人,但后面看起来却不像。 现在连一般的飞贼都有五品修为了吗? 林安之没真正的进入过所谓的江湖,但跟着林韧和老秀士学了那么些年,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一些。 武道十品,寻常有个三四品的修为,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一把好手。而能够有五六品的,不是朝廷豢养的高手,就是一方豪强,断不可能来这偏远小县城做飞贼的。 林安之皱眉沉思良久,依然不得其解。 不过他心头已经有了决定,这件事暂时不要伸张。既然有人想对他暗下杀手,那断不会只出手一次。 …… 夜色如墨,时间一点点过去,村子里一片死寂。 黄衫男子皱眉看远处一片死寂的村庄,脸上泛起怪异之色:“大人,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老文士淡淡地道:“每一个密谍都是万里挑一,夜枭组主管杀伐,其成员至少是四品之上的高手。行事无声无息,本就是常理。” “原来如此。” 时间又过了半个时辰,连那老文士的脸上都开始阴晴不定。 一百密谍进入河东村后,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对,事情有变!”老文士皱眉低声道。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怪叫。 “小老弟你来啦……蠢货……蠢货……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那被搁在一块青石上的笼子里,鹦鹉正扑腾着翅膀大叫着。在黑夜中,这叫声显得格外的刺耳。 本就心头忐忑的老文士面色一寒,低喝道:“你这畜生,再呱噪,我一掌拍死你!” 忽然他心中一动,抬眼朝远处望去。 就见黑黝黝的山林中,有一点亮光在缓缓移动,就好像有人正提着灯笼,缓步而来。 第五章 安之不安 天蒙蒙亮,林安之闭着眼,眉头紧锁。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响起打水的声音,隐约还有车轮和低喝声,应该是赶货去县城的村民。没过一会儿,一些孩童的哭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父母的责骂,这应该是蒙学的孩子被父母催着上学。 小村庄的清晨的宁静,总是在这些声响中被打破。 这时候,林安之才轻轻睁开眼,如梦初醒。若不是床下那面已经被一拳打变形的,一人高的铜镜,他甚至会觉得昨晚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黑衣人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他昨晚借着夜色背到了村外,找了个僻静的所在埋了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换好衣服到了外间,,被子被整齐的叠好翠微已经不在。 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翠微已经候着,林安之一开门,她就福礼叫了声:“少爷。” 林安之微微点头便走到院子,摆出了一个古怪的站桩姿势,之后便一动不动。 翠微拎着水桶坐到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家少爷。 这古怪的站桩姿势她已经看了八年,从她到这院子的第一天起,自家少爷就会每日寅时起来站桩,整整八年每日如此,雷打不动。 林安之微闭着眼,那套内功心法缓缓运转。 他跟林韧学了六年,但所学东西却极少,一个古怪的站桩姿势,一门古怪的内功心法,仅此两样。 林韧平日里话很少,除了纠正林安之的站桩姿势外,连内功心法也很少讲。仿佛在林安之跟他学习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把六年要教的东西全都教光。 不过这站桩和内功好像确实有些门道,记得刚开始练习的时候,只是把这个姿势摆出来,就浑身刺痛痛苦不堪。这整整八年过去了,他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效果也很突出,几乎每次站桩练功后,林安之都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变化,不光是体力和爆发力有很大的增长,甚至连耳目也灵敏了许多。虽说这两年倒是没有开始那一年明显,但有总好过无吧。 而且经过昨晚一战,更是让他体会到这功法的不同。 五品武者可不是大白菜,更不是简简单单一拳能打死的。 老秀士教过他一些人体结构,喉头被打碎会死人,但并不能立刻致命。昨晚真正要了黑衣人命的,是打入他体内的真气。 狂暴真气冲断了黑衣人的心脉,断了他的生机。 林安之没学过真气外放的方法,但昨晚和黑衣人交手的时候,却清楚的感觉到了。那股从丹田升起的狂暴真气,经由他的经络从五指中涌出,灌入了黑衣人的身体。 一个时辰的站桩过去,林安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少爷,擦把脸。”翠微递来了面巾。 林安之点了点头,擦了把脸正准备回屋,外面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叫声。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门房赵伯提着那装着鹦鹉的笼子走了进来,说是一大早就见这笼子被放在屋外,也没见着旁人。 “兴许是这畜生太呱噪,那两个外乡人才给送回来了。”赵伯弓着身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也知道呱噪啊?”林安之没好气地回了句。 把鹦鹉放回门口的架子上挂好,回到屋里便开始翻看这一年来一直在翻的一本书,叫《岐黄总章 》。 说来好笑,这书竟然是在厨房找到的。 林安之见着的时候,厨房的孙伯正要把这书扔进灶火里。询问了下,说是从杂物里翻出来的,应该是当时从老宅子搬过来的时候,被混在杂物里了。 向来对各种稀奇东西感兴趣的林安之,就把这书要了过来。翻看下来倒是蛮有趣,名字叫《岐黄总章 》,但里面八九成的内容都是下毒害人的伎俩。 对于看书,林安之向来是百无禁忌,不仅不排斥,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他昨晚能很快判断出那黑衣人吹出的是迷烟,便是这《岐黄总章 》的功劳。 “所谓三黄草,世间奇毒,只需一叶便可毒杀百人,但如此使用,无异于暴殄天物……” 正读到这里,身旁就传来个声音。 “少爷,奴婢在书上看到个词,有些不解……” 转头,就见翠微俏脸绯红,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林安之读书的时候,翠微总会陪在一旁。老秀才教了林安之六年,翠微也在旁听了六年。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至少识字是没问题的。 和林安之混熟了后,发现自家少爷也没什么规矩。她这才大着胆子,开始在林安之读书的时候自个儿翻书看。 林安之发现后不仅没有责罚她,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帮她挑选了不少。 “说吧,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就教教你这笨丫头。”林安之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说道。 翠微朝着林安之吐了吐舌头,和自家少爷相处八年,她也摸透了少爷的脾气。 “什么叫淫祠啊?”翠微支支吾吾地问了声。 淫祠? 林安之愣愣地看着翠微,小丫头的俏脸就更红了。 “是奴婢多嘴了……” 话音落下,翠微逃命似地就往外跑。 不过刚一起身,林安之就拉着了她的小手。 “傻丫头,在想什么呢!”林安之笑骂道,“所谓淫祠,指的是那些不符合朝廷规制的庙宇。” 拿着笔杆子轻轻敲了敲翠微的脑袋:“可不是你想的那些有的没的。” “奴婢可没多想,是少爷您想多了!” 翠微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家少爷的调笑,还是因为那抓着她小手的大手。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名面容狰狞满脸刀疤的粗壮男人来到了青蚨居。 “老太爷让你得空过去一趟。”林韧说道。 林安之微笑道:“有劳林师傅了,我做完功课就过去。”说完,他顿了下,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韧也没有动,就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也在等着。 但最终,林安之也只是朝林韧抱了抱拳,微笑道:“林师傅慢走。” 林韧这才点了点头,抱拳行礼后就快步离去,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林师傅慢走。”翠微行礼叫了声。 林安之忍不住转头,看着身后正行礼的翠微:“你不怕林师傅?” 林韧那一脸刀疤简直是“鬼神惊”,村子里的人别说是和他答话了,敢正眼看他的都没有。 “奴婢不怕。”翠微犹豫了下,“林师傅是好人。” “好人?”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面色古怪。 …… 林韧出了书房大门,就见外面花圃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正挥舞着锄头。他脚步微微放慢,到老人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李伯,这么忙?”向来话少的林韧忽然开口道。 李伯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少爷说花圃乱糟糟的。”李伯眯着眼笑道,“今早小老儿得了些肥料,正好打理下。” “老太爷让我来带个话,小心些,别把动静弄太大。风言风语传到邻居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李伯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深深的陷进肉里,像干枯的树皮一样。 “帮我回老太爷,就说我李乘风知道了。”说着,李伯朝着林韧挥着手笑骂,“还站着干什么,指望着那孙厨子给你做顿饭吃?赶紧滚!” 林韧朝着李伯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老太爷都开始嫌弃了……” 李伯嘟囔了句,就见脚下的泥土微动,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他佝偻着身子,拿起一旁的铲子,铲了一堆土,把那微微颤抖的手彻底掩埋掉。 之后,才把一盆栀子花小心地放到上面。 他蹲在一旁,一对浑浊的眸子盯着栀子花看了良久,那枯瘦布满皱纹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快开花了。” …… 用过午饭,林安之这才骑着一头小毛驴,朝着县城方向就过去了。 穿过河东村,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林安之自然也是微笑点头回应。 林安之也算是河东村的名人,告老还乡兵部尚书的孙子,出云县县丞家的小公子,本身还是过了乡试的举人。 这其中任何一样,对于一般的乡下人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再加上林安之本就生了一张妖孽脸,嘴角还时常挂着人畜无害的羞怯笑容,村子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曾对他暗送秋波。 自然“县丞大人家的公子”这个称呼还有待商榷,毕竟这位林安之的来历有些不可说,甚至有些让县丞大人不喜。 但这又怎样呢? 林家真正主事的可不是县丞大人,而是那位老太爷。老太爷喜欢他,他便是林家的小公子。 是也是,不是也是。 出了河东村上了官道,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县城出现在了林安之视野中。 城楼不高,偶有几个行人进出,显得很是清冷。 在城门口上是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出云县”三个大字。 相比河东村,县城里要热闹许多。进了城门口,一阵喧嚣就扑面而来,沿途都是售卖各种山货和杂物的摊贩。 林安之这几年很少来县城,并不是远,而是忙。 忙着读书,忙着种花,忙着画画,忙着钓鱼…… 但他内心底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不愿来县城,只是因为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想见着那冰冷宛若看陌生人的目光。 越往县城北面,人迹渐渐稀少,周围的民房渐末,只有一座座高墙大院。 终于,一座森然庞大的宅子出现在了前方。 大门口深黑的牌匾上用金漆写着两个大字:林府。 老管家早就带着下人候着,见林安之到了,立刻吩咐下人把毛驴牵到马房。 老管家躬身行礼:“老太爷等小少爷多时了。” 林安之点了点头,刚迈进门,就听一声欢呼。 “安之哥哥!” 一名身穿绿衣的女孩子一个飞身就扑了过来。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于是,他便没动。 于是,温香在怀。 第六章 老太爷 老管家垂首看地,视而不见。 少女仰起头,小嘴微微嘟起,一双幽怨的大眼睛看着林安之。 “安之哥哥,你好久没过来了。” 林安之笑眯眯地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小蚊子长高了。” 女孩子叫李雯,是青蚨居花匠李伯的女儿。年龄和翠微相仿,都是十五岁,不过身材玲珑浮凸有致,和翠微那仿佛是没发育的身子,全然不同。一张俏脸更是妩媚娇柔,眉宇间的风情也远不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能拥有。 如果不事先知道,任谁都很难把李雯和李乘风这对父女联系起来。 就连林安之,偶尔也会非常不厚道的揣测,雯丫头怕不是李老头亲生的吧? 李雯嘟囔起小嘴,嗔怪地道:“人家已经是大姑娘了,安之哥哥还叫人家小蚊子。” 林安之轻笑,胸口传来的触感也不断告诉着他一个事实。 小蚊子确实已经不小了。 “好好好,以后不叫你小蚊子了,叫你雯丫头。”林安之轻笑道。 李雯不满道:“那还不如小蚊子呢!” “那还是叫你小蚊子?” “不要!” “那小蚊子和雯丫头,你总得挑一个吧。” 李雯磨叽半晌,才认命般地说道:“那就雯丫头吧。”说着,又是一阵低声嘟囔,“就不能叫人家雯儿吗……” 林安之笑着,仿佛没听到,只是朝旁边的老管家抬手示意,让他继续带路。之后才拍着李雯的手道:“你先玩着,我见了爷爷再来和你唠嗑。” “说好了啊,你可别骗我!”李雯娇声道。 “嗯。” 穿过宽敞的院子,过往侍女仆人纷纷垂首行礼,林安之脚下不停,微笑点头。 进了主宅的大门,就见在那最深处的主位上,一名黑衫老者安然而坐。这正是大宅的主人,十八年前大魏的兵部尚书,林煜文。 林安之躬身行礼:“孙儿见过爷爷。” 老太爷脸上露出溺爱笑容:“许久没见着了,过来让爷爷看看。” 林安之快步上前,蹲在老太爷身旁。 老太爷抬手揉了揉林安之的脑袋:“真是长大啦。”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该长大了。” 老太爷嘴角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林安之也在笑,一如既往的腼腆带着些微的羞怯。 一开始是老太爷询问林安之的近况,林安之微笑着一一回答。后来便是林安之说起一些青蚨居那边有趣的事情,老太爷只是微笑听着,偶尔说上两句。自然少不得说起昨日卖掉的那幅画,说起那两个上了当还以为得了便宜的外乡人,老太爷笑容不变,轻轻点头。 房里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声,爷孙两聊得很是开怀。 末了,老太爷才说道:“羿风寨那边有个祭祀,你得闲就去看一眼。” “祭祀?”林安之眉梢轻扬。 “据说是修了个水神庙,要宰几头畜牲祭祀一下。”老太爷说着就是一阵嘿笑,“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皇帝陛下最在意的就是国运,这几年拆掉的淫祠还少吗?滥造淫祠影响国运,这么犯忌的东西他们也敢弄。” “既然如此犯禁,为何还要我去?” “总要做点样子的。”老太爷阴冷一笑,“出云县可比不得那些大郡县,这里临近边关,周边百里内却又没有兵马驻扎。流寇匪患,你以为靠县城那几个废物就能对付?风族擅骑射,羿风寨从旁帮衬,县城那边自然要给他们点面子。官场明面的人物不好去,但你们小辈可没这些计较。” 林安之沉吟了下:“我去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吃好喝好就成。遇事别强出头,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也别把自己太不当回事。” 林安之微微琢磨,就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孙儿明白了。” “好了,我这老头子就不用你陪了,去跟雯丫头聊聊吧,她也想你的紧。”老太爷笑道。 林安之老脸发烫:“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就当雯丫头是妹妹。” “妹妹个屁!”老太爷瞪着林安之爆了句粗口,这才缓缓道,“李乘风是下人没错,但好在忠厚老实。雯丫头也聪明伶俐的很,深得我心。虽说身份上不得台面,做不得正,但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 林安之苦笑着,这种话他也只能听着,哪里敢接口。 “还有你房里那个叫……叫……” “翠微。” “对,还有那翠微丫头。你若是不纳妾,她今后如何自处?” “这倒是,翠微这丫头年纪不小了,也是该给找个婆家了。”林安之轻声说道。 老太爷瞄了他一眼:“你舍得?” 林安之顿时满脸严肃:“舍不得!” “混小子。” 至始至终林安之都没有提昨夜的事情,但他心知肚明,老太爷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林韧一大早过去,就代表着某种意思。 不过这一老一少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 一个没问,一个也就不说。 至于是该谁开口问,问什么,该谁开口答,答什么,那便只有两人心里知晓。 从老太爷房里出来,就去了后院找到李雯。 林安之小时候一直很羡慕这只“小蚊子”,因为她才是林韧真正的徒弟。 以前林安之还住在县城的时候,李雯就是他的小跟屁虫。直到后来林安之搬去了青蚨居那边,两人的联系才稍微少了些。偶尔林安之回来大宅这边,也不是每次都能见着李雯。 算下来,两人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 到了后院,就见李雯正在草坪上练拳。 林安之也不打扰,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李雯的拳法是随林韧一脉,走的是大开大阔的路子,一旦展开虎虎生威,身周劲风四溢。一拳击出,甚至隐隐有空气爆裂的声响。 李雯也注意到了林安之,不过手上并没有停下,直到一套拳法打完,这才调息收功,朝林安之奔了过来。 “安之哥哥,可算等到你来了!” 李雯笑着,额头上还有些汗珠,娇媚的小脸红扑扑的。 林安之展颜一笑:“最近拳法练得怎么样?我可听说某人被林师傅骂惨了。” 一听这话,李雯的脸就苦了下来。 “师傅的要求太高,不管我怎么练,他总是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林安之忍不住给了她个爆栗,笑骂道:“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可是求着林师傅教我他都不肯能。” 李雯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林安之眼珠子一转,轻咳一声,道:“小蚊子啊……”见着李雯一瞪眼,林安之这才赶紧改口,“雯儿啊,你平日里除了学林师傅的拳法,还有接触些什么别的武技吗?” 李雯不知道林安之怎么忽然问这个,但依然点了点头:“师傅给我喂招的时候,各门各派的功夫都用过。” “我昨日看了个卖艺的,他的功夫看起来蛮有趣,你帮我瞧瞧。” 林安之说着,就把昨晚黑衣人出手的几个招数比划了几下。 虽然没有练过,但出手间竟然有七八分的像。特别是那最后一拳,甚至不比李雯刚才的演练差。 李雯倒是不奇怪林安之会这些,毕竟算起来林安之还是她半个师兄。而且从幼年时开始,林安之在她心头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她皱眉半晌,这才道:“就这么几下看不出来,不过看出手的架势,这应该不是一般的宗门武技,反倒是像厮杀中磨砺的实战技法。” “你确定?” 李雯沉吟了下,便缓缓点头:“宗门武技无论是大开大阔还是贴身肉搏,总是要讲个气度。你刚才演示的几招,全然没有什么气度可言,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一般的宗门,可不会传授这些。”说着,她迟疑了下接着道,“也有可能是我见识浅薄看不出来,不如等师傅回来,我帮你问问他?” 林安之顿时一阵干笑:“这个倒是不用,一点小事,就不要麻烦林师傅了。” 李雯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 在林家大宅里呆到傍晚,用过晚饭,林安之这才跟着老管家走出大门。老管家牵着那头小毛驴走在前面,林安之慢悠悠的跟着。 刚到走出大门,就见一顶轿子缓缓朝宅子过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跟老管家站到门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直到轿子从他们身旁路过,一直走进大门,这才站直了身子。 “小少爷,要进去坐坐吗?”老管家犹豫了下问道。 林安之微微摇头:“不用,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 老管家欲言又止,终究是叹了口气:“终究是两父子,何必呢。” 第七章 英雄救美,美人劫道 出云县,方圆百里。 这是官方的记录,但实际上在出云县百姓的眼中并非是这样。 因为整个出云县西南将近六十里地,就已经是羿风寨的地盘。羿风寨是大魏三十二部族风族的分支,世代居住在出此。 朝廷对各部族的策略向来是怀柔政策,只要行事不太过份,通常都不会做太多干涉。所以羿风寨虽然名义上是出云县地界,但实际上和官府颇有些进水不犯河水的意思。自然,明面上的往来还是有的,例如这次的祭祀便是。 夜幕缓缓降临,林安之骑着一头小毛驴,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 河东村和羿风寨,一个东南,一个西南,看似相距不远,但实际上却隔着将近六十里山路。真要走一趟,怎么也得一整天时间。 夜幕已然降临,山道上一片漆黑。 林安之骑着一头小毛驴,提着灯笼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 来的路上在一处景致流连,一不留神就耽搁了时间。不过记得前面转过山坳就有一座破庙,实在不行还能在那里对付一晚。 “古道夜行,果然别又一番情趣啊。”林安之摇头晃脑,一副沉醉之色。 谁知道刚一转过山坳,他顿时愣住了。 因为前面的破庙前一片火光。 就见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躺在破庙大门口,旁边五名手持火把的魁梧壮汉把她团团围住。女子衣衫褴褛,身上还有血迹,看起来似乎受了重伤。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就觉得这画面很熟悉,一定是在哪本春宫小册上见过。 在他发现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看到了他。 五名壮汉转过头,杀气腾腾地盯着他。 林安之脸颊微微抽动,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脸:“诸位好汉,小的就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拉着缰绳就想调头。手忙脚乱中,手上的灯笼掉在了地上,糊在外面的白纸燃烧,升起浓浓的白烟。 就在这时候,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忽然大叫了声:“这些是魔教妖人,公子不用管我,速去县衙报官!” 林安之一哆嗦,差点从毛驴上跌下来。 什么叫祸水东引,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果不其然,一声低喝响起。 “站住!” 林安之强笑道:“好汉有何吩咐……” 说着又用力拽了下缰绳,但这小毛驴好像犯了脾气,林安之越是用力,它越是不动。 “今日撞见了,便算你倒霉。小兄弟,对不住了!” 那当先的壮汉朝旁打了个眼色,两名男子立刻朝林安之奔了过去。冲在最前面那人腾身而起,朝着林安之的脑袋就是一脚踢去。 林安之顿时满脸焦急,好像是一下子用错了劲,被马镫绊了下,身子一歪就摔了下来,也正巧躲过了那一脚。 那男子一脚提空,在空中没了借力,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阵哄笑响起,其中伴随着一阵怪叫:“老二,你这花拳绣腿的,连个小白脸都踢不中?” 那被叫做老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伸手拦住旁边的人:“我一个人来!” 旁边那人也是一阵嘿笑:“小心点,别把自个儿伤着。” 林安之好像也被吓呆了,直到“老二”朝他扑过去,他这才怪叫一声,绕着毛驴开始转圈。 别看林安之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老二绕了几圈愣是没追着他。 站在远处的头领模样的男子面色渐渐难看。 “别闹了,赶紧解……” “噗!” 一声轻响,头领的话顿时被打断。 就见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抬起了手,那头领的喉头处,被一支袖箭贯穿。 不等几名汉子回过神来,那女子又是抬手两箭射死身旁两人。 “臭娘们!” 追着林安之的两人被惊呆,朝着那女子就冲了过去。 想是袖箭射光,那女子一个翻身抄起身旁掉落的长刀,就跟那两人战到了一处。 林安之躲在毛驴旁,偷偷看着。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身手相当的不错,也不知道刚才怎么被逼到那种地步。只是几个回合,两人就被那女人斩于刀下。 这时候,那女子才摇摇晃晃地朝林安之这边走了过来。 林安之这才看清楚女子的容貌。 这女孩子身段婀娜多姿,在火光映照下,一对眸子明媚动人。身上衣衫破烂,更是露出不少春光。 自然,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她胸口那一大片,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 “女侠,你没事吧?”林安之试探着问道。 女子厌恶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手中染血的长刀抬了抬,作势要砍的样子。 “女侠饶命!”林安之大叫一声,抱着头躲到边上。 那女子这才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一撑小毛驴的后背,就想要翻身上去。但只是这么一用力,她就感到两眼一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破庙门口一片寂静,就剩掉在地上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 林安之偏着头,面色古怪地看着那躺着的女孩子。 琢磨了下,就蹲下身子探了探女孩子的脉搏。 脉象虚弱,有时候更是断断续续。 主要应该是失血过多,至于次要嘛…… 林安之嘀咕了句:“我这可是救人。” 抬手抓着女孩子的的衣衫,微微用力,那本就破烂的衣衫就被撕开了一大截,露出胸口一大片春光。 林安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头赶紧念了几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后才开始检查起她的伤口。 在那女孩子胸口处,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从右胸一直划到左腹。好在伤口不深,但这样大的伤口,如果不及时治疗,也足以让她失血身亡。 “小丫头,算你命好,少爷我手上正好有疗伤圣药。不光能止血化瘀,还能无痕祛疤。不然你胸口这么长一条刀疤,以后怎么还嫁的出去。”林安之喃喃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瓷瓶。 看着那长长的伤口,又看了看手里小小的瓷瓶,林安之有些肉疼。 “就当行善积德了。” 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粉末,沿着女孩子胸前的伤口涂抹过去。 原本还流血不止的伤口,在那粉末涂上去后,竟然开始迅速止血。 把药涂好,林安之这才舒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自然不是累的,这一番抹药,个中煎熬只有他心头明白。 从毛驴上取了一个水带,倒出些水,把少女脸上的灰尘擦干净。 就见女孩子看上去十七八岁,明媚皓齿眉目婉约,虽然脸色有些微的苍白,但却掩不住那绝美的容貌。 果然是美人,那些个歹人怎么下得了手? 也不知少女是被疼的,还是怎么的,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皱了下。 林安之眉梢轻挑,这是要醒了? 老秀士说过:吾日三省吾身。 所以林安之平时经常反省,经常自审。 他觉得自己不是坏人,否则也不会浪费珍贵灵药救这个陌生女子。 但他也觉得自己不是好人,十几年前县令家的徐茂骂他一句野种,他现在都还记得。所以某人刚才的祸水东引,拉他下水,他当然记得更清楚。 于是他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好人做到底,你身上的血迹,我也给你擦一下吧……”说着,他抬手又朝女孩子胸口摸去。 女孩子刚才是失血过多昏倒,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隐约的意识还是有的。 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撕开了她的胸衣,之后就感到胸前一阵清凉,那刀伤的疼痛好像舒缓了许多。紧接着,就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用清水给她擦脸。 是谁? 女孩迷迷糊糊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带着猥琐笑容的脸庞,和那缓缓伸向她胸口的双手。 女孩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娇羞,有恐惧,有惊怒,还有杀意。 林安之看得啧啧称奇,这一对明眸里,怎么就能一瞬间表现这么多种情绪? 没等他多想,一道寒芒划破黑暗,朝着他脑袋就斩了过来。 “呀,杀人啦!” 林安之怪叫一声,朝着后面就跌坐下去,女孩子凌厉的一刀顿时斩在了空处。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林安之跌倒,女孩子清冷愤怒的低喝才响起。 “找死!” 女孩子一手抓着胸衣,一手长刀杵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盯着林安之,双眼好像要喷出火。 林安之满脸无辜:“女侠,我就是想帮你擦下血迹。” 擦血迹? 有五指张开,作势欲抓这种擦法吗?! 女孩子感觉自己心头憋闷的慌,怒火差点让她刚愈合的伤口炸开。 半晌,她才声音沙哑地道:“你过来。” 林安之赶紧又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不过来。” “我受伤了,站不住,你过来扶我一下。” “男女授受不亲。” “你过来,我不杀你。” “骗子。” 女孩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免得被气的吐血。 她也不再多言,咬牙翻身爬上毛驴,骑着毛驴飞奔而去。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破庙又安静了下来。 看着满地的尸体,林安之叹了口气,嘟囔道:“难得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结果还被美女劫了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人没好报啊!” 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地上的尸体拖到破庙后面的林子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埋掉,之后又把外面的痕迹打扫了下。 再有人从破庙路过,只怕很难看出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这一通弄下来,天色已经蒙蒙亮。 好在昨天虽然耽搁了一阵,但这里离羿风寨其实已经不算远。连夜赶路,到了中午时分,终于远远的看到了羿风寨高耸的大门。 还没靠近,旁边的山道上一队人马就冲了出来。 这一行十余骑,当先的是一名身着白衣丰神俊朗的公子哥,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队劲装武士。 他们也注意到了满身黄土,狼狈不堪的林安之。 马队停在林安之不远处,就听一人嘿笑道:“哎唷,诸位瞧瞧这是谁啊?” “这不是咱们林县丞家的小少爷吗?” “咦,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要饭要到羿风大寨来了。” 话音落下,这队人哄堂大笑。 林安之也在笑,笑得一对眸子都眯成了线。 第八章 羿风夜宴 那当先的白衣公子哥林安之自然是认识的,出云县很大,但县城却很小。这人叫徐茂,是出云县县令徐泰然的之子。 蒙学的时候徐茂便和林安之在同一个学堂,之后林安之跟着林家老太爷去了河东村,两人便很少见面。之后乡试的时候,林安之倒是和他见过几面,但也只是见着而已,两人也不怎么答话。 按说本是蒙学同窗,又是同期中举,就算关系不怎么样,也不应该太过恶劣。但这其中关系,说来就话长了。 林安之的父亲林旭,现任出云县县城。 不过在十八年前,林旭可是礼部员外郎,虽然品阶只有从六品上,但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之后随着林家老太爷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林旭这礼部员外郎也做到了头,跟着林老太爷“流落”到了出云县后。之后又花了三年时间,才坐到了县丞的位置。 前面是手把实权的天子近臣,后面是偏远郡县的泥腿子头头,地位之悬殊一目了然,这也成了旁人嘲笑的话柄。 自然,没人敢在林旭面前说三道四,但对着那时年幼的林安之可就没这些顾忌。各种冷嘲热讽都传进了他耳朵里,甚至还有人以这为由头挑事,欺负幼年的林安之。 林安之当年会想着要练武做大侠,也不是没有这些原因在里面。 徐茂抬了抬手,哄笑声停了下来。 “林安之,见到本公子不知道行礼吗?”徐茂看着林安之,神色淡然。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淡淡笑意:“你我都是举人之身,我为何要行礼?” “林安之,你好大的胆子!” “别说你个小小举人了,你老子林县丞见了李公子,也得毕恭毕敬的见礼!” 徐茂抬手阻止了下人的呵斥,这才轻轻点头:“原本打算看在蒙学同窗的份上拉你一把,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就由着你去了。” 话音落下,他一牵缰绳,带着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林安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眉头紧皱。 他可不信徐茂会对他有什么好心,但是徐茂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拉我一把? 羿风寨这次的祭祀,主要是为了刚修的一座水神庙。 于大魏朝廷而言,这水神庙不和规制,不在三宫之列,受不得人间香火,属于典型的“淫祠”。如果朝廷真要计较起来,不光羿风寨会有麻烦,甚至连出云县县令也脱不了干系。 但也仅此而已,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和他林安之能有什么牵连,更谈不上利益纠葛。 而且,出云县县衙这次虽然没有官员到来,但也让各家小辈前来参加。想来一方面是为了朝廷的体面,另一方面也不愿驳了羿风寨的面子。 毕竟羿风寨是大魏三十二部族之一的风族分支,真要闹腾起来,出云县县衙那边也不好看。 但是,徐茂话里淡淡的威胁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安之琢磨半天,依然不得其解。 到了羿风寨大门口,报上了出云县林家的名号,顺利进了寨子。 寨子里已经非常热闹,各处都张灯结彩,风族的少男少女也穿着民族服装,穿行其中,颇有种异乡风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腰间佩刀的武林中人,也不知道是应邀前来,还是恰逢此会。 水神庙祭祀要办五六天,凡来参加的宾客都有住宿安排,林安之被安排在了寨子东侧的驿馆里。 那负责伺候的丫头,看着林安之这一身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林安之倒是满脸无所谓,反倒是朝着那小丫头咧嘴一笑。 小丫头俏脸微微一红,行了个礼就赶紧退下。很快的,就有下人准备了洗浴用的热水,附带的还有一套崭新的衣衫。林安之也不客气,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那身衣服就给换上。 在驿馆休息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人才来叫醒了他。说是族长晚上设宴,要款待从各地过来的贵客,让林安之过去赴宴。 林安之自然是微笑答应,不过心头还是记着老太爷的话,吃好喝好就成,别瞎掺和。 和一般富贵人家的夜宴不同,羿风寨的宴会多是在东侧的露天坝子举行。 林安之到的时候,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诸位上自然是羿风寨寨主祝宏毅。以他的位置开始,两列宴席朝两侧散开。 场中架着高高的篝火,有风族少女跟着曲乐在翩翩起舞。 祝宏毅已经就坐,在他身边坐着的,自然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出云县县令之子徐茂。两人有说有笑,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哟,咱们的林大少爷终于舍得来了。”一旁传来嗤笑。 抬眼看去,就见说话的是一名身着黄衫的公子哥。这是出云县主簿蔡东家的公子蔡和,中午时候就在马队里,跟在徐茂后面。 林安之也不搭理他,跟着侍女走到蔡和旁边的一席。 老太爷会跟林安之闲聊,但正事上绝不会说废话。老太爷说“吃好喝好就成”,那就真的只是吃好喝好。别说是修个水神庙了,就算这羿风寨要起兵造反,那也跟他林安之没关系。 乐曲渐渐小声,跳舞的少女也都退下,周围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来了来了!” 林安之心头诧异,什么来了? 抬眼看去,就见在会场外围,一队英气逼人的风族少女正策马而来。 她们骑着战马,身上穿着的是风族传统服饰,腰间佩着弯刀,在背后还背着长弓。 这是什么个意思? 林安之竖起耳朵,就听旁边有人低声道。 “这就是羿风寨的霁月军吧?” “嘿嘿,说是叫霁月军。其实吧,不过是祝家三小姐带着一帮小丫头弄的个不伦不类的娘子军罢了,难道真能让这些小丫头片子上战场不成?” 林安之听着,下意识点了点头。 羿风寨是大魏三十二部族风族的分支,而风族正是以骑射闻名天下。大魏各大军团多有征召风族子弟入伍,就说西北方和晋国的边境上,据说就有一支纯由风族子弟组成的轻骑兵队伍。 “那祝三娘好像就叫祝霁月?”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别说那祝霁月了,你看这霁月军的小娘子,啧啧……可都是如花似玉的。你说,要是收了祝三娘,这霁月军岂不是……嘿嘿。” 林安之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上沾着的酒水,剩下的话也就不用听了,无非是男人和男人间的猥琐话。 跟默默在河东村开店铺的林安之比不同,祝霁月是出云县辖内的名人。 祝霁月,祝家三小姐,芳龄十七岁。幼年时跟随江湖异人学武,据说两年前才艺成归来。之后立刻在族内比试上崭露头角,夺了大寨第一高手的名头。随后召集了族内的一帮小丫头片子,建立了霁月军。 建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年陈留之乱,很大程度便是私军作乱。那之后,朝廷对私军忌惮莫名。正律四十二条中,有十条都是针对私军,由此可见其严厉。 但对羿风寨私军,无论是出云县还是白州州府,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和出云县的地理位置有关。 出云县隶属西北道白州境内,本身不设常驻军队,只靠着白州府兵维持。但出云县的地里特殊,往西北百里便是国境,往后六十里才是白州州城。而且位于崇山之中,正处于三不管的地带,因此连年流寇悍匪祸乱。 直到百年前风族落寨于此,建立私军,才真正的把匪患给压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羿风寨哪怕是要建水神庙这种不合规制的淫祠,出云县不仅没有干涉,甚至派出族中弟子前来参加。 林安之对那祝霁月很是好奇,是怎样的女孩子,竟然会想着弄这么一支“军队”? 正想着,霁月军的少女们就已经到了会场外。马队分开,就见一名容貌秀丽英气勃勃的女孩子策马而出。 这女子样貌绝美,气质冷凝,下巴高高扬起,就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加上那一身戎装,当真是英气勃勃。 林安之正一边喝酒一边打量那边。 看到那女子的一刹那,他先是一愣,之后猛地回过神来。 一口酒差点没把他给呛着。 他赶紧低头,心头不断默念:喝酒喝酒,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虽然已经非常低调,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祝霁月的目光扫过全场的时候,在他身上微微顿了一下。 林安之暗自苦笑,祝小姐,昨晚可怪不得我啊,实在是你跑的太快了。 祝霁月目光冷凝,虽说那男子低着头,她也只是匆匆一眼,但已经认了出来。 这男子正是昨晚那骑着毛驴,提着灯笼,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卑鄙猥琐,乘人之危,狡猾奸诈的无耻小人!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祝霁月就怒火中烧。 她当时遭了暗算受伤在先,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她一时没了反抗的余地。 遇到这无耻小人的时候,还以为遇到了救星。谁知道,这人不仅没有拔刀相助意思,还一边逃跑,一边嚷嚷着什么“诸位好汉继续”! 继续? 继续干什么?! 看着他那副恶心的嘴脸,祝霁月就恨得牙痒痒。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罢了! 但在她用计杀掉几个歹人后,这人竟然还想乘人之危。如果不是自己及时醒来,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昨晚自己那玉体横陈袒胸露怀的模样,祝霁月就感到羞愤交加。 其实,哪怕到了这里,祝霁月都觉得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就是了。自己也是行走江湖的江湖儿女,这些事情看开些就好。 但是,就在回来的路上,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竟然腹痛如绞。回到寨子后,更是上吐下泻闹了一整天。 她思索半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无耻小人给她涂的药有问题。 先是失血过多,后来是上吐下泻。这一天下来,一条命都掉了大半条,到现在还手脚发软。如果不是今晚事情紧要必须过来,只怕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想明白了一切后,祝霁月就觉得,这无耻小人必须杀,非杀不可! 祝霁月目光从林安之身上扫过,就不再停留,策马到了场中,这才翻身下马。 “父亲。” 祝霁月没有福礼,反倒是像军中将领一样,朝着祝宏毅抱了抱拳。 祝宏毅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就是小女祝霁月了。”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大笑道,“我们风族可没你们汉人那些个什么待字闺中的规矩。” 一旁的徐茂看着祝霁月,双眼都有些发直。 “不碍事不碍事,祝寨主这是英雄气概不拘小节,反倒是我们显得小家子气了。”徐茂起身朝祝霁月行了一礼,“祝小姐,在下徐茂,家父出云县县令徐泰然。” 祝霁月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鄙夷。 林安之虽然没在主位上,但好歹也是出云县县丞家的少爷,离主位就隔着两个席位,祝霁月那瞬间的表情自然落入了他的眼里。 就在林安之正幸灾乐祸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林安之抬头,就见祝霁月正站在他席前,眯缝着眼,居高临下看着他。 第九章 几时下聘? 林安之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好歹我昨晚也救了你的命,后来不过是见你醒了,才开了个“稍有些过火”的玩笑吓唬一下你。要早知道你是羿风寨的祝三娘,当时就一定装回正人君子,讨个好才是。 心头百转千回,终是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命运多舛啊。 林安之脑袋里还在胡思乱想,徐茂已经站起来代为回答了。 “这是林县丞家的公子,林安之。”徐茂冷冷扫了林安之一眼,沉声道,“林安之,没见祝小姐问你话吗,还不起来回话!” 林安之抬头,眯缝着眼和看着徐茂。那目光让徐茂心头莫名一寒,就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徐茂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林安之已经站了起来, “在下林安之,祝小姐有礼了。”林安之无奈抱了下拳。 祝霁月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原来是林县丞家的公子,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与众不同四个字,她念得格外的缓慢,很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任谁都能听出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徐茂看了看两人,这才疑道:“祝小姐见过林安之?”话语间他忍不住又打量了下林安之,就见林安之脸上带着惫懒的笑容。 “见过一面。”祝霁月冷声说道。 她不再言语,跟着祝宏毅走到了主位上,端正地跪坐在祝宏毅的身后。 林安之心头有些忐忑,目光时不时从那祝霁月脸上瞟过。不过祝霁月坐在席间,就低垂着头,脸色一片阴沉。偶尔徐茂没话找话,她也显得爱理不理。 酒过三巡,祝宏毅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宴会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今晚说是给来客接风,但不少人都知道,其实还有另一桩大事。 祝宏毅微微沉吟了下,便开口了。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话,无非是对在座诸位远道而来参加水神庙祭祀表示感谢。而这之后的言语,听得林安之有些目瞪口呆。 “小女这些年流落江湖,虽说是为了学艺,但也是漂泊不定。没想着一转眼就是十来年,晃着便是十七了,已经成老姑娘了。”祝宏毅说着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哪里哪里,祝小姐风华正茂,哪里算得什么老姑娘。”徐茂立刻在旁边接话。 祝宏毅一阵嘿笑,转头溺爱地看了祝霁月一眼,这才道:“也不小啦。所以我就寻思着,也该给这丫头找个婆家了,免得这丫头整天胡闹。”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哄然。 祝宏毅膝下有两儿一女,祝霁月排行老三,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虽说日后族长的位置肯定轮不到她,但娶了她便等于有了羿风寨这个大大的靠山。 徐茂想来是早就得过了暗示,立刻就接过了话去:“那祝叔叔准备怎么选呢?” “铿”一声脆响,若金石掷地。 跪坐后方的祝霁月,手持长枪重重得杵在了地上。 祝宏毅面色凛然,一收刚才的笑容,沉声道:“我风族以武闻名,今日自然是比武招亲。能胜小女者,便是我羿风大寨的女婿!” 话音落下,祝霁月面色肃然,手持长枪,缓步走入场中。 有些意外,但也不算意外。 比武招亲向来是风族的传统,祝霁月年纪日长,这不过是个迟早的事,不过没人想到祝宏毅会在今晚提出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心头啧啧赞叹。 昨晚月黑风高,也就借着火光看了个大概,现在在这篝火下仔细看来,祝霁月当真是美艳无双,配上她那冷凝肃杀的气质,宛若女武神降世一般。 不过美则美矣,林安之可没半点想法。 这样的母老虎娶回家,怕是不要命了。 祝霁月刚一站定,一道身影就从席间跃起,落到了场中。 这是个面色黝黑的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身布衣,身材魁梧。他看上去有些扭捏,黑黑的脸颊有些泛红,搔头喃喃道:“祝姑娘,今日……” “哪来那么多废话!” 祝霁月低喝一声,手中长枪直奔这汉子面门。 枪出如龙,在火光映照下,宛若一道黑影。枪尖刺破空气,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 这黑脸汉子样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手上却不含糊。腰间长刀脱鞘而出,带着呼啸朝那长枪斩去。 刀枪相交发出震耳的脆响,祝霁月的长枪被斩得高高荡起。气劲激荡,在场中掀起一道狂风,那架在场中的篝火被吹得猎猎作响。 场中传来一阵惊呼,祝霁月现在中门大开,眼看着那黑脸汉子就欺身而上。 但就在这时候,祝霁月嘴角却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那被荡起飞到半空的长枪猛地一顿,竟然被她生生给停住,之后带着呼啸就拍了下来。 那黑脸汉子一声暴喝,不退反进,猛地朝祝霁月怀里撞过去。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长枪已经落下,重重地拍在黑脸汉子的肩膀上。 黑脸汉子一声闷哼,鲜血就喷了出来,身形栽倒在地。 林安之眼皮微跳,没想到这个祝霁月的实力这么强。 他瞄了瞄左右,这比武招亲的水份有点大。 从刚才两人交手来看,祝霁月的实力至少在五品以上。 天下武者十品,通常三四品的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高手。以这祝霁月表现出来的实力,至少也在五品以上。 这么看来,只怕早就有内定的角色。 林安之目光在人群中巡视着,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就见在末座的位置上,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人正端坐着。他远远的望着祝霁月,目光中带着倾慕和赞赏之色。 而祝霁月…… 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就见祝霁月也正瞧向那男子,虽然脸色冰冷不变,但眼神中却带着一抹难得的温柔。 林安之看得眉飞色舞,忍不住就想击掌叫好,大叫一声:好一对狗男女! 大魏相比前朝,男女之防没那么森严。而风族本就是少数民族,风气就更是开放。但无论如何,这私定终身的事,总是很犯忌讳的。 只不过,祝宏毅今晚闹这么一出,看来也是知道这事了。 林安之心头有些恶毒的揣测,该不会是这祝三娘肚子大了,所以才急着给找婆家吧? 他也不过是随意一想,也没去仔细琢磨。来这里不过是老太爷的吩咐,只是代表出云县权贵表个态而已。 至于说这祝三娘是私定终身,还是奉子成婚,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正想着着,忽然眼前一暗,一个身影站在了他桌前,挡住了篝火的光芒。 林安之茫然抬头,就见着那张冷凝英美的脸庞。 祝霁月冷眼看着林安之,手中长枪微挺。 “林公子,可愿下场指教?”祝霁月冷声说道。 整个宴会一片寂静,紧接着就是一阵喧哗。 场中在坐的,不是江湖豪侠就是地方士绅,任谁都是精明的主。大家心头早就笃定,今晚这莫名其妙的比武招亲,只怕是早有安排。 其中一些虽然觊觎祝霁月的美貌,眼热羿风寨的势力,但也知道今晚之事早是定局,也就不再凑这热闹。 但是,这忽如其来的邀战是怎么回事? 比武招亲向来是擂主坐镇台上,任凭众人挑战,哪有擂主亲自挑人上场的道理?如果林安之是祝宏毅挑选好的人,那更不会搞这么一出事来。 无论如何,今晚是有好戏看了。 林安之和祝霁月对视良久,他忽然一笑,长身而起。 “既然祝小姐这么想嫁在下,那林安之恭敬不如从命了!”林安之轻笑说道。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林公子豪气!” “把祝三娘扛回家做压寨夫人!” 不见得是真支持林安之,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祝霁月听着,神色不变,她早就给林安之打上了无耻之徒的标签。 听了林安之的话,她不仅没有发怒,甚至心头隐隐有几分欢喜。 你这么说最好,一会儿我打得你皮开肉绽满地找牙,旁人也就找不到说辞了! 两人走到场中篝火旁,祝霁月招了招手,立刻有人抬了个武器架上来,十八般兵器琳琅满目。 “林公子用什么趁手,只管挑吧。”祝霁月冷声道。 林安之哈哈一笑,抱拳道:“需要用着的时候我再选,祝小姐,请吧。”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就在林安之抱拳的一瞬间,一粒黄豆大小的小药丸从他袖口里飞出,掉进了火堆里。 祝霁月冷笑:“那就失礼了!” 话音落下,枪出如龙,带着呼啸直奔林安之面门。 周围之人虽说笑着调笑,但眼看这一枪,纷纷都露出赞赏之色。 祝三娘果然名不虚传! 但是林安之此刻却神色不变,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看长枪到了跟前,他忽然转身,扭头就跑。 祝霁月一愣,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两人就围着宴会中央那篝火堆追逐了起来。 刚转了一圈,祝霁月就反应了过来。 她咬了咬牙,心头暗恨,又是转圈! 昨晚那贼人跟着这小贼绕着毛驴转了两圈,最后把命给转没了,没想到今天就轮到自己了。 我可不是那愚蠢的贼人,祝霁月如是想着。 她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心头琢磨着,这个小贼既然是林县丞家的公子,那自然是杀不得了。不过好好折辱一下,让他大大的丢个脸,倒是不妨事的。 想着,脚步又快了几分。 林安之也正时不时转头望向祝霁月,面色有些古怪。心说这都跑了三圈了,解药也该差不多该起作用了吧。 所谓的解药,就是刚才被他扔进火堆里的小药丸,解的自然是昨晚的毒。 昨晚,从林安之灯笼落地那一刻起,毒烟就散开了。但结果没等毒发,祝霁月就干脆的把几个贼人给解决掉了。 之后,林安之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总之是祝霁月还没解毒就抢了小毛驴跑掉了,所以才有了今天一天的遭罪。 解毒通常都是有些痛苦的,有的是上吐,有的是下泄。祝霁月上吐下泻已经闹了一整天,自然不用再享受一次,但总还是有些反应的。毕竟林安之是生手,虽说拿小溪旁的蛤蟆兔子做过不少试验,但总的来说,对人下毒昨晚还只是第一次。 围着火堆追逐五圈后,林安之终于停了下来。 祝霁月也松了口气,倒不是怕追不上,主要是这么打着太难看。周围的哄笑声和间或传来的叫喊声,就已经说明了这些。 大家都知道林安之不过是个读书人,而祝霁月却是羿风寨的祝三娘,武艺超群心气极高的祝三娘。 所以,祝霁月又深吸了口气。 “来吧!”祝霁月低喝道。 林安之没有客气,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根狼牙棒,笑了笑,抡圆了就朝祝霁月砸了过去。 之所以说是砸,是因为完全没有路数,就是抡圆了胳膊,朝着祝霁月当头砸下。 徐茂看着,第一个就笑了。 别说从小习武的祝三娘了,这么个打法,连他这种只是跟着私塾先生学过几天粗浅剑法的人都能轻松躲开。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祝霁月脸色微微一变,竟然双手举枪硬架了上去。 旁观的人自然不知道,祝霁月现在心头正暗暗叫苦,就在她准备出招的一瞬间,就感到浑身发软,凝聚于全身的力量好像潮水般的消失。 林安之这一狼牙棒砸下来,她别说躲了,连举枪迎击都成问题。 “铛”一声脆响。 祝霁月跌坐在地上,手中的长枪飞了出去。而林安之,也被狼牙棒巨大的惯性带得向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 场中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这和祝霁月前面表现出的实力可完全不符。 难不成,林安之真是祝宏毅选定的女婿? 林安之看着跌坐在地,满脸呆滞的祝霁月,想了想,就把狼牙棒伸到了她面前。 徐茂面容呆滞:“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个,算我赢了吧?” 林安之搔着头,笑容很是羞涩腼腆。 祝霁月咬了咬牙,勉力支撑起身子来,走到一旁拾起长枪,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座位上。 一时间有些冷场。 祝宏毅站了起来,笑容有些尴尬:“林公子果然是少年才俊,老夫敬你一杯。” 林安之接过侍女送来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搔着头,望着祝宏毅露出招牌式的羞涩笑容。 “您看我几时下聘为好……岳父大人。” 祝宏毅笑容僵住,呆在了原地。 坐一旁的徐茂,被呛得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祝霁月咬着牙盯着林安之,如果目光能杀人,林安之已经被千刀万剐。 林安之笑容不变,对于这些他都不在意。真正让他眉梢轻扬的,是从身后远处投来的一道目光。冰冷森然,就如同黑暗中的毒蛇,正死死盯着他的背脊。 他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自语:“我从小可就是抓蛇的能手。既然想玩,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第十章 林家 林安之的想法很简单,那晚终归是他救了祝霁月的命。后来他虽然开了个有些过头的玩笑,但终究是没有对祝霁月做什么,也没有打算真对祝霁月做什么。 这是他的想法,至于祝霁月怎么理解,那不关他的事。 说白了祝霁月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他会在意翠微,会在意李雯,甚至会在意家中那四个老不死的老奴。 但他不在意祝霁月。 一点都不在意。 所以祝霁月想要当众落他面子,他便接下来了。至于后面是谁更丢脸,那更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你祝三娘既然要找事,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老秀士跟林安之说过,这世上有两种人旁人不敢招惹,也不愿招惹。 一种是圣人,一种是小人。 林安之自认这辈子是做不了圣人了,那便做小人吧,至少对外人如此。 所以那黑衣人要杀他,他就杀了那黑衣人。祝霁月要捉弄他,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人理应如此。 那君子呢? 古语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谁说君子不记仇来着? 这么看来,君子也不见得是真有多君子。 这些是老秀士的道理,道理有些歪,但终归是道理。 林安之跟老秀士学了六年,自然能明白老秀士的偏激。 不过这又怎样? 谁叫林安之喜欢老秀士的学问呢。 羿风寨的晚风带着几分清凉,山风吹着篝火呼呼作响,不过夜宴的欢快气氛已经全无。 林安之和祝霁月的交手,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以至于后面原本有的安排,都被完全打乱。整场夜宴的气氛很诡异,这时候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林安之完全是个计划外的角色。 那么,祝宏毅会不会反悔? 这时候,一些上了年岁老人忽然想起了林安之的身份,想起了出云县县城里那座阴森漆黑的大宅子。 林安之可不光是出云县县丞林旭的儿子那么简单,在林旭上面还有位老太爷,林家真正主事的可是那位。 林家老太爷,本名林煜文,十八年前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 在这之前,他更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 据说林家本就不是什么大世家,林家老太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年不过是个西北道上的一个大头兵。之后一路积功而上,做到了百骑长的位置。 按理说,白身做到这个位置,基本上就到头了。但好巧不巧,这就正赶上大魏的一场惊天变故:陈留之乱。 当年魏武帝驾崩,太子年幼,太后家族势力庞大,这便是母强子弱之局。之后便是太后垂帘坐堂,外戚强势干政。朝纲不振,各地藩王蠢蠢欲动。 终于内乱爆发,河南道陈留王起兵作乱,大魏十三道中多有附和。西北道上秦州、成州、武州,甚至连出云县所在的白州等皆有响应。 陈留王自立摄政王,各方军队集结,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就要南下皇城。 而这时,远在西北道白州,身为百骑长的林煜文忽然发难。 百骑踹营夜袭白州州府,竟然将白州知府生擒活捉。之后借白州府兵,更是将西北道一众叛军尽数击溃。 说来话短,但实际上,这时候距陈留王起兵已经过了两年。 年前陈留王已然进京,宣称太后淫乱宫廷,弑君作乱。屠刀之下,太后一族被尽皆斩首,凡有牵连者,屠灭三族。 一月时间,整个皇城血流成河。 陈留王登基,号魏文帝。 新帝登基自然少不了册封,林煜文也被正式升任为白州知州。另派遣忠武将军赵巍为白州刺史,主管白府兵马。 算盘打得好,升了林煜文的官职,却剥了他的兵权。 不过林煜文又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忠武将军赵巍刚进西北道,走出不到百里地,就死在了“流寇”的手上。刺史之职悬空,自然由林煜文兼任。 第二年冬,一封密信从皇城送到了白州,这是魏武帝十三子血书,请求时任白州知州的林煜文出兵平乱。 这位十三皇子,自然就是现在的大魏皇帝,魏神宗。不过那一年,他才只有七岁。 据说林煜文看了血书,泣不成声,当夜便召集众部,整顿兵马意图南下。 但叛军势大,足有三十万之众,而林煜文手上不过是少少的六万兵马。 于是林煜文广发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共谋大事。群英聚集,只是短短三月时间,林煜文兵力便有了二十万之众。自然,这也是后来神宗继位,整顿律法,重修四十二正律,以正律十条严控江湖人物的原因。 春末夏至,林煜文率军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皇城,斩陈留王于刀下。 但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陈留王竟然已经把皇族杀光,只留下了年幼的十三皇子。 于是十三皇子奉天承运,登基继位,号魏神宗。 当然,坊间也有一说是陈留王本是皇族,在血洗皇城的时候心有不忍,所以并没有杀光皇族一脉。之后陈留兵败,林煜文进京,闭了皇宫大门杀了三天三夜,这才真的将皇族一脉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魏武帝十三子,也就是现在的神宗皇帝。 神宗登基,林煜文封爵,官拜骠骑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绞杀陈留余孽。 五年时间,大魏动乱平息。林煜文主动交了兵符,入了朝堂,坐兵部尚书之职。 这之后,便是风光无限的三年。 所有人都以为林煜文会在兵部尚书一位上坐到老死,谁都没想到,十八年前林煜文会忽然告老还乡。而更怪异的是,神宗皇帝居然应允了,甚至没有丝毫的挽留。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于是暗中有人猜测,是不是当年老尚书下手太狠,陛下终究是皇族,对当年的事情岂能没有想法? 也有传闻说是老尚书草莽出生,这贫贱小子一步登天,自然是要阅尽天下美女。美女哪里最多,自然是皇宫。身为天子最亲近的大臣,林老太爷时常出入皇宫,便和宫中某位妃子有了瓜葛,于是陛下震怒才把他赶出了皇城。 前一种说法太过骇人听闻,而后一种则太无稽,传的人不少,信的人却不多。 但无论如何,林尚书确实是离开了皇城,离开了大魏权利枢纽。 但那又怎样? 没人会觉得林家老太爷真的只是个寻常的,告老还乡的京官。当年扫平天下的力量哪怕只剩下一成,也绝不是谁都可以招惹。 特别是这里是西北道,这里是白州,这里是林家老太爷发家起势的地方…… 几个小屁孩儿打架骂娘他不管,但嫡长孙娶妻可是大事,事关林家脸面的大事。 林家的脸面是谁的脸面? 自然是林老太爷的。 林安之会不会娶祝霁月另说,但祝宏毅敢不嫁吗? 不得不说,林老太爷到了出云县后深居简出。陈留之乱已是几十年前的老皇历,而林老太爷也还乡十八年。 记得当年事情的人不敢乱说,不知道的人根本无从问起。 这也就让许多新生的势力,从根本上忽略了那个在阴森大宅子里的老人。 但那用人命和鲜血写出的功绩,终归是有人记得的。 “我不嫁!” “由不得你!” 祝宏毅满脸怒容,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今日之事皆由你起,你搞出这么大的乱子,说不嫁就不嫁了?!” “我不嫁又能怎样?难道林家还能杀了我不成?!”祝霁月咬牙道。 祝宏毅怒道:“比武招亲是我风族的规矩,你输了便是输了,更遑论还是你主动邀战!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咱们羿风大寨还要脸!” 祝霁月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本来身上有伤,还中毒在先,是不宜动手的。 但不知道是林安之那药神奇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一天上吐下泻后,虽然手脚乏力,但余毒也清得差不多。 而且开始一场比试她就试过自己的情况,虽然谈不上状态多好,但动手是没问题的。别说林安之是寻常公子哥,就算他是五品强者,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但谁知道,追了那小贼五圈后,竟然会出现浑身乏力,真气无法凝聚的情况。 现在想来,多半是当时那小贼使了什么诈,才害得自己这么狼狈! 越想越气,越想越是悲愤。 祝霁月把心一横,怒道:“好,你怕丢脸,我不怕!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林安之,了不起我给他赔命!” 话音落下,她气冲冲的闯出了房门。 祝宏毅知道这个女儿的脾气,知道拦不住她。赶紧叫了两名族中侍卫过来,吩咐他们看好祝霁月,保护好那位林家小少爷。 看着两名侍卫领命离开,祝宏毅才叹了口气。 他坐回太师椅上,微闭着眼,手指轻敲桌面。 林家那就是一狐狸窝子,从老到小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只是…… 他敲着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下,脸上泛起一抹古怪之色。 只是回头想想,和这一窝老少狐狸做亲家……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念至此,便叫来了管事。 “把西山叫来。”祝宏毅沉声吩咐道。 西月全名祝西月,在羿风寨中,旁人通常称呼他为少寨主。 而就在此刻,林安之已然酒足饭饱,正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羿风寨晚上沿街悬挂着灯笼,外加水神祭将近,各处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样。映照着充满民族特色的建筑,倒是别又一番风情。 不过林安之却兴致不高,喝了些酒,他反倒是清醒了些。 在夜宴上一时冲动,扫了祝霁月那刁蛮小姐的面子。解气倒是解气了,但后手却是麻烦的很。 羿风寨是风族分支,风族尚武,羿风寨自然也是如此。 有身份的女子到了婚嫁之时,多是用比武招亲的法子。不过这一般是两家早就商量好,上去打擂的一般也都是族中子弟。即便能打过,也会故意放水输了,三场之后正主上场,之后便是抱得美人归。 说是招亲,但其实更像是男女两家谈妥后,婚礼的一个过场。 通常也不会有什么不识相的人去撞这晦气,像今日祝霁月这样自找麻烦的,那更是千年难遇。 也正因为如此,比武招亲在羿风寨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现在林安之面子是赢到了,但那祝霁月…… 想到祝霁月,林安之就是一阵头疼,总不能真把她娶回家吧? 先不说这位祝三娘的脾气如何,光是她在夜宴上和那男子眉来眼去的,林安之就觉得心头不爽。 总觉得有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会跟着祝霁月一起进他林家的门。 正想到这里,远远的就看到了驿馆的大门。大门口的阴影中,一个身影倚门而立。 见着林安之走近,那人才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林安之顿时眯缝起了眼,这不是别人,正是在夜宴上和祝霁月眉目传情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抄着手,怀里抱着一柄短刀,冷冷地看着林安之,然后冷冷的说了一句。 “霁月不会嫁给你。” 听着这话,林安之就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眯缝起了眼。 “你说了算?” 第十一章 冲突 “我说了不算,它说了算。”年轻男子扬了扬怀里的短刀,“不想死,就离霁月远点。”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这年轻男子。 看上去二十岁上下,脸颊微红,看来是喝了不少酒。也不知道这是借着酒性来发酒疯,还是开始就有了这打算。 林安之忽然觉得很神奇,觉得这两天自己怕是撞了邪,怎么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都给遇上。 先是大半夜出现的神秘杀手,之后又碰上了要对祝霁月行凶的几个歹徒。在那之后,自然就是祝霁月和这抱刀男子。 林安之在出云县生活了十七年,除了幼年时有些小打小闹外,基本上就是波澜不惊。这两天遇到的奇葩人物,比他过去遇到的加起来都多。 “你是什么人”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 年轻男子冷声道:“赵志远,霁月的三师兄。” “三师兄啊……”林安之拉长了声音,之后便是一阵轻笑。 说是轻笑,但嘲讽的意味却明显的很。 赵志远脸色阴沉,冷声道:“笑什么?” 林安之脸上挂着浅笑,淡淡地道:“我就是在琢磨,打过了祝霁月,来了你这三师兄。那么,是不是打跑了你,你那二师兄就会来找我说道。打跑了他,你那大师兄甚至师傅,又会跑来。” 赵志远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找死!” 林安之已然脸色淡然,不过瞳孔却是微微紧缩。他能感觉到赵志远身上的真气陡然爆发,这便是要出手的先兆。 “赵师兄!” 就在这时候,一声急呼响起。 长街尽头,一袭劲装的祝霁月快步赶了过来。 她和祝宏毅吵闹的时候被气昏了头,但来的路上吹了些山风,然后她就想明白了,林安之绝对动不得。 抛开林安之的家世不说,他本身还有个举人身份。 真要杀了,就绝不是她祝霁月赔命就能了事。若是林家不依不饶,恐怕真会牵连整个羿风寨。 话说回来,道理都懂,但这口气却怎么都憋得慌。 来的路上祝霁月也很纠结,不知道是该痛打林安之一顿好,还是该放两句狠话,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刚到这里,就见到了剑拔弩张的赵志远和林安之。 祝霁月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和赵志远同门学艺十余年,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师兄脾气火爆。再加上两人之间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当,只怕真会弄出人命来。 “赵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祝霁月快步走到赵志远身前,挡在了他和林安之之间。 赵志远还没说话,林安之就轻笑道:“三娘就这么着急吗?还没下聘呢,就来夜奔投夫啦?” 他这不是往火上浇油,而是直接扔了两个火药桶进去。 祝霁月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这一刻直冲头顶。而那赵志远,更是脸色难看到极点,若不是祝霁月死死按住他握刀的手,只怕他已经拔刀出鞘。 好在就是这时候,那两名听祝宏毅吩咐,跟着祝霁月的侍卫赶到了。 “小姐,族长让我们请你回去。”侍卫抱拳行礼道。 祝霁月没有理会那两个侍卫,她冷冷地盯着林安之:“林安之,你不要得寸进尺。” 赵志远更是大声道:“霁月,今夜你便随我回去,有师傅护着,没人能逼你嫁给谁!” 清风吹过,林安之忽然觉得酒气上涌。 看着前方并肩而立的祝霁月和赵志远,他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厌恶。 他微笑着,轻声道:“我就寻思着,我和你祝霁月总共就见过两面。第一次,你受了重伤,我虽然不曾帮你退敌,但事后也给你灵药治伤。若是当时我放任不管,你只怕已经失血而亡。之后虽然有捉弄你,但也不曾真的对你做什么。第二次便是今晚了,我一味避让,你却不依不饶。比武招亲也是你自取其辱,难不成还要我主动认输,任你折辱?” “你真当自己是风光霁月,人人趋之若鹜吗?”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弄,“别人看重你祝三娘,我林安之可没放在心上。” 祝霁月被说得面红耳赤,林安之的话里尽是道理,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让她憋闷得慌。 终究是咬了咬牙,厉声道:“无论怎样,别想我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安之掀了掀眼帘,眼中尽是嘲弄。 “祝霁月,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娶不娶你在我,但嫁不嫁我,却由不得你。”话音落下,林安之便不再多言,背负着双手,大步走进驿站大门。 对祝霁月和赵志远喷火一样的目光,视而不见。 不过刚一回到房间,林安之打了个酒嗝,就又头疼起来。 抬手,轻轻扇了扇自己的脸。 “逞口舌之快,很爽对吧,很厉害对吧?接下来我看你怎么收场,还真把那祝霁月娶过门不成?” 好在,林安之也觉得就算他真想娶祝霁月,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先不说自家老太爷会不会答应,祝霁月毕竟是羿风寨三小姐,背后牵扯了极多的势力。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个镇得住场面的大人物来收场。 回头反思,林安之也觉得自己这两天的行事有些孟浪。 调戏祝霁月肯定是不对的,哪怕他救人在先,但女子贞洁也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祝霁月之后的反应是有些过激,但也是误会在先,不是不可理解。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晚林安之本就暗中出手,那灯笼里的毒药只需要小一刻钟就会发作。但谁想着就在这时候,祝霁月会自作聪明的来一招祸水东引,若非如此,林安之也不会在之后略带报复的捉弄她。 之后便是今晚的事,林安之自认平日也不是这么计较的人,遇事三思而后行,更不会蓄意挑衅。 现在回想,应该是黑衣杀手的事情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压力。特别是某个隐隐的猜测,更让他心头有股莫名的悲愤。 这之后才让他心境失衡,有了这一连串的举动。 想明白了这些,林安之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就随了那对狗男女的心愿吧。明日只要祝宏毅过来……不,只要他派人过来,我就推了这门婚事。俗话说得好,君子有成人之美……呸,屁个君子啊。” 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泛起,不知怎么的,祝霁月和赵志远并肩站在驿站门口的画面,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惹得他心头烦躁。 其实,林安之并没有想明白,至少是没有完全想明白。 如果老秀士还在,就一定会告诉他。 从他撕开祝霁月衣服为她擦药那一刻起,祝霁月在他心里,就已经和别人有些不同了。 一大早,急促的敲门声就把林安之惊醒。 他皱着眉头,揉着脑袋,昨晚的宿醉让他有些头疼。 打开房门,林安之顿时一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笑吟吟地站在房门口。 “小蚊……雯儿,你怎么来了?” 清晨敲开他房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花匠李乘风的亲闺女,老宅子的李雯。 李雯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林安之。 “昨日去找安之哥哥,听说你来羿风寨了,我就跟着过来了。” 林安之心下有些奇怪:“林师傅不是不让你到处跑吗?” 李雯吐了吐舌头,贼兮兮地道:“前两日安之哥哥来了后,师傅就说我可以出师了。我倒是觉得吧,兴许是师傅把我给放弃了,觉得我朽木不可雕……” 林安之没好气的给了她个爆栗,轻声笑骂道:“尽是胡说八道,进来吧。” 进了房门,李雯很勤快的去帮林安之叠被铺床。 林安之也不拦她,坐在椅子上,喝着昨晚仆人送来的凉茶。这些事情他本身也不怎么会,往日在青蚨居,这些都是翠微在做。 把房间整理好,李雯这才坐到林安之身旁,好奇问道:“今日我刚进羿风寨,就听说安之哥哥你要娶亲了,未过门的嫂嫂还是羿风寨的祝三娘?” 林安之一阵苦笑,没想着这才一晚上的时间,竟然已经闹得天下皆知。 他琢磨了下,这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跟李雯说了一遍。没有什么隐瞒,从前晚祝霁月遇险,到昨夜的比武招亲,甚至连戏弄祝霁月的部分也说了。 李雯神色很怪异,一双大眼睛古怪地看着林安之。 那眼神让林安之有些不安,尴尬道:“怎么,你也觉得这事我做得有些不妥吧?” 没想着李雯却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就是觉得,那祝三娘到底是什么人,明明捡了这么大的便宜,却偏生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要是换作……换作是我……” 说着,她便俏脸绯红。 那妩媚娇羞的样子,要多动人便有多动人。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这话聊不下去了。 昨晚比武招亲的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林安之也没了出门闲逛的兴致,就和李雯在屋里坐着闲聊。 对着李雯这可爱的小丫头,可比对上羿风寨里那些充满敌意目光要舒心多了。 临近中午时分,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赵志远站在房门口,怀抱短刀,满脸肃然。 “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带着霁月走,我会明媒正娶让她过门。林安之,你要还是男人就和我比一场,要是输了,就不要再纠缠霁月。”赵志远沉声说道。 林安之听着,很想笑,又很想骂人。 他现在的心情大抵和昨晚的祝霁月差不多,明明是对方无理取闹,却偏生搞得自己很有道理一样。 林安之还没说话,李雯就站了出来。 她眼眸微转,轻笑道:“我听说你是那祝三娘的师兄?这就巧了,我也算是安之哥哥的师妹。你真要打,我跟你过两招便是。” 这话说者无心,但听者却有意。 林安之心头微动,隐约有些猜到林韧放李雯出师的原因了。 第十二章 我这一拳,你可能会死 赵志远脸色有些阴沉,他可不是林安之。 众所周知林安之是一介书生,而祝霁月却是以武闻名的羿风寨祝三娘。两人相比,旁人只会觉得是祝霁月占了便宜。 但他赵志远不同,他可是名门正派出生,在江湖中还颇有薄名。真要和林安之身边这丫头打一场,只怕无论输赢都会被江湖中人嘲笑。 赵志远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沉声道:“林安之,你不会真打算让个女人给你出头吧?” 林安之不想让李雯出手,但更不想让赵志远如意。 而且以林韧的性格,他既然肯放李雯出师,那想必也是对李雯的身手很有信心了。 想到这里,林安之就眯缝着眼,笑了起来。 “雯儿说了,她也算是我师妹。你这师兄可以替师妹找场子,那我这师妹怎么就不能帮师兄出头呢?” 赵志远怒极而笑,在他看来,这林安之分明是有意避战。 但这又怎样? 为了霁月,自己那些许声名又算什么?! “好!”赵志远低喝一声,“那我便和她打一场。只不过,她若是输了,你又怎么说?总不会打赢了你这师妹,你师傅又要下场和我一战吧?” 这是昨晚林安之激他的话,现在就被他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林安之不怒反笑,哂然都:“这种江湖人吧,看上去性子耿直,暗里却是一副小肚鸡肠。明明没什么学问,偏又喜欢拾人牙慧。你放心好了,雯儿若是输了,便算是我输了。那祝霁月你当是块宝,在我看来却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你若赢了,领走便是。” 赵志远深吸一口气,林安之一番话冷嘲热讽连消带打,差点让他气出内伤。但终究是忍住了,林安之肯答应就好,现在不宜节外生枝。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打了便是!” 赵志远一刻都不想跟这个林安之呆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林安之的下一句话生出心魔,气出内伤。 林安之却是摇了摇头,嘲弄笑道:“你倒是想的容易,昨晚我和祝霁月是当众比试,赢了比武招亲。今日若是这么私下比了,那算什么?我林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赵志远咬牙道:“那你要怎样?” 林安之微笑:“自然是要昭告全寨,然后当众比试。这样无论输赢,都算是个了结。” 这话倒是合了赵志远的心意,他点头道:“就如你所说。我不会在羿风寨逗留太久,如果林公子同意,那就定在今晚?” 林安之轻笑:“好。” 其实林安之有两手准备,如果李雯输了,那自然是顺水推舟拒了这门婚事。本就是比武招亲赢来的媳妇,现在比武给输了送出去,也算是个道理。 至于说如果李雯赢了,想来祝宏毅也会真答应把祝霁月嫁给他。只要祝宏毅稍稍露出那么点意思,林安之就顺坡下,也不至于落了大家的面子。 看着赵志远离开驿馆,李雯这才低声道:“安之哥哥,你真想娶那个祝霁月?” 林安之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 “那要不……我故意输给他?” 林安之失笑,打趣道:“你有赢他的把握?” 李雯神采飞扬,扬了扬粉拳:“我练功可是很刻苦的!” 林安之哈哈大笑:“那便是了。辛苦练来的功夫,怎能随便输掉?不光要赢,还要赢得痛快,赢得漂亮!” “好!”李雯满脸笑意的大声应道。 这时候,林安之自然不会想到,李雯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执行她心爱的安之哥哥的话。 都不用林安之和赵志远去刻意宣传,驿馆里许多人都看到了今晨这一幕。 抢亲这种略带桃色的故事本就讨喜,再加上祝霁月也是羿风寨的风云人物,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羿风寨的每一个角落。 刚到下午,整个羿风寨就已经风言风语。 昨晚比武招亲是师兄对师妹,今日又是师妹对师兄。 这一出戏当真是有意思的紧。 甚至有人打趣,这一场也甭打了。干脆就让李雯嫁给赵志远,师兄妹配师兄妹,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这话传到林安之耳朵里,林安之很不高兴,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话传到李雯耳朵里,李雯面无表情,不过却转了转手腕,把绑在小臂和小腿上的铁砂袋给解了下来,然后随手扔出了驿站高墙,落在外面大街上,把青石路砸出了几道裂纹。 晚饭时间刚过,羿风寨宽广的平坝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一些是外地来的江湖人物,还有一些是出云县的士绅世家子弟,自然也少不了羿风寨的侍卫维持周围的秩序。 相比周围的人群聚集,平坝的中央位置却被刻意留了出来。以往会在这里升起的高耸火堆已经被撤开,只在周围点燃一根根火把,把整个平坝照得灯火通明。 这么多人聚集,自然是为了今晚的一场约战。 天色渐暗,山风吹得周围火把猎猎作响。 人群中传出一阵喧哗,约战的双方终于来了。 赵志远一身劲装,怀抱短刀飘然而至。 他面色肃然吐息平稳,气质沉稳如岳临渊。怀中短刀未出鞘,却如锋芒在手,令人心生寒意,一眼望去便知是武道高手。 祝三娘号称羿风寨第一高手,虽然这其中有些水份,但无论如何,她的实力都是五品中。这即便放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了。而她这位师兄赵志远,据说一身所学还在祝三娘之上。 反观林安之这边,就见林安之面带轻笑,手持折扇走在前面。他那传说中的师妹,则巧笑倩兮的紧随其后。 那绿裙轻摆,顾盼生媚的模样,不知看得多少人失了神。 这时候众人望向林安之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多是羡慕他艳福齐天,不光有姿容绝佳的祝霁月,身边竟然还有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小师妹。 不过对于这场比试的胜负,大部人倒是没什么疑问。 林安之是正经的书生,甚至有举人身份,那他的师妹又能有多大本事?即便是真学过一些武道,但又怎会是号称少年天才的赵志远的对手? 大部分人甚至都猜到,林安之应该是想借这场约战下台,推了祝霁月这门婚事。 毕竟双方都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彼此联姻要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绝不可能是儿戏般的比武招亲就能决定。 双方台上站定,林安之看了看左右,颇为好奇的笑道:“霁月怎么没来?” 赵志远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林安之,霁月二字不是你能叫的。” 林安之哈哈大笑:“我若是不能叫,那还有谁能叫?你可别忘了,霁月可是我未过门的小媳妇。”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叫了是,折扇轻敲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怪不得我那养了多年的小毛驴,一见着霁月就跟她跑了。原来是早就算到,这是自家祖母,想着讨好去了。” 围观众人听了这话才忽然明白,原来林安之和祝霁月早就见过面。 一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林安之不是那个计划外的,而是祝宏毅那老头子早就挑好的? 就在平坝外的一座小楼上,两男一女正凭栏观望。 “霁月,你什么时候偷了人家的小毛驴,怎么没听你说过?”那年轻男子望着祝霁月调笑道。 祝霁月面色铁青,林安之的话她听得明明白白,但那些事情,偏生是没法解释,不能解释。 “大哥,说的什么胡话呢!”祝霁月怒道,“我被人调戏耍弄,你竟然还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祝西山失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林安之真娶你过门,那就是咱们祝家姑爷。你们小两口的吵嘴,难不成我这大舅子还能去揍他一顿?” “胡闹,越说越不像话了。”祝宏毅沉声低喝道。 祝西山这才对着祝霁月扮了个鬼脸,祝霁月也只能面色铁青的冷哼一声。面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大哥,她没有半点办法。 昨晚林安之一番话,祝霁月也感触颇深。细想之下,不是没有道理。无论怎样,林安之终归是救了她的命。而且真算起来,也是她祸水东引在先,林安之报复在后。 一晚辗转反侧,她对林安之的气消了大半。 中午听说赵志远的约战消息,她还专程去找了一趟赵志远,嘱咐他不要下重手。但现在,看着林安之和李雯的亲热模样,她就觉得心口子升起一股邪火。恨不得赵志远打赢李雯后,一巴掌拍死林安之那个无耻小贼!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觉得林安之身边那个小丫头,有几成胜算?”祝西山好奇道。 “你问我,我问谁?”祝霁月冷着脸回道。 祝西山也不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得看着她。 祝霁月这才没好气地道:“赵师兄实力强横,我只怕他失手打死那丫头。胜算?哼!” 祝西山偏着头琢磨着,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林安之让她出手,多半是有些准备的。” “哼,我们看着就知道了!” 而此刻,平坝之上,赵志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关于前晚的事情,祝霁月言语很含糊,其中似乎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赵志远怎么都想不明白祝霁月在刻意隐瞒什么,但越是想不明白,他心头就越乱,隐隐觉得有什么他非常不希望的事情,发生在了祝霁月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定了定神。决定不再理会林安之,否则恐怕还没开打,他就会先被林安之气死。 朝着李雯抱拳沉声道:“李姑娘是女子,而且比在下小上几岁。在下托大,让姑娘三拳。三拳之后,在下会定当全力出手。若有误伤,李姑娘莫怪。” 李雯噗嗤一声轻笑,转着手腕扬了扬粉拳,眯缝着眼笑道:“让我三拳?你可知道,我只要一拳下去,你可能就会死。” 赵志远一愣,转而是一阵哈哈大笑。 笑声宛若奔雷,周围的火把都在这笑声中明暗不定。 林安之眯缝起了眼,心头隐隐有些担忧。不是不相信李雯,而是这个赵志远表现出的实力实在太过夸张。 这样的真气外露,只怕已经有六品的实力了。 “李姑娘,请!”赵志远一声暴喝。 李雯也不客气,抬手就朝赵志远一拳打过去。 赵志远和李雯相隔三丈,李雯身材娇小,哪怕胳膊伸直了,顶多也就三尺长。 这么一拳,怎么打得着? 而且这轻飘飘,花拳绣腿一样的拳头,就算打着了又……又…… 围观者的思绪到这里便中断了。 因为他们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李雯拳头明明不快,往前跨出的一步明明不大。 但落在旁人眼中,就仿佛是一座山岳朝着赵志远倾塌而下。 李雯的拳头每进一寸,拳势便重上一倍。 她的身形每往前一寸,速度便快上一倍! 三丈距离一闪而过。 待这一拳到了赵志远身前,已然势若奔雷重逾千钧。 那狂暴的拳意,甚至让人隐隐有种错觉。 这一拳下去,赵志远可能会死! 第十三章 不成,安之要逃婚 赵志远脸色大变,李雯的拳头已经到了他面前。他一声厉吼,怀中短刀陡然出鞘。 森白的刀光把整个平坝照亮。 但就在这时候,李雯的身形却忽然顿在了半空。她的拳头像蜻蜓点水一样在短刀刀刃上轻轻一触,身体就轻飘飘的弹开。 这瞬间从“极动”到“极静”的变化,让周围全神观战的人就觉得好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血气一阵翻腾。 赵志远全身力道打在空处,浑身真元暴乱,血气直冲喉头。 但他毕竟是江湖中成名高手,猛地一咬牙,真元镇在丹田中,那一口冲上喉头的鲜血也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消散的拳意陡然爆发。已经失去抵抗力的赵志远好像一叶轻舟,瞬息间就覆灭在狂风暴雨中。 他手中短刀发出一阵悲鸣,森白的刀身暗淡无光。赵志远身形飞了出去,砸翻几名围观的武林中人后才落在了地上。 场中一片寂静,赵志远在地上挣扎良久,这才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他咬着牙,勉强朝着李雯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 这时候,场中才掀起一阵喧哗。 赵志远不是无名之辈,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江湖中已经小有名气,没想到竟然一招落败。 平坝外的小楼上,祝霁月已经面色震惊的站了起来,她望着平坝中央那娇小的身形,不敢相信地道:“六品上?!” 祝西山眯缝着眼:“七品。” “七品上!”祝宏毅深吸一口气,沉沉地吐出三个字。 祝霁月满脸震惊,祝西山也呆若木鸡。 七品上…… 怎么可能?! 天下武道十品。 一品属于初涉武道,只要肯努力,就算是个白痴也能晋升一品。而二三品,在努力之外则需要一些天赋了,通常江湖中人都在这个境界。 四品是一个分水岭,天资稍差,但够努力,运气够好的,能晋升四品。天资好,但努力不够、运气不够的,也会停在四品。 一旦进入五品,那则是一马平川,随着体内真元的提高,实力将突飞猛进,可以直升六品上,到达另一个瓶颈,那就是七品。 七品是真正的分水岭,是所谓的“人才”和“天才”的分割线。只要天份不够,这辈子就不用奢望七品。能顺利踏入七品境界的,无一例外的是天才;无一例外的,都能在天下武道留下重重的一笔。 而七品境界中的“七品上”又被单独列为一个境界,被称为“小宗师”。据说七品上的真元修为和身体锤炼,已经和八品相差无几。 唯一差的,就是一份气运。 千万别小看这份气运,如果说一名七品武者面对十名六品武者的围攻只能落荒而逃。那么一名初入八品的宗师,则可以把十名七品上的小宗师花式吊打。 而九品大宗师境界,则已经超脱武道,真正进入了“道”的境界,据说整个大魏总共也就那么两三人而已。 至于说更高的十品,那只是个传说,不是十品武者是传说,而是这个品阶本身就是传说。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没听说过有谁真正晋升到十品的。 良久,祝霁月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祝霁月脸上泛起一抹担忧。 祝西山轻笑道:“败给小宗师,不算丢人。你师兄看来受伤不重,妹夫的师妹下手还是有些分寸。” 祝霁月怒道:“大哥!” “好了。”祝宏毅站起身来,“都跟我下去恭喜林公子。” 林安之站在平坝边上,脸上带着几分惊讶。 李雯很强他是知道的,毕竟是林韧的亲传弟子。 但是,怎么可能强到这种程度?! 他舔了舔嘴唇,李雯已经笑吟吟的走了回来:“安之哥哥,幸不辱命!” 林安之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想到雯儿这么厉害。” “恭喜安之贤侄旗开得胜!” 他话音刚落,祝宏毅浑厚的声音在林安之身后响起。 就见祝宏毅带着祝霁月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林安之赶紧回礼:“见过祝世伯。” 祝宏毅拉着他的手大,瞪着铜铃大的眼睛责怪道:“昨日还叫岳父,今日怎么生疏起来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昨晚纯粹是调戏祝霁月,难不成现在大庭广众还真能开口叫岳父?他自认脸皮很厚,但还没厚到这种地步。 祝霁月阴沉着脸,神色不善,盯着林安之的双眼中凶光毕露。 不过林安之也不怕她,在林安之心里她也就是只色厉内荏的小猫咪,和林安之比脸皮,她还差得太远。 祝宏毅满脸笑意,神态可亲,拉着林安之的手聊着家常,对今晚的比试一句不提。至于说对李雯这位小宗师,他时不时也投去和善笑容,谈不上恭敬,却亲昵异常。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祝宏毅看林安之的眼神比那“丈母娘”差不了多少。若不是祝霁月在边上看着,只怕称呼已经从贤侄变成贤婿了。 林安之硬着头皮应付了半天,这才找了个机会摆脱了祝宏毅。 一路朝着驿站走去,李雯这丫头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 “你真想我娶祝霁月?” 林安之有些好奇,对李雯这丫头有些琢磨不透。李雯丫头对他有好感,林安之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出手对付赵志远是林安之的要求,但现在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李雯眉开眼笑,一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安之哥哥要娶亲了,我自然是高兴的。”李雯回答道。 林安之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敢多问。 李雯丫头看着一副妖媚样,但她可不是翠微。 或许是因为出生的缘故,翠微性格内敛温柔可爱。虽然偶尔有些小姑娘家的调皮,但总的还是在“乖巧”这个词的范围内。 但李雯可不同,她有李乘风这个老爹,还有林韧这个师傅,更是从小受老太爷宠爱。所以从小古灵精怪,很多时候比林安之还无法无天。这要再追问下去,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回到驿站没多久,一队身穿劲装的英武羿风寨女侍卫就鱼贯而入。这些女侍卫也不说话,手把腰刀站在各个出入口,看着威风凛凛。 林安之眼皮微跳,心说这不是祝霁月想杀人灭口吧,连霁月军都派来了。 过去探了下口风,随意聊了两句,就见这些女侍卫言谈得体,神色间甚至还流露出亲昵恭敬的味道。 林安之心头砰砰乱跳,心头暗叫不妙。霁月军秉承了祝霁月的个性,平时就飞扬跋扈,对谁都冷着一张脸。而她们现在这态度,隐约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糟了,糟了,糟了!” 林安之进了屋,气急败坏地低叫着。 李雯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娇憨的模样 “安之哥哥,怎么了?”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道:“祝宏毅好像真想把他那宝贝女儿嫁给我,外面的霁月军只怕就是防着我跑路的。” 李雯一阵嘻笑:“这不正好吗,娶了祝霁月,顺带还能收了这羿风寨做嫁妆。” 林安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胡闹。这事儿能这么简单吗。先不说我乐不乐意娶那暴力女,现在家里老太爷还不知道呢。消息要是传回去,我怕是要被他念叨死。” 老太爷虽然平时不管林安之,但娶妻这种大事,总是会过问的。再说了,整个林家也就老太爷宠着林安之,林安之觉得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要争得他老人家的认可才行。 李雯偏着脑袋想了想:“那现在怎么办?” “你来的时候骑马了吗?”林安之低声问道。 “骑了,在驿站马棚最左面放着,就是家里的那匹大红马。” 李雯一听林安之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等晚一点,我们这样。” 临近半夜时分,驿站的喧嚣也渐渐散去。一些去平坝看了比武,都用怪异的目光望着林安之这边的院子。要知道,小宗师这种东西,可不是常见的。对于一般的武林中人来说,这几乎是云端的角色。 但今天不光是见了,而且这位小宗师竟然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孩子。 自然,也少不得其他异样的目光。霁月军的到来算是羿风寨的一种态度,恐怕水神祭一过,羿风寨就又要迎来个大喜日子了。 不过临近午夜,院子里忽然响起林安之忽然一声大叫。 “不可!” “早就听说霁月军的厉害,今日既然碰着了,怎么也要见识一下!再说了,她想要做我小姑,也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下,一袭绿衣的李雯就从院子中一跃而出。 她朝着前方四名满脸敌意的霁月军一抱拳:“多多指教了!” 也不废话,上去就开打。 在旁人眼里,霁月军是祝霁月的私军,是她胡闹着玩弄出来的小玩意儿。但是,能在羿风寨中被称为“军”,某种意义上就证明了她们的实力。 眼见李雯攻过来,四名霁月军也不废话,拔刀就迎了上去。 她们对林安之这位“准姑爷”恭敬,可不代表着喜欢李雯这个小师妹。相反的,一想到林安之和这位小师妹的亲昵模样,这些祝霁月的亲信手下就更是看李雯不顺眼。 双方站到一处,顿时拳风四溢刀光闪烁。 自然,五名身材面容姣好的女子战在一处,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以李雯小宗师的实力,自然是一出手就占了上风。四名霁月军眼见形势不对,立刻发出一阵轻啸。 很快的聚集在驿站的霁月军都赶了过来,整整十人,摆出战阵围攻李雯。外围还有二十余名霁月军的女侍卫把守掠阵,把赶来围观的驿站住客挡在外围。 林安之在房中,看得也是啧啧称奇。 这些霁月军单独一人并不算出奇,最多也就是个一二品的实力。但是这摆开战阵,竟然隐隐有些压制主李雯的迹象。 当然,这也是李雯没有真的放开手脚。否则以她小宗师的实力,只怕一拳出手,就要出人命了。 这边打得火热,林安之已经悄然到了驿站旁的高墙下。 驿站是安排外来客人居住的地方,并不承担防御功能。说是高墙,其实也就两人来高。林安之纵身一跃而起,手掌一撑墙顶,就掠出墙外。 悄然到了马棚旁,借着火光远远就见着了那匹胭脂马。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快步靠了过去。 只是,刚一走到马棚前,一袭嫣红的身影就从旁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径直站到了那胭脂马旁。 第十四章 小报告 看着那一袭嫣红劲装,林安之脸色微变,不过立刻就挤出一抹笑容。 “祝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林安之看了看左右,眯缝着眼笑道,“这大半夜的,怎么不见你那赵师兄?” 祝霁月站在胭脂马旁的火把下,微暗的火光照得她本就绝美的容貌更显几分艳丽。 不过,她脸色却一片冰冷,哪怕林安之以调笑的口气说出“深夜不见师兄”这样的话,她的神色都没有半点变化。 见祝霁月不说话,林安之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祝小姐,你该不会真想嫁给我吧?” 祝霁月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做梦!” “那就是了。想来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你不想嫁我,我也不想娶你。但你家老爹似乎认定了这门亲事,所以……” 不等林安之把话说完,祝霁月就解下了胭脂马的锁套。 “从北门走,我安排人打开了寨门。” 林安之一怔,不过立刻就明白了祝霁月的意思。 羿风寨既然被称作“寨”,那自然说寨门的,到了晚上也会关门防止野兽或者贼人进入。关于怎么打开寨门,林安之原本有些计划,但实施起来有不少麻烦,没想到祝霁月竟然直接给他解决了。 “咱们这算是各取所需,我也就不说谢了。总之……”林安之翻身上马,“羿风寨我不会来了,祝小姐你是要跟你那师兄远走高飞还是怎样,以后都不关我的事。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后会无期!” 话音落下,林安之策马狂奔而出。 祝霁月站在火光下,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脸色明暗不定。 …… 林安之朝着北门一路狂奔,到了北门出,果然就见寨门打开,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头啧啧赞叹,祝霁月看似鲁莽,但其实粗中有细。 恐怕从霁月军把守驿站开始,她就算到了林安之要逃跑,否则也不会一早就安排人过来打开寨门。 不过林安之现在也没多的时间去感叹,刚到城门口,就听得寨子里一阵混乱,到处传来吆喝声。 李雯和霁月军的交战动静极大,必然有人汇报给祝宏毅。就算祝宏毅一开始没想明白,现在也能猜到是林安之要跑路。北门大开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只怕追兵马上就到。 出了大门,林安之立刻翻身下马,用力一拍马背。 “自己回去!” 胭脂马发出一阵低鸣,撒开蹄子就朝出云县的方向奔去。 林安之之所以要问李雯骑马来没有,这是一早就想好的。所谓老马识途,只有这匹从出云县来的胭脂马,才会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直奔县城。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更简单。 林安之还没发疯到,要在黑夜里和“以骑射闻名天下”的风族较量骑术。 他下了官道,就直奔林子里。刚没走多久,官道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应该是羿风族的骑兵对追出来了。 林安之潜伏在林中,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追出来的只是一般骑兵,还是有什么羿风寨的高手。 等马蹄声渐渐远去,他这才舒了口气。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忽然听到身后的林中传来一阵蹄声。这声音离他极近,竟然已经到了他身后一丈左右的距离! 林安之眼皮微跳,猛地转身。 借着稀疏的星光,就见一头小毛驴正摇着头摆尾的站在他身后。 这小毛驴竟然就是前晚被祝霁月抢走的那头。 这“他乡遇故知”让林安之顿时眉开眼笑,走过去摸了摸小毛驴的长脸。 “小毛驴啊小毛驴,你不是跟美人儿跑了吗?” 小毛驴发出一阵低叫,嫌弃地甩了甩头,躲开林安之的手。 林安之轻笑,翻身骑上,慢悠悠的朝着出云县的方向行去。 在密林中慢悠悠地走了三天,这才到了出云县县城。还没走近老宅子,远远的就见老管家站在门口。 “家里怎么样?” 林安之进了大门,把小毛驴交给了老管家。 老管家恭敬地道:“雯儿姑娘昨天就回来了,把羿风寨的事情跟老太爷说了一遍,老太爷让少爷回来了就去见他。” 林安之听完顿住了脚步,左右瞧了瞧。 怪不得李雯那丫头没来迎接他,若是往日里知道他来了,第一时间就到了房门口。原来是知道自己多,不敢出来。 “我知道了,你去忙着吧。” 老管家行礼告退,林安之缓步进了主宅。 老宅子很大,很老,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处处透着破败阴森的味道。但这宅子其实也只修了二十年不到,或许是因为主人的气质,所以才如此。 老太爷仿佛是永远佝偻着身子,坐在那昏暗冰冷的宅子中央,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脸庞带着几分阴森。 林安之一进屋,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小猴子来了啊。” 林安之脸上有些发烫,小猴子这个外号还是小时候调皮,老太爷给他取的。随着林安之年纪渐大,这外号也就很少被叫起了。今天老太爷这么叫,带着明显的调侃意思。 他恭敬行礼:“见过爷爷,安之回来了。” 老太爷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林安之赶紧坐了过去。 “小猴子长大啦,有本事啦,出去一趟就找了个媳妇回来。”老太爷感叹道。 林安之苦笑:“爷爷,您别停李雯丫头胡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就从祝霁月遇袭到后来李雯出手震慑全场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和祝霁月的一通糊涂账可没敢细说。 “现在倒是有些麻烦,也不知是不是我才貌双全,祝宏毅竟然看上眼了,竟然铁了心要把女儿嫁给我。我偷偷溜走后,他就派人追了出来。” 老太爷眯缝着眼听着,就连林安之自夸才貌双全,他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安之说完就不再言语,安静等着老太爷发落。 大宅子里一片寂静,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冰冷。 良久,老太爷的双眼才睁开了一条缝,缓缓说道:“祝家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也算名门望族。日后你总是要娶妻的,那祝霁月做个妾室也是做得的。”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心说您倒好,一句话就把祝霁月打成了妾。那祝霁月连正妻都不肯做,你要让她做妾,她只怕真会抵死不从。就算抛开祝霁月心意不说,那祝宏毅能忍下这口气? 老太爷自然不知道林安之在想什么,他又眯缝着眼想了想,似乎觉得这门亲事还真是不错。这才拍了拍林安之的手,微笑道:“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们这些老家伙处理就好,你就不用多管了。” “是。” 林安之恭敬行礼,认命了。 “年轻人飞扬跋扈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做事要果断,要做好。”老太爷轻声道,“既然对那祝家姑娘有意思,破庙前就该生米煮成熟饭。姑娘家的心思没那么复杂,是你的人了,自然就是你的了。” 林安之饶是脸皮极厚,此刻都是一片红霞,喃喃道:“爷爷,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老爷子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扶我出去走走。” 林安之赶紧起身,扶起老太爷。老管家也忽然出现,恭敬的奉上拐杖。 离开了阴暗的宅子,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仿佛是在宅子里呆久了,老太爷有些不适应强烈的阳光,他眯着眼低着头。 “说食色性也,又说知好色而慕少艾。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喜好美色是常情。”老爷子缓缓说道,“只要喜新不厌旧,多喜欢几个又何妨?安之啊……” “安之在。” “老头子年岁不小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就指望着你多娶几房妻妾,多生几个胖小子,好享含饴弄孙之乐啊。” “安之知道了。” “光是知道了?” 林安之苦笑:“安之……一定努力!” “嗯。”老太爷顿了顿,接着道,“在这边多住几天吧,也陪陪我这老头子。” 林安之赶紧道:“爷爷,我那边……” “他不在!” 老爷子的话语让林安之一滞,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他…… 他是谁? 那仿佛是个禁忌名字,让周围空气都凝固。 老爷子低垂着眼帘,眉头微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阴霾,看上去有些阴森。 良久,老太爷才缓缓道:“他不在。去周围村子巡游了,要大半个月才回来。要是不习惯家里的奴才服侍,就让人把你那丫头接来。” 林安之沉默片刻,这才躬身行礼:“是,安之听命。” 出云县城虽然离河东村不远,但林安之却很少过来。只有幼年时候在县城常住过,到了四岁的时候,就跟着林韧去了小溪旁习武。老秀士开始教他后,更是在河东村建了个青蚨居。那之后,林安之也就只有逢年过节会过来一天看看老爷子。不过也不愿意看那个人的脸色,磕头拜年后就会很快离开。 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相比宁静的河东村,县城要热闹许多。 林安之随意走着,时不时停在某家店外看看。 原本准备找李雯那丫头一起出来逛逛,不过听说她昨天一早就跟着林韧出去办事了,林安之也只能独自出门。 在街上随意行走,临近菜市口的时候,还从路边的小贩手里买了个糖葫芦。 咬了一口,甜得齁人。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 转头看去,就见三匹快马正在大街上狂奔。 当先的是一名锦衣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肥头大耳,身材肥硕。在他身后跟着两名精壮的汉子,看上去是保镖之类的角色。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老太爷今天还说他飞扬跋扈,没想着这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见着更横行无忌的了。 三匹马速度极快,眼见着就冲到了林安之身前。 那当先少年见林安之愣愣地站在路中间,他不仅没有惊慌之色,脸上反倒是闪过一抹狠辣笑容,策马朝着林安之就撞了过来。 第十五章 今天的事不算完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勾起,露出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旁人见着这笑容只感觉如沐春风,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每当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是心头真的动怒的时候。 就在那三匹快马离他还有两丈左右的时候,他左手忽然轻轻一抖,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被他洒出,随着他衣袖的扇动,立刻朝战马扑了过去。 那三匹战马像忽然受惊一样人立而起,嘶鸣着,不肯再往前一步。 这忽然的停顿让那肥胖少年一阵尖叫,身体被高高抛起,之后重重落在地上。他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脆的,让人压根发软的脆响。 那两名保镖的马术比肥胖少年高了无数倍,眼见奔马受惊,他们立刻死命拉住缰绳,将奔马控制在原地。 不过这里奔马还没平静,那少年的惨叫声就惊动了他们。 两人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来奔到少年身边。 “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怎么样?!” 肥胖少年被摔得气晕八素,一条命去了一大半。 两名保镖手心冒汗,少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回去后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怎么办?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前方的林安之身上。 “小子,你是什么人,竟敢惊扰我家少爷的马!”一名保镖厉喝道。 林安之咬了口糖葫芦,眯着眼道:“大街上肆无忌惮策马狂奔,我还没说你们呢,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真是狗胆包天!惊扰战马,摔到我家少爷了,竟然还颠倒黑白!”保镖厉声道。 林安之眉梢轻挑:“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这大街上几百双眼睛,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话音落下,他转头看向周围。 让他惊异的是,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行人,此刻却一个个闷声不响。林安之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立刻低头快步走开。 看来这肥胖少年人是有些来头了,而且看周围人的表情,这么在街上策马狂奔,应该也不是第一次。 “扶……扶我起来……”一个衰弱的声音响起。 肥胖少年在两名保镖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血污,衣衫上布满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抬起手,颤抖着指着林安之,眼中满是怨毒:“臭小子,你……你死定了!不管你是谁家的人,你都死定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上下打量着这个肥胖少年。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肥头大耳,身材肥硕。衣衫华贵,不过现在已经被地上的泥土弄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敢在县城里当街说这话的,不会是一般的子弟。 不过林安之仔细回忆了半晌,也想不出这到底是谁家的少爷。 转头想一下,忍不住自嘲一笑。 他离开县城的时候还小,之后就没有再和县城的这些公子少爷有接触。这么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是谁也属正常。 “还敢笑?”肥胖少年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你们还愣着什么,给我打死他!” 两名保镖相视一眼,他们不是这肥胖少年,自然知道审时度势。 林安之认不出这肥胖少年,这两个保镖自然也不认识林安之。他们只知道,这吃糖葫芦的少年看来面生,绝不是出云县哪家的公子哥。而且自家少爷已经发话了,打死人了自然有少爷顶着。 再说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 想到这里,两名保镖面露狠辣,朝着林安之就冲了过去。 林安之轻笑着,咬掉最后一个糖葫芦,随手把木签子扔到一边。 他对上祝霁月要忌惮三分,对上赵志远要退避三分。但是对上这两个寻常的保镖,那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保镖刚一靠近,林安之一猫腰,左右手就朝两人胸口打去。 他没学过什么高超的武技,能凭借的只有从小到大练就的深厚内功。 对上那黑衣杀手,他能一击击碎对方的喉咙。那这两名不过是一般护院的武师,自然更不在话下。 两名保镖身高体壮,眼看林安之竟然敢撞过来,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嘲讽。 就凭你这小身板? 但是,真当林安之的拳头近了身,他们才发现了不妙。 林安之的拳头看上去不快,但却势大力沉,两人抬手招架,竟然连半分都挡不住。 两名保镖惨叫着飞了出去,正在后面冷笑看着的肥胖少年已经是满脸错愕。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两个保镖就砸在了他身上。 “哎唷!” 肥胖少年惨叫一声,就和那两个保镖滚做了一团。 林安之叹了口气,有些可怜地看着肥胖少年,就像看着一条流浪狗一样。 “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不然什么时候让人打死了,你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林安之满脸感慨的说道。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说有多气人,就有多气人。 肥胖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现在形式比人强,他也不再言语,只是恶狠狠的盯着林安之,眼中尽是怨毒。 就在这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哦?到底是什么话,会让我弟弟被人打死!” 林安之眉梢轻扬,转头,就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少年人,带着十余名家丁大步走了过来。 终于来了个熟人,林安之心头冷笑。 一见着这白衣少年,胖子就像看到了救兵,哭喊道:“哥,你终于来了!我差点被人打了!你可要给我报仇啊!” 这白衣少年正是林安之在羿风寨里遇到过的蔡和。 蔡家是出云县的大户,家主蔡东是出云县主簿,论地位仅次于出云县县令,和县丞林旭平齐。 不过林旭“沾了老爷子的光”,出云县上上下下都对他有些看不顺眼。 毕竟林家老太爷是得罪了当今神宗皇帝的人,而且林旭一个六品侍郎现在混到这种地步,任谁都想来踩上两脚。 自然,对于林安之这个连林旭都不喜欢的儿子,那更是人人欺负。 所以林安之很小的时候就跟出云县这帮“太子党”不对路,而且因为势单力孤,打架总是打输,这才有了后来他想要成为大侠,跟着林韧的事情。 “林安之,竟然是你!”蔡和冷笑了声,就大步从林安之身旁走过,到了那肥胖少年身前。 他也不拉那肥胖少年起身,就这么居高临下冷声道:“蔡平,知道错了吗?” 胖子蔡平一怔,有些不明白大哥的意思。 蔡和冷笑道:“我听说你马惊了,怕你出事,就赶紧带人过来。没想着,你竟然和林家少爷起了冲突。今日你运气好,若是惹恼林家少爷,轻轻松松就要你的小命!” 蔡平脑袋有些迷糊,向来跟自己一起胡混的大哥今天怎么转性了?不过,对这位阴狠毒辣的大哥,他向来有些畏惧。 “大……大哥……我……我错了。”蔡平喃喃说了句,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他又不由得心头火起。长这么大,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不过大哥,你总要让我知道错在哪里吧?!这个人,到底是谁?!”蔡平大声道。 蔡和嘴角泛起一抹嘲讽:“是谁?这可是咱们林县丞家的少爷,林安之!” 蔡平一愣,不过立刻就想到了某个在小圈子里流传的传说。他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蔡和的意思。 “他就是林家那个野种?!”蔡平提高了嗓门大声叫道,“大哥,那个老扒灰早就不是兵部尚书了,咱们怕他干什么?!” 这话一出,一直在旁冷眼看着的林安之的脸终于是阴沉了下来。连以往用来掩饰自己内心想法的笑容,都完全消失。 野种,这是他这辈子最痛恨听到的词语。 而“野种”这两个字的由来,则是源于某个传说。 坊间传闻,林安之根本不是林旭的儿子,而是林家老太爷跟林旭的小妾私通所生。在那之后,林旭亲手掐死了那个小妾,把林安之认到了自己名下。 所以,林旭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儿子”。 所以,这个“儿子”才四岁,就被林旭远远的扔到了河东村。名义上是跟着客座学习,实际上是眼不见为净。 林安之自然不信这种风言风语,但每每想到林旭对他的态度,却总让他内心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难道…… 每次这种念头刚一升起,就会立刻被他从脑海里赶走。 如果说一开始林安之和蔡家兄弟是意气之争,那么当蔡平说出“野种”这两个字后,就一切都变了。 “胡说什么,你也是读书人,这种腌臜话也是你能说出口的吗?”蔡和明面上是教训蔡平,但脸上的嘲讽笑意却再明显不过。他踹了那两个装死的保镖一脚,“起来吧,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两个保镖赶紧面色尴尬的站了起来,朝着蔡和行了一礼,又赶紧把蔡平扶起来坐好,就站在旁边,也不敢多话。 刚才两人被林安之一拳放倒已经丢人到极点,正巧蔡和又忽然出现。一想到保护小少爷不周的罪名,两人也只好装死躺着。 蔡和这才转过头,看着林安之淡淡地道:“林安之,今天的事情不算完,你别以为我们蔡家会就这么算了。” 林安之深深叹了口气:“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明明是你们的马差点撞了我,怎么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安之看着蔡和,神色淡然而平静,一字一句地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也都记着。所以,我有一句话要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蔡和轻挑眉梢,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笑容:“什么话?” “今天的事情不算完,你别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林安之轻声说道。 第十六章 开店 林安之回到老宅子,立刻找来了老管家,吩咐他们查一下蔡家。从人脉关系到家族产业,但凡能查到的全都查清楚。 对于这种命令,老管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恭敬行礼后就退了下去。 只是半天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抱着一叠册子来到了林安之面前。 “小少爷,这是您要的东西。” 林安之眼皮微跳,这一叠册子足足有两尺多高。 “蔡家的资料这么多?”林安之皱眉问道。 老管家恭敬回道:“这只是一部分。少爷吩咐事无巨细查蔡家,老奴就擅作主张,安排人把蔡家主系旁支,由来过往都查了一下。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要等明日才能送来。” “好,放在这里,先下去吧。” 老管家躬身行礼,退到房门口停下,再次行礼道:“老奴就在外面候着,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叫唤一声便是。” 林安之平时看上去有些惫懒,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在他骨子里那种坚韧,是许多人都难以企及的。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站桩,他能够坚持七年毫不懈怠,这就比大部分人强出许多了。 点上一盏油灯,他端坐在桌前,一本一本翻阅起那厚厚的一叠资料。 林安之不睡,外面的下人自然也不敢休息。 原本说是要清晨才能送到的资料,就在半夜里,一本本经由无数人传递到了这燃着鹅黄油灯的房中。 林安之坐在桌前仔细看着,偶尔皱眉思索,偶尔拿笔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着。 一直到天光放亮,他才把最后一本册子合拢,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湿气让他略微清醒了些。 在门外的墙角下,老管家和五六名下人正靠墙坐着。见林安之出来,他们赶紧起身行礼。 “大家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小少爷。” 老管家领着几名下人走了,林安之这才缓步走到院子中央,深吸口气,缓缓闭上眼,摆出八年来从未间断过的站桩姿势。 只不过,此刻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因为昨晚看过的资料实在是太过骇人。 原以为蔡家不过是出云县的大户人家,没想到其背景有这么深! 老管家找来的资料极其详细,几乎是把蔡家刨了个底朝天。 出云县蔡家不过是整个蔡氏家族若干分支中的一脉,整个蔡氏家族枝叶繁茂,除了在朝堂上有极大势力外,还有旁系经营商会,整个白州三成以上的商会掌握在他们手中。 这些商会一边受到朝堂势力的庇护,一边也为朝堂中的大员提供金元。 林安之眉头紧锁,这是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 虽然那些大人物不见得会为出云县蔡家出头,但他们终归也姓菜。 正想到这里,他耳畔换来一阵轻响。 八年站桩除了练就了一身浑厚真力外,更让他耳目出奇的灵敏。 睁开眼,就见老太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见过爷爷。”林安之行了一礼,赶紧走过去搀扶着,“爷爷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太爷道:“岁数大了,天光一放亮就睡不着了。”他微微一顿,“听小李子说你忙了一宿,我就过来看看。” “不过是些胡闹罢了,谈不上忙。”林安之回道。 老太爷没有追问,到一旁的石凳缓缓坐下。 他脸上带着几分沧桑,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背有些驼,这是当年沙场征战伤到脊椎留下的后遗症。 “当年陈留之乱,我还只是个小小的百骑长。”老爷子缓缓开口,“那时候西北道六州四十二县尽皆叛乱。即便我突袭拿了白州州府,手下也不过四千人……” 林安之垂首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老太爷和一般的老人家不同,旁的老人但凡年轻时有什么丰功伟绩,到了老年后总是喜欢拿出来对年轻人吹嘘。 但老太爷却很少提起当年陈留之乱的事情。 “……那时候,西北道的叛军足足有七万。如果你面临如此景况,会怎么做?” 林安之皱眉沉思良久,这才道:“化整为零,将四千人化作十支小股部队,不断骚扰叛军粮道,尽量牵制他们。” 老爷子微笑着拍了拍林安之的手:“当年,李儒阁那老东西也是这么给我建议的。” 林安之眉梢轻挑,没有接话。 李儒阁的名字他当然知道,二品大员,大魏五大上柱国之一。统兵十七万坐镇渝州震慑南方诸国,是手掌重权的封疆大吏。 只是没想到,他当年竟然是老太爷手下的兵。 “骚扰是没错的,肯定没错。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百骑长,对方不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就是坐拥封土的皇族亲王。我能稍缓叛军攻势,那便是天大的功劳了……” 老太爷的眼中渐渐闪烁起狂热光芒。 他眼神锐利,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征战天下的日子。 “但是,从攻陷白州州府的那一夜起,我想的就不是骚扰他们啊!只是稍作整备,我就率四千兵马舍弃白州,轻骑而出,直扑成州!” 林安之哪怕知道当年那场叛乱的结果,依然是心头狂跳。 白州州城城坚墙高,只要据城而守,就算叛军势大也能守个一年半载。在这种情况下,要弃城而出,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过立刻,他就反应了过来。 “成州粮仓?!”林安之倒吸一口凉气。 西北道六州之地,因为地处丘陵之中,而且周围各族混居,所以粮食分配就与旁的有些不同。每年秋收之后,粮食会集中到成州粮仓,然后再发放到各州手里。 这一来是方便管理统辖,二来也可以随时应对突发事件。 那些异族蛮子可不是顺民,吃不饱饭是随时会起兵造反的。 老太爷缓缓道:“没错,就是成州粮仓。扰其粮道不如毁其粮仓,只有断了敌人的根,他们才会死的痛,死的快。当断则断,既然决定要动,那就要动最要命的地方。” 林安之仔细回味着老太爷话里的意思,连老爷子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他都没有察觉。 临近中午时分,林家老宅子在沉寂十七年后,终于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要开店! 什么店? 青楼! 据说老太爷听到这话的时候先是一愣,转而是哈哈大笑。 在酣畅的喝下一杯桂花酒后传下话来,不要小家子气,要做就做大点。 于是林家银库大开,一应用度随林安之取用。 要多少,就给多少。 这样的权限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在这老宅子中,就算是林旭,也不曾有这么大的权力。 在震惊之余,所有人都不免感叹,老太爷对小少爷当真是宠爱有加,哪怕是小少爷这般胡闹,竟然也听之任之。 天下间有两个最古老,同时又最卑贱的职业。 别说是豪门大户,就算是一般人家,也绝不会轻易涉足。 一是杀手,一是青楼。 而这两者中,更让人鄙夷的,毫无疑问是青楼。 林家小少爷要开青楼。 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出云县。 在讥笑之余,人们也纷纷摇头,林家老太爷是真的疯了。林家小子不知轻重也就罢了,你林家老太爷可是做过兵部尚书的人,怎能去做这种事情? 这已经不是自甘堕落的问题了,而是伤风败俗,自毁门户! 而且青楼真是你想开就能开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行道。 大魏倒是不禁娼,但抛开一般的经营不说,青楼女子你去哪里找? 出云县县城有两间青楼,其中女子一部分是教司坊的官娼,但绝大部分都是从各地买来的穷苦人家女子。 这些,都是有专门门道的。 你林家老太爷权势再大也是当年的事了,就算现在还有些关系,难道还能把手脚伸到人牙子那里? 整个出云县士绅都准备着看笑话,但唯独一家例外。 “他要开青楼?” 蔡和面色阴沉坐在雕花木椅上,旁边垂手而立的蔡平神色有些不安。 “你刚从县衙过来,老爷子怎么说?”蔡和冷声问道。 蔡平道:“父亲就是笑了笑,没说什么,想来他也不太在意。” 蔡和皱眉思索了下,道:“总之,这件事你盯着点。林安之不用担心,但要注意老宅子那边的动静。” “我明白,大哥。”蔡平赔笑道。 “明白?明白还让人跑了?”蔡和冷哼道。 蔡平喃喃道:“那天要不是林安之拦了路,我铁定能抓到她。再说了,不过是个女人嘛……” 他的话音刚俩,蔡和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蠢货!”蔡和面色阴沉。 蔡平捂着脸,面色惶恐不敢说话。 蔡和冷声道:“拐卖几个女人不算什么大事,咱们蔡家一直在做,也没人敢管。但现在,那林安之摆明要和我们作对。那女人要是落到他手里,定会惹出大麻烦!给我去老宅子盯紧了,一旦发现那女人……” “我就立刻抓回来!”蔡平赶紧说道。 蔡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拇指缓缓从喉头上划过。 “灭口!” 第十七章 安之在行动 这两天林安之很忙,忙着到处看房子。 青楼的选址很重要,地方不能太偏僻,太偏僻了生意做不大。也不能太热闹,太热闹了容易被熟人看见。特别是出云县这么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县城,一天时间就能传遍整个县城。 转了几圈,他就发现位置最好的地方,就是出云县东街那栋青楼的位置。 老管家找来的资料里有提到,东街的青楼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姓黄的男子名下,但实际上背后操控的就是蔡家。 出云县一共有两栋青楼,除了东街这间外,南街还有一栋。位置相较东街的稍微差了点,不过相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南街青楼老板人称杨大家,据说当年就是白州州府花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不过韶华易逝,美人易老。 杨大家也看得明白,趁着风韵犹存便替自己赎了身,找了个寻常人家嫁了过去。 原以为是找了位良人,但进门后却遭夫家白眼。 她年轻时才色双绝,本就心高气傲,在院子里也是被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宝贝,自然是受不了那闲气。干脆就讨来了一纸修书,带着存银,就在这出云县南街开了一座青楼。 白州第一名妓做掌柜,光凭这噱头就足以在出云县引起轰动。 初时自然是宾客如云,可随着蔡家介入这一行,竞争就开始激烈起来。 而且在蔡家明里暗里的打压下,青楼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若不是杨大家确实有些门道,只怕早就关门大吉。 林安之缓步来到南街,远远的就见着那别致精巧的三层小楼。 走到楼门口,只见大门上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子“秀雅居”。 这招牌倒是比东街那“怡红院”好多了。 林安之失笑。 白天院子里一般是不接客的,不过今天不知怎么的,大清早竟然开着门。 抬步走进了大门,就见一个衣着清凉睡眼惺忪的女子正端着脸盆从大厅里经过。这女子见着林安之显示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没化妆,发出一声尖叫后,快步跑入了后堂。 林安之有些发怵,没想到平日里花枝招展的姑娘家,卸妆了竟然是这副模样。 转念就想到自家丫头,也不知道雯儿和翠微卸妆后,是什么样子? 想着立刻摇了摇头,雯儿和翠微那是真正的天生丽质,平日里就不施朱粉,又哪有卸妆一说? 唉,还是自家丫头漂亮。 正感慨着,就见一名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林安之细细打量了下,就见这女子身穿黄色长裙,没有过多的佩饰。但却姿容秀丽,气质高雅。这女子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不过眼中带着的一抹淡然和沧桑,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这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愁容,眉宇间露出几分烦躁。 “这位少爷,清雅居还没开门,若是想来玩耍,还请酉时再来。”女子说道。 林安之轻笑道:“你就是清雅居的老板,杨大家吧?” 杨大家眉梢轻挑,脸上闪过一抹警惕:“你是谁?” “在下林安之。” 林安之? 杨大家只是微微一怔,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屑。 这几天林家小公子要开青楼的消息传遍了县城,作为唯二青楼的老板,杨大家自然听说过。不过,她倒不是很在意。她这一辈子都在勾栏院里营生,自然明白这青楼不是谁都能开的。 姑娘要怎么打扮才能媚而不俗,房中要燃点什么熏香才更有情调……林林种种,都是需要在这其中经历无数年月,才能渐渐明白的。 见杨大家神色,林安之笑了笑:“看来杨大家是听说过了。” “这么大的风声,小女子怎么会听不到呢?”杨大家淡淡地道,“只是不知道今天林公子来,是有何贵干?” “买楼。” “买楼?” 林安之道:“对,不光是买楼,还包括楼里的姑娘,还包括杨大家你。” “林公子这是失心疯了吧?”杨大家脸上泛起了淡淡怒容。 她的反应早就在林安之预料之中。 林安之正色道:“杨大家,你看我像吗?” 杨大家看着林安之,秀美微颦。她从小在勾栏院里长大,不知道见过男子。她自认阅人无数,男人心底最深的念头,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但是,此刻看着林安之面带温和笑容的脸庞,竟然真的看不出一丝作假。 两人对视良久,杨大家终于确定面前这个少年人不是在开玩笑。 “杨大家当年盘下这栋小楼,共花了三百两银子。之后拿下临近的几间民房,共花费一百六十两。楼里的姑娘一共六位,共计花费三百两。加上这些年杨大家经营所花费,大概有二百两之数。也就是说,这共计大概在一千两左右……” 听林安之说到这里,杨大家脸上已经泛起了冷笑。 “林少爷打算用一千两银子拿下我这清雅居?” 林安之哈哈一笑:“一个清雅居哪里能值一千两!这些年蔡家对清雅居不遗余力打击,整个清雅居外面看着虽然光鲜,但就我所知,杨大家暗地里已经借了不少银子。我若不来,只怕用不了一年时间,杨大家只怕就得被迫出手了。” 杨大家面色铁青,林安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她的心里! 但是,那有怎样?! 她虽然惊讶于林安之能调查的这么详细,但更震怒于林安之的态度。 “那林少爷打算出多少钱呢?” 林安之微微一笑,比出了五根手指:“五百两,多一文都不值。” 杨大家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过就在这时,林安之忽然轻轻拍了拍脸颊:“对了,我也还说了,除了清雅居外,我还要连同杨大家一起。” 杨大家深吸一口气,道:“那奴家在林少爷眼中,又价值多少呢?” “五千两。” “哈哈……啊?什么?”突入起来的变化让杨大家差点没反应过来。 林安之道:“我说了,五千两。这是雇佣杨大家的价钱。” “五……五……五千两?!”杨大家饶是久经风雨,此刻也是瞪大了眼。 林安之轻笑点头:“应该说总共五千五百两,除了清雅居的一切,还包括雇佣杨大家的价钱。”话音落下,他从就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了桌上。 杨大家低头看了眼,这是货真价实的“通宝商会”银票。 五千五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杨大家沉默良久,这才轻声道:“林少爷怀揣五千五百两银票过来,想来是早就把我清雅居调查得清清楚楚。外面都说林少爷是纨绔子弟,患了失心疯。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杨大家的意思是……” “林少爷,恕奴家不能从命。”杨大家轻叹一口气,眉宇间的愁容又多了几分。 林安之却并没有意外,反倒是轻笑道:“杨大家不忙做决定。”眼见杨大家要开口,林安之抬手阻止了她,“三日,三日后一切风平浪静,安之再来找杨大家细聊合作之事。” 说完,他背负着手大步走出了清雅居。 对那桌上的五千五百两银票,竟是没再看一眼。 “三日?”杨大家喃喃自语,忽然她脸上泛起一抹惊色,“难道……”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杨大家神色复杂。 离开南街,林安之并没有返回老宅子,反倒是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当他从小巷子出来的时候,一身白色长衫已经换掉,穿着一袭粗麻布衣,头顶还带着一个破斗笠,看上去就像附近的农户一样。 低着头,穿过闹市,再次钻入一个小巷子,等出来的时候,又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劲装大汉。 之后,再次钻入了人流中…… 夜幕降临,出云县县城北。 蔡府。 “今天他去了什么地方?”蔡和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缓缓问道。 在堂下站着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他躬身道:“听少爷的吩咐,我一早就守在林家大门口。林安之一早出门,先是去了怡红院。” 蔡和淡淡地道:“他进去了吗?” “没有。”中年人摇头道,“他就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去了南街,进了清雅居。” “清雅居?”蔡和眉梢轻扬,“他进去了多久?” 中年人道:“没多会儿,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蔡和皱眉沉吟了片刻,这才道:“然后呢?” 中年人脸上泛起一抹尴尬:“然后……少爷恕罪,然后小的跟丢了……” “跟丢了?!”蔡和抬手把茶杯砸了出去。 茶杯砸在中年人脸上,滚烫的茶水浇了他一脸。 但中年人却不敢动弹,甚至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少爷恕罪,少爷恕罪……”中年人颤声道。 蔡和也不理会跪在下面的中年人,他眉头紧锁。 关于林安之去清雅居的目的很明显,他一点都不担心。就算林安之真想买,那杨大家也绝不敢卖。 倒是林安之忽然消失,让他心头升起了一些警惕。 对于林安之的警告,旁人只当是放的场面话,但蔡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每每想到林安之那冷漠淡然的眼神,他心底甚至会隐隐升起一种恐惧。 挥之不去。 林安之去了什么地方? 难道是和那个女人接触? 不可能! 蔡和立刻否定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老宅子一直在监视中,林安之绝没可能和她见面。 而且蔡平那边也一直追着那个女人,林安之绝不可能比蔡平更快找到她! 把一切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蔡和舒了口气。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蔡和喃喃道。 …… 夜已深,县城西北向的菜市口一片安静。 如果说县城东、南两条街是出云县最繁华的地方,那么菜市口则是整个县城最混乱,最肮脏的地方。 这里是往来商客的聚居地,县城的小偷、流氓聚集于此,丛林法则在这里被奉为宗旨。 出云县官府对此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一般的打架斗殴官府根本不管。 在菜市口中间是一条青石路,路面已经破损不堪,青石上染着黑色的污渍,也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干涸的血液。 哪怕傍晚已经打扫过,空气中依然散发着破败的味道。 到了入夜时分,菜市口一片寂静。 就算是菜市口本地的住户,也不会在深夜闲逛。 这里充斥着太多的不安定因素。 每一种,都会轻易到人命。 而就在这寂静的黑夜中,一名白衣公子却翩然而至。站在菜市口唯一的入口处,看着前方破败的大街。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原来这就是菜市口啊。” 第十八章 暗夜 进了菜市口,很快就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儿靠了过来。 “是你?”少男孩儿上下打量着着林安之。 林安之偏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小孩儿。 这小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浑身脏兮兮的,特别是一张脸,更像是抹了锅底灰一样。在他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谨慎,望着林安之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警惕。 从怀里摸出一个同伴递到少年手上。 小孩儿检查半天,确认无误后,这才收回怀里。 “跟我来。” 小孩儿领着林安之钻进了一条漆黑小巷子,小巷子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两个壮汉站在路中央。 他们盯着这个身着白衣,与整个菜市口格格不入的公子哥,眼中凶芒闪烁。 “别乱来,这是我的人!”小孩儿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挡在了林安之前面。 林安之轻笑着,也不说话,就看着这小孩儿和那两个人影。 两个壮汉觉得林安之的眼神让他们很不舒服,但最终依然屈服于黑暗中的规则,冷哼一声,让开了道路。 走了一段距离,林安之才忽然开口问道:“你认识他们?” 小孩儿板着一张小脸:“别废话,不该问的就别问!” 林安之哑然失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孩儿刚一开口就反应了过来,凶巴巴地道,“叫你别乱问!” “好吧,不问了,但你总要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吧?” 小孩儿道:“去破庙那边,你找的人在那里。”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你们也真是有本事,现在全城捕快都在暗中找那人,你们竟然能把她藏起来?” 小孩儿脸上泛起一抹得色:“那些狗腿子也就在外面作威作福,到了我们菜市口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才不信!这里是出云县县城,别说是那些有官身的捕快了,恐怕来一两个公子哥,你们都不敢得罪。” “放屁!我告诉你,上次徐县令家的小少爷……” 说到这里,小孩儿忽然停住了,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林安之。 “你诈我的话!” 林安之嘿笑道:“我怎么会诈你一个小孩子。别废话,赶快带路!” 两人穿过黝黑的街道,很快就见前方接到左侧,破烂的民宅之间,有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庙。 进了破庙,见着的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黑漆漆的,弥漫着淡淡的馊味。 “一会儿少说话,办完事就走。”小孩儿低声提醒道。 林安之点头应是。 进了庙堂,就见里面坐着五个壮汉。林安之跟着小孩儿走进来,里面的人却不回头,依然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 林安之悄悄打量了一下,就见坐在那五人正中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看上去神色阴沉狠辣,脸上还有一条狰狞刀疤。 这就是他们老大吧? 林安之暗暗想着。 “到处看什么呢,跟我来。” 小孩儿带着李男子进了后院,到了一间破烂的房间前。告诉林安之办完事就赶紧离开后,他就让林安之一人进屋里。 林安之推门进去,就见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在油灯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孩。 女孩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不过此刻脸上带着些惶恐,见着林安之,眼中更是闪过一抹不安。 林安之看着,心头就有数了。 这正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女孩儿。 蔡平奔马冲撞他的时候,他还想着那蔡平是冲着他来的。直到发现蔡平和那两名保镖哪怕从马上摔落,依然时不时地注意周围,林安之才隐约发现他们在找别的东西。 “杨姑娘,在下林安之。” 林安之微笑道。 杨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福礼:“杨絮拜谢林公子救命之恩。” 林安之轻笑,这小姑娘倒是很聪明。 他走到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杨絮坐下,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我要你帮我,自然,我也会帮你。” 杨絮沉吟片刻,道:“林公子只管吩咐。”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这些好处,很多事情不必说明说透,她自然就能领悟。 “明日一早,你就去县衙击鼓鸣冤。” “县衙?” “没错。”林安之淡淡地道,“蔡家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自然是要报官的。” 杨絮皱眉沉吟:“林公子,难道你不知道蔡家的背景?” 林安之轻笑,他不光知道蔡家明面上的身份,甚至连暗里的都查的一清二楚。 “这些自有我考虑,不过你要想保住清雅居,要想你和你娘的命,这是唯一的路。” 这个叫杨絮的女子,正是清雅居老板杨大家的女儿。 蔡家想要对付清雅居不是一天两天,从一开始的暗地里打压,到后来利用官家势力针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杨大家也硬气,生生扛了好些年。 一个出云县的青楼生意蔡家自然不看在眼里,不过有倒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杨大家越是硬气,蔡家看着就越是岔眼。 于是便想出了这条釜底抽薪的毒计。 暗中下手绑了杨絮,逼着杨大家转让清雅居。 至于之后怎么对付这两母女,那就简单的很了。没了明面上的身份,没了周围百信的注意,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蔡家要搓圆捏扁还不是信手拈来。 以蔡家在出云县的势力,要做这些事情本是十拿九稳。以前不做,不过是因为不想明面上太难看,但现在既然决定做了,那就断不会失手。 但谁知道,杨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跑了出来。而蔡平带着人追出来的时候,竟然又碰到了在街上闲逛的林安之。 林安之回想这其中种种,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 “我怕走不到县衙门口。”杨絮苦笑。 这话没胡说,就在这出云县县城内,她连近在咫尺的清雅居都回不去,又怎么敢一个人去县衙? 只怕她刚出现在县城内,立刻就会被人抓起来。 “我会安排人送你过去。”林安之淡淡地道,“我这些年虽然没呆在出云县,但要保个人走道,还是能行的。” “那我要告他们什么呢?”杨絮脸上泛起苦笑,“告他们强抢民女?” “这个自然是要告的。”林安之说着,从怀里一叠纸递到杨絮面前,“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些。” 杨絮借着火光看了一眼,只是少少的看到上面的些许字样,她的俏脸就一片煞白。 “这……这……” “怎么,不敢?”林安之轻笑问道。 杨絮玉贝轻咬嘴唇,眼中闪过一抹决然:“蔡家已经不给我母女活路,杨絮还有什么不敢的?只希望林公子事后记得我杨絮在此事上的苦劳,给我和母亲一条活路!” “从未想过让你们做弃子。”林安之微笑点头。 两人商量了下细节,林安之就离开了房间。 小孩儿还在门口等着,见林安之出来,他赶紧靠了过去。 “怎么这么久?” 林安之眯着眼,调笑道:“男女办事能不久吗?” 小孩儿又羞又怒,恶狠狠地瞪着林安之。 林安之叹了口气,也不顾小孩儿的挣扎,揉了揉他的脑袋。 “装作小老虎保护自己就罢了,但平日里女孩子家还是要温柔些才可爱。” 小孩儿有些呆滞。 林安之轻笑,扬长而去。 小孩儿回过神,赶紧跟上。 从后院到了破庙内,林安之站定了脚。看了看左右,就走到了那刀疤男子身前。偏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安之刚一停住,周围的人立刻就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刀疤男掀起眼帘看了林安之一眼,淡淡地道:“我们拿你钱办事,你也别觉得自己真的高人一等。惹恼了我,你今天没法活着走出庙门。” 林安之没有立刻回答,又看了他半晌,才忽然开口:“事情没办完。” “你干什么?!”小孩儿又急又怒跑了过来,朝着刀疤男赔笑,“大当家,这人有些秀逗,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马上带他走。” 说完,就赶紧去拉林安之。但谁知道,林安之却一动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刀疤男。 刀疤男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扔在地上。抬手从鞋子里抽出一柄匕首,狠狠插在银票上。 “钱还你,你的命我收下。” 本以为这下能吓着这个富家公子,但让刀疤男没想到的是,这富家公子却一掀下摆,坐了下来。 “我说事情没办完,是想和你把这生意继续做下去。”林安之从怀里又摸出两张银票,放在了刀疤男面前。 刀疤男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林安之。 这一票生意,他是不想做的。 蔡家在出云县欺男霸女,暗中更有贩卖人口的勾当,他自然早就看不顺眼。 但是看不顺眼又能怎样? 蔡家有权有势,在出云县可谓一手遮天。 哪怕是他这种在黑暗里做买卖的人,也不愿意在出云县得罪蔡家。如果不是最近确实手头紧,手下兄弟已经快揭不开锅,他也不会揽下这档子事情。 “你还想干什么?”刀疤男皱眉问道。 “明日一早送她去县衙。” 刀疤男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没想到林家小公子也会怕蔡家。” “怕不怕是我的事,接不接才是你的事。所以……”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这刀疤男,“大当家是接还是不接呢?” “接,为什么不接?!”刀疤男自嘲大笑,“老子本就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什么是非善恶关老子屁事。” “很好。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务必要安全的把人送到。” “放心。” 林安之走在回北街林府的大道上,眯缝着眼,细细琢磨着。 本来只打算去见一下杨絮,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 想到那个疤脸男,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没想到这位世兄……竟然在这里。” 第十九章 拉你下水 林安之早早的就起来了,在老宅子后宅的院子里站桩一个时辰,之后便是坐在房里看书。如同往日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今天已经吩咐人去河东村,要把翠微接过来。 老宅子里自然有使唤的丫头,不过没有翠微在身边,林安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河东村离县城并不远,临近中午时分,翠微就到了。 进门的时候林安之正在写字帖,也没有抬头。 翠微先向林安之行了礼,这才走到林安之身后右侧。 林安之身子没动,只是眼眸微转,就见着了翠微微红的脸颊。 他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果然这样才对劲。 落笔如有神,一封帖子写得飞快。 最后一个字落下,随意抬手。身旁的翠微立刻上来接过笔,轻轻的放在一旁。 林安之笑了笑:“来看看这写的怎么样。”说着就背着手走到了窗前。 翠微心头有些激动,她和林安之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从林安之去羿风寨到回来,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其实也没几天,不过在过去七年里,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这么短暂的分别,让翠微心头发愁。 她走到桌前,看了看那字帖,忍不住掩嘴发出一声低呼。 “少爷,这个是……是状纸?” “嗯,算是。” “您要告出云县主簿蔡东?” “不然呢?” 翠微强忍着心头的不安,一字一句看下去,越往后看,越是触目惊心。 经营私娼,拐卖人口,逼良为娼,侵吞官银…… 哪怕翠微不太懂大魏律法,但也知道这些罪名中任何一条,最轻都是个“流”。 她身在出云县,自然知道主簿蔡东家在出云县中有多么庞大的势力。 而最关键的是,自家少爷状纸中的每一项罪名,都有精准的指向,每一个环节都列出了各种证据。 这状纸上若是真的,只怕蔡家难逃一死! 但是…… 这里可是出云县,可是蔡家的地盘。 “少爷,怎么忽然想着要告蔡家了?”翠微抬头看着窗前的林安之。 “看了这些,你难道不觉得蔡家该死吗?”林安之淡淡地道。 翠微轻咬嘴唇:“该死自然是该死,但是少爷,这事不该您来出头。” 林安之轻笑,走到桌前坐下,拉着翠微坐到怀中。搂着她的纤腰,捏了下她微红的脸蛋。这才把到出云县后,跟蔡平的冲突说了一遍。 “一开始我也是觉得不过是意气之争,就想着随便查一下,如果能查到他们的什么恶事自然是好的,若是查不到那就算了。反正我和他们这帮官家子弟也不对路,彼此别说这样的互相找茬了,当年动手打架不也是常事?” 这些,翠微是知道的。 少爷不肯来县城,除了老爷那边的关系外,还有一层就是不想见着这帮公子少爷。 “所以,我就吩咐老管家查了下。然后就看到了这些……” 翠微不安道:“但是少爷,这事……这事是不是等老爷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是出云县县丞,统管整个出云县治安。这些事情,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没查,难道能指望这次?” 翠微轻声道:“但是,出云县士绅官僚,白州府通州同知都不曾说话,为何少爷要来做这恶人呢?” “这话就有些小家子气了。”林安之轻笑,“这些事情其实也常见,天下间到处都是。旁的地方我知道也就知道了,怕是连多看一眼都嫌费劲。不过出云县毕竟是咱们的家乡,虽不见得能青天万里,但总是盼着能和风细雨乡里安宁的。” 翠微低着头,柔声道:“翠微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这事很危险。当初老先生在的时候,说了许多个这些故事,一旦牵扯其中,动辄便是祸及满门。”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是祸及谁的满门呢?”林安之轻笑着说道。 这边刚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翠微像受惊的兔子,赶紧挣脱林安之的怀抱站到边上。不过她那绯红的脸颊,任谁都能看出刚才这小屋里发生过什么。 “少爷,出大事了!” “什么事?”林安之问道。 仆人道:“听说今早有人到县衙告蔡家,现在县城都吵翻天了!” 所谓的蔡家,指的自然是出云县主簿蔡东家。 翠微忍不住掩嘴低呼,刚才她可是看过林安之写的东西。 林安之神色不变:“现在情况怎么样?” “县衙的人说是诬告,要拿人。但菜市口的那些痞子拦着,不让动手。县令也称病偏头痛发作躲起来了。我回来的时候,两边人正在衙门口僵着。” 林安之轻笑:“走,该咱们上场了。” 还没到县衙门口,就见到处挤满了人,看来都是听到风声过来看热闹的。 蔡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如果只论家世,当得起出云县第一家的称号。据说就算是县令大人,见了主簿蔡东也是和和气气的。 而现在,竟然有人要告蔡家。 “让开让开!” 四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在前面驱赶开人群,林安之带着翠微紧随其后。 很快的,就挤到了最前面。 就见衙门口两队人正争锋相对。 一边是衙门的捕快,一个个举着水火棍。在他们对面的,则是菜市口的一帮人。 不出林安之所料,刀疤男并没有出现,蔡家的人也没有冒头。 带头的是那昨晚在庙里见到的几个混混,他们拿着铁锹锄头把杨絮围在中间。 林安之轻咳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你是……咦,林少爷,您怎么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捕快奇道。 林安之看了眼,这捕快叫张扬,是捕快里的一个班头。算起来,林安之的父亲林旭是出云县县丞,这些捕快差不多算是他的直属部下。 当然了,林旭本身不得势,这些捕快的立场就很飘忽了,大部分时间反倒是跟着主簿蔡东办事。 林安之微微一笑:“当然是来……告状。” 话音落下,他走到衙门口的大鼓前,挽起袖子,抄起那两只木棍就朝大鼓上敲去。 …… 县衙内府,县令徐泰然正坐在书桌前,安静的看着书。在他身后,徐茂垂手而立。 “父亲,真不管他们吗?”徐茂问道。 徐泰然面色红润,哪里有偏头疼的样子。听到徐茂的问话,他才淡淡地道:“蔡主簿没到,你着急什么?” “孩儿是害怕事情闹大,传到白州州府,那对父亲您的风评不好。”徐茂说道。 徐泰然一阵摇头失笑:“为父在出云县为官近二十年,到现在也没有调动,看来是要在这正七品的位置上一辈子了。既然如此,又哪里还用在意什么风评?倒是你,今日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徐茂微微沉吟,道:“幕后有人。” “蔡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也不是一两天了,往日里都没事,为何今日有人胆大包天,敢跑来衙门告状。敢这么做,自然是有人的。但关键是,那人是谁?” “林安之?”徐茂皱眉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林安之放话要动蔡家,但那不过是意气之争。真正要动蔡家的,绝不是他。或者说,应该是有人借刀杀人,想用林安之把这件事挑起来。” “哦,那你说说是谁?”徐泰然问道。 徐茂眉头紧锁,良久依然不得其解:“猜不出。蔡家势大,得罪的人也不少,有理由动他们的人太多。”说着,朝徐泰然拱手行礼,“还请父亲指教孩儿。” 徐泰然微笑:“蔡家这些年走的太快,怕是已经踩别人的路了。” 徐茂神色微动:“您是指……” 正说到这里,外面就传来一阵沉重响亮的鼓声。 徐泰然眉梢轻扬:“看来是那把刀来了。” 只是片刻功夫,一名李姓捕快就跑进了内堂。 “大人,林安之击鼓鸣冤。”捕快行礼道。 “有何冤情啊?” “他要告蔡东蔡主簿……” “什么罪名?” “经营私娼,拐卖人口,逼良为娼,侵吞官银……” 徐泰然捻着胡须轻笑摇头:“那林安之也算有本事了,这么点时间,竟然找了这么多事情。” “大人,还没完……”李捕快苦笑道。 徐泰然扬眉,轻捻胡须道:“还有什么?” 李捕快神色迟疑,有些犹豫。 徐茂在旁皱眉道:“在这里有什么话不好说的?直说!” 李捕快这才苦笑道:“他还要告蔡主簿和大人您……勾结陈留余孽,密谋造反……” 徐泰然一哆嗦,差点没掐断胡子。 第二十章 证据 神宗皇帝登基至今已二十一年。 但是对于当年的种种,却始终没有放下。 当年夺天下靠的是林煜文三月聚集的二十万武林中人,所以便有了后来的“新律四十二,条条禁江湖”。 当年陈留王叛乱杀光皇族中人,于是便有了至今未停的绞杀陈留余孽。哪怕这几年陈留余孽风声渐熄,但朝堂上始终警惕着。 那个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密谍”组织,甚至抱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态度,对付所有有可能跟陈留王有关系的人。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状告蔡东和徐泰然勾结陈留余孽。 这怎让徐泰然不气急败坏。 他早就听说林安之胆大包天,不光当街和蔡家冲突,之后甚至不顾家风要开青楼。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林安之竟然胆大到这种地步! 看着捕快递上来的状纸,徐泰然恨得牙痒痒。 勾结陈留余孽? 这罪名谁担得起? 根本无需证据,只要惹得朝堂一个怀疑,那立刻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林安之真是好狗蛋!”徐茂咬牙道,“他要对付蔡家就算了,偏偏还要拉着父亲您下水。” 徐泰然也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茂儿,你去把蔡东给我找来。这麻烦事是他惹起,他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李捕快,随我堂前问话!” …… 衙门口依然热闹,菜市口的人跟捕快对峙着。 林家的下人搬了个小马扎,让林安之坐着休息,旁的一个下人拧着木棍继续敲打门口的大鼓。 “林少爷,您就放了小的吧。”张扬班头苦笑着陪在林安之身旁。 林安之和菜市口的泥腿子可不一样,林旭再不得势,也还是出云县县丞。而林安之再癫狂,也还有着举人功名在身。 “这话怎么说?我可是正正经经的击鼓鸣冤,怎么就成了放过您了呢?我可不敢。”林安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张扬苦着脸:“您看,今儿个衙门已经这么热闹了。您再这么闹一出,一会儿县令大人责怪下来自然不会处罚您,但我们这些下人可免不了一顿板子了。” 自然,这时候的张扬还不知道林安之递进去的状纸写的什么。不然哪还有空理林安之,早就跑进去抱着徐泰然的腿,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骂林安之胆大包天了。 “怎么会呢,徐县令为人公正,怎么会无端处罚您呢?” 正说着,里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徐泰然带着两列捕快走进了大堂。 林安之和杨絮一起被带了进去,一众菜市口的混混和林安之带来的下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堂下何人啊?”徐泰然沉声问道。 “民女杨絮见过大人。” “学生林安之见过大人。” 杨絮和林安之朝着徐泰然躬身行礼。 徐泰然看着林安之,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勾结陈留余孽? “林安之,听说你要告本官和蔡东蔡主簿谋反?”徐泰然冷声问道。 林安之轻笑:“正是。” “大胆!”徐泰然怒道,“你信口开河诬陷朝廷命官,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林安之笑道:“大人,这开堂问案是不是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可不能关己则乱啊!” 徐泰然冷声道:“谁先谁后本官自有定夺,用不着你来教。” “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林安之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喉咙,“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絜矩之道便是规矩之道。有道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本朝开国以来,向来讲先后尊礼法。大人开堂问案,讲的即是国律,国律即是规矩。若是大人都不讲规矩了,那还怎么要求百姓讲规矩?大人,当年陈留之乱,便是乱了规矩啊!” 林安之边说边顿足捶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泰然听得是七窍生烟。 这林安之竟然还敢提陈留之乱? 照他话里的意思下去,如果不按规矩行事,那就是坐实了陈留余孽的身份? “好,就依你,先审杨氏一案。”徐泰然冷声道,“晚些你若不给我说清楚,别怪本官治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遵命。” 徐泰然目光落在跪着的杨絮身上:“下方跪着的可是清雅居的杨絮?” “是,大人。”杨絮轻声道。 林安之瞟了一眼,就见杨絮换了一身白色衣服,脸上还抹了一些面粉,看上去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样。怪不得刚才在外面,隐隐能感觉到百姓对她的支持。 “你有何冤屈啊?” 杨絮怯生生地说道:“民女要告蔡和蔡平两兄弟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此话怎讲,可有证据?” “五日前,民女外出归家,遭蔡平调戏。民女斥责其无耻,惹得他恼羞成怒,便被他带人强掳去。” “被抓了?那是何人救你出来的?”徐泰然冷声问道。 “不曾有人救,民女半夜趁他们睡着,自行逃出。” 徐泰然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一派胡言!不说蔡家兄弟会不会做此事,如果他们做了,又怎会让你轻易逃脱?!来人啊,重大十大板!” 他抽出一根令签就扔了出去。 不过这令签还没落地,林安之就上前一步,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把它给接住了。 “大人且慢。”林安之笑眯眯地把令签插回筒里。 徐泰然厉喝道:“林安之,你想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林县丞的公子,本官就不会打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林安之是真打不得的。 林安之身上有举人功名在身,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了,就算是白州知州,要想打林安之,也要先定期罪名,然后上报学府。在学府剥林安之功名后,才能动刑。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拦着大人,是不想大人铸成大错啊!” 徐泰然皱眉道:“少跟我胡说八道!” “学生岂敢!只不过大人,这被告都还没到,您就先把原告给打了,这可是乱了规矩啊!你看当年陈留王……” “林安之,你够了!”徐泰然一声厉喝打断了他。 他就感觉自己肝火上涌心浮气躁,平日里的养气功夫都算白给了。对着这个满脸温和笑容的林家小辈,当真是一刻都没法平心静气下来。 “学生失言,学生失言!”林安之退了回去。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禀,蔡和蔡平两兄弟到了。 两人进了大堂,先是朝着徐泰然这县令行了一礼,之后就垂首站在杨絮边上。如果只看表面模样,倒真像是两个淳厚老实的书院学生。 不过蔡平在经过杨絮身旁时,忍不住朝她露出的一个凶厉眼神,却落入了林安之眼里。 林安之心头冷笑,现在只管横,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蔡和、蔡平,清雅居杨絮告你二人强抢民女,可有此事?” 蔡平面色惶恐,道:“绝无此事!” 蔡和面色肃然拱手道:“大人,我蔡家门风严谨,怎么可能做这等事?还请大人明察,还我兄弟二人清白!” “杨絮,你状告蔡家兄弟强掳你,可有证据?” “奴家被抓时周围不见旁人,但关押奴家的地方就是蔡家府邸里。” 徐泰然不耐烦地问道:“我是问你有没有证据,这些空口白话可做不得证据。” 杨絮轻咬嘴唇:“没有。” “人证物证都没有!果然是诬告,来啊,给我打!”徐泰然满脸怒容,抽出令签就扔了出去。 “且慢!”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林安之又跳了出来。一抬手,再次抓住了令签。 徐泰然冷眼看着林安之,也不问话,就看他要怎么作妖。 林安之笑道:“大人,打不得。” “又怎么打不得了?”徐泰然已然怒极,但越是如此,他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这林安之跟个狗皮膏药似地,打又打不得,想轰他出去,他又有案子在身。 “大人,说到蔡家拐卖妇女,我这里也有案子关联。” 林安之递上去的状纸徐泰然已经看过,里面倒真有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控告。 “那又怎样?” “大人,这两件案子都是一样,岂不是该并案吗?” 徐泰然淡淡地道:“该不该并案,本官自有判断。何况,你刚才还跟本官讲规矩,按规矩不就该一件一件的来吗?” 林安之满脸沉痛:“大人,这话……这话可是大大的不妥!” “哪里不妥?” “当年陈留王作乱弑君杀母,入侵皇城后更是屠刀高举,将皇族中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嗯,然后呢?” “大人,这话就得往回说了。”林安之叹了口气,“即便他如此做了,但陈留王本就是高祖六子,要是按着大人的说法,事事都往规矩上套……” 徐泰然差点没被惊得跳起来。 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留王才是王位正统,当今圣上神宗皇帝,反倒是成了篡位逆贼!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林安之他都敢说?! 林安之……真敢。 普天下人都知道,陈留王在这世上有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个自然是当今圣上神宗皇帝,而另一个就是林家老太爷了。 要说恨的程度,恐怕对林家老太爷还要多少几分。 毫不夸张的说,陈留王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林家老太爷从白州起兵。 毕竟当年陈留王登基时,神宗皇帝才七岁。虽说天下大乱,但陈留王只要多坐几年皇帝位置,就能坐稳那位置。那时候无论是怀柔还是高压,总之是能把这皇帝当下去。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一个区区的白州百骑长,竟然能把不可一世的陈留王打落凡尘? 而那之后的三年更是血腥,但凡和陈留王有丝毫瓜葛的,都被林老太爷杀了个干净。自然,老太爷那些视如手足的兄弟,也在那血腥屠杀中被反扑干掉了不少。 这是血海深仇,没人会怀疑林家和陈留余孽有瓜葛。 林老太爷厌恶陈留王到极点,而陈留王只怕也恨不得啖其血肉。 所以,林安之是真敢把陈留王挂在嘴边。 但徐泰然不敢。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下躁动的情绪。 “好,那便按你说的。”徐泰然咬牙道,“你可有证据?” “有啊!”林安之怪叫道。 蔡和在边上,眼见着林安之一步步夺得主动,已经是又急又怒,现在听林安之这话,他再也忍不住了。 “林安之,你别得寸进尺!”蔡和怒道。 徐泰然抬手,示意蔡和稍安勿躁,这才沉声问道:“证据在哪儿?” 林安之笑道:“大人,若是我找到证据了,那要怎么说?” 徐泰然冷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真有证据,当然是国法处治。” “认证物证皆可?” “皆可。” 林安之一拍手,轻笑道:“那就好!” 蔡平冷笑:“林安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真要有证据,就赶快呈上来啊。” “不就在这儿吗?”林安之笑着,抬手指了指旁边。 众人顺着林安之的手看去,就发现他指着的,竟然就是一旁的柳絮。 第二十一章 对簿公堂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她?她怎么能算证据?!”蔡平惊怒道。 “她怎么算不得证据?”林安之嘴角轻轻翘起,“你强掳民女,逼良为娼,这人证就在堂前跪着,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蔡平怒道:“她明明是原告,怎么能转成证据?!” “民女愿撤回状纸。” 杨絮跪拜在地,朝端坐堂上的徐泰然磕头行礼。 徐泰然眉头紧锁,有些举棋不定,现在这案子棘手至极。 蔡家自然不用多说,出云县第一大家,背后更有朝堂上的势力撑腰。 但林家呢? 林老太爷早就告老还乡,但就真能把他当做一个在家安享天年的寻常老头? 不说别的,光看林安之递上的那状纸,上面许多东西都隐藏极深,那绝不是林安之可以凭自己力量调查出来的。 那背后,都有着林老太爷的影子。 只是…… “大人,可是证据不足?” 就在徐泰然举棋不定的时候,林安之非常及时的递来了话。 徐泰然一愣,立刻道:“自然是证据不足!岂可以杨絮的一面之词做证言。”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我还倒是大人不敢判呢,只是证据不足,那就好说了。” 他转头望向亚门外,朝着围观人群中的林家下人扬了扬下巴。 那几名下人立刻护着一个乞丐走了进来。 看着这人,徐泰然皱了皱眉头,而蔡平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这乞丐算是县城的知名人物,他在县丞乞讨了十余年,自然是谁都认识。不过,他到现在都还没饿死病死,也算是个奇迹了。 “老爷,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徐泰然皱眉低喝道。 “我看见他……”乞丐指着蔡平道,“前几天傍晚,就是他带着人把这位姑娘抓走。” 徐泰然一拍惊堂木:“大堂之上要敢说谎,小心本官打断你的腿!” 乞丐颤声道:“小的没有说谎……”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这是那位姑娘挣扎时,从这公子身上掉下来的。” “你胡说八道!”蔡平惊怒地叫道。 立刻有捕快把玉佩递了上去。 徐泰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错,这玉佩就是蔡平的。 原因无他,这是蔡东五十大寿时,他送的。 玉佩两块,一块在蔡平身上,一块在蔡和身上。 徐泰然脸色阴沉,他虽然觉得蔡平就算真的掳了杨絮,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又怎么逃得掉? “蔡平,你怎么说?”徐泰然沉声道。 蔡平只觉得百口莫辩,这玉佩当然是他的,他知晓戴在身上,怎么会不认识。 但是,这块玉佩向来是贴身佩戴,根本不可能掉出来!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林安之,咬牙道:“林安之,你阴我!” 林安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作恶多端,跟我阴不阴你有什么关系?” 蔡和脸色铁青,朝着徐泰然拱手道:“大人,舍弟是冤枉的,还请大人……” “还请什么请?!”徐泰然怒道,“现在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站起身来,抽出一只令签扔到堂下。 “蔡平绑架民女,意图不轨……” “大人!”蔡和惊道,“舍弟年幼无知,就算有什么不对,还请大人稍待片刻,一切等家父到了再行定夺!” “主簿大人中风都几个时辰了,现在未到,只怕就不会来了。”徐泰然咬牙冷声道,“蔡平杖二十,流四……三百里!”话音落下,他冷哼一声转入了后堂。 蔡平脸色苍白,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蔡和盯着林安之,眼神冰冷怨毒。 …… 今天于出云县而言,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蔡、林两家公子当堂对垒,最终蔡家小少爷蔡平被判杖二十,流三百里。 这判决一出,整个出云县震动。 一面是感叹于县令徐泰然真敢这么判,二来也是震惊于林家少爷的决然。 蔡家作恶多端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但凡出云县人士都知道一些。 但是,蔡家毕竟是出云县第一家族,要动蔡家可不是说着那么简单。 而现在,林家少爷竟然逼着县令做了这种判决,这就意味着蔡、林两家的决裂。 一想到这两家接下来的风波,出云县百姓就兴致高涨。 还有什么故事是比豪门恩怨更夺人眼球的呢? 林家老宅子。 “做的差不多,但有多余的,有不够的。” 林安之躬身道:“还请爷爷指教。” “第一,徐泰然在出云县为官十九年,虽说因为蔡家根深叶茂没法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这么多年来却能保持屹立不倒,这本身就很说明其能力不凡,你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林安之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蔡家为害一方这么多年,那徐泰然做了这么多年官都不管,也算不得什么好官。所以,牵连就牵连把,老秀士以前就说过,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老太爷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他的话你听着就听着,别太当真,大逆不道的东西太多。”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他认同老太爷的话,但他更喜欢老秀士的学问。 “第二,你做的不够。”老太爷缓缓道,“既然决定了要把事情做绝,就应该往大了做。” 林安之疑惑道:“蔡平被流放三百里,这还不算大吗?” 老太爷晒然:“不过是流了个小辈,算什么大事?当年我屠人家满门上千口,也就是顿饭的功夫。” 林安之忍不住腹诽,那谁敢跟您比。 “你开始的方法是好的,但做的不够果断。既然决定拉徐泰然下水,那就该更猛烈点。” 林安之嘀咕道:“我那不是怕给您惹麻烦嘛……” 老太爷一阵哈哈大笑:“麻烦?我这老家伙还怕麻烦吗?”说着,他一阵失笑摇头,“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这能算什么麻烦?” 听着这话,林安之心头一动,蹲到了老太爷身前,讨好着给他锤着腿。 老太爷笑骂道:“你这小猴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林安之嬉皮笑脸地道:“什么都瞒不过爷爷。” “说吧。” “爷爷,要不您就给我交个底,您现在到底还有些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您看,这次的事情,就是我知彼不知己。如果我事先知道您的想法,一定把事情办得更漂亮。” 老太爷哑然失笑,沉吟半晌才缓缓道:“老头子的东西还很多,但现在不能给你。一来是你现在不足以掌握,二来是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林安之嘟着嘴,道:“这不是等于白说吗?” “你这小猴子!”老太爷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我就这么跟你交个底吧。你要想做什么事情,就只管敞开手去做。整个大魏,有资格动你,有能力动你的,不超过五人。” 林安之瞪大了眼:“这么多?!” 老太爷没好气地给了他爆栗:“滚!” “孙儿遵命!”林安之嬉皮笑脸地走了。 林安之的离开,就好像带走了住宅里的最后一分生气。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片寂静,黑暗笼罩着房间,阴冷森寒。 老太爷微闭着眼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忽然开口道:“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回老爷,差不多了。” 老管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好像已经和黑暗合为一体,飘忽阴暗,就像黑暗中的幽灵。 “是他做的吗?” “不敢确定,但至少有三成把握。” 老太爷沉默了片刻,道:“三成啊……不少了。你让人去告诉他,不要再做了,否则别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老管家一滞,道:“老爷……” “怎么,我这老头子的话,连你也不听了吗?”老太爷眯缝着眼看了看他。 老管家赶紧躬身行礼:“老奴不敢。” 老太爷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对他苛刻,日后老林家都要交到他手上的,他若看不明白形势,那不如离了我林家家门,那反倒有一线生机。” 老管家沉默着,他明白,这不是他能接口的话题。 老太爷说完后同样也沉默着,微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也不知道是不睡着了。 过了良久,他嘴角忽然泛起一抹轻笑,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发房间里响起。 “小李子啊,你说我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死后是不是会下地狱啊?” 老管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到了老太爷身旁。 他低着头,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爷您记得带奴才一起。那么好玩的地方,可不能少了奴才。” 老太爷一阵哈哈大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安之终究是个孩子,虽然聪明,但做事始终欠了些火候,少了几分狠辣。有些事情他不做,但别人可不见得。那老毒虫养了这么多年,也该出来做点事了。” 老管家沉吟了下,道:“老爷,万一他因为当年的事怀恨在心……” “他要恨就该恨自己,恨自己心不够狠,保不住宗门,保不住全家。”老太爷冷笑道,“当年他要稍微果断点,死的就该是我了。” 老管家想了想,便躬身行了一礼。 “至于剩下的,也都是些小打小闹,你看着办就好。”老太爷叹了口气,捏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膝盖,“人老了,不中用咯……” “老爷,您比奴才还小三岁呢。” “我呸,你这老狗也配跟我比?” “老爷,那您一定要走在老狗的后面。” “你这狗娘养的阉货,敢咒老子?!” “老爷息怒,奴才不敢。” 第二十二章 林安之的伟大理想 林安之离开主宅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径直返回后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作为林家的小少爷,住的地方自然无可挑剔,可谓是整个老宅子里最好的院子。 除了中央一栋大房子外,周围还有四个稍小的屋子,里面住着的是安排过来伺候他的丫头。都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个身材婀娜,貌美如花。 林安之有时候就在奇怪,也不知道自家老太爷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些女子。不过回头想想当年老秀士为他挑翠微的时候,眼光也是毒辣无比。 一眼就瞧出翠微这丫头长大了是个美人。 这么一想,林安之倒是释然了,把挑女人这一行道,归类到了“老一辈的丰富经验”里。 殊不知,他对这些丫头好奇的同时,这些丫头也对这位小少爷很感兴趣。 从来都听说过林家有位小少爷,但她们却从不曾见过。 林安之每年从河东村过来,也就只在主宅那边跟老太爷请安,最多就是吃顿便饭,就会返回去。至于这后宅,因为林旭住在里面,所以他从不曾来过。 这也使得,这些丫头都在林家老宅子呆了有些年份了,却从未见过林安之。 直到几天前,林安之第一次住了进来。 这些美貌丫头才低呼一声:呀,原来小少爷这么的俊美可人! 大院里的生活不比外面,虽然衣食无忧,但也处处勾心斗角。都明白要想长久在这老宅子里住下去,只有成为它的主人。 这四个小丫头年岁不大,但能混到这院子里负责林安之的起居,那也都是心窍通透的主。 在林安之住进来的第一天,半夜里就有人来自荐枕席。 一般来说换作别的大户人家,像林安之这个年龄的少年,早就和通房丫头偷吃过了。但林家不是别家,林安之也不是别人。 他和翠微厮混的不在少数,但还真没有过那最后一线。 所以那丫头偷偷摸摸钻进被窝,就被林安之红着脸赶了出去。 那丫头有些怨怼,又有些欣喜。 自家少爷原来还是个初哥,不解风情是真,纯情可爱也是不假。 原本心头还报这些心思,直到今天中午,当翠微从河东村翩然而至,这些丫头才明白,自家的希望渺茫。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家小少爷日后食髓知味,变作好色之徒。 不过一想到纯情可爱的少爷变成那样,这些丫头心头又是一阵忧愁。 林安之不知道这些,他刚一进院子的大门,四个丫头就迎了出来,齐齐向他请安。 看着那个叫菀儿的,林安之脸上有些发烫,笑了笑,点了点头:“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在四个丫头幽怨的目光中,他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 刚一进屋,就迎来了翠微的笑脸。 “笑什么笑?”林安之板着脸呵斥道。 换作是旁的丫头,只怕还真被林安之唬住了。但翠微跟了他七年,对他可谓熟悉到了极点。 “奴婢不敢。” 林安之咧了咧嘴,轻轻拍了下翠微紧翘的臀部:“我问你笑什么,你跟我说什么不敢?你什么意思?” 翠微低呼一声,红着脸,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外面的几位妹妹可是侯了少爷好些时候了。奴婢出去看了好多次,她们都强撑着没休息,就是在等少爷回来。”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道:“啊……怎么啦?” 不知怎么的,翠微明明只是个丫头,但他却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翠微低垂着头,幽幽地道:“老太爷着急了。” 看着翠微黯然的神情,林安之忽然心头一痛。走到翠微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傻丫头,胡思乱想呢。” 翠微挣开林安之的怀抱,眼眶微微泛红:“今日老太爷找我过去问话了。” 林安之顿时紧张起来:“爷爷说什么?” “老太爷没说什么,就夸我生得漂亮,日后一定能找个好婆家。” 林安之轻笑:“傻丫头,还说没胡思乱想呢?放心吧,你是我房里的丫头,我说了才算。” 翠微轻咬着嘴唇,往日里在河东村,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她和自家少爷两人。直到今天到了老宅子,她仿佛才忽然发现,原来身旁竟有那么多的女子。 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年轻。 想着,翠微眼眶越发的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林安之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翠微,他一阵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少爷,奴婢去年已经过了及笄了,已经是老丫头了。”翠微轻微的声音响起。 看着翠微娇艳脸庞上挂着的泪珠,林安之心头一疼。 “傻丫头……” 林安之手指轻轻挑起翠微的下巴,怜惜地叫了声。 …… 清晨,外面天还没放亮,翠微就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因为鸡鸣的时候少爷就要起身站桩了。她必须在少爷起床前先起来,要准备热水,还要准备早点。 其实这些事情老宅子里都有专人做,但翠微却坚持要自己来。有关少爷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放心交给别人。 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林安之,翠微甜蜜一笑。 两人相拥而眠了一晚,说了半宿的体己话儿,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翠微明白了自家少爷的心意,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轻轻拍了拍脸颊,看来是想多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前不久林安之出门一趟,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妻祝霁月,而且老太爷似乎还首肯了。现在刚在老宅子住下,身边又忽然多了几个貌美如花的丫头。 在翠微的小世界里,原本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些忽然进来的女子,在她看来每一个都那么优秀,每一个都那么动人。 相比较,她反倒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 好在,少爷还是那个少爷,看似聪明伶俐,实则不解风情。 想着,翠微甜甜一笑。 天蒙蒙亮,林安之起来了。 如同过去十三年一样,在院子里站桩练功。而翠微也如同过去七年一样,安静地坐在边上,双手撑着下巴,仔细的看着自家少爷。 少爷真好看。 临近中午时分,有下人来通禀,说是有客人来拜访林安之。 下人的神色有些古怪,看林安之的眼神有些暧昧,让翠微看得直皱眉。 林安之倒是一笑:“走,陪我出去瞧瞧。” 到了老宅子前院客厅,就见一名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子侯在那里。林安之还没进门,那女子就站了起来,朝着林安之福礼。 “杨柳见过少东家。” 林安之眉梢轻扬,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杨大家,你这么叫一声东家,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 杨大家苦笑:“我现在又如何能不答应?少东家昨日闹那么一出,我们母女俩就已经被您绑上战车了。” 林安之晒然一笑:“杨大家,你这话可就岔了。我若是不演上那么一出,你母女俩迟早是死路一条。” 杨大家神色微黯,林安之的话她自然明白。 没了清雅居这栋青楼,她杨大家自然就离开了百姓的视线。那时候蔡家如果真要对付她们这母女俩,就跟掐死只蚂蚁差不多。 而现在投了林安之,反倒是等于背后有偌大一个林家撑着,不说能比之前风光多少,至少在这出云县,再没人敢动她们。 不过相对的,这也等于是卖身到了林家,只怕日后不得自由了。 杨大家也是干脆的人,既然已经决定,就不再犹豫。 从怀里摸出房契,搁到了桌子上。之后,又摸出了那五千两银票,放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眉梢:“杨大家,这是什么意思?” 杨大家道:“我想把这五千两银票入股到清雅楼里。” 掏出五千两银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林安之,听到这话反倒是沉吟了起来。 见林安之的慎重,杨大家越发的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少东家,我既然已经叫您少东家,这就是表明了我的决心。不过,这些佣金实在太多,我杨柳虽然是女子,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杨大家缓缓道,“若是少东家真信任我杨柳,那么这就算我入股清雅楼的股份,您看着给个数便是。” 林安之眉头紧锁,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杨柳杨大家会来这么一招。 五千两银票,哪怕是杨柳这样当年的花魁,只怕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只要收了这银票,她和女儿这辈子便是衣食无忧。 但是,面对这样的诱惑,她竟然能忍住。 这样的女子,倒不是不可以用。 林安之轻轻一拍桌子,微笑道:“那杨大家觉得,应该占几成?” 听了这话,杨柳终于松了口气:“一切但凭少爷吩咐。” 林安之哈哈大笑:“就凭‘少爷’这两个字,那也不能亏了你。清雅楼你占三成干股。不过,不能透露出去,对外清雅居的老板依然是你。” 杨柳微微点头,这跟她预料的差不多。 至于说明面上的老板,想来是这林家小少爷既想赚钱又不想丢脸,弄得太过了,怕林家面子上过不去。 大魏虽不禁娼,但毕竟不是什么好行当。 不过,林安之的话却还没说完。 “至于其他地方再开清雅居分店,那可能还要多麻烦杨大家照看。所以嘛,其他的清雅楼分店,杨大家就占四成股了。” “分店?青楼还要开分店?”杨柳愣愣地看着林安之。 “当然!” 林安之站起身,长袖轻摆负于身后,深邃目光眺望远方。 “我有一个愿望,凡我林安之下榻之处,必要香风环绕美女如云。” 看着林安之那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杨柳眼角微跳。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想想……到底要不要认这个主子。 第二十三章 谁的棋子? 傍晚时分,又有人敲响了老宅子的大门。 这老宅子安静了十多年,没想到这短短一天之内,竟然有两拨人过来。 来的是蔡和,这在林安之计算中,但又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原本以为蔡和会来的更早一些,结果却晚了了整整一天。 “蔡家比我想象中的难对付。” 林安之这么说了句,就让那禀告的下人退下。然后拿着眉笔,继续给翠微描眉。完了后,又取过托老管家从东街买来的东夷水粉,小心地替她施粉。 自然少不得一番动手动脚,弄得翠微面红耳赤。 “少爷,那蔡和还在等着呢。”翠微红着脸,抓着林安之不安分的手。 林安之轻笑:“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 一番磨蹭,总算是挨到了临近子时,他这才打着哈欠,带着翠微去了前院。 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在前院客厅,蔡和现在坐的地方,就是中午杨柳杨大家坐的地方。不过林安之没有坐他旁边,而是坐在了主位上。端着茶,好整以暇的品着。 翠微站在边上,目不斜视,心头却在嘀咕。 少爷不是不会喝茶吗? 这么名贵的茶叶,真是有些浪费了…… “好茶。”林安之满脸陶醉,轻轻把茶杯搁在手边的小桌上。 蔡和坐在客位上,他手边可没茶水,进门到现在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直到现在才见着林安之。 他面色淡然,不急不躁,就如同两个时辰前,他刚进到这屋里一般模样。 “安之兄,我们也是蒙学同窗,看在这份上,这件事当真不能通融一下吗?”蔡和开口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个‘兄’字,我可当不起。至于说令弟蔡平的事,那更不是我能决定的。国法家规啊,绑架民女逼良为娼,国法是肯定犯了,就是不知道蔡家家规里是怎么说的。” 蔡和叹了口气,道:“安之兄,我们不过是些小误会,又何必如此呢?” “是啊,又何必如此呢……唉!”林安之叹了口气。 蔡和沉默片刻,道:“安之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想如何,也开个条件出来,能不能做到,那就是我蔡家的事了。” 林安之微笑:“既然蔡兄你这么说了,那安之就真说了。” “请讲。” 林安之看着蔡和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凡参与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私吞官银者,皆送官发落。” 蔡和听完一怔,转而是狂笑不止。 他摇着头,笑着站了起来,朝着林安之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走出了房门。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蔡和远去的身影,嘴角依然挂着招牌式的浅笑。 翠微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地低声道:“少爷,会不会出事啊?” “出事?从我决定对付蔡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事了。”林安之偏着头看了看翠微,就拉起了她的小手,“走,回屋去。我觉得你这左边的眉毛有些淡了,待本少爷给你添几笔。” 翠微嘟囔道:“这都大半夜了,还画什么眉啊……” 嘴上这么说着,但脚下却一步不停,乖巧的跟着林安之走出了房门。 如果问翠微担不担心? 那自然是担心的,但如果问害怕不害怕? 肯定不怕。 因为翠微心里和李雯一样,都觉得自家少爷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他决定的事,是绝不会错的。 …… 林安之回到屋里,和翠微厮混了半晌,正是情浓时,敲门声响起。 “少爷,宵夜送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林安之眉梢一扬,脸上泛起几分无奈和不爽:“这老头怎么也来了?” 翠微红着脸,嗔怪着把林安之作怪的手拍开,一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回道:“孙伯下午就过来了。老管家说少爷这两天吃的不多,怕是因为吃不惯府上的东西,所以就把孙伯从河东村叫来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这两天他心事重。饭点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蔡家的事情,自然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多此一举。”林安之无奈道。 翠微开了房门,孙伯拎着个食盒,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少爷,宵夜送到了。”孙伯咧嘴笑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这大半夜的吃什么宵夜,也不怕被涨得睡不着?放下吧。” “是,少爷。” 食盒放在桌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翠微好奇地打开看了看,便奇道:“咦,是清蒸鹌鹑。孙伯,这菜您可是不常做啊。” 孙伯笑道:“村子里食材有限,鹌鹑也不是那么好买,自然是做的少。”说着,就捧起筷子递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皱着眉,犹豫了下才接过筷子,夹了一小块。 之后送入嘴里。 孙伯咧嘴笑着,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 “真的没有缓和余地了?”蔡东眉头紧锁。 蔡和冷声道:“父亲,林安之的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您尽然还想着缓和?你这出出云县主簿也做的太天真了。” 一通话噎得蔡东半晌没言语,他心头狂怒,但表面上却没有表露什么。 蔡和是他的儿子没错,但也是老祖宗最喜爱的小辈。如果没有老祖宗的支持,只怕他也坐不到出云县主簿的位置。 所以他敢怒,却不敢言。 父凭子贵,大都如此。 “我只是担心。”蔡东压着火气缓缓道,“老宅子那边毕竟还有个老太爷。” 蔡和冷笑:“你怎么不担心下自己的儿子?现在老二被判了流三百里,你心头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不痛快!” 蔡东轻叹了口气,道:“他是你弟弟,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你不痛快,我心里难道就好受?不过做事总要讲个分寸,林家和我们现在还只是明面上的纷争,如果真被做到了幕后,对大家都没好处。” “没好处又怎样?”蔡和冷笑,“父亲,你是真的老了。林家现在就那么个破宅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哪怕当年他权势滔天,现在也不过是行将就木的老头而已。” 蔡东皱眉沉吟半晌,道:“要不然我明天亲自走一趟……” “不用了!” 蔡东一怔:“为什么?” 蔡和面色阴沉,眼中闪过一抹狠辣:“我已经让那颗棋子动了。” 蔡东脸色陡然大变:“你让他出手了?!” 蔡和冷笑:“当年林老头子灭人宗门杀人全家,之后偏要故示大度,留下这么个祸根。这件事原本的机密,但却偏巧被我查到了。所以今日,我就给了那人一个报仇的机会!” 蔡东浑身冰凉,脱力般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明白,从这一刻起,林家和他们蔡家将再无缓和的余地。 …… “咸了。”林安之皱着眉头放下了筷子。 “怎么会咸了?” 翠微好奇,取了林安之的筷子,就想尝一口,不想孙伯却把那食盒抢了过去,连带着把翠微手里的筷子也抓了过去。 “老宅子这边的调料用不惯,兴许真是咸了。”孙伯咧嘴笑着,脸上的皱纹像干枯土地上的沟壑。 “这玩意儿是人吃的吗?”林安之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端下去!” “是,少爷。” 房门关闭,孙伯拎着食盒,躬身站在门口。 “他竟然真吃了……” 昏暗的灯光下,孙伯的脸色明暗不定,森然可怖。 良久,孙伯才咧嘴,露出一个森然笑容:“老家伙,你到底是自信呢,还是真不在乎他的死活呢?” 孙伯喃喃自语着,佝偻着身子渐渐走远。 林安之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眯缝着眼。从吃了那块鹌鹑肉后,他的神色一直不太好。 “痰盂。” 翠微一怔,赶紧捧了痰盂过来。 林安之手指伸进喉咙掏了半晌,终于把今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少爷,你怎么了?!”翠微焦急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微闭双眼盘膝坐在床上,无名功法运转,真气从丹田而出,沿着浑身经络转动。 气血运行顺畅,没有中毒的迹象。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又仔细感应了下身体的情况。 除了刚呕吐了有些恶心,其他并没有什么不适。 但是…… 刚才那味道是怎么回事? 那明明是《岐黄总章 》中记载的,一种叫做“紫兰草”的毒药。 难道是感觉错了? 翠微在边上心头焦急,却又不敢出声。 林安之睁开眼,就见着了翠微焦急的脸庞。他微微一笑:“没事了,可能是吃得有些杂乱,有些反胃。” 翠微担忧道:“少爷身体向来很好,怎么会忽然反胃呢?要不明儿个找大夫来瞧瞧?” 林安之道:“哪有那么多麻烦事。时候差不多了,睡觉!” …… 第二天请早,一名暗中守候在老宅子外的男子,就见着春风满面的林安之出了门,去了清雅居。 他赶紧把这消息回禀给了自家主子。 “怎么会没死?!”蔡和满脸惊怒,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那老头亏得还是毒宗长老,连一个人都毒不死,真是废物!” 蔡东沉默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蔡东问道。 蔡和皱眉沉吟半晌,道:“这件事要先放一下,老二就算要被处以流刑,也要等明年开春了。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我们要接应下。” 一听这话,蔡东立刻打起了精神。 “老祖宗派来的人?” 蔡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父亲,你就安心做这出云县主簿吧,那件事,您就别多问了。” 蔡东脸颊微微抽搐,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生意难做 林安之清晨出门,在清雅居一直呆到傍晚。 中饭和晚饭是在清雅居吃的,下厨的是清雅居重金聘来的厨子。不得不说,厨子的手艺还不错,至少不会口味太重。 杨大家自然是在边上陪了一整天,除了跟林安之对账之外,还大概聊了下青楼这个行当。 听完,林安之才发现,他还是想得简单了。 他知道青楼难做,这行当如果没有老资历领路,一般人入门都很难。 但是,就算有杨大家这样在院子里混了一辈子的女子帮衬,这生意依然很难。 其中最难最难的,便是头牌。 “一般院子里,头牌都是从小训练的。” “通常是从那些贫苦人家买来三四岁的姑娘,但眼光要准,毕竟穷人家的小姑娘,都黑黑瘦瘦的,很难看出个模样。选好姑娘后,便要签上死契。无论是为了控制姑娘,还是图着日后卖个好价钱,死契都必不可少。” “之后,便要请学堂先生为客座,每日里教习其琴棋书画,传其才学;要雇佣婢女精心照料,养其清贵;再让院子里的姨母传授侍奉之道,增其妩媚。若是运气不错,十年下来,才能有那么个气质婉约,才貌出众,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然后便是请名士为其做词,让其有独门唱曲,花重金于士林中宣扬其名。才名也好,艳名也罢,总要让其声名远播。之后,便是参加学子诗会门阀家宴,要让其抛头露面。” “这些,都是为了谋其名。” “有名又有才学,男人才会趋之若鹜,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林安之听着头皮发麻。 “头牌”这个词听得多了,书上也看得多了,但没想着,培养一个头牌竟然这么费工夫。 “之后呢?就是……嗯……那个……嗯……了吗?”林安之干咳了两声,老脸有些发烫。 杨大家失笑:“哪有那么快?要知道在这之前,头牌都只是花钱,而且十年下来,这绝不是小数目。” “有了名,自然不用再抛头露面了。这时候便要束之高阁,待豪门公子风流名士来访。” “这又要分许多,有些书生穷,但有才学,那便求其诗文;有些一肚子草包,却富贵,那就问其钱财。但却不可随意假以颜色,需进退有度拿捏得体。” “男人嘛,都是贱骨头。看得见吃不到,那便心头痒痒,那便时时挂念。” 说到这里,杨大家偏过脸,美眸轻转眼波流动,就那么瞧了林安之一眼。 那一横眼,竟是风情万种,房内光华仿佛尽聚拢于那娇柔脸庞上。 灯下看美人,妩媚添三分。 林安之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心脏更是一阵不争气的急跳。 若不是知道杨大家是在逗弄他,恐怕还以为面前这娇媚女子是对他动情了。 厉害,白州花魁当真名不虚传! 林安之心头暗叫了声。 只是一眼后,杨大家便别过头,脸上的媚容尽失,只留下一抹苦笑。 “欢场女子示人以颜色,便是如此了。说白了也是一门营生,逃不过黄白之物。” “记挂着,那便想见着,要见面便要花钱。要进头牌姑娘小楼,入门便是十两。总得喝口茶,卖弄下风雅吧?这便又是十两。姑娘起身,一曲凤求凰响于楼中,打赏总要吧?没有二十两都拿不出手。之后姑娘便要精心挑选,是要有才的,还是要有钱的。选中之人上了楼,领路的丫头总是要封赏吧,不盼着让她说好话,至少不能让丫头觉得你小气,这便又是好几两的打赏。隔着帘子见了姑娘,那自然是要赏的。前面五十两都去了,隔着帘子见姑娘一面,再温言细语聊上片刻,难道还不值这个数?” 杨大家微笑:“于是,什么都没做,一百两便没了。” 林安之听着一阵咋舌。 这钱赚得,比劫道都来得快! “这说的只是头牌,一楼里只能有一个头牌。其他的便是一般的姑娘。要如何打扮、如何识人,如何取悦,这都是学问。” 林安之听着头大,他现在忽然觉得,和这位杨大家合作,兴许真的比直接雇佣要好许多。 “这些我不懂,以后都偏劳杨大家费心了。” 林安之回到老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先去了主宅一趟,这两天县城不太平,自然是要先给老太爷报平安。 “昨晚孙老头给你送宵夜去了?这老小子倒也积极,一天都呆不住。”老太爷阴恻恻的笑了笑。 “孙伯也是有心人。” “味道怎么样?”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县城这边调料不对,口味重了些,太咸。” “兴许不是县城咸了,只是河东村那边太淡,你清口惯了。” “想来是这样了。” 离开主宅,林安之就径直回了后院。 不知是不是喝了些酒,他身上有些燥热,也没什么睡意。到了他那院子前,想了想,就朝东南侧走去。 在老宅子已经呆了好几天了,还没有去看过李雯那丫头。 这林家老宅说是大宅子,一点都不夸张。从老宅子大门口往左右任意方向走,走出去半炷香时间,抬眼依然是林家老宅的围墙。 当年老太爷告老还乡,虽然有传闻说是和皇帝陛下有了芥蒂,但封赏却当真不少,这宅子就是当年赏赐的。 李雯住的地方是后院最右侧,走过去要不短的时间,林安之这几天忙里忙外,也没时间过去。 到了后宅,也没见李雯的人。找了个丫头问了声,说是跟林师傅出去好几天了,还没回来。 林安之琢磨着,这丫头是害怕挨骂,所以早早的就躲了出去。 其实林安之也没寻她晦气的想法,毕竟羿风寨的事瞒不住人。不过想着这丫头竟然先把事情捅到了老爷子那里,林安之总觉得一阵牙痒痒。 不过,这都出去好几天了,也没见回来。 这师徒俩是去哪儿了? 林安之心下奇怪。 正准备离开,忽然眉梢微动。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从屋后响起。 如果是往常林安之不会太在意,破空声有可能是李雯在练功夫,有可能是林韧外出或者归来,甚至可能是什么飞禽走兽发出的动静。 但最近这段日子,林安之经历的事情太多,光是凶险场面都连着遇到了两次。 他悄然来到屋后,就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远处的竹林中。 是谁? 林安之微微皱眉,立刻展开身形跟了上去。 这些年林安之一直在练站桩和那无名功法,虽然没有学过真正的武技,但身体灵巧,气息绵长却是有的。 一经展开身形,倒真像是一只夜枭。 那黑衣人明显对老宅子不是很熟悉,移动的速度并不快。时不时会停下来,躲在墙角的阴影中,好像在观察有没有暗哨。 老宅子林安之很少来,他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布置。不过老太爷敢带着几个老奴在这里住十几年,而且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事情,想来这里也不简单。 毕竟,陈留余孽都是恨不得把老太爷碎尸万段的。 那黑衣人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目标,只是在老宅子各处走动。这举动,看起来倒像是传说中来踩点的。 林安之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单纯的行窃,还是说对老宅子中的某人有什么图谋? 联想最近,最大的嫌疑自然是蔡家。 黑衣人在老宅子里转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从东墙翻了出去。 看着那高墙,林安之舔了舔嘴唇,一个冲刺后猛地跃起,脚尖在墙上一点,身形再次拔高,落到了墙上。 他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样的爬墙他还是第一次。 跟着黑衣人一路急行,那黑衣人竟然朝着西北,竟然直接到了菜市口。 不是蔡家的人? 林安之心头一动,继续跟了过去。 黑衣人在小巷子中一阵穿行,或许是离老宅子远了,他也不像开始一样警惕,行动速度也慢了一些,林安之这才能勉强跟上。 但就在转过一个小巷口后,那黑衣人却忽然消失了。 林安之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正准备撤离,忽然就见前方有人打着灯笼走了过来。 靠着墙角,微微探头看了眼,林安之就眉梢轻扬。 因为那当先一人,竟然就是蔡和。 菜市口是出云县最混乱的地方,住的不是泥腿子,就是一些个来历有些问题的江湖人物。而蔡家是出云县的大户,家中子弟是严禁来这种地方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人在里面?”蔡和低声问道。 他旁边是应穿着粗麻布衣的中年人,面目无奇,属于那种扔在人群里就很难找出来的大众脸。 “已经等候多时了。”中年人低声道。 蔡和点了点头,接过中年人手里的灯笼,抬步走进了一间破旧的大宅子中。 这宅子大门敞开,借着蔡和灯笼的火光可以看到里面落叶遍地,应该很久没人住了。 那中年人没有跟进去,而是走到门边,关上大门,之后就站在门口,像是站岗一样。 林安之抬眼看了下高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这宅子面积很大,看起来以前也风光过一段时间。当然,墙自然没有林家的高,但在林家他可以放手施为,不怕不能发现,但现在却不成。 这菜市口一到晚上就是一片寂静,别说是踢墙登高了,就算是脚步声稍微重点,都清晰可闻。 怎么办? 忽然就见一道红影借着墙下的阴影,从街道另一头无声无息地靠向那中年人。 第二十五章 好配合 看着那一身红衣的人影,林安之一阵呆滞。 这竟然是祝霁月! 祝霁月怎么来出云县了? 林安之心头有些犯嘀咕,这女人不会也看上了自己,所以跑来追夫了吧? 这念头吓了林安之一跳,赶紧摇了摇头。 他自认确实风度翩翩,潇洒帅气,但和那祝霁月明摆着八字不合。祝霁月就算会来追小毛驴,也绝不会来追他。 正在胡思乱想,祝霁月已经到了离那中年人还有两丈左右的距离。 而就在这时候,那中年人似乎终于察觉了什么。 在朦胧的月色下,祝霁月那身红衣实在是有些扎眼。 就在那中年人将要转头的一刹那,林安之忽然抬脚,轻轻朝前踏出了一步。 脚步很轻,轻微到几不可闻。 但已经警惕起来的中年人依然听到了,他猛地转身,朝着林安之的方向摆开了防御架势。 而就在这一瞬间,祝霁月动了。 五品境界的力量爆发,就仿佛一头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花豹,身形快逾闪电,瞬息间就到了中年人背后。 那中年人甚至来不急反应,便被祝霁月一击手刀切在了脖子上。 中年人的身子无声无息软倒在了地上,祝霁月抬手抓住他的后劲,把他轻轻地放到地上,没有弄出半点声音。 这时候,她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安之这边看了一眼。 林安之隐身在黑暗中,看着祝霁月的目光,心头就打了个突。 看祝霁月的样子,应该是早就发现这里有人了,甚至很有可能知道这人就是他林安之。 林安之讪笑着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果然,祝霁月见着他,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两人也不做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一点声响都有可能惊动里面的人。 林安之朝着房里指了指,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的目标是里面的人? 祝霁月板着脸,勉强点了点头。 林安之轻手轻脚到了房门口,从房门的缝隙往里看去,就见里面一片黑暗,也看不清有没没有人把守。 不过,林安之也不是真打算要见着什么,只是一边装模作样的往里看,一边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关你的事。”祝霁月压着声音,冷冰冰地说道。 林安之偷偷瞟了祝霁月一眼,道:“不是因为我吧?” 祝霁月柳眉轻扬,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少自作多情!” “小声点!”林安之低叫了声,拍了拍胸脯,“不是因为我就好,吓得我小心肝……” 眼见祝霁月有发作的迹象,他赶紧抽身离开房门边。 “里面太黑,看不清楚。要不……”林安之看了看左右,就朝旁边打了个手势,“从边上找个狗洞钻进去进去?” 祝霁月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轻吸一口气。然后,她身形微微一矮,就在林安之呆滞的目光中跃上了高墙。 无声无息,就连一点破空声都没。 林安之咽了口唾沫,在边上找到棵耷拉着的小树,灰溜溜的爬了上去。 “我说,就算你功夫高,大半夜的,也不用穿得这么招摇吧?”林安之看了眼她那一身红衣。 祝霁月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林安之的脸,之后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转了两圈。 林安之这才回过神来,要说招摇,只怕他还更招摇。 祝霁月是一袭红衣,而他却是一袭白衫。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忽然发现有人夜探我家,所以也来不急换衣服,直接就跟了出来。”林安之嘿笑道,“你是蓄意来追男人的,却还穿着一身红衣。人家半夜里见着,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艳鬼出没来着。” 说着,忍不住朝祝霁月的胸脯上瞄了瞄。 祝霁月的身材火辣,这点林安之不仅是见过,还亲手确认过。 这一身红衣劲装的承托下,跟是把那傲人的身材突显到了极致。 祝霁月的脸色铁青,血气有些冲脑门。就算是夜里,林安之那下流猥琐的目光又怎么逃得过她的双眼? 她咬着牙,冷声道:“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把舌头割下来?” “这可别,我还要留着这三寸不烂之舌逗女孩子呢。” 祝霁月咬了咬牙,抬手就抓住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今天怎么都要让这小贼知道自己的厉害! 但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面色一凛,低声道:“小心,有人。” 祝霁月赶紧收敛心神,顺着林安之的目光望去,就见不远处正有两名腰悬长刀的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安之眉头紧锁,心头琢磨着今天的情况。 先是一个夜行人莫名出现在老宅子里,像踩点一样把整个老宅子走了个遍。夜行人离开老宅子后,就来了菜市口这边,在这宅子前消失。 而在那之后,蔡和就出现了,好像是要在这里见什么人。 不光是他们,还有祝霁月的出现,也显得神神秘秘。 一开始不过是和蔡和兄弟的意气之争,而随着渐渐介入其中,其中迷雾渐露,反倒是让整个事件有些扑朔迷离。 仿佛是从某个契机点开始,许多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忽然浮现了出来。 两名侍卫并没有发现隐身墙上的两人,只是随意走过,就到别处巡视去了。 “老实说,你来出云县到底是什么目的?”林安之低声问道。 祝霁月冷声道:“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咱们今晚都在这里,而且目标都这宅子里的人,你不觉得很有缘份吗?” 祝霁月怒道:“再敢胡说八道……” “你就割了我的舌头。”林安之把话接了过去,叹了口气,“女孩子家,不要这么凶巴巴的,小心以后找不着婆家。” “关你屁事!” “好了,正经的说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祝霁月低声道:“家里的事有些烦,我就出来避一下。没想到今早就撞见了一些人……和那晚袭击我的人是一伙儿的。” 家里的事有些烦? 这话林安之不敢接嘴,隐约能猜到是和自己有关。 “说起来,那晚那些人为什么袭击你?”林安之问道。 那一晚可以算是一切的开始,如果没有那晚的事情,他不会得罪祝霁月,更不会逃出羿风寨到县城。不来县城,那自然就碰不到蔡平当街行凶,这后面的就更不会发生。 祝霁月神色有些阴沉:“那不关你事。倒是你,为什么来这里?” 林安之道:“今晚有人夜探我家,我就跟来了。”接着,用最简单的话语把今晚老宅子的事说了一遍。 祝霁月听了,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 “怎么了?” “没怎么。” 祝霁月不再理会林安之,掏出一张面纱遮住脸,悄无声息的掠下了墙。 林安之感激有样学样,从怀里摸出手绢把脸挡住,这才跟着跳了下去。 一路往里走,林安之心头暗暗心惊。 他们已经碰到了三波守卫,而且还有两处暗哨,如果不是祝霁月发现的早,他们早就暴露了目标。 林安之看着祝霁月,心头倒是有些改观。这个刁蛮的祝三娘,倒也有些本事。 很快的,两人就溜进了宅子内院。进了内院后,就没有再发现守卫了。 远远的,可以见着一间房中有些微的烛光。 两人悄悄靠近,就见房间外外站着一名身着劲装,腰挂长刀的男子。 和外面的那些暗哨侍卫不同,这名男子盘膝坐在门口,面色冷凝。 林安之瞄了眼一旁的祝霁月,就见她面色冰冷,不过眼中已经泛起了一抹警惕之色。 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能让祝霁月警惕,那至少是五品了! 林安之虽然没混过江湖,但也知道,像他这样,有一个七品上小宗师做跟班的,只怕全天下都没几个。 五品修为无论是在江湖中,还是在朝堂上,都能算得是一把好手。 能让这样的人做护卫,想来里面的人非同小可。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又跟蔡家有什么关系? “你的目标是谁?” 一直不搭理他的祝霁月忽然开口问道。 林安之低声道:“本来谈不上目标,不过刚才见到蔡家的蔡和了,那他就算是我的目标了。怎么,想合作了?” 祝霁月冷哼一声:“外面这人我来解决,你进去对付里面的。” 林安之仔细琢磨了下,道:“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人实力比外面的差?” 祝霁月冷笑道:“你要有六品实力,会带个五品护卫吗?” 林安之一愣,点头道:“当然会啊!别说五品了,一品两品,甚至没习过武的都行啊!人是越多越好,不说别的,光是那阵仗……啧啧!” “够了!” 祝霁月寒着脸站了起来,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林安之一阵暗笑,起身跟上。 如果现在县令徐泰然在,一定会热泪盈眶的握着祝霁月的手,总算找到一个知己了。 林安之到底有多可恨,只有接触过的人才知道。 并没有等两人靠近,他们只是刚一起身,那劲装男子的目光就望向了他们这边。 “什么人?”劲装男子沉声道。 祝霁月和林安之都蒙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房前。 劲装男子的声音也惊动了房中的人,只听里面一阵窸窣声响起。 林安之和祝霁月相视一眼,两人朝着前方就扑了过去。 祝霁月的目标是那有着五品实力的劲装男子,而林安之则是一旁的窗户。 只是这么转眼间,祝霁月和那劲装男子已经战到一处。两人都毫无保留,刚一动手,就是杀招频出,刀刀致命。 林安之扫了一眼,心头有些发寒,就越发的觉得,以后能不自己动手的尽量别自己动手。 太危险了! 林安之并没有撞破窗户冲进去,他飞身一脚踹开窗户,另一脚一踩窗框,身子就倒飞了回去。 果不出所料,就在窗户破碎的一瞬间,一道凌厉刀光从窗口闪过。 林安之眼皮微跳,刚才要真的是合身撞进去,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过这凌厉的刀光也证明了,里面的绝不是好相与的主。 他长袖轻摆,一个结实的油纸包就从袖口滑到了手里。 “看镖!” 林安之大叫一声,抬手就把油纸包扔了进去。 不得不说,他这十几年的无名功法没有白练。这全力出手,油纸包化作一道黑影,直飞屋内。 这一年来,林安之研究那本《岐黄总章 》,按着里面的方子做了不少的药物。 不过一来是青蚨居里有个翠微,加上他也有些害怕伤到自己。所以很多功效恐怖的的药物,都是用油纸里三层外三成封好的,绝对的防水防侧漏。 所以别说林安之了,就算是李雯来,用力扔出去也不见得能把这油纸包摔破。 但是,就在林安之的大喝响起后,里面的人也是冷哼了一声。 又一道刀光闪过。 油纸包顿时被劈成两半,里面的白色药粉炸开,化作了一团白雾弥漫在房间里。 林安之啧啧感叹,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谁,真是懂配合! “好卑鄙,竟然下毒!” 屋内传来一阵怒喝。 林安之轻笑,从袖口里又摸出一个油纸包捏碎了洒在身上,之后往嘴里塞了颗药丸,这才纵身跳进屋里。 第二十六章 “严刑”逼供 这是一个客厅模样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两个茶杯。 但是林安之环视房间内,只发现在远端墙角处有个手持长刀壮汉,却没看见蔡和的影子。 蔡和去哪儿了? 桌上有两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刚才屋里明显有两人。 “臭小子,去死吧!” 那持刀壮汉咆哮一声,朝着林安之就冲了过来。 林安之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抄着手看着他。 从那壮汉迈步开始,他就低声数着数。 “一……二……三……倒!” 壮汉刚冲到林安之身前,就感到眼前一黑,身上好像瞬间脱力。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想要挣扎站起,却惊骇的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林安之蹲在他身旁,偏着头打量着这壮汉。壮汉眼如铜铃,鼻若悬胆,面容粗狂威猛,活脱脱的一副土匪样。 壮汉满脸不服,一对铜铃大小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安之,好像要喷出火来。 林安之轻笑道:“是不是在想,你明明屏住呼吸了,怎么会中毒呢?” 壮汉不理会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 他也在江湖中混迹了许多年了,平日里都小心谨慎。林安之那药包炸开的第一时间里,他明明已经屏住了呼吸,却没想着,依然是中了招。 “老子既然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就由你了!”壮汉狠声道。 林安之拍了拍他那满是横肉的脸蛋,笑眯眯地道:“这是什么话,本少爷可是读书人,说什么打打杀杀的。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好好说,我就放你走……” “蔡和在哪儿?” 林安之并不关心这壮汉是什么来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蔡和在哪儿。 只要找到蔡和,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壮汉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缓缓闭上了眼。 林安之满脸赞叹之色,拍了拍手:“听说江湖好汉都很硬气,今日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他眉梢轻扬,侧耳听了下外面,刀刃互拼的声音依然不断响起,看来祝霁月那边还没解决。 壮汉闭着眼,一言不发。 落在面前这个蒙面年轻人手里,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不过,半天没见对方下手,反倒是耳边传来一阵叮咚的清脆响声。 他睁开眼,就见七八个五颜六色的小瓷瓶,已经整齐的摆在他面前。 壮汉脸色微变:“小子,你想干什么?!” 林安之笑吟吟的从怀里摸出一双羊皮手套,小心地戴在手上。之后还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把皮肤完全覆盖住。 壮汉的心头越发的不安了:“小子,我落在落你手里是学艺不精,要杀要剐随便!但你要是折辱老子,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受刑他不怕,这些年混迹江湖,什么苦痛没吃过? 但是,看着这些精致的小瓷瓶,壮汉就觉得心头瘆得慌。 林安之忽然抬头,温和的问了句:“对了,你知道分筋错骨手吧?” “分……分……”壮汉有些结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 这种传说中的酷刑自然听说过,虽然没亲自试过,但也知道其中利害。 传说中,哪怕再坚强的汉子,在分筋错骨手的折磨下,也会被折腾得哭天喊地。 当然,据说这种手段只有七品以上的武者才能施展,一般人就算想见识也没机会。 “不用害怕,我也不会分筋错骨手。” 林安之面带笑容,温和地摸了摸壮汉的脑袋,就好像摸宠物狗的狗头一样。 “不过,教我功夫的师傅会,所以当年我有幸见识过。” 说到这里,林安之轻吸了一口气,眼角微微抽动。 这话可没作假,他是真的见识过。 那时候他甜甜缠着林韧学武,林韧怎么都不肯教。不过最后被他缠得没办法,就答应给他喂招。天下间各门各派的功夫,都被林韧一一使出。 这分筋错骨手作为传说中的拷问神技,自然也让林安之见识了一回。 自然,到底是为了让林安之见识,还是有意整他,那就不好说了。 即便已经过了许多年,但每每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林安之依然浑身发凉,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看着林安之的眼神,壮汉舌根有些发软,牙床微微颤抖。 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从林安之那微微变化的眼神里,他能清晰的判断出,这个少年人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见识过! 林安之长舒一口气,拿起了第一个瓷瓶:“这个东西叫‘神仙路’,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据说能让人经络寸断,像千刀万剐一样。” 壮汉脸颊微微抽动:“你少唬我,老子行走江湖可没听说过什么狗屁神仙路!” 林安之露出惊奇的表情:“这么不出名的吗?” 他想了想,就把瓷瓶放下了,壮汉也随之舒了口气。 不过林安之马上又拿起了第二个瓷瓶。 “在个叫僵尸跳,据说中了这个的人,会痉挛抽搐,偏生浑身肌肉僵硬,一蹦一跳的,就跟那僵尸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壮汉冷笑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这才拿起了第三个瓷瓶。不过相比前两个的随意,这第三只瓷瓶,他明显慎重许多。 壮汉不知怎么的,心头咯噔一跳。 “这个叫逍遥仙。” 林安之一边说,一边盯着壮汉的脸。 果然,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壮汉眼角微微抽动了下。 林安之欣喜道:“果然听说过!那就好办了!” 他小心拨开瓷瓶的塞子,朝着壮汉的嘴边就凑了过去。 “慢……慢着!少侠,有话好说!” 壮汉的心都揪起来了! 这…… 这他妈的是逍遥仙啊! 这可是传说中,和分筋错骨手并列的歹毒手段。 据说中了逍遥仙的人,五脏六腑会奇痒无比,像被千万只蚂蚁爬过。这毒本身并不致命,但凡是中了此毒的人都死状奇惨。 他们会把自己的肚子掏空,把内脏生生挖出来…… 当然,逍遥仙也和分筋错骨手差不多,都属于传说中的酷刑。 如果是别人说出来,这壮汉或许只当是吓唬他。 但林安之还没进屋,就使出了诡异的毒药。之后那微微的表情变化,更显示出他是真的见过分筋错骨手。 这样的林安之说自己有“逍遥仙”,壮汉还真信了三、四成! 别看三四成,却已经够了。 逍遥仙的威名,越是明白的越是恐惧。 林安之一脸错愕,看了看壮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瓷瓶。半晌才叹了口气,满脸不甘和失望:“不是说江湖中人都很硬气吗?” 壮汉神色面色涨红,眼神复杂。 有憋屈,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蔡和在哪里?”林安之问道。 壮汉急道:“少侠,我真不知道什么蔡和!” 眼见着林安之神色微变,那瓷瓶又朝他嘴边凑了过来,壮汉顿时急道:“少侠,我说的是真话!我到这里来,只是听大哥吩咐,过来和一人见面,我真不知道对方是谁!”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那和你见面的人呢?” 壮汉道:“刚才听见外面有动静,我就让他从后门先走了。” 这个回答在林安之意料中,他沉吟了下,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儿来的?” “我叫胡彪,从北云山来?” “北云山?”林安之眉梢轻扬,带着几分疑问,“红巾盗?” 胡彪眼神有些挣扎,不过看了一眼林安之手上的瓷瓶,无奈道:“对,就是红巾盗。少侠,也不妨跟你明说,我是红巾盗的三当家。你今天放了我,我们红巾盗就算欠你个人情了。” 林安之却不理他,继续问道:“你找蔡和是什么目的?” 胡彪咬紧了牙,没有回答。 林安之把瓷瓶往前凑了下,胡彪的脸色苍白,不过依然是一言不发。直到那瓷瓶都快送到他嘴里,他都咬紧了牙关。 这时候,林安之才叹了口气,捏着瓷瓶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抓到人没有?” 就在这时,祝霁月走进了房门。林安之抬眼了下,就见她衣衫有些凌乱,长刀上还带着血迹。 “喏。”林安之朝那胡彪扬了扬下巴。 借着火光,祝霁月看清了胡彪的容貌。 她瞳孔微微紧缩,仿佛是随口问道:“问出什么没有?” “嘴硬,什么都不肯说。” 林安之叹气。 然后,在胡彪诡异的目光中,他把瓷瓶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祝霁月皱眉:“什么东西?” 林安之笑道:“酒啊,你要不要来点?” 祝霁月寒着脸,低喝道:“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林安之笑了笑,又对地上躺着的胡彪扬了扬小瓷瓶:“你要不要来一口。” 胡彪脸颊抽动,勉力露出一个笑容,紧闭着嘴,用尽全力摇了摇头。 林安之忽然那心头一动,道:“你不是说,这些人和那晚袭击你的人有关吗?” 祝霁月脸色一变,那胡彪仿佛也想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着祝霁月,惊讶道:“是你!你……” 话音刚起,屋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响。 “噗!”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没入了胡彪的心口。 胡彪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之色。 “谁?!”祝霁月一声怒喝。 林安之倒是反应极快,一个飞身就把她扑倒在桌后。 就在这时,又是两声响起。 两只利箭穿破窗户射了进来,落点正在祝霁月和林安之刚才的位置上。 “闪开!” 祝霁月一声冷喝,挣脱林安之的怀抱就朝外冲去。 “找死吗?!” 林安之低喝一声猛地拽住她的手,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就是这么拉扯间,一支利箭化作黑线无声无息而来,贴着祝霁月的脸蛋飞了过去。 祝霁月脸色苍白,刚才如果不是林安之阻了她那么一瞬间,这支利箭会精准的射穿她的脑袋。 这张桌子并不大,两人只能相拥着,尽量让身体缩在那射手的盲区。 “只有一个人。”林安之忽然说道。 祝霁月轻咬着嘴唇,勉强点了点头。 那个潜伏在黑夜中的杀手箭术惊人,不过是转眼间就连射三箭。每一箭都精准毒辣,刚才射向林安之和祝霁月的两箭,更几乎是同时到。 而最后一箭更是无声无息,这分明是强大内功和精妙手法,压住了破空的啸声。 就算她有五品实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是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祝霁月看向林安之,眼神有些复杂。 这小贼,倒也不是那么坏…… 正想到这里,祝霁月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此刻正被林安之搂在怀里,而林安之那搂着她的手,正放在一个让她面红耳赤,怒火攻心,的地方! 然后,祝霁月就感到那火热的手,仿佛是不经意的,轻轻的…… 捏了一下,两下……好几下! 第二十七章 代班县丞 过了许久,房中忽然响起一阵噼啪声。 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一阵轻响后,房间陷入了黑暗。 林安之轻吸一口气,松开了搂着的祝霁月的手。 祝霁月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在她赶紧收敛心神。 “你要干什么?”祝霁月低声道。 “总要出去的,我去试试那杀手还在没有。” 祝霁月柳眉轻扬:“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你呆在这里,我去!” 不等林安之回答,祝霁月已经一个闪身离开了桌后。 林安之就见一道红影闪过,祝霁月已经跳到了屋外。 外面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祝霁月的声音才响起。 “没事了。” 林安之出了房门,就见不远处躺着一个灰衣人,正是那有着五品修为的护卫。 “都死光了。”祝霁月脸色有些难看。 林安之也是一阵默然。 两人进来的时候,沿途至少碰到十余人,没想着就在无声无息间,这些人都被干掉。 “有什么可疑的目标吗?” 林安之想了想,还是这么问了句。虽然他觉得祝霁月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说,但总是忍不住问这么一句。 祝霁月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果不是那杀手朝我们射了三箭,我就以为是你们林家的人了。” “不是我的人。”林安之摇了摇头,接着道,“我家没有这样的箭术高手。” 林韧的功夫很高,甚至能教出李雯这样的小宗师徒弟。但是林韧不擅长射击,至少是林安之跟他学武的六年里,他从没有一次见林韧射过箭。 自然,以林韧的本事,即便一支枯枝在他手里,也能化作最致命的利箭。 到底是谁? 祝霁月正皱眉沉思,林安之却忽然轻笑了声:“对了。” “嗯?”祝霁月一怔。 林安之笑容玩味,眼中带着几分调笑:“你刚才说‘我们’说的蛮顺口的嘛。” 祝霁月又羞又怒,脑海里更是莫名想到刚才两人躲在桌后的情形。 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记住了某种让她羞涩的感觉,只是回忆起那个场景,那温热大手的触感就又在脑海里浮现。 “林安之!”祝霁月满脸怒容,像只发怒的小猫。 “在呢在呢!”林安之满脸坏笑。 看着林安之的坏笑,祝霁月恨得牙痒痒。 刚才一定是错觉,我竟然会觉得小贼好像还不错! 错觉,一定是错觉! 这可恶的小贼就该被千刀万剐,就该被活活打死! 祝霁月玉贝轻咬嘴唇,用力跺了跺脚,化作一道红影飘然而去。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林安之的声音。 “知道我住哪儿吧?都是一家人,有空多走动!” 正在急行中的祝霁月脚下一个踉跄,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 她满脸愤然,很不淑女的吐了口唾沫。 呸! 望着祝霁月远去的身影,林安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今晚的事,有些蹊跷。 从家里莫名出现的夜行人开始,之后的每一步都隐隐透着阴谋的味道。 林安之现在已经有些不敢确定那夜行人的身份,很明显对方不是那胡彪的人,自然更不可能是蔡家的人。 那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引我来这里? 之后自然便是祝霁月。 祝霁月说是,这些人跟她那晚被袭有关。 这一点林安之是有些相信的,毕竟祝霁月也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 而且,刚才胡彪看见祝霁月的时候,明显露出了惊讶之色。 是惊讶,不是恐惧,也不是仇恨。 只是单纯的惊讶。 就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不见得是朋友,但也不见得就一定是敌人。 而那胡彪是红巾盗的人,红巾盗和蔡家接触干什么? 红巾盗是出云县附近的一股山贼,虽说羿风寨建寨后,对周围的流寇有了相当的威慑力,而且确实也出兵好几次剿杀流寇。 但总是杀不干净。 一些实力强大,并且和羿风寨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的,他们也不会无端招惹。 红巾盗就是这么一支悍匪。 他们驻军北云山,是真正的占山为王。 林安之记得白州曾兴兵剿杀过几次,但最终也无功而返。 由此可见红巾盗的势力强大。 林安之揉了揉眉心,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也想不明白。 折腾了一整晚,虽然天光还没放亮,但外面已经隐约传来了人声。 林安之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出了宅子,离开了菜市口。 就在他离开宅子后,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出现在了林中。 他手握长弓,腰悬箭壶,箭壶里还有五支长剑。 他缓步走进屋里,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胡彪,拔出了射穿他心口的利箭。 利箭上没有任何记号,没人能通过这些箭查出什么。不过多年来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把所有利箭都收了回来。 这时候,他忽然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老爷,老奴也老咯,有些不中用了。那一箭……差点射歪了。” 把箭矢收在一起后,他把长弓和箭壶都取下放到一起。之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把里面的药粉往上面洒了一些,剩下的都洒在屋子周围。 掏出火折子扔进屋里,顷刻间冲天大火升腾而起。 他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口袋,随手扔在一旁的草地上,这才飘然而去。 而此刻,林安之已经离开了菜市口,回到了老宅子。 都了后院,刚一进门,就见翠微坐在客厅里,手撑着下巴打着瞌睡。 这丫头看来也一晚没睡。 林安之走了过去,揽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翠微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少爷你回来了……天都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了,别说话了。你也一晚没睡了,好好休息下。” 把翠微放到床上,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林安之这才来到院子里。 这些年修炼无名功法,他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非常好。就算一晚没睡,依然精神奕奕。 一个时辰雷打不动的站桩过后,林安之睁开眼,就瞧见一个俏丽的身影坐在台阶那里。 林安之下意识就说了句:“不是让你睡觉吗……” 看清了,才回过神来,坐在那里的不是翠微,而是那个叫菀儿的小丫头。 菀儿双眼通红,眼睛里带着血丝,一看就是彻夜没睡。 “少爷还没休息,菀儿不敢先睡下。”菀儿低着头,把柔软的面巾沾湿拧干了,捧到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老太爷安排的四个丫头中,这个菀儿他记得最清楚。原因无他,这丫头胆子最大,林安之住进这院子的第一晚,她就来钻了被窝。 “是菀儿啊。”林安之轻笑着接过面巾,擦了擦脸,递回她手上,“去休息吧,熬夜伤皮肤,坏了脸蛋嫁不出去怎么办?” 菀儿轻咬着嘴唇:“奴婢是少爷的奴婢,不嫁人。”说完行了一礼,端着盆子退下了。 林安之哑然,心头忽然明白了,翠微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这些丫头被老太爷送过来,只怕还真是盼着自己和她们发生点什么。 “就这么想抱曾孙了?”林安之苦笑摇头。 出了院子,他就径直去了老太爷的住处请安。 老太爷还没起身,林安之就安静的等在屋外。 俏丽的侍女奉了茶水上来,林安之有些奇怪:“李管家呢?” “李管家昨晚睡得不踏实,还在休息着。”侍女笑眯眯地回答道。 林安之在老宅子住了好些天,这些下人对他也熟悉了许多。都知道自家小少爷不光年轻俊俏,关键是还没架子,所以家里的年轻侍女们也不怕他。 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太爷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林安之起身行礼后,两爷孙才坐下。 “有兴趣做官没?”老太爷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林安之愣了下:“做官?没想过。” 老太爷道:“一早衙门来了人,说是菜市口起了大火,烧死了好几人。” 林安之心头一紧,道:“临近东面的宅子?” 老太爷道:“对。现在旭儿不在县城,徐泰然和蔡东那边也被一些事情捆着,腾不开手脚。所以,我就想着,让你去衙门里看两天。就当是帮旭儿带班几天,也顺便了解一下衙门的运作。” 林安之苦笑:“这不妥吧?” “有是不妥的。”老太爷缓缓说道,“官家子弟入衙门学习,这本就是常年来的规矩。往日不过是你在河东村,不方便过来,所以我才没叫你。不然,早几年就该让你去了。衙门的人还在前厅等着,去吧。” 老太爷没有给林安之拒绝的机会,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衙门来的是熟人,就是那天在衙门口林安之碰到的班头张扬。 见着林安之从后宅出来,张扬赶紧起身行礼:“林少爷,你可算是来了。” 林安之苦笑道:“我可是不想来的。” 跟着张扬一路往衙门行去,知道林安之是第一次去衙门,张扬沿途不断跟林安之说着一些衙门的注意事项。 听了几句,林安之就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一句话:不该管的别管,该管的别急着管。 “那今晨菜市口的火灾,我是该管还是不该管呢?”林安之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张扬脸色微变,见左右没有外人,这才低声道:“林少爷,我有一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安之笑骂道:“你个粗胚还跟我绕什么文,直说吧。” 张扬挨了骂,不过也知道林安之这是向他表明亲近态度。 “我知道您一直不太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明明林大人的属下,却偏帮着蔡主簿和徐县令。” 林安之不置可否,只是轻嗯了一声。 张扬苦笑道:“林少爷,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张扬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林大人虽然是县丞,但平日里也不怎么爱管事,对下面的弟兄更是不亲近。下面的弟兄们邀过林大人好多次,但林大人总是不赏脸。弟兄们都说林大人是京城来的,做惯了大官,所以看不起咱们这些泥腿棒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小心地看着林安之的脸色。 出云县盛传林旭不喜欢这个儿子,但人家终归是父子,当面说坏话,这绝不是什么讨好的事情。 “只管说,不用顾忌什么。”林安之淡淡地道。 “咱们当差的,总得找棵大树抱着。不说别的,平日里请个假也得有上面的人批个条子不是?林大人和弟兄们不亲近,自然不敢去找他,所以有什么事就都求到了蔡主簿那里……” “蔡东好说话?”林安之瞄了他一眼。 张扬苦笑:“不好说话,但终归是能说话。”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他是知道林旭为人冷淡,但没想到除了对自己性格恶劣外,对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下属也这样。 “所以呢,菜市口的火灾我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张扬跟他说了这么多,终归是要落回今早的案子上的。 “别管!不论该不该管,都别管!”张扬低声道。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衙门口,就正见着一行人从里走出来。 昨晚见到的蔡和就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县令徐泰然的独子徐茂。 一见着林安之,徐茂就眉梢轻扬,然后挥了挥手。 “所有东西都交给林少爷,带班县丞也是县丞,菜市口的案子,就麻烦林少爷了。”徐茂冷笑着说道。 第二十八章 心怀鬼胎 一名捕快走了上来,把手里捧着的一叠文书递到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满脸淡然,也不伸手接。 一旁的张扬低着头,也不敢开口。 “张班头,你还要等林少爷亲自动手吗?”徐茂淡淡地说道。 张扬心底一阵哀叹,但也不敢违了徐茂的意思,走上前,就想接过来。 “张班头,我什么时候让你接了?”林安之同样淡然的声音响起。 张扬脚下一哆嗦,差点没摔倒下去。 他心底一阵哀嚎:两位少爷……两位爷爷……你们就饶了小的吧! 边上的捕快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张扬,这左右为难的局面,换作是谁都难过至极。 如果往日里,自然是听徐茂的命令。 但是前日林安之一纸状书,竟然把主簿蔡东连同县令徐泰然一起给告了。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递上状纸的林安之没什么事,反倒是蔡家的蔡平坐实了绑架妇女和逼良为娼的名头,给判罚了个流三百里。 这其中的味道,就值得揣摩了。 林家,当真是像看上去那么“无害”吗? 徐茂也皱起了眉头,往日里别说是林安之了,就算是林旭站在面前,这些捕快也一定是听他的。 但现在,周围捕快目光闪躲,深恐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徐茂心头暗怒,这些捕快微妙的心理变化他隐约能察觉到。 他也不再为难张扬,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安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安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兄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徐茂缓缓说道:“林旭县丞公务繁忙,去了乡间。家父和蔡主簿也因病在身,不能主持公务。这出云县的公务事关民生,自然也不能放着。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咱们身为人子,自然要分担一些。安之兄,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有理。”林安之笑着说道。 徐茂盯着林安之,声音渐渐冰冷:“既然有理,那安之兄为何推脱?代县丞之职,自然要行县丞之事。菜市口大火烧死了十四人,这就是命案,你身为县丞,这就该你管。” 场面很诡异,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官家少爷入衙门学习,这其实是个惯例。不过往日里也不会说什么带班不带班的,只是学习而已。 但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出云县最上面的三位竟然都躲了起来,就留下这三位公子哥在这里。他们自然就成了现在整个出云县,最有话语权的三位。 “那我就要问一句了,我如果是代理县丞,那徐兄你又是什么职务?”林安之笑着问道。 “我自然就是代家父之职,勉为县令了。”徐茂轻笑道。 林安之沉吟片刻,这才微微点头,道:“徐兄说的是,这事确实该我管。”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张扬总算舒了口气,把那捕快递过来的文书给接了下来。 “那这事就有劳安之兄了。”徐茂拱了拱手。 林安之笑了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县衙听差,许多不懂的,还需徐兄多加指教。今日菜市口命案,就算放在平日里,也是大案子了。只怕徐兄和蔡少爷,也是要跟着去瞧瞧吧?” 徐茂眉梢轻扬,看了眼身旁的蔡和。 这半晌过来,蔡和都一言不发,和往日里飞扬跋扈全然不同。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林安之可非常清楚。 昨晚那些人里,就有蔡和。 只怕现在蔡和还惊魂未定,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或许会怀疑林安之,但也仅仅是怀疑罢了。林安之无论狂妄无忌,终归也是官家子弟,一口气弄出十多条人命,这可不是他的手段。 “徐兄发话了,兄弟自然听命。”蔡和说道。 一行人也不再废话,带着捕快仵作就往菜市口行去。 菜市口那脏兮兮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有这里的住户,还有不少从其他街过来看热闹的。这些人挤在大宅子门口,水泄不通。 “让开让开!” 几名捕快大步走了上去,冷着脸用腰刀把人群拨开。 林安之几人走到门口,就见宅子门口有几名捕快把守,防止人进去破坏了现场。 从大门口往里看,远远的就能见着被烧焦的房屋,还有那依然冒着的黑烟。 林安之心下也是奇怪,昨晚他离开的时候,这宅子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回去没一会儿就着火了? 心下隐约猜到,应该是那个神秘杀手干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走到宅子门口,找了个捕快问了下情况。 说是这宅子废弃了许多年,里面阴森森的,连乞丐都不会来住。临近清晨的时候,宅子忽然着火,周围居民原以为是走水了,就拎着水桶进去想灭火。 但谁知道,进去就见着到处都是尸体。 至于这些尸体是谁,却没人认识。 “都是被烧死的吗?” “不是。”那捕快说道,“除了主宅里有两具被烧焦的尸体,其他还有十六具尸体分部在宅内” 林安之面色微变,昨晚他和祝霁月过来的时候,分明只发现了十一二人。没想着,还有许多潜伏的暗哨,竟然也无声无息的被人干掉了。 “进去看看。”林安之带头走进了宅子里。 徐茂和蔡和自然紧随其后。 宅子里一股烤肉和木炭混合的味道,让人直欲作呕。 林安之皱着眉头,掏出一张手绢掩着口鼻。 往里面没多远,就见着了那些尸体。 十四个身穿劲装的人安静的躺在地上,在旁边还有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徐茂和蔡和两人也是脸色微变,一旁的几个捕快更是不堪的发出干呕声。 “这些人怎么死的?”林安之问道。 “没有外伤,就等着仵作验尸。”捕快回道。 林安之挥了挥手,淡淡地道:“验尸。” 仵作立刻上前,取出工具开始工作。从勘验外伤到试毒,到最后的解剖开来勘察内脏。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第一具尸体的结果才出来。 仵作脸色有些难看,有些迷惑:“骨骼没问题,但五脏六腑都碎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不过却没有言语。 这伤势一般人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却很清楚,这是被高手用内家手法震毙的。 “这是武林高手用内家手法震杀的。”蔡和忽然说道。 他和红巾盗有勾结,能看出这点自然不意外,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林安之眉梢轻扬。 “出云县就这么大,最近没有扎眼的人进城,哪来的什么内家高手?”徐茂皱眉说了句。 蔡和却是冷冷一笑,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 “我听说前日里祝家三小姐进城了,徐兄可别忘了,那祝霁月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强者。” “还有这事?” 此刻,不光是徐茂,甚至连周围的捕快,目光也都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随着林家小少爷开青楼的事情,林安之的种种过往早就在出云县传开,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羿风寨的比武招亲。 祝三娘,那不就是林家小少爷比武招亲赢来的小媳妇吗? “还有这事?”林安之假惺惺的叫了声,之后满脸的大义凛然,“既然怀疑那祝三娘,还请蔡兄赶紧派人带她归案,让我好生审一审!” 蔡和冷笑道:“这事,还得劳烦林兄你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我又不在她在哪里。总不能什么都没搞清楚,就颁下海捕公函吧?” “今晨,就在你出门后不到一刻钟,祝三娘就进了你林家老宅子的大门。”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这事儿,他可是真的不知道。 “怎么,安之兄可是害怕了?” 林安之嘿笑:“我怕什么?查便是了。” “安之,你我蒙学同窗,有句话我却要说明白。”蔡和忽然开口道。 “蔡兄请讲。” “祝三娘和安之兄有婚约,这是众所周知。若是这命案真是她做的,安之兄可别想着徇私啊。”蔡和缓缓说道。 林安之心头一动,忽然把握到了蔡和的想法。 祝三娘可不单单代表着祝三娘,在她背后还有偌大一个羿风寨。 现在林安之是代理县丞,如果他真给祝霁月定了罪,那势必得罪整个羿风寨。 那后果,绝不是他能承受得起。 如果只是这样,林安之还不怎么害怕。 关键是,祝霁月昨晚真来过这里,那两个烧焦的人里面,还有一个是她亲手干掉的。 一旦蔡和决定在案子里搞鬼,那这些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祝霁月还真是百口莫辩。 眼见林安之沉默,蔡和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怎么,安之兄是害怕了?” 林安之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蔡兄说笑了,我怎么会害怕。蔡兄说的对,人命关天,无论是谁做的,绝对要一查到底!” 蔡和愣了一下,不过立刻想到了什么。 他倒是不知道昨晚祝霁月和林安之来过,但却清楚自己是来了的。 如果林安之真查出什么…… 不过这时候,却也容不得他退缩了。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那是当然!” “派人去老宅子,把祝霁月抓……把祝家三小姐请来。”徐茂发了话。 立刻有捕快领命,直奔林家老宅去了。 没过一会儿,一名捕快忽然匆忙走来:“禀告三位公子,在焚毁的木屋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袋子。” 林安之和蔡和同时脸色微变,心头都有些打鼓。 心怀鬼胎的两人不由得悄悄朝对方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目光相交,两人都是一愣,转而都朝对方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很快的,有捕快把那袋子取了过来。 袋子灰扑扑的,沾染了不少木炭灰,不过看起来还算完整。 “打开。”徐茂冷声道。 “是!” 立刻有捕快上前打开了袋子,里面有两个物件落了出来。 看着这两件东西,林安之顿时眉开眼笑。 而一旁的蔡和,却面无人色。 第二十九章 栽赃? 掉出来的是一块玉佩,还有一封书信。 看着玉佩的样式,所有人都面色怪异,目光更是悄悄的瞄向蔡和。 因为这玉佩他们都见过,就和那日大堂之上,那乞丐拿出来的蔡平的玉佩一模一样。 经过那天的事情,所有捕快都知道,自家大老爷徐泰然送了蔡主簿两块玉佩。 这两块玉佩一块在蔡平手里,而另一块,就是在蔡和手上。 徐茂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询问的目光落在蔡和身上。 蔡和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他也弄不明白这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玉佩做工精美质地上乘,他也和蔡平一样,都是贴身佩戴。 伸手摸了摸心口,就发现那玉佩果然不翼而飞。 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竟然全然没有发觉! 他隐隐猜到,应该是有人偷了去,放到这里栽赃他。 但到底是谁? 那人能无声无息取走他胸前的玉佩,那自然能无声无息要了他的命。 想到这层,蔡和的脸色更加的苍白。 “咦,这玉佩看着好眼熟。”林安之已经幸灾乐祸的走了过去,把那玉佩拾了起来。 之后,还深恐周围的人看不清一样,拿着玉佩转了两圈。 蔡和又惊又怒,恨得牙痒痒。 不过他倒是不怀疑林安之,刚才林安之听到有发现的时候,那种不安可不是作假的。 但是,不是林安之又是谁?! “不是还有封信吗,取来看看。”林安之指着地上的信说道。 立刻有人把信件呈上来,林安之看了眼,信封上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 林安之瞄了眼旁边的蔡和:“蔡兄,要不你来?” 蔡和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那徐兄来?” 徐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朝旁边的捕快递了个眼神。 那捕快立刻会意,笑着上前,道:“林少爷,还是小的来吧。” 林安之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这才把信随意递到旁边:“张扬。” “是。” 张扬上前,双手接了过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小心地拆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绢布。 绢布质地细腻,明黄色。 林安之眯缝着眼,脸上笑意更浓了。 “这颜色……啧啧!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陛下颁的圣旨啊?”林安之笑道。 周围捕快都是一阵赔笑,不过都尴尬无比。 唯有蔡和,连赔笑都笑不出来,脸色惨白。 因为这绢布他见过,甚至最后还是他收藏起来的。 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东西藏匿的位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蔡和浑身冰凉,他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张开,把他甚至整个蔡家网罗其中,要一网打尽! 张扬打开那明黄的绢布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冷汗,身体微微发抖。他忍不住看了看林安之,脸色很是难看。 林安之心头冷笑,看张扬的表情,他就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真是没想到啊。 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把事情弄大,所以才胡乱栽赃的。 这竟然歪打正着了! “念。”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张扬深吸一口气,只看个开头,他就知道,如果信是真的,那蔡家就真的完了。 “致明溪兄……” 他只是念了一个开头,蔡和就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徐茂也面色阴晴不定。 明溪,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此人全名纳兰明溪,是活跃于晋国和大魏边境的一股悍匪首领。他手段残忍凶狠,外加神出鬼没,时常骚扰大魏边境。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更为出名的身份。 他是陈留王第六孙,真正的皇族血脉,叛贼陈留王的嫡孙。 这些年大魏不知道派出多少人马想剿灭他,但这纳兰明溪手段残忍凶狠,一旦发现行迹稍有暴露,便是屠村灭城不留线索。而且他神出鬼没,就算是大魏最强的密谍,也很难找到他的踪迹。 除此之外,听说他还和那神秘的魔教有联系,身边多是能人异士。 一次偶然机会,大魏密谍获得其行踪,于是派出夜枭组高手狙杀。整整五百人的顶尖高手,这近乎动用了夜枭的全部力量。 然而,就在第二天清晨,人们惊骇的发现了一座楼台。 一座用骷髅搭建的楼台。 五百夜枭全军覆没,他们的首级被全数斩下,就在京城外搭建了这骇人听闻的楼台。 这是密谍损失最惨痛的一次行动,也是所有密谍引以为耻辱的一次行动。 从那之后,纳兰明溪的行踪更加隐蔽。这十余年来,没人再见过他的踪迹。如果不是各地时不时爆发的叛乱,许多人恐怕都忘了这位陈留王六孙的存在。 “假的,这些都是假的!”蔡和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林安之似笑非笑地道,“刚才还让我严查到底来着,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林安之,是你!是你陷害我!”蔡和状若疯狂,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去。 林安之轻轻退了一步,一旁立刻有捕快上来,三拳两脚把蔡和打倒在地。 所有人都知道,蔡家完了。 即便是出云县第一大家,一旦沾上纳兰明溪四个字,也只有死路一条。 林安之把玉佩和信件收好,重新放回袋子里。 徐茂走了过来,神色复杂:“这事情……唉!” 林安之也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蔡兄平日里光风霁月神采照人,没想到竟然和陈留余孽有勾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徐茂舔了舔嘴唇,林安之这话太过。 “是不是和陈留余孽勾结还有待查实,不过这里的命案,只怕和他脱不开干系了。”徐茂说道。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徐兄不觉得是有人陷害?” 徐茂翻了翻白眼,如果真有人陷害,那你林安之不就是最大嫌疑吗? 自然,话不能这么说。 “就算有人陷害,为何偏偏陷害到这件事上。就算这些人不是他杀的,关系肯定是脱不了。” 徐茂这么说了句,林安之就翘了翘嘴唇,露出了温和笑容。 包括今天在衙门口,两人其实已经有过好几次冲突。最大的一次莫过于几天前衙门里,林安之状告徐泰然勾结陈留余孽,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徐茂当时自然愤怒异常,但后来都很理智的忍住了,最终也没和林安之正面冲突。 换作旁人,只怕会对徐茂观感不错,又不是杀父夺妻之仇,人家都已这样忍让,只怕就算了。 但林安之不是别人,他和徐茂打小就认识。不知道是不是成见,他对徐茂总有一种深深的忌惮,就如同徐茂于他一样。 他总觉得徐茂此刻的忍让,似乎代表着某种东西。 不过,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这些证物怎么办?”林安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徐茂沉吟了下,道:“这东西在你手上也烫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就算你家老爷子,也很难担待得起。就放到衙门库房吧,外面有重兵把守,总比外面安全。” 林安之想了想,点头应是。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的蹄声响起,祝霁月牵着一头小毛驴进来了。 见着小毛驴,林安之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这小毛驴于林安之和祝霁月来说,是有些“孽缘”的。 两人第一次碰面,这小毛驴就见证了全过程。而之后祝霁月放林安之逃离羿风寨,也是一路骑着这小毛驴。 不过,祝霁月去了老宅子一趟,竟然能把小毛驴给牵出来,想来是见着老太爷了。而且,老太爷对祝霁月这个“准小妾”,应该也相当的满意。 林安之叹了口气,祝霁月脸色看起来还很正常,老爷子看来还没把事情说破。 只不过,她这么一早去老宅子干什么? 而且时间还那么巧,自己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到。 祝霁月到了宅子里,看了那烧焦的房子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连眉梢都没扬一下。 徐茂迎上去,谦和的行礼,说了些上次离别多日不见的话,之后也不停留,带着人就走了。对于一开始说的,要找祝霁月这个武林高手来过堂审问的话题,一句都没提。 林安之暗暗感叹,这官家公子哥果然是冷酷无情,平日里和蔡和称兄道弟,现在眼见蔡家倒霉了,立刻就要撇清关系。 “怎么回事?”祝霁月偷偷问了句。 “我也想知道啊。”林安之叹了口气。 菜市口大宅里的惊天消息引爆了整个县城,装病的徐泰然也被惊得“大病痊愈”,很快赶到了衙门里。 至于向来不到县衙的蔡东,那更是立刻就奔到了衙门。 林安之站在后堂书房,徐泰然端坐书桌后,蔡东则站在他身旁,满脸怒容地盯着林安之。如果目光能杀人,林安之怕是已经被蔡东千刀万剐了。 “林安之,你可知罪?!”蔡东咬牙低喝道。 “蔡大人,这话怕是要问您吧?”林安之笑道。 蔡东怒道:“你如此机关算尽的陷害我蔡家,到底是作何居心?!” “蔡大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今日可是徐公子要我去查菜市口命案的,那证据……也是衙门的捕头找到的。我从头到尾都跟在徐公子身边,可没有时间去陷害蔡家。” 说到这里,林安之轻笑着瞄了他一眼:“我倒是奇怪了,蔡大人你明明牵扯在谋反事件中,怎么现在还能高居堂前向我问话?徐大人,这蔡主簿身有谋反嫌疑,难道就不用拘押候审吗?” 徐坦然满头大汗,这蔡、林两家斗法,他夹在其中也为难至极。 一面是出云县第一世家,一面是深不可测的林家老宅。 这两者都不是好得罪的。 “安之贤侄,蔡兄,都还请息怒。此事只怕还有误会,一切还等查清后再从长计议。”徐泰然赔笑道。 “是啊,安之兄,这事还要细细调查才好做决断。谋逆可不是小罪,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最终还是朝廷的损失。”徐茂劝说道。 林安之心头微动,立刻捕捉到了徐茂细微的变化。 第三十章 输赢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琢磨着事情到底有了什么变化。按说现在证据确凿,蔡东绝不应该出现在这大堂上。在菜市口大宅子的时候,徐茂已经开始和蔡家撇开关系,怎么现在又反过来为蔡家说话了? 难道…… 林安之笑了笑,道:“徐兄说的是,蔡大人身为出云县主簿,怎么可能和陈留余孽有勾结,是安之草率了。”说着,他朝蔡和拱手行了一礼。 书房内三人都是一愣,有点没弄明白林安之的前后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 “蔡大人、徐大人,徐兄,我这里还要去库房上缴证物,如果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离开后堂书房,林安之带着证物就到了县衙库房。在验明证物后,就缴了上去。 一切都手续齐全,甚至在交接的时候,林安之还特意找了下库房的管事来签名画押。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林安之也不想在衙门里呆着,一应手续完毕,他径直就返回了老宅子。 刚一进门,他就快步朝主宅奔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太爷竟然不在宅子里! 林安之有些发呆,就他所知,老爷子几乎是从来不离开老宅子的。怎么现在这关键时刻,他却不在…… 皱眉沉吟,林安之就知道,老爷子是故意躲出去的。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态度,这件事他不插手,一切让林安之自己解决。 不过,这也让林安之安了心。 老太爷曾明白说过,整个大魏有资格动他,有能力动他的,不超过五人。 而现在不见林安之,更像是在说:小猴儿,这件事你就自己处理了,连这么点事情都搞不定,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想明白这点,林安之一阵哑然失笑。 老太爷这做法也太直白,太孩子气了。 回到后宅,就看到了一幕让他惊奇无比的画面。 翠微竟然跟菀儿那丫头坐在一起,两人拿着针线在桌前,似乎在绣什么东西。 见着林安之,两人赶紧起身行礼。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翠微有些惊讶,那捏在手里的手绢悄悄的藏到身后。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林安之的眼,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少爷我才华横溢天赋异禀,衙门那些个小事三两下就解决了。没事做,自然就回来了。” 菀儿掩嘴轻笑,目光从林安之的脸上掠过,带着几分娇媚。 林安之心头苦笑,这丫头和李雯很像,不过心思却比李雯细多了,竟然还知道从翠微这边下手。 他倒是不讨厌这种小心机,但是这事儿总要和翠微说下,看下她的意思。免得翠微那丫头傻乎乎的,被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当然,如果翠微心知肚明,依然愿意接受的话…… 林安之轻轻拍了下自己脸蛋,又胡思乱想了不是? 在后宅呆到傍晚,才有下人传了话来,老太爷去了河东村青蚨居,说是要去看看林安之那小店铺。 林安之听完,知道老太爷是真不打算管这事了,这才彻底收了心思。 琢磨了了下,就出了门,往城南走去。 不是去清雅居,而是去了一家客栈,到了后面一座精致的院子前。 敲了敲门,里面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进来吧。” 林安之轻笑推开房门,就见祝霁月站在院子里,正给那小毛驴刷洗。 “这些不是有店家做吗?” 祝霁月扫了他一眼:“我们族人的坐骑,都是自己动手,不会交给别人。” 林安之才想起来,祝霁月虽说是羿风寨的人,但羿风寨也是属于风族的一员。风族以骑射闻名天下,对坐骑自然是很在意的。 不过…… 这只是头小毛驴啊。 而最关键的是,这还是我的小毛驴…… 见祝霁月清洗的认真,林安之也不敢说这话。 “找我什么事?祝霁月问了句,又接着道,“你们勾心斗角的事我没兴趣。” 今天白天她去了一趟菜市口老宅子,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就不理会林安之了,径直返回了客栈里。 她到出云县来,一方面是躲着祝宏毅的逼婚,一方面也是像她说的,为了追踪那晚袭击她的人。 至于说碰到林安之,那完全是个意外。 一句话就想断了林安之的念想? 哪有那么容易。 “我这不就是过来看看你嘛。”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看着这笑容,祝霁月心头就升起了警惕。 林安之这种笑容她看到过许多次,每次都代表着谁要倒霉了。 “看我?”祝霁月冷笑,“是谁在离开羿风寨的时候,还跟我说后会无期来着?”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幽怨地看了祝霁月一眼。那眼神,让祝霁月心头有些发毛,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们现在很熟了。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我真会揍你!”祝霁月扬了扬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林安之正色道:“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真想要你帮忙。” 听了这话,祝霁月有些沉默,对林安之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沉吟片刻,她缓缓道:“你要知道,这件事上,我的立场很麻烦。” 这话已经有些开诚布公了。 她身后是羿风寨,她出手,就等于是羿风寨介入到林家和蔡家的斗争了。 如果换做别人,话都说到这里了,多半也就叹口气算了。 但林安之不是别人。 “这话外人说可以,但你不能。” 林安之的声音很轻柔,以至于祝霁月有些没反应过来。抬起头,就迎上了林安之温和的眼神。 那一抹温柔,让祝霁月甚至有些微的失神。 不过转瞬间她就反应了过来,顿时涨红了脸,怒火直冲脑门。 外人说可以,但你不能? 我不是外人是什么人?! 这林安之,分明是在暗示比武招亲的事情! “林安之,你信不信我真宰了你!”祝霁月涨红了脸怒道。 林安之轻笑:“要不然,咱们再打一场。你要是赢了,我立刻找爷爷去羿风寨退婚。” “真的?!”祝霁月惊喜道。 看着祝霁月的样子,林安之忽然响起了她那个师兄赵志远,心头莫名的而有些不舒服。 “当然是真的。放心,我不会妨碍你和你那师兄的。”林安之撇嘴道。 祝霁月怒道:“林安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赵师兄是清清白白的!” “我说了对你的事没兴趣。” 林安之淡淡的说了句,表情很冷漠,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祝霁月见了,心头一阵莫名烦躁。 “好,比就比!”祝霁月寒着脸道。 “不过,你要是输了……” “我要是输了,就帮你这次!”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退后了两步:“来吧。” 祝霁月低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暗红影子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去。 林安之眯缝着双眼,牢牢盯着祝霁月的身形。 祝霁月是实打实的五品修为,林安之就算拍马都追不上。但只要不是生死相搏,那就不是没有获胜的机会。 和李雯一样,祝霁月的功夫也是走的刚猛的套路。一旦动手,便是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这一拳颇有些李雯当日击败赵志文时的风采,甚至在气势上还胜出一筹。 然而,眼见祝霁月的拳头临身,林安之却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前迈出一步。 祝霁月又惊又怒,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一拳本就是含愤而出,自然是没有留手。 原本想着林安之虽然实力差了些,但胜在狡猾,而且彼此相隔着一丈多的距离,这第一拳怎么都能躲过。 但谁能想到,林安之竟然不闪不避,朝着她的拳头就撞了过来。 祝霁月猛地一咬牙,右脚猛地一蹬地,想要把拳势停下。 但是这全力出手,又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她就感到手上一震,这一拳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林安之胸口上。 在祝霁月呆滞的目光中,林安之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然后,忽然就见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朝着祝霁月一笑。 就在这失神的一瞬间,祝霁月就感到额头轻轻一凉。 林安之竟然抬手,给了她个爆栗。 祝霁月呆了半晌,脸颊顿时绯红。 “你……你……”祝霁月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安之咧了咧嘴,又喷出一口鲜血。 “你没事吧?”祝霁月赶紧上前,满脸焦急地扶着林安之。 现在她心底除了后怕就是后悔。 如果她收拳再晚一分,如果林安之的修为再弱了一分…… 林安之摇了摇头,这才缓缓道:“你先打中我一拳,但却要不了我的命。而我呢,那一下虽然轻,但却是命中要害。这么算下来,是我饶了你一命,这算是你输了吧?” “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还管这些输赢?” 祝霁月又怒又急,看着林安之一本正经的说输赢,她心头竟然还有一股莫名的担忧与懊恼。 林安之看着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难得的肃然。 “要管的。我来……就是为了赢你。” 第三十一章 算计 这一夜,祝霁月没有在留在客栈里,趁着黑夜潜伏而出。 而林安之则是苦着脸离开了客栈,揉着胸口回到了老宅子里。 和祝霁月一战,从一开始他就步步算计。 无论是一开始故作温柔,还是有意挑起祝霁月的怒火,甚至之后祝霁月一拳命中自己后的惊慌,和最后那温柔的一弹指,这些都在他计算中。 就如同他说的,他去,就是为了赢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提到赵志远的时候,他心头竟然真的有那么一股莫名的烦躁。 “修心不够啊,唉。”林安之叹了口气。 “什么修心不够?”翠微一边帮林安之换着衣服,一边好奇地问道。 林安之眼珠一转,嘴角泛起一抹坏笑。 “就是说啊,我的心境还差了些,还会被很多东西乱了心神。”林安之轻笑说道。 翠微不明白,满脸疑惑:“那要怎么办?” 林安之一把就搂住她的腰,把她扔到了床上。 翠微发出一声低呼,还没来得急起身,林安之就把她按住了。 “岐黄总章 上说过,人是有一种叫做抵抗力的东西的。说是对一样东西接触的越多,就会抵抗力越强。我觉得吧,我就是抵抗力不够!” 翠微脸颊绯红,低垂着眼帘,声音低缓轻柔:“那……那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多接触一些!” 两人厮混胡闹半晌,才停了下来。 翠微轻咬着嘴唇,横了林安之一眼,那娇媚的模样,让林安之有种看到杨大家那狐狸精的感觉。 不过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翠微,你和那个菀儿关系很好吗?” “什么叫‘那个菀儿’?她不也是少爷的丫头吗?”翠微轻声道。 林安之哑然失笑,道:“我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听你这语气,倒是我想多了。” 翠微眼帘低垂,轻声道:“少爷怜惜奴家,奴家心里明白。但您是少爷,即便今日挡住了一个菀儿,难道日后主母入堂,奴婢也要拦吗?奴婢本就是孤身一人,多个菀儿也算是多个陪伴。” 林安之听着,心头也是一软。 不过更多的却是有些明白翠微的想法。 翠微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她是林安之的通房丫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她毕竟是丫头,或许林安之会对她最交心,但绝不可能立她为正室。 林老太爷不会答应,她自己也不会答应。 就现在所见,不往远了说那还不知在何处的主母,就说那今日来过大宅子的祝霁月。 论容貌,祝霁月自然是绝美,就算同为女子的翠微,见了也是有几分动心。 论身份,那更是羿风寨的三小姐,如同羿风寨小郡主一样的存在。 这些都是翠微望尘莫及的。 除了祝霁月,自然还有李雯。 李雯翠微是认识的,虽然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也算熟识。 也就是因为熟识,所以翠微更了解这位林安之口中的“小蚊子”。这位可是林韧师傅唯一的徒弟,而且据说还是七品上的小宗师。 平日里她和林安之也是极好,两人的感情真不见得就比和翠微差。 这诸多女子身份、样貌、学识、武功都在她之上,若是日后大院里真有什么纷争,她的处境便可想而知。 而菀儿和她地位相当,论亲疏还差了许多。而且菀儿对林安之本就有野心,与其让她成为潜在的敌手,倒不如先把她拉到自己这边。 想明白了这些,林安之苦笑摇头。 身边女子各个心思灵巧,只盼日后别真的后院失火。 林安之琢磨了下,柔声道:“我知道的顾虑,我今日就不妨跟你交个底。” “少爷请讲。” “雯丫头,那多半是要入我家门的。不是我想不想,她是爷爷钦定的。” 虽然早知道这些,但听林安之说出来,翠微依然心头刺痛。 她轻咬了咬嘴唇:“嗯。” 林安之看着一阵怜惜,揉了揉她浑圆的肩头。 “祝霁月,爷爷也觉得不错,但我不喜欢。这女人太强势,脑子又不太好使……” 翠微听着破涕为笑,忍不住道:“哪有这么说人家的。” 林安之撇了撇嘴,想到祝霁月就难免想到她那赵师兄,心头就是一阵不舒服。 “最后吧,就是那什么主母。”林安之叹了口气,“傻丫头啊,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有没有都两说呢。” “怎么能没有呢!”翠微急道。 没有妻哪来的妾? 林安之如果真不娶妻,那这些小丫头片子各个都没名没分。 见翠微焦急的模样,林安之噗嗤一笑:“看把你急的,我就是说说。不过吧,那些事情还远的很,又有谁知道呢?” “那……那……那我呢?”翠微红着脸,终于是开口问了出来。 林安之哈哈一笑,翻身又把小丫头压了下去。 “你嘛,自然是少爷的心肝宝贝。日后谁敢找你麻烦,甭管是什么太太小姐的,自有你家公子为你做主!” 一大早,林安之就去了衙门。 衙门里已经闹腾了起来,捕快官差来来往往,一些是去调查什么的,一些是被派往哪里去做什么的。 林安之也不问,只是让张扬带他进了那间属于县丞的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来林旭办公的地方,房间里很简单,除了一张红木书桌外,就是一排靠墙的书架,北面墙上整整一壁,全是书。 林安之喜欢看书,但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书籍,也有些头皮发麻。 他有些不了解,那个无趣的人每日在这种地方呆着,就是看书? 随意翻了一些,大多是当年老秀士让他看过的,也有那么一两本精品的孤本。 不过终归是没什么心思。 “张扬,张扬!”林安之大叫了几声。 一直侯在外面的张燕赶紧跑了进来,点头哈腰赔笑道:“林少爷,有何吩咐啊?” 林安之道:“外面那些人在忙什么?” 张扬苦笑道:“还不是昨儿个的事。” 林安之眉梢轻扬:“怎么,徐县令还怎在查?” “怎么可能不查?”说着,他跑到门口看了看左右,把门轻轻关上,这才过来接着低声道,“这件事闹这么大,县令大人也不敢耽搁,我听说已经派了快马去州府了。林少爷,您可真是……” 他朝着林安之比了个大拇指。 这么粗浅的马屁,林安之自然懒得理他。 “你给我去清雅居一趟。”林安之说道。 张扬差点没反应过来:“清雅居?啊?干什么?” “干什么?”林安之掀了掀眼帘,“当然是给我找个唱曲儿的姑娘来,你没见你家少爷都快无聊死了啊?” 张扬的脸顿时比苦瓜还苦:“林少爷,在衙门招姑娘,怕是不好吧?” “这里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得,自然是您说了算!小的这就去!”张扬哭丧着脸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张扬就领着一个抱着琵琶的白衣女子走进了门。 “林少爷,人来了。” “见过少爷。” 林安之一抬头,然后就是一愣。 来的竟然是杨大家的亲闺女,杨絮。 说起来,林安之去了清雅居好几次,都没见着杨絮,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在衙门里见着了。 “过来。”林安之勾了勾手指。 杨絮的脸颊绯红,不过还是乖顺的走到了林安之身旁。 林安之坏笑,抬手一勾杨絮纤腰,就在她的低呼声中,把她拉进了怀里,坐在了腿上。 杨絮低着头,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少爷……奴家……奴家……” “奴家什么啊?会唱什么?” 杨絮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捋了下鬓角发丝。 那一抹娇柔妩媚,一旁的张扬看得目瞪口呆。 他自然听说过杨大家白州花魁的名头,但没想着的是,杨大家的闺女竟也这般狐媚,轻轻一个抬手,就让他三魂七魄少了一大半。 “少爷,您想听什么曲子?” “听什么?嗯,就先来一首……”林安之一掀眼帘,就瞧见了张扬,“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滚出去做事?” “是。” 张扬苦着脸出去了,心头琢磨着,这父子俩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一个严肃刻板的要命,一个放荡不羁到要死。 大白天的,就在这衙门里狎妓听曲儿,这可是闻所未闻。 杨絮低垂着头,眼见张扬出了门,她这才眼帘微挑,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 林安之那放荡不羁的神色已经收起,眼中一片透彻清明。 杨絮不知怎么的,忽然松了口气,却又有那么一些个莫名的失望。 “怎么来的是你?”林安之低声问道。 “事关重大,母亲不敢遣旁人来。”柳絮轻声回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杨大家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事情怎么样?” “已经守了一夜,还没什么发现。” 林安之微微点头:“我估计最多便是今晚,对方就要动手。让她盯好了,别漏了什么扎眼的人。” “是。” 房中一片寂静,柳絮坐在林安之腿上,如坐针毡。 “少爷,那接下来……奴家要做甚?” 林安之轻笑,抬手轻轻一拍那丰盈之处。 “还要做甚?还能做甚?自然是唱曲儿咯!” 柳絮满脸红晕,俏首低垂。 “是,少爷。” 于是这大半日里,出云县县衙某个院子内,便是丝竹缭绕浅唱轻吟。 …… “混帐!”徐泰然满脸怒容,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林安之把这衙门当什么地方了?要听曲儿去楼里听去,竟然敢把娼妓召到衙门里!” 徐茂苦笑:“父亲息怒。” “怎么息怒?!”徐泰然怒道,“衙门是什么地方?是朝廷公堂,是律政重地!” “父亲,那边就要动了,且再容他猖狂几日。”徐茂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 第三十二章 库房 听了大半天的小曲儿,林安之也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终于把屋里的小姑娘放走。 小姑娘走的时候,脸色通红,嘴唇却苍白。她抱着琵琶,双手微红,五指颤抖。眼眶里泪珠打着转儿,脸上写满了委屈。 也不知道这大半日在那房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旁人不知道,也不敢问。 林安之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出了房间,舒坦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叫了几声。 “张扬,张扬!” 张扬一直在外院候着,原本有几个想来看热闹的,都被他撵走。 开玩笑,林家小少爷的热闹也是好看的? 刚到县城不到半月,就出手把出云县第一世家蔡家打落凡尘,其原因无非是蔡家的惊马在街上冲撞了他。 这样睚眦必报,手段狠辣的主,也是能招惹的? 万一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瞎眼都是轻的,要命都是解脱,祸及全家才是惨事。 张扬是打定主意了,在林县丞回来前,他就好好的招待着这位小少爷。 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听什么。 林县丞虽说冷酷严肃了些,但也比这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主好伺候。 看着柳絮红着眼,踉跄着出了院子门,张扬也只能暗叹一声作孽啊,便不敢再多说话。 听到林安之的呼叫,他赶紧奔了进去。 “林少爷,您叫小的啊?”张扬赔笑道。 林安之仰着下巴,鼻孔都快朝着天:“今日本少爷乏了,就先回去了,你在衙门好好看着,有什么公务的话……” “我立刻去叫您!” “放屁!”林安之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公务就放着,等明儿我睡醒了再来!” “是是是,小的该死,该死。” 送走了林安之,张扬坐在院子口,莫名就想起了林旭县丞的好。 “林大人,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张扬叹了口气。 林安之直接回了老宅子,对身后借着人群掩护悄悄跟着的三人,视而不见。 老太爷不在家,也不用去请安问候,直接回了后院,找了翠微,又叫来了四个丫头,五人就在院子中间打起了麻将。 自然不赌钱银,让丫头去厨房弄了碗醋来,输了的喝上一口。 一下午过来,林安之笑眯眯的一口没喝,四个丫头连带翠微被酸得叫苦连天。 临近傍晚,天色渐暗,院外传来一阵雀儿叫。 林安之这才笑了笑:“差不多了。” 让四个丫头手势桌椅板凳,他领着翠微进了屋。 四个丫头翘着两人背影,眼神有些火热,又有些幽怨。 “好啦,先收拾吧。翠微姐姐不光是少爷的贴身丫头,还跟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是不能去比的。”菀儿说了句话。 其他三个丫头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没敢再看,老老实实收拾牌局。 林安之在屋里,轻笑:“是那菀儿机灵,还是你教导有方?” 翠微脸色微腼:“做奴婢的敬畏少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安之轻笑摇头,也不去计较了:“把东西拿出来。” 翠微脸色一肃,赶紧从柜子里掏出一套夜行衣,伺候着林安之换上。 “我尽量早些回来,但时间不好说。今晚你就睡我那屋,别让人发现我出去了。” 翠微有些担忧:“少爷,您小心一些。” 林安之微笑道:“放心吧,爷爷可说过,放眼大魏,有资格动我,有能力动我的,不超过五人。” 眼看着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林安之这才借着夜色翻出高墙。 一路没有停留,直奔县衙。 县衙里一片寂静,往日里会有几个轮值的捕头,但今天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林安之心头冷笑,看来就是今晚了。 那日在菜市口搜出了证据,出云县蔡家就已经完了。 但是,出云县蔡家不过是旁系,蔡家真正的直系可不在这里,而是在朝堂。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如果那封信传到皇城去,结果会怎样很难预料。虽然不见得能彻底扳倒他们,但想来也不会好过。 所以,蔡家必然要动手。 不是保蔡东一家子,而是保蔡家。 一旦玉佩和锦书被毁,那结果有可能是百口莫辩,也有可能是死无对证,但终归是有了操作的余地。 所以蔡家决不能留下这两样东西。 只盼着给了他们一天一夜准备,他们动手的时候能动静大点。 进了衙门,一路无声无息直奔库房。 到了库房门口,他捏着嘴唇,学了几声鸟叫。 只是片刻后,身后一阵微弱风声响起。 林安之猛地转身,就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身后。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肯穿夜行衣?”林安之轻笑道。 祝霁月轻哼了一声,冷冰冰地道:“你身体怎么样?别到时候拖我后退。” 林安之轻笑:“放心,我就没打算动手。我是读书人,打打杀杀可不适合我。再说了,找你来不就是为了应付必须动手的局面吗?” 祝霁月柳眉轻扬:“真动手的时候躲远点,别妨碍我。” “遵命。” 林安之也不调笑祝霁月,两人借着夜色潜伏到了库房外。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晚会动手?”祝霁月低声问道,“我监视了一天一夜,也没见这里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 “勾结陈留余孽啊,这可是天大的事。你以为就只有咱们在盯着?”林安之低声道,“说不定这县城里现在已经布满了密谍的探子,就等着要捉蔡东归案呢。” “密谍?” 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听说过?” “就算不知道别的,至少也听说过那骇人听闻的骷髅台。”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传说中,那是密谍死伤最惨重的一次。密谍原本是监视百官,但那之后就和陈留余孽成了死敌。只要有陈留余孽的消息,第一个出现的往往是密谍的人。” 祝霁月皱眉道:“密谍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林安之摇头道:“不会。他们要对付陈留余孽,我要对付蔡家,彼此没有冲突。” 说到这个,祝霁月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我听说你和蔡家结怨,是因为他们的惊马冲撞了你?” 林安之瞄了她一眼,如果换成旁人,他是懒得解释的。不过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不能让这个刁蛮的祝三娘因为传闻小看了他。 “一开始是,但从我开始调查蔡家,就不是了。”林安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私吞官银……每一条都是死罪。对了,现在还要加一个勾结陈留余孽。我家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祝霁月没有再问什么。 “你一宿没睡了,先睡会儿,我盯着,应该就是今晚了。” 祝霁月点了点头,正想开口,就听林安之接着说了句。 “千万别打呼噜。” 祝霁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着一巴掌拍死这小贼的冲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祝霁月迷迷糊糊的,就感到胳膊上好像有人在推她。 猛地一惊就要跳起来,一个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人来了。” 祝霁月抬头看去,就见黑暗中,似乎有几个人影,正无声无息朝库房那边靠过去。 对方很小心,哪怕明知道衙门里的人已经全部被调开,他们依然小心翼翼。 到了库房门口,其中一人掏出一串钥匙,轻易的打开了房门。 “看来蔡家不光是想毁掉证据,还想让我死。”林安之冷笑道。 “为什么?” “因为钥匙在我手上。” 祝霁月一惊:“你怎么会有钥匙?库房的要是不是专人管的吗?” 林安之解释道:“昨天徐茂让我把证物放到库房,说是免得出问题。我想着也觉得是这个理。但是放证物的时候,那库房主管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一直在推脱。最后说是,干系太过重大,他不敢保管钥匙,要把钥匙交给上方官员。” “不巧了,县丞就是他的上方官员。”林安之说道。 祝霁月翻了翻白眼:“你这人平时挺聪明的,怎么那时候这么蠢?” 林安之也很无奈:“那时候就想尽快把事情解决掉,哪里想那么多。再说了,我也觉得我保管着最稳妥。” 几名贼人很快就打开了库房门,钻了进去。 林安之和祝霁月也不敢耽搁,赶紧跟上。 县衙的库房不大,除了一些文件之类的东西外,还放有暂放此处的官银。 那零头一人黑衣黑巾,整个人都被包括住。 “都动作快点,找到东西后立刻离开。”带头的黑衣人沉声说道。 很快的,几人就发现了目标。 这是一个不大的铁箱子,一般是用来存放专用的文件。 “大哥,是这个!”其中一人兴奋的叫了声,“李班头说是放在这个铁箱子里的。” 那老大快步走了过去,看了眼铁箱子,他发出一声冷笑。 从怀里掏出钥匙,插进了锁眼。 “任你林安之狡猾如狐,也……也……”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渐渐有了些变化。 “大哥,怎么了?” 老大双眼喷火,一字一句地说道:“锁被人换过了!” 第三十三章 一肚子坏水 旁边的人都被惊呆了,半晌才有人低声问道:“谁会干这种缺德事?!” 老大眼中闪着怒火:“除了林安之,还能有谁!带上箱子,撤!” 一行人不能耽搁,立刻朝着库房大门口冲去。 只是,还没走到大门口,忽然就见两个人影挡在了门口。 这些黑衣人都是一惊。 “谁?!” 老大眼中也闪过一抹慌乱,他们今天行事非常隐秘。知道今晚行动的人,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 而从昨天开始,他们所有人就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有人把计划泄露出去。 就见其中一个稍微高点的黑衣人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此路是我开………” “宰了他们!” 不等拦路的黑衣人说完,那带头的就一声低喝。 拦路的两人自然是祝霁月和林安之,林安之还准备了一套江湖切口。 不过对方没给他机会,刚一张嘴对面就冲了上来。 林安之赶紧退后两步,嘿笑道:“霁月啊,我伤势未愈,接下来的可就交给你了。” 祝霁月已经连给他递白眼的想法都欠奉了,她右手轻轻一按腹间腰带。就听一声银铃般的轻响,一条链子枪飞射而出,在月光下化作银蛇朝前扫去。 黑衣人一共六名,身手之好有些出乎林安之和祝霁月的想象。 除了那名带头的,抱着铁盒的黑衣人,其他五人一拥而上,生生把祝霁月给挡了下来。 林安之想上前帮忙,就发现祝霁月的链枪,那五名黑衣人的长刀,就在这狭小的库房内组成了一道恐怖的刃幕,所见之处寒光闪烁,刀光凛冽。 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在疯狂旋转。 林安之咽了口唾沫,目光就落在了库房尽头处的黑衣人身上。 他忽然轻笑:“喂,那谁。” 黑衣人头领正在全神观战,就听到了林安之的呼叫。 他抬头,冷冷地看了林安之一眼,之后缓缓道:“林安之。” 没有询问的意思,而是很肯定的叫出了林安之的名字。 林安之倒是没有意外,轻笑着取下了蒙面的黑布。在月光下,露出那张俊俏漂亮的脸蛋。 “能这么熟悉我声音的,也只有蔡家大少爷了。”林安之笑道。 黑衣人微微沉默,之后同样解下了蒙面的黑布。 果然是蔡和! 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没有再隐瞒身份的必要。彼此都明白,对方不会给自己离开的机会。只不过,最终是谁留下谁,却还有的说道。 “啧啧啧,没想到本该在大牢里的蔡兄,竟然大半夜的出现在了库房里。”林安之赞叹道,“蔡家果然是出云县第一家,这本事,咱们林家可比不上!” “你不用再逞口舌之利,今天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蔡和淡淡地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要留下来的,不过你也走不掉。” 蔡和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决然:“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 林安之眉梢轻扬,忽然脸色大变:“动作快点,别让他毁了盒子!” 话音落到祝霁月耳朵里,她目光陡然一寒,手中链子枪如同水银泻地洒出一片银芒。 但那五名黑衣人却配合密切,虽然退了几步避开锋芒,但合击的阵势却没有散开。 祝霁月柳眉微颦,这些黑人真是难缠! 而蔡和却是神色一动,对啊,根本不需要把东西带走,只要在这里毁掉就可以了! 他转身就把铁盒子放回了桌上,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不要!” 随着林安之的一声低叫,蔡和腰间长刀出鞘,朝着铁盒就是狠狠一刀斩去。 库房里响起一声闷响,铁盒子的锁头顿时被斩开。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只有一人除外。 就是祝霁月,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手中的链子枪如同一道银芒在黑暗中炸开。 那五名围着他的黑衣人发出一阵闷哼,全都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后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活。 “生死相搏竟然还敢分心?”祝霁月一声冷笑。 话音刚落下,黑暗的库房里就闪烁起一道火光,紧接着,就听一声脆响。 那证物中的玉佩已经被蔡和摔得粉碎,而此刻,他一手用刀挑着那卷绢布,一手拿着一个燃着的火折子。 “蔡和,你别乱来!”林安之大叫一声 蔡和没有理会林安之,他知道祝霁月的功夫极高,自己带着五名最强悍的门客过来,她竟然都能一举击败。 决不能给她出手的机会。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用火折子点燃了绢布。 轻轻一挥刀,绢布化作一个火团落在了面前。 玉佩被摔了个粉碎,明黄色的绢布在库房里燃烧。 蔡和深吸一口子,往日焦臭难闻的味道,此刻却是沁人心脾,压在他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就算是死在这里,那也值得了。只要皇城的嫡系没事,那蔡家就不会亡! 蔡和的神色很安详,望着林安之的眼神中,甚至已经没有了恨意。 “你输了。”蔡和轻声说道。 林安之神色复杂,看着蔡和轻叹了口气。 “你就没想过,万一这些东西是假的怎么办?” 蔡和一愣,微笑道:“玉佩我自幼贴身佩戴,真假一眼便知。” 林安之叹了口气:“玉佩当然是真的,那东西做工精细,肯定做不得假的。不过嘛……” 蔡和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不过什么?” 林安之可怜地看着他,叹息道:“不过那绢布,说白了也就是一匹明黄色的绢布罢了。就算真是圣旨又怎样?你知道咱们老林家什么最多吗?圣旨最多啊!” 蔡和有些呆滞,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林家老太爷当年可是骠骑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剿杀陈留余孽。之后又做了兵部尚书,而且还是深受皇恩的那种。 他这一辈子,都不知道领过多少次圣旨了。 “不可能,这一定是真的!”蔡和眼中闪过惊恐,大叫道。 林安之指了指烧了一半的绢布:“还有半截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蔡和小心地用刀挑开那正燃烧着的绢布,印入眼中的字迹,让他如遭雷击。 “林安之!”蔡和双眼通红,厉吼一声朝着林安之冲了过去。 祝霁月冷哼一声,刚想上前应战,林安之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像我这样天资聪颖算无遗策的人,做事肯定会做尽……”林安之轻笑道。 是卑鄙无耻猜对,祝霁月在心里给他加了句。 “……所以嘛,我既然连证据都掉包了,又怎么可能不在假证据里做点手脚呢?” 林安之的话音刚落,蔡和就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他一声厉喝,手中长刀朝着林安之就劈了过去。 林安之却是不急不慢,抬起手朝着蔡和一指。 “倒!”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蔡和就跟没了骨头一样,栽倒在了地上。手中长刀借着惯性飞了出来,祝霁月轻轻一挥手,寒光闪过,就把那长刀给打飞到了远处。 “不可能!”蔡和勉力抬起头,满脸鲜血状若厉鬼。 “我没碰过玉佩,也没碰过圣旨,你怎么可能对我下毒!”蔡和不甘的低吼道。 林安之蹲下身子,伸出手想摸摸蔡和的头。不过看着那满脑袋的鲜血,他又赶紧停了下来,把手缩了回来。 这习惯不好,要改,要改! 林安之自我检讨了一下,就开口道:“其实吧,就算你碰了也没关系。那上面的毒,只有用火烧了才会变成毒烟。” “用……用火烧……?!” 林安之轻轻拍手,低叫道:“对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看你刚才一边点火一边深呼吸,我还在心里夸你真猛士来着!” 蔡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就没了动静。 祝霁月皱眉,探了下他的脉搏。 这才发现,蔡和竟然断气了! 他竟然…… 被林安之活活给气死了! 祝霁月小心地挪了下步子,和林安之保持了点距离。 这小贼太危险,虽说武功也不高,还生得一副人模狗样,但却一肚子的坏水,还是坑死人不偿命那种。 “现在怎么办?” “先把这里处理一下,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林安之走到库房里边去,看了看被蔡和斩开的铁箱子。 蔡和刀法不错,那一刀下去竟然只是斩坏了锁头,箱子本身并没有损伤。 林安之从怀里摸出那封绢布信,又掏出了一块玉佩。 祝霁月奇道:“你不是说玉佩没法造假吗?” “对啊。”林安之扬了扬手里的玉佩,“这块是蔡平身上的。” 祝霁月眼角微跳,这小贼当真是坏得很! 林安之一边熟练的给铁箱子换了把锁,一边说道:“这些本来就是他们的,我不过是把他们破坏掉的证据复原罢了。” 把东西弄好,两人就朝库房外走去。 刚到库房门口,祝霁月忽然挡到了林安之身前。 “小心!” 祝霁月低喝了一声。 她紧紧地盯着远处黑暗的墙角处,那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不知怎么的,祝霁月却浑身毛孔紧缩,心头萦绕着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就好像在那黑暗中,有一头嗜血的凶兽,正牢牢得锁定了两人。 正想到这里,忽然感到肩头一热,林安之从后面走了出来。 “自己人呢。”林安之笑着说了句。 黑暗中,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就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很是苍老,一身下人打扮。 走到林安之身前后,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少爷。” 这不是别人,正是从青蚨居赶过来的厨子孙老头。 “孙伯,剩下的就麻烦你了。”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孙老头一阵嘿笑:“少爷,这些粗糙的活儿,一早让老头子来不就是了,您又何必亲自动手。”他也没等林安之的答复,朝着库房里走去。 祝霁月已经有些呆滞,孙老头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她仔细探查过。 这个孙老头身上并没有气机流动,换句话说,对方应该没修炼过武功。 但是,刚才那种恐怖都极点的压迫感和危险感是怎么回事? 她瞄了一眼林安之,就见林安之神色淡然。 第三十四章 委屈的张扬 一早,林安之就被一阵吵嚷声惊醒。 “怎么回事?”林安之嘟囔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翠微已经快步进来:“少爷,是衙门的人来找您了。” “衙门的人?找我干嘛?” 林安之心知肚明,昨晚的事情无声无息,但当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蔡家等了一晚上,结果连个活人都没回去,他们自然会慌了神。 昨晚除了潜入库房的六人外,在衙门外面还有十余人接应。 在蔡家看来,以这样的力量入侵一座不设防的库房,已经是绰绰有余,但谁能想到,昨晚出手的人会如此之多,会如此之强。 不过,到今早不见人,蔡家的人就知道出事了。 而最有可能破坏昨晚计划的,那就只有林安之。 但就算这样,他们怎么敢找到林家老宅子来? 老太爷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这里可就是整个出云县的禁地。 “林安之,你给我出来!”外面传来蔡东的厉喝声。 在翠微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林安之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站着许多人,除了主簿蔡东外,竟然还有十余名捕快,其中竟然还有张扬。 老管家也在,佝偻着身子安静的侯在边上。 “蔡主簿,这么一大早过来是为何事啊?”林安之温和笑道。 “拿下!”蔡东冷声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目光从张扬脸上掠过。 就见他满脸焦急,冲着林安之不可擦的摇了摇头。 是不要反抗,还是不要束手就擒? 林安之目光飞快看了老管家一眼,捕快就已经上来,把他双手反剪到身后,用粗麻绳给他绑了起来。 “蔡主簿,我怎么也有举人功名在身,你这么做还有王法吗?”林安之说道。 “王法?”蔡东一阵冷笑,“张扬,你来跟林少爷说说怎么回事。” 张扬脸颊微微抽动,站出列来,深吸口气,沉声道:“昨晚衙门库房遭贼人入侵,他们不仅劫走了官银,还放了一把大火,把整个库房烧得干干净净!” “什么?!”林安之失声低叫道。 蔡东冷声道:“库房可是你林安之这代理县丞的管辖。” 林安之淡淡地道:“那又怎样?昨晚我又不在衙门里。” 蔡东缓缓道:“虎兕出於柙,龟玉毁於椟中,谁之过?” 这是前朝著名的典故,林安之自然是知道。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回答道:“典守者不能辞其咎……” “带走!” 几名捕快压着林安之就朝前院走去。 翠微满脸惊慌,已经乱了方寸。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俏丽的身影冲了出来,拦在了林安之身前。 “少爷,您有什么要交代奴婢们的吗?” 林安之看了眼,竟然是菀儿。 他心头暗暗给菀儿点了叫了声好。 “能有什么好交代的?今日嘴里觉得清淡,你让孙厨子准备些红烧肉给我送来。”林安之笑着说道。 “还想着吃红烧肉?”蔡东冷笑,“你准备吃铡刀吧!” …… 县衙大牢里,林安之穿着一身白衫,手脚上都铐着镣铐。 这里是县衙最深的一间牢房,通常只用来关押最危险,最罪大恶极的犯人。 林安之盘膝坐在地上,自然不是在练功。 他在思索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和祝霁月离开的时候是半夜,见他让孙老头留下,自然是处理那些尸体。 回来之后,他就睡下了。 孙老头是老太爷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本事很是了得。如果不是这样,林安之也不会安心让他去处理。 但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早醒来,也没收到什么消息。 让菀儿叫孙老头准备红烧肉,其实更多的是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 远远的就见一个捕快拎着个食盒走了过来。 “张班头,怎么是你来了?”林安之轻笑道。 张扬隔着牢门坐了下来,苦笑着把篮子递进了牢笼里。 “林少爷恕罪,都说您在羿风寨大发神威,连祝三娘都不是您的对手。这牢门,我可不敢开。”张扬苦笑着说道。 林安之哈哈大笑:“不开便不开吧,也没什么区别。” 打开食盒,里面放的还真是一碗红烧肉。 “你那丫头进不来,蔡主簿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探视。我就顺道,帮忙把这食盒给您送过来了。” “有劳了。”林安之轻声道,“她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张扬想了想,又是一阵苦笑:“您那丫头说,孙老头回家了,红烧肉没法做。这一碗是从菜市口买来的,让您别生气。还有,她说清雅居那边有人过来要银子,问您给是不给。”说着,他就叹了口气,“您说都这时候了,还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干什么?” 林安之正准备下筷,忽然就停住了。 他低着头,眼中光华闪烁。 “蔡主簿给我的罪名是什么?” “监守自盗,盗窃官银。” “玉佩和那封信的事情呢?没提?” “没提。” 林安之微微沉吟了下,便放下筷子抬起头,正色看着张扬。 “张扬啊。” “小的在。” “往日里我在衙门里,有些话我不好问,也不好说。” “林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张扬说了句,他有些不明白林安之的意思。 “现在我遭了牢狱之灾,倒是有句话想问你。” 张扬一愣:“林少爷请讲。” “你愿意跟着我吗?”林安之盯着张扬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跟着徐县令,不是跟着蔡主簿,也不是跟着我父亲……而是跟着我林安之。” 张扬心头一阵砰砰乱跳。 这话的意思,他自然听得明白。 沉默片刻,他才苦笑道:“林少爷,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就算愿意跟着您,也不敢放您出去啊。” 林安之哑然失笑:“你就算放我出去,我也不出去!” 张扬皱眉道:“那林少爷是什么意思?”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现在让你跟着我,也太过冒险了。不过,我给你个机会,三天后再选一次。” 张扬满脑袋的问号,有些摸不透林安之的意思。 于是他问了句:“为什么是三天后?” 林安之轻笑道:“因为三天后,就是我杀头问斩的日子。” …… 张扬快步走在大街上,神色阴晴不定。他穿着一身便装,尽量让自己隐身在人群中。 三天后问斩? 怎么可能! 先不说能不能判监守自盗,就算能,也绝不是说杀就杀的啊。 这可不是别人,是林县丞的独子,是林家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 不过张扬决定信林安之一次,也算帮林县丞一次,再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他答应帮林安之带两句话出去。 正想着,就到了一间客栈门前。 进了客栈,直奔后面的一间院子。 敲开院子门,就见到了一个相貌绝美,一身红衣的女子。 “出云县捕快张扬,见过祝小姐。”张扬行礼道。 祝霁月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林安之被抓起来了。她也是心下纳闷,但也仅仅如此。 她还不至于说为了林安之去劫狱什么的,两人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再说了,她也不信林安之真的会有事。 那个小贼一肚子坏水,他不害人就是万幸了,还有谁能害他? 所以她只是微微点头,道:“张捕头,什么事?” 张扬低声道:“我是帮林少爷带几句话来。” 祝霁月沉声道:“请讲。” 张扬神色有些怪异,道:“祝小姐,或许有些冒犯……但这些都是林少爷的原话,他说让我一字不差的跟您说。还请您见谅。” 祝霁月淡淡地道:“放心吧,只管说。” 张扬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吾妻三娘……” “啪!” 张扬眼前一黑,就挨了一巴掌。祝霁月这陡然出手,差点把他下巴给扇歪了。 祝霁月这下意识的一出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赶紧给张扬赔礼道歉。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张捕头请继续讲……嗯,第一句就不用说了。”祝霁月说道。 张扬揉了揉下巴,这才道:“吾……咳咳,祝霁月小姐,我这次死定了,死的不能再死了。蔡东老狗污蔑我攻打衙门,强抢官银,三日之内就要问斩。我只怕是没时间写……写……” 瞧了一眼祝霁月,张扬小心地退后了两步,这才接着道:“……没时间写休书了。以前写给你的情书,你尽快找出来烧了吧,烧干净,别留着半张恼人!家中的大舅子小舅子姑父老爷什么的,也都通知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我林安之活得潇洒,死也要天下皆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了?” “完了。” “好,我明白了,张捕头请吧。”祝霁月淡淡地说道。 张扬哪里敢多留,祝霁月那铁青的脸,那额头微跳的青筋,都意味着这位五品强者随时会暴走。 送张扬离开院子,祝霁月关上门,这才走回来。朝着旁边劈出一掌,斩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她才觉得气稍微顺了点。 仔细回想刚才张扬带的话,她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这真是林安之写的。第二,得找个机会把林安之那小贼暴打一顿。 至于林安之要她做什么,听到一半,她就明白了。 林安之说祝霁月脑子不好使,其实不然,只是不愿意使。 真要用的时候,还是管用的。 第三十五章 密谍赵四 离开客栈,张扬就直奔清雅居。 好在两处地方都在南街,彼此距离也不远。 张扬揉了揉脸颊,心说别到了清雅居又挨一巴掌才好。 不过想了想传话清雅居的内容,倒是问题不大。 这大清早的,清雅居也还没开门。 不过当张扬敲门后,房门倒是很快打开了。开门的是这里的龟公,张扬说要见杨大家,他立刻就领着张扬去了二楼。 刚一推开房门,张扬倒是愣住了。 青楼早上都是不开门的,但杨大家已经正襟危坐的等着。在她边上站着的女子张扬觉得有些眼熟,稍微回想下,就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日里被林安之召去衙门唱曲儿的姑娘。 “林少爷让我给你传句话。”张扬说道。 “张捕头请讲。” “这些是林少爷的原话。”张扬道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原准备今日来结了钱银,奈何少爷我现在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若真想要钱,便去河东村青蚨居,找账房管事支取。” 杨大家皱眉:“完了?” 张扬又回了一句:“完了。” “有劳了,送客。” 于是,张扬被塞了一锭银子后,就被礼貌的“送”了出来。 张扬能猜到这两番带话,是林安之开始自保,甚或是反击。 但是这两番话代表什么意思,他却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多想,林安之给他的最后限期是三天后。 张扬隐约感觉到,那时候的答案,将会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选择。 他隐藏行迹,自以为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但却不知道,无论是进入客栈找祝霁月,还是去清雅居找杨大家,都落入了一人的眼里。 就在清雅居街对面的墙角处,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躺在屋檐下。他衣衫破烂污秽不堪,蓬头垢面连面貌都看不清楚。 或许唯一干净的,就只有那一双清明透亮的眼睛。 赵四姓赵名四,这个有些闹着玩的名字已经跟随了他四十年,仿佛是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陪伴着他。 然后十七年前的某天,他忽然接到了一个任务。 去清河县。 并没有什么所指,但他知道,他是要去盯着一个人。 一个曾经手掌天下兵权,曾经将一代枭雄打落凡尘,曾经让神宗陛下无比看重的人。 兵部尚书林煜文。 这十七年他做的事就只有一件,盯紧那座老宅子,把所有看到的听到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转给自己的上线。 他不知道上峰为什么会有这道命令,他知道的只有两个字:服从。 这件事情已经做了十七年,已经做到赵四几乎忘了自己是一名密谍,是大魏最骄傲,最顶尖的探子。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赵四很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上线竟忽然消失了。 延续十七年的线,忽然就断了。 赵四是密谍,但不是密谍中最擅长狙杀的夜枭。 所以他不知道就在一个月前,整个白州的夜枭被全数召集,去做了一件大事。 然后…… 便没有然后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可知的是一百名夜枭消失了。 白骨台尚有骷髅可见,但这一百名夜枭什么都没留下。 赵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任务,依然每天注意着老宅子。 不过,没有再记录任何东西,只是凭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凭那几乎忘记自己身份的脑子记着。 然后他就发现…… 出云县出事了,出大事了! 蔡家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他是知道的,他不平他愤怒,但是他不能管。 因为他的任务是看紧老宅子。 除此之外,哪怕出云县洪水滔天,他也不能递出一干枯枝。 但这一次,蔡家做的不再是这些小事。 蔡家勾结陈留余孽,证据确凿! 发现这一切,竟然是那间老宅子的小主人,那个年轻的,生得很是俊俏的,为人有些癫狂的小少爷。 赵四觉得很惊奇,很佩服,更多的是欣慰。 老尚书的孙子,毕竟是老尚书的孙子,骨子里就留着和叛逆不共戴天的血液。 所以别人不愿、不敢、不能做的事情,他做了。 虽然有些胡闹的,却终归是做到了。 但是就在今天,赵四忽然听到一个消息,那位让他佩服和欣慰小公子竟然被抓了! 而理由则是,勾结匪患,抢劫官银! 赵四觉得很可笑,很可悲。 十七年,他自认看尽了出云县的云起云落。 但没有一件事,比这更好笑的了。 那个对蔡家当街宣战的小少爷,那个找出蔡家逼良为娼证据的小少爷,那个抓住蔡家勾结陈留余孽的小少爷,竟然被以这种罪名关进了大牢! 如果赵四的上线还在,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这一切记录下来,然后传给上线。最多是在文墨中添加些许不满与愤慨,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赵四还是十七年前那个密谍,那他会牢牢记住:命令之外,一切无关。 赵四是一名密谍,他本不该有任何感情。 但或许是十七年的磨砺,已经让他淡了自己的密谍身份,或许是回想起了曾经少年时,立志要报效国家的激情。 最重要的,自然还有那条拴着他,为他指引方向的线忽然消失了。 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林安之做点什么。 于是,他走到了大街上。 犹豫了许久,然后略带些不小心的,从一名衣衫鲜明的官人身上扯下了一枚玉佩。 自然是被当街发现,他的外貌太过显眼。那大官人看着他靠近,躲避都嫌来不急,他那只伸向他腰间的手,又怎么会不被发现? 于是,赵四被几个家丁当街打得半死,然后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进了衙门。 …… 林安之盘膝如老僧入定般,微闭着双眼,盘膝坐在牢房里。 时至深夜,只有一盏鹅黄的油灯散发着光芒,整个大牢里一片昏暗。 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他不知道张扬传递消息顺不顺利,甚至不知道张扬会不会出卖他。 事情的发展已经脱轨。 他现在唯一可做的只有等。 忽然,他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是什么人被抓着了,然后扔进了某个牢笼里。 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出云县虽然民风淳朴,但也会有些个小偷小摸的。 捕快把人关起来就走了,深夜的牢房里总是阴森森的,没人愿意在这里久留。 牢房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忽然睁开了眼。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咔擦……”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这里缓缓的爬过来。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他自然是不信神鬼之说的。 但这三更半夜,在这只有他一人的牢房里,却忽然听到这种声音……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游”到了他的牢笼外。 林安之眼皮微跳,尖叫声都到嗓子眼了,就见那影子抬起了头。 “是林家少爷吗?” 林安之一怔,仔细看过去,就发现这人有些面熟。 “你是谁?” 见林安之神色安定淡然,赵四露出一抹满意笑容。 他心中的林家小少爷,就应该是这模样。 如岳临渊,处乱不惊。 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他晚开口那么一瞬,这寂静的牢房里就将充斥林安之的尖叫声。 “我是赵四,就是城里那个乞丐。上次林少爷您状告蔡平绑架民女的时候,我还出来为您做过证。”赵四说道。 林安之想起来了,当时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个乞丐拿出来的。 他有些奇怪:“你怎么进来了?” 赵四微笑着,轻声道:“自然是来救你。” 林安之被吓了一跳,心说这乞丐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然后想着来劫狱吧? 这些武林中人向来喜欢胡来,一会儿说不定他还真不顾自己的意思,强行劫狱!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安之就头皮发麻。 如果真被他这么干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他满脸肃然,抱拳朝赵四深深行了一礼,沉声道:“前辈高义!晚辈感激不尽,但若前辈想要劫狱,那恕难从命!” 赵四一怔:“为何?” 林安之轻轻抬头,目光如炬,他脸上仿佛有神光加持,带着耀眼的光彩。 赵四看着他,忽然觉得双眼有些刺痛。 “晚辈身陷于此虽是遭人陷害,但对方毕竟是用的国法!”林安之沉声道,“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小人陷害!但我若是逃了,无论我做没做,便都是心虚了!旁人说起我林安之,只会说我畏罪潜逃,又有谁会知道我的心意?” 赵四皱了皱眉头,在他心里,林安之是那种狂放不羁,不拘小节的人,没想到对方骨子里竟然还有这种食古不化的念头。 只是转头一想,若不是存着此等方正的想法,只怕也不会行那刚正之事。 想到这里,赵四就觉得,眼前这位林家小公子是越看越顺眼了。 “林少爷,此言差矣!” 赵四是密谍的一员,是专职刺探隐匿的那种。他们不仅要会乔装打扮,还要长袖善舞,更要精于诗文才艺。 若是没有这些本事,又怎么隐匿于那些豪门贵族之中? 而能被派来监视林家老宅子的,那更是其中最顶尖的! 所以,当赵四渐渐摆脱了那个缠绕他十七年的身份后,他的言语渐渐凌厉起来。从国法家规到人伦纲常,从君臣之道到圣贤之说。 赵四很清楚,林安之留下来就死定了。如果对方不是太蠢,就绝不会给林安之审判的机会。 最多三天,林安之必死无疑! 所以他费劲口舌,一定要让林安之跟他走。 林安之有些瞠目结舌,好几次他都差点一口答应跟着越狱了! 好在,最后的理性把他给拉住了。 “前辈好意心领了,晚辈断不会离开!” 林安之做了收尾语。 赵四双眉紧锁,他刚才道理说尽,这林安之就是不听,倔得跟头牛一样。 他要是年轻个十来岁,只怕真就直接打晕林安之,扛着他就走了。 但赵四已经不年轻了,已经少了许多锋芒,多了许多沉稳。 所以他在犹豫,犹豫是不是要说出自己的身份。 只要说出密谍的身份,那便代表着官家,甚至可以说代表着当今圣上。那时候,这位林家小少爷只怕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讲了吧? 但是,那个隐匿了十七年的身份,真的要在今夜说出来吗? 赵四很犹豫,所以他又抬头看了眼林安之。 林安之脸色有些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赵四忽然觉得心头一痛! 林家小公子为了扳倒作恶多端的蔡家,连命都不要了,在那一袭白袍下,他不知道受了多少皮肉之苦! 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是密谍中人。”赵四开口说道。 第三十六章 想法 林安之愣了半天,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时候赵四才又说了一声。 “我是密谍的探子。” 林安之脸色很诡异,昨晚才和祝霁月聊到密谍,说是密谍肯定会注意到蔡家谋反这件事,没想到今天就见着真人了。 哪怕对林安之而言,密谍都是很神秘的。 “你是来调查蔡家的吗?” 林安之问了句,就发现赵四的脸色有些古怪。 赵四摇了摇头:“我的任务不能说,今日若非是想说服林少爷离开,我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林安之想了想:“密谍对蔡家勾结陈留余孽的事情有行动吗?” “不知道。”迎着林安之怀疑的目光,赵四接着道,“我一个月前和上线断了联系,现在出云县的情报传不上去。” “有多少密谍在出云县?” 赵四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 听了这话,林安之算是明白了,合着这位赵四兄台来救他,根本就是自己的主意。 “就算你是密谍,我也不会跟你走。”林安之说道。 赵四的眉头紧锁:“为什么?” “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出了这句话,林安之觉得浑身都舒坦。 赵四呆呆地看着林安之,就觉得这个盘膝坐在身前的少年,身形忽然变得那么巨大! “林公子,真义士!”赵四正襟危坐,朝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 林安之轻笑道:“不过,如果赵兄真愿意帮忙,安之到有一事相求。” 赵四沉声道:“林少爷请讲,刀山火海,赵四在所不辞!” …… 深夜,一袭黑影从出云县县城城头掠下,朝着南方急行而去。 黑影速度惊人,只是一个纵身便跃出十余丈,只怕是狂奔的战马都比不上。 赵四运足了身法,一路急行。 他觉得心头有一股火在烧。 明明有一身强横的武艺,但为了掩饰身份,他却只有在深夜无人时,才能悄悄运转功法,但也仅此而已,十七年,他不曾为自己出一拳。 如果说这十七年都是为了某一刻,赵四希望就是今晚。 他心头热血激荡,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位林少爷的图谋竟然如此之大! 一想到林少爷刚才的话语,赵四就感到自己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快点,再快点! 赵四心头暗暗说道。 …… 河东村的清晨总是宁静中带着喧嚣,天刚蒙蒙亮,青蚨居外的大街上就响起了车轮碾过石路的声音。 不过青蚨居里,却和往日差别不大,即便是林家老爷子住进来了,几个老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惫懒不堪。 “蠢货……蠢货……” 老太爷刚起床,就听见外面的鹦鹉叫。 “这畜生,当真呱噪!”老太爷笑骂了句。 账房钱伯在边上笑道道:“少爷也时常这么说。不过门房赵老头宝贝的很,上次借人玩了小半天,就有赶紧取了回来。” “说起上次的事啊,听说你们漏了一只蚊子进院子里?怎么啦,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要不换几个年轻力壮的把你们顶了?”老太爷淡淡地说道。 钱伯赶紧赔笑道:“老爷,这事儿怪不得我,要怪就要怪李乘风,他说是给少爷找个练习的对手。又说林韧教了少爷这些年,屁都没教个好,换了是他来,少爷早就小宗师了。” 老太爷瞄了他一眼:“敢说这事儿你没跟着搀和?” “绝对没有!”钱伯大义凛然地道,“以老钱全家性命保证!” 老太爷就是瞪了他一眼,也没去提老钱家早就死绝的事情。 那晚的事,不是大事。 而且归根结底,这几个老奴才也只是给某人擦屁股。 见老太爷没追究,钱伯也是见好就收,捧了刚煮好的莲子粥,满脸阿谀笑容:“老爷,我亲手煮的,您尝尝。” 老太爷接了过来,忍不住笑骂道:“当年你要这么懂事,也就没李儒阁那小子什么事了。” 钱伯嘿笑道:“那小子太没劲,成日里就知道拍老爷马屁。再说了,我现在每日里可比他快活多了。” 老太爷失笑,钱伯这话倒是不假。 当年跟着他南征北战的老兄弟,下场都不怎么好,最后就剩了那么几个。原本是准备了一些路子安排下,但最终愿意被安排的,却不多。 见老太爷喝了莲子粥,钱伯搓了搓手,道:“老爷,你看现在少爷都去出云县了,要不我要跟着过去吧。少爷被我伺候惯了,我不在身边少爷指不定不习惯。” 老太爷看都没看他一眼,对这老部下的想法,他心知肚明。 “别想。”老太爷说了句。 钱伯道:“老爷,我真没别的意思。你看吧,蔡东那混小子虽然不怎么滴,但县城里可还有头老狐狸。万一,我是说万一,少爷一个不小心,真吃了点什么亏……” “用不着,小李子在那边的。”老太爷淡淡地道。 钱伯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放心他。” “他又何尝放心你们呢?”老太爷放下了碗,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我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让你们心头不舒服。但那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效忠的,一直都是那个人。自然也不能怪你们,他做了那些事,你们怨恨他,那更是应该。所以那时候挑人,我只把你们放了过来,唯独把他留在了身边。” 钱伯沉默,脸色阴晴不定。 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但有些事情,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只是一闭眼,那惨烈的场景就出现在眼前。 沉吟了半晌,钱伯才缓缓道:“大人,并非是记恨他,所以才说他坏话。而是属下觉得,他不可靠。” 老太爷脸上露出自嘲笑容:“这都多少年没叫过我大人了?你这一开口叫大人,就是打算让我头疼了,对吧?” “属下不敢!”钱伯沉声道,“只是觉得他太有想法,太有自己的想法。” 老太爷有些无奈,当年的是非对错实在很难说明。而自己这个老部下,当时确实受了不少的委屈。 “有什么想法?有想法不对吗?你若是没点想法,又怎会跟我提这些芝麻谷子的旧事?” 钱伯摇了摇头:“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想法,那也是跟着大人的想法。大人您说做,我们只会想怎么做,不会想做不做。但他不一样。” 老太爷轻笑,拍了拍钱伯的肩膀:“老伙计,放心吧。我还没老糊涂,有些事情,我一早就知道的。” 正说到这里,忽然就听门口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老太爷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笑容:“看吧,他的想法来了。我刚才怎么说来着?有些事情,我是一早知道的。” 老管家进了屋,朝着老太爷拱手行了一礼。 “说吧。”老太爷淡淡地说了句。 “老奴是来领罪的。”老管家说道。 钱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低吼道:“你真那么做了?你真敢那么做?!” 老管家没有理会他,依然是垂着头朝着老太爷。 老太爷端着碗,捏着汤匙轻轻搅动。 “老毒虫呢?” “被我绑了,也带来了。” 话音刚一落下,外面就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孙伯走了进来,没看钱伯,也没看老管家,只是朝着老太爷恭敬行了一礼:“属下失职,请大人降罪。” 老太爷叹了口气:“你们啊……行了,都坐下吧。” 三人行礼落座。 “老毒虫,你先说。” 孙伯躬身行礼,先把林安之命令他对付蔡家的后手,以及之后在库房毁尸灭迹的事情说了一遍。 “谁知道少爷刚走,他就来了。”孙伯脸上露出一抹不忿,“我没想到他会对我出手,一不留神着了道。” “留神也没用。”老管家忽然接了句。 一直表现得很淡然的孙伯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试试?” “都是自家人,小打小闹就算了,别弄出真火来。”钱伯说道。 孙伯这才悻悻转过头:“他偷袭我,把我打晕了,等我醒来后,就听说少爷出事了。” 老太爷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小李子,现在你说。” “老奴是觉得,既然要动蔡家,就不能只动出云县的蔡家。”老管家说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 一旦决定动蔡家,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论林安之或者是老爷子一开始是做合想法,蔡家都会觉得这是林家向自己宣战。 “但太危险了。”钱伯皱眉道道,“少爷现在的出境很不妙。” “小少爷不会有事。” “为什么?” “因为他是小少爷啊。” 这句话说得很莫名其妙,很没头没尾。 但是钱伯和孙伯似乎都想到了什么,两人目光投向老太爷。 老太爷这才放下碗,淡淡一笑:“都明白了吧?老毒虫想不到没什么,但钱老头你不该想不到的。” “老奴关心则乱了。”钱伯汗颜。 …… 出云县好像比一层诡异的气氛笼罩着,往日里懒散的捕快,这两天巡逻的非常勤快。以往除了在城头,城内根本看不到身影的城卫军,也频繁的调动。 林家小少爷已经被抓进去了三天,但老宅子那边却很安静。 县城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张扬很紧张,因为今天就是林安之给他的最后的日子。 今天他就要回答林安之的话,时不时要选这位小少爷,成为他的新主。 不过,他越是紧张,在他面前的林安之脸上的笑容就越浓。 “不用想太多,你觉得我可不可信,可信就选我,不可信就不选。”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即便是不选又怎样?难不成还会你也跟蔡家有勾结?也跟陈留余孽能拉上关系?不是我看不起你啊张扬,你还不够这资格,你只是小人物。所以吧,你不用担心什么。我若是死了,蔡家不会为难你。蔡家若是败了,我当然也不会为难你。” 林安之越这么说,张扬就越慌。 城里的一切他看在眼里,那都意味这出云县要发生什么。 现在这情况,能发生什么? 是如同林家小少爷说的,这些部署都是为了斩他? 还是说…… 蔡家真的准备好了? 张扬看着林安之,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第三十七章 变化 一切都来的毫无征兆,早上的时候还一切如常,但就在中午时分,出云县县衙传出消息,那位勾结歹徒抢劫官银的林家少爷要问斩。 通常来说,斩首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县衙判了斩首极刑后,是要上报州府的,州府理论上还要上报给朝廷,之后等待刑部公文,才能真正的做这事。 毕竟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而且,时间还要选好。如果犯事的日子不是在秋分到立春之间,那犯人就要被羁押到第二年再行刑。 这就是所谓的秋后问斩。 但是这次不一样,一切都很不讲究,很没规矩。 午时传出消息,下午时分一队城卫军就赶赴衙门,要把林家少爷押往菜市口。 行刑的居然不是衙门刽子手,而是城卫军。 放在平时这很怪,但现在,没人觉得奇怪。 因为要杀的是林家的小少爷,那座老宅子的小主人啊。 老宅子沉寂了十几年,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忽然发现。原来那个安静的老宅子,并非是那么的安静。至少在出云县所有人的心中,它有着相当的地位,象征着某种言语无法描述的东西。 蔡东坐在县北的庄园里,今天他没去衙门,更没有亲自去监斩。 因为这是大日子。 以他的力量,杀林安之不算什么难事,麻烦的是如何善后。 老宅子绝不会无动于衷,但是老宅子那边究竟会怎么反应,这是个问号。 其实,蔡东一直避免着和那栋阴森的老宅子冲突。哪怕他掌握着城卫军,手上还有三百私军,哪怕林家老宅子已经沉寂了十七年。 但老宅子越是低调,蔡家就越是忌惮。 蔡家能成为出云县第一家,除了朝堂势力外,自然也能自己看清形势。这次如果不是那封信落在林安之手上,蔡家也不会反弹得如此激烈。 想到那封信,就想到了一切的最初,那一天蔡平和林安之的当街冲突。 如果蔡家依然是他掌权,他绝不会让蔡平蔡和两兄弟那么恣意妄为。甚至会在之后让蔡平登门道歉。 一丁点的委屈算什么? 老宅子要进,我们退便是。 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还能威风几年? 蔡东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蔡和已经失踪了三天,蔡东没派人去找,因为他知道这个儿子十有八九是完了。 他心头有些淡淡的哀伤,但并不多。 这几年随着这个儿子年纪渐长,威势就越大,仗着老祖宗的喜欢,早已经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不过,终究是儿子吧,总是还是有几分伤感的。 “父亲,我想去城里。”蔡平行礼说道。 “不准。”蔡东淡淡地道,“最近你就呆在庄园里,哪儿都不许去。” 蔡平急道:“父亲,今天可是斩林安之的大日子!咱们怎么都要去看看吧!” 蔡东心头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哪里能进城去。 “不准便不准,不用多说。” 蔡东唤了人来,把蔡平带了下去,吩咐看紧蔡平,这次风波平息前,绝不准他离开庄园。 刚把蔡平带走,外面就有人禀告,说是徐县令家的公子来了。 蔡东赶紧迎了出去。 “见过世伯。”徐茂躬身行礼。 蔡东回礼笑道:“贤侄有礼了,里面坐。” 两人进了屋,摒开了下人。 “走到哪儿了?”蔡东问了句。 徐茂明白问的什么,回道:“城卫军进了衙门,在办理交接,不出意外,现在人应该已经押到菜市口了。” 蔡东苦笑道:“我就是怕意外。” 徐茂微笑:“世伯想多了,这次城卫军出动了一百人,就算老宅子那边想做什么,也绝无可能。再说,又能做什么呢?带几个江湖中人劫法场?现在可不是二十年前,那位老爷子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实力。就算有,他敢吗?劫法场可是叛乱,叛乱这种事,有的人能做,有的人却是不能。” 蔡东明白徐茂的暗指,于是行礼道:“这次的事情,有劳徐少爷和县令了。” 徐茂淡淡地道:“蔡兄年轻气盛,难免行事冲动。蔡家还是要世伯这样的长辈坐镇,才能坐得安稳。” 蔡东叹了口气。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徐茂笑了笑:“我安排了些人在那边盯着,有什么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给我们传过来。” “还是贤侄想的周到。”蔡东轻笑道。 果然,一名一身劲装的男子被仆人领了进来。 “怎么样?”徐茂问了句。 “已经押到菜市口了。” 徐茂微微点头:“回去,继续看着。” “是!” 那探子走了,徐茂这才笑道:“世伯这里可有酒,今天是好日子,可该喝上一杯。” 蔡东摇头苦笑,还是招人送来了酒水好一些佐酒小菜。 “本不该如此的。”一杯酒下肚,蔡东叹了口气。 徐茂也叹气道:“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蔡平蔡和两兄弟跟林安之的冲突,根本是在意料之外。而林安之的激烈反应,那更是没人想到。 谁能想到那位在河东村住了一辈子的公子哥,会忽然发神经,要调查蔡家。而更没想到的是,那些隐秘的事情,他竟然轻易的就查出来了。 之后便是两次手法拙劣的栽赃,蔡家就被逼上了绝路。 退无可退。 杀了林安之,林家老太爷会为他报仇吗? 答案当然是会。 但是不杀林安之,难道他就能放过蔡家?难道林家老太爷就会阻止他?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既然注定了是死敌,那至少要先把跳得最欢的干掉。 正说着,忽然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徐茂和蔡东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探子竟然直接策马进了庄园? 马蹄声在房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就见一名骑士快步走进。 “少爷,出事了!” 徐茂冷声道:“怎么了?” “羿风寨的人来了。”骑士说道。 徐茂和蔡东都是一怔,紧接着便是脸色大变。 “具体说。” “羿风寨来了五十骑,在城门口被拦了一下,之后他们就闯了进来,直奔菜市口。”骑士飞快地说道,“到了菜市口,就拦着城卫军,不让行刑。” 蔡东怒道:“林安之的事,跟他们羿风寨有什么关系?!” 徐茂苦笑着看了他一眼:“世伯怕是忘了,那林安之可是羿风寨的姑爷。” 骑士说道:“对,那带头的就是这么说的。说羿风寨的小姑爷怎么可能勾结歹人,其中必有隐情。还说……还说一定是徐少爷您在水神祭上见了祝三娘心生爱慕。而这次就是对他家祝三娘因爱生恨,所以才故意陷害……” 徐茂怒道:“放屁!羿风寨领头的是谁?” “是少寨主祝西山。” 徐茂和蔡东面色阴沉,两人都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羿风寨可不是老宅子,那是真正的兵强马壮,背后还有风族这个偌大的靠山。 别说是出云县县衙了,就算是白州州府,都要给几分面子。 就像不久前的水神祭,朝廷明明严打各地淫祠,但羿风寨水神祭闹得路人皆知,不光广邀江湖豪杰参加,甚至还给出云县发了请帖。 但白州州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是没看见。 就在这时候,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少爷,一支军队正在靠近县城!” “军队?”徐茂一怔,赶紧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是哪里的军队吗?” “约莫两千人左右,好像是……是……” “终于来了!”蔡东脸上露出了笑意。 徐茂微微沉吟,立刻明白了蔡东的用意。他脸色微变,朝着蔡东拱了拱手:“世伯,小侄有些想起一些事情,就先行告退了。” 蔡东笑道:“世侄慢走,老夫就不送了。” 徐茂离开了蔡东的庄园,立刻赶往城内。 他心头不断暗骂,蔡东你个老匹夫,真是要坑死我徐家了! 来的骑兵队伍不是别人,正是北云山上的红巾盗。 这支一直被人忽视的人马,终于是在这时候出动了。 菜市口宅子的那场火灾,死者的身份已经弄清楚,其中就有红巾盗的三当家张彪。 起先一直想不明白红巾盗怎么会在出云县出现,不过只当是他们有什么买卖,之后顺带被林安之利用了。 至于说那块玉佩,无论是徐茂还是徐泰然,根本就不信是蔡和落下的。他们对蔡和这个人很了解,心肠毒辣为人小心。 他就算要去和红巾盗接头,也绝不会把什么重要物件留在那里。 反倒是那明黄色的绢布,上面写着的谋反信件,那倒是最难处理的。不过徐泰然毕竟是一方县令,加上蔡家这出云县第一世家,两方联手这件事也被强行压了下来。 只是林安之不知道罢了,还当是徐泰然在联络白州州府。 但谁能想到,红巾盗勾结的就是蔡家。 而蔡家敢于勾结红巾盗,那就证明,他们不惧怕朝廷。 什么人不惧怕朝廷? 陈留余孽。 徐茂一路急行赶回了县城。 县城已经乱成了一团,两千红巾盗就明火执仗的列阵在县城外。 出云县北门紧闭,不敢放任何人出入。 至于说押解林安之的城卫军,此刻哪里还管这些,直接把人扔给羿风寨的人,然后赶往了城头。 整个出云县不过五百兵力,好在因为临近边境,所以日常训练防务都有做。 但是,毕竟只有五百,面对两千红巾盗,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下。 …… 林安之站在马队中,眯缝着眼看着前方战马上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脸上带着坏笑,和林安之一样,正上下打量着对方。 “在下林安之。”林安之抱拳行礼。 那人笑眯眯地看了林安之半晌,然后道:“妹夫多礼了。” 林安之差点被被这一句噎着,半晌才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面熟。不是见过他,而是见过他妹妹。 “是大哥,还是二哥?”林安之揉了揉鼻子。 祝西山哈哈大笑:“当然是大哥!”说着就翻身下马,亲热的拉着林安之的手。 “羿风寨一别有月余了,当时就后悔没找妹夫好好耍耍。后来小妹跑了,父亲说让人去追她,我当时就没答应。就寻思着,小妹这多半是去找情郎了。看吧,我果然没猜错!” 祝西山很亲热,还真没拿林安之当外人。 林安之只能揉着鼻子苦笑,他让祝霁月去羿风寨求援,大致就算是默认了这个妹夫身份。 反正老太爷那里已经发了话了,祝霁月也偷偷去见过。至于说老太爷跟祝霁月说了些什么,林安之不知道。不过祝霁月的些微变化,他能感觉出来。 他也不由得暗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咋这么容易就认命了捏? 第三十八章 各方援军 两人没有回老宅子,直接就去了县衙。 徐泰然已经在堂上高坐,正下达着各种命令。 进了林安之,他也没惊奇。 林安之倒是笑了笑:“徐大人,我这罪名……” “是本官失察,让林公子受委屈了。今日蔡东勾结红巾盗证据确凿,还请林公子不计前嫌,共渡难关。” 林安之笑了笑:“那就好。” 对徐泰然,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无非是个昏官,眼看着升职无望了,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 至于说是非对错,他不太在乎,无非是求个安稳。 所以,他才会联合蔡家打压林安之。 倒不是真对林安之有什么意见,纯粹是看好蔡家,而且不信蔡家会谋反罢了。 这些,林安之想的很明白。 “现在这局面,不知林公子可有什么对策?”徐泰然开口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等。” 徐泰然眉头紧锁:“等谁?” “自然是白州的援军。” 徐泰然苦笑道:“我已经派人去白州求援了,但就算白州收到消息后立刻派兵,那也是两天之后了。咱们这出云县城,可守不了两天。” 出云县是大县,但却不是什么兵家要地。城墙不高,守城工具也只是一般的箭矢而已。 红巾盗是有备而来,不仅兵强马壮,还带着各种攻城器械。 真要打起来,别说两天了,只怕半天都守不住。 红巾盗之所以现在没有攻城,只怕也是在等。现在天色已经傍晚,明日天放亮,恐怕就是他们攻城的时候。 徐县令也没办法,林安之告罪一声就带着祝西山去了县丞的院子。 祝西山身陷出云县内,似乎也不害怕。 他倒是想得明白,无论红巾盗怎么厉害,出云县能不能守住,那都不关他的事。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把林安之活着带出去。别看羿风寨来的人只有五十骑,但他还真没把红巾盗放在眼里。 他要走,那红巾盗就一定拦不住。 至于说老宅子那边,祝西山心头冷笑,林家老宅如果这么容易被拿下,纳兰明溪只怕早派兵打过来了。 十七年了,林家老宅子还在,就证明那里不是那么好碰的。 和祝西山在后院里闲聊,林安之也不慌张,甚至让张扬去清雅居把杨絮找了过来。 小姑娘捧着琵琶唱轻吟浅唱,让在羿风寨被关坏了的祝西山眉开眼笑。 老宅子也收到了消息,翠微带着菀儿也来了衙门。 见了菀儿和翠微,祝西山的脸有些臭,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妹妹还没过门,就已经有了这么两个敌手。 不过菀儿和翠微都是心思通透的主,开口就是少寨主,闭口就是西山哥哥,间中再插两句叫错了的大哥,祝西山也听得老怀安慰,是两个懂事的丫头。 林安之也不知道是心情大好还是怎么的,干脆就在衙门后堂里开了宴席,找了清雅居的大厨过来,顺带连杨大家也请来了。 自然,今天清雅居也没开业。现在整个县城人心惶惶,也没谁有心思去寻花问柳。 杨大家倒是很给面子,不光把清雅居的姑娘全带来了,还亲手弹了就几曲。若是不知道的,只当这是逢年过节做宴席来着。 听着小曲儿,喝着小酒。 祝西山怎么样林安之不知道,他反正是醉了。 黎明刚过,林安之就捂着头从桌上撑起了身子。 昨晚喝的有些多了,上头。 让早就醒了的菀儿去打了些水来,洗了把脸,这才把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祝西山给拉了起来。 “大哥,天亮了。” 叫了好几声,祝西山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红巾盗呢,到衙门口了吗?”祝西山问了句。 林安之又好气又好笑,感情这位是认定了红巾盗能进城啊。 “还没攻城呢,不过我估计差不多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让羿风寨的人马护送翠微、菀儿连带清雅居的人去了老宅子,之后才往城头赶去。 昨夜里县城里有些乱,许多铺子都遭人砸了抢了。 清雅居自然不例外,不过那些乱民去的时候,清雅居已经人去楼空,所有人都被林安之接到了县衙里。 老宅子那边还好,听说是翻墙进去了几个乱民,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到了城头上,徐泰然和徐茂已经在这里。 两人眉头紧锁,望着下方的红巾盗营寨。 见林安之上了城头,徐泰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徐茂也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昨晚林安之这边小曲儿唱了通宵,徐泰然两父子却是一晚在处理公务。现在都还是双眼通红,疲惫不堪的样子。 “林公子睡得可好?”徐泰然问了句。 林安之笑了笑:“还好还好,就是喝的有点多,有些上头。” “怎么不干脆醉死算了?省得红巾盗进城,还要挨上一顿皮肉之苦。”徐茂冷声说道。 “进城?”林安之满脸惊奇,“徐公子,你不是在说笑吧?” 徐茂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守得住?” “为什么要守?”林安之笑道。 徐茂和徐泰然相视一眼,都听出了林安之话里有话。 “还请林公子指教。”徐泰然拱手道。 林安之缓步走到城楼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笑意:“还指教什么呢,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下,众人忽然觉得脚下一阵震动。 “骑兵,有骑兵!”瞭望塔上的士兵朝着下方大叫着。 话音落下,密集的蹄声渐渐传来。 远远的,就见南方的地平线上,一道深黑的黑线出现,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果然是骑兵!”徐泰然惊喜道。 “是哪里的骑兵?!”徐茂吵那士兵大叫道。 瞭望塔上的士兵眺望了片刻,惊喜道:“打着白州的旗号,是白州的骑兵!我们出云县有救了!” 城楼上所有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惊喜扑面而来。 徐泰然望向林安之,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林安之嘴角泛着浅笑,心头却是一阵打鼓。 好在赶来了。 而就在骑兵最前方,策马狂奔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他浑身邋里邋遢,身上满是尘土。 三日不眠不休的狂奔,最后还动用了密谍的权力,终于是把军队带了过来。 赵四明亮的双眼仿佛更加闪烁,林少爷,赵四回来了! 白州骑兵足足有一千之多,别看比红巾盗少了一半,但这可是骑兵啊。 “最前方一百骑,是我风族子弟。”祝西山骄傲地说道。 骑兵队伍没有丝毫停顿,朝着红巾盗的大营就冲了过去。 红巾盗已经一片混乱,谁能想到白州骑兵竟然在这时候出现。 哪里还顾得上攻打县城,两千人朝着西面撤退。 但是白州骑兵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一千骑兵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得刺入了红巾盗的阵型中。 “打开城门,全军出击,策应白州骑兵!”徐泰然厉喝道。 这一刻,他就觉得好像自己好像是统兵大将一般,意气风发! 但话音刚落下,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响起:“不可。” 徐泰然转头,就见到林安之那惫懒的笑脸。 “为何不可?”徐泰然厉声道,“林安之,今日你有大功,但别忘了你只是白身,城楼之上也容得你胡乱发话?!” 徐泰然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林安之见了好几回。 他翻了翻白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道:“徐大人,你可是把正主忘了?” 徐泰然脸色微变:“红巾盗为恶白州多年,今日正是全歼的好时机,你还想做什么?” 林安之缓缓道:“剿灭红巾盗当然重要,但若是放过了陈留余孽,只怕州府查问,徐大人你脱不了干系吧?那时候人家就会说,徐大人是不是和陈留余孽混久了,所以手下留情了?” 徐泰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你说怎样?” “城卫军出北门,攻下蔡家庄园,拿下叛逆蔡东父子!” 徐泰然看了眼林安之身旁的祝西山:“祝少寨主,可否借羿风寨骑兵队一用?” “不能。”祝西山面无表情,很不给面子。 徐泰然苦笑道道:“城卫军只有五百,不可能全都调出去。我算了下,最多能用三百人。但蔡家的庄园你们也知道,城坚墙厚,恐怕比县城都不遑多让。你让我用三百人去抓蔡东,那岂不是送死?” 听了这话,祝西山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点。他转头看了眼林安之,递了个眼色询问了下。 林安之正色道:“跟大哥来的不是朝廷兵马,是否动用要看大哥的意思。” 祝西山微微沉吟,道:“风族子弟向来为朝廷效命,既然是叛贼,那我便带人走上一遭。” 徐泰然大喜,朝着祝西山深深行了一礼:“本官代出云县百姓谢少寨主了!” 祝西山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人就走了,城卫军也分出三百人,由徐泰然亲自带兵赶往蔡家的庄园。 现在白州骑兵已到,红巾盗溃不成军,县城自然也安静了下来。 徐茂和林安之各自带着人,在城里巡视,把那些不长眼的乱民通通缉拿。 白州骑兵对红巾盗的追击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收兵回县城。 看着缓缓进城的队伍,林安之眼皮微跳。 一千骑兵追击两千步兵,而且还是个追杀之势,但白州骑兵伤亡依然很大。 不说挂彩的那些,光是那些被托在马背上的尸体,都有足足两百余。 红巾盗的强悍,确实超出了林安之的预料。 随着白州骑兵的进城,两个身影站在了林安之面前。 “少爷。” “林少爷。” 张扬和赵四两人抱拳行礼。 赵四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眼中虽然布满血丝,但却神情亢奋。张扬则是满脸苦笑,满脸的一言难尽。 那晚在大牢里,林安之让赵四做的,就是去白州搬救兵。 别人很容易忽略掉红巾盗,但林安之不会,当晚张彪的言语不详,以及后来的那夺命的四箭,让他隐隐感觉到阴谋的味道。 之后蔡家绝地反击,以莫须有的罪名拿下他,那就必然会预防老宅子的反击。 红巾盗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林安之也没想到红巾盗竟然会派出两千人马过来。自然也没想到,被他派去白州搬救兵的赵四,会动用密谍权柄,调动了一千白州轻骑。 至于张扬,最终还是向林安之效忠了。 不是事先知道了什么,而是林安之被城卫军押出大牢前那种淡定和冷静,仿佛是一切都在掌握中。 之后,他就被林安之派出了城,在南面去接从白州归来的赵四。 至于说最终赵四会带来什么样的援军,林安之并没有谱。 人算做尽,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好在,赵四领来了一千白州骑兵。 “两位都辛苦了。”林安之笑道。 “少爷才是真正的辛苦!”赵四由衷地说道。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好在都过了,现在一切都在掌握,只等抓住蔡东父子,这事情就算结了。” 赵四奇道:“徐泰然呢,已经被公子抓住了?” 林安之一愣:“抓徐泰然干什么?他虽然为官有亏,这些年对蔡家的事情视而不见,但毕竟没有参与叛乱……” 赵四皱眉,道:“林少爷,徐泰然这次和蔡东勾结陷害你,这么放了他,会不会太过轻巧了?” 林安之笑道:“这个不由我说了算,不过去白州参他一本还是要的。”说着,他拍了拍张扬的肩头,“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等一切平息后,再来论功行赏。” 赵四摇头失笑:“行赏就算了,我只盼着这次不要被上峰责怪便是。”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个不用担心,最多我让爷爷出面,帮忙说几句好话就成。” 赵四愣了下,转而是一阵苦笑。 这林少爷只怕还不知道吧,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盯着你家老太爷。 赵四走了,就留着张扬跟着林安之。 两人回了衙门口,却发现徐茂还没回来。 “菜市口那么乱吗?”林安之皱眉问了句。 张扬一愣:“不乱啊,也就是几个泼皮占山为王,但他们最能看清形势,现在这种时候,绝不会出来乱来的。” “那怎么徐茂还没回来?”林安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闯进了大堂。 林安之放眼看去,竟然是那个和他做过两次生意,保着杨絮来衙门里告状的疤脸男。 疤脸男手持着长刀闯进来的,见着坐在县令位置上林安之也是一愣。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没等林安之说话,疤脸男就沉声道:“徐泰然呢?” “去抓蔡东了。” “遭了!” 林安之皱眉道:“怎么回事?” “徐泰然是陈留的人。”疤脸男沉声说道。 第三十九章 收官 林安之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不过最终却强自冷静了下来。 没错,这次事件中最可疑的就是徐泰然。 为什么从来都没怀疑过他? 当局者迷,徐泰然一直表现的很平庸。无论是林安之对付蔡东,还是蔡东对付林安之,哪边势大,他就跟着谁,一副墙头草的样子。 那晚红巾盗三当家就说了,他是来和人接头的。 蔡和不是蔡家家主,却掌控者整个蔡家。依身份而言,本就不该是他出面。他既然去了,就说明在他幕后还有别人。 而之后,徐泰然为什么要压下蔡东谋反的信件? 只是为了保住自己吗? 不可能,这件事他能压着下面的捕快不说,甚至能压着全出云县百姓不说,但他压不住老宅子。 那么怎么办? 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人都铲除掉。 白天在城头上,他也不愿意去抓蔡东,最后也是被逼无奈才去的。 为什么? 因为蔡东知道内幕,一旦被抓了,一定会吐出他! 林安之现在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是怕徐泰然和蔡东跑了,而是祝西山跟着徐泰然去抓蔡东了。 如果他们真是一伙的,那自己这便宜大舅子,第一次见面就会被自己坑死! “立刻去召集白州骑兵,现在就去北城蔡家庄园!”林安之大声吩咐道。 白州骑兵来的很快,最主要的原因无他,这其中有一百风族子弟。听说羿风寨少寨主有危险,那自然是不敢耽搁。 除了受伤需要休息的骑兵外,几乎所有人都跟着林安之,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城北蔡家庄园。 只是,当到了这里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蔡家庄园已经是一片废墟,宽阔的庄园中依然有零星火焰升腾。 而在这之外,竟然是一队身披身披红色铠甲的轻骑。 那领队的白州骑兵千骑长,见着那些个红铠骑兵的时候,脸上明前露出了凝重和警惕之色。 “林公子退后,不要离开我左近。”千骑长低声说道。 林安之还没来得急细问,就见那对红铠骑兵中,忽然一人策马奔了出来。 看着这人,林安之愣了半晌。 “怎么是你?!” 因为混在红铠骑兵中,林安之刚才竟然没看清,直到那一袭俏丽身影脱离对付,林安之才算是看明白。 竟然是祝霁月! 祝霁月不是被留在羿风寨禁足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霁月策马到林安之身前,朝着那千骑长点了点头。 见是自己人,千骑长松了口气,挥手示意骑兵在外围散开,这才策马朝着庄园的方向行去。 “怎么现在才来?”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看着她,目光有些游移不定,总会不自觉的从祝霁月脸上往下滑。 不能怪林安之,是在是祝霁月这一身太过诱人,一身红色劲装,窈窕的身形在这紧身衣的包裹下,更显得曲线动人。 而且祝霁月着实是有真材实料,这一点林安之亲手验证,毋庸置疑。 祝霁月仿佛没留意到林安之的目光,接着道:“问你呢。” 林安之回过神来,尴尬道:“我没想到徐泰然也是陈留方面的人。”说着,他神色古怪地看着祝霁月,“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士兵,也是你的人?” 祝霁月有建过一个霁月军,这个林安之是知道的。 但是,这些红铠骑兵明显不是女人。 而且其表现出的强大战力,连风族的千骑长都有些忌惮,这更不是寻常骑兵能有的。 “是父亲让我来的,说是老太爷的意思。这些嘛,不是我的人。”祝霁月摇了摇头,反倒是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安之,“你不知道这支骑兵?” “我哪知道他们是……” 林安之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叫道,“爷爷?!” 祝霁月道:“嗯,是老太爷的人,不过也不全是。” 正说着,忽然就见红铠骑兵分成了两列,从中留出了一条通道。 在这通道间,一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而出。 这男人四十来岁,面容严肃英俊,冷凝的目光中寒芒闪烁。虽然已经是中年,但依然容貌英俊挺拔,风采照人。特别是那冷峻的气质,只怕会让无数大姑娘小媳妇心驰神往。 看着这人,林安之愣住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难以描述的滋味。 这人策马到了近前,没有看林安之一眼,而是朝祝霁月拱了拱手:“有劳祝小姐了。” 祝霁月偷偷瞄了眼林安之,这才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行了一礼:“林伯父严重了,都是老太爷的安排,非霁月之功。” 中年人严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抹温和笑容,朝着祝霁月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跟林安之说一句话。 而林安之,也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怎么了?”祝霁月悄悄问了句。 林安之轻轻摇了摇头,依然不说话。 那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旭,林安之的父亲。 俗话说的好,无仇不成父子。 两父子闹别扭是常事,但一闹就是十几年的,却是少数。 在林安之脑海里,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的话语。 你就是个野种。 从他能记事起,这句话就跟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但直到真的见着他,林安之才发现,那股淤积在心头的愤怒,并没有半点减退,反倒是随着时日长久,越发的侵蚀到了骨子里。 祝霁月就跟林安之站在大门口,两人没有进庄园。 一会儿后祝西山也出来了,浑身血污很是狼狈。 问了下才知道,不是他的血。徐泰然带着祝西山过来的时候,还没到蔡家庄园,就先碰到了林旭和祝霁月带来的这队红铠骑兵。 城卫军几乎是还没开始反抗,就被全数拿下。 死人自然是难免的,几个死忠于徐泰然的队长被当场斩首。 之后,林旭才带着人开始攻打蔡家庄园。 不得不说,蔡家在出云县经营了一辈子,一个不大的庄园竟是被修得铜墙铁壁,饶是这对红铠骑兵战力惊人,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庄园攻下来。 之后就是搜索蔡东父子的下落,祝西山差点被徐泰然和蔡东阴死,心头正压着火,自然就接了这道军令,带兵进去了。 跟蔡家家丁私军打了半天的巷战,一直到林安之过来的时候,才抓到了蔡东父子。 蔡东父子和徐泰然都被绑了出来,神色呆滞,面无人色。 勾结陈留余孽,这是叛乱的罪名,挨的是诛九族。 徐泰然和蔡东肯定完了,现在要看的是,到底会把朝堂上的蔡家牵扯多深。 这一点,林安之和老太爷倒是不谋而合,打蛇就要一棍子打死,不能留着半口气让它反咬一口。 自然,林旭也不是忽然就带人来了,应该说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蔡家。所谓的“下乡视察工作”,无非是个借口罢了。 林安之和蔡平的当街冲突,不过是个契机,老太爷听说林安之要弄蔡家,于是就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扔了出来,由得自己晚辈折腾去。 总之蔡家死定了,扔给林安之,就当是给他练练手。 这些都是林安之事后才想明白的,怪不得那些什么假圣旨,什么玉佩之类的,都跟不要钱似的扔在他面前。怪不得他要查蔡家的底细,一晚上就弄出了厚厚的一叠出来。 原来一切,早就在算计中,他不过是恰逢岂会罢了。 有林旭坐镇,一夜间失了县令和主簿的出云县并没有乱。 红巾盗袭击的余波无非是让几个乱民露了头,然后县丞兼代理县令的林旭大笔一挥,就给判了几个秋后问斩。 林安之闲了下来,林旭在衙门坐镇,他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跟老太爷告别了后,就要带着翠微回河东村。 老太爷知道这两父子不待见,也没有强留,不过临走时把四个丫头硬塞给了林安之。 “都进你房了,还能嫁给谁?”老太爷这么说了句。 林安之想分辨,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钻他被窝的就菀儿一个,其他三个没钻过。 于是雇了两辆大车,慢悠悠的出了城。 谁知道刚到城门口,就听见一声嘶鸣。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长脸。 “咦,你怎么在这儿?”林安之满脸好奇。 小毛驴摇着脑袋,凑头到了车前。 然后,林安之就见着了站在毛驴后面,拎着马鞭轻轻摇晃的祝霁月。 “你还没回羿风寨?” 林安之一句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祝霁月的脸色一寒,冷声道:“我要去哪里,还用林少爷批准?” 林安之干笑:“不用,自然不用……”说完,赶紧把车帘子放下。 转头一看车里,翠微丫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不过没发出声音。见林安之恶狠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仅不怕,反倒是挺了挺胸。 林安之没辙,教育丫头这事儿,总得等到晚上吧。 大车走的很慢,轮子嘎吱嘎吱的声音,后面小毛驴清脆的蹄声,就好像催眠曲一样。 想着回到河东村后,怕是又要清净好写日子了,林安之就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枕着翠微的腿就睡着了。 等翠微轻轻推醒他的时候,大车已经到了河东村口。 林安之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没见着那一袭嫣红的身影和自家的小毛驴。 他心头舒了口气,但又有种莫名的失落。 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了声贱骨头。 两辆大车进了河东村,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前几天的一场大战,河东村这边早就传开了。林家小少爷怒惩恶霸剿灭叛乱的戏码,自然是人人爱看。 林安之毕竟在出云县生活了十几年,相较于云县那些“城里人”来说,他才是河东村百姓的自己人。 听说林安之虽然立了大功,但在县城里也吃了些苦头,村子里的百姓兴奋之余也有些不满。 咱村子出去的小公子,咋就让你们城里人欺负了呢? 所以当林安之的两辆大车进入河东村后,出于各种心理,道路两旁都挤满了人,伴随着的自然还有一阵阵亲热熟悉的叫喊声。 “见过林少爷。” “小少爷,您总算回来啦!” 林安之掀开车帘,挂着招牌式的腼腆笑容,抱拳谢礼。 终于到了青蚨居,大车停在了宅子门口。 菀儿领着三个侍女下了车,颇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宅子。从今以后,这就是她们呆的地方了。也没什么不满或是幽怨的,老宅子那边太过阴暗幽静,一年到头除了她们彼此外,都见不着什么活人。 倒是这青蚨居,只看院子门口那一抹阳光,便让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门房赵老头 已经候着了,见林安之下了车,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少爷回来啦。”赵老头满脸谄媚笑容。 林安之笑着点了点头,兴许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赵老头脸上的皱纹看上去都很亲切。 “家里还好吧?”林安之问道。 赵老头笑道:“好着呢,老爷过来住了些日子,都说这里风景宜人,若不是湿气重了些,他老人家都想在这边常住下。” 林安之笑着点头,正准备往屋里走。 赵老头就接着道:“少爷先去后宅看一下吧。” 林安之一怔:“怎么了?” “少夫人等候多时了。”赵老头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第四十章 任命 进了后宅,就见着了那一抹俏丽的身影。 倚在桃树下,别样娇艳动人。 林安之轻咳了一声就走了过去,祝霁月只是轻抚着树干,并没有回头。 “怎么想着来这里了?”林安之笑着问了句。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祝霁月说了句。 林安之心说,这话是没错,但这是我家…… 他没说话,走到祝霁月身旁,一起呆呆地看着那桃树。 也不是开花的日子,也不知道这树干有哪里好看了。 两人就这么站了半晌,祝霁月才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地道:“没事做?” “没。” “要不去找点?” “找不着。” “你打算在我边上呆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家。” 林安之随口说了句,就后悔了。果然,祝霁月脸色一寒,转身就走。林安之满脸尴尬笑容,灰溜溜的跟着。 到了前院,就碰见了李乘风。 李乘风正摆弄着花圃里的花花草草,见着林安之和祝霁月出来了,他满脸笑容,朝着两人躬身行了一礼。 祝霁月停了脚步,还礼。 “少夫人是要出去呀?”李乘风咧嘴笑着问了句。 祝霁月的脸顿时绷不住,有些发红发烫,很想大大方方的说一句:对啊,出去。 但好像不对,这就等于是承认了少夫人这个身份。 要说不是,好像又感觉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红着脸半晌,她才硬邦邦地说了句:“花不错。” 林安之在边上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见祝霁月转头,赶紧轻咳两声,摆出一份正经模样:“后院的桃树该浇点肥了,光长叶子不开花,杵在那里占地方。” 李乘风笑道:“少爷,这是夏末了,桃花开不了。” 祝霁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林安之狠狠地瞪了李乘风一眼。 李乘风憨厚一笑,继续蹲着去摆弄他的花草了。 祝霁月还是出了门,就在小村子里溜达。 林安之风流倜傥,祝霁月花容月貌,两人并肩走在石板道上,引得路人不断回头,啧啧称赞,好一对金童玉女。 走了许久,祝霁月才开口道:“那花匠有些意思,是你家的老人?” 林安之想了想,道:“有些年头了吧,打我记事开始,他就在我家。” “就他一个?有家人吗?” 林安之瞄了她一眼:“怎么,你还准备给李老头找个小媳妇?”不等祝霁月回答,林安之就就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吧,他女儿肯定不会答应。小媳妇进屋,估计两三天就得被打死。” 祝霁月皱了皱眉头:“他女儿这么霸道?”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小宗师呢,你说霸不霸道?” 祝霁月闭嘴不说话了。 “你呢,既然叫祝三娘,应该有两个哥哥吧?我就见过了大哥祝西山,还没见过二哥呢?” 祝霁月脸色一寒:“什么大哥二哥的,别套近乎!”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你说吧,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翻脸太快。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脸了。” 祝霁月板着脸,不想搭理林安之,这小贼心肠太坏脸皮太厚,关键是打蛇随棍,一不小心就得贴上来。 不过走了几步,她还是开口道:“大哥要帮爹爹守着寨子,一般不出门。二哥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很少回来。” “这样啊……”林安之哦了声,“对了,那个张彪你认识?” 祝霁月陡然警惕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随口问问。”林安之笑了笑,“打算呆多久?” 祝霁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好,看爹爹什么时候改变决定,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心说如果真是等祝宏毅改变决定,那就不该呆在我这里才是。 自然,这话没法说。 一路无话,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两人就回了青蚨居。 刚好见着老厨子孙老头回来了,买了几条鱼和一只鸡,在后院做了顿丰富的晚宴。 青蚨居里向来没规矩,林安之、翠微、祝霁月,外带几个丫头,就这么坐了一席。几个老奴没过来,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几个女孩子原本还有些拘束,特别是在祝霁月这位祝家三小姐面前。不过,当祝霁月喝了几大碗,开始搂着林安之的脖子称兄道弟之后,大家也就看开了。 这一晚,祝霁月喝得大醉。 之后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趴在桌下。 最后还是林安之给抱到了菀儿的房间里,让她照看着。 这一日起,祝霁月就留了下来,让林安之有些不解的是,她明明和几个丫头身份差距巨大,却偏生能聊到一块儿。 特别是和翠微,祝霁月那火爆性子,在翠微面前就好像改了脾气一样,温言细语的,若不是林安之见过太多次祝霁月爆发是什么样子,恐怕还真被骗过去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在一个月后,青蚨居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怎么来了?”看着已经洗去一身污秽,穿着飞鹰袍的赵四,林安之显得很惊奇。 赵四微笑着道:“自然是专程来看林少爷。” 林安之哈哈一笑:“什么时候密谍这么闲了?” 赵四俏皮一笑:“林少爷不知道吗,我们可一直都很闲。” 两人细聊了下,林安之才知道,原来赵四这次自作主张的举动,让上峰很是震怒。于是乎,赵四的任务被取消了。 两个月前白州夜枭组全灭,顺带的还牵连了不少别组成员。 原本密谍的阵亡率就高,这一次弄下来,整个白州竟然找不出一个有足够威望统领全州的人。 说来正巧了,赵四竟然成了整个白州资历最深的一员密谍。 “然后你就成了白州密谍头子?”林安之目瞪口呆得看着赵四。 赵四笑了笑:“话有些难听了,不过确实是托林少爷的福。”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哭笑不得。 “那我就说声恭喜了,然后顺带还是要问一句,你来找我干什么?别说专程来看我,我可不信。” “两件事。”赵四缓缓说道,“有了第一件,才有第二件,若是林少爷不答应第一件,那就没有后面的了。” 林安之听得惊奇:“请讲。” “这次能够平息出云县叛乱,林少爷是首功,所以我向白州知州保举你做出云县县丞。”赵四说道。 林安之瞪大了眼:“赵兄,你开玩笑吧?我怎么能做县丞?” 赵四轻笑道:“林少爷若是担心林旭县丞的话,那大可不必。他这次隐身暗中策划全局,若林少爷是首功,那林县丞便是次之。朝廷公文很快就会下来,林旭县丞会被调往白州,升任白州通判。” 林安之皱眉道:“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虽然举人身份在身,但也不是说当官就能当官的吧?” “那当然,出云县虽然只是个县,但县丞执掌典律,是真正的手把生杀大权,当然不是谁想做就能做。”赵四看着林安之狡黠一笑,“不过嘛,如果有白州密谍统领保举,那就是另说了。” 林安之苦笑摇头:“这话说得……第二件是什么,说来我听听。” 赵四轻笑道:“刚才便说了,林少爷答应第一件,才会有第二件。” 林安之沉吟良久,这才道:“答应是可以,我就怕做不好。” 赵四笑道:“我看林少爷的代理县丞做得蛮好的,虽然有些许的胡闹举动,但无伤大雅。” 些许胡闹举动? 怕是相当的胡闹吧。 林安之心知肚明,自个儿把清雅居的姑娘召到衙门口唱曲儿,这算是给出云县开了先河了。 他想了想,道:“那成,做便做吧,省得每日里闲着。” 赵四满意点头:“第二件,便是我希望林少爷能加入密谍。” 林安之的眼瞪得老大,这可比第一件事更匪夷所思了。 “当官的还能做密谍?” “有何不可?”赵四轻笑道,“密谍上监察文武百官,下巡视黎民百姓。要想得到有价值的情报,自然是官越大越好。” “这事我得考虑下。”林安之正色道,“密谍是什么组织想来不用我说,我本身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主,若是以后有什么刀山火海的命令,我可不干。” 赵四哑然失笑:“林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点还请放心,你只做密谍,绝不会让您做到……说句不是很好听的话,以林少爷的功夫,刀山火海什么的,就算您想去,也还轮不到您。” “这话就有点伤人了。”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嘟囔了下嘴,“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做做倒也无妨。” 赵四微笑点头,他也没真打算让林安之做个什么厉害密谍。 密谍的要求极高,除了自身修为外,更重要的就是服从。 林安之性子洒脱散漫,原本就不适合密谍这个工作。 白骨台一案是所有密谍永远的痛,这十来年里,密谍用尽力气想对付纳兰明溪。但奈何这位陈留王的六孙狡猾无比,密谍连他的影子都没摸到。这次能够借着打击蔡家的机会重创陈留余孽,也算是了了密谍一个心结。 这密谍的身份,更多的是给林安之一道护身符。也算是这次出云县事件里,密谍方面向林安之表示的谢意。 眼见林安之答应了,赵四当场就取出白州的委任文书,和代表密谍身份的潜龙令牌。 “若是觉得令牌带在身上不方便,找个地方收好便是。这个身份能隐秘便隐秘,不能隐秘告诉旁人也无所谓。”赵四笑着跟林安之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林安之边听边点头,用心记住。 交代完事,赵四就离开了。毕竟他这白州密谍统领刚上任,手上事情还有一大堆,若不是想要当面感谢林安之,他也不会老远跑到河东村来。 等了十来日,白州那边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林旭平乱有功升任白州通判,新科进士许若任命为出云县县令,林安之平乱有功任命为出云县县丞兼县令职务。出云县主簿之位暂空,待许若县令到后再行任命。 一早,林安之就吩咐家里人收拾东西。 这次去县城的不止他一个人,整个青蚨居都被搬空,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一应仆人侍女全都跟随前往。 站在河东村村口,回头看着那山间小村,林安之莫名升起几分留念。 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感觉,这次离开河东村,只怕要许久才能再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浮生半日闲 老宅子的林家小少爷出任出云县县丞,原来的县丞林旭升任白州通判,消息一传出,整个出云县都震动了。 那个相貌清秀笑容腼腆,偏生又癫狂至极的林家少爷,这次真的要做县丞了? “开玩笑的吧,他怎么能做县丞?”杨焕宗坐在新开的清雅居里,摇头失笑道。 以前出云县的第一青楼是怡红院,不过蔡家倒台后,这青楼就被杨大家给盘了下来,改了招牌叫清雅居。 杨焕宗平日里颇为洁身自好,青楼虽不敢说从未涉足,但也少有前来。 今日也是几个友人相邀,加上他心头郁闷,这才过来喝几杯。 杨家和蔡家是世交,杨焕宗跟蔡和也向来交好,平日里谈及家族发展,仕途理想,两人多有共同话语。 只是不曾想,蔡和竟然是陈留王的人。 蔡和出事后,杨焕宗时常与人叹息,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蔡和竟然是叛逆之辈。 但其实他内心底,却并不觉得那是有多大的过错,只觉得蔡和是有鸿鹄之志,奈何生了一副燕雀身子。一边也感叹蔡和行事太过小心,若是早把此事与他说了,下场绝不至于此。 自然,对于“害死”他挚友的林安之,观感必然不佳。 他打心底觉得,林安之无非是仗着祖上福荫。若非如此,以他那嚣张跋扈的性格,早就被人打死扔臭水沟里了。 关于这一点,他和林安之倒是看法一致。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此刻正有人在茶楼里非议他,他现在很忙,忙着和祝霁月练功。 祝霁月不是林韧,也不是李乘风,当林安之提出,或者说是“露出”那么一丁点想学武的意思的时候,她立刻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速度之快,林安之差点以为祝霁月转性了。 然后,自然是一顿悲惨的单方面的痛殴。 教完林安之,祝霁月浑身舒畅。 被祝霁月教完,林安之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三万六千个毛孔,每一个都透着酸爽;二百零六块骨头,每一块都好像要折断。 林安之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活脱脱像被一群流氓堵在巷子里了大半天的小姑娘。 “霁月姑娘下手也太狠了。”菀儿低声埋怨了句。 翠微解开林安之的衣裳,用煮熟的鸡蛋在肋下的淤青上温柔滚动。 “练武哪有不吃苦的,霁月姑娘也是为了少爷好。”翠微说是这么说,脸上也是露出心疼之色。 “那婆娘根本是在公报私仇!”林安之嘴唇颤抖,虚弱地说了句,又恨声道,“等着吧,最多三天,我要让她知道厉害!” 菀儿惊讶道:“三天?少爷有信心三天胜过霁月姑娘?!” 林安之摇了摇头,道:“我让人传话过去了,让雯丫头三天之内给我赶回来!” 菀儿翻了翻白眼,翠微掩嘴轻笑。 祝霁月微闭着双眼,盘膝坐在屋外院子里的青石上。 跟林安之印证武学,裨益不小。当然,主要是心理方面的。 “早说了要狠狠揍你一顿,今日打完,也算是应了我祝霁月的话!”祝霁月睁开眼,挥舞了下拳头。 回过神来,她赶紧看了看左右,确定林安之还在床上起不了身,这才舒了口气。刚才那小儿女模样要是让那小贼瞧见,肯定又是一阵揶揄。 在出云县也呆了有些日子,除了几次跟和林安之大半夜打闷棍,平日里还不曾出门走动过。 趁着今日心情不错,不妨出去走走。 祝家三小姐想来是坐言起行的人,想到就不耽搁,也不用跟谁打招呼。 要逛出云县自然是要去东街的,那里是最繁华的地方。 但往热闹的地方走,自然就逃不过新开的清雅居。 祝霁月看着那招牌,撇了撇嘴。 她是知道这清雅居的幕后老板是谁的。 在河东村的时候,杨大家和她那个女儿杨絮去过几次,和林安之商量青楼经营的问题,所以祝霁月也见了好几回。 不是很喜欢,一股子狐媚劲。 每次林安之看那两母女的眼神,总让祝霁月恨不得把他眼珠子给抠出来。 瞧了两眼那招牌,不方便进去,也不想进去。 正准备挪步离开,就听边上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姑娘,小生有礼了。” 杨焕宗喝得有些多了,加上里面有些乌烟瘴气,这才出来透口气。没想着,只是刚到楼门口,远远的就瞧见了那一抹嫣红的身影。 这一刻,杨焕宗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年都白活了。 这一刻,杨焕宗忽然有种宿命的感觉,就仿佛过去平淡的二十年,就是为了等着此刻的惊鸿一眸! 这是谁家的小姐,为何以前不曾见过? 难道不是本地人? 正想到这里,就见那姑娘忽然转身,竟然是要离去。 杨焕宗心头大急,他觉得若是错过这一次,自己一定后悔一辈子。 所以他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姐身后,轻声请安问候。 祝霁月转头,就见一个青衫书生站在身后,躬身朝她行了一礼。 这青衫书生酒气熏天,面红耳赤,一看就是喝多了。而且身上传来的淡淡脂粉味,更是让祝霁月微微皱眉。 祝霁月看了看这书生,又看了看他身后好像背景牌一样的清雅居,祝霁月嘴角泛起了一抹嘲讽冷笑。 “有何指教啊?”祝霁月冷声道。 杨焕宗兴许是喝的有点多了,丝毫没察觉到祝霁月话里的寒意。 “小生想请教姑娘家住何处,芳龄几何,是否婚配……”杨焕宗问道。 “你想干嘛?”祝霁月警惕道。 杨焕宗抬起头露出他自认最诚恳,最温和的笑容:“小生想向姑娘提亲……” 他自然不知道,这笑脸落在祝霁月眼里,简直可恶到了极点,满身酒气一脸戏谑,这分明就是来戏耍她的! 杨焕宗话音刚落,就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耳边才响起一声脆响。 “啪!” 他身子转了两个圈,摔倒在了路旁。 祝霁月拍了拍手,冷笑道:“屁本事没有,还敢来戏耍本姑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她忽然心头一动,扭头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然后舒了口气。 好在那小贼不在。 若是他在,他会怎么说呢? 多抄着手嘻笑着在旁看戏,然后完了再不咸不淡的来一句:祝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走大街上都有人提亲。 想到这里,祝霁月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她觉得,与其在这大街上闲逛,倒不如回家找林安之练拳有意思。 眼见这那红衣少女渐行渐远,杨焕宗心头焦急,但他原本就喝了不少,那一巴掌更是把他扇得气晕八素,半晌都爬不起来。 正巧楼里的友人出来,就被杨焕宗一把拉住。 “快……快去跟上那位姑娘!”杨焕宗急道。 “杨兄,当街调戏女子就算了,再追过去……怕是不妥吧?” “不妥个屁啊!”杨焕宗也管不得斯文了,红着脸低叫道,“快帮我跟上,看这是谁家的姑娘,我要上门提亲!” 友人呆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拎起长袍下摆追了上去。 杨焕宗呆呆地看着远方,神情惆怅,眼神迷茫。 夜幕降临时分,友人才回来,然后面色怪异的告诉了杨焕宗一个消息,那红衣少女,最后进了林家老宅子。 “怎么可能!”杨焕宗悲愤地大叫了声。 那林安之是什么人,那就是卑鄙无耻的代名词,是有丧心病狂的斯文败类,是公然在衙门里招姑娘的纨绔子弟! 这样的好色无德之徒,怎么配拥有那样的女子?! 杨焕宗深吸口气,强自冷静了下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放弃那位红衣少女? 杨焕宗立刻摇了摇头摇了摇头,不可能。 绝非是酒后乱性,那种仿佛是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只是稍稍回忆,便心跳加速。 那要怎么办? 杨焕宗眯缝着眼,心头暗暗盘算。 …… 林安之最近过得很逍遥,很肆无忌惮。 现在衙门口里,现在天大地大他最大。 加上出云县动乱方定,民心求稳,因此公务也不多。就算偶有公务,也有张扬这个泥腿子跑着,林安之这甩手县丞做得不要太悠闲。 所以他每日里便是坐在后堂,招了清雅居的姑娘来唱曲儿,日子要多逍遥就有多逍遥。 当然也偶有不顺,那便是祝霁月板着脸找了过来,当着清雅居的一帮姑娘找他切磋武艺。 过程勿用细表,一句便是痛不欲生,再多一句便是惨不忍睹。 自然,在那之后便是香风萦绕,温柔满屋。姑娘们小心呵护,贴身侍奉,也是别样的乐趣。 这倒真应了当初他对杨大家说的话:凡我林安之下榻之处,必要香风环绕美女如云。 唯一让林安之有些不得意的便是,时节入了九月下旬,出云县便下起了暴雨。 堂下听曲儿是没办法了,姑娘们也被这大雨浸得懒洋洋的,招了几次都不肯来。 林安之勃然大怒,自己好歹也是出云县县丞兼代理县令,更是清雅居的幕后老板。 现在,连个楼里的姑娘都叫不动了?! 林少爷发怒的消息传到清雅居里,也不过是逗得姑娘们咯咯娇笑。 怒便怒了,那又怎样? 往日里在姑娘们面前没个正型,现在也摆不出老爷的威势。 暴雨仿佛没个完结,下了半个月也不见停,林安之的脸色也跟着这天气,一天比一天阴沉。 “少爷,心情不好吗?”翠微轻声问道。 林安之皱眉道:“雨不停。” 翠微拉着林安之的手,柔声道:“若是真想听曲儿了,晚上去便是。若是晚了累了,在楼里渡夜便是。难不成,少爷还真怕奴婢等人吃醋不成?” 林安之失笑,捏了下翠微柔嫩的脸蛋儿:“想什么呢?跟听曲儿没关系。” 翠微不解道:“那是何事?” 林安之眉头紧锁,面色难得的有些凝重:“出云县地处山中,交通闭塞,地势险峻。这暴雨半月不停,我怕……” 话音还未落下,外面就传来张扬的叫喊声。 “少爷,不好啦!” 没经通禀,张扬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后堂。 林安之心头咯噔一跳,难道真的猜中了? “出什么事了?” 张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颤声道:“白州境内山洪暴发,北云河决堤!” 林安之脸色苍白,果然中了…… 第四十二章 皮痒 北云河决堤的消息很快在出云县内传开,顿时整个县城人心惶惶。 原因无他,洪水之中,出云县的几处粮仓尽皆被淹没而,县城内又储备不足,无法长久支撑。 最关键的是出云县地处山中,所修官道依山势而建,皆在山间。现在洪水泛滥,官道受阻,即便白州有赈灾粮食发放,也难以运入出云县内。 平淡富足了几十年,出云县百姓第一次想到了那个词语:饿殍遍地。 据衙内先生统计,这次暴雨三十年未遇,受灾之广难以想象! 自然也有许多人并不担忧,那些出云县的大家族,都有着自己的粮仓底蕴,在洪灾爆发之初期,他们就抢出了部分粮食。 虽然不多,但也够府邸里的人吃好几年了。 所以他们都面带戏谑的看着,要看这位林家小公子如何处理这局面。 这样大规模的涝灾,别说是新上任的纨绔子弟了,便是为官多年的老政客,只怕也会束手无策。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松懈了整整一个半月的衙门,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了起来,各种政令有条不紊,一一颁下。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位林家小少爷,不止是会招姑娘唱曲儿,平日行事虽然孟浪,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却出奇的冷静。 林安之颁布的政令最关键的是有两条:一.大开县城四门,任由百姓进出城;二.亲自上门说服各大家族,希望他们开仓赈灾。 这第一条的原因很简单,所谓靠山吃山,出云县地处山中,山上物资丰富。城里既然养不活这么多人,那就让他们进山去。 这么大的出云山,总能养活一些人。 至于第二条,那更是简单了…… 嗯,说着简单了。 “杨爷爷,您也是出云县的老人了,我听爷爷说,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还受过您的恩惠。您也一定不愿意看着出云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吧?”林安之微笑柔声说道。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长着,他衣衫华贵,面色红润。 “安之啊,出云县是老夫的家乡,赈灾放粮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现在情况不同啊!”老人叹了口气,“你看咱们杨家人口众多,而且这次洪灾来的突然,咱家也受灾严重,根本来不及把粮食运出来。安之啊,不是老夫不肯帮乡里乡亲,实在是没办法啊!若是你不信,只管去家里搜,但凡有一粒粮食,老夫就算自己不吃,也拿出来赈济乡民。” 林安之眼中带着几分阴霾,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温和。 “杨爷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没有粮食,安之还不清楚吗。您好生休息,安之就告退了。” 出了杨家的大门,林安之的笑容顿时收敛,一张脸冷得快结冰一样。 张扬在边上看着,苦笑不已:“少爷,这是第六家了。” 林安之冷哼一声:“我知道。” “他们不肯出粮怎么办?”张扬问道。 林安之冷笑:“一个个侵占官田,低买高卖,平日里物产丰足,我也就不跟他们计较。这次天灾当前,一个个竟然跟我玩起了哭穷的把戏。说不得,要叫他们领教一下林家少爷的手段了。” 张扬听着,心头打了个突。 但凡领教过林少爷手段的,至今就没有一个活口。 暴雨依然在继续,灾情已经越演越烈。 往日里富足的出云县百姓,此刻却是有钱在手,却没有粮食可买。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放出消息,据说县内某位大家手中有余粮,正在出手。 于是乎,出云县百姓蜂拥而至,虽然价钱高得有些离谱,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吃饱就算数。 这消息一传出,出云县几家大户皆是茫然。 杨老爷怒火冲天:“到底是谁?!说好了大家联手,怎么有人这时候就出手了?!” 杨焕宗躬身道:“不见得是谁家出手了,说不定是林安之开了官仓,偷偷放出的粮食,以此来激咱们。让咱们以为事不可为,跟着放仓。” 杨老爷子面色阴沉,沉思了下,道:“若真是如此,我们要怎么应对?” 杨焕宗笑道:“以不变应万变。官仓的粮食总是不够的,否则他也不用挨家挨户求人。他现在开仓放粮,等真的饥荒大面积蔓延的时候,也就拿不出粮食了。那时候,咱们再出手……” 杨老爷子轻轻点头,道:“这件事你去查一下,一定要查清楚。” “是。”杨焕宗领命退下。 走出房门,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林安之,你真以为这点伎俩能瞒过所有人? 此刻,就在官仓前,林安之的脸色冷凝,看着民夫和衙门的捕快把官仓的粮食一担一担往外送。 张扬在林安之身后哭丧着脸:“大人,这样不行的!现在饥荒还没蔓延,您现在把粮食用光了,等真闹灾的时候,就半点余存都没有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难道就眼看着乡民们饿肚子不成?这事我全权负责,有多少粮食,就放多少粮食。” 张扬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着林安之。 心说小少爷该不会是被几个老头子给气疯了吧? 现在就开仓放粮,等饥荒来临的时候怎么办?现在放粮不过是一时爽快,到时候拿不出粮食来,朝廷可是要问罪的。 就算您是林家小少爷,到时候怕也是难逃一刀啊! 林安之的作为自然是在暗中行事,出云县县城内安定了不少。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持续几天,不过是过了三日,那暗中卖粮的商人忽然提高了价钱。 这一下,百姓们顿时叫苦连天。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只能咬着牙买了。 但就算是这样,在三天之后,那放粮之人也粮仓告罄。 如果没有这次放粮,出云县还能支撑片刻。但这次的粮食告罄,却仿佛是一个信号,出云县内一片恐慌。 林安之站在大街上,任由大雨淋着他的官服。 翠微撑着伞站在边上,脸上泛着担忧之色。她刚才想要给林安之撑上伞,却被林安之摇头拒绝。 林安之看着周围,那些没有买到粮食的百姓黯淡目光,脸色苍白。拿着空空的口袋,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或许今晚,就有人要饿肚子了吧? 林安之嘴角扬了下,想自嘲一笑,却发现脸颊肌肉僵硬,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正直善良的人,但见到此情此景,依然是心头刺痛。 仰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寒意却浸入了心底。 “哟,这不是林少爷吗?不对,应该叫县丞大人!” 一个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 林安之木然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青衣的书生正站在不远处。他身旁跟着几个身着白衣的读书人。以林安之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衣,但那料子却名贵的很。 是出云县几个大家族的公子哥。 “在下杨焕宗,见过林大人。”青衣书生笑着行礼道。 林安之脸色麻木,道:“有事吗?” 杨焕宗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林安之,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林安之半晌,这才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我就似乎见林县丞心忧于民,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过来看一眼。” “看过了,走吧。”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杨焕宗没想到林安之这么不给面子,此时此刻,他杨大官人的身份可是有些不同的。 “看来,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杨焕宗自嘲着笑了笑,“在下是出云县杨家的杨焕宗。” 能把姓氏直接冠在地名之下,这边代表着某种底气。 例如当初的蔡家,出云县姓蔡的不少,但要说到出云县蔡家,那所有人都指挥想到蔡东他家。 但谁知道,林安之竟然是脸色不变,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杨焕宗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是同来的友人发出的。 他脸色顿时有些泛红,冷声道:“林大人,不知道面对涝灾有何对策啊?” 林安之嘴角微微翘了翘,声音依然冷淡:“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这贼老天要祸害人,咱们除了尽力而为,还能做什么?” 杨焕宗眉梢轻扬:“那林少爷所谓的尽力而为,又是要做什么呢?”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称呼和与其的变化,他很明显感觉到了。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倒不如我来问杨公子吧,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或者说,你今日过来,是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那红衣少女! 杨焕宗心头冷笑着。 “当然是想要出云县民生安稳,不受涝灾所困。”杨焕宗满脸惊讶,“难道林少爷想的不是?” 林安之摇了摇头,懒得跟他扯皮。 转过身,翠微赶紧过来把伞给打上。 “也是,林少爷每日里有如花美婢相随,寻欢作乐夜夜笙歌,想来不会想这些的。”杨焕宗嘿笑道。 林安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公子,莫非是林某人今日脾气太好,让你误会了什么?” “我哪敢误会林少爷?”杨焕宗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是说出实情……”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轻响。杨焕宗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感觉好熟悉…… 然后他就被一耳光扇的转了两圈,栽倒在了路边。 杨焕宗迷迷糊糊爬起来,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安之,你敢打人?!”杨焕宗又惊又怒,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安之竟然真敢动手。 “嗯,我就打你了,怎么样吧?”林安之淡淡地道,“你要不服气,可以去衙门报官。” 杨焕宗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挚友蔡和会斗不过这个林安之了。 这人实在是太过无耻,大家言语争锋,他竟然直接动手! 他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安之偏着头看了他良久,这才缓缓道:“杨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林某人就先行一步了。”话音落下,他带着翠微飘然而去。 “公子,那个杨焕宗到底是为何而来啊?”翠微轻声问道。 林安之偏头想了想,这才道:“可能只是单纯的皮痒欠揍吧?” 第四十三章 那个红衣女子 就如同杨焕宗一开始预料的一样,官仓告罄后,林安之没有任何办法。 接连两日,每日里都有人到衙门闹事,要林安之想办法。 开始几个林安之还见了,温言细语宽慰,到了后来干脆是闭了衙门大门,一个都不见。 杨焕宗冷眼旁观着,心头冷笑。 回想前天的行动,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孟浪了,明明没法把条件说出口,又何必去撩拨林安之这个瘟神呢?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早早的,杨焕宗就到了衙门口。 衙门的捕快自然认识这位杨公子,立刻把他迎了进去。 “林大人在吗?”杨焕宗笑着问道。 捕快赔笑道:“在后堂呢,杨公子要见咱家大人?” 杨焕宗点点头:“有些事,我自己进去就是,也是熟门熟路了。” 这话不假,当初蔡和还威风无限的时候,这衙门口就跟他家后院一样,那是想来就来。 到了后堂,去了县丞的院子,远远的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曲儿声。 杨焕宗心头冷笑,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在人前装得一副道貌岸然,关了衙门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醋意。 如果那红衣少女真是林安之府上的丫头,以那般容貌和身段,只怕早已…… 杨焕宗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酸涩。 张扬早早的就见着这位跟学过变脸一样,脸色青红变换的杨少爷。换了别人,他一早就过去拦住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坏了少爷听曲儿的雅兴。 不过今天不同,因为林安之交代过,只要是出云县各大家族的人来,一律放行。 所以张扬没拦着,见着杨焕宗的时候,还非常狗腿的点头哈腰赔笑着。 见林安之这头号亲信这模样,杨焕宗越发的笃定,林安之已经走投无路了。 进了后院,就见林安之坐在走廊里,前面是一个姿容俏丽的姑娘,正捧着琵琶唱曲。 林安之眯缝着眼,好像没看到杨焕宗一样。 杨焕宗心头冷笑,我看你能装多久。 也不说话,让张扬搬了椅子来,就坐在了走廊口。 终于,杨絮一曲唱完,朝着林安之弯腰行礼。 “不错不错,这难得偷闲一日,果然还是要听曲儿的。”林安之说着,好像这才发现杨焕宗了一样,他满脸惊奇的咦了一声,“这不是杨家少爷吗?怎么啦,挨巴掌上瘾了,今日又来讨打?” 一句话就说的杨焕宗满脸通红,差点就长身而起。 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怒意,这才道:“林大人,杨某人过来是给你排忧解难的。” 林安之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过来说。” 杨焕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林安之那招手的姿势,就跟唤自家的宠物狗一样。 但不过去也不行,总不能两人隔着廊亭用吼的对话吧? 最终,铁青着脸,走了过去。 林安之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 杨焕宗冷声道:“我认识一个外地粮商,他有办法把粮食运到出云县来。”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所以说,有事就直说嘛,你看那天,白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是扇的你左脸还是右脸来着?还疼不疼啊?” 杨焕宗缓缓吐出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一股恶气。 “条件呢?”林安之淡淡地道,“你不会好心到给我送来这么一份大礼吧?” 杨焕宗道:“自然是在商言商,价格比市面价高一倍。”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价格已经是杀头的罪名了。”说着,他仰头望着杨焕宗一笑,“不过我不在乎,我现在要的是解出云之危,价格什么的都好说。” 杨焕宗:“还有一个条件,是我私人的。” 林安之道:“那是自然,你这中间人也不能白做。你要多少?” “我不要钱。”杨焕宗淡淡地道,“我杨家不缺钱。”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府上那个红衣婢女。”杨焕宗说道。 林安之听了,愣了半晌。 老宅子的红衣婢女? 女孩子大多喜好鲜艳的颜色,但老宅子里的几个丫头,仿佛是在那阴森环境里呆就了,一个个偏生是不爱红色。 就算是菀儿那样古灵精怪的,换洗衣裙几十套,但却偏生找不出一件红色的来。 林安之想了半天才皱眉道:“我院子里好像没穿红衣的。” 杨焕宗自然是不信,缓缓道:“林大人,那在你不过是一名侍女,你就算给我又能怎样,你还差了如花婢女吗?” 林安之见杨焕宗说得笃定,心下也有些犹豫了,难不成真有这么一个人? 忽然,他目光落在杨絮身上,就见杨絮在朝着他比嘴型:“那位……” 林安之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来了,老宅子里确实有个喜好穿红色的。 但那位哪里是婢女……简直就是他林安之的姑奶奶! 每隔三五天就借练武的名义,把林安之虐得欲仙欲死。 “哦,你说的是她啊!”林安之低叫了声。 “怎么样,只要你肯答应,我就把那商户介绍给你。”杨焕宗说道。 林安之似笑非笑地道:“这我倒是要多问一句了,你要她干嘛?” 杨焕宗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林大人,您说呢?” 林安之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来。 背着手走到了杨焕宗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杨焕宗忽然觉得一阵恶寒,就好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就护住脸。 林安之的出手有多快? 肯定是比杨焕宗快上无数倍。 虽然祝霁月经常说林安之修为差,功夫弱,但那也只是相较她而言。 抛开李雯那种怪物不说,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能在十七岁之龄修炼到五品境界? 林安之的功夫,别说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杨焕宗相比了,就算是和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比较,都已经算相当的不错。 杨焕宗有准备有如何,面对那迅捷若闪电的出手,他也只能结结实实挨上一巴掌。 相比那日,林安之这一巴掌已经带上了内劲。 杨焕宗的身形在空中拉过一条弧线,重重的落到了院子里。 在门口躲着看好戏的张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还不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名字吧?”林安之背着手,缓步走到杨焕宗身前,“我告诉你吧,那女子叫祝霁月,听明白了吗,祝霁月。” 杨焕宗脑袋有些迷糊,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过。 林安之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一对眸子盯着杨焕宗,杀气腾腾:“我告诉你,那是老子没过门的媳妇。我的媳妇你都敢觊觎,当真是狗胆包天!” “我……我……我不知道……林大人,我不知道……”杨焕宗就觉得,此刻的林安之恐怖异常。 那一对眸子中寒芒闪烁,好像是在告诉他,他随时会被杀死。。 “杨公子,祝霁月也是你能瞎打主意的?没瞎了你的狗眼!从今以后,我要再听你提起她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我要知道你再敢看她一眼,我就剜了你的眼睛!听明白没?” “明……明白了……” “滚!” 林安之冷笑着,把杨焕宗扔到了门口。 他身子重重地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就到了一袭红衣丽影脚前。 林安之顿时跟被点穴了一样僵住了,而那身着一袭红衣的俏丽身影,此刻正怔怔地看着林安之,脸上表情……似羞还喜。 …… 杨府内,杨焕宗坐在杨老爷子对面。 杨老爷子满脸红光,脸上泛着浓浓的笑意。杨焕宗脸上绑着纱布,肿的不轻。 “果然没错,官仓粮食告罄,现在看那林安之怎么办!”杨老爷子大笑着说道。 杨焕宗摸了下脸,阴狠地道:“咱们还可以再等两天,等真的饿死人了,粮食才能卖出好价钱。” “好,就听你的!” 果然,饥饿就像瘟疫一样在蔓延,就在之后的第三天,又一个神秘的粮商出现。就在百姓庆幸之余,忽然发现,粮食的价格竟然比之前还高出数倍! 这一算下来,粮食价格比平时高了十倍不止! 县城的百姓顿时傻眼了,不过这时候就算是卖房也只能咬着牙去买。 “这次又是谁,这么快就出手了?”杨焕宗皱眉道。 杨老爷子也是不解地道:“看不出来。” 杨焕宗沉吟了下,道:“会不会是老宅子那边?” 杨老爷子果断地道:“不会。林家老宅子我一直有注意,他们本身并没有存粮,这次洪灾爆发的时候,还派人采购了一批。” “那就奇怪了。”杨焕宗轻轻摇着头,满脸的不解。 杨老爷子笑道:“其实也无所谓了,无非是提前了一两日而已。再说了,就算粮食价格炒得再高,这些县里百姓买不起也白搭。这时候出手,恰是时机!” 杨焕宗道:“那价格定多少?” 杨老爷子脸上泛起一抹笑意:“当然是再涨一涨,现在这世道啊,粮食可比金子贵。” 一时间,大量的粮食涌入了出云县。 不过相对整个灾情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 出云县内已经聚集了各处来的流民,衙门里也忙的不可开交,每日里都能收到偷窃或者抢劫的报案。 林安之坐在后堂,面前摆着一大叠的文件。 在旁边翠微帮忙磨墨,跟着林安之的话语记录着东西。 “张家,七十文一斗。”林安之冷声说道。 翠微手微颤,深吸口气提笔写在了一张白纸上。 要知道,平日里粮食不过是四文钱一斗,现在已经涨了将近二十倍! “杨家,九十文一斗……李家……” 随着林安之的话语,翠微不断在纸上写着,每一笔落下,都觉得心惊肉跳。 良久,林安之才把那叠文件翻阅完毕。 翠微身前的白纸上,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少爷,这些人怎么敢?这……这……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翠微声音有些颤抖。 林安之冷笑道:“商人谋利有什么不敢的?我觉得谋利没错,他们错在置百姓性命于不顾,错在发国难财!”他微微一顿,“把张扬叫来,让他把捕快都召回衙门。别去抓那些小偷小摸的了。今天,咱们要去抓大鱼!” 出云县县衙共有二十余名捕快,人手不算多,林安之又从城卫军临时抽调了一百兵力过来。 城卫军的调动原本没那么简单,不过蔡家当权的时候,把一应规矩都给搞坏了。原本应该有的武职一直被悬空,方便他们掌控。 没想到,到了现在却便宜了林安之。 大雨之中,二十名手持水火棍身穿深黑官服的捕快当先,百名身披轻甲的城卫军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杨家庄园就去了。 沿途路人都被惊呆了,心说林家小少爷今日又是要寻谁的晦气? 看这阵仗,是要去抄谁家吧? 有好事的沿途就跟着,就见林安之直奔杨家大宅。 走到大门口,一行人停了下来。一名捕快上前用力敲着大门,不过里面半天没反应。 林安之冷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推开那捕快:“这种时候,要像这样敲门。” 话音落下,他浑身真元爆发,朝着那大门猛地一脚踹去。 两块厚实的大门顿时破碎,化作几块碎片,带着呼啸飞进了宅子里。 第四十四章 青天白日 林安之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杨家的人自然是早就看见,不开门不过是想准备一下,把一些不该让人看到的东西处理掉。 但谁知道,林安之竟然直接踹开了大门。 进了宅子大门,就见着了满脸惊愕的杨家人。 “林安之,你好大胆子!”杨焕宗又惊又怒。 林安之冷笑:“你算说对了,我林安之别的不……嗯,我林安之全身上下,胆子能排第二大!”他轻轻一挥手,“搜,但凡有想毁灭证据者,杀无赦!” “林安之,你到底想干什么?”杨焕宗咬牙切齿地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森然冷笑:“白州暴雨,洪水滔天。杨家不思为朝廷分忧,不顾黎民百姓安危,私囤粮食,哄抬粮价!”说着他微微一顿,轻蔑地看着杨焕宗,“你说我想干什么?” 杨焕宗脸色苍白,厉喝道:“林安之,你少血口喷人!”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来人啊,带上来。” 立刻有两名城卫军的人押着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人走了上来。 这中年人面无人色,到了近前就跪倒在杨焕宗面前,带着哭腔道:“杨少爷,我……我……” 杨焕宗厉声道:“什么杨少爷,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林安之冷冷一笑:“好了,别做戏了,一切等公堂上说。”挥了挥手,“拿下。” 出云县洪灾的动荡才刚开始,另一桩新闻就惊动了整个县城。 杨家、李家、舒家等几大家族联手囤积粮食,哄抬米价,现在已经被全数捉拿。 这消息一出,整个出云县无不拍手称快! 要知道,在这洪灾当头之际,每一粒粮食都是老百姓的命。 几家人原本不服,还吵嚷着要上皇城告御状。但当林安之准确无误的抄了四个粮仓后,他们彻底的被震住了。 这个林安之,他怎么会知道粮仓的位置?! 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就在暴雨之初,林安之就已经开始准备。 所谓未雨绸缪,这是老秀士跟林安之说的,也是老太爷在上次叛乱事件中,手把手教的。 蔡家和徐家之所以死的那么快,死的全无还手之力,是因为老太爷或者说是林旭,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算计他们。 因此不动则已,动则一锤定音,动则尘埃落定。 所以当林安之觉得暴雨有可能演变成洪灾的时候,他就开始布置了。并非针对谁,甚至可以说,最初他的打算是保护这些商人的粮仓。 但谁知道,他还没动手,这些商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粮食转移了。 这一下,林安之心头就有些明白了。 他的能动用的力量不多,但恰好有整个大魏最为强悍的情报机构,密谍。 赵四经营了两三个月,好歹算是把人员给配齐了,素质肯定不如以前那帮人,但要用来对付几个奸商,那却是绰绰有余。 杨家等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在林安之眼中却洞若观火。 之后两次放粮,便是诱他们出手。 至于第二次放粮的粮食是哪里来的,那是通过祝霁月从羿风寨借调。 饶是几个奸商机灵似鬼,也想不到羿风寨会借粮食给林安之。 要知道,这些异族民风剽悍,往日只有他们找人要东西的,谁能从他们手里拿到好处?更别说这还是在闹洪灾的情况下。 所以,奸商们出手,然后被林安之一网打尽。 当林安之开仓放粮之际,全城百姓高呼着林县丞的名字。 林安之站在衙门口,背着手,嘴角挂着浅笑。 “当好人的滋味还是不错的。”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这可是稀罕了,少爷决定做好人了。”菀儿掩嘴笑道。 翠微白了她一眼:“没规矩,少爷本来就是好人!” 菀儿吐了吐舌头。 开仓放粮三天,连绵了将近一月的暴雨终于停了。 抓了几个大奸商,其他商户也胆寒了。林安之说开仓放粮,其他商户即便家中没有,也重金买了别家的来,跟着开仓,共襄盛举。 …… 风和日丽,林安之坐在后堂,翘着腿闭目养神。 一会儿工夫,张扬拿着一份卷宗走了进来,恭敬得递到林安之面前。 “少爷,有参与这次哄抬粮价的名单出来了。” 林安之仔细看了看,挨个数了一遍,这才叹了口气:“唉,一百六十二口啊。” “是啊。”张扬跟着叹了口气。 “都杀了吧。” “是……啊?!”张扬差点没被惊得跳起来,“都……都……都杀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怎么,我说的不够明白?那我再说一遍,涉及哄抬粮价的一百六十二人,全数处斩。” 张扬哭丧了脸:“少爷,这可都是出云县的大商户啊……” “是啊,所以为恶才会这么大。若是小商贩,罚一笔银子就差不多了。” 张扬沉吟了下,道:“少爷,我觉得您还是再考虑一下。您别以为小的有私心,小的没有,也不敢有。若是一两人,那杀了便杀了,但这可是一百六十二口,您不上报白州州府就直接问斩,其一是于礼不合,其二是于您声望有损。” 林安之失笑:“不错嘛,竟然想到这些。不过,我要什么名声?我这林家小少爷的风流名声,早就传遍白州了!” 张扬叹了口气:“但是少爷,就算您这次杀了,也无非是泄一时之愤,于大势又能怎样?天下奸商那么多,杀的干净吗?” “自然是杀不干净。但杀得一个,便是一个。多杀一个,旁的人作恶时便要多几分顾忌。”林安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我答应那人做这县丞之日,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说着,他转头一笑:“连人都不能杀,还做什么县丞?” 从张扬手中夺过那份名单,微微沉吟了下,便在后方落下了判决。 ……舒澶、杨焕宗等一百六十二借天灾之际哄抬粮价,罔顾人命!此国法难容,天理难容!依正律四十二条,斩! 林安之。 写完,落上了县令印章 ,随后又落上了自己的县丞印章 。 “多印几张,我要全城的人都看到。” “是,大人!”张扬恭敬行礼。 …… 出云县百姓这段日子习惯了炸雷了,从前段日子的蔡家父子和徐县令谋反,到之后的洪水滔天,再到之后林安之抓捕奸商,开仓放粮。 这里面除了洪水外,所有的事情都跟林安之有关。 自然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洪水也跟林安之有关是,是老天不满他,所以才降下的。 说这话的人话音刚落,就被周围的人群起而攻,要不是衙门巡逻的捕头正巧路过,只怕当街就要出人命。 这些都是笑谈,不过有一样是肯定的,这位老宅子出来的林家小少爷,已经给出云县百姓带来了太多的震惊了。 但是,无论百姓们觉得这位林家小少爷怎样胆大妄为,都不会想到,他竟然胆大到敢这么做!。 一百六十二个名字。 罪名只有简单的一条。 判决更是简单到只有一个字。 斩! 菜市口架起了高台,一百六十二人全部枷锁上身。 行刑的除了县城原本有的两个刽子手外,还从城卫军中找了十个老兵来。 从午时一直砍到申时,鬼头刀砍卷口了六把,这才终于把这一百六十二人杀光。 鲜血已经淹没了菜市口的,厚厚的鲜血逼得行人退了又退,浓烈的血腥味甚至让其中一个老兵当场呕吐。 这时候,人们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个长相俊俏,行事张扬,贪花好色的林家小公子,是真的敢杀人,且杀得果决无比。 这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 这世上终究是循规蹈矩的好人多。 …… 老宅子里,林安之坐在老太爷对面。 “小猴子长大了,杀气有点重了。”老太爷轻笑道。 “怎么能不重呢?”林安之缓缓道,“我屠刀落下,便是要让有些人知道,别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他们的命在我眼里同样不算什么。” “杀得光吗?” 这话张扬问过,于是,林安之又回答了一遍。 “是啊,怎么杀得光呢?”林安之话语有些忧伤,但眼神却依然坚定,“但杀不光又怎样?别的地方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我林安之在的地方,即便是以杀止杀,那也要杀他个青天白日出来。” 老太爷眯着眼,沉默良久,嘴角才泛起一抹欣慰浅笑:“你不错,比他强。” 第四十五章 新官上任 大灾之后的工作总是许多的,不过林安之甩手掌柜做惯了,也耐不住性子去处理那些事物。 于是乎,干脆从青蚨居把账房钱伯召了来。 账房能做这些事儿? 能,而且做的很好。 一应事务钱伯处理起来干净利落,至于为何会如此轻松,如此熟悉,林安之没问。 就如同他没有问孙厨子下毒为何那么厉害,那本从厨房找来的《岐黄总章 》是否和他有关一样。 几个老奴是爷爷留给他的,他小心使唤便是了。 天空蔚蓝,风和日丽。 衙门内堂,林安之坐在躺椅上,翘着腿磕着瓜子儿。 旁边杨絮抱着琵琶,轻吟浅唱。 杨大家曾笑着说过,自家闺女都快成了林安之的专属琴师了,要不少爷就把她收了得了。 这话有几分玩笑几分真,那便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一曲弹罢,林安之轻轻鼓掌:“一如既往的好听啊。” 杨絮微微弯腰行礼:“少爷过奖了。” “不过吧……” 林安之话锋一转,杨絮顿时紧张起来。 “可是有什么错漏,还请少爷不吝指教。”杨絮站起来,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错漏不错漏的,只是你来来回回就那么二十来首曲子,我听了俩月,怎么都有些腻味了。” 杨絮苦笑道:“少爷,可还记得家母曾跟你提过花魁一事?” 林安之点头道:“记得啊,就是因为那回,所以之后青楼的事情我都不管了,那么麻烦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操作就是。” 杨絮叹气道:“若是在白州,甚或是京城,楼里都会去找文人雅士帮忙作曲填词,以扩充曲库。若只是作曲,奴家尚能勉强为之,但填词一事,奴家实在是力有未逮。而这出云县地处山中,又哪里去找那么多擅词文的文士来啊。” 林安之这才反应该,这一来是自己听曲儿的次数太频繁了,另一方面也是楼里找不到词曲来扩充。 如果清雅居要走出出云县,去到更大的地方,那这还真不是小事! 杨絮接着道:“其实不光是少爷这里。一些经常来楼里捧场的客人,也都说楼里的曲子过于陈旧,母亲大人也时常为此烦恼。不过少爷公务繁忙,母亲也不敢因为这些小事过来打扰。” “这可不是小事。”林安之沉吟片刻,“你说你能作曲?” 杨絮轻咬嘴唇:“若是有合适的诗文,奴婢倒是可以尝试。” 林安之拍了拍手,笑道:“那就好!” 杨絮奇道:“难不成少爷擅长诗词之道?” 林安之一阵嘿笑,道:“这个嘛,我就算了,不过我的老师极擅此道。” 杨絮惊喜道:“那有劳少爷请那位先生来,或是杨絮亲自拜访!” 林安之砸吧了下嘴,看着杨絮那激动的模样,有点吃味。 “别拜访了,他几年前就去云游天下了。不过嘛,他教了我好几年,留下了不少的诗词来。” 杨絮激动道:“那些诗词在何处?” “不急,明日你过来就能见着了。” 第二天一早,没等林安之派人去召唤,杨絮就早早的到了衙门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堂门口,眼巴巴得等着林安之。 终于,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才带着翠微来了,翠微手里还捧着一摞白纸。 杨絮激动地奔了过去,从上面取了两张下来。 “我看看!” 杨絮打开白纸只看了一眼,顿时呆若木鸡。 “这……这……”她双手颤抖,激动得满脸红晕。 林安之嘿笑:“怎么样,我老师写得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这诗文……”杨絮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林安之,“少爷,奴婢在此求少爷应允,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让我见一见您先生!” 林安之笑着点头:“别说是你了,我都一直想见他。若是以后有机会,一定引你去见见。” 从很早开始,林安之就喜欢老秀士的学问。 可以说这辈子对林安之影响最大的,不是林家老太爷,自然也不是林旭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父亲,而是老秀士。 不过,现在林安之可管不得那些,他凑头看了眼杨絮手上的那张纸,道:“这词,能谱曲吗?” 杨絮轻咬着嘴唇,显得有些犹豫。 “怎么,不行啊?”林安之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此刻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杨絮摇了摇头:“不是不行,而是见了这诗文,奴婢害怕谱的曲子不够好,配不上这诗文。” 林安之哈哈大笑:“怕什么,谱的不好重新来过便是,咱们自家人,还在乎这些吗?” 这“自家人”三字让杨絮眼波微动。 之后杨絮也不管林安之,很是失礼的直奔县丞处理公务的屋子。 林安之自然是满脸笑意的看着,搬了椅子去的后院门口,免得有公务来的时候打扰到她。 终于,到了临近傍晚,杨絮才双眼通红的走了出来。 “怎么着,写好了?”林安之好奇问道。 杨絮用力地点了点头。 “来,让少爷我做第一个听众!” 吩咐翠微安排好凳子,杨絮也准备好琵琶端坐。 轻轻一拨琴弦,朱唇轻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曲唱罢,余音缭绕。 林安之闭目沉醉良久,这才猛地睁开眼,一拍大腿叫了声:“好!” 一旁的翠微疼得咧了下嘴,嗔怪的把林安之的手从自己腿上拍开。 从这一日起,杨絮就住到了老宅子里。这是应林安之的要求,因为他要做这些曲子的第一个听众。 一张张曲谱从老宅子送入清雅居,杨大家看到这些曲谱的第一眼,竟然激动到热泪盈眶。之后专程赶到老宅子,朝着林安之款款下拜。承诺着不说别的,只凭这些曲子,她就有信心做到白州第一。 水灾过了将近一月,出云县通往外面的官道才算清理出来。 这也意味着,林安之的逍遥日子到了尽头, 因为水灾迟迟无法赴任的许若终于是来了。 林安之一身官服,带着衙门口的二十余号人,等在了南门外三里地。 从中午时分一直等到临近傍晚,才见着两匹快马慢悠悠的行来。 当先的是一名老者,一身灰袍,看上去五十来岁。之后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神态慵懒潇洒,说不出的风流自在。 那人到了南门口,也不理会林安之等人,反倒是对着出云县的城楼长吁短叹大发感慨。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若不是已经有快马过来,跟他说了许若的样子和随从,恐怕他就把这人当一般的狂放书生了。 林安之看了看身后,一帮差役也苦着脸,朝他直递眼色。 这虽然已经是十月中,但天气依然炎热。一下午过来,衙门诸人都被烈日烤得火烧火燎的,巴不得赶紧把这位大爷接回县衙,然后各自回家休息。 林安之心头叹了口气,还是得我来。 “下官出云县县丞林安之,见过许若大人。”林安之上前,抱拳行礼道。 许若并不下马,只是斜眼居高临下瞄了眼林安之,这才道:“你就是林安之?” “正是。”林安之躬身行礼道。 “很好。”许若点了点头,“今天起,你被免职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林安之也是一愣,之后一阵失笑摇头。 “怎么,我免不得你吗?”许若笑眯眯地道。 林安之想了想,道:“若真要说起来,许大人你还真免不了。” 许若嘴角掀起一抹嘲讽冷笑,不过没等他说话,林安之就轻笑道:“不过嘛,这县丞我也做的腻味了,许大人要免,那就免吧。” 话音落下,他一摘乌纱帽,抬手扔给一旁的张扬,转身就走。 这一下,倒是轮到许若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林安之,你给我站住!”许若怒道。 林安之转头,斜着瞄了他一眼,然后嘿笑道:“你是什么玩意儿,也配叫少爷我站住?舍了这身皮,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令还能管我?” 许若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差役师爷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两位爷的争执,可跟咱们这些做小的没关系。 看着这些差役师爷噤若寒蝉的模样,许若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次过来,本就是带着怨气的。 许若本是京城才子,在他看来,出云县不过是个鸟不拉屎的乡旮旯,被外派到这来做官,本就是变相的流放。 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刚到白州就被洪水阻路。他心急出云县的灾情,好几次都想冒雨单人上路,结果被白州知州给拦了下来。 谁知道,这洪水刚停,他收到的第一个消息不是灾情怎样,而是出云县县丞林家小少爷大发神威,一口气斩了一百六十二颗脑袋。 我这还没到任,你就先把全城商户给我砍了一大半? 好几家还给直接杀绝户了?! 你说许若气不气? 差点没直接气死在白州。 看着浑身颤抖的许若,林安之一阵嘿笑:“话说,爷今天也累了。张扬……” 张扬一哆嗦,赶紧躬身行礼道:“少爷有何吩咐。” “今日起我便不是县丞了,有什么公务别来烦我,直接交给你家许大老爷。”林安之说道。 张扬苦着脸,心说这话怎么接? 许若气机,咬牙道:“早听说林家小公子性格张扬,狂傲不羁,没想到竟然放肆到这种地步!” “放肆?”林安之嘿笑,“你还没见过更放肆的呢。算了,也懒得跟你个小白脸计较,爷累了,回家休息去了。” 话音落下,转身就走。 许若厉喝道:“林安之,你给我站住!” 林安之头也不回:“我便是不站住,你能咋的?” 许若面色一沉,沉声道:“刘老,留人。” 他身前那一直一言不发的老者,猛地腾身而起,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赈灾 林安之就感到身后一阵风浪扑来,他眼皮微跳,怪不得许若敢不要官兵保护就到出云县来,原来身边有这样的高手! 不等风浪近身,林安之脚下猛蹬地面,身子就朝旁边掠去。 而那刘老的反应也是极快,林安之身形刚动,他便朝着林安之背后一掌劈去。 这一掌凌厉无比,饶是林安之修炼过无名功法,练过那神奇的站桩,真要被这一掌劈实了,只怕也要当场重伤。 林安之的心也沉了下来,心头隐隐泛起一股怒意。 彼此无冤无仇,竟然下这样的重手! 但是此刻已经是避无可避,他猛地一咬牙,全身功力聚于后背,就要硬抗这一下。 就在这时候,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林安之就感到一股锐利的劲风从他脸庞划过,朝着身后的刘老而去。 背后劲风消散,林安之这才舒了口气,抬眼看去,就见城门方向,一袭红衣手持弯弓策马而来。 那叫刘老的老者捂着肩头,冷眼看着渐渐靠近的祝霁月。 许若也是面色震惊,刘老是他家中高手,没想到这出云县里随便出来个小姑娘,竟然能一箭让他负伤! 祝霁月策马到了林安之身前,看了看有些狼狈的林安之,就对着那边的张扬道:“你家少爷被让你欺负,你就在边上看着?” 张扬哭丧着脸,心说少夫人,少爷和县令神仙打架,我哪里敢管? “你是何人,大魏民间禁弓弩,你也敢犯禁?”许若冷声道。 祝霁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箭壶中缓缓抽出一支箭矢。 开弓上弦,直指许若。 “你信不信,我今日便是在此射杀了你,白州知州也会一言不发?” 那刘老脸色微变,身形一动挡在了许若身前。周围的差役也是神色大变,纷纷开口劝解,但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先不说林安之还在旁冷眼看着,光是祝霁月本身,就极不好惹。 林安之能没事逗弄祝霁月,那是因为祝宏毅对这个女婿看顺了眼,加上林家老宅子里有那位睚眦必报的老太爷。 若是换作旁人,敢上去胡言乱语一句,真是可以当场射杀。 风族本身是三十二部族之一,律法对他们约束极小,再则风族有许多子弟在大魏从军,上次平息出云县叛乱,来的千人骑兵队里就有一百风族子弟。 如果今天祝霁月真的放箭射死许若,白州知州说不定真会一言不发。甚至于随意给许若安个罪名,以便讨好羿风寨。 射杀一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于风族而言都不算事儿。 “好了。” 剑拔弩张之际,林安之的声音响起。 祝霁月这才缓缓松开弓弦,取下了箭矢。 “你怎么来了?”林安之笑眯眯地问道。 祝霁月板着脸,冷声道:“翠微怕她家少爷饿着了,叫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林安之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被罢官了。” 祝霁月眉梢轻扬:“罢官?谁罢你的官,我去说说。我这人,最会说好话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你最会说好话? 怕是见了鬼了。 不过看在今天祝霁月救了他的份上,这话就不说了。 “走吧,回家了。这官不做也罢,没啥意思。”林安之一撑马背,翻身就到了祝霁月后面。 那身法之快,连五品修为的祝霁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安之从后搂着了小蛮腰。 祝霁月顿时羞红了脸,但当着一众官员,又不好拂了林安之的面子。只能在心底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陪林安之练几天武。 一骑双乘到了城门口,林安之才被祝霁月震下了马背。 “自己走。” 祝霁月寒着脸说了句,策马进了城门。 林安之轻笑,抬手到鼻尖,隐隐还带着些微栀子花的味道。 他心头嘀咕,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用香囊了? …… 自从菀儿跟翠微混熟后,清晨递毛巾的任务就交到了她手上。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林安之晚上经常折腾翠微。怕她睡不好,所以干脆就让她把这重任交给了菀儿。 清晨,林安之刚练完站桩,从菀儿手上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就有侍女过来通禀,说是衙门来人了。 “不是说别来找我吗。”林安之把毛巾扔给菀儿,不耐烦得说了句。 菀儿美眸一转,便笑道:“那少爷别出去,我去把人撵走就好。” 林安之瞪了她一眼,赶紧走快了两步。身后传来菀儿的娇笑,让林安之很是恼火。 这丫头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赶明儿让翠微回青蚨居看看生意,腾出时间来把你给教训了! 到了老宅子前院客厅,就见张扬已经等着。 见着林安之,他跟见着救星一样。 “少爷,小的真怕您不见我。” 林安之板着脸:“没脸没皮的货,昨天你看热闹不是看得挺起劲吗?今天怎么知道来求我了?” 张扬哭丧着脸道:“少爷,你们神仙打架,我这做小的哪里敢插手啊。后来那老头子出手又太快,小的想帮忙的时候就已经来不急了。” 林安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抬了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张扬赶紧满脸堆笑,把一旁的官帽给林安之捧了过来,小心地给戴上,之后还不忘顺带拍几记马屁。 “这县丞的帽子,果然还是咱家少爷戴着好看。” “走吧,去衙门里看看咱们的许县令说些什么。” 两人来到了县衙,就直接去了偏厅。这里一般是衙门官员休息用,没事的时候,衙门的师爷和几位上峰都会在这里呆着。除了林安之外,也没谁那么喜欢往后堂跑。 林安之到的时候,许若已经在偏厅候着。旁边还有几位县衙的师爷,也都是林安之的熟人。见了林安之,几位师爷都起身行礼,林安之自然是抱拳还礼。 对于许若,林安之也不行礼,翻了翻白眼就坐在了下手。许若不提昨天罢官的事,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那个叫刘老的没见着人,估计是被祝霁月一箭射伤,在后堂养伤呢。 不得不说,祝霁月的弓骑功夫相当的惊人,那隔着百丈距离一箭,竟然能把那至少五品修为的刘老给射伤。 若是真到了冲阵上,这箭矢的威力就更加惊人了。乱军当中,没有哪个主将愿意面对这样的敌人。 “今日召集诸位来,一来是本官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请诸位先生多加指点。”许若行礼说道。 诸师爷赶紧起身还礼,连声说不敢不敢。 只有林安之大大咧咧的坐在原位上,连声说着一定一定。 许若也不生气,连目光都没往他身上瞧一眼。 “第二嘛,就是商量下主簿位置的归属。” 许若这话一出,几位师爷顿时眼热了。 师爷说白了就是幕僚,无官无职,全靠幕主的俸禄养着。而主簿,那可是正经的朝廷官员,正七品到从八品不等,要视乎所在地方的大小而定。 按照惯例,出云县县令是从七品职官,县丞为正八品,主簿通常比县丞略低半级,为从八品。不过到蔡东那里,这个规矩有些被打破了。蔡东同样是正八品,和当时的县丞林旭平级。 往日里有品阶的官职,都是需要朝廷任命,一般也只有像出云县被平乱后,才会出现地方官员欠缺严重,由当地父母官直接指派这种事情。 诸位师爷看了看林安之,心头有些发毛。林安之杀人之利索,确实让人胆寒。他们不指望跟林安之平级,但至少也能混个从八品吧。 于是乎,几个师爷看着对方,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林县丞,你有什么什么高见啊?” 许若的声音响起。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全听大人安排。” “哦,是吗?”许若缓缓道,“那我便任命刘全安为出云县主簿了。” 话音落下,昨日那个对林安之动手,之后被祝霁月射伤的刘老,缓步从后堂走了出来。 见着刘老那一身官服,几个师爷就知道自己没戏了。苦着脸,心说原来自己来这一遭是陪跑来着。 林安之轻轻一扬眉毛:“这位刘全安也有功名在身?” 许若淡淡一笑:“知州让我自行任命主簿,可没说一定要有功名来着。林县丞,你可是有什么异议?” 林安之笑了笑:“能有什么异议?别说是任命个人了,许大人就算任命头猪来做主簿,林某人也没有任何意见。” 这指桑骂槐的太明显,几个师爷都不敢言语,只是偷偷的瞧了那位刘全安刘主簿一眼。 就见他脸色淡定,对林安之的话仿佛是没听见一样。 接下来自然是例行的会议,主要是讨论一下白州赈灾粮食的问题。 林安之是开仓放粮了,但那些粮食远远不够,真要解决之后的民生问题,朝廷还需要大量的赈灾粮草运过来。 出云县需要做的是做好接应,当赈灾粮食到来后,做好相应的防卫和保护措施。 林安之眯缝着眼,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这些东西他不擅长,也没耐性去听。 终于熬到会议结束,这才回了老宅子。 进了屋,翠微见他心情不佳,这才开口问了下少爷为什么心情不好。 林安之叹了口气:“还有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出云县的传统!” 翠微满脸疑惑:“什么传统?” “县令、主簿抱团打县丞呗。” 接连几天,林安之都没去衙门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张扬代为处理。因此张扬也得了个代理县丞的绰号,林安之笑着说,这倒是一脉相传了。张扬也只能苦笑,不敢接嘴。 过了五六日,白州那边来了信件,第一批赈灾粮食开拔,往出云县这边过来,领队的是翊麾副尉李钰,他统领的五百府兵负责押送。 因为官道才刚修整完毕,加上队伍庞大,算日子大概需十日才能到。 出云县这边已经空出了六处粮仓,就等着粮食入库。 但是十日过去,赈灾粮食依然没有风声。 出云县这边也是觉得奇怪,十天是往长了算。许若和刘全安一路不紧不慢的过来,也猜用了不到六天的时间。 等到第十二天,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 “需派人去看一眼。”堂会的时候,许若如是说道。 于是,作为县丞的林安之便光荣的被授予了这个任务。 “那小白脸就是想找少爷麻烦。”菀儿有些不忿地说道。 林安之倒是很淡然,笑道:“我是出云县县丞,好歹也算半个武职,这出了事,自然该我去,倒也不算是有意刁难。” 许若来了后,林安之就交了城卫军的兵权。 不过许若也没动,毕竟严格来说,城卫军本就不该他县令来管。 只是当林安之要去查探情况的时候,许若却出乎意料的大方,直接给了林安之三百人。要知道,整个出云县也才五百城卫军。 大部队走的并不快,沿途经常会遇到已经清理过的官道,又被塌方下来的泥土给埋掉。林安之带着三百城卫军,一路一边清理一边往白州方向行进。 “说不定真是路上被耽搁了。”张扬说了句。 林安之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旁边,问道:“你怎么看?” 他旁边是一名带着头盔,身材单薄的士兵。 士兵发出一声清脆的哼声:“我就是个亲兵,还能怎么看?”说着,抬头扬起尖俏的下巴,明媚的大眼睛瞪了林安之一眼。 这不是别人,正是祝霁月。 临行前,翠微担心林安之的安全,便央求祝霁月陪同前往。祝霁月这些日子在老宅子里也呆的有些腻味,林安之成了正是县丞后,她也少了毒打的机会。这听说能出去走动,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林安之朝张扬打了个眼色,张扬会意,放慢了速度,让林安之和祝霁月在前方骑马并行。 “我说霁月啊,咱们也认识有段日子了,就算当初有什么梁子,这也是解的差不多了吧?”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一看着林安之的笑脸,祝霁月心头就升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林安之,我警告你别打什么坏主意。不然当着几百人揍你,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祝霁月警告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这几个月他跟祝霁月大小打过几十场,赢的总共就那么两次。一次是用毒,一次是使诈。之后两人的比试,都是祝霁月单方面的吊打。 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 “我哪能算计你呢,咱们是什么关系。”林安之赔笑道。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祝霁月就来气,瞪了他一眼,策马就朝前奔了出去,林安之赶紧跟上。 不过并没跑多远,刚拐过一个山坳,祝霁月忽然就停了下来。 林安之心下正奇怪着,忽然就见祝霁月一抬手。 林安之眼皮微跳,有情况! 第四十七章 红巾盗 林安之示意后面的队伍停下来后,立刻策马靠了过去。 “怎么回事?”林安之问道。 “自己看。” 顺着祝霁月的目光看去,就见远处的山坳下,零零星星的有些破损的车辆。车辆被从山上滑下的砂石掩埋,如果还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两人下了马,沿着山道往下,到了那些车辆的旁边。 拨开泥土看了眼,林安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是白州的运粮车。”林安之沉声道。 祝霁月面色冷峻,道:“从泥土和车辆的染血痕迹看,袭击应该是发生在前天。” 两人正说着,张扬也到了山坳上。 “少爷,怎么了?” 林安之招了招手:“找点兄弟下来。” 张扬找了几十人下到山坳里,很快就把场地清理了出来。 确实是白州的运粮车,其中一些上面还有很明显的箭矢痕迹。再往下挖,就发现了一些尸体,都是白州府兵的。 整个队伍一片寂静,在这种地方,竟然有人袭击白州府兵押送的运粮车。 这可是有整整五百府兵护卫的运粮队,怎么无声无息的就让人给灭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林安之只是微微沉吟,大概就能猜到是谁做的了。 白州境内有实力,有胆量这么做的,只有一支山贼。 红巾盗。 不久前白州州府轻骑追击红巾盗,最后虽然杀敌不少,但也付出了上百条性命。而最终,依然没有把红巾盗全歼,让其主力跑掉。 这次北云河决堤,白州境内多有受灾。红巾盗大本营就在北云山上,想来日子更不好过。 出云县还有朝廷的赈灾粮食,但红巾盗可什么都没有。既然要吃饭,那就难免铤而走险,袭击白州的运粮队也是理所当然。 再说了,不过是五百人的府兵,对红巾盗而言,恐怕也算不得多大的冒险。 林安之抬眼打量周围,如果祝霁月判断没错,那么红巾盗就必然没走远。 如果真是前天…… 林安之看了眼祝霁月,就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眼神相交,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真要追?”祝霁月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追!”林安之说道。 红巾盗是常年在山间活动的山贼,他们对隐匿行迹很有一套。但是,这场袭击毕竟只发生了两天,而且粮食可不比其他财物,那可是极重的东西。红巾盗就算再狡猾,也不可能完全隐匿痕迹。 祝霁月皱眉沉吟道:“他们抛下了运粮车,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队伍庞大,根本不需要运粮车。第二种可能就是,他们自己带有运粮的工具。” 林安之摇了摇头:“还有第三种可能。” “什么?” “红巾盗不是那种几十人的小山贼团伙,两月前攻打出云县的时候,他们甚至纠集了两千人之众。要养活这么大一批人,不是容易的事。”林安之缓缓说道,“白州发往出云县的粮食并非是一次运送,而是分了好几批。这第一批粮食,最多让他们解一时之困,绝不是长久之计。” “你的意思是……” “我若是红巾盗,就据险要地势而守,来一批,劫一批!”林安之说道。 “不可能!”祝霁月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们守在附近,一旦白州大军压进,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林安之笑了笑:“大家都觉得不可能,那才是最有可能的。没人会想到,红巾盗会躲在一个必死之地里。” 祝霁月神色微动,但并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林安之的说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今天的动静已经落入了他们的耳目里。”林安之眼中异样光芒闪烁,“既然如此,那我们倒是可以给他们准备点礼物了。” …… 就在离这山坳两里地的一片树林中,红巾盗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内,一名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的女子居中而坐。 她身着一袭劲装,容貌艳丽,身材火辣,满头长发被束成无数小辫子垂在脑后。 若不是周围人的敬畏目光,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就是恶名远播的红巾盗的大当家苏虹菁。 “你确定看清楚了?”苏虹菁冷声问道。 “回大当家,看清楚了,带队的就是林安之那小子!”探子抱拳回答道。 旁边一个粗壮汉子皱眉问道:“能肯定?” 探子说道:“回二当家,当日攻打出云县县城的时候,他曾站在城楼上。小的远远的看过一眼,能确定就是他。” 二当家朝着苏虹菁抱拳道:“大当家,老三惨死出云县,连个全尸都没有。今日怎么都不能放过林安之那小子!” 苏虹菁眉头紧锁,不久前出云县大败而归,山寨兵力损失不少。若非是这次北云河决堤,寨中粮食无以为继,她也不会冒然率兵离开北云山。 前晚运粮队通过时,他们守着隘口发动突袭。 一通箭雨下去,五百白州府兵连反击都没有就尽数覆灭。连那翊麾副尉李钰,都被当场射成了刺猬。 但这毕竟是突然袭击,如果正面交战,绝不会这么轻松。 而且一旦白州获知消息,必然会派重兵前来,那他们这千把人连给人家塞牙缝都没资格。 好在旁人只道是他们劫了官家的运粮队就会立刻远走高飞,任谁都想不到他们会固守原地,守株待兔。 这便是唯一的优势。 但是,如果今日袭击了林安之的队伍,那白州很容易就能查出,两战的相隔时间。借由此,也能知道红巾盗在死守隘口,并没有立刻逃走。 那么接下来他们要面对地,就是白州轻骑的疯狂追杀。 苏虹菁想的很多,但二当家却不知道。 他满脸怒容,道:“当年老寨主可是最讲兄弟义气的,大当家,你可别寒了兄弟们的心啊!” 苏虹菁面色冷峻阴沉,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夺取粮食,只要再弄上这么一批,那今年地水灾我们就算安稳的过了。报仇之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并不用急于一时。我红巾盗有今日声势,都是诸位浴血厮杀的结果,来之不易。狙杀林安之一事,还请诸位叔叔伯伯三思。” 周围地各个当家低声议论着,虽然声音不大,但却落入了苏虹菁的耳朵里。 除了少数几个赞成苏虹菁的提议外,大部分都对她投以蔑视的目光,觉得当年顾忌老寨主地情分扶他女儿上位,当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女子,果然做不得大事! 二当家也从席间站了起来,走到席间抱拳道:“大当家,你的想法没错,但我红巾盗立足江湖,向来是义字当头。今日若是放过了那林安之,日后绿林朋友会如何看我红巾盗?还请大当家细细思量。”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就是想把苏虹菁逼到绝处。 当年老寨主以“义”字建立红巾盗,而这些叔伯们同样因为“义”字推她苏虹菁上位。这情况下,如果她再说一个不字,那便真是不仁不义了。 苏虹菁缓缓道:“并非是要阻拦大家。但既然决定要动,那就要想个妥当的法子。” 二当家哈哈大笑:“还想什么法子?三百城卫军而已!诸位在此等候,我带着本部兵马过去,把那林安之抓来开膛破肚,祭奠三弟的在天之灵!” 说完朝着众人一拱手,大步走出营帐去。 看着二当家的背影,苏虹菁眉头紧锁,不知怎么的,她心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但是,却有不知道这不安到底来至何处。 红巾盗是山中惯贼,夜晚行进于山林间,无声无息。 二当家走在最前面,远远的就见着靠着官道左近的一片空地上,那密密麻麻的营帐。 营中燃着篝火,能看到一个负责守夜士兵正靠着山岩打盹儿。 二当家一阵嘿笑:“这林安之果然是黄毛小儿,出云县城卫军也是些乌合之众。明明发现了劫掠现场,偏生还这般大意。” 旁边一名红巾盗也是一阵轻笑:“这也亏得二当家敢来深夜劫营,若是听了那个女人的话,今日就真错过了。” 二当家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胡三,少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那个女人?那是咱们红巾盗的大当家!” 胡三是二当家的亲信,说话间少了许多避讳,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忿之色:“一个女人,就凭是老寨主的女儿,就能做我们的大当家?二当家,小的说句心里话,这大当家的位置,本该是您来做的!咱们能跟着老寨主出生入死,那是老寨主仁义,但他女儿凭什么?今日二当家说句要为三当家报仇,你看她嘴上不说,但脸上可满是不乐意。这样不讲义气的女人,真是寒了兄弟们的心!” 二当家眼神微动,不过还是沉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吩咐下去,全员准备。” …… 张扬现在心头很慌,腿子有些发软。因为偌大的营地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营地里虽然火光通明,但那几十个营帐却全是空的。 白天的时候林安之就给了他个秘密任务,让他当诱饵。 张扬心头叫苦,但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他每日里跟着林安之到处跑,自然是最清楚林安之的脾气。 跟你说什么,你就听着做着,有什么意见等完事再提。 时间已经是深夜,周围一片漆黑。 张扬总觉得,红巾盗的人就藏在那片黑漆漆的山林里,他们在等着机会,然后朝着他脑袋射上致命的一箭。 “少爷啊,这样的事情下次千万别叫我了。”张扬心头祈祷着。 正想着,忽然就听旁边的林子中,一阵沙沙的轻响,张扬一激灵,浑身寒毛倒立。 眯缝着眼,身体不敢有丝毫动弹,就见那黑暗的山林中,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得朝他的位置摸了过来。 第四十八章 各怀鬼胎 张扬身体紧绷,握着长枪的手已经开始出汗。 终于,那黑衣人到了近前,摸出一柄匕首,缓缓朝着张扬脖子上架去。 张扬浑身寒毛倒立,刚想出手抵抗,那黑衣人却忽然低声道:“是我。” 这声音异常熟悉,张扬听着都快哭出声来,这不就是自家少爷吗?! 这又是玩的哪出啊? 不过没等他说话,林安之就低声道:“别说话,红巾盗的人已经来了,你倒在地上装死就行。” 话音落下,他抬手朝着张扬脖子上一抹,张扬心头狂跳,就感到喉咙的位置一抹冰凉一晃而过。若不是知道林安之不会对他下手,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被割喉了。 借着身体的阻挡,林安之另一手捏爆了一个血袋。 顿时鲜血狂飙。 不远处,潜伏在林子里的二当家也是满脑袋的疑惑,他皱眉低声道:“那是谁的人?老子还没下令呢,怎么就动手了?” 胡三仔细看了看,道:“看体型像是小李。小李和三当家像来交好,兴许是忍不住了。” 正说着,那黑衣人朝着二当家这边招了招手,然后就快步进了营地里。 二当家一咬牙,站起身来厉喝一声:“兄弟们,冲啊!” 红巾盗的人发出一阵震天嘶吼,举着战刀长剑,朝着营地就冲了过去。 张扬躺在地上,双眼紧闭。 他能感觉到不断有人从他身体上掠过,几个腿脚不利索的,还在他胸腹上重重地踩了几脚。 张扬疼得直咧嘴,但也不敢出声。 眼见这最后一名红巾盗冲入了营地,张扬飞快地爬起来,钻进了林子里。 刚一进林子,就听得营地里一声轰响。 地面颤抖,冲天火光升腾而起。 紧接着,又是一阵喊杀声响起,潜伏在营地后方的城卫军冲了出来。 营地里一片混乱,在营地中央,是深浅不一的数十个陷坑。这些陷坑并不深,但里面布满了尖锐枯枝,一脚踩下去不致命,但却足以洞穿脚掌。 两百红巾盗一大半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也成了惊弓之鸟,眼见这城卫军杀过来,一个个哪里还顾得上抵抗,纷纷朝着林子里退去。 二当家走在最后,眼见情况不对,他第一时间就朝营地外狂奔。 这时候谁还去管什么江湖义气,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紧要的。 谁知道,他刚踏进林子,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呼啸。 二当家毕竟是老江湖,这辈子也经历过无数的厮杀,心头警兆陡升,双脚猛然用力,朝着左侧就闪了出去。 紧接着,他就感到左腿一热,一股剧痛直钻心口。 “谁暗算老子?!”二当家一声怒吼,朝着最近的一棵树狂奔而去。 远处的山岗上,祝霁月皱了皱眉头,对这一箭她非常不满意。 “真麻烦,要什么活口。”祝霁月嘀咕了句。 活动了下五指,这才把右手探进箭壶,一次性抽出三支利箭。四指紧扣箭簇,将三支箭同时架在了弓弦上。 祝霁月眯缝着眼,不见如何作势,只是双臂舒展,那张强弓就被拉成了满月。 山风拂过,一袭红衣猎猎作响,被束成马尾的长发轻轻飘扬,当真若女武神一般。 “去!” 祝霁月低叫了声,五指松开,三支利箭宛若流星,直扑百丈外的密林。 二当家捂着腿,一瘸一拐的奔向大树。 他不知道这是被流矢射中,还是有什么射手盯上了他。但无论怎样,只要躲到大树后,就暂时安全了。 但就在这时候,一阵更加刺耳的呼啸声响起。 二当家又惊又怒。 他明白,这绝对是被射手给盯上了。而且,对方不仅箭技惊人,修为也是相当强横。 那破空声如此刺耳尖锐,如同午夜索命厉鬼的嘶鸣。这绝非是一般长弓能够做到的,其中蕴含有强大的内劲。 二当家当机立断站定脚步,腰间长刀出鞘,伴随着他的厉吼,长刀朝着那一缕呼啸声响起的地方狠狠劈出。 刀身巨震,强大的冲击力让二当家身形不稳,朝后退了两步。但还来不急放松心神,他就感到右腿和右肩同时传来剧痛。 “怎么可能?!” 二当家一声厉吼,强大的冲击力就将他掀翻,死死钉在了地上。 远处山岗上的祝霁月轻舒了口气,缓缓放下长弓。 “好箭法!”林安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由衷的赞叹道。 祝霁月嘴角微翘了一下,立刻就板起了脸,冷冰冰地道:“你不去下面厮杀,跑来这里做甚?” 林安之走到祝霁月身旁,望着下方火光缭绕的军营。 “这种时候,也不差我一个了。”林安之一笑,“再说了,为将帅者,讲究的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计策都定下了,哪还有打不赢的道理?” 祝霁月撇嘴,满眼的嫌弃。 分明是是贪生怕死,偏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放心吧,已经准备好了。”林安之笑着说道。 战斗很快就结束,林安之带着祝霁月回到了营地内。 因为运粮队被劫的缘故,城卫军下手极狠,放眼看去满地尸首,基本上没活人。 林安之苦笑摇头,不过没关系,最大的一条鱼早就被控制住。 密林那边,张扬带着几名士兵,带着被五花大绑的二当家走了过来。 “大人,人带到。”张扬抱拳行礼。 “有什么东西,只管给老子搬上来,老子要哼出一声,就是你孙子!”二当家恶狠狠地说道。 林安之轻笑,拍了拍他的脸颊,柔声道:“这话听着耳熟,当初有个叫张彪的,也这么跟我说过。”说着,他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祝霁月。 祝霁月翻了翻白眼,走出了营帐。 到了火堆边,取下背上的长弓开始上油保养。不过是过了些许的功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就从林安之的营帐内传出。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安之就拍着手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祝霁月瞟了他一眼:“用刑了?” 林安之瞪大了眼,道:“天地良心,我可不是那么残忍的人。不信?不信你自己进去看!我要用了刑,就罚我……罚我三天不吃肉!” 祝霁月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只是修整了一个时辰,所有人便整备完毕。 据二当家招供说,红巾盗这次倾巢而出,都躲在北面十里地的山岗上。 林安之不打算就此罢手,准备连夜突袭。 所有人都觉得林安之疯了,红巾盗这次倾巢出动,兵力比上次攻打出云县还多出一千。而他们这边总共才三百人,竟然想着去袭击红巾盗的大营? 不过质疑归质疑,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三百城卫军立刻出发。 而就在此刻,红巾盗的中军大帐内,一名黑衣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 “大当家,不好了!”胡三的声音里带着了哭腔。 苏虹菁眼皮微跳,厉声道:“出什么事了,给我好生说!” 胡三哭丧着脸道:“二当家中了林安之的计,全军覆没了!” 苏虹菁脸色苍白,从桌后快步走出,一把就拧住了胡三的领口。 “二哥呢?他怎么样?”苏虹菁咬牙问道。 胡三赶紧摇头:“我看见二当家被抓住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大帐中一片喧哗,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几个时辰前二当家带着几百人踌躇满志的出去,没想到最终就一个人回来。 “大当家,一定要救二当家回来啊!” “是啊,大当家,你可不能扔下二当家啊!” 苏虹菁赶紧安抚过去,并保证绝不会看着二当家落入贼人之手! “诸位兄弟,那林安之诡计多端,营救二当家的事要从长计议。”苏虹菁说道。 胡三急道:“大当家没时间啦!我听那林安之说,要把二当家斩首示众,要是去迟了,怕是……怕是只能给二当家收尸了!” 苏虹菁轻声道:“白州一直想对付我们,这次抓到二当家,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杀了?我看那林安之是用计哄骗咱们,就等着咱们去自投罗网呢。” 眼见苏虹菁推脱,胡三咬牙站了起来:“大当家,你或许有别的考虑,但我不能等!二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今天不把二当家救出来,我胡三还算让你吗?!兄弟们,我胡三先行一步了!”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哗然。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言语间苏虹菁多有不忿,怪她不念手足之情。 一场议事不欢而散。 苏虹菁坐在大帐内,就听外面人生鼎沸,许多头领带着自己的人马就朝着林安之扎营的地方去了。 她神色冷凝,怡然不动。 外面声音渐渐平息,她才招了贴身护卫进来。 这是名身材魁梧的女子,是从小跟着苏虹菁一起长大。 “黑丫,走了多少人?”苏虹菁淡淡地问道。 “回大当家,除了咱们的本部人马十余人,其他的都走了。他们……他们还把夺来的粮草全都带走了。” 黑丫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苏虹菁的脸色。原以为苏虹菁会勃然大怒,没想到的是,苏虹菁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嘲弄笑意。 “走的好。”苏虹菁说了句,“吩咐所有人整备,咱们带上粮草连夜离开。” 黑丫一愣:“大当家,不等他们了啊?” “还等什么?”苏虹菁冷笑道,“一帮自以为是的乌合之众。带着他们,迟早被害死。” 黑丫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忍:“大当家,诸位当家的虽然有不是,但这时候扔下他们,是不是有点……” “有点不道义,对吧?”苏虹菁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你真以为当年他们是出于道义,才让我坐上大当家的位置的?” 黑丫一愣,不过很机灵的没有追问下去。朝苏虹菁行了一礼,就快步出了营帐,开始准备撤退。 苏虹菁出神片刻,这才走大帐,进到了一个木制的库房里。走到最深处,这才蹲下身子,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后,将某处的泥土刨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本用油纸细心包裹的小册子。 红巾盗这几十年积攒的财富,全都在这小册子上。 当年老寨主暴毙,小册子就成了所有人争夺的东西。好在老寨主早有准备,很早之前就把这小册子交给了苏虹菁保管。 这些年苏虹菁一面小心翼翼保管着小册子,一面暗中整合红巾盗。 原以为自己只要细心经营几年,红巾盗迟早会落入手中。 没想到今日却是这局面。 其实,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多是再花些时间,再忍上几年。 但那帮蠢货竟然跟纳兰明溪有了勾结! 纳兰明溪是谁? 陈留王第六孙,这一代的陈留王。 这可是朝廷欲处之而后快的对象! 一个红巾盗,最多是让白州州府头疼一下,在整个大魏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估摸着朝廷都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但如果换做是陈留余孽呢? 红巾盗勾结陈留余孽的消息只要传到皇城,红巾盗再能折腾,也只有覆灭的结局。 想到这里,苏虹菁不再犹豫,掏出火折子点燃,把小册子放了上去。青烟升起,这跟随了她十余年的小册子化为了灰烬。 “我倒是该感谢林安之。”苏虹菁冷冷一笑。 她想掌控红巾盗,几大当家的又何尝不是想控制她?若非是今晚这个局,她根本无法离开几大当家的视线。 至于说粮食,人马? 有那大批财富在手,还在乎这些干什么? 舍了红巾盗的身份,舍了这白州,天高海阔任鸟飞! 想到往后的日子,苏虹菁嘴角泛起一抹温和笑意。 忽然,她皱了皱眉头,抬眼看了看木屋外。 怎么这么安静? 整备行装可不是针线活儿,其中大件的东西繁多,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虹菁心头升起警兆,只是心念微动,原本想往外走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追、逃 林安之带着三百城卫军守在山岗上,他眯缝着眼,看着那空荡荡的营地。 “怎么想?”祝霁月匍匐在他身旁,低声问道。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心头有些犹豫。 这红巾盗的营地,竟然和他的差不多,远远看去,整个营地空荡荡的。 只有那么十来人聚在一起,好像是在收拾东西。 林安之心头苦笑,这果然是六月的债换得快,他刚摆了个空城计给二当家,这转眼就碰着相同的局面了。 也不知道他们真攻打进去,会不会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出几千号人,乱刀把他们剁成肉泥。 林安之左手微微紧了下。 在他的掌中,捏着一片破布。 这破布是在二当家身上发现的,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无声无息的把这么个东西扔进了二当家的怀里。 破布上用黑泥写着一个字:空。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没发引起林安之的注意。关键是在这片破布的角落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花纹,如果不知道的人看了,只当是什么脏东西印在上面了。 但林安之却认识这个花纹的含义,这是密谍独有的标记。 红巾盗中,竟然拿有密谍的人! 一直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红巾盗,竟然早就被密谍给渗透了。这个发现让林安之一边惊叹于密谍的强大,一边也有些不是滋味。 当初红巾盗攻打出云县,那是在他林安之的算计中。 但如果他没算到呢? 出云县几万人会面对怎样凄惨的命运? 密谍明明掌握着这样的消息,却根本没有通知出云县。 当然,林安之现在也算是密谍中人,也听赵四说了那句密谍宗旨:任务之外,一切无关。 但想到当时的情况,总觉得心头有些不爽。 至于说,这个隐藏在红巾盗中的密谍为什么会给他递消息,这倒是不奇怪。 赵四就跟林安之说过,他这个密谍是明面上的密谍,不用对人隐藏身份。因此林安之的委派下来的时候,赵四一系密谍都有收到消息。 毫无疑问的,白州境内红巾盗中的密谍,绝对是属于赵四管辖。 至于说这个“空”字代表的是什么,林安之一眼便知。 “霁月,带人过去把那边的十来个人给解决掉,注意隐蔽。”林安之吩咐道。 “好。” 祝霁月应了声,指了三个人,悄无声息的靠向了那十余名红巾盗。 林安之带着人潜伏在草丛里远远的看着,就见四人好像四只狸猫,无声无息地就将那十余人干掉。 完了后,祝霁月并没有立刻回来,而是潜入了营地里。 林安之手心有些冒冷汗,一颗心砰砰乱跳。 过了许久祝霁月忽然大摇大摆的走到了营地中央,朝着林安之招了招手。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让张扬带着人留在原地,这才一个人过去。 路过营地的时候,就见那些营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这才朝着张扬挥手,让张扬带着人过来。 营地极大,足足占了半个山岗。 林安之挥了挥手:“搜,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三百人立刻散了开去,在营地各处搜索。 “他们去哪儿了?”祝霁月也是满脑袋的问号。 今晚的行动都是林安之一人安排,而到了这里后,情况就显得很是怪异。 如果说是来袭营,那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说是什么别的目的,林安之却又没动静。 别说祝霁月了,林安之也是满头雾水。 那个密谍留下这么一个“空”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忽然就听一阵嘈杂声。 很快的,就见张扬和几个士兵,押着一女子走了过来。 女子穿着一身粗麻布衣,衣衫破旧,秀发凌乱。她脸上被泥土弄脏,看不清容貌如何,不过以林家小少爷的经验来看,这女子相貌不错。 不过此刻她眼眶通红,好像是刚哭过。 见着林安之和祝霁月,这女子就又开始哭了起来。 祝霁月心头一疼,只看这女子的模样,就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她上去搂着女孩儿的肩头,低声安慰着。 林安之搓了搓手,道:“这位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抽咽道:“小女子是山下北山村人士,是被这群禽兽掳来此地的。原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竟能碰见将军。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说着,就要朝林安之拜倒。 林安之色眯眯的把她扶起来,自然也不忘趁机捏了一把那小手。 自然是落在祝霁月眼底,让她心头一阵烦躁,忍不住轻哼了声。 林安之这才干咳着送了手,道:“姑娘,你可知那些红巾盗去什么地方了?” 女子摇头:“奴家一直被关在仓库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林安之瞧了眼张扬。 张扬赶紧抱拳道:“是在那边的仓库里发现她的。我们过去的时候,这位姑娘手脚被捆着。” 林安之这才暗暗点头,柔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低垂着头,轻声说道:“小女子姓苏,叫苏菁。” “苏菁,真是好名字。” 祝霁月心头火起,忍不住嘀咕道:“哪里好了?” 林安之意味深长地看饿了她一眼,轻笑道:“人好,名字自然就好。” 祝霁月对着他,重重地翻了个白眼。 三百人很快把营地大概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粮草,也没有发现其他的红巾盗。 说来凑巧,红巾盗扎营的地方是在山腰,林安之他们是东山而来,而红巾盗却是从西山而去,双方阴差阳错的没有碰着。 自然,就算碰着了,林安之也不会应战。 他还没疯狂到以三百对三千,无非是密谍那个空字,让他有了行动的想法,想过来看看,那位隐身于红巾盗中的密谍,到底是想干什么。 但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让林安之迷惑,难道是他领会错了这个“空”字的意思? 正想到这里,忽然一阵呼哨声响起。 这是在外围放哨的士兵发出的。 林安之心头狂跳,立刻大声道:“所有人集合,撤!” 他们刚从东山撤出,红巾盗就赶回了营地。 在林安之的营地里扑了个空,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策马狂奔赶回营地。果然,除了那十几具尸体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而最关键的是,大当家不见了。 这也意味着,那本记录了红巾盗数十年财富的小册子不见了。 “追,一定要追到林安之,把大当家救回来!”一名六十来岁的老者红着眼低吼道。 “行了赵老,都这时候了,就省省吧。”在他下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红衣女子,这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早说把那丫头交给我,我一定能让她说出小册子的下落,你们偏生不信。” 话音刚落,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就嘿笑道道:“红夫人,谁不知道你啊。要说你有手段让那丫头说出小册子的下落,我孔万里是真信!但是,那小册子真要落在你手里,咱们别说吃肉,恐怕连汤都没得喝。” “现在怎么办?”赵老冷声道。 孔万里嘿笑:“当然是追上那个林安之,把苏虹菁那丫头给抓回来。我的人查看过了,死掉的十来个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林安之那帮人里,有高手啊!” “高手怎样?就算是九品大宗师,战阵之上又能多活几刻钟?”红夫人冷着脸站了起来,“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也不等旁人说话,红夫人就缓步走出了营帐。 屋里的人都是一怔,那孔万里一阵哈哈大笑,把酒碗搁在桌上,抬手擦了擦嘴:“娘们儿够劲,老孔我去看看。”说着,拾起桌下的鬼头刀扛在肩上,紧跟着红夫人就出去了。 赵老冷哼一声:“不像话!” 挥了挥衣袖,抬步走了出去。 屋内一帮人面面相觑,这三个是怎么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是密集的马蹄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三个老狐狸,竟然是率先出发去追林安之了! 一众当家赶紧奔出营地,召集自己手下兵马,紧追而去。 不得不说,红巾盗能在白州为祸数十年,其本事还是相当了得的。林安之一行人虽然小心隐藏行迹,但只是第二天中午,红巾盗就跟了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于林安之而言,那是此生从未经历过。 每天一早起来,便是带着人钻入山林,一路向东北方狂奔。 为何是向东北,而不是向南方的白州靠近? 这便是要说的红巾盗的厉害之处了,饶是彼此利益冲突,但一旦决定追击林安之,就如同狼群一般分进合击,生生断绝了林安之去白州的路。 林安之开始不查,差点一头撞进红巾盗的包围圈。从那日起,他便下令弃马,几百人直接钻进了山林,而且专挑那种地势险恶的路走。 说来,林安之一行人也是满头雾水。 怎么袭了个空营地,就跟捅了个马蜂窝似的? 那帮红巾盗就像跗骨之蛆,不死不休的跟在他们身后。 这一路并非是一帆风顺,林间急行最考验人的不是体力,而是环境。 进入密林的第一天,就有十余人因山体滑坡,被活埋在了山中,当夜又神秘失踪了几个值夜的哨兵,祝霁月勘察后,认定是被猛兽叼走。 之后才过了两天,又有几十人染上了痢疾。 会用毒之人,十有八九都会点医术。 好在林安之不仅会用毒,医术也还过得去,这才能勉强对付。不过这一下行军速度就慢了下来,追得最近的一拨红巾盗终于跟他们撞上。 双方一番厮杀,各自丢下了几十具尸体。 这之后,林安之一咬牙,终于是下了最残酷的命令:但凡有疾病缠身者,只留下药物饮水,不再携其上路。 命令下达,所有人都默然。 哪怕是性格最火爆的祝霁月,也只是紧咬着嘴唇,却最终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有了这样的决定,但沿途的伤亡依然严重。 瘴气、沼泽、毒虫、猛兽、塌方……自然还有后方紧追不舍的红巾盗。 林间穿行足足两月,当走出群山的时候,林安之回头望去,最初的三百城卫军,此刻只剩下了不到四十人。 除了那场交战死掉的四十余人外,其他人都死在了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林安之神色黯然。 “不是你的错。”一路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的祝霁月忽然开口。 林安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命令都是我下的,怎么不是我的错?” “当兵打仗,没有不死人的。”祝霁月望着林安之的双眼,肃然沉声道,“林安之,你现在应该高兴!因为我们活着出来了,面对十倍兵力敌人的围剿,我们活着出来了!对方不是什么一般对手,而是红巾盗。无论你当初是怎么轻视他们,你都给我想明白了,他们是白州剿了几十年都没干掉的红巾盗!就算是我们风族最精锐的子弟,也不敢说稳操胜券的红巾盗!”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来。抬起头,黯淡了大半月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芒。他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淡淡的浅笑。 祝霁月看着林安之,忽然发现,原来林小贼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 想着,她就感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好在脸上都被泥土覆盖,也看不出来。 “谢谢。”林安之轻声说道。 祝霁月展颜一笑,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林安之接着说了句。 “不过吧,我竟然沦落到要你来安慰,这也太没用了。” 祝霁月脸一黑,这小贼,果然还是讨厌的很! 第五十章 北越边关 离开山林后,出现在林安之等人面前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 林安之就感到有些奇怪,红巾盗的追击仿佛是停止了。 之后至少接连五日,都没有再看到红巾盗的身影。 “应该是到北越了。”苏菁说道。 不得不说,一路上城卫军死伤惨重,但这个叫苏菁的女孩子却顽强的活了下来。 “北越?!”林安之吃惊道。 他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下地图,他们从出云县离开后一路朝南,之后一路在丛山中又往东北方向行军一个月。 “我们翻过的是北云山?!”林安之忽然惊道。 北越和大魏有一道天然的边境线边境,那就是北云山。 北云山并没有多高,但却绵长深远。传说中,北云山上毒虫遍地,到处都是致命的毒瘴。当年白州出兵围剿红巾盗,最大的难题并非是红巾盗战力有多强,而是北云山。 穿过北云山,也就到了北越的地盘。 林安之看了看身后,忽然一激灵。 “所有人!嗯……包括霁月你,都把盔甲给我脱了卖掉!身上决不能留下一丝一毫大魏士兵的痕迹!”林安之大声道。 北越和大魏绝非是什么友好邻邦,双方交战的次数,甚至还超过了大魏和晋国这对世仇。只是这几年里大魏国力渐长,而北越几个皇子夺嫡之争惨烈,所以双方才安稳了下来。 在草原中行进了五六日,终于是第一次见到了人影。 地平线上,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朝着林安之等人狂奔而来。 其实早在一天之前,祝霁月就发现了哨兵。不过对方并没有靠近,估计是看不透林安之他们的来路,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而今天,这一队人数近百的骑兵队伍,直接狂奔到了林安之他们身前。 战马停在了近前,林安之等人也站定了脚。 骑兵队长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罩落在林安之等人身上,半晌他才冷冷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林安之点头哈腰的行了一礼,之后才哭丧着脸道:“这位将军,我们是从大魏席月关过来,要去往银月城做生意的商人,路上遇到了马贼,这才落到这般田地。” 那队长看了看林安之,目光就落在他身后的出云县城卫军身上。 不得不说,林安之的运气是极好的。 通常士兵身上都会有种独特的气质,哪怕是扔在人堆里,都能一眼看出来。 但林安之带出来的却是出云县的城卫军,近百年来出云县就没经历过战乱。士兵也都是当地子弟兵,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但一个个也确实没吃过什么苦。 这一个月跟着林安之在密林急行军,不但没有磨砺出军人气质,反倒是磨出了分野性。放眼看去,不像是士兵,倒更像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那队长看了看这些“江湖人”,目光又落到了祝霁月和苏菁身上。 为了避免麻烦,两女脸上蒙着面纱。 不过那如画的眉眼和别样的风情确是挡不住,而且两女都是属于身材火辣的那种,破旧的长裙罩在身上,不仅没有稍掩风姿,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娇媚。 队长没有见色起意,反倒是微微点头。如果是大魏的探子,断没有说带着女眷上路的。 “怎么回事?这一代没听说过有马贼的报告。”队长问道。 听到这话,林安之就舒了口气,至少暂时是安全了。 紧接着,自然是声色并茂的讲述莫须有的故事。 什么马贼凶残啦,什么见色起意啦,什么护卫中出了叛徒啦,附带的当然还有什么抵死不从,奋起反抗之类的…… 那队长倒是神色不变,不过他身后的几个骑兵却听得眉飞色扬,被这段集香艳、冒险、惊悚于一体的的故事给弄得欲罢不能。 若不是队长不耐,只怕他们要催着林安之给这故事收个尾才好。 “货物被抢了,那通关文书呢?”队长问道。 林安之哭丧着脸:“掉了,什么时候掉的我也不知道。” 队长微微点头,并没有怀疑。 “既然是去银月城做生意,我就先送你们去银月城,到时候你自行去衙门办理文书。”说着,他微微一顿,接着道,“这一代没听说有马贼,你们回到席月关后,切不可胡说八道!” 林安之赶紧行礼:“小的明白。” 随着北越和大魏关系的缓和,就在这十来年通了商路。 大魏时常有商人到银月城采购货物,自然也会运一些大魏特产过来贩卖。 无论是货物买卖,还是这些商人的衣食住行,对于边关居民来说,都是难得的好处。 但若是传出有马贼的消息,那对商人会是巨大的打击。两国贸易只是寻常物件,虽说利润也不错,但还不值得用命去拼。 骑兵队伍护着林安之一行人走了三天,这才远远的见着地平线上有一座雄伟城池。 林安之眯缝着眼,这便是银月城啊。 进了银月城,随处可见商人模样的人牵着马匹行走。还有许多小商贩在街边墙角铺开绢布,叫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整个银月城充斥着一种喧闹的气氛,这和出云县的安静平和全然不同。 队长把林安之一行人扔在城门口,让他们自行去驿馆后,就去了城主府。 银月草原上出现了马贼,这可不是小事,他要第一时间报告给城主知晓。 林安之一行人都是第一次到银月城,看着周围的异国风情,都觉得蛮稀罕的。 祝霁月看中了一个路边摊上的镯子,不过身上的钱银早在山中行军时掉光了,也只能失望作罢。 但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锭碎银子。 之后就席地而坐,和那小商贩天南地北一顿胡砍,终于是在小商贩幽怨的眼神中,用这一锭碎银子买下了那镯子。 “送你了。”林安之把镯子塞进祝霁月手里。 不知怎么的,祝霁月脸色竟有些个发红,看得林安之啧啧称奇。 “这个吧,就当是你陪我这一路的谢礼。先说好啊,你回去后还要什么,我可是不给的,你林家小少爷穷的。咦,怎么脸还这么红啊?难不成……你把这当做是定情信物?霁月啊,别想多了,我家那几口子你也见过了,少爷忙不过来,真没功夫收了你。” 话说完,林安之就退了两步,小心地打量着祝霁月。 这母老虎动手是没先兆的,挨过那记无影手的,也绝不止张扬一个人。若不是挨的多了,某人扇那杨焕宗的时候,绝不会那么顺手。 但出乎林安之意料的是,祝霁月竟然没动手!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林安之一眼,之后轻咬嘴唇,握着那泛黄的镯子,默默的走开了…… 默默的走开了? “唉!” 林安之正愣愣地看着祝霁月的背影,耳畔就响起了张扬的叹息声。 “叹气干什么?”林安之目光依然停留在祝霁月的背影上。 “小的就是忽然想起了清雅居里听过的一句曲儿。”张扬回道。 林安之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这货也有钱去清雅居听曲儿? 等回去了得好好查查,看这货到底在什么地方亏空了。 若是公款就算了,若是少爷我的银子,少不得要叫他掉层皮。 “什么曲儿?” 张扬清了清嗓子,学着楼里的姑娘高声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林安之差点没忍住,就要一巴掌给他扇过去。 但就在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却陡然响起。 “好诗!” 林安之转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老者,捻着胡须走了过来。 这老者看上去六十来岁,身材修长,精神奕奕。行走间如身周有风,长衫轻摆自带风流。 老者走到近前,却没有看林安之,目光反倒是落在张扬身上。 “这位小友,敢问刚才的诗篇是你所作?”老者抱拳问道。 张扬赶紧回礼:“非是小人,此乃我家公子所作。” “你家公子?”老者的目光这才落在林安之身上。 不得不说,林安之现在的模样和在出云县已经有些不同了。原本有些圆润的脸蛋瘦了下来,眉宇间少了几分公子哥的贵气,却多了几分坚韧。 老者眼前一亮,刚才粗看一眼,只当是谁家的贵公子。 现在仔细一看,却发现风采不凡。 “没想到小友竟有如此才情,当真是后生可畏啊!”老者赞叹道。 林安之脸有些发烫,脸略有些发红。 他本身是那种有人称赞,不仅不会谦虚,还会越发得意的类型。但他关键是,这诗却不是他写的啊。 这事儿必须得解释下,林安之略微沉吟,便道:“老人家,这诗不是我写的。” 老者一怔,道:“那是何人?” 林安之很像说出老秀士的名字,不过最终却忍住了。 “是我一友人所做。”林安之说道。 老秀士的来头有些神秘,林安之问过老太爷,但老太爷对这个问题却显得很是暧昧。 通常情况,林安之只要问,老太爷就必然会答。即便是一些极为私密之事,老太爷都会知无不言。但唯独老秀士的来历,老太爷显得高深莫测。 张扬听了林安之的回答,学着林安之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心说小少爷果然还是小少爷,脸皮厚心肠毒,一句话把好处全揽了,偏生让人挑不出毛病。 什么叫友人所做? 您要真打算隐瞒,一句私塾先生所做不就完了?旁人还能挑出毛病?偏要说什么友人所做,是不是这老头再问友人是谁,您还要故作神秘说一笑? “敢问小友这位友人姓甚名谁啊?”果不其然,老者问了这么一句。 果不其然,林安之不答,只是嘴角轻轻翘起,露出招牌式的浅笑。 老者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渐浓。 张扬看在眼里,心头叹了口气。 林安之一行人急着去驿站,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解决。 但这老者却像牛皮糖一样,偏生是黏住了他们,一路跟着。 好在老者说话风趣,跟林安之谈及银月城风土人情,那更是信手拈来,林安之倒是从他口中知道了不少当地的情况。 银月城林安之是知道的,不过也仅仅是知道此地是大魏和北越商贩贸易的城市。 听老者说了,林安之才算是明白此地的紧要位置。 大魏和北越商人做生意,便只能是在银月城。 若是过了银月城再往北越境内走,大魏商人再想做生意,那就难了。各种调查临检能把那些商人为难死,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被误判为大魏的探子,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因为这个被错杀过。 而要往南走,大魏在版图北方根本就没什么大城市。所谓的席月关,也仅仅是个关卡而已。 因此银月城的地位便极为重要,此地虽然是北越的地盘,但却两国人员混杂,所谓的国仇家恨在这里都可以先放一放。 林安之听着,忍不住说道:“能冒天下之大不为行此事,这位城主倒是很有魄力。” 老者由衷点头道:“小友有见地。” 到了驿馆门口,老者终于没有再往里跟,只是跟林安之说了句,若是在银月城遇到麻烦,可以到银月街陈府找他帮忙,之后便自行离去。 大魏商人穿过银月草原到银月城做生意,这当然不是稀罕事。林安之这队人多是多了点,但驿馆的人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林安之一行人进入驿馆,并没有什么波折。 驿站这边也早就收到了边防军的消息,说是有这么一行人要过来,因此早早就给准备了一个大院子。 谈不上什么豪华,但胜在宽敞。 进了院子,关上房门,林安之便招了祝霁月和张扬进了一间小屋。 第五十一章 大杀四方 祝霁月是独自回来的,现在看起来脸色已经没什么异样。林安之虽然心头打鼓,但也没敢说破什么。 “什么都不用多想,难得到银月城一次,就不要浪费机会。一会儿把人都散出去,尽量收集银月城的情报。就算咱们自己不用,也可以报备给朝廷。” “是,少爷。”张扬回答道。 林安之看了看祝霁月,有些犹豫。 “说。”祝霁月低着头,淡淡地说了句。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这段日子,就有劳霁月你委屈一下,冒充我的夫人……”见祝霁月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林安之舒了口气,接着道,“至于身份来历,就像开始商量的一样,说咱们是大魏南方小城过来,到银月城做茶叶生意的。路上遇到马贼,货物全都丢了,只是侥幸逃了出来。” “至于之后嘛……” 林安之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一行,算上那个苏菁,总共有四十人,衣食住行都是大事。关键是现在却身无分文,无非是仗着边防军的面子,才能住到驿馆来。但驿馆不是善堂,一天两天还行,但长久的吃饭问题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林安之进城的时候四处张望过,也没见墙上贴着什么招募神医的广告,怎么弄钱,倒是有些麻烦。 用过晚饭,林安之就带着张扬除了门。 在驿馆的除了林安之他们外,还有不少从大魏过来的商队。 林安之挨个儿串门套近乎,最终磨破嘴皮,也才要到二两银子。 不是借的,那商人估摸着被林安之缠得心烦了,干脆扔出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他和张扬撵出了门。 张扬自然是义愤填膺,但林安之却是眉开眼笑。 这白送的银子,多好。 若不是时间不早,他甚至想转过头去把开始那几家再走一遍。 张扬看得无语,心说少爷您也算是官家子弟,本身还是朝廷命官,就不能要点脸吗? 和驿馆的门房聊了聊,倒是听到个有意思的消息。 银月城虽然是边关城市,但却是不实行宵禁的,夜里整个城市灯火通明,比白天还热闹。 林安之在河东村安静了十七年,听说有热闹可看,哪里还忍得住。 祝霁月自然是不方便出门,但张扬就没问题。银月城果然商业城市,相比白天,夜晚除了热闹外还更显喧哗。 人流往来,车水马龙。 找了间衣料铺子,在张扬心疼的目光中,花一两银子买了身华贵衣衫,再让老板取了把折扇,林安之这才摇着扇子满意出门。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林安之本身生得俊俏,这换了一身华贵衣衫,那股子从小养出来的贵气,立刻就显露出来。 就算是肉疼银子的张扬,也看得赞叹不已。 夜晚的银月城,大街小巷里除了各种小商贩在铺着地摊叫卖商品外,还有一些身着特色服饰的异族女子在街上行走。在街边除了各色酒楼店铺,还有相当特色的勾栏院,门口站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姐儿,挥着手绢招揽来客。 这些姐儿身段火辣,打扮清凉,张扬眼都看直了。 “想去玩玩不?”林安之轻笑道。 张扬使劲点了点头:“想!” “有钱没?” “没……” “那就是白想。” 两人顺着抱月街随意行走,渐渐就发现行人渐渐少了起来。 忽然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吆喝声,远远望去,竟然是一间赌坊。 门前金字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天宝赌坊。 “少爷,回了吧,这边好像没什么逛的了。”张扬说了句。 林安之则是哈哈一笑:“我倒是觉得,最有逛头的地方到了!” 进了赌坊,林安之只是随意走动,便自显风流贵气。 张扬跟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明明兜里只有一锭银子,却偏生能摆出怀揣万金的架势,自家少爷当真是了不起! 还没转一会儿,就有个衣着清凉的俏丽侍女主动迎了上来,一路陪着介绍,大概就是说下各种赌博的玩法。 “太复杂,都听不懂。”林安之说了句,就转头问道,“有赌骰子吗?” 俏丽侍女心头一喜,就怕你不出手,只要肯出手,赌什么不是输钱? “自然是有的,公子请跟奴家过来。” 侍女带着林安之到了另一间大屋子。 刚一进门,喧闹的人声就扑面而来,入耳尽是赌徒们激动的叫喊声。 和外间的华丽贵气全然不同,这里坐着的多是些身着粗麻布衣的汉子,只有角落里有几位衣衫华丽的人坐在一张桌前,安静的和庄家对赌。 要说林安之的气质,自然是和最里间那张桌子最符。但林安之心知肚明,以他身上的银子,只怕是一把都不够玩。 拒绝了侍女的盛情邀请,他自行走到了一张桌前。 桌旁已经挤满了人,张扬走在前边,仗着身材魁梧,把几个赌徒都挤到了边上。 这几个赌徒正输的眼红,刚想骂娘,就见着张扬魁梧的身体,加上那凶厉的目光,几个赌徒心头就打了个突,骂骂捏捏的走开了。 怼完几个赌徒,张扬就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就跟换了个人似地,满是谄媚。 “少爷,里面请。” 林安之失笑,拿着折扇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了桌前。 至于那名俏丽侍女,却是没往里挤。闻着这些粗鲁汉子身上的汗臭味,侍女就眉头紧锁,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也想不明白,那明明是个华贵的公子哥,怎么会喜欢跟这些下人挤在一起。 林安之到了桌前,也不急着下注,只是眯缝着眼看着。 张扬低声道:“少爷,咱们本钱不多,要不就算了。” 林安之在出云县呆了一段时日,张扬每日里跟在他身边,倒是没见他赌过。不过现在缺钱的问题已经摆在台面上,张扬真怕林安之一时铤而走险。他干捕头有些年了,这其中的门道很是清楚。在赌坊里想赢钱,那跟天上掉烧饼的几率差不多。 “你懂个屁!”林安之笑骂了句。 张扬听了,心头就是微微一动,少爷骂人了,那证明心情是极好。 难不成,少爷还真是什么赌坛高手,隐居河东村苦练十七年,这就准备第一次出手了?这就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然后就听林安之信心满满的说道:“张扬,我可告诉你。我林安之这辈子虽然没摸过骰子……” “少爷,咱们回吧。” “……但本公子的运气,可不是盖的!” 话音落下,就听啪的一声响,林安之就把一整锭银子拍在了桌上。 然后他就轻咦了声,指着银子的落处问着张扬:“这下注的地方叫什么?” 张扬面无表情,道:“少爷,这三个六叫豹子,要是中了,您可就发财了。我张扬见过的赌局大小数千场,还没……” “开!” “豹子!真的是豹子!” 赌徒中传来一阵阵惊呼,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林安之,似乎想从这位初来乍到的赌友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张扬也瞪大了眼,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这运气…… 也太逆天了吧?! 在不作假的情况下,三个六的几率有多少? 就像张扬说的,他做捕头这些年,大大小小见过几千场赌局,但豹子出现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楚。这还只是出现,而真押中了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但这样把偏生是遇上了,还真被林安之给押中了。 张扬眯缝着眼,瞄了一眼那摇骰子的荷官。 荷官是个中年壮汉,他没有抬头看林安之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吩咐旁边的下手给林安之兑银子。 一次出手后,林安之并没有立刻再次下注,依然是抄着手在边上看着。 那些赌徒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过是个运气极好的富家少爷罢了。这种事情赌场每天都有发生,但最终能赢了钱走人的,只是极少数。 约莫过了十来把,林安之就再次下注,依然是把身前全部的银子推了出去。 刚才一把豹子赢了三十六锭银子,这一下子砸出去,也是挺唬人的。特别是在这几乎都是赌碎银子的桌子上,那高高的一堆白灿灿的银子,格外的耀眼。 庄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抬头看了林安之一眼,目光便不经意的往别处看了眼。 这一丝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安之的目光,他惊讶的发现,这庄家看的地方,站着的竟然是刚才带他进来的那个侍女。 “开!” 随着庄家一声低喝,骰盅打开,林安之果然又压中了! 张扬此刻的脸色有些不好,眼中带着几分焦急。 他不知道自家少爷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两次全中,而且都是那种高倍率的押注。 张扬在捕头这一行干了好些年,自然明白赌场里的龌蹉。这要是第一把就收手走人,那赌场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林安之接连两把出手,这问题可就大了。 果不其然,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靠近外围的几名壮汉眼中,明显闪烁着狠辣光芒。 他自然知道自家少爷武功不弱,但在这赌坊内,人多拥挤,一旦动起手来,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万一少爷被伤着了,他张扬拿命都赔不起。 “少爷,得走了。”张扬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说道。 林安之却是一笑:“走?我这可是刚来了兴趣,怎么能走了呢?”他折扇抬起,正指着那中年荷官,“你,去给我换点银票来,这些个银子堆着,碍手碍脚的。” 荷官脸上泛起一抹怒意,冷声道:“客官不用担心,自有人来给您换。” 旁边几名大汉走了进来,点了银子数目,就在桌旁给开了银票。 此刻周围一些经验老道的赌徒,已经看出了些门道。也不急着押注了,就等着林安之出手,他们才会跟着押一些。 自然不是像林安之一般全押,只是少少的跟注一些,全当是发了笔小财。 至于还有些输的眼红的,那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林安之每次出手,他们必然是全数跟注。 虽然林安之出手次数不多,就那么五六次,但中年荷官已经有些面色发白。这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他输的钱已经是赌场一月的收入了。 往日里得心应手如使指掌的骰盅,此刻就像有千金重量。 就在这时候,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五十二章 仙人跳 “张伯,你先去休息吧,我来。”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带他进来那少女站到了桌前。 少女朝着林安之展颜一笑,拿起骰盅轻轻摇了摇,之后又缓缓放下。 “诸位请下注。”少女说道。 所有赌徒都下注完毕,少女却依然没开盅,一对大眼睛就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叹了口气,从中间摸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到了桌上。 少女这才淡淡一笑:“买定离手,开!” 果然如同前几把一样,林安之再次押中。 少女吩咐下手把银子给赔了,这才看着林安之微微一笑。 “公子今日运气不错,差不多就此收手吧。这些银子只管带走,鄙号还准备了薄礼,以恭喜公子,权当是交个朋友。”少女稍顿,又接着道,“我方才听公子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这银月城内三教九流繁多,能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林安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女孩儿,一句话软硬兼施连消带打,关键是让林安之得了理子还有了面子。 不过这话里也刀锋暗藏,三教九流之人繁多,那自然是不差作奸犯科之辈。偶尔抢掠打杀个外地人,不稀奇。 他折扇轻敲着手心,似乎在考虑着。 张扬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目光游弋开始寻找突破的位置,他很怕自家这位少爷忽然犯浑做了傻事。别看那女孩子巧笑倩兮的模样,只要林安之接下来一句不对,那立刻就是刀剑相向。 良久,林安之手中折扇忽然一停,这才展颜一笑:“姑娘说的是,今日也该是差不多了。”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张扬,收银子。” “是,少爷!” 张扬总算是舒了口气。 林安之刚走出赌坊大门,那少女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她柳眉紧锁,面色铁青。 抬手指了指那几个下注最凶的,寒着脸冷声道:“你们几个去后堂一下,我记得你们是有在坊里借银子的。”说着,她又冷冷一笑,“这些日子容得你们玩耍,今日却是翻天了。都去看看到底欠了多少,这利滚利多日,也不知道你们今日赢的能不能还清。若是能,那便是不多说了,若是不能……哼!” 几个跟着林安之狠狠下注,这时候才回想起来,他们是在赌场,不是在善堂。想要溜走,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了几个壮汉。不等他们求饶,几名壮汉就连拖带拽的给抓去了后堂去。 林安之和张扬离开赌坊后,没有继续在街上,而是直接返回了驿馆。 当张扬把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掏出来,祝霁月都看得有些傻眼。 这俩人出去了一趟,就赚了五百多两银子回来? 林安之轻笑不语,张扬把林安之在赌场大杀四方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祝霁月就心头有数了。 “别人练得一身功夫,要嘛笑傲江湖,要嘛报效官家。你倒好,赌场坐庄大杀四方。”祝霁月没好气地道。 林安之抄着手嘿笑不语,祝霁月也不再念叨他,毕竟现在有了些钱,最大的困境算是暂时解除了。 临近子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了。 见了林安之二话不说,先双手奉上了一张千两银票。 说是自家主人最喜欢结交有本事的朋友,希望林安之得闲时多走动。然后又笑了笑,说直接去后堂便是,不用在前面赌坊。 林安之听得哈哈大笑,心头暗赞那天宝赌坊的老板会做人。 如此软硬兼施,林安之日后不仅不好去她赌坊赢钱,指不定哪天有人找他麻烦的时候,林安之碍于面子还得帮衬一下。 当然,这种机会很少,赌坊可不是谁都能开的。 有了银子在手,林安之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难得来一次银月城,自然是要见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风土要花些日子,慢慢品味。 但人情嘛,只要有钱,却是很容易就能见识到。 银月城最大的青楼便是位于长宁街的顾盼楼。 华灯初上,林安之便带着张扬到了长宁街。 远远看了眼那招牌,便对张扬赞叹道:“顾盼生媚,这名字一看便知老板是讲究人。” 但进了楼里,他才揉了揉鼻子,似乎也没那么讲究。 不说和清雅居比,便是和蔡和家开的怡红院比较,这里也显得粗糙的很。 楼里的姑娘打扮的自然是花枝招展,但言谈间总是把话题往下三路转,为的不过是让客人早些上楼。 楼里的姑娘以色事人,这本无可厚非,但这做派却有些太过了。 林安之平日里和杨大家聊得多了,杨大家言语间对此做法甚是鄙夷,直言这和最低贱的窑子没了区别,凭的拉低了青楼的档次。 连杨大家都看不上眼,林家小少爷又怎会吃这一套。 逛了一圈,点了两个姑娘喝了壶酒,就拽着面红耳赤的张扬离开。 张扬一路苦着脸,唉声叹气。 所谓三月不知肉味,这一趟出来他也是两月不腥了。今儿个刚闻了个味儿,还没来得急动嘴,就被林安之给拉走,当真不如不去。 林安之看着啼笑皆非,干脆在进驿馆大门的时候扔了一锭银子给他,然后抬脚把他踹了出去。 “告诉你,本少爷医仙毒圣,什么疑难杂症都药到病除,唯独花柳……” 说这话的时候苏菁正在从外面回来,听了便是俏脸绯红,掩嘴轻笑。 张扬苦着脸:“苏姑娘,你别信少爷的话。” 苏菁眼波流转:“那张爷是要去哪里?” 一个多月的密林逃亡,苏菁和林安之一行人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早就没了初时的隔阂,说话自然要随意得多。 张扬眼珠子一转,道:“自然是去打探军情!少爷生意要做大做强做出关外,这银月城自然是第一站。” “那你还不快去!”林安之的声音从驿馆里传出来。 张扬朝着苏菁拱手行礼,赶紧走开。 苏菁进了驿馆门,就见林安之站在墙边。她朝着林安之微微福礼,这才缓步朝院子走去。 但是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好像在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她。 那双眼睛阴森寒冷,没有一丝生机。 苏菁总觉得,如果自己哪天想偷偷溜走,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都会死。 林安之收回目光,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冷笑。 深夜时分,林安之等人居住的院子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侍卫们打开房门,门口站着的是几个陌生人,看起来身材粗壮,挽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毒蛇纹身。他们手叉着腰,看起来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们是大魏来的商队?” 几名是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赔笑道:“正是。这位爷有何事啊?” 那带头的一人冷声道:“你们中有个叫张扬的?” 这话一出,几名是为心头打了个突,其中一人立刻往里走,去禀告林安之。 “有的呢,您找张大哥吗,他还没回来。” 带头的嘿笑道:“当然没回来,你家张大哥在酒楼里乐不思蜀呢!” 这话一出,留下的几名侍卫都明白出事了。 从出云县出来,之后一路南下,和红巾盗一场恶战后,便又转东北而上。这一路将近两月,生死一线。 张扬是林安之的亲信,这些当初的城卫军,或多或少都受过张扬的照顾。 听到张扬出事,几人立刻紧张起来。 “这位大哥,张哥出什么事了,还望指教。”其中一人站直了身子抱拳道。 那带头的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人就上前一步,一记耳光扇在了这侍卫脸上。 “没规矩!谁让你站直了跟蛇哥说话的?!” 几名侍卫又惊又怒,若不是林安之严令不许招惹是非,他们只怕立刻就会出手。 见几名侍卫不敢言语,那些泼皮一样的人越发嚣张了。 “果然是大魏人,一个个都是的孬种。” “怎么回事?”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 一众侍卫赶紧回身,躬身行礼:“见过少爷。” 林安之摇着扇子,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张扬的主子吧?”那有着毒蛇纹身的老大问道。 林安之点头:“没错,出什么事了?张扬呢?” 那泼皮老大冷笑道:“那个张扬出大事了!他和我兄弟媳妇通奸,被我们捉奸在床。” 林安之一怔,张扬不是去楼里找姑娘吗,怎么找到人家媳妇床上去了? 先不说他有没有这够胆,就算有这胆量,他也没这本事啊。 不过林安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仙人跳啊。 “他现在在哪儿?”林安之淡淡问道。 “自然在我们手里。”泼皮老大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说吧,怎么才肯放人?” 破皮老大比出拇指,嘿笑道:“果然是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听说林公子在天宝赌坊迎了上万两银子,咱们要的也不多,两千两银子到手,你们就把人带走。若是不给,别说那张扬活不成,你们以后也别想在银月城讨饭吃。” 周围一片寂静,良久,林安之才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两千两银子是吧?” 几个泼皮见着林安之的笑容,也都跟着笑了,这些富家公子果然是吓唬一下就怕了。 唯有那些个侍卫,心头打了个突。 这笑容,他们很熟悉。就算没真个儿见过,也听人说起过。每次林安之这么笑的时候,总有人要倒大霉。 前面有出云县蔡主簿一家,后面有县令徐泰然,最近的,大概就是那些个囤积粮食想发国难财的奸商。 说到奸商,就不由得想起那一百六十二颗人头,那漫过了菜市口街道的鲜血。 那日菜市口行刑,林家小少爷可是坐在高台上从头看到尾,连刽子手都被血腥味熏吐了,这位小少爷可是面色不改的看到了结束…… 几个侍卫有些怜悯的看着那几个泼皮,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林安之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借着门口的火光能清楚的看到一千两字样。 几个泼皮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林安之抖了抖银票,轻笑道:“喏,来拿吧。” 那泼皮老大看着银票眼睛都发直了,不过他还没动手,那个跟班就兴冲冲的走到林安之身前,探出了手。 “打断这狗爪子。”林安之轻柔的声音响起。 旁边一个侍卫二话不说,抄起腰间长刀,连刀代鞘砸了上去。 寂静的黑夜中就听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那泼皮凄厉的惨叫声。 “你……你敢打人?!”泼皮老大又惊又怒。 林安之微微一笑:“刚才就是这只手扇的耳光吧?再说了,杀人都敢,打人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手,“把门关了,别打扰到了邻居。” 一名侍卫试着问道:“那张大哥……” 林安之撇了撇嘴:“连这点小伎俩都对付不了,也活该他吃点苦头。” 几个泼皮很快就招了,倒不是他们不够硬气,是在是林安之下手太狠。 一句话没问,先拖出两人来直接打断手脚。 这杀鸡儆猴的一幕,让所有人都胆寒了。他们不过是求财,可真没想着会碰到这样的瘟神。 第五十三章 放人 依然是深夜,驿馆的门房很是恭敬的打开大门。 那个带着相貌英俊笑容温和的大魏小少爷,带着四名侍卫出去了。 如果只是这样,自然不会让门房恭敬。 但在他们当中有着四个浑身鲜血的人,那便很是不同了。 这些人门房见过,都是城里的泼皮,往日里也没少来驿馆敲诈外地客商。今天看来是碰着硬茬子了,其中两个被打断了手脚,由另外两个背着出去。 在门口见着林安之等人走远,门房就锁了门,快步往抱月街的方向奔去。 天宝赌坊的大当家派人来递过话,如果这些个大魏商人有什么情况,就第一时间给个消息,门房自然是点头哈腰的应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就盼着这帮大魏商人有什么动静,天宝赌坊的出手可是向来大方。 至于说两边是有是敌,那便与他无甚关系了。 林安之带着人,直奔城西的水月街,张扬被扣在那边。 水月街大致就和出云县的菜市口差不多,似乎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面遍地污秽,充斥着各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只是,和菜市口的人迹罕至不同,水月街却仿佛是要比长宁街更加热闹。就像天宝赌坊后面乌烟瘴气的小房间,没有外面大厅的冠冕堂皇,却更加生机勃勃。 刚进水月街,就撞见两个酒鬼,摇摇晃晃的朝着林安之撞了过来。 林安之脚下不停,只是轻轻一转身,那酒鬼就从他身旁跌了出去。不过不等那酒鬼真的摔倒,一只手就拧住了他的脖子。 林安之笑吟吟地看着这酒鬼,酒鬼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哪只手?”林安之问了句。 酒鬼没回反应过来,依然装着大醉,嚷嚷着:“让开,我还能喝,我还能喝。” 林安之便叹了口气:“两只手。” 这酒鬼没有明白,但一旁的侍卫就走了过来。把他掀翻在地,踩住双手。 就像对那两个泼皮一样,刀鞘落下,生生打折。然后一名侍卫弯下腰,从这酒鬼的袖口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奉给林安之。 林安之有些嫌弃地皱了皱么头,挥了挥手,那侍卫就把钱袋收了起来。 人群中一阵喧哗,但并没有如何惊慌。在水月街讨饭吃,自然是各凭本事,被苦主当场逮住,打断手脚便是活该。 另一个酒鬼脸色有些发白,站在外围不敢动弹。 “酒醒了没?”林安之笑眯眯地问道。 “醒……醒了……”酒鬼颤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很好,带我去找黑三。” 破旧的屋子里,林安之十指交叉坐在桌前,在他身后是四名腰间佩刀的侍卫。那四个去驿馆闹事的泼皮,两个趴在地上,两个跪在地上,都是身子颤抖不敢言语。 在桌子对面只坐着一个独眼壮汉,他面色淡然,眼神平静。 “我黑三其实是很好说话的人,但贵人您好像很不会说话,那也就不必说了。”黑三缓缓了句,便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下四人,“这几个粗胚既然打扰了贵人的清净,那便活该被打死。贵人若是怕脏了手,我来便是。” 林安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半晌才淡淡地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在手下面前耍威风,我来是要人的。把我的人还我,我立刻就走。之后你是要把他们活埋也好,喂狗也罢,那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懒得知道。” 黑三嘴角轻翘,眼中带着几分嘲讽:“方才边说了,贵人既然不会说话,那便别说话。这几人冒犯了贵人,那自然是该死。至于那个张扬,睡了我兄弟的媳妇,那当然也是要死的。” 林安之叹了口气:“那就是没得聊了?” “贵人带着大队人马杀将过来,一副猛龙过江的声势,这便不是想聊。” 林安之轻轻拍了拍手:“也罢,那便不聊张扬了。聊聊当家的你吧。” 黑三眉梢轻挑:“我?”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也不知道你的头,能换张扬的头不?” 黑三神色不变:“黑三贱命一条,不值钱。不过跟贵人一般想法的人,水月街倒是不少,这么多年了,黑三也没将头给他们。要想拿黑三的头,贵人恐怕要多费些心思。” 林安之叹了口气:“看来是真没的谈了。” “从贵人动了这四人那一刻起,便已经没的谈了。” 林安之轻轻点头,然后忽然道:“那就杀了吧。” 黑三一怔,还没回过神来,林安之身后的四名侍卫就一齐抽刀,将那四人的脑袋给斩了下来。 这一刻,黑三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光芒,猛地一掌拍在桌上。 院子里顿时人声鼎沸,不知道多少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院子团团围住。 林安之没有动弹,他身后四名护卫杀人后也还刀入鞘,依然安静的站在林安之身后。 “贵人做事如此之绝,以前就没遇到过麻烦吗?” 林安之笑了笑:“这你倒是猜错了,不光遇到过麻烦,还是大麻烦。不过你看,我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你说想要你脑袋的人不少,我倒是觉得吧,想要我脑袋的人更多。” 黑三缓缓道:“那今日贵人怕是要如愿了。无论贵人身手多高明,我只需一声令下,外面一百三十二口钢刀就会一拥而入,把您和您的护卫砍成肉泥。” 林安之微笑:“不妨试试?” 黑三冷哼一声,抬起手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黑三心头陡升警兆。 轰一声巨响,本就破破烂烂的房门顿时炸裂。 一道黑光一闪而过,将黑三的手掌洞穿。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围在外面的一名大汉终于反应了过来。 “都别动,听黑三哥吩咐!” 黑三的手依然举着,但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他的手掌中心出现了一个血孔,铜钱大小。在他身后的墙上,一支利箭入墙两尺直末箭尾。 林安之这时候才淡淡地道:“那人在百丈之外,她听不到我们说话,却能看到我们的动作。我来之前只给了她一条命令,若是黑三你擅动,第一箭射手,第二箭射头。”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黑三,“若是自信能躲开第二箭,不妨继续。一百三十二口钢刀,当真是好威风!” 黑三手依然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鲜血从他掌心流出,很快便将整条胳膊浸湿。 他不知道那个黑暗中的射手在何处,但他能感到身周一片冰寒,一股气机隐隐锁定着他。淡淡的杀气传来,让他毛孔紧缩, 别说放下手,他觉得自己的动作稍快稍大,便会牵动气机,引来那恐怖的一箭。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只有常年身处生死边缘的人才能感觉到。 “你到底想怎样?”黑三沉声问道。 “放人。”林安之轻声说道。 “放人!” 随着黑三一声厉喝,几名大汉带着张扬来了。 张扬看上去有些狼狈,脸上带着血污,鼻青脸肿,看样子是挨了一顿狠揍。 林安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半晌,直看到张扬哭丧着脸道:“少爷,我错了。” “算是个小教训。”林安之轻笑着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房门。 黑三紧咬着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光芒。 但他依然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那锁定他的气机并没有消散,甚至于随着林安之的离开,那股杀意渐渐浓了起来。 林安之站在院子里,周围站满了人。院外火光冲天,可以想见是有多少人手持火把而来。 他一阵啧啧赞叹,于是把那话又说了一遍。 “一百三十二口钢刀,当真是好威风啊!哈哈哈哈!” 林安之大笑着,带着人扬长而去。 当林安之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沿途向张扬询问了下情况,原来张扬确实是去的顾盼楼,不过在楼里却喝多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身边躺着个女子。 没等他回过神来,大门就被踹开,一帮凶神恶煞的人冲进来,二话不说先是对着他一顿暴打,然后……他就被抓走了。 “他们有问你什么话,或者说什么事吗?”林安之问了句。 “没有。”张扬摇了摇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林安之轻轻点头,看来还是在赌场那边太招摇,这才人让人盯上。 他能想到,张扬自然也能想到。 张扬舔了舔嘴唇,哭丧着脸道:“少爷,我这可是为您挨的打。” 林安之眼神柔和,细声细语安慰道:“我知道的,你只管放心,下次你若犯了错,我少打你一顿便是。” 到了驿馆还没进大门,就见长街那头,一辆马车狂奔而来。 林安之停住了脚步。 马车在林安之身侧道路上停了下来,一名俏丽的女子走了下来。 见着这人,林安之先是一愣,不过立刻就认出来了,这边是那天宝赌坊碰到的女孩子。先前还当她是一般婢女,后来才知道,这位就是天宝赌坊的大当家。 这女子看了眼林安之,又看了眼浑身鲜血的张扬,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竟然真的把人带回来了。” 林安之笑了笑:“黑三大当家为人耿直好说话,我去好言相劝,他自然就放人了。” 女子哑然:“黑三要是好说话,那水月街就没个不好说话的了。” 林安之点了点头,然后抱拳道:“多谢。”不等女孩子开口,他便又接着道,“不过也只是多谢了。大当家的人情是送了,但我没收到。所以嘛,也就口头上谢谢便是。若是大当家日后有什么刀山火海的,还请千万别想到我林安之。” 说完,也不理会那女孩子,便迈步进了驿馆。 见林安之回来,暗中守备着驿馆的侍卫总算松了口气。 “苏姑娘呢?”林安之问道。 对林安之的问话,侍卫有些奇怪,不过依然回答道:“苏姑娘等少爷到黎明,之后兴许是撑不住了,就去睡了。” 林安之又问道:“霁月呢?” “祝姑娘已经睡下了,说是有事没事都别叫她。”侍卫回答道。 林安之点头,他也没有去叫祝霁月的意思。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祝霁月的箭术了,每一次都会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 有时候他就在想,若是给祝霁月一张强弓几支利箭,以她这样的箭术,只要存心暗算,怕是小宗师也难逃一死。 不过,要发挥这样的箭术,只怕消耗也不小。 回到屋里,他靠在椅子上出神。 自然不是发呆,他在想着这两天的所见。 原本是打算在银月城稍作整备,然后就从官道返回出云县。但今天张扬一句话,却让他有了些别的想法。 张扬说,少爷的生意要做大做强做出关外。 这话让林安之很是有感触,不光是生意,甚至于情报网,也是可以往银月城发展的。 建立情报网的念头,是从那个潜伏在红巾盗中的密谍那里来的。 那时候林安之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即便力量再强大,如果瞎了眼也是无法击倒敌人的。就算再弱小,只要情报到位,也有战胜强敌的可能。 但是,情报网要如何发展,这是个问题。 今天的张狂嚣张是他有意为之,要的便是看看黑暗中的银月城是什么样子。 所见的结果,让他相当满意。 只是,还差一个契机。 契机是什么,又在哪里? 林安之手指轻敲桌面,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四章 行侠仗义黑三哥 黑三坐在破屋里,他的副手站在旁边,小心地给他包扎着伤口。 四具尸体依然躺在地上,鲜血把整个房间的地面染成的鲜红,强烈的血腥味弥漫,让人直欲作呕。 但就在这满地血污中,却有一男一女两人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膝间。 “不是说查清楚了吗?”黑三冷声问道。 副手已经给他手掌包扎好,他活动了下手掌,依然有些滞涩,要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的日子。那箭矢中狂暴的真气冲入他体内,让他经络受伤不轻。 “三哥,确实是查清楚了的啊。”那男子颤声道,“我让人仔细查过,那个林安之确实是大魏过来的商人,不过在银月草原遭了马贼丢了货物,后来全靠边防军护送,才到的银月城。” “马贼?”黑三怒极而笑。 什么马贼敢去抢林安之那一行人? 不说别的,光是那隐身暗中的射手,当真是箭箭夺命。而以那林安之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性格,若真是遭了马贼,只怕早就把那箭手派出去,一箭一个把贼窝给挑了! “三哥,您若是不信,我去把那边防军的人找来对峙。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敢骗您啊!”男人哀声道。 黑三也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半晌,黑三才缓缓道:“你们夫妻两在银月城干仙人跳的勾当,也有些年了吧?” 男子听着黑三语音柔和,悄悄抬头看了眼,就见黑三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他这才大着胆子道:“四年了,托三哥的福,一直没出事。” 黑三点头,道:“以后别做了。” 男子心头憋闷,但也不敢违了黑三的意思。 “三哥说不做了,我们夫妻就再也不做了!” 黑三嗯了声,接着道:“既然喜欢让自己媳妇出去做这皮肉生意,以后就让她去顾盼楼接客吧。都是自家生意,也不会亏待她。” 男子满脸惊骇,那女子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抖。 两人也顾不得地上血污,朝着黑三磕头求饶:“三哥饶命,三哥饶命!” 黑三也不看那女子,只是对那男人说道:“这说的什么话,谁要你的命了?不过银月城里认识你的人也不少了,你就走远些,去北面的城市过吧。以后,莫要让我再看到你。” 说罢,他也不理会那磕头虫一样的男人,对着那惊骇欲绝的女子道:“今日第一天接客,记得打扮漂亮些。若是怕第一日生意不佳落了脸面,那也没关系,我晚上安排二十个兄弟过去。都是自家人,怎么也要照顾好你,让你来个……开、张、大、吉!” 副手招来几个人,把这对已经吓瘫了的夫妻拧了出去。 黑三的脸色渐渐冷凝起来,他在银月城从最底层的混混做起,到了如今的位置,一路不知道经过多少浴血厮杀。但凡他的敌人,都已经死在了水月街的阴沟里。 而如今,不过是个外乡人,竟然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 黑三咬了咬牙,恨声道:“林安之……” 副手低声道:“三哥,真就这么放过他们?” “放过?”黑三冷声道,“那个人还在城里吗?” 副手眉梢一扬,犹豫了下,道:“三哥想用他?会不会太危险?” 黑三冷笑:“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他只会感恩戴德,又哪里会有危险。 “听三哥吩咐。” “你像这样……切记要做到滴水不漏,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我办事,三哥放心。” “做成之后,就让他干掉林安之。”黑三恨声道。 “是。” …… 张扬已经回来了十天,他受的本就是些皮外伤,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 不过让林安之奇怪的是,猜想中的报复竟然始终没到。 难道那个黑三真忍下那口气了? 林安之不信,那黑三不是普通的混混,他手里掌控着银月城最大的三股黑暗势力之一。 但是,人家不来找他,林安之总不好自己打上门去。 这十天里,他每日就带着张扬在银月城闲逛。天宝赌坊也去了几次,自然是没去大厅,而是去的后堂。 也知道了那个长得像侍女的大当家的名字,孙秀秀。 也从孙秀秀口中知道了,像天宝赌坊这样规模的赌坊,整个银月城还有三家。在这四间赌坊中,天宝赌坊排名第四。 说这话的时候,孙秀秀唉声叹气。 林安之大概也知道了孙秀秀对他,为什么会又给理子又给面子。 碰到赌术高手,天宝赌坊自然是想收入门下。 不过林安之自家知自家事,所谓的赌术高手,无非是利用无名功法作弊罢了。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祝霁月还是李雯,都是武道强者,但若只论耳目聪颖,这两人拍马都比不上林安之。 思来想去,应该是那站桩和功法的独特效果。 林安之也有些纳闷,林韧的修为分明极高,掌握的功夫那更是不知繁几。但是,他却偏生是只教了自己这最没用的。 若是像李雯一样从小修炼高深功法,林安之觉得,自己就算修不成小宗师,但修个五品强者总是没问题吧,也不至于每次被祝霁月以晨练之名毒打。 这十日里,林安之也重新找了个大院子,一直住驿馆毕竟不方便。 而且,对手下这三十六个“前城卫军”他是有一些想法的。从被红巾盗追杀那一刻起,林安之便开始对他们恩威并施。一开始其实没想那么多,无非是想真打起来的时候,能够调动自如。 这一路下来,倒是在这些前城卫军中建立了极高的威信。 到了银月城后,林安之的想法就有些多了,如果能把这些人掌握在自己手下,那当真是一股不俗的力量。 要知道,这三十六人可都是经历过真正绝境的。能够从北云山活下来的,必然是心智、力量、勇气兼备的精兵。 于是乎,祝霁月便多了个别的任务,传授这些士兵武技。 这让祝霁月很是恼火,拉着林安之足足晨练了三天,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带着张扬在隐约城中转悠,到了水月街口的时候,就看到了一间被烧毁的民宅。 “走水了?”林安之颇有些好奇。 不用打听,无论何处,每每遇到这种事情,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深知内情”的人在旁,宛若当事人一样,把发生的事情讲的明明白白。 听完,林安之才知晓。 最近银月城出了个专偷小孩的歹徒,这间民宅里住的是外地来的两兄妹。昨夜歹徒趁哥哥出门,便用迷药迷了妹妹,悄悄绑了出去。顺带的,还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 哥哥知道后,自然是勃然大怒。不过在这偌大的银月城,他一个外乡人,又有什么办法。 最后,还是水月街的大当家黑三发话,才把妹妹给救了回来。之后还仗义的把两兄妹接近了水月街,让两兄妹没了衣食之忧。 故事讲完,旁的自然有人赞叹黑三真英雄也! 林安之听了,也是心下好奇,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黑三了?这哪里是银月城的黑道枭雄,这分明是晴天白云上的活菩萨啊。 听完走出人群,张扬低声道:“少爷,黑三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林安之淡淡地道:“管他什么阴谋阳谋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兵来将挡,水来……” “水来土掩!”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白州大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去挖土填坑?洪水来了,你就跑吧。” 张扬一阵讪笑。 林安之轻笑着,缓步朝自家宅子方向走去。 他心头隐隐觉得,什么事情就要开始了。 …… 水月街最深处,这一代向来人迹罕至,即便是银月城本地人,都不太愿意来这里。 因为银月城黑三巨头之一的黑三,他的宅邸就在这里。 本地人都知道,这里原本是整个银月城最穷苦的地方。直到十几年前黑三起势,便用尽各种手段,或威胁或低价购买,把周围的房产全都收入名下,之后全部推倒,修建了这一座大宅子。 大宅深处,一名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正坐在窗前,手撑着下巴愣愣得看着远处。 “怎么在这里坐着?” 一名脸上带有刀疤的男子走了过来,从旁取过一件披风,温柔地盖在少女肩头。 “哥,我们什么时候走?”少女问道。 刀疤男笑了笑:“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我这大哥没用,这些年让你吃了不少苦。现在也是该安定下来了,以后大哥给你买最漂亮的衣服,把你打扮成整个银月城最漂亮的女子。” 少女微微沉默,便皱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黑三。” 刀疤男蹲在少女身前,正色道:“外面的不过是流言,黑三哥怎么样,你是亲眼见过。若不是他帮忙,你现在已经被歹人掠走……” 想到那个最坏的的结果,刀疤男脸色微变。 少女依然摇头:“哥,你要相信我,我看人向来是极准的。就像那个人,大家都说他是纨绔子弟,贪花好色没有担当。但当时我就说,他一定是好人!后来他做的事,你不也看到了吗?你还夸我,说我有眼光来着。” 刀疤男心头叹了口气,自家小妹的变化,他自然是看在眼底。但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又能怎么开解她呢? 总不能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死了吧? 他沉吟了片刻,便笑道:“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再等两天我们就走。” 少女欢喜,不过心下好奇:“为什么要再等两天?” 刀疤男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笑:“大哥还有些事情要做,等完事了,我们立刻就走。” 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故乡的泼皮 夜幕降临,刀疤男一身黑衣来到一面高墙下。 脚尖轻轻点地,人便腾空而起,无声无息的落到了院子。 他的目标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其他人能杀多少杀多少,杀光最好。 这是黑三吩咐他做的。 黑三说了,刀疤男便答应了。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对方是谁。 他早就不是那种眼中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少年,他眼中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更多的是灰色。早些年经历的一些事情,让他对所谓的善恶,看得很淡。 在他眼里对于好人只有一个标准,对他和小妹好的,那便是好人。 黑三银月城地下三巨头之一,这名头如此之大,他如何会不知晓? 但黑三救了小妹,所以哪怕他黑三为祸一方,哪怕他罪恶滔天,但在刀疤男眼中他依然算是好人。 刀疤男行动如同幽灵,无声无息,宅子的地图他早就记熟,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一间卧房前。 什么样的刺客最恐怖? 黑三给刀疤男看了他的答案。 答案是黑三的手。 百丈之外,利箭划破长空呼啸而来,射炸了木门,射穿了他的手,最后钉在墙上,入墙两尺。 刀疤男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无非是箭道高手罢了,这样的所谓的高手,他杀过多少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一夜的血与火。 黑夜之中,杀声震天。 他背着小妹,从皇城东杀到皇城北,最后跳入水渠远遁而去。 那一夜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高手,朝他射出利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高手,被他被他割断了喉咙。 这算什么刺客? 真正的刺客应该无声无息,如同黑夜的幽魂。 刀疤男抬手轻轻按在木门上,内劲微吐,门栓便无声无息的被震断。 然后他推开了门,然后他就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床上…… 林安之有个毛病,便是换了环境很难睡着。原因无他,便是他那灵敏到让自己头疼的听力。 好不容易习惯了驿馆的环境,就又换了宅子,这让他很是头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就好像现在,明明四周寂静无声,但他总觉得好像有蚊子在耳边飞舞,不断付出嗡嗡的声音。 然后他就坐了起来,然后就听到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院子里。 …… 刀疤男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不过都没关系,他死定了。 “把刀放下,我给你一条活路。”那人说了一声。 刀疤男觉得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 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他身形如同一阵清风,朝着床上坐着的人飘了过去。 轻柔到了极点,却也快到了极点。 只要靠近到长刀攻击范围内,他就是个死人。 但是,就在即将靠近床的一瞬间,刀疤男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地上。 眼见黑衣人到底,林安之第一时间便是大叫起来。 一时间,整个宅子都被惊动了。侍卫们甚至来不急穿好衣裳,提着刀就冲了过来。 匆忙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宅子。 而就在窗外,林安之感到一股奇妙的力量传来,就好像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他知道,这是祝霁月。 想来那柄能射杀一切的强弓已经箭矢上弦了。 “少爷,怎么了?!” 张扬第一个冲进了屋子。 “点灯!”林安之说了一声。 油灯被点亮,林安之才感到稍微安全了一些。 但他依然没有动,双脚已经完全麻痹,刚才的那一幕着实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往常也经历过许多危险的情况,最近的一次便是北云山的追杀。但哪怕是红巾盗的围追堵截,也不曾让他真正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 唯独刚才,当这个夜行人无声无息的进入宅子。 如果林安之把是正巧醒着,哪怕他听力再好,都没法发现这夜行人。即便夜行人震断门栓的声音会惊醒他,他也绝对来不急准备。 一旦在那种情况下让这夜行人近身,当真是死路一条。 侍卫们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夜行人,赶紧一拥而上,把夜行人绑了起来。 张扬一把扯下夜行人脸上的黑巾,然后愣了一下,这才对着林安之惊奇地道:“少爷,这人我认识,是县城里的泼皮!” 听了这话,林安之的心理很复杂,总的一句话便是百味杂陈。 县城的泼皮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过林安之忽然回过神来:“你说县城的泼皮?哪个县城?” 张扬笑道:“不就是咱们出云县吗!” 林安之心头忽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拉他起来,我看看!” 张扬把刀疤男扶起来坐在地上,让林安之能看清他的样子。 当看到那条刀疤,林安之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当初在菜市口,受林安之委托,保着杨絮去衙门的那个男人。 联想到这个刀疤男的身份和他做过的事情,林安之不仅没有安心,反倒是一阵后怕。 真的好险! “不能这么懈怠了,从今天起,所有人轮班值夜!”林安之冷着脸说道。 “是。” 一众侍卫也是汗颜。 吩咐侍卫把刀疤男绑好,林安之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堆瓷瓶,选了许久,才从中挑选了两瓶,小心混在一起给刀疤男灌了下去。 刀疤男缓缓醒来,视野还没恢复,第一时间就感到自己被绑了起来。紧接着便发现,自己修炼二十多年的内劲全都消失无踪。 他心头苦笑,却也没有悲哀之类的情绪。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行走江湖总有这么一天。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小妹了。 但他很好奇,抓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他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都是古怪的神色。 “是你?你没死?!”刀疤男惊讶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很多人想我死,但我就是没死。” 刀疤男苦笑:“没想到黑三让我来杀的是你……” 林安之有些无语,道:“你接任务之前,都不问问目标是谁吗?” “是谁都一样。”刀疤男淡淡地说道。 林安之很想反驳,但联想到这个男人曾经的光辉战绩,就觉得他这话说得其实很有底气。 他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 刀疤男皱眉道:“我要杀你,你杀了我便是。你林安之杀人不比我少,难道今日还念及往日那丁点生意上的交情,心软了不成?” 林安之走到他身前,看着他正色道:“我不想杀你,但我又怕你惦记着我的小命。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所以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先问明白。” 刀疤男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刀疤男失声叫道。 林安之朝侍卫们递了个眼色,这些侍卫会意,立刻退出了屋子。张扬最后一个离开,顺手带上了房门。 “定国公许林安的长子,大魏最年轻的七品上小宗师,许峰许公子的大名,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林安之嘿笑着说道。 许峰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我已经落到你手里,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林安之想了想,便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许公子,绳子我就给你解开了,但你中的毒还得给你留着。你也别怪我,实在是你名气太大,我不得不小心些。” 许峰到底有多厉害? 当年定国公许林安牵扯进叛乱中,皇城三千禁军连夜缉拿。 这位许峰许公子,愣是凭着一身小宗师的修为,背着妹妹从东到西杀穿了皇城,最后还成功跑了出去。 传说中,他离八品宗师境也就只差半步。 这还是许多年前的消息,现在是否突破到了宗师境,林安之也看不明白。 “许公子,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想杀你。但是,我要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是铁了心要杀我,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但如果你发誓不丢我动手,那我就放了你。”林安之说道。 许峰皱眉道:“你有这么好心?” 林安之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爷爷是谁,那就该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 听了这话,许峰沉默了。 定国公许林安为什么封号“定国”? 那是因为平陈留叛乱有功。 当年许林安可是老太爷林煜文座下猛将,随着老太爷走南闯北战功无数。 定国公事发后,老太爷多次感叹,让林安之若是遇到许家后人,一定要多多照应。 那时候林安之不过是随口应了,心里却想着,人家小宗师的实力,哪里需要我来照应? 后来在菜市口碰到许峰,林安之也不过是暗暗揣测其身份。直到今天见识到了他的身手,才算真的知道。 只是不管何时,林安之都不曾想到,许峰今天竟然真有落到他手里的一天。 许峰苦笑摇头:“你若是放了我,那便是活命之恩,我怎么还能再对你动手?” 林安之一拍手,大叫声好,之后便嬉皮笑脸的道:“许公子,你可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名头的人,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再说了,按着辈份算,我可得叫您一声叔,你可不能对小辈乱来。” 许峰听着,哭笑不得。 林安之也很干脆,直接就摸出解药给许峰解了毒。 感觉到内功缓缓回来,许峰舒了口气。 “是黑三让我来杀你的,这个你应该能猜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不过我是不会再动手了。我接了小妹后会立刻离开银月城,至于今天的活命之恩,就只能先记着了。如果哪天你有需要,只需派人给我传句话,关山万里我也来救你一次。”说完,许峰很干脆的朝林安之一抱拳,“告辞!” 谁知道,他刚迈出大门,便听身后林安之叫了声。 “许兄稍等!” 许峰又好气又好笑,刚还舔着脸叫叔叔,这转眼就变成许兄了。 不过他也不生气,他对林安之的观感还是不错的。虽说他不太在乎善恶是非,但造福一方始终是造福一方,他内心底还是有些佩服林安之。 “林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林安之这才扭扭捏捏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我的毒药有些霸道,我怕你身体里还有余毒,这瓶药你拿着,一日三次连服三天,就能彻底解毒了。” 看着瓷瓶,许峰心情复杂。 老爸说得对,林家果然是狐狸窝,从老到小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如果刚才他真的铁了心要对林安之动手,只怕顷刻之间就会被林安之反制住。 一晚上被算计了无数次,他已经没心情再跟林安之说什么了,接过瓷瓶便飘然而去。 他自然不知道,林安之此刻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祝霁月一直锁定着房间,但林安之却没有任何安全感。他甚至没法估算到底是祝霁月的箭快,还是许峰的刀快。他也不知道如果许峰真的出手,他是否有时间发动混毒把许峰制住。 但是,他必须要赌这一次。 好在是赌赢了。 “那人很厉害。”祝霁月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林安之身后。 林安之点了点头,道:“六年前已经是半步宗师,那当然厉害极了。” 祝霁月脸颊微微抽动,心情同样的复杂。 这小贼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动不动就是小宗师,半步宗师之流! 往日里祝霁月还觉得自己以十六岁之龄晋级五品境界,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碰到林安之后,先是见着了十六岁的小宗师李雯,现在竟然又来了个半步宗师…… 祝霁月就觉得自己的骄傲被人砸在地上,然后踩了又踩。 她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强弓,好在还有弓。 只要长弓在手,半步宗师又怎样? 一箭射杀了便是。 第五十六章 孙秀秀的赌局 银月城依然繁华热闹如往日,少有人知道黑夜中发生的一切。 林安之并没有立刻去找黑三寻仇,因为还不到时候,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合伙做生意?”孙秀秀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安之。 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竟然想跟她合伙做生意? “不知林少爷想做什么生意?”孙秀秀问道。 林安之笑道:“孙姑娘还把知道吧,我可是白州最大的清雅居的老板!” “清雅居?”孙秀秀满脸疑惑,“是酒楼吗?” “不是酒楼,是青楼。”林安之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孙秀秀脸颊微微抽动,自家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你一大男人跑来跟我说合伙开青楼? 而且,这斯斯文文的公子哥,怎么会去碰那损阴德的行当? 见孙秀秀的神色,林安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其实,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青楼。”林安之缓缓道,“在白州时,我因为某些原因,偶然间收了一间青楼。和其中一些姑娘接触后……嗯,就是一般的接触,没什么别的含义,孙姑娘别乱想。” “我没乱想!”孙秀秀气结。 “那就好,嘿嘿……”林安之干笑了两声,接着道,“那时候我就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改变青楼女子的悲惨命运吗?” “答案是……” “没有!”林安之面不改色的说道,“除非是大魏、北越、晋国三国一起严令禁娼,否则绝不可能改变。” 孙秀秀没好气地道:“林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林安之笑道:“我想开一间不像青楼的青楼。” 他坐回椅子上,开始慢慢跟孙秀秀说起自己的想法。孙秀秀起先还只是随意应付,但听了一会儿后,就变成满脸的惊讶。 “你要把青楼做成戏班子?” 林安之道:“也不完全是戏班子,没有那么苦。青楼里该有的自然都有,不过却不可强行逼迫。而且要把楼里最看重的皮肉生意慢慢放弃,让姑娘们多练唱功舞技,让客人们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到这才艺上。就像我先生说的,只要品牌价值上去了,旁人就会觉得你这是讲究,是品位,没人会觉得是坏了规矩。” 孙秀秀皱眉沉吟着,半晌才道:“你说这些,其实一般的青楼也在做,他们或许是像你说的,比较偏向皮肉生意,但歌舞也绝非是多差,或者说,真正的顶级青楼,歌舞同样堪称一绝。你比他们,优势到底在什么地方?林公子,非是我看轻您。就算您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到歌舞上,但也不见得能比旁的青楼做的更好。” 确实没有看轻,或者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抬高了林安之。 要知道,无论是北越还是大魏,真正顶级青楼必然和当世文豪、名家关系良好,他们手中掌握着当世最顶级的诗文词赋。一些关系通天的青楼,甚至还有朝廷乐府为其谱曲,一般青楼就算真想在歌舞上与其一争长短,也绝不是对手。 林安之笑了笑,道:“这个很简单,因为我有一个诗文无双的朋友。” 孙秀秀摇头失笑。 不过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不仅如此,还给了林安之非常优厚的条件。 她会负责林安之开设青楼的全部费用,当然不是白给,是借的。林安之只需要按照市面利息还钱便是,不需要给出干股之类的东西。 这么优厚的条件,必然会有所求。 “我要你代我天宝赌坊参加半月后的一次赌术比试。”孙秀秀说道。 具体一问才知道,原来银月城决定要在城南新建一座赌场。消息一出,四大赌坊一片哗然,纷纷去城主府抗议。不过最终也没能改变城主府的决定,但却把这赌场的经营权限制在了四大赌坊内。 至于具体给谁,自然是靠赌术说话。 林安之听完,有些犹豫。他所谓的赌术,无非就是听骰子,至于其他的一概不懂。要说厉害,那是真的厉害,但要是别人换个玩法,他就得彻底傻眼了。 “这个你放心,比试分两组进行,胜者进入最终比试。而且,每次只赌一把。”孙秀秀沉声说道。 林安之听得一凛,这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而且这并非是单纯的为了一个赌场,现在银月城四大赌坊鼎立,并没有谁真的有绝对的优势。即便是排行最末的天宝赌坊,论财力、势力也不见得真比旁的三家差多少。 一旦谁掌握了新建的这座赌坊,那便是有了绝对的优势。 这便由不得林安之不慎重。 他沉吟良久,这才道:“赌法千万种,你怎么确定三场比试中一定有骰子?” 孙秀秀傲然一笑:“林公子若是参加,那就必然会有。” 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事项,林安之便回自己那宅子了。 清雅居分店的选址,骰子的练习,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选清雅居分店的位置,这不用他去,张扬对这个更在行。吩咐了张扬一声,他便兴匆匆的去了。 之后林安之就找来了祝霁月和苏菁,三人坐在后院里玩起骰子来。 但无甚意思,林安之的听力就跟作弊一样。而且两女明显赌性不大,扔骰子都是懒洋洋的,几个铜版输来赢去,也就在三人中转悠。 林安之倒是想换个刺激点的赌注,但又怕暴怒的祝霁月会直接废了他,也就只能叹息作罢。 半月时间转瞬即过,中间找店铺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他看中的地方,竟然就是上次他被仙人跳的地方,是临近水月街的一栋小楼。这里位置靠人工湖,交通四通八达,确实是个好地方。 但是,这里可是黑三的地盘,黑三不发话,就没人敢卖给他。 孙秀秀听了,便拍了拍不怎么茁壮的胸脯,表示愿意帮忙。也不知道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原本坚决不卖的店家,竟然松了口。 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总算是拿了下来。 林安之也打消了让祝霁月和苏菁陪他练骰子的念头,干脆让孙秀秀从赌坊里找了个高手,每天陪他过招。 一来二去,林安之的骰子技巧竟然突飞猛进。 那天宝赌坊的赌术高手都看得目瞪口呆,更是诚心劝说林安之“弃商从赌”,林安之自然是凛然拒绝。 开玩笑! 真要这么干了,老太爷就算再疼爱他,也会打断他的腿。 终于到了比试的日子。 没有什么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甚至都没在银月城掀起什么动静。 四大赌坊的人就带着参赛的赌术高手,直奔城主府去。 进行比试的地方是在城主府内的一处别院里,草木繁盛,风景宜人。 林安之细细打量了下其他三大赌坊的人,看起来很是平常,那三大赌坊的主事看起来不像是操控这种地下生意的黑道巨魁,反倒是斯斯文文,跟读书人一样。 不过越是如此,林安之越是不敢看轻他们。 四大赌坊的主事见了面,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反倒是彼此微笑寒暄,像多年老友一样。 很快,城主府的人便来了。 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簇拥着一名银衫老者而来。 见着这人,林安之就是一愣,他觉得这老者有些面熟。这老者见着林安之,也是一愣,转而便是满脸惊喜。 “小友,没想着会在这里见着你!”老者惊喜道。 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孙秀秀更是用很惊奇的目光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周围人的目光和那老者行走的位置,他自然是看得很明白。 “老先生,您该不会说自己就是这银月城的城主吧?” 老者不答,只是一阵哈哈大笑。 孙秀秀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老者盈盈一拜,恭声道:“天宝赌坊孙秀秀,见过城主大人。” 其他三大赌坊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朝老者行礼。 老者含笑点头,也没有跟林安之叙旧,只是示意诸人不必多礼,便坐到了主位上。 “你怎么会认识城主大人?”孙秀秀低声询问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低声道:“我要说是听小曲儿认识的,你信吗?” 孙秀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有官员来宣布了下比试规则,就像孙秀秀说的,总共就三场比试,两两分组比两场,入决赛的再比一场,再简单不过。 比试的三场内容分别是牌九、麻将……骰子。 都是拼运气的比试,却又和运气没什么关系。 在场的大家都是熟人,也没那么些讲究,自行分组便是。 和镇、元通两家赌坊自行选了一组,剩下天宝的孙秀秀和另一家叫斗金赌坊的人。 那斗进赌坊的主事叹了口气,这才笑道:“看来就咱们了。” 孙秀秀也是微笑:“何主事,还请手下留情。” 接下来便是抽签,谁和谁玩什么,也就是听天由命。 何主事朝孙秀秀做了个请的手势,孙秀秀也不推脱,走到城主府带来的箱子前,伸手摸出一个小纸团。 打开看了眼,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林安之低声问道:“怎么,出问题了?” 孙秀秀摇了摇头,把白纸递给林安之看了眼,就见上面写着两个字:骰子。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签不算太差,自然也算不得太好。以孙秀秀和林安之商量的结果,最好自然是林安之去到决赛。以他恐怖的听力,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不败,那便是胜了。 最多大家抱着骰盅玩个十天半个月,对方总是会有失误的,而林安之不会,听多少就是多少,睡着了都不会听错。 跟林安之对赌的是一个中年人,穿着一袭青色长衫,有些消瘦。 两人坐定,城主府的人便奉上了两只骰盅和十二枚骰子。这些赌具事先都由四大赌坊的人一起检查过,绝对没有问题。 林安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斗金赌坊的人也不推辞,取了骰盅,随意放了六粒骰子进去。 轻轻摇晃了几下后,就摆在了林安之面前。 “二、四、六,大。”几乎是他刚骰盅离手,林安之就说了出来。 那中年人面色不变,只是对着另一个空骰盅做了个请的手势。 摇了多少点,他自己心头有数,既然猜中了,那便没有开盅的必要了。 林安之这些日子苦练赌术,但奈何时日太短,虽然学了不少技法,但用出来效果却不怎样。 斗金赌坊的中年人明显也是个中高手,虽然判断骰子点数的速度比林安之慢了许多,但却一次都未错过。 两人一来二去,竟然是僵持住了。 和镇、元通两家赌坊的牌九都结束了半晌,他们还在摇骰子。 这一来,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原本该出招的中年人却忽然停下了手。 “这位公子,你我实力相当,若是就这么下去,只怕十天半个月都结束不了。”中年人说道。 林安之点了点头,这话不假。 当然,比到最后,双方拼的就是精神和意志了。 没人能一直保持高度注意力集中,而先精力不济的那个,必然会输掉这场比试。 林安之是觉得,如果要论精神力,那他多半是比对方强的。这中年人绝对没有修炼过武技,而林安之修炼的,却正好是最讲究精神力的站桩和无名功法。 不过,他也不想靠时间来赢,太无趣了。 “有道理,那么按你的意思,要怎么比?”林安之问道。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然后从林安之的骰盅里取出两粒放到自己的骰盅里。 “用八粒骰子如何?” 林安之想了想,便皱眉摇了摇头。 “不好。” 中年人脸色不变,依然轻笑道:“可是怕了?若是怕了,我们依然用六粒骰子便是。规矩如此,没人会数到公子。” 说是没人数到,但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林安之脸上。 这些目光中,多是露出鄙夷之色。 赌坊开门迎天下客,最不愿碰到的就是赌术高明的硬茬子,但若是真碰到了,那便要硬扛到底。 怕这个字,是不能出现在赌坊里的。 老城主也是暗暗摇头,倒不是觉得林安之怕了,而是觉得好好的一个少年人,怎么搀和到这事里来了? 明明有那绝世才华,多写几篇诗文多好。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出声说几句,至少让这个叫林安之的少年脸上不那么难看。 少年品性如何不知道,但那诗文……是真的好! 老城主还在琢磨怎么开口给林安之化解尴尬,林安之倒是先笑了起来。 他忽然把骰盅里剩下的四枚骰子全都取出,然后一起塞进了中年人的骰盅。 “十二粒骰子一起。一局不分胜负,便往其中再多加一粒,直到一方输为止。”林安之轻笑说道。 第五十七章 赌神巅峰 林安之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面露惊骇之色。 要知道,骰子多加一粒,那变数就多了无数倍。十二粒骰子一起摇,别说是听骰子的点数了,怕是连大小都只能用猜的。 那中年人失笑摇头,道:“公子怕是在说笑吧,若是怕输,我们用六粒骰子便是,何必找这么个法子?” 这话一出,众人有种忽然醒悟的感觉。 若是八粒骰子听不出来,那不如多弄十二粒骰子进去。如此一来,大家都听不出,之多也就算个平手,既不会丢了面子,也不会缺了理子。 但是,没等他们有过多的想法,林安之就抬手取过了中年人的骰盅。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三个一,四个六,一个二,两个三,一个五。”林安之缓缓说道。 说完,抬手揭开了骰盅。 场中顿时响起一阵齐刷刷的倒吸凉气声。 一个不差,全中! 老城主在边上也看得目瞪口呆,如此神技,当真是闻所未闻! 中年人脸上也泛起一抹惊讶之色,之后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林安之一直在细心留意中年人的脸色变化,见他只是稍稍惊讶,之后便是满脸凝重。 不是苍白,不是失神,而是凝重! 林安之心头就打了个突。 一旁的斗金赌坊的何主事忽然发出一阵轻笑,走上来拍了拍中年人的肩头。 “老哥啊,这次可算是遇到对手了吧?可还敢小瞧我银月城众赌坊?” 孙秀秀神色一动,便道:“何主事还未介绍过这位先生高姓大名呢。” 中年人起身,拱手向诸人行礼,道:“在下闫思文,诸位有礼了。” “闫思文?” “闫思文?!” 场中响起一阵低呼,连一旁的老城主都凑了过来,面带惊喜的道:“可是那位闫思文?” 中年人哭笑不得:“回大人话,应该就是那个闫思文。” 一旁的和镇赌坊的主事,拍着何主事的肩膀笑骂道:“你小子,竟然不声不响的把闫思文请来了。” 何主事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闫兄不过是路过此地,恰逢其会罢了。” 林安之看得莫名其妙,悄悄问了孙秀秀一声:“闫思文是谁啊?” 孙秀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过立刻就又想到了,林安之本就不是赌道中人,不知道也属正常。 她低声解释道:“闫思文是北越名家,行走于天下各大赌坊,点评天下赌徒技艺。他出道二十年,小局不论,大局却是一场都未输过。” 林安之听得小心肝砰砰乱跳。 前几日才跟许峰那半步宗师有过亲密接触,今儿个赴个赌局,没想着就碰到了天下有数的赌术高手。 这是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 旁人还在惊叹于闫思文的名头,闫思文却朝着林安之拱手行礼,正色道:“闫某行走天下,为的便是见识赌国高手风采。原本是顺路来探望何老弟,没想到竟遇着小兄弟这样的奇才。小兄弟今日既然提出如此有意思的赌局,闫某自然是要接下。” 说着,他又向老城主行了一礼:“劳烦城主大人遣人多取些骰子来,另外还需换个大些的骰盅。” 老城主立刻吩咐了下去,这样的赌局,饶是他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百枚骰子,被码成一个方块摆在边上,桌旁有小到大摆着各种型号的骰盅。 闫思文这才坐定,郑重地朝林安之拱手,道:“请。” 林安之也不推迟,拿起骰盅摇了摇,放到了桌上。 闫思文闭着眼,面沉如水,良久才缓缓道:“两个六,三个二,七个四。” 林安之微微点头,也不开盅,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个是知道自己摇了多少,所以不需要开盅,一个是能听到自己摇了多少,也不需要开盅。除了往里放骰子的一刹那,两人竟是连骰盅都未开过。 旁边诸人都是赌场主事,自然是见多识广。 但如此赌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何主事与元稹赌坊的主事两人也是眯着眼,皱着眉头。 这两人本就是赌术高手,但哪怕竭尽全力,却只能听得一团乱麻的砰砰声。 片刻过去,两人同时睁开眼,相视一眼,都是苦笑摇头。 这样的局已经不是他们能参合的了。 骰子一粒粒加进去,林安之和闫思文所花的时间都越来越长,而骰盅也已经从中号换到了最大号。 林安之对这个闫思文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方和他不同,没修炼过什么功法,全靠苦练来的听力去辨识骰子的点数。 这样的技巧,已经堪称神技了。 而且到了现在,就算是林安之也已经有些撑不住,好几次甚至只能用猜来推测最后的点数。 终于,第三十粒骰子放进骰盅里,林安之拿着用力摇晃了几下,之后重重地放在桌上。 闫思文双目紧闭,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忽然,就见他身体微微摇晃,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老哥,够了。”何主事上前,拍了拍闫思文的肩头。 闫思文沉默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脸上露出一抹苦涩,毕竟是经历了这辈子第一次的败局。 “此战乃我平生少有之局,酣畅淋漓,痛快至极!或只有三年前上京与晟明兄之战,可与今日媲美。”闫思文声音沙哑地说道。 林安之还想问晟明是谁,就感到孙秀秀抓着他的手臂的小手,用力的抓紧了下。 转头看去,就见孙秀秀满脸激动。 旁边的人望向林安之,眼神也是非常的怪异。 有火热,有羡慕,还有震惊。 火热和羡慕可以理解,毕竟林安之战胜了闫思文。 但那震惊是怎么回事?难道跟那什么晟明有关? “晟明是谁?”林安之悄悄问道。 孙秀秀低声道:“晋国赌坛高手。” “很厉害?” “堪称赌神!不过已经死了。” 林安之差点被噎着,刚说是晋国赌神,怎么转头就死了? “怎么死的?” “三年前和闫思文对赌的时候,耗尽心力吐血而死。”孙秀秀回答动。 林安之听着,心脏砰砰乱跳。 回想刚才的赌局,闫思文是心力憔悴,他又何尝不是耗尽真元呢? 如果不是从小练那站桩和无名功法,只怕刚才他也逃不过一个心力耗尽的死法。 看着闫思文,林安之眼神怪异。 别人是赌钱赌气,这家伙可是正经的赌命啊! 然后,便想到了林韧。 这是林安之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感谢他传授自己这两套没什么用的功夫。 闫思文沉默了片刻,忽然朝老城主行了一礼。 “思文有一事相求。”闫思文说道。 老城主一愣,赶紧把闫思文扶起来,道:“闫大家请讲。” 闫思文又朝着三大赌坊的主事行了一礼,道:“今日还请诸位卖闫某一个面子,赌局就此便算告终吧。” 告终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赌了呗。 那算谁赢? 大家心知肚明。 若是一般的赌局,闫思文都发话了,那自然没人敢不听。但今日可不同,关系着的是银月城第五座赌坊的归属。 那元通赌坊的主事苦笑着道:“今日事关重大,实在是……” 闫思文依然抱拳道:“还请李主事成全。” 李主事苦笑道:“若是我说不给这个面子……” “那闫某便在元通赌坊赌到李主事肯给面子为止。” 这一刻,北越赌坛第一高手的风采终于是显露了出来。 李主事除了苦笑,还是只有苦笑。 换了是旁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只怕片刻间就被抓起来活活打死。 但这是闫思文,除了北越赌坛第一高手的名号外,他本身还是北越名流。如果他在银月城出了事,别人不好说,但老城主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李主事的皮给扒了。 “闫兄的面子……自然是大过天。”李主事无奈点头。 随着李主事点头,其他两位主事也只能做这个顺水人情。 不过闫思文也承诺了,若是日后有硬茬子,只需一纸书信到燕京,他便会赶来驻场。 这承诺让三位主事心情舒畅了不少。毕竟闫思文是北越赌坛第一人,他这么承诺了三位主事,便等于是给三间赌坊挂了名。 日后旁人要想来找茬,那就得好好掂量一下“闫思文”这三个字的份量。 老城主自然不会有意见,他对四间赌坊原本都感观一般。现在天宝赌坊这边有他喜爱的林安之,还有闫思文做保,他自然是乐得做这个人情。 孙秀秀已经是乐开了花,小嘴笑得合不拢来。 赌局完毕,一行人便要离开城主府。老城主一路相送,也不理会旁人,就是跟林安之说话。当然不是为别的,只是让他找那所谓的朋友多弄几篇诗文来。 话是说的“朋友”,但那火辣的眼光却直勾勾的盯着林安之的眼睛,这便是认定了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是林安之写的了。 林安之苦笑不已,只能连连点头。 离了城主府,闫思文却忽然停了下来。 “林兄弟。”闫思文叫了句。 其他人等都明白闫思文是有话要跟林安之单独说,便拱手告别先行离开。 等诸人都走散了,闫思文才微笑道:“林兄弟可有空,与我一起走走?” 对于这位北越赌坛第一高手,林安之的感观极好,自然是不会拒绝。 “闫兄请。” 两人缓步走在银月城的大街上,当真如同一道风景线般,年长的神色逍遥风流,年少的样貌俊俏可人,也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朝这儿投以热辣目光。 “林兄弟,你学赌术不到一个月吧?”闫思文问道。 林安之老脸一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让闫兄见笑了。” 闫思文苦笑道:“我都败在了你手上,见笑也是笑我自己而已。” 想着刚才和林安之对赌,他用了百余种摇盅手法来迷惑林安之。没想着,这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赌品最见人品,与林兄弟一番搏杀,林兄弟为人,我大致也能看得个三四分。”闫思文缓缓道,“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多嘴。但对林兄弟,我是颇为喜爱,有些话不吐不快。” 林安之满脸迷惑:“何事,闫兄只管直说。” “我怕你年轻,不会赌,所以想跟你说一点经验。”闫思文轻笑道。 换了旁人说这话,林安之多半是嗤之以鼻。但对方是那个闫思文,是林安之仗着神技作弊都差点输了的闫思文。 林安之郑重地行了一礼:“有请闫师指教。” 闫思文脸上露出柔和微笑,对林安之的一礼,他安然受下。 “只有两字,便是‘收手’。赌徒要会出手,更要会收手。”闫思文缓缓道,“当年与晟明一战,他便是不会收手,所以他死了。今日与你一战,我便是会收手,所以我还能站在这里。” 林安之细细回味这话良久,这才再次朝闫思文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闫师指教,安之记下了。” 回到新宅,林安之也没知会谁,径直回到屋里,便是埋头大睡。 旁人看林安之赢得轻松,但只有闫思文和林安之自己知道,这一场骰子较量,实在是让双方耗尽了心神。 傍晚时分林安之才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眼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夜色,他就觉得肚子咕咕直叫。 打开房门,就见张扬正在门口候着。 “少爷,您总算醒了。”张扬赔笑道。 林安之挑眉看了他一眼:“有事?” 张扬道:“今日来了许多人拜访,但都被祝小姐拦了下来。” 林安之轻嗯了声。 旁人看不出他的情况,但祝霁月应该能感觉出来。毕竟是真元耗尽,精气神比平时都会差许多。 “但是傍晚时分,又来了个人,祝小姐就把他放进来了,那人正在前厅等您。”张扬说道。 “是什么人?”林安之随口问道。 “小的不知,但听口音,应该是咱们大魏的人。” 林安之停住了往厨房脚步,转头就往前厅去:“过去看看。” 到了前厅,就见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人坐在堂前。 那人见了林安之也不说话,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张扬,你去厨房看看,给我弄点吃的。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慌。”林安之说道。 张扬领命退下,大堂中就剩下林安之和这灰袍人两人。 灰袍人这才上前,再次朝林安之拱手:“潜龙。” 林安之神色凛,目光中精芒闪烁,回道:“密谍。” 灰袍人单膝跪地,抱拳动:“白州密谍胡三,见过大人!” 第五十八章 赵四的信 房中一片寂静,昏暗的火把让整个屋里隐隐绰绰。 胡三静静地半跪在林安之身前,低垂着眼,整张脸庞被黑暗遮蔽,显得森然阴沉。 林安之眯缝着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 “你是给我留字条的那个人?” “回大人,正是小人。” “是什么内容?是什么意思?” “那个‘空’字是告诉大人,红巾盗倾巢而出营地以空。至于大人是要突袭后方,还是退避三舍,那便不是小人能揣测。”胡三沉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他事后揣摩过无数次那个“空”字的意思,和他当初得出的结论一样,只能是这个意思。 “起来吧。”林安之说道。 胡三再次抱拳行礼,这才起身。 “上峰有什么任务?” 林安之口中的上峰,指的自然是赵四。 胡三隐藏在红巾盗中,地位想来不低。这点从他能无声无息把密信放在二当家怀里,便不难看出来。红巾盗组织严密,要想混到这种地位,是需要花许多年份来累积资历的。 而现在,他竟然舍了红巾盗的任务跑来北越国,那便一定是赵四那边有什么安排。 “上峰有封信让属下交给的人。”胡三从怀中摸出一封密信双手捧到林安之面前。 密信是封在竹筒里,上面加了火漆密封。 林安之仔细查看无误后,这才打开。 信不算长但也不短,开始自然是对林安之遭红巾盗袭击表示关系,随后便是表示愤慨,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关心话。 这些闲言杂语结束,便是正事了。 林安之看完,眉头紧锁。 赵四信中让他在北越别急着回大魏,如果有可能,尽量在银月城这边安插两颗钉子。 林安之在出云县呆了几个月,赵四经常和他有书信往来。自然多是赵四告知他一些密谍事务,除了朝中官员情报外,最多的还是关于近在咫尺的邻国北越。 借着大魏和北越局势缓和,密谍这些年来想尽办法要往北越安插密探,但始终不能成行。几乎所有前往北越公干的密探,都会收到安插钉子的命令。 北越和大魏宿敌,别看现在银月城打开门做生意,但对于客商的监视向来严密。林安之不愿意住在驿馆里,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人多眼杂,里面多是那些探子。 自然,住到自己个儿买的院子里,周围的密探只怕更多,但终归是自己的地方,密探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和他那句刺耳的话语…… 就像一根刺,死死扎在林安之心窝里。 稍稍触碰便痛入骨髓。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就算没有你,我林安之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林安之拿着信,再次仔细看了两遍后,这才到一旁的烛台上烧掉。 “上峰还有说什么吗?” “上峰吩咐属下带话给大人,一切便宜行事,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胡三回道。 林安之微闭着眼,心头盘算着。 赵四给他密谍身份,用意很明显,就是为了还林安之的人情。当然,这个人情不算是赵四欠下的,但他却愿意为了那些无辜百姓为林安之做点什么。 在赵四眼中,作为一般官员的林安之谁都能杀,但如果是一名密谍,只要林安之在危险时亮明身份,那整个大魏能动他的,就只有大魏神宗陛下。 理论上要处死任何一名密谍,必须神宗皇帝手谕。 当然,只是理论上的,否则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密谍死于非命。 林安之甚至能感觉到赵四给他这封信时的纠结,一来是不愿放弃任何在北越安插密探的机会,二来又纠结于给林安之密谍身份的初衷。 良久,林安之才微微点头:“你回话,就说我知道了。” 这回答模棱两可,但也算是林安之能给出的最好的答复。什么为大魏的天下霸业献身,这种宏伟的志向,林安之从来都没有。 胡三回了声,有些犹豫,道:“大人,还有一事。” “说。” “她可是跟大人在一起?” “她?果然是她?”林安之眉梢轻挑。 胡三:“是她。” “好,我知道了。” 胡三走了,剩下林安之一人独自坐在大厅里。 过了良久,外面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安之掀起眼帘,就见一个姣好的人影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大人,张大哥让我给您送些吃的过来。”苏菁朝着林安之福礼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柔和笑容:“放下吧,你也别老叫大人,叫我名字就是了。” “民女不敢。”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有什么不敢的。” 苏菁把盘子放到了桌上,菜式倒是很丰富,按着正餐做了三菜一汤,还有一壶小酒和佐酒的花生、毛豆。 林安之笑道:“你也别站着,坐过来一起吃点,都忙活大半夜了。” 苏菁犹豫了下,还是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和林安之隔着一张茶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红烧鱼是张扬做的吧?这可是他的拿手绝技,当初还跟我吹牛,说自己改行做厨子,铁定早就发财了。来,别客气,快尝尝。”林安之朝苏菁招了招手。 苏菁脸色阴晴不定,虽然她一直没有抬头看林安之,但却一直注意着林安之的动作。 刚才在厨房碰到张扬,她就顺口问了句,这么晚了,林大人还在客厅干嘛。张扬自然是笑着说有客人远道而来,至于多的就不肯多说了。 从那时候起,苏菁心头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也是因为这样,她才自动请缨,要给林安之送宵夜来。 要知道,在平时里,苏菁是根本不会靠近林安之左右。 因为不知怎么的,只要接近林安之,她就会觉得浑身寒毛倒立,就好像隐隐有双冰冷的眼睛在暗中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会过来,就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林安之。 但却没见着人,只有林安之一人静坐在客厅里。 “吃啊,愣着干嘛?”见苏菁不动弹,林安之又笑了笑,又接着道,“等咱们吃过了,再去把暗哨都叫进来,这大晚上的,他们在外面守着也辛苦。” 苏菁轻咬着嘴唇,目光飞快扫了下窗户和大门。 如果真有暗桩…… “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苏菁深吸一口气,捻起离自己最近,离林安之最远的花生,放了一粒在嘴里。 和林安之在一起两三个月,她隐约听说过林安之用毒的本事。不说久远的事,就在几天前,据说就有 一名刺客遭了林安之的道。 但是,这一桌子酒菜从头到尾林安之都没碰过,都是她亲手放在桌上的,她可以确定林安之没有下毒的机会。 “果然很小心。”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 苏菁心脏一阵紧缩,呼吸一滞。 “林大人,这话何解?” 林安之笑了笑,站起身来:“你跟我们一起这么久,想来是知道我的看家本事吧?” 苏菁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强笑道:“林大人博学广义,就连赌术一道都能胜了北越赌坛圣手,民女不知道林大人所谓的看家本事是什么。” 林安之轻笑道:“是啊,说起会的东西,那我不是自夸,真可算是学究百家!当年我就问教我这些东西的老秀士,说杂而不精怎么办?你猜老秀士怎么回答?老秀士说,等需要的时候,自然就精了。” 苏菁一言不发,安静的听着。 “从河东村出来,我先要对付祝家三小姐,那可是五品高手啊,论实力比我高出老多了。打不过怎么办?只能下毒。之后呢,又是出云县一帮纨绔子弟,他们人多势众,关键是还有朝廷背景。我明面上对付不了,怎么办?还是只能下毒。后来就是你知道的北云山,一路过来,为了救人或是为了杀人,用了多少次药我都记不清了。最后一次,应该就是前几日的许峰。许峰这名字,听说过吧?半步宗师的大高手,我要保命能怎么办?还是只有下毒。”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一路下来,我算是明白老秀士的话了。等需要的时候,自然就精了。不精不行啊,不精就要死啊。” 苏菁缓缓道:“林大人跟小女子说这些做甚?” 林安之轻笑:“我都已经开口了,你又何必再装?” 苏菁站起身,淡淡地道:“林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安之冷眼看着,缓缓道:我虽然杀了红巾盗不少人,但红巾盗断没有说死了几个人,就非得要杀我们报仇。但他们却从北云山一路追到北越境内,若不是顾忌北越游骑兵,只怕还得再追。我那时候就奇怪,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了,苏虹菁大当家。”林安之盯着苏虹菁,眼中寒芒闪烁,“如果知道你是红巾盗大当家,我一早就放你走了。虽然你身上的藏宝图很诱人,但我林安之还不看在眼里。但你一路上什么都没说,眼看着两百六十人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你一个字都没说。” 苏虹菁沉默片刻,道:“所以你一直对我有所怀疑,直到今晚那人来了,你才确定了?” “没错。”林安之淡淡地道,“我不忌惮杀人,但也不想杀错人。” “所以你一直盯着我?” 林安之淡淡一笑:“不是我盯着你,是让霁月看着你,无时无刻,寸步不离的盯着你。所以,苏大当家,你还没感觉到什么吗?” 苏虹菁面色凝重,从林安之的话音落下那一刻起,一股森寒的感觉就从她身周升起。 这种感觉她已经感受到过无数次,每次只要一靠近林安之,就会有这种感觉。她一直没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祝霁月的强弓指向的杀意。 水月街一战她自然是知道的,百丈之外一人一弓,压得一百多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安之带着张扬扬长而去。 苏虹菁当时听说了,只是觉得那黑三胆小如鼠,祝霁月不过是五品修为,再怎么厉害又能怎样? 直到现在,当她自己被祝霁月的强弓瞄准,她才明白不是黑三胆小,而是祝霁月的强弓太过可怕。 这已经远远超出一般的所谓的修为高低,甚至有进入了“道”的范畴。 但是,苏虹菁毕竟是苏虹菁,红巾盗的大当家。 她或许胆小,或许惜命,但真到了需要拼命的时候,却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微微沉默,丹田内功运转,那粒被她吞下的花生就从她嘴里激射而出,打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冷冷一笑:“你真以为凭一个祝霁月就能制住我?” “错了。”林安之淡淡地道,“我只是让霁月盯着你,但从没想过让她对你做什么。苏大当家一路来虽然没露过什么本事,但怎么都是红巾盗的大当家,想来实力一定不弱。而且,我毕竟是男人……” 林安之望着苏虹菁笑了笑:“让女人在前面打打杀杀,可不是我的风格。” 深夜里一片寂静,林安之的话语落在大宅子里,是如此的清晰。 清晰到远处屋檐上,正搭弓遥指苏虹菁的祝霁月手一抖,差点没忍住,就调转矛头给林安之一箭。 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苏虹菁冷笑:“若是祝霁月,你真以为能拦住我?” 林安之展颜一笑:“这话该我问苏大当家……没了这一桌酒菜,就真以为我毒不倒你?” 第五十九章 林安之的看家本事……之一 苏虹菁心头狂跳,身形陡然跃起,就要拼命一搏。但就在这时候,她就感到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就栽了下去,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无耻之徒! 苏虹菁只来得急在心头怒骂一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幕真熟。”林安之叹了口气,这才轻轻拍了拍手,“都出来吧。” 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无数手持利刃的侍卫快步奔了进来。来不急跟林安之行礼,掏出麻绳就把苏虹菁五花大绑给绑了起来。 这时候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一想到那两百多个惨死的兄弟,这些侍卫心头就是一股恨意。下手的时候更是重了几分,牛筋绳都勒进了肉里。 苏虹菁哪怕已经昏迷了,都吃痛得皱起了眉头。 林安之瞄了一眼旁边的张扬:“你怎么知道让她过来?” 张扬弓着腰,非常狗腿的笑着:“小的也跟了少爷这么些日子了,如果连这都猜不到,哪还有脸跟着少爷混啊。” 林安之轻笑,张扬做了这么久的捕快,许多事情或许比他还看的明白。他能猜到苏虹菁的身份,张扬又怎么会猜不到? 意识看了一眼苏虹菁,林安之就觉得身子有些发烫,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看看你们,给人家一小姑娘绑成什么样了?都给我滚蛋!” 刚把一帮侍卫赶走,祝霁月就提着长弓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赶紧赔笑着,就跟刚才那狗腿张扬的表情一模一样。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药性发挥要时间,我那就是随口说说,跟她拖时间。”林安之满脸堆笑道。 祝霁月冷哼一声:“我又没说什么。” “那是,那是。” 林安之看了看祝霁月,那怪异的目光看得祝霁月心头有些发毛。 “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吗?”她忍不住说道。 林安之是很想说,那可比花漂亮多了,但没敢这么开口,反倒是道:“我以为你跟苏虹菁关系不错,可能会不忍心出手……” 祝霁月缓缓道:“慈不掌兵。” 她看了眼地上的苏虹菁,又疑惑道:“说起来,她这些日子一直躲着你,今晚她既然敢过来,那一定也是有所准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给她下毒的?” 林安之狡黠一笑:“你猜。” 祝霁月皱眉想了想:“菜里?不对,是进门的时候?” 林安之摇了摇头:“算了,跟你直说吧,在北云山第一次见着她,我就给她下毒了。” 听到这个答案,祝霁月心头一紧,眼角微跳。 “为什么?” 林安之缓缓道:“她那时候说她是山下贫苦人家女子,是被红巾盗掳上山的。我扶她的时候,不是那什么……咳咳,不是摸了下她的手吗。”见祝霁月脸色有些难看,林安之赶紧接着道,“当时就觉得她手很光滑,不像是经常做农务的手。但偏偏在五指末节有很厚的老茧,这分明是一双用剑的手。” “所以你当时就认为她是红巾盗首领?” 林安之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就是觉得可疑,就顺手给她下了点东西。你别怪我疑心重,那时候我身边跟着几百人,容不得我有半点闪失。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问题。” 想到那死去的两百多个城卫军,林安之心头有些沉重。 祝霁月犹豫了下,道:“你现在准备拿她怎么办?” “最简单的当然是直接杀掉……”林安之顿了顿,缓缓道,“但那太便宜她了。两百多条人命,她要慢慢偿。不是偿还给我,是偿给大魏,是偿给那些死去的士兵的家人。”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就带着张扬跑了趟天宝赌坊。 见着孙秀秀的时候,就发现她顶着两个黑眼圈。问了下才知道,这是兴奋的一夜没睡。林安之听了哑然失笑,这孙秀秀看着冷静沉着,但遇到这种事情,依然那面表现出小儿女姿态。 不过也不能全怪她,拿到第五赌坊的牌子,就等于天宝赌坊一跃成为成为银月城第一赌坊。这可是她祖祖辈辈都没做到的事情,没想到在她手里完成了。 听说林安之是来要钱的,孙秀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找来了管事,吩咐下去要多少给多少,最后开个账单给她就是。 “三教九流,能赚钱的行当很多,为什么一定是青楼?那些苦命女子的皮肉钱,便是那么好赚的?”孙秀秀犹豫了下,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林安之跟她解释过要做什么样的青楼,但哪怕林安之说的天花乱坠,青楼终归是青楼。 听了这话,林安之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孙秀秀能问出这么不见外的话,那便是把他真的当自己人了。 “你觉得青楼女子都是苦命人?”林安之反问了一句。 “难道不是?”孙秀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林安之坐下来,很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便开口说了。 其实关于青楼的‘苦命女子’是否真的命苦,当年林安之还懵懂不懂男女之事的时候,老秀士就和他有过一番讨论。 现在想来,老秀士当真不是什么好先生,哪有先生在学生十一二岁就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不过,林安之当时听了虽然不懂,但也都记在心里。 以老秀士的话来说,凡天下子民,只要脱不了“贱籍”便是世代为奴,这不光是大魏,北越、西晋皆是如此。 青楼女子命苦,但旁的同为贱籍之人难道就命好? 相较而言,青楼女子总还能掌握自己命运,只要愿意,到了三十来岁总是能存够钱为自己赎身。虽依然脱不了贱籍,但终归是不用再听命于人。而那些家奴之流,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自由的机会,那才是真的子子孙孙永世为奴。 而且,难道离开了那栋楼,便真的是好了? 不说旁的,光看杨柳杨大家,她二十出头便嫁入了豪门,这算是青楼女子的最好归宿了。但最终,还是舍了那贵夫人的光鲜名头,回到了出云县重操旧业。 说完老秀士的这番长篇大论,林安之这才接着道:“我没想过去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北越、西晋、大魏都有相关律法,这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我能做的,无非是做个和善的老板,让她们过得更顺心一些。”说着叹了口气,“姑娘家,总不要过的太苦。” 孙秀秀皱眉沉思良久,这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让管家带你去账房取钱,本姑娘……呸,本小姐睡觉去了。” 林安之哑然失笑。 他没指望孙秀秀接受他的观点,甚至于,他没指望这四阶上任何人能明白他的想法。老秀士很与众不同,他教出来的林安之也是如此。 林安之内心里琢磨,这世上大概只有老秀士能明白他了。 想着,就越发想念那个云游天下的青衫秀士。 拿了钱,便是带着张扬和几个护卫四处采办青楼所需的各种家具。然后便是去看了看小楼后面的几座民宅。 青楼的姑娘可以少,但面积不能小。 档次这种东西,就是要能把人镇住,而且最好是要在第一眼。 林安之打算把后面这一片买下来,弄一片园林,大魏南方那种,小桥流水婉约清秀的。 谈判就是个水磨工夫,前几天已经让张扬来磨了许久,今天也是接着磨。最终答应在抱月街给几户人家找了房子,又答应支付大量银子,这才基本谈妥。至于要找多大的房子,要另外付多少钱,这就得等明天来接着磨了。 这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真不是人干的事儿,”林安之说了句。 张扬赔笑道:“这事儿是少爷做的不熟,像小的当年在出云县衙门,每有人家婚丧嫁娶添丁过寿的,可都得往那些百姓家里跑,统计户籍人口,改写名册,这些都是个水磨的功夫,小的是早就习惯了。少爷要是不乐意过来,明儿个我带几个兄弟过来就是。”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一个人不敢来?” 张扬苦着脸:“少爷您也知道,这里可是黑三的地盘。” 林安之轻笑摇头:“看你这熊样!记住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下。” “是,小的明白。” 对于黑三,林安之其实不太担心。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黑三已经出手两次了,林安之却还没真正还击。虽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林安之这条过江龙明显太粗,黑三这条地头蛇个头有些不够看。 换作之前,林安之或许还会找下黑三的麻烦,但从闫思文那里听到“收手”二字后,他的想法便有了许多改变。 黑三如果识相,忍了这口气,林安之就当是什么都没发上过。 但如果黑三真的不那么识趣,还明的暗的做点什么小动作,林安之其实也不介意去水月街最深处的大宅子走一趟,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 地窖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顶上响起一阵嘎吱声,铁门打开,一盏淡淡的火光缓缓而下。 林安之一手拿着油灯,一手用手绢掩着口鼻,皱着眉头走了下来。 “怎么这么臭?” “这里有些年头没用过了,卖房的人当时提过,不过小的也没在意。要不是少爷您说找个地方关人,小的也没想起还有这么个地窖。”张扬捧着盆水,小心赔笑道。 林安之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张扬不敢耽搁,赶紧把盆子放到地上,躬身退了出去。 林安之走到一旁,小心的把油灯放在灯架上,拨高了灯芯。油灯的光芒渐渐明亮,将地窖照亮。 在地窖最深处,是一张生铁做的椅子,在这生铁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苏虹菁。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些泥土,秀发蓬松凌乱,手脚都被铁箍给死死铐在椅子上。 林安之和张扬下到地窖,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又合上了双眼。 到了这一步,她已经认命,无非是怎么个死法而已。做红巾盗的第一天,她就已经有了这种觉悟。 林安之把手帕沾了些水,这才走到她身旁。 “这椅子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张扬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林安之柔声说着,一边小心地给她擦拭着脸上的尘土。 苏虹菁双眼紧闭,一言不发,不过从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恐惧。 她这些年和红巾盗的几大当家明争暗斗,对人心已经相当的了解。 但是对于林安之,她却看不透。 这个看上去温和俊俏的年轻人,脸上总是带着腼腆温和的笑容,说话也总是轻言细语,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却让苏虹菁有种发至内心深处的恐惧。 林安之三个字仿佛是带着一种魔力,哪怕只是想起,她都会觉得浑身发寒,就如同被祝霁月的强弓远远瞄准了一样。 “我想让你帮我做点事。” 林安之的话音刚落下,苏虹菁便冷声道:“休想!” 话语落下,却半天没听林安之的回答。 苏虹菁有些疑惑的睁开眼,就见林安之站在那油灯旁,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正在油灯上来回烧蚀。 “你……你想做什么?”苏虹菁脸色微变,“要杀便杀,你要折辱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林安之失笑:“当初你们三当家落在我手上时,是这么说。那个二当家,也是这么说。今日到你大当家了,还是这么说。你们红巾盗内部是不是商量过?落到敌人手上都是说这话。” 听到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名字,苏虹菁的身体已经微微颤抖。 因为她知道,这两人都是死在林安之手上的。而且平日里号称硬骨头的他们,在林安之手上都没有保住任何秘密。 林安之拿着银针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蹲在了苏虹菁面前,轻声道:“这两年我一直在研究一本书,名字叫做《岐黄总章 》。你千万不要因为这名字误会了,上面记录的都是各种配毒、下毒的东西。我这一身用毒本事,大部分都是从上面来的。” 苏虹菁脸颊微微抽动:“说这个干什么?”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用毒总是要有试验对象的。那些剧毒、迷药之类的都还好说,随便找个人或者小动物就能试了。但一些个折磨人的药物,却没那么好找试验对象。” 苏虹菁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模样,林安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就 第六十章 伏击 最近一个月里,银月城最大的新闻莫过于两件。 第一便是城主大人有意修建第五座赌坊,位置就在银月街内。银月街居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赌坊之类的场所向来是不允许修建的,这次也不城主大人是如何做想,竟然将第五赌坊定址在了这里。 至于第二件,便是在水月街的入口处,一座新的青楼正如火如荼的施工中。 据说是叫清雅居,是从西晋过来的。 西晋、北越、大魏,三国文坛各有不同,但天下间文士依然以西晋为文坛正统。文士多了,那自然免不了风月之事,水茶坊间莺吟燕舞自然便风行昌盛。 便是杨大家这等眼高于顶的人,跟林安之谈及西晋风月场时,也是带着几分敬仰。也多次跟林安之感慨,若是让西晋的大家来大魏做院子,那大魏风月场就再无活路。 因此这从西晋来的院子,虽然银月城中人嘴上不说,但眼底却已经高看了三分。 青楼开分店不算稀罕事,但也确实不多。不像别的生意,货物流通频繁,楼里的姑娘们可多是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动弹,毕竟不是戏班子。 这便让人更多了些好奇。 林安之背着手站在正动工的清雅居分号旁,眯缝着眼仰头看着已经扩建到五楼的小楼。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三十来岁,身着青色长裙的女子。 “少爷,这小楼还需几日才能完工,也不用整天看着。”女子轻笑道。 这女子叫杨婉,三十来出头,是杨大家派过来的。 据说当年杨大家还在白州楼里的时候,这便是她的贴身丫头。杨大家嫁人的时候,便把这丫头一道给赎了出来,之后这杨婉就一直跟着杨大家。 这次因为林安之要在银月城开清雅居分号,这才把她派了过来。至于旁的人,除了几个老宅子的家丁外,便没有外人。 一来是北越方面看似宽松实则严密的监视,密谍难以派人插手。二来便是林安之本身也不太愿意让密谍的人进入楼里,这个清雅居是颗钉子没错,但不光是大魏密谍的钉子,更是他林安之的钉子。 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而是出云县遭红巾盗袭击一事让他明白,必须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他可不想有朝一日被人暗算的时候,明明自己人有消息,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向他示警。 至于其他的原因还很多,例如年岁渐大的老太爷跟陈留余孽的恩怨,例如那一夜从天而降到青蚨居的五品杀手。 许多事情林安之并非毫无所觉,甚至于他已经隐约触碰到了真相。 只是不愿亲手揭开,不愿亲手揭开那一层薄纱。 薄纱之下,鲜血淋漓。 “少爷?” 见林安之有些出神,杨婉轻叫了声。 林安之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自个儿做买卖,总是看着才安心。” 在清雅居外转了一圈,留下杨婉带着几个侍卫监工后,他就直奔城主府。 青楼不好开,最大的难题之一,便是这牌照了。 “不行。” “为什么?” “你若是缺钱,换个旁的途径,不光银月城支持你,我私人也会支持你。读书人开什么青楼?勾栏院的事,自有旁人去做,此等污名何必套在自己身上。” 老城主杜南平面无表情的说道。 林安之哭笑不得,他想到了一万种被拒绝的理由,都想不到会是这种。 微微琢磨了下,便把对孙秀秀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在杜南平面前义正言辞的说了一番。杜南平听得将信将疑,不过最终还是勉强答应。 “你不可沾手。”杜南平说道。 林安之笑道:“那是自然,家中有一婢女是西晋人,年幼时流落到林家,这次清雅阁开楼,便是让她来主事。” “十日后定南王世子会来银月城游玩,你要出席作陪。”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疑惑道:“我作陪?城主大人,我可是……大魏人。” 杜南平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大魏南方林家子弟。”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这个身份是当时信口开河假造的。虽说随着胡三回大魏,这个消息也被带给了赵四,相信以密谍的能力可以妥当处理。但是,这毕竟有个时间差。杜南平这意味深长地笑容,就好像是在告诉林安之什么。 杜南平没理会林安之,捻须道:“银月城地处边关,少风雅之士,定南王世子自幼好诗文乐理,到时候说不得要你作陪赋诗两首。你若是不会,便让你那朋友给作好,到时候背出来便是。” 林安之满脸苦笑,琢磨着这坑是张扬那货给他挖的,回去一定得好好收拾下他。不过也不敢推辞,杜南平这时候提出来,那自然是开青楼的附带条件。 “安之知晓了。” “嗯,下去吧。” 离开城主府,林安之叹了口气。 杜南平绝对是跟他家老爷子一样,属于老狐狸级别的。表面看上去斯文无害,肚子里指不定在算计谁。好在他目前对林安之没有恶意,甚至于有相当的好感。 这或许是林安之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 城主府在抱月街,是在银月城的最东面,林安之买的宅子则是在靠近水月街的位置。没办法,刚到银月城的林安之手上没钱,只能在那相对最混乱的地带买下住处。 不过也有好处,以林安之目前的身份而言,周围越是混乱对他越是有力。 忙活了一天,离开城主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叫了马车,告知了赶车老把式宅子的位置,林安之便坐在其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车轮碾压着卤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让林安之隐隐有了几分倦意。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猛地惊醒过来。 他心头升起一阵警兆,靠近车窗,身体紧贴着车壁,小心地掀起了帘子。 看了眼窗外的景象,这还是在返回宅子的道路上,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的瞳孔紧缩,心头升起一阵恶寒。 街道上行人往来穿梭,马车在人群中缓慢移动着。各种小商贩依然大声叫卖着自家的货物,一些外乡人蹲在各个摊铺前,在讨价还价着。 这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林安之却敏锐的察觉到,那些商贩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客商身上,反倒是时不时抬眼看向马车这边。 动作很隐蔽,若不是有心很难察觉出来。 但就是这种隐蔽,让林安之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抬手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坐到了老把式身旁。 “老把式,还有多远啊?”林安之轻笑着问道。 见安之出来,老把式憨厚一笑,侧了下身子,让林安之那边更宽敞一些。 “快了,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林安之眯着眼,笑道:“说来,我到银月城之前,可没想着这边关城市能这么繁华。” 老把式笑道:“但凡听到‘边关’二字,都觉得是苦寒之地,谁又能想到咱们银月城会这般光景呢。”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原本是过来做生意的,没想着半路遭了马贼,这货物都被抢光了。不然,也能借着这夜市发笔小财。” 老把式呵呵一笑:“这都是命啊。” 林安之忽然道:“说起来,我倒是还留着件宝贝,老把式,你帮我掌掌眼。”说着,就伸手进了怀里。 老把式愣了下,还没来得急拒绝,林安之的手就伸了出来。 看到林安之手上的东西,老把式瞳孔陡然紧缩。在林安之手上的,赫然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匕首在空中划过一抹寒芒,直接灌入了老把式的下颚,直没刀柄。 随着老把式的身子朝旁歪倒,便露出了他掩藏在身侧的钢刀。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猛地站起身,一记弹腿就把老把式的尸体踹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人群中。 只是短时间的沉默后,整条长街一片混乱,恐慌的人们四散奔逃。那些隐藏在人群、小贩中的刺客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马车这边就狂奔而来,不过混乱的人群却让他们没那么容易靠近。 林安之把老把式的尸体扔下了车,人就立刻隐入了人群中。 他脑海里一片冷静,回到宅子是否安全? 买下宅子后,他就对宅子明里暗里进行了些改建。现在的院子和一个月前可不一样,已经是个攻防一体的小型堡垒。除了有各种陷阱外,还有四十名精锐的侍卫把守。 从这里过去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不算远,不过是一里地左右。 只是微微考虑,林安之就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他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这条路上必将面临对方的疯狂阻杀。 那么,只能退回去,最好是回到城主府。 无论对方是谁,在银月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冒犯城主杜南平的威严。 对方虽然也有可能想到这点,但现在混乱刚起,他们不见得能组织起有效的包围圈。 想到便没有犹豫,跟着人潮涌动,朝着城主府方向而去。 人群混乱,林安之像一条游鱼,灵活而动,沿着来路返回。 但是,就在离开长街人群的那一刻,他顿时停住了。 就在周围黑暗的阴影中,三个身着布衣,看上去像平民的人走了出来。三人手持长刀,势呈三角,把林安之围在了其中。 林安之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快。” 三人不言不语,那正对着林安之的人朝着他就扑了过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远远的就抬手拍了过去。一团粉末从他的袖口里喷出,直扑那人面门。 但这名刺客却好像早就知道,他身形不退,只是抬手护住双眼,依然朝着林安之扑了过来。 “果然是早有准备。”林安之又叹了口气。 而就在同时,林安之就听到背后风声响起,那两人也动了。三柄长刀带着凌厉呼啸,朝着林安之而来。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笑:“但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一股暴戾的气浪从他身周涌起,狂暴的真元力瞬息爆发。 第六十一章 重伤 三名刺客都是瞳孔紧缩,他们收到的情报是,这个林安之是用毒高手。所以来之前,他们至少事先服用了好几种常用的解毒药物,身上还带着不少的药品。 但是,从没人说过这个林安之在武道上竟然也有如此修为! 那狂暴的气浪…… 五品! 其实不止是这些杀手,就连祝霁月某种程度上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林安之研习《岐黄总章 》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年半,但是那无名功法和站桩,却足足练了十三年。 十三年来风雨无阻,没有一天间断。 虽然只是单纯的内功修炼,但也正是胜在单一,论内劲而言,林安之早就不在一般五品高手之下。 从在出云县开始,一路过来,林安之做的最多的便是像祝霁月请教武技。那隔三差五的毒打,可不单单是陪祝霁月玩耍。之后经历了北云山长达一月的追杀,他无论心志还是实力,又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站在林安之面前的是一名真正的五品高手,他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长久以来,他都有意隐藏着自己的实力。 一是因为本身不喜欢这种决胜方式,二来也是为了藏下这张底牌。 为的,就是应对今日这种局面。 一步迈出,朝着前方那刺客就是一拳打去。 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无视那直扑他脖子的长刀,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拳。 当初在青蚨居,他一拳就击碎了一名五品高手的喉咙,此刻相比那时,无论是实力还是技巧都有质变。 这一拳击出,当真如山崩地裂一般,其中甚至隐隐有几分羿风寨小宗师李雯出手的气势。 拳头后发先至,那长刀还在半空,拳头就重重地砸在了刺客的脸上。 那刺客身体顿时飞起,如同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撞在街旁的墙上后落到地面,再也没有动静。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这时候身后两名刺客才堪堪赶到。 林安之身形朝前迈出一步后,也不回头,朝着后面便是一记横扫。那靠的最近的一名刺客被一脚踹中肋下,狂喷鲜血退了下去。 而另一人,也终于是借着林安之这微顿的功夫冲到了他身侧。 刀光落下,直奔林安之右肩。 林安之身体微偏,长刀从他耳畔划过 他猛然发力,一个肩冲就撞进了这刺客怀里。强大的力量和狂暴的真气瞬间把刺客肋骨全部击碎,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数息之间,三名刺客全部重伤。看似赢得轻巧,实则凶险无比。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肩头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刚才那一刀还是让他受了伤,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现在了右肩,迅速把他整条胳膊浸湿。 不敢耽搁,他立刻钻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一边在小巷中飞奔,一边把衣袖撕开,牢牢缠住手臂上的伤口。 林安之面色冷峻,心头不断琢磨着。 今晚的刺杀到底是谁安排的? 到了银月城后,他算不得低调,但也确实没有什么仇人。 真要算,那就只有黑三一个而已。 但是,今晚这种规模的长街狙杀,真的是黑三一个人做的? 林安之不信。 黑三手下确实有一百多号人,在银月城也算三大地下势力之一。 但是,凭他一个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行动。 如果他真有本事封锁两条长街来杀林安之,那林安之绝不可能逍遥到现在。 自然,要说今晚的狙杀和他全无关系,那不可能。 只是除了黑三外,还有谁? 林安之眼中寒芒闪烁,除了那些外,最关键的是,到底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他到城主府是临时起意,不可能有任何人能事先知道。 脑海里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依然没有答案。 正想着,忽然就见巷子前方的黑暗隐隐有光华闪烁。 林安之眼皮微跳,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狂奔中的他猛右脚蹬地面,朝着左侧的墙就狠狠撞了上去。 就是这一瞬间,巷子对面乱箭齐发,朝着他的位置就射了过来。 不过林安之这一下可是拿出了十二成的功力,全身真元都聚集在了肩头,竟是生生把那墙撞出了一个窟窿。 但饶是如此,他也感到小腿一麻。 这种感觉让林安之心头一沉。 撞破了墙放眼看去,就见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应该是谁家的后院。 但是,屋内不见灯光,也不知主人是出门了还是早睡了。 林安之咬着牙,朝着屋内就冲去。 从刚才那一瞬判断,对方至少有十余名弓手,一旦让他们合围成功,那就不会有半点生路。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股强烈的危险从他心头升起。 他猛然回头,就见在远处的高墙上,一名黑衣人正手持长弓遥遥指着他。 利箭脱弦而出,带着呼啸直奔林安之面门。 这一刻,林安之甚至有种错觉,那站在高墙上的黑衣人,竟然隐隐有几分熟悉! 但这也只是一转念,利箭如同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瞬息间就到了他的身前。 要想闪避已经来不急,他厉喝一声,抬手就是一拳打过去。 拳头砸在箭尖,他就感到一股巨力震碎了他的指骨。 那利箭只是微微改变方向,便贯入了他的右胸。强大的力量将他带得飞了起来。 这一瞬间,林安之脑海里泛起了许多画面。然而最清晰的,却是林旭那一双冰冷的眼。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笑容:“原来我最在乎的,还是你啊……” 之后,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勉力睁开眼,就见那被他撞开的破洞处,十余名黑衣人涌了进来。 不知怎么的,这些黑衣人给林安之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背负长弓,手持利刃。行动灵活轻盈,却又偏偏整齐的不像话。 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赶到眼前发黑,鲜血从胸口蔓延出,很快就将整个衣衫浸湿。反倒是不痛了,只是没有任何感觉。 “原来要死的感觉是这样……” 林安之喃喃说了句,就感到喉头一痒,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他咳嗽着,但右拳却已经握紧。 就算要死,也要带两个垫背的。 但让林安之失望的是,那些黑衣人并没有立刻靠近,从那破洞出来后,立刻张弓瞄准了他。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林安之心头。 “放箭。”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院子里顿时响起密集的弓弦声,十余支利箭朝着林安之便射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就感觉好像起了一阵清风,然后一道黑影就落在了他身前。 黑影看着有些熟悉,但林安之的视野已经模糊,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唯一可见的是,那黑影手中的一抹亮白,森然凄冷,寒光闪烁…… 林安之的视野陷入了黑暗。 …… 胸口火辣辣的,剧烈的疼痛让林安之低哼了声。 紧接着,耳畔传来了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对话,一个清脆,一个低沉。 片刻后,他就感到胸口一阵清凉。 ……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是一间简单的民房,旁边点着一盏蜡烛。 低头看了眼胸口,就见已经被纱布缠好。 “你醒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惊喜。 林安之勉力转头,就见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青衣少女。 少女看上去十三四岁,肤色洁白,面容清秀。 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就觉得这女孩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女孩子快步走到床前,笑吟吟地道:“怎么,不记得我啦?” 林安之想说话,但刚一吸气就感到胸口剧痛。他嘴唇微微蠕动,勉强摇了摇头。 “菜市口,破庙!”女孩说道。 林安之一愣,不过立刻回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出云县的时候,在菜市口给他带路的小女孩儿吗? 那时候她穿着一身男装,外加把脸蛋弄得脏兮兮的。林安之虽然看出了她的女儿身,但也看不出她到底什么样。 而且这女孩儿本就身形娇小,林安之那时候还以为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正想到这里,房门口便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你受伤不轻,至少要休养半个月。” 抬眼看去,就见一个灰衣人走了进来。 看到这人,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果然是你…… 许峰。 “哥,你快来看看他怎么样!”女孩叫了声。 听到这声叫喊,林安之便明白了女孩的身份。定国公许林安的小女儿,那位传说中被许峰抱着杀出重围的定国公幼女。 许峰坐到床边,伸手给林安之把脉片刻,这才缓缓道:“你命大,箭矢先是被你一拳消弱了大部分力量,之后又被卡在了肋骨上,没有真正伤及要害。”说着,他就是一阵啧啧赞叹,“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的,筋骨皮肉竟然结实到这种地步,但一身武技嘛……就差点了。” 林安之苦笑,很想心说他自小练的就是挨打和防守的功夫,武技把是差,而是完全不行。现在空有着五品武者的修为,但实际战斗力却完全不到。 林韧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他喂了药,吩咐让多休养几天后,就带着那个女孩儿出去了。 女孩儿临出门前悄悄告诉了林安之他的名字,叫许倩。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从睡梦中醒来。 胸口依然火辣辣的,许峰的药算不错,至少是保住了他的命。不过还不够好,要想最快恢复还差了许多。 等许峰来看他的时候,他才让许峰记了几味药物,去药店抓了过来。许峰也是这才想起来,林安之本身就是用药的行家。 一整天,林安之都在安静的养伤。 许峰倒是出去了好几趟,回来后面色阴沉,眼中光芒闪烁不定。许倩依然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事就跑到屋里趴在床头看林安之。也不说话,看得林安之以为自己脸上有花了。 这一整天,林安之和许峰都没有提及昨夜遇袭的事情。 许峰没问林安之为什么遭人刺杀,林安之也没有问那些刺客最后怎样。 一直到傍晚时分,林安之在许倩的服侍下喝了一碗白粥,许峰就许倩去外面买点酒水。之后,许峰才坐在了林安之床前。 “城里现在很热闹,到处都是探子。”许峰说道。 林安之咧嘴笑了笑:“昨晚动静不小。” 许峰盯着他的双眼,道:“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林安之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要离开银月城吗,怎么还没走?” 许峰淡淡地道:“有些事情我总得弄清楚才行。” 林安之这便明白了,许峰不是蠢人,当时关心则乱,这么多天下来,大概也想明白了,许倩被掳的事情,其中必然有黑手。而且这黑手,多半就是让他来对付林安之的黑三。 不过,这种事情总要找到确切证据的。 不是怕杀错人,而是明里上黑三于他有恩,陌生人杀错了便杀错了,但恩人可是不能乱杀的。 而就在这时,那位于水月街外的宅子却格外的寂静…… 第六十二章 都在等 大堂之上,四名侍卫头领躬身站在堂中。祝霁月眼帘低垂,面色冷凝坐在主位上。一名侍卫抱着一柄长枪,站在她身侧。 这个位置往常都是林安之坐的,不过林安之已经失踪两天一夜了,整个宅子里都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林安之在的时候,没人会在意这位林家小少爷,他狂放不羁,行事孟浪,和寻常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 平日里,负责训练这些侍卫的是祝霁月,负责带他们具体行事的是张扬。而林安之除了四处玩耍,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 但是,当他真的忽然消失了,所有人才发现,原来这位才是这座宅子真正的主心骨。 “还没有消息吗?”祝霁月轻抚着椅子扶手。 一名侍卫队长抱拳行礼道:“回祝小姐,兄弟们还在找。” 在林安之的这支队伍中,祝霁月的身份最为特殊。她没有任何职务在身,但却没人敢小看她。先不说她本身武功高强,这段时间也是由她负责侍卫的训练。光说她那个林安之“未过门小媳妇”的身份,便足以让所有人恭敬以对。 “前晚袭击的主事是谁,查清了吗?”祝霁月问道。 “回祝小姐,张大人传回来的消息是,水月街的黑三有派人出手,但不确定在他之外还有什么人。” 祝霁月站起身来,抬手抓起长枪。 “有一个,便算一个。” 这话说得轻巧,但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意。 银月城的夜市依然热闹,前晚的长街狙杀并没有掀起太大涟漪。 黑帮火拼在银月城并不算什么稀罕事,虽然当街动手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只是听说昨晚遭到刺杀的是一名大魏商人,这便让银月城的居民们有些奇怪。几大地下势力虽然嚣张,但却很少对商人动手。 但也仅仅是惊奇而已,银月城黑暗阴沟里,不知道有多少无名尸体,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大魏商人。 在水月街的最深处,那深深的大宅子中。 黑三正垂首站在堂中,满脸惶恐与不安。 在主位上坐着的,却是一名女子。 女子十八九岁,身着一袭白色长裙,满头青丝随意垂于脑后。 算不得多漂亮,但眉宇间却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温婉平和,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而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对眸子。 在那对深黑眸子的中央,隐隐有两枚四芒星闪烁银芒。 在这女子身后,站着一名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他面容英俊,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轻笑。 “仙……仙子大驾光临寒舍,黑三……黑三……有失远迎了。”黑三结结巴巴地说道。 谁能想到,往日里风光无比的银月城黑三,这这名娇柔女子面前,竟会拘谨到这种地步。 女子微笑:“黑三兄不必如此拘谨。” “是是是……仙子有何吩咐,只需遣人来说一声便是,黑三怎敢劳动仙子大驾。”黑三额头满是汗水。 女子柔声道:“我不过是正巧路过,便想着来问问那件事的结果。” 黑三脸色微变,二话不说跪倒下,额头触地,道:“黑三无能,没能抓着那人。” 女子眉头微颦:“如此安排,怎么会让他跑了呢?” 黑三舔了舔嘴唇:“我下面的人回报说是大魏许峰出手把他救走的。” 女子还没开口,她身旁那年轻人便眉梢轻扬道:“许峰?许峰在银月城?” 黑三身子微动,却没开口。 女子也是皱了皱眉头:“许峰怎么在银月城?” 黑三道:“听说许峰原本隐匿在大魏边境地带,后来说是北云河决堤发大水,他便带着妹妹过来避难了。” “他和那人有什么关系?” 黑三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之前小的设计让许峰去对付那人,最后却却不了了之,那之后许峰就带着他妹妹离开了。” 白衣女子想了想,便轻笑摇头,转眼看了下身侧的男子。 “曹云兄,此事你怎么看?”白衣女子道。 那被唤作曹云的男子微微一笑,道:“传说中的半步宗师,那当然是相当了得的。不过,就算他和那人有什么勾结,也不算什么大事,匹夫之力而已。只是可惜了秦苑清姑娘你那些个属下,早知道有他在,在下就会再多做些安排了。” 秦苑清叹了口气,眼眉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确实是可惜了。” 说到这里,秦苑清忽然眉梢轻扬,曹云一怔后,嘴角也泛起一抹莫名轻笑。只是片刻后,一阵嘈杂声便从前前院传来。 垂首而立的黑三皱了皱眉头,厉喝道:“什么人在外面吵闹,我不是说了有贵客吗?!”话音刚落下,一名身穿布衣的混混就奔了进来。 他有些惊讶于房中三人站的位置,不过现在情况紧急,也来不急管秦苑清和曹云两人。 “大哥不好了,那个祝霁月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黑三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了秦苑清和曹云。 秦苑清微笑道:“我来这里是为那人,至于其他人的事,黑三大当家自行处理便是。”说着,站起身来,“小女子便先走一步了。” 黑三赶紧拱手相送。 秦苑清和曹云走到大宅子的后门口,一队身着黑衣的武士便围了过来。朝两人行了一礼后,就安静的围在外围。 “秦姑娘对祝家怎么看?”曹云忽然开口道。 秦苑清微笑:“这是曹兄自己想问的,还是宰相大人想问的?” 曹云哈哈大笑,道:“父亲大人可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小的羿风寨,这当然是曹某自己问的。” 秦苑清微微沉吟,道:“以我圣芯庵的立场,是不适合参与到这些是情理。不过,听说羿风寨的二公子祝江风,最近和纳兰明溪走得很近。” 听到这话,曹云便朝秦苑清拱手笑道:“秦姑娘这么一说,曹某就明白了。” 秦苑清轻笑:“明白何事?苑清不过是说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罢了。” “那是自然,一切都是曹某自作主张,和圣芯庵和秦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曹云笑着招了招手,一名灰衣人就到了他身旁,“尚青禾,你带人过去,向祝家三小姐讨教一下。” “是。” …… 林安之躺在床上,微闭着眼。 和煦的晨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胸口处一片清凉,两天两夜过去,胸口的伤口已经结巴。 连肋骨的伤势都好了不少,这种恢复速度,让许峰和许倩看得啧啧称奇。 林安之心头有数,这大概是林韧教的的功法的效果。 虽然他经常吐槽岐黄总章 根本不讲医道,但那其实不过是需要他用医术的地方太少,在岐黄总章 中,至少有三成内容是各种疗伤药物,毕竟医毒不分家。 而且他修炼那“乌龟功法”别的不成,挨打的效果却是真的一流。 这时候的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老太爷对林韧的要求,让他传授一门最不容易死的功夫给林安之。 不容易死很容易,也很难。 第一不能飞扬跋扈,不能喜欢争强斗狠,那么打架自然不能太厉害;第二是真有麻烦的时候,不容易被人打死。 也是因为这样,这套无名功法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房门打开,许峰走了进来。 林安之看了眼,就发现许峰的神色有些怪异,他心头微动,就明白了什么。 “我的人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许峰坐到床前的椅子上,面色古怪地打量了下林安之:“猜到了?” 林安之自嘲一笑:“祝霁月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吗?你进门就这表情,大概是出事了。” 许峰也没有卖关子,道:“昨晚你的人去了水月街,和黑三的人打了一场。”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出手的不止黑三的人吧?那晚袭击我的人也有出手?” “对。”许峰缓缓道,“你的人进去后中了埋伏,虽然没有死人,但伤了不少。后来对方高手出现,祝霁月邀战,也被打伤了。” “伤得重吗?” “死不了。” 林安之微微点头就闭上了眼,没有再问什么。 许峰有些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等。” “等?” “等一个人。” …… 时间一天天过去,银月城最近有些暗流涌动。 水月街发生了一场械斗,据说是大魏来的商人和本地的泼皮。不过最终没出什么大乱子,双方都伤了些人。 大宅子里,祝霁月面色苍白。 右手袖子挽起,洁白的手臂上缠着纱布。虽然已经过了四天,但纱布上还有血水渗出。 祝霁月面色冷峻,眼中寒芒闪烁。 “外面情况怎么样?”祝霁月冷声问道。 张扬苦笑道:“回祝小姐,黑三的人把宅子包围了起来,只要我们的人出去,他们就立刻放箭。真要杀出去也不是不行,但必然伤亡惨重。” 祝霁月咬了咬牙,看了看手臂。 那晚的神秘剑客伸手极高,而且下手极有分寸,几招下来就伤了她的右手经络,分明是要让她没法使用弓箭。 而且祝霁月也明白,就算真的杀出包围圈,也没什么用处。这银月城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巨大的囚笼。 黑三不会放过他们,他的人会隐藏在暗中,伺机给出致命的一击。 在找到林安之以前,反倒是这宅子里最安全。 “继续等,一定要等到他回来。”祝霁月冰冷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光芒,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他也一定会回来。” 第六十三章 林安之喊冤 银月城今日有一件大事,平日里不怎么管事的老城主杜南平,都已经穿上官服亲自迎到了城门口,因为有一位大人物要莅临银月城。 如果说银月城是一枚牢牢钉在北越和大魏边境的匕首,那么握着这柄匕首的主人,毫无疑问的就是掌控者北越南方七洲的定南王。 定南王是北越皇帝陛下的三弟,也是太子一系最为权重的大臣。他长久以来深得北越皇帝信任,也是坚定的正统拥护者。 现在北越内部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定南王水涨船高,声势便越发的显赫。 今日要到银月城的便是定南王世子,那位传说中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浊世公子。 远远的,就见百余衣甲鲜明的骑兵队伍,朝着银月城缓行而来。 在那百余骑兵的中央,是一辆六匹骏马拉着的大车。马车古色古香,用名贵红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精美图案。 到了近前,杜南平带着官员上前行礼。 一只白皙柔嫩素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 女子十八九岁,看着这一片躬身行礼的官员,掩住轻笑。 她眼珠一转,便轻笑道:“杜城主不必多礼,世子说了,一路风尘劳顿,还请直接入城。” 杜南平心头苦笑,传说这位定南王世子风流好色,看来倒不是谣言。从定南王居城过来,一路数百里地,没想着这位世子竟然带着女眷上路。 也没有多言,朝着马车再次行了一礼,便挥了挥手,示意银月城骑兵开路,浩浩荡荡往城里行去。 就在那古色古香的红木马车内,女孩子刚放下帘子,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搂了回去。 女孩子低呼一声,便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 “好你个晏月,竟敢假传圣旨!” 搂着这被叫做晏月的,是一名身材高挑面容挺拔的年轻男子。 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颧骨高挑,眼眸深邃。他穿着一件宽大的丝绸睡袍,一头黑发随意的散在脑后。 这正是定南王世子,李玄嵇。 晏月眼波轻转,娇嗔道:“奴婢这不是随着公子的意思嘛。” 李玄嵇轻笑,捏了下俏丽女子的琼鼻:“我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说旅途劳顿了?别看杜南平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这可是父亲手下悍将。坐镇银月城三十年,没有出过一点乱子。你这般无礼,到时候父亲知道了,怕是要罚我。” 晏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老爷若真的要惩罚公子,奴婢一力承担便是。” 李玄嵇眉梢轻挑,捏着女孩子的下巴:“小丫头,这可是你说的。” 晏月脸颊绯红,微微偏头横了他一眼,媚眼如丝。 “公子若是不信,先罚了奴婢便是。” 杜南平原本策马随在马车边上,不过很快的,什么声音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忍不住一阵苦笑摇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赶紧跑到了前面去。 这位定南王世子,果然名不虚传。 车队从北门进了银月城,一路朝着银月街城主府方向行去。不过刚临近城主府,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杜南平皱了皱眉头,招来侍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卫立刻策马往前奔去,然后很快就赶了回来。 “大人,有人在队伍前面喊冤。”侍卫回禀道。 定南王世子莅临银月城,此事关重大。之所以没有下令封锁街道,无非是想让这位风流世子看下银月城的繁华景象。不过饶是如此,在人群中也混着大量的官兵,一旦有人闹事,他们就会立刻驱赶。 “怎么没把人赶走?”杜南平低喝道。 那侍卫面露尴尬之色:“有卫兵上前驱赶,不过都被那人给打倒了。” 杜南平听着,怒极而笑。 没想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竟然有有人敢对城卫军出手! 正要下令增派人马,他身后不远的大车上,帘子就掀开了。 依然是那个俏丽婢女晏月,不过她此刻面颊绯红,秀发凌乱,一双美眸更好像是要滴出水来一样。 “世子让奴婢问下杜城主,发生何事了?”晏月问道。 杜南平叹了口气,这事儿是没法瞒住的,只能把侍卫的话说了遍。 晏月还没说话,车帘就又被掀开了,李玄嵇露出了头来。 杜南平和一众官兵赶紧行礼。 “无需多礼。”李玄嵇笑着摆了摆手,“没想着到银月城第一天就碰到了这种趣事,带本公子去瞧瞧。” 城主府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银月城的居民和城卫军,还有不少从别地来的商人。 城卫军的人驱散了人群,从中挤出一条路来。 杜南平策马还未走近,看了眼就愣住了。 在人群中央,是一个俊俏的年轻人。他面色苍白躺在一张软轿上,胸口的衣襟被掀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不过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缠着绷带,隐约可见有血水渗出。 “林安之?”杜南平低叫了声。 李玄嵇已经换好了衣衫,策马在杜南平身侧。 听到杜南平的低呼,他笑道:“杜城主认识这位?” 杜南平又是一阵苦笑,怎么会不认识? 这些日子来他最头疼的便是这件事,林安之从他的府邸里出去,立刻遭了狙杀。 他身为银月城城主,若是连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不知道,那还做什么城主?他自信这银月城中大小势力尽在掌握之中。 只要他不发话,有谁敢动从他府邸中走出的人? 但是,这就偏生是有人动了。 而且动的肆无忌惮。 探子来报,当晚狙杀林安之的人足足于两百之众。 除了水月街的地下势力黑三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 探子能查到黑三,但也仅限于此。那一夜的神秘刺客,厉害到极致的箭手,这些人从何而来,探子们竟然毫无所知。 这便是问题了。 若真只是一个黑三,杜南平早就动手缉拿。 但偏生是看不到黑三身后的那只手,所以他才隐忍了下来,冷眼看着一切的发生。 而今天,那个本就该死了十日的林安之,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还堵着他的府邸大门,一副当街喊冤的模样。 杜南平舔了舔嘴唇,把林安之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不忘提及林安之那“惊才绝艳”的诗文本事,和让闫思文都赞叹有加的赌术。 “还有这等趣人?”李玄嵇惊讶道。 闫思文他自然是知道的,往年去燕京游玩,还有幸见过几面。没想着的是,这人竟然在赌术一道上赢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闫思文。 两人谈话间就到了场中。 林安之看到杜南平,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强撑着就从软轿上坐了起来。 大口喘息了几下,这才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杜南平马前,一副随时要站不住脚摔倒的样子。 杜南平也只得赶紧下马,把他搀扶住。 “城主大人,你要为我们大魏行商做主啊!”林安之抱拳大叫道。 随着林安之的声音,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叫声,都是让杜南平做主的声音。 这发话的都是大魏过来的商人。 当初林安之为了借钱,可是挨个儿把大魏商队拜访了个遍的。虽说最终也没人真借钱给他,但大家都对这个笑容温和腼腆的年轻商人有了深刻的印象。 谈不上有多少好感,但至少是感官不差。 而现在,这个让商人们感官不差的年轻人,竟然就在银月城大街上,被人当街狙杀。更为要命的是,在这之后,银月城主竟然没有半点的动作。 这其中的味道,便很值得思量了。 以大魏和北越的关系,若是银月城主不庇护大魏商人,他们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杜南平看着周围,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上了林安之的贼船了。 他招来侍卫把林安之扶好,这才面容肃然朝周围拱手道:“诸位放心,本官在此向诸位保证,一切已经在掌握之中,只要探明其中主犯所在,立刻就会动手缉拿!诸位行商乃我银月城根本,断不可容忍无法之徒肆意行凶!” 安抚了一众商人后,这才吩咐侍卫把林安之搀扶着进了府邸里。 自然先找来了医生,给林安之看了下伤情。 查看的结果自然是让那医生啧啧称奇,一面感叹于林安之身体的强大恢复力,更震惊于林安之所用药物的神奇功效。 把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后,这才领着林安之到了大堂客厅。 林安之一进门,就见着杜南平坐在主位上。 坐定后,林安之这才抱拳道:“见过杜城主。” 杜南平没好气地瞪了林安之一眼:“你今日这一出,就是找麻烦!” 林安之也是翻了翻白眼:“杜城主,我从这城主府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遭到了暗杀。这事儿我还没让您给个交代,您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再说了,当日知道我行踪的人屈指可数,今日若不是定南王世子在,我也不敢来找您。” 林安之直接把话说开,杜南平反倒是哑口无言。 说起这事,杜南平也是心头窝火,竟然有人敢动他城主府走出去的人。 杜南平沉吟片刻,道:“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林安之撇嘴,道:“杜城主应该知道是谁。” “不可能。”杜南平斩钉截铁得道,“黑三怎样我清楚,他没有这个实力。” “至少有他一份吧。” 杜南平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不过你不可肆意行事。定南王世子在银月城期间,不可胡乱报复。”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我就算想,也没这个实力啊!” 杜南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安之笑了笑:“我宅子那边怎么说?” “城卫军已经过去了。” “多谢。” 杜南平没好气地轻哼一声。 第六十四章 安排 就在临近中午时分,一队十余人的城卫军赶到了林安之所在的宅子。 当那些隐藏暗处的箭手看到这队城卫军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城卫军人数不多,但却代表着城主杜南平的意志。就像杜南平所说,在这银月城内,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黑三虽然抱了条粗壮的大腿,但只要还想在银月城混下去,面对如此明显的表态,他也不敢丝毫违抗。 这队城卫军没有帮忙布放,只是简单的通传后,就领着祝霁月等人直奔城主府。 “没想到少爷竟然安然无恙。” 祝霁月策马在前,在她身旁跟着的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娇媚女子。 这不是别人,正是苏虹菁。 她被林安之在地窖里关了十天,之后便放了出来。 没人知道这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十天里就连送饭,也是林安之亲自动手。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当苏虹菁走出地窖后,林安之就下令撤掉了对她的监视,连祝霁月都被撤了下来。 在这之后,苏虹菁就如同往日一样,安静的呆在宅子里,并没有逃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饶是如此,有一点却是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的。便是林安之的命令,但凡林安之所说,苏虹菁没有半点违抗。 而且不难看出,每次面对林安之的时候,苏虹菁眼眸中总带着一抹恐惧。 一众侍卫虽然恨苏虹菁害死了他们的弟兄,但心底更多的却是奇怪。不知道自家少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把红巾盗大当家给控制成这样。 她看林安之的眼神不像是看敌人或者主人,更像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感。 这种情况很诡异,但却没人多问一句。就连祝霁月,对这十天发生了什么,也一字未提。 或许只有苏虹菁和林安之知道,这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想他死?”祝霁月偏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对祝霁月,苏虹菁便没了那种恐惧和恭敬,只是淡淡地道:“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也不想。” 祝霁月冷哼一声,没有再问什么。 一行人跟着城卫军直奔城主府,祝霁月一行人几乎人人带伤,前面还有城卫军开路,沿途倒是引起了围观。 到了城主府,见着林安之,一行人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进了院子,让侍卫们都去休息,林安之这才带着祝霁月、苏虹菁和张扬进了房内。 “我们只查到了黑三。”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笑了笑,抬手伸了过去。 祝霁月原本冷着的脸就有些绷不住了,不过身后站着苏虹菁和张扬,她甩手也不是,不甩也不是。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林安之就拉起了她的手。 小心揭开衣袖,那一卷白布就落在了林安之眼底。 林安之眯缝着眼:“再见到的话,能认出来吗?” “能。”祝霁月肯定地点了点头。 祝霁月这辈子除了林安之,还没在谁手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那就好。” 林安之点了点头,小心揭开纱布看了眼。 祝霁月顿时俏脸绯红,女孩子家的手臂,又哪里是能轻易给人看的。 刚一用力抽手,就见林安之皱了皱眉头。 她这才想起来,林安之的胸口上还有箭伤。玉贝般的牙齿轻咬嘴唇,最终还是红着脸,没有再挣扎。 林安之仔细检查了下伤口,想了想后就写了个方子递给张扬:“一会儿让人按着这个方子去拿药。” “是,少爷。”张扬都没敢抬头。 林安之望着祝霁月笑了笑:“姑娘家留疤就麻烦了。” “要你管。”祝霁月没好气地说了句。 林安之眉梢轻挑,掩嘴坏笑:“这话,可有的说了……” 祝霁月这才反应过来,俏脸又是一阵泛红,狠狠瞪了林安之一眼。 林安之笑了笑,对着一旁的苏虹菁道:“你去外面看看。” 苏虹菁一怔,立刻低声道:“少爷,看什么?” “这么笨,是怎么做上红巾盗大当家的?”林安之叹了口气,“自然是去看看杜城主派了多少人来保护咱们。” 苏虹菁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林安之手下的三十几号人全都被安排在了这院子里,现在院子外三步一岗全是城卫军。 祝霁月皱着眉头:“这是保护?这分明是软禁。” “就是软禁。”林安之轻笑道。 “为什么?” “你看我都出事十日了,城主府还没一点动静。这就很明白了,咱们的杜城主,不想在这段时间弄出什么大事来。”林安之说着又是一笑,“你没见着,那黑三派人围了宅子十多天,最多是把你们堵在里面,不也没真的派人杀进去吗?” 这么一说,祝霁月就明白了。 黑三是杜南平能掌控的,暗中必然收到过命令。 没人会天真的以为到,银月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杜南平会完全不闻不问。 “说不定幕后主使是谁,咱们的杜城主早就心头有数了呢。”林安之轻笑。 临近傍晚,一名灰衣人到了城主府,指明要拜访林安之。 不是别人,正是许峰。 许峰的到来城主府也没多做过问,就仿佛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这不奇怪,因为许峰本就是林安之招来。城主府也早就把那晚的事调查的清清楚楚,知道有武道高人援救。 至于林安之为什么叫许峰来,是因为今晚他想做点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他重伤未愈,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见着你了,外面的人总可以安心了。”林安之望着许峰笑道。 许峰皱了皱眉头:“城主府眼线都盯着,你最好别冲动。” 林安之淡淡地道:“就是因为都盯着,我才把你叫来,他们都把视线集中在你身上,才方便动手。” “你的伤势还很重,最好不要动手。而且对方隐藏实力,你就算没受伤也不见得能讨好。” 这话说得有些含蓄,以那晚袭击林安之的人所表现出的力量,林安之真想去做什么,那就是送死。 “放心吧,我有准备。”林安之淡淡一笑。 许峰沉默片刻这才点了点头:“你自有分寸就好。” 夜色渐深,院子里的灯火也渐渐熄灭,整个后院一片黑暗。 不过,这院子外把守的侍卫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增加了几班岗哨,将整个院子牢牢困住。 一名城主府的侍卫统领找来了,不是找林安之,而是找许峰。说是早就仰慕半步宗师的名头,要来拜会下。 和许峰见面后便是聊着武道修行和各地奇闻异事,那侍卫统领望向许峰的眼光充满狂热,看来仰慕一说倒不全是假话。 林安之陪着聊了会儿就告罪回去了,胸口溢出的鲜血很是惹眼,侍卫统领也不敢拦着。 只是没人知道,他刚一回屋,苏虹菁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少爷。”苏虹菁捧了一套夜行衣到林安之身前。 林安之接了过来,一边在苏虹菁的伺候下换上,一边淡淡地道:“今夜你就在我房中,若是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 昏暗的烛光下,苏虹菁脸色绯红,恭敬的行礼应是。 “许峰觉得我是去送死,你怎么想?”林安之忽然问道。 苏虹菁轻声道:“少爷行事,自有主张。” “说了当没说。” 离开房间,林安之像头狸猫般,无声无息地隐入了黑暗中。 城主府早上派了医生过来查看他的伤势,一来确实是给他疗伤,二来也是要对他的身体做个判断。 这位爱惹事的林公子,到底还有没有惹事的本钱? 结果自然是让杜南平很安心,林安之胸口那箭太过毒辣,虽然伤口恢复的不错,但离能动手还早的很。 不过没人想到,林安之刚投身入黑暗中,一个俏丽的身影就迎了上来,乳燕投林般扑进了林安之的怀里。 “安之哥哥!”来人低笑着叫了声。 林安之笑着揉了揉来人的脑袋:“小蚊子,今晚就看你的了。” 李雯仰头,皱了皱鼻子,不满地道:“说好了不准叫人小蚊子的。” 林安之失笑:“那什么雯儿霞儿的,都烂大街了,改了那么多次总是拗口,就觉得还是这称呼好。” 李雯想了想,倒也认可了这话。不过转瞬就又皱起眉头,目光落在林安之胸口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今晚就是要去找伤安之哥哥的人吧?” “对,到时候只管出手。” “放心吧!”李雯脸上闪过一抹阴狠暴戾。 借着小树林的掩护,两人到了院子的一角。林安之趴在李雯背上,也不见李雯作势,轻轻一跃便到了墙头。 不是城主府的内墙太低,而是对小宗师这个境界的武者来说,这确实形同虚设,哪怕是背着一个大活人,也是如此。 两人在墙头埋伏了片刻,等一队巡逻侍卫走过,这才无声无息的跳了下去,隐入了城主府的黑暗中。 …… 就在城主府后宅的另一间院子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李玄嵇坐在席上,嘴角挂着浅笑,醉眼惺忪地看着在堂上随着乐声起舞的晏月。 晏月一身红衣赤足而立,手中锋利的长剑在身周带起一片寒芒。 便如同那漫天白雪中的寒梅绽放,冷冽娇艳。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晏月随手扔掉手中长剑,一个转身便投入了李玄嵇的怀中。 “公子说那个林安之今晚必会动手,我看却未必。”晏月搂着李玄嵇的脖子,轻声说道。 “为何?” “既然公子与奴婢都猜到那林安之会动手,杜城主又怎么会猜不到?想来今晚那位林公子的住处,已经被严加看守。我听说连那许峰都自己上门了,这不等于是亮了自己的底牌,告诉杜城主,他林安之没有动手的打算吗?” 李玄嵇摇头失笑,舔了舔嘴唇,这才道:“看着那林安之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和我是同一类人。” “哪一类?贪花好色?”晏月调笑道。 李玄嵇听了也不恼,轻轻捏了下她尖俏的下巴:“都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我猜想林安之必然有后手,今夜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出手,那便是最好的出手时机了。” “公子如此笃定,可敢和奴婢赌上一盘?” “赌什么?” “今日进城时,奴婢瞧见一家店铺里有支朱钗款式不错。若是公子输了,便送奴婢那支朱钗。” 李玄嵇听得哈哈大笑:“若是我输了,便把那铺子买下,里面的东西任你挑选!不过,若是你输了呢?” 晏月俏脸绯红,一对水汪汪的美眸瞥了一眼李玄嵇,这才低声道:“自然是任凭公子处治。” 第六十五章 覆灭 水月街一如既往的热闹,黑三坐在府邸正堂中。 在他身后是一名妩媚的女子,如葱的五指正有节奏的按摩着他的肩头。 在他右手方坐着的是一名灰衣人,正静静的品茶。 “那林安之躲进了城主府,这事就不好办了。”灰衣人轻声说道。 黑三冷冷一笑:“他难道还能在城主府躲一辈子?城主府外已经布置好了眼线,只要他离开半步,我就能要他的命!” 灰衣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反倒是担心他会不会铤而走险。” “曹先生是觉得他今夜会动手?” “定南王世子驾到,城内巡防严密。城主府那边既然不愿意城中出事,今夜便会对林安之的人严密监视。我听闻傍晚时分,许峰也去了城主府,有意将自己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这一切,做的太刻意了。”曹先生叹了口气,“若是旁人这么做,我就觉得多半是向杜南平表明心迹,但林安之这么做……不好说。” 黑三嘿嘿一笑,道:“曹先生多虑了。林安之刚到银月城就和我们起了纷争,我对他的查探可是不遗余力,他手下有什么实力,我了如指掌。现在他所有的力量都已暴露,还被严密监控,他就是想动手,又有什么动手的本钱?难不成,凭他个重伤之身,还真能单枪匹马杀到这大宅子里来?再说了,就算他来了,难道我还真怕他不成?这宅子里安排的百余名刀手,可不是吃素的。” 曹先生皱眉沉思半晌,这才轻轻点头。 黑三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口气。他嘴上是这么说,但心头也是隐隐有股不安。 那个林安之的举动实在是太过怪异,总让人看得云里雾里的。 黑三在银月城混迹这么多年,能够坐到现如今的位置,除了心狠手辣外,最重要的便是小心。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今夜他把手下的人全都抽调了回来,这座宅子现在处处布置着明岗暗哨,就算林安之真带人打过来了,他也全然不怕。 这一晚上闹腾下来,倒是有些饿了。 “来人啊,弄点吃的来。”黑三大叫了声。 然而让人惊奇的是,外面没有半点回应。 黑三只是微微一怔,脸色便阴沉了下来。那位曹先生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眯缝着眼看着大堂门口。 外面灯火通明,门口处立柱上的火把将整个门廊照亮。 只是,除了夜风卷过带起的火把猎猎作响,外面竟便没了半点声音。 一片死寂。 只是片刻好,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便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黑三兄真是好胃口,这大半夜的还要吃食,也不怕消化不了吗?” 黑暗中,一个人影缓步靠近,走到了门廊前。 火光照耀下,便见着了林安之那挂着惫懒笑容的脸。 “林安之。”黑三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林安之笑了笑:“当然是从大门走进来的。” 黑三眼角微跳:“你把我的人怎么了?” 林安之无奈摊了摊手:“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杀干净了。” 这话说得很淡然,但落在黑三耳朵里,却像是惊雷一般。 林安之能大摇大摆走到这里,本身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但是,这宅子里可是隐藏了一百余人,这林安之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把他们全干掉的?! 黑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想怎样?” “说出你幕后的人,我给你一条活路。”林安之淡淡地道。 黑三一怔,嘴角却渐渐泛起了一抹诡异笑容:“原来你不知道是谁要杀你……你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哈!” 林安之神色不变,但眼眸深处却闪过一抹阴霾。 黑三的回答很奇怪,林安之应该是谁要杀他吗?或者说,这个要杀林安之的人,本应该在他的意料中吗? 那么,到底是谁? “能说吗?”林安之问道。 “不能。”黑三毫不犹豫得回答道。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那换个问题吧,什么人给你通风报信的?” 黑三咧嘴一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黑三啊黑三,我这可是给你条活路。咱们虽然动了几次手,但我手下也没死人,于我而言,这还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两个问题,你只需给出一个答案,咱们的事情就算揭过了。你这可是占了大便宜啊!” 话语间,林安之已经走进了大堂的大门。 黑三眯缝着眼:“是吗?” 话音刚落,他身形陡然化作一道黑影,直扑林安之。 无论林安之在暗中隐藏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现在本身毫无战斗力。 只要拿下林安之,一切都好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庞然到令人恐怖的力量将黑三笼罩住。 林安之的身后,就仿佛有一座巍峨高山崩碎而下。 狂暴的力量瞬息而至,卷起骇然狂风卷,黑三的身体就好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中。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林安之身后,朝着黑三就是一拳轰去。 黑三口吐鲜血倒飞了回去。 就在这一刻,那在旁一言不发的曹先生动了。 他袖子中一抹寒芒闪过,黑三的头颅飞起,鲜血喷洒而出。 这一幕,倒是出乎了林安之的预料。 不过他并不慌,就算黑三死了,这个被称作曹先生的人还在。 “好剑法。”林安之轻轻拍手。 那位曹先生微微一笑,朝着林安之拱手道:“林少爷见笑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道:“不过,你觉得杀了黑三,我就不能从你口中问点东西出来?” 曹先生轻叹一口气,道:“林少爷用毒本事高超,各种刑讯手段更是娴熟,在下就算再自负,也不敢说能在林少爷手下不露口风……” “蚊子!” 林安之忽然一声暴喝,李雯早就准备好,身形陡然一闪,朝着曹先生扑了过去。 但是,曹先生竟然依然面带微笑。 “晚了。” 曹先生的话语响起,一抹鲜血就从他口中溢出。 李雯面色冷峻,刚一落下,抬手就点住了曹先生的几处穴位,将通往心脉的经络全部封死。 林安之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快步走了上来。 探出手指把脉后,又查看了下曹先生的舌根眼帘,最终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金环蛇毒,死定了。” “安之哥哥都解不了,那就是死定了。” 林安之苦笑,金环蛇毒不是无解,但他也没有现成的解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曹先生死掉。 毫无疑问,这个曹先生应该是那隐藏势力的人,而且看起来他的地位应该不低。 只是,林安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果绝。 从他出手来看,实力至少是五品上的样子。这样的高手通常都是惜命的,至少是面对敌人会选择搏上一搏。但没想到的是,他一发现自己不是李雯的对手,竟然毫不犹豫就服毒自尽。 “现在怎么办?”李雯问道。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先送我回城主府,然后你就去清雅居,让杨婉安排你住下,暂时不要露头。” 李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在这水月街的大宅子里,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当林安之返回城主府院子的时候,天色依然一片漆黑。 刚从窗户跳进去,林安之就感到一抹刺骨的冰凉贴在了他脖子上。 “谁?!” 苏虹菁的低叫声响起。 “还能是谁?”林安之轻笑。 苏虹菁赶紧收起匕首,躬身行礼:“见过少爷。”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他,似笑非笑。 “少爷回来了,奴婢就暂且退下了。”苏虹菁说道。 “谁让你走了?” 林安之摸了摸脖子,隐约能感觉一丝冰凉,锋利的匕首只差半分就会划破他的脖子。 苏虹菁一怔:“少爷还有何吩咐?” “脱了衣服,躺床上去。”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苏虹菁的身体陡然紧绷,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不过最终还是深吸了口气,缓缓褪下衣衫,躺到了床上。 林安之也不废话,脱了外衣跟了上去。 临近黎明时分,一阵轻微的声响让苏虹菁从睡梦中醒来。 她刚想动弹,一只手便压在了她身上。 耳边传来林安之低沉的声音:“别动。” 很快的,一道黑影从窗户跳了进来。无声无息地到了床边,凝神看了林安之和苏虹菁片刻。之后甚至小心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直到看见苏菁那光华圆润的肩头,这才又从窗户遁走。 清晨,后院外响起一阵嘈杂声,就仿佛有大队的披甲武士涌入了院子里。 林安之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领着苏虹菁走出房门,就见大门口围着百余名士兵。而他手下的侍卫,此刻也警惕的守在一侧。 “怎么回事?”林安之皱了皱眉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安之,然后又不由得转到他身后,落在那面色潮红的苏虹菁身上。 那些城主府士兵倒是没觉得奇怪,富家公子身边有两个俊俏美婢算不得什么稀奇。 不过林安之手下这些侍卫,却一个个心头怪异。 自家少爷风流好色那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但是,怎么这就跟红巾盗的大当家搅和在一起了? 不少人忍不住转头看向祝霁月。 祝霁月却只是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林公子,昨夜银月城出了大事情,城主大人命我等来保护您。”带头的侍卫长拱手说道。 第六十六章 下套 哪怕银月城已经闹翻天,城主府内依然是一片安静祥和。 林安之坐在客座上,眯缝着眼品着茶,那动作就和昨夜的某人一模一样。自然没那么凶险,反倒是多了些戏谑。 “这是我从燕京带来的岩茶,林公子觉得怎样?”李玄嵇笑道。 林安之仔细品尝,满脸沉醉之色。 像林安之这样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茶道自然是必修课。别看林安之十几年来一直住在河东村青蚨居那乡旮旯里,但日常所用无一不是极品,就算是日常练字的墨汁,也都是老太爷找人专程从大魏南方运来。 老秀士还在的时候就有过一句笑谈,说是自己全心书写的一副字,还不如所用的墨汁值钱。 至于说茶叶,那更是摆满了一整屋,除了各地名茗外,一些稀有的茶种也在其中,对茶之一道林安之也是知之甚深。 林安之闭眼半晌,才赞叹道:“啜英咀华,舌底留香。入口香气怡人,直达肺腑,这边是岩茶中的活茶了。” 李玄嵇愣了半晌,这才自嘲一笑:“没想着林公子对这岩茶评价如此之高,看来倒是我错怪那人了。” 林安之有些不解,李玄嵇哈哈一笑,道:“我自小喜好音律诗文,长袖善舞,旁人就当我风流公子各种杂学无所不通,于是送礼之时便多是些美酒名茶。美酒自然是能品鉴个好坏,但这茶道,我却是打小就没兴趣。送我这茶叶之人,想托我办件事情,我也品不出个好坏,正想找人帮着鉴定想,没想着这就遇着行家了。” 这话听得林安之都忍不住摇头失笑,这李玄嵇说话,当真风趣无比,很能引人好感。 两人闲聊片刻,城主杜南平便进来了。 他眉头紧锁,看了看李玄嵇,又看了看林安之,欲言又止。 “我说老杜啊,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李玄嵇笑道。 杜南平苦笑道:“今晚的客人,恐怕要多几位。算是稀客,但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见着。” 李玄嵇眉梢轻扬,微微沉吟便道:“既然说是稀客,那自然是要见一见得。至于说愿不愿意嘛……”他颇为戏谑得看了杜南平一眼,“你都把这话挑明了,看来我就算不愿意,也是要见上一见了。” 华灯初上,城主府内一片灯火通明。 昨夜的一百余条人命在城主府内并没有引起什么涟漪,或许是与会的都是老狐狸,将那份不安与躁动都压在了心底。 但终归是没有表露出来,整个城主府一派喜气洋洋。 原因自然无他,这便是给定南王世子的接风宴。 城内稍有身份的人都被请了过来,林安之甚至还见着了天宝赌坊的孙秀秀。 孙秀秀自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见到林安之也没显得奇怪,倒是投来关切的眼神。 林安之自然是含笑点头。 另外三家赌坊的主事也都到齐,见了杜南平和李玄嵇后,也跟林安之遥遥抱拳行礼。 不过都没靠近,各自去了自己的圈子。 林安之站在角落里,眯缝着眼看着这些人。隐约能看出出银月城的实力极其驳杂,四大赌坊自然是有自己的圈子。其他的还有好几个小团体。 例如靠近大门口的,那些便是银月城中的本地商会,其中一些人林安之见过,还有一些也或多或少听说过。 东北角里的,那便是大魏的商人了,不过他们却没有跟林安之套近乎,反倒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偶有目光从林安之身上掠过,也是带着几分忌惮。 看来昨晚水月街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他们耳朵里,虽说林安之把一切都做到了滴水不漏,但他毕竟是黑三明面上最大的敌手,黑三连着手下一百多号人一夜被杀,怎么看都是他嫌疑最大。 现在杜南平城主没有追究,但万一追究起来,结果怎样没人知道,怎么看都是和他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做法。 林安之倒是不介意,笑眯眯地朝他们抱拳打了招呼。 几个大魏的商人这才苦着脸抱拳回礼。 终于,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声。 原本闹哄哄的大厅就安静了下来。 一队衣甲鲜明的武士率先进了大门,分开两列站在大门口,紧接着便是杜南平城主和世子李玄嵇携手而入。 “见过城主大人,见过世子。” 整齐的问候声响起。 杜南平微笑点头,拉着李玄嵇到了主位上。 免不了一番开场话,自然是对定南王歌功颂德,完了便是向李玄嵇介绍银月城的青年才俊。 看着一些个比李玄嵇岁数还大的“青年才俊”朝着他恭敬行礼,林安之就觉得一阵好笑。 不过没等真的笑得欢畅,杜南平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近日我银月城倒是出了位了得的奇才,不知诸位可有耳闻?” 杜南平的话没有所指,目光却分明的落在林安之身上。 手下立刻有人会意,起身拱手道:“城主大人可是说的力压闫思文大家的少年?” 这话一出,在座诸人都是一怔。 闫思文他们自然是听说过,这在北越算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虽然本身没有官阶在身,但却是燕京名流,而且还是北越赌坛第一人。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听说过。 但是,银月城什么时候有人能在赌术上胜过他? “安之贤侄,要老夫亲自来请你不成?”杜南平大笑道。 林安之苦笑着站起身,朝着他拱手行礼:“见过城主大人。” 话是这么说,但林安之心下却很是奇怪。 实在是杜南平这个介绍太过怪异,无论怎样,他林安之都算是大魏的人。被大魏的人胜了北越赌坛第一人,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些日子风声没有传出来,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但今日…… “安之怎么这么生分,难不成我杜南平还当不得你一声叔叔不成?”杜南平大笑道。 林安之嘴角微微抽动,不知怎么的,心头那股不妙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扫了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扎眼的人。 但是…… 他心头忽然一动,杜南平说过,今晚有稀客来访。 这稀客到底是谁?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心头微微一动,就发现来的有五人。当先一人脚踩木屐,另外五人脚步声几不可查,但却步履均匀稳定。 这种基本功做不得假,只凭那沉稳的脚步,便能判断出来人修为不低。 就在这时候,便听得杜南平笑道:“安之贤侄,虽然是从大魏过来做生意,但若是有其他想法,不妨多在我大魏走走,我们大魏求贤若渴,对各国人才向来都是以礼相待的。” 话音刚落,一名年轻人就率先走了进来。 这年轻人二十五六岁,面容英俊挺拔。 和林安之的俊俏不同,这年轻人轮廓更加俊朗刚毅,眉宇间更是带着那种长期身居高位的傲然。 在他身侧,是一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 论姿容,这女子也算姣好,自然比不得祝霁月、翠微这等绝色,但气质却全然不同。只是随意一个动作,便如同濯水白莲,又像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两人是谁? 林安之眉头微颦。 刚才他听到的脚步声分明只有五人,唯一不曾察觉的,便是这白衣女子的脚步。 林安之的五感有多恐怖,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 连闫思文这样的赌坛圣手,最终都败在了他那逆天的听力上。连许峰那样的半步宗师,夜行潜入院子,也没能逃过林安之的耳目。 但今日,却偏生没听到这白衣女子的脚步声,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林安之警惕。 “来晚一步,杜城主恕罪。”年轻人站在堂间,笑着朝杜南平拱了拱手。 杜南平哈哈大笑:“曹公子肯来便是杜南平的荣幸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这才转头望向林安之:“林兄有礼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盘旋着杜南平叫的“曹兄”二字。 昨晚那个灰衣人,黑三便是称呼他为曹先生。 要说这两者没有任何联系,林安之可不信。 但是,这人究竟是谁? “有礼了。”林安之拱手笑了笑,这才望向杜南平,“杜城主,可还没介绍下呢。” 杜南平满脸惊异:“怎么,安之不认识曹公子?这位便是大魏当朝宰相曹正风家的公子,曹云了。” 曹云轻笑:“还请杜城主饶了曹云,不过是四处游玩,万万别提家父的名讳。” 听了这话,林安之脸色微变。 他终于明白先前杜南平这老狐狸的一番说辞是为了什么了,这就是在给他林安之下套! 林安之一直怀疑杜南平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但这些天来,杜南平的表现总是很暧昧,并没有流露出发现林安之真实身份的样子。 没想到,他竟然是在这里等着的。 什么叫兵不血刃,大抵就是这样了。 林家老爷子虽然已经卸任,但终归是林家老爷子。而曹正风身为大魏当朝宰相,自然更是权势滔天。 如果能成功挑起两家的芥蒂,那对北越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无论杜南平如何欣赏林安之,他终究是北越的官。 能在大魏两大势力中种下一粒种子,他自然是乐意的。 而且就林安之所知,当年老爷子还在朝中当差的时候,和这位曹相可不是那么和睦。 第六十七章 堂上剑舞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心头微动,他忽然发现,跟在曹云身侧的那名女子,目光似乎总在打量着他。 抬眼看去,白衣女子朝他颔首一笑。 “这位是……”林安之迟疑着问道。 曹云偏头看了眼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朝着林安之微微福礼,轻声道:“圣芯庵秦苑清,见过林公子。” 圣芯庵三字一出,大堂中一片哗然。 这三个字的威力,甚至远远超过了曹云身份所带来的震撼。 哪怕是林安之,也是神色一凛。 自大有史书以来,天下王朝如大江逝水,兴衰迭起。便是西晋,也只有五百年左右的历史,而大魏和北越更短,只有三百余年。 至于说士族门阀,那更是数以万计,千年来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兴衰史,都在某个时间点里引领过天下风潮。无数曾经辉煌的士族门阀,都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但唯有一个名字,千年来却始终存在,就如同一个凌驾于皇权至上,介于神人之间的存在,无论人间如何动荡,他们始终占据着正统,维护者天下正道。 这便是圣芯庵了。 传说中圣芯庵每五十年有一位弟子入世,解决天下纷争,传道授教。 林安之怎么都想不到,就在这银月城中,竟然真的能见到一位。 听到圣芯庵三个字,哪怕是最跋扈的定南王世子李玄嵇,都站了起来,整齐衣冠,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见过秦仙子。” 李玄嵇笑道:“也不知今日秦仙子和曹兄结伴而来,是为何事啊?” 秦苑清微笑道:“只是下山历练随意行走,路上碰到了曹兄,便一道来看看了。” 李玄嵇这才微笑道:“原来如此。” 也不多话,径自坐回了位置上,拉着身旁的美婢饮酒。 林安之听着,心头也是一阵冷笑。 顺路来看看? 信你才怪! 看到秦苑清和曹云,林安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晚的神秘刺客。那些身手高到出奇,配合更是精妙到极点的刺客,说是武林中人倒更像是军队行事。 秦苑清和曹云今晚出现在这里,只怕十有八九是逃不了干系了。 旁人或许对圣芯庵敬畏有加,对其红尘历练的弟子敬若神明,但林安之却不会。 老秀士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么会真的信了这一套? 他眯缝着眼望向秦苑清和曹云一行人。 在杜南平的安排下,他们已经坐到了右手面的首座,双方谈笑风生。 席间也招来了歌姬舞女,在堂中歌舞助兴。 那四名高手跪坐在秦苑清和曹云身后,身前都摆着一个单独的小桌子,不断有仆人将酒菜奉上。 林安之眯缝着眼,目光从这四人身上扫过。 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人忽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隔着舞女娇娆的身影,和林安之对上了。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眉梢轻扬。 便见那人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杜南平行了一礼。 杜南平立刻挥手,示意歌舞停了下来。 “听闻北越尚武,今日所闻为何尽是这等靡靡之音?”这灰衣人沉声说道。 这话一出,堂中银月城诸官员脸上都露出不满之色。不过却没人开口说话,这灰衣人是跟着秦苑清和曹云同来,他到底是曹云的属下还是圣芯庵的人,还有些弄不明白。 不过已经有人低声在吩咐侍女,似乎是在准备什么。 杜南平哈哈一笑,道:“尊驾何人?” “尚青禾。”灰衣人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堂中一片哗然。 尚青禾这个名字,林安之也听说过。 据传说此人是大魏人,不过却活跃在北越境内,是极富盛名的刺客。据说手下狠辣无情,杀人全凭喜好,不少北越高手都死在了他手上。 杀人当然是犯法的,天下皆是如此,因此他身上也挂着十几条命案。 没想着,他竟然敢出现在城主府夜宴上。 尚青禾却不理会他,只是抱拳朝着杜南平道:“在下愿剑舞一曲,以为助兴。” 杜南平微微一笑:“准了!” 尚青禾行礼,手掌腰间长剑走入堂中。 伴随着鼓声阵阵,长剑出鞘。 这时候,众人才惊讶的发现,这尚武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只是单人剑舞,但手中长剑所过一片森然,绚丽剑光如同冰花,不断在场中绽放。 他身形行云流水,不断在堂中移动,渐渐的就到了大堂门口处。 林安之端着酒杯眯缝着眼盯着不远处的尚青禾,神色虽然淡然,但心头却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忽然间,一道寒芒让他双眼刺痛。 尚青禾手中长剑如同灵蛇,直奔他咽喉而来。 试探? 这个念头只在转瞬间,林安之的身形就忽然倒向一旁,跌进了身侧侍女的怀里。 就这么看去,倒像是林安之被惊吓到失态一样。 寒芒一闪即过,尚青禾的身形轻退回到了场中。 大厅中一片寂静,李玄嵇坐在杜南平身旁,已经眯缝起了眼。 所有人都当是林安之被尚青禾的剑芒吓着,所以失态,但唯有少数几名武道修为不错的人却看出了不同。 尚青禾剑意蓄而未发,林安之闪躲了,那长剑自然是迅速收回。 但若是不闪躲呢? 剑意吞吐,只要尚青禾一个念头,瞬间就可以刺穿他的喉咙。 “有趣!” 就在众人心下揣测的时候,林安之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从美貌婢女怀中坐起,临末了还不忘轻轻捏了下婢女的柔荑,弄得那美婢俏脸绯红。 “杜城主,尚兄只人单剑起舞有什么意思?我座下也有一女能歌善舞,不妨招来与尚兄共舞!” 杜南平笑道:“甚好。” 林安之低声跟那婢女说了句,婢女立刻领命退下。他这才抬起头,轻笑道:“听闻尚兄喜好比武,不知最近可有和人交手过?” 林安之出声时,尚青禾已经收剑,听到林安之的询问,他淡淡地道:“林公子这么一问,倒真是有和一个贱婢交手过。” “这便好。”林安之眯缝着眼,微笑点头。 很快的,一个俏丽的身形就跟着婢女走了进来。 看到这女子,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这女子一身鹅黄长裙手持长剑,身材玲珑浮凸,样貌更是妩媚动人。 “见过少爷。”女子朝着林安之抱拳行礼。 “堂下何人啊?”杜南平笑道。 这鹅黄色长裙女子转身朝杜南平抱拳道:“民女苏菁,见过城主大人。” 被林安之放出来后,苏虹菁便已经改名为苏菁。 林安之笑道:“我这婢女和尚兄一样,擅长剑舞,这便是召她来演武助兴,还请尚兄不吝赐教。” 尚青禾却没看她,目光依然落在林安之身上,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林公子手下美婢倒是不少。” 林安之神色不变,淡淡地道:“那是自然,尚兄还请不吝赐教,可不要藏私啊。” “林公子还请放心。只是若尚某一不留神伤着贵属……还请莫怪。” “刀剑无眼,尚兄不必多虑。” “那便最好!” 尚青禾说了一句,森冷目光便落在了苏虹菁身上。 苏虹菁手持长剑立于场中,眼帘低垂,神色不动。 能在城主府中夜宴酒席上的,都是心思灵活的主。即便刚才没反应过来,但林安之和尚青禾最后两句,便也让他们品出了味道。 这哪里是什么剑舞,分明是要生死决斗。 众人看着,忽然都觉得有些可惜。这被叫做苏菁的娇媚女子,只怕顷刻间就要香消玉殒了,也不知道那位林安之怎么舍得。 尚青禾其赫赫声名都是由人命书写,被他下手干掉的武道高手极多,其中甚至不乏六品强者。 这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思索间,场中的“剑舞”便已经开始。 “请。” 苏菁轻声说了句。 尚青禾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朝着苏菁便扑了过去。 剑势森然冷冽,除了将苏菁牢牢罩在其中,甚至还隐隐有指向林安之的迹象!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直低垂着头的苏菁却忽然扬起了头。 她眼中闪过一抹妖异红光。 一道宛若霹雳的寒芒陡然闪过,尚青禾和苏菁的身形交错而过。 “铿”一声轻响,苏菁还剑入鞘,朝着林安之拱手行礼:“公子见谅,苏菁不小心失手了。” 话音落下,尚青禾的身形猛地摔倒在地。鲜血从他身下溢出,转瞬间便把地板染红。 浓烈的血腥味扩散,给这灯火通明的大堂平添了几分肃杀。 林安之嘴角依然挂着浅笑,抬头望向宴席最前端的曹云。 “安之手下失了分寸,还请曹兄恕罪。” 曹云神色淡然至极,抬起头,嘴角甚至露出一抹温和笑容。 “刀剑无眼,何罪之有?曹某倒是要敬林兄一杯,有此等属下在侧,日后林兄在大魏便可高枕无忧了。” 说着,端起酒杯朝着林安之遥遥敬酒。 林安之同样轻笑,端酒还礼后一饮而尽。 尚青禾的尸体被人收拾了出去,地上的鲜血也很快被擦拭干净。 若非是大厅里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只怕没人能想到就在不久前,这里刚有一名强者陨落。 宴席一直持续到临近子时才散去。 林安之面色绯红,席间被银月城的官员拉着灌酒,可是喝了不少。 倒不是这些人对林安之有什么好感,只是单纯的因为苏菁杀了尚青禾。 要知道,尚青禾名头极大,而且向来神出鬼没,北越朝堂上江湖中,都有不少人死在他的剑下。 没想着,今日竟然被林安之手下一个侍女一剑给宰了。 在苏菁的搀扶下,很快便到了后院的门口。 不过还没进门,就见一袭白衣的秦苑清站在房门口,那一对晶莹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得看着林安之。 苏菁神色不变,但却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将林安之的身形护在身侧。 “大当家不必紧张,苑清此来没有恶意。” 这是这么淡淡的一句,就让苏菁的脸色大变。 第六十八章 生意 于苏菁而言,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的身份。 为了保住藏宝图,她叛逃出了红巾盗。 红巾盗为了找回那份宝图,不惜追着林安之穿越了北云山。若非是进入了北越边境,忌惮北越游骑兵,只怕还要无止境的追下去。 一旦苏菁的身份传出去,那必然引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苏菁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林安之倒是站直了身子。轻笑着抬手拍了拍苏菁的肩头:“不用担心,秦仙子若是要对付你,又哪里需要红巾盗出手。你先下去休息吧,也别怕打扰,把小红叫起来,让她伺候着。” “是,少爷。”苏菁福礼后,便松开了搀扶林安之的手,走进了院子大门。 周围一片寂静,连巡防的侍卫都不知道去了何处。 林安之虽然说得轻巧,但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这个秦苑清他有些看不透,唯一可知的是对方是圣芯庵的入世弟子,而且一身修为极高。 看了看秦苑清身后的院子大门,林安之眯缝着眼。 “林公子可有空闲?”秦苑清微笑着柔声问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秦仙子如此温言细语,若非知道你是圣芯庵传人,安之差点就以为你这是看上安之了。” 秦苑清失笑:“林家小少爷如此牙尖嘴利,苑清可是要向老太爷告状的。” 林安之微微一笑:“能让仙子动怒,也算是本事了。秦仙子请。” 两人并肩而立,沿着碎石小道缓步而行。 若是不知两人身份的人见了,只怕还当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踏月郊游。 “听闻林公子和红巾盗一场恶战,苑清好生佩服。横穿北云山,转战数千里,杀敌过千。这等坚毅,大魏年轻一代将领中,只怕也是少有。”秦苑清说道。 林安之微笑道:“秦仙子说的好听,但其实也不过是逃命罢了。安之倒是好奇,秦仙子是从何处听说的。” “些许小伎俩而已。”秦苑清微笑说道。 林安之失笑:“原来我林安之的行踪,些许下伎俩就能找到。” 秦苑清淡淡地道:“旁人眼中圣芯庵是云中圣地,但终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要救世人苦难,自然要先知道世间发生了何事。” 救世这两个字,口气极大。但从秦苑清口中说出,却仿佛是真理一般。 林安之不是一般老百姓,对于圣芯庵这个庞然大物,自然有更深刻的认识。 老秀士还在青蚨居的时候,就无数次跟他提到过圣芯庵。 自然,口气略有不屑,神情极度不恭就是了。 不过说到“救世”,圣芯庵似乎还真当得起这个名头。 千年来,天下纷争不断,似乎每逢乱世,圣芯庵都会有弟子入世,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也正是这千年累积,才让圣芯庵有了今日的名头。 不过,最终也没有说出是从何处听说林安之的事情。 林安之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开口问道:“秦仙子今夜来访,所为何事?” 秦苑清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一对美眸看着林安之。 面对那明亮的眸子,林安之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脸,笑道:“我脸上可没花,秦仙子……” “林公子愿意一直留在北越吗?” 秦苑清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林安之愣了半晌,还没来得急回答,秦苑清就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林公子可听说过长风诗会?”秦苑清问道。 林安之道:“秦仙子可是说的我大魏的长风诗会?” “正是。” 林安之笑道:“自然是听说过,传说皇城每年一度,与会者皆有旷世之才。” 秦苑清微笑道:“看来林公子是知道了。若是来年得空,不妨到长风诗会一叙。”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秦仙子是高看安之了,我不过是一俗人,每日想的只有钱财美女,那长风诗会,我只怕是高攀不上。” 秦苑清缓缓道:“林公子过谦了,你文能惊艳杜老先生,赌术一道更能胜过闫思文大家,此等大才,怎会没有资格?林公子若真有兴趣去看看,苑清愿代圣芯庵发帖,邀您前往。” 林安之沉吟不语,长风诗会算是大魏真正的最顶尖的诗会。 和一般的诗会不同,长风诗会虽然也以“诗会”为名,但其实涉猎极广,天文地理百家杂学皆有。对与会者要求只有一样,才学。 只要才学足够,别说你是白身,就算是江洋大盗,一样奉为上宾。若是才学不足,就算是当朝大员权倾一方,也进不了那诗会大门。 有底气把诗会做到这一步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传说长风诗会的幕后发起者,便是那个连三大皇朝天子也必须给几分薄面的圣芯庵。 林安之久久不语,秦苑清也没有再提。 “今夜过来就是想看看林公子,至于其他便无甚了。”秦苑清朝着林安之福礼,“夜深了,林公子早些休息,苑清告辞了。” 刚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朝着远处盈盈一礼,之后才飘然而去。 林安之站在原处,片刻后,黑暗中手持长弓的祝霁月便走了出来。 “她身形太飘忽不定,我没把握。”祝霁月低声道。 林安之听着头皮有些发麻,在秦苑清挡住他去路的时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一抹淡淡的杀意。 那秦苑清今晚找来,绝不是简单的想找他聊天这么简单。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秦苑清很有可能是准备自己动手,将林安之当场格杀。 以她圣芯庵传人的身份,在北越杀一个大魏的商人,这怎么看都不算什么大事。 若非如此,林安之也不会暗示苏菁去找祝霁月。 而且从祝霁月的话里判断,如果秦苑清真准备动手,祝霁月很有可能都拦不住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后会忽然改变主意。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你觉得是她修为如何?” “表面看来,至少七重上。”祝霁月面色凝重地道,“不过既然是圣芯庵的入室弟子,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便是八品宗师了。”林安之苦笑。 祝霁月皱眉沉吟良久,道:“圣芯庵的人到北越来干什么?” “说是游历天下,但到底为什么谁知道呢。” “会不会专程为你而来?”祝霁月缓缓道,“那晚狙杀你的人,还有拦住我去水月街的人,多半和那秦苑清脱不了干系。” 林安之摇了摇头:“不见得是圣芯庵的人,也有可能是曹云的属下。不过,秦苑清一定是牵扯其中。只是我很奇怪,她为什么对我抱有杀意。圣芯庵千年来出世弟子繁多,每次瞄准的都是能影响一方的豪杰权贵,我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纨绔子弟,按说根本就不会落在他们的眼里。而且,就算是曹云,我也想不出他要杀我的理由。老太爷跟曹家也只是政见不合,远没到需生死相搏的地步,至于向来自诩救世主的圣芯庵,就更没有杀我的理由了。” 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隔了片刻才道:“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先看看吧,若非必要,我不想杀他。” 一夜无话,城主府内风平浪静。 不过就在城主府外的深邃黑夜中,却是风起云涌。 银月城三大地下势力,原本是三足鼎立之势,随着黑三的一夜覆灭,势力平衡被打破。为了争夺黑三留下的势力,另外两大地下地盘已然开始行动。 银月城中腥风血雨,几乎是每一天,都有血腥的暗杀在黑暗中发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阴暗的角落里。 甚至连刚新建的清雅居分店,也受到了些微波及。不过和别处不同,此地有小宗师李雯坐镇,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有几个想趁机劫掠的小毛贼闯了进去,之后便如蒸发了一般彻底失踪。 这点倒是和出云县老宅子一脉相承,但凡入侵者,总是消失的无声无息。 这些日子林安之就呆在城主府内养伤,哪里都没去。每日里不是应杜南平邀请去陪定南王世子李玄嵇玩耍,便是在后院让祝霁月和苏菁指点武技。 不得不说,纯论武技而言,苏菁还在祝霁月之上。但说那一身六品修为,就是不是祝霁月能比。 但林安之估摸着,如果两人真的交手,只要不是被苏菁迅速靠近,祝霁月都有不小的胜算,毕竟她那一张长弓实在太过恐怖,这也算是林安之手下目前的王牌之一了。 至于说曹云和圣芯庵的秦苑清,在和林安之见面的第二天,两人就离开银月城,从官道回大魏去了。 林安之有些遗憾,他一直想试试秦苑清这位圣芯庵的入世弟子,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到底能不能躲过祝霁月的一箭来着。 “砰!” 一声闷响。 杜南平面色阴沉,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李玄嵇端着茶,闭着眼品评着。这几日里他和林安之讨教最多的便是茶道,和刚到银月城的时候相比,他也能简单判断出茶水的好坏了。 对于杜南平的震怒,李玄嵇像没看见一样。 倒是坐在下手的林安之轻笑道:“杜城主息怒。” 杜南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初只道是风流文士,没想着却是个闯祸的精!”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笑道:“这事怎么能怪我,我当夜可一直在院子里呆着,那三百城卫军都可以为我作证。” 杜南平差点被一口气噎着:“连三百城卫军都知道,还敢说自己冤枉?” 黑三被剿灭那一夜,明里暗里看守院子的总共就是三百城卫军,他们分布在院外各处。若不是有高手仔细探查过,根本找不出他们。 林安之既然连这都能掌握到,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院子,倒也真不算难事了。但终究是没让杜南平抓到把柄,而且现在木已成舟,就算责怪林安之也于事无补。 “现在的情况,你说怎么办?”杜南平没好气地道,“你惹出来的乱子,要不给我解决掉,别怪我让你好看!”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城主的人息怒,世子还在看着呢。” 杜南平忍不住就翻了翻白眼,他和定南王世子李玄嵇接触不多,往日里只听说是位贪花好色的公子哥,向来不管正事。 他原以为这传闻有些夸张,这毕竟是定南王的独子。 但谁知道,真见着了,才发现这位李玄嵇比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岂止是不管正事了,银月城内现在一片混乱,他反倒是向看热闹一样,每日里差城主府的人出去打探消息,之后搂着那个叫晏月的俏丽女婢像听书一般听着。 听到水月街外,李家二子单枪匹马杀入阵中手刃敌方二当家,之后浑身浴血被乱刀砍死,便是高声喝彩拍案叫绝。听到望月街张家小哥被人烧了房子,却只敢跪地求饶,也是一阵叫嚷怒骂,直呼软蛋。 当真是当说书了,眉飞色舞,好不痛快。 杜南平眼见瞒不住,干脆连明面功夫都省了。还命令属下把经过尽量探查仔细,一并说与这位世子听了,也算是讨个好。 这其中自然就少不得林安之和黑三的你一段恩怨。 “这事儿可是林兄自己招惹的,可别拉上我。”李玄嵇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一直没想着,林兄手下竟然有如此高手。” “高手倒是高手,就是没什么眼色。”林安之忍不住摸了下还有些发青的眼眶,这才接着道,“下手更是没分寸。” 李玄嵇听着哈哈大笑:“玫瑰多刺,这可是难得的福气啊!” 林安之苦笑摇头,这才望向杜南平:“若是让我放开手脚,这事要解决倒是不难。” 杜南平怒道:“放开手脚?放开手脚是什么意思,又要大杀特杀?” 林安之干笑道:“自然不是,安之向来奉公守法,怎会干那等事情。” 杜南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去做便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城主府定然全力配合。” 林安之笑着,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不过城主大人,你也知道,安之是生意人。”林安之一阵嘿笑。 杜南平道:“要钱?” “当然不是要钱,安之还没那么市侩。不过嘛,安之想向城主和世子讨要一样东西。” 杜南平眯缝着眼,林安之的话说的很明白,不是找他讨要,而是找他和世子讨要。 “要什么?”杜南平没开口,李玄嵇倒是颇有兴趣的问了句。 “要北越全境开设清雅居的经营权。” “不行。” 没等杜南平回答,李玄嵇就轻笑着拒绝了。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不过是一桩生意而已,世子何必这么快就拒绝了呢。” 李玄嵇缓缓道:“生意当然是生意,不过林兄也把我定南王府看得太高了。要想在全境开分店,这可不是我定南王府说了就能定的,林兄这是强人所难了。” 林安之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既然全境不成,那安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让我清雅居能开遍北越南方,这总该没问题吧?” 李玄嵇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是一门生意,林兄何必如此上心呢?青楼利润自然是高的,但以林兄的本事,大可以做点别的门道,何必执着于此。” 就听林安之缓缓说道:“城主和世子可知,当初安之对一女子说过这样一番话。” 林安之的神色渐渐肃然,那凝重的样子,是李玄嵇和杜南平从未见过。 “林兄请讲。”李玄嵇正色道。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跟她说过,但凡我林安之下榻之处,必要香风萦绕美女如云!” 第六十九章 收网 杜南平和李玄嵇最终答应了下来,倒不是说城中有多混乱。 这些混乱在杜南平眼中,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真要有心处理,大军入城,一夜便可彻底平定。最终不过是李玄嵇看了十来日黑帮厮杀,也看得有些腻味了,就想看看林安之怎么来收拾这残局。 特别是,在这地下势力中还隐约牵扯到银月城别家的利益。 例如那原本就在水月街的元通赌坊,便想着一口吃下黑三留下的势力。 临近傍晚时分,水月街附近游客稀少,连那些往日里不分昼夜叫卖的小商贩,也都尽早收了摊位。 原因无他,这些日子里水月街附近不安稳,时常有帮派厮杀。若是一不留神被卷入其中,那当真就死得冤枉了。 特别是今晚,抱月街的葵老大和望月街的狼哥约好在此谈判。 十来日的厮杀,双方都折损了不少人手,虽说水月街这块肥肉让人眼红,但终究不能这么消耗下去。 在银月城中混着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一旦实力消耗过大,别说是掌控水月街了,恐怕立刻就被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势力给咬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下。 夜幕降临,整条水月街上已经聚满了人。 不过看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戾气深重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一般百姓。 双方就站在水月街大街两段,把中间围出了一块空地。 在空地当中,是两名身穿布衣的男子。一人手臂上纹有一个凶厉狼头,一人眉梢到左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 这两人便是银月城地下势力中的葵老大和狼哥了。 虽说是三大势力鼎足而立,但实际上黑三在的时候,把他们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现在黑三一死,他们立刻就跳了出来。 “葵老大,你说怎么办吧。”狼哥抄着手,一手轻抚着自己手臂上的狼头纹身。 葵老大冷笑:“我说怎么办?我说你这土狗彻底退出水月街,不然我灭了你全家!” 狼哥嘿笑:“灭我全家?葵老大,可别风大闪了舌头。你那干儿子李二现在在哪里?别没灭了我,先自家死绝了!” 葵老大顿时勃然,李二拼死杀入狼哥地盘,砍了狼哥手下二当家,不过自己也陷入死局里,被人切成了八大块儿,一块块扔到了葵老大的地盘里。 一面心疼自己的干儿子,一面也受了奇耻大辱。 这几天里葵老大的人越发凶厉,多半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既然没有谈的诚意,你约我来做甚?”葵老大冷声道。 这话一出,狼哥倒是一怔,之后便冷笑道:“我约你?你算个屁啊!要不是你派人来低声下气的说要谈判,老子能理会你?” “放屁!”葵老大厉喝道,“老子什么时候派人找你了?是谁,你说出来!” “就是你手下那个瘸子,叫什么来着……” “狼哥,叫马涛。” “对,就是那个叫马涛的!”狼哥大声道。 马涛? 葵老大一愣神,转而便是勃然大怒。 “你戏耍老子不成?马涛被你们砍成重伤,都死了好几日了,你去哪儿见着的马涛?他给你他妈的托梦吗?!” 狼哥愣了半晌,怀疑道:“你确定那马涛死了?” 葵老大怒道:“老子亲手埋的,怎么能不确定?倒是你手下那个韩棒子,在老子那里哭得声泪俱下,求着老子来见你的。” “放屁!韩棒子都失踪好几天了!” 两人吵到这里,忽然都停了下来。 一阵疑惑在两人心头同时泛起,如果真不是他们找人找的对方,那会是谁? 城主府? 这个念头一起,两人都是打了个寒颤。 不过转瞬间就知道这不可能,城主府如果要对付他们,那当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之所以没有动用军队对付他们,不过是考虑到银月城内的人心。而且这些年来他们向来安份,甚至于一些外地客商到此遇到麻烦,他们还会主动帮忙。自然是要收取些费用的,但也让客商少了许多麻烦。 黑白两道本就是相依相存,别看都是一帮违法之徒,但也是银月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怎么这么快就扯清了,没意思!” 两人正满肚子惊疑,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谁?!” 抬眼看去,就见在水月街左侧的屋顶上,一名公子哥正拎着一个酒壶,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在他身旁,还有一名红衣女婢。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去到的屋顶,竟然没人发现。 “你是什么人?!”葵老大厉喝道,“给老子滚下来!” 公子哥眉梢轻扬,轻声道:“晏月儿啊,对本公子大呼小叫,要如何处治啊?” 晏月一对美眸波光流转,巧笑倩兮道:“当斩。” 公子哥点了点头,喃喃道:“当斩啊……”说着,他忽然把酒壶朝着对面房上扔了出去,“林安之,你还不出来在等什么?没听到我家晏月说的吗,当斩!” 葵老大满心又惊又怒,不过还没开口,便听到一阵轻笑声。 “谨遵世子令。” 话音落下,葵老大就感到一阵恶寒。 就好像黑暗中,有一条毒蛇正死死盯着他。 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眼角余光仿佛是捕捉到了一道黑线。 如同黑色的闪电,在他视野中一闪而没。 “老大!” 葵老大耳边传来一阵惊怒的叫喊。 他茫然转头,就见身旁的小弟已经围了过来,惊怒地盯着他的心口。 他们在看什么? 葵老大低头,就见心口处插着一支深黑的利箭。剧烈的疼痛从心口涌起,他狂喷鲜血,倒了下去。 这一下,整条水月街的混混如同炸锅了一样。 狼哥也是满脸惊慌,厉喝道:“不要乱,朝两侧退!不要乱!” 黑暗中,又一道黑色光华闪过。 利箭射穿了狼哥的喉咙,把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头里 混混们慌乱无比,明明有数百之众,此刻却如同无头苍蝇,纷纷朝着水月街两头逃窜。 房檐上,林安之一个纵身到了李玄嵇身旁。 李玄嵇撇了撇嘴:“这出戏也太没劲。” 林安之无奈道:“世子也知道,我向来是怕麻烦的人。倒是世子你这一嗓子,让原本简单的事情麻烦多了。” 在林安之的安排中,此刻应该登场的可不是李玄嵇这位定南王世子,而是那消失的马涛和韩棒子。两人刺杀葵老大和狼哥后,挑动双方火拼,之后才轮到他来收拾残局。 李玄嵇笑眯眯地道:“我这可是帮你。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弄下来,最终还不是要靠拳头说话。你不会以为群龙无首了,这帮混混就会听你的了吧?” 林安之叹了口气,李玄嵇说的也是实情。 即便真把葵老大和狼哥宰了,即便真让这两拨人马都实力大损,但要控制他们,还是需要强大的实力威慑。 “你手下的人,能守住吗?”李玄嵇忽然问道。 林安之缓缓道:“不知道,就当是给他们的考验吧。” 李玄嵇哈哈大笑:“你这当家的,也做的太过惫懒了。” 林安之叹了口气,深有同感。 几百混混聚集其中,要想逃离,只能从两头撤退。但是水月街的街道深长,但却并不宽,最多也就容下六七人并行,再多就不成了。 混混们一阵狂奔到了街道口,就发现街道口竟然已经被人堵住了。 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人,但却人人手持长棍。 看到这一幕,再蠢也能明白发生了事。 “兄弟们,宰了他们给大哥报仇!”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混混们立刻朝着那些人冲了过去。 这些人自然就是林安之从北云山带出来的那些城卫军。 他们原本就擅长合击之术,在经过了北云山的生死历练,之后又有祝霁月近乎残酷的训练后,每一个的实力都是突飞猛进。 或许还称不上高手,但是一旦组成阵型分进合击,能发挥的力量简直难以想象。 林安之现在都还记得,当日在羿风寨中,十名武技修为一般的霁月军,就生生把李雯给拦住的情景。 也是有了那一夜的深刻印象,所以就算明知苏菁的武技修为强于祝霁月,但他依然坚持让祝霁月训练这些侍卫。 这将近两月的训练,就要在今晚第一次见成绩了。 在出发前,林安之就已经把把这些跟侍卫们说明白,是否参加全凭他们自己决定。毕竟,这些人是他从出云县带出来的,一路跟着他出生入死,他不希望这些人再有损伤。 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完林安之的话,不光没有一人退却,反倒是一个个摩拳擦掌。 不过是一帮地痞无赖罢了,难道还能强过红巾盗不成? 咱们兄弟连红巾盗都不怕,还怕这么几个小蟊贼? 更有甚者,这些日子被祝霁月操练的太苦,听着有发挥的机会,只盼多几个敌手。 混混们很快就和这些侍卫战到了一处,水月街狭长的地形,让这些侍卫分进合击的本事发挥到了极点。 而那些地痞一来本身实力就不如这些侍卫,二来也被地形压缩,纵然有数百之众,却偏生只能有那么十来人动手。 水月街两头,狼哥和葵老大的人都对上了这些侍卫。 杀声震天,整个银月城都要被这巨大的喧嚣给吵醒。 战斗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黎明才结束。 林安之带着祝霁月缓步而行,一路就见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地痞流氓。 两队共计三十八名侍卫,已经从水月街两头杀到了中央。 放眼看去,人人带伤,不过一个个却精神奕奕。虽然因为一夜没睡双眼通红,但不仅没有疲惫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杀气腾腾。 其实战斗到了后来,那些个受伤不重的地痞,只是见着他们的眼神,就吓得乖乖的趴在地上装死,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到了林安之近前,三十八人齐齐躬身行礼:“见过少爷。” 林安之轻笑点头:“很好。” 第七十章 银月城清雅居 这一战算是成名战了,只是一天功夫,葵老大和狼哥被剿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银月城。 他们双方人手加起来有将近四百人,然而却被三十八人全灭。 这样的恐怖战力,足以让任何人位置震惊。 剩下的,自然便是收尾。 这不需要林安之亲自去做,只是让张扬领着侍卫在城里转悠了几圈,挨个儿找上那些小头目的家里去游说。 听话的自然是客客气气,不听话的便免不了再动干戈。 自然,也不是没有遇上硬茬子。 在望月街附近,张扬带着的十余人,就遭到了六十余人的伏击。 不过伏击几乎是刚一开始就结束,一直隐藏暗中的许峰终于出手,当场废了二十余人,剩下的也都老实了下来。 雷霆手段,狠辣无情。 城主府内,林安之眯缝着眼坐在躺椅上。苏菁站在他身后,小心伺候着。在旁边一张椅子上,躺着的便是李玄嵇,身侧一名红衣美娇娘,便是晏月了。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倒是混得捻熟,就连晏月这小婢女,都敢没大没小的跟林安之调笑。 “你那些侍卫,是哪里找来的?”李玄嵇开口问道。 林安之笑道:“还能哪里找来,自然是家中带来的。” 李玄嵇瞄了他一眼:“家中带来的?你家是打家劫舍做没本钱买卖的吗?” 林安之干笑:“世子,这话怎么说的。” 李玄嵇道:“别看我这么一纨绔子弟,论见识,我指不定还在你之上。我定南王府中的强兵悍将无数,也没见过几个像你那些人那般的。” 这话说的很含糊,但明显不光指的不要命。 定南王府中自然不缺死士,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命卖与皇家,人家还不定肯收。他们缺的是那种胆气无双,却又有过人本领的死士。 毫无疑问,林安之手下这三十八人,正是那种。 论心智毅力,他们经过北云山追杀的考验。论武技,有祝霁月和苏菁两大高手指点。论分进合击,霁月军那一套甚至能堪堪顶住小宗师。 这些条件单一便已经弥足可贵,放在一起,那就更是让人眼热了。 林安之笑道:“自然是经过了些事情。”说着,便把当初初到银月城遭遇盗贼那一套拿来说了遍。 李玄嵇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一旦说透了,那就没意思了。 就如同李玄嵇和杜南平那晚联手给林安之下套,林安之之后不也一句话没说。 大家意气相投,暂时也没有利害关系,那能对付一天便多对付一天。至于说真的成为至交好友,无论是林安之还是李玄嵇,都心知肚明,以双方立场而言,这根本没有可能。 “说起这个,这边清雅居也快开业了,到时候安之还想求世子一件样东西。”林安之笑着说道。 李玄嵇眉梢轻扬:“想要什么?”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一幅字。” 李玄嵇一怔,不过立刻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摇头失笑:“现在,我第一次有点相信你是生意人了。” 银月城清雅居分店如期开业,在大门外,车队排成了长龙。 来参加开业的不仅有银月城各大商会、四大赌坊等人,甚至连城主府也送来了贺礼。这别说银月城了,哪怕是整个北越,都是极少见的事情。 站在大门口的是一位身着绿色长裙的女子,女子三十来岁,端庄秀丽,论气质婉约,比之银月城中的大家闺秀还要胜几分。 若是不说,只怕没人知道这位叫做杨婉的女子,就是清雅居分店的老板。 应付前来恭贺的客人举止得当,言语风趣,让人心生好感,不由得让人又对这传说中来至西晋的清雅居高看了几分。 自然,除了清雅居门口长长的车队,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门框上高悬的牌匾。 白纸黑之书写着三个大字“清雅居”,在一旁还有个小小的落款:玄公子。 这自然又引得一众人羡慕不已,不说别的,只凭这牌匾上的落款,清雅居便可在北越南方地界畅行无阻了。 所有人都知道,定南王世子名为李玄嵇,而他为人风流潇洒,向来自居为玄公子。 这便是林安之找李玄嵇要的物件,一块亲笔题字的牌匾。 清雅居五楼,这是不在营业范围内的。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被邀请到这里。 此刻,就在这大厅的圆桌旁,几人安然而坐。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林安之这个幕后大东家,左右是世子李玄嵇和城主杜南平,之后挨着李玄嵇的,便是天宝赌坊的当家孙秀秀。 在孙秀秀之后,便是元通赌坊的主事。 水月街一战,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头。这让林安之有些遗憾,以他原意,是想借机对付元通赌坊,若是能拿下,那自然是最好的。 但没想着元通赌坊也是老狐狸,在林安之刚一安排,他们立刻就抽身离开,根本没给林安之动手的机会。 林安之心头遗憾之余,也算是认了命,以后争取做个好邻居了事。 在杜南平那头左手面,挨着的便是几个商会主事。 林安之住在城主府,那晚又出了大手笔灭了葵老大和狼哥,这信号各大商会又怎么会看不懂。 清雅居还没开业,各大商会就已经当这边走动,希望能拿到名帖。 最终,林安之从其中挑选了三家,发去了请帖。 三家主事到此,见着了杜南平,见着了李玄嵇,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活动没错。心头盘算着,等回去后,是不是再补一份厚礼过来。 孙秀秀坐在席间,时不时瞄林安之两眼,眼神很是怪异。 毕竟,孙秀秀虽然是天宝赌坊的主事,但毕竟是女儿身,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进青楼。看着对面那抱着姑娘上下其手的李玄嵇,她就不由得又瞪了林安之一眼。 林安之心头苦笑,开青楼不是第一次,但邀请女子来青楼,却还真是没干过。 当时没多想,只是觉得清雅居开业孙秀秀帮了大忙,所以就发了帖子。 事后回想起这个茬儿来,也没了后悔的余地。 原以为孙秀秀会托人送来贺礼便算了事,没想着这位姑奶奶竟然真的自己来了。 孙秀秀往这里一坐,除了李玄嵇那放荡无耻的贱人外,其他人一个个正襟危坐,哪怕身旁有可人的姑娘作陪,也不敢真个儿动手。 林安之失笑摇头,这才站起来,端起酒杯:“到银月城良久,不曾拜会诸位。今日借着清雅居开业,邀请诸位前来一聚,日后还要有请诸位多多照顾。林安之就不多做闲话,先干为敬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了这个开场,之后便要和谐许多。 别看林安之平日里没个正型,但要说到谈吐才识,那当真是有些惊才绝艳的意思。 各种典故段子层出不穷,天文地理也信手拈来。一些个荤段子,从他嘴里说出,也是风流不下流,惹得孙秀秀和一众姑娘红着脸笑骂不断,却又不生反感。 毕竟老秀士悉心教导多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也算是白教了。 这顿饭也算吃得宾主尽欢。 临近席散,李玄嵇招来令人招来了晏月。 晏月捧着个盒子进屋,看着这一帮子喝得面红耳赤的人,也是咯咯轻笑。 换作旁的丫头,只怕要惹来一顿呵斥了。 但到了今日,谁都知道这晏月丫头是李玄嵇的心头好,他不说话,旁人也不敢真把她当丫头对待。 “喏,林少爷,咱家公子可把东西给你弄来了。”晏月把盒子摆在了林安之面前的桌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旁边几个商会主事便是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色。 这林安之和世子,关系竟亲密到这种地步吗? 连丫头都不把他当外人了? 看来回去后,这礼物的份量还得多加斟酌。 林安之一阵轻笑:“有劳晏月姐姐了。” 打开盒子,就见里面放着一张文书。辞藻华丽,长篇大论,但大致内容便是允许清雅居在北越定南王治下地界开设分店。 看到这个,林安之总算是定下心来。 清雅居是他预想中最大的一张牌,虽然眼下只是刚开始,但对前景却非常看好。唯一要做的,便是小心谨慎,不要让它暴露在太多人的目光中。 至于说这几名主事会不会泄漏他是清雅居幕后老板的消息,林安之是半点都不担心。只要他们还想在银月城中做生意,那便应该明白,有些话不可胡乱开口的。 再说了,真要传出去,他林安之也可推得一干二净。 毕竟,明面上的大掌柜还是那位从小跟着杨大家的婢女,杨婉。 晚宴一直到子时才结束,目送最后一名客人离开,林安之回到了屋里。 苏菁端来了参茶给林安之解酒,之后便安静的站在一旁。一直躲在清雅居里的李雯倒是在宾客走后钻了出来,腻在林安之身边不走。 林安之揉了揉眉心,道:“这几天在楼里感觉怎么样?” 李雯偏头想了想:“杨大家蛮客气的,不过有些无聊。好在来了几个小贼解闷,其他都挺好的。” 林安之自然知道那几个小贼,现在还埋在后面的院子里。 “有没有什么岔眼的人?” 李雯笑眯眯地道:“岔眼的人没有,倒是有几个人来夜探过,身手不错,看起来不像野路子,我也就没出手。”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能看出是哪里的人吗?” 李雯摇了摇头:“安之哥哥吩咐我尽量隐藏身份,我没把握把他们都留下来,就没出手,也没法判断他们的路数。” 林安之微微点头,现在清雅居也没什么好探查的,进来除了能看到几个姑娘,也就是一座刚完工的小楼。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李雯竟然觉得没把握留下对方,那这些人的实力就相当的不弱了。 “你继续在这里呆着,等时机成熟了,再过去跟着我。”林安之说道。 回到院子那边,祝霁月已经带着侍卫回来。 这些侍卫一个个灰头土脸目光涣散,活脱脱像被蹂躏了一整天的小姑娘。 “水月街一战,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手中,他们当中竟然还有人受伤,唯一的解释就是训练不够。”没等林安之询问,祝霁月就面无表情地说道。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没敢求情。 不然下一句可能就是“会在那种程度的狙杀中受伤,你的晨练强度要提升一下”了。 干笑了两声,拍了拍身旁侍卫的肩膀,他立刻躲进了屋里。 只是,刚关上门,林安之的脸色便寒了下来。 “出来!”林安之沉声说道。 第七十一章 归国 黑暗的房间中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是猫的脚掌落在地面,轻柔无比。 “胡三见过大人。” 林安之转头看了眼,这才到了桌边,点燃了烛台。 “上峰有什么命令?”林安之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沉声问道。 胡三低着头,双手奉上两封信。 “一封是上峰的信,一封是老太爷的。”胡三说道。 林安之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火漆,确认没有动过,这才拆开信件。先看了赵四的来信,然后才是老太爷的,看完,轻轻合拢。 “临行前,老太爷让我带句话给大人。” “说。” “老太爷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胡三低声说道。 林安之眉头紧锁,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才道:“就这一句?” 胡三犹豫了下,接着道:“老太爷还吩咐说,若是大人不方便出手……”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林安之打断了胡三的话,沉吟了下道,“你回去帮我回爷爷,就说……屋子里的东西虽然破旧了,但终归是一直陪着的物件。放着便就先放着,也不碍眼,等哪天真的碍着了,我自然会……算了,你就帮我回一句,安之知道了。” “是。” 胡三离开了,房间里就留下林安之一人,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两封信。 赵四的来信很简单,除了一般问候外,依然是提上次的事情,让林安之借着清雅居的开设,顺手在银月城安插几颗钉子。 这事儿林安之一直在准备,但和赵四所想却有些不同。他要的是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谍报网,而不是属于密谍或者大魏的。并非有不臣之心,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愿意受制于人。特别是经历出云县遭袭的事情后,更是如此。 一想到一手经营的清雅居中会被插入几个密谍,林安之心头就有种莫名的反感。 至于老太爷的信,就更简单了。 只是吩咐林安之办完事就快回去,老太爷想孙子了。 算算日子,林安之出来的时间真不算短了,从离开出云县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这算是他离家最久的一次。 脑海里莫名就想到了俏丽可人的翠微丫头,还想古灵精怪的菀儿。 自然,还有那呱噪的鹦鹉,那几个讨人厌的老奴。 还有那开满青蚨居的栀子花…… 一切的画面清晰却又模糊,是那么的不真切。 这一刻,林安之忽然有种感觉,是该回家了。 …… 出云县河东村。 已经是十二月下,天地一片灰蒙蒙的。 出云县的冬季异常寒冷,北风呼啸而过,吹过山岗,发出一阵呜呜的鸣叫。 也不知是不是和年中的暴雨有关,往日里早该落下的第一场雪始终没有落下。天空每日里彤云密布,压在出云山山头,也压在人心里。 年中一场连绵半月的大雨让北云河决堤,大水冲了农田,淹没了河东村。即便是整理了一番,依然可见洪水过后的痕迹。田地里一片荒芜,只有滋生的杂草和河堤下翻上的黑色泥土。 河东村房屋损毁不少,但经过这小半年的整修,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虽然毗邻北云河,但因为临近山腰的出云县县城,所以洪水泛滥的时候,河东村竟是没有人员伤亡。居民都及时撤到了出云县县城内,反倒是几个远离北云河的乡村,因为洪水死伤了不少人。 翠微穿着红色棉袄,端了张小马扎坐在青蚨居门口,双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街道尽头。 大街上家家张灯结彩,门口都贴着喜庆的挂画,一些人家还弄了嫣红的对联挂在门口,为的便是祈祷灾祸过去,来年有个好的日子。 算算日子,竟已经是年末了 翠微幽幽叹了口气,少爷已经走了半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想到自家少爷,她眼眶便有些泛红,鼻头有些发酸。 听老太爷说,少爷是去了北越公干。 少爷向来娇贵,也不知道北越那边的伙食是不是合胃口,没有使唤惯了的丫头在身边,也不知习惯不习惯,而且少爷向来挑床,也不知道在那边能不能睡好。 想着这些,翠微有些发愁。 “姐姐,天气凉了,早些进去吧。”翠微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叫喊声。 转头看去,是菀儿走了出来。 其实论年纪,菀儿还比翠微大上半岁,不过这声姐姐翠微倒也受得当然,其中的含义自然不用多说。 菀儿拿着件披风,小心地给翠微搭在肩头上。 “李伯做了姐姐爱吃的青菜饺子,进去吃点吧。”菀儿轻声道。 翠微点了点头,但身子却没有动弹,依然怔怔地看着长街那头。 从这条长街过去,便是往北方的官道了。 往年这个时候,少爷都会带着她一起去到老宅子那边给老太爷请安。之后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然后便要回到这青蚨居来。 那之后,少爷多半会早早的钻进屋子里,搂着自己挤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说着些让人脸红的胡话…… 想着,翠微俏脸上泛起一抹晕红,但心头却越发的哀愁。 也不知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呀,下雪了!” 耳畔忽然响起菀儿惊喜的叫声。 抬头望向天空,就见绒毛般的雪花果然渐渐落下。 就在这十二月下旬的傍晚,出云县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迟来的飘雪,雪花很快便从“绒毛”变作了“鹅毛”。 落在街道中,落在屋檐上。 穿着喜色新衣的孩子从民宅里跑到了街道上,捧着夹着雨水的雪花欢呼嬉闹着。 翠微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刚到青蚨居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脏兮兮的不懂事的小丫头。 就是那个当年依然稚嫩的少年,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屋子,让她走出了心防。 隐约间,在那漫天大雪中,长街尽头隐约有一队人影缓步而来。 当先一人穿着蓑衣,头上带着斗笠。 但不知怎么的,这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 翠微揉了揉眼睛,那个风雪中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惊喜地望着长街尽头。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终于是到了青蚨居前,停了下来。 他抬手,掀开了斗笠,露出了那张俊俏的脸庞,然后望着翠微露出微黠的笑脸。 “小丫头,有没有想你家少爷?” “少爷!” 翠微扑了过去,投入那人的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沿着脸庞滑落。 …… 青蚨居的大厅里,林安之坐在主位上,搓着手,哈着热气。 出云县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大厅中央已经燃起了火盆,花匠孙老头拿着个铁钩子,捣弄着里面的木炭,让火势更旺一些。 今日是青蚨居难得的齐聚一堂,除了四个老奴才外,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大厅里,低垂着头,眼眶红红的。 “这是干嘛,知道的说你们是惦记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祭奠我呢。”林安之笑道。 听了这话,原本红着眼眶不说话的菀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立刻发现不妥,赶紧低下头,扭捏地捏着衣角,轻摇着身子。 翠微站在五个丫头的最前面,低声道:“少爷离家半年了,奴婢们心头挂念。” 林安之笑眯眯地拉着翠微的手,把她拥进怀里,柔声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还走吗?”翠微轻声问道。 林安之哂然:“不走了!北越也没什么劲,还是自个儿家里好!” 从收到胡三送来的两封信后,林安之就动了回出云县的念头。 往日里不曾这么想过,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后,就觉得有些止不住了。 脑袋里每日里想的便是出云县的种种。 林安之向来是坐言起行的人,既然动了这个心思,立刻就着手安排。 清雅居已经开业,又有杜南平城主和定南王世子的照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把一些具体事务吩咐给杨婉后,这就带着人去城主府向杜南平请辞。 本就是年末,杜南平虽然喜爱林安之,但也不好强留。只嘱咐他来年若是有时间,不妨再到银月城走走。 林安之自然是满口答应。 至于说定南王世子李玄嵇,那更是比林安之早一步动身。以李玄嵇的话来说便是,银月城这乡旮旯无甚意思,过年还是要去燕京玩耍。 因此林安之走的前半个月,他就已经动身前往燕京了。 相送之时,倒是对林安之说了一番颇有意味的言词。 “若是有朝一日发现大魏呆不下去了,不妨到我北越来。别处不敢说,但定南王治下保你个平安,还是能做到。”李玄嵇神色暧昧地对林安之说道。 这番话配上李玄嵇那暧昧眼神,让林安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看到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的晏月,才算稍微定下了心。 “世子,为何有这么一说?”林安之问道。 李玄嵇只是轻笑摇头,却不肯说破。 林安之心下嘀咕,难道这位世子是怕我斗不过宰相家的曹云? 从那晚夜宴之后,曹云就已经被林安之划到了敌人的范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城主府外狙杀他的那行刺客,几乎可以肯定和曹云有关了。 这么一想,李玄嵇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安之一定不客气。”林安之回答道。 李玄嵇就这么走了,还顺手带走了清雅居两位新到的清官。这让林安之很是恼火,也很是哭笑不得。 定南王世子李玄嵇的风流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至于银月城留下的地下势力,那自然是交给许峰负责。 他对大魏皇族积怨已深,现在也正是居无定所。能留在银月城做个“地下皇帝”,当然比四处漂泊要好。毕竟,他身边还带着一个许倩。 听了林安之的请求,许峰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有他照应,林安之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回大魏走的是官道,从银月城出发,穿过北云山下的草原,从席月关入了大魏的边境,这离出云县便已经不远。 刚入国境,祝霁月就告辞离开,返回羿风寨去了。她离家有半年,手下也没有密谍可以差遣,自然不像林安之一样掌握着出云县的情报。 林安之自然是满满的答应,还精心挑选了几件从银月城购买的货物,让祝霁月给带回去。 从出云县出去,一路被红巾盗追杀穿越北云山,之后又经过了银月城的一番厮杀。若不是有祝霁月在,不知道要平添多少凶险。 林安之觉得,这些个礼物,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不过祝霁月却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收礼物的时候臭着脸,偏生又脸颊通红。 末了连声谢也不说,带着礼物调头就走。 林安之抬头望天,心下一片惆怅,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 在青蚨居呆了一天,第二日一早,林安之就带着人直奔出云县。 第七十二章 缘由 到了县城,顿时引起一片轰动。 城门口已经有迎接的官员,见着林安之的队伍过来,就是锣鼓震天鞭炮齐鸣。伴随着的还有扑过来的乡里乡亲,想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的家人。 看着父老乡亲,这些苟活下来的城卫军一个个眼眶通红。 听着周围或欢喜或悲痛的哭声,林安之神色黯然。出去三百人,最终却只把这三十八人带了回来。 一夜大雪已经把县城染成了白色,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花,落在人衣衫上,浸得人心底冰凉刺痛。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吩咐张扬把队伍带到县衙去报道,他便调转马头,直奔老宅子。 县衙的文书昨天就已经传到了,林安之带着这三百人消失了整整半年,加上后续队伍发现的运粮士兵的尸体,白州州府早就把他们列入了阵亡的名单。 林安之那当了没几天的县丞,自然也找了人接班。现在的他,也就剩下个举人身份,自然不用再去县衙报道。 老宅子没派人去城门口,不过在宅子外面已经摆出了阵仗。 府内大小仆从在门口排了两列,从老宅子府门一直排到了北街街口。 老管家站在队伍最前面,见着林安之,便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之后拽着马缰,一路把林安之领到了老宅子大门。 门当中间门槛前面摆着个火盆,火势旺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老太爷在李雯的搀扶下,站在门内,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下了马,抬脚迈过火盆进了大门,这才对着老太爷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爷爷,安之回来了。” “回来就好。”老太爷笑眯眯地说道。 进了老宅子,自然是先到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感谢他们保佑了子孙平安回来。老太爷是孤儿,但好在还有一本族谱传下来,林家后人不多,祠堂就设在了老宅子里。 老太爷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上完香,磕完头,这才道:“北越走了一趟,累着了吧。” 林安之起身,搀扶着老爷子,笑道:“还好,就是琐事太多。” “能把琐事理清,把每个线头弄明白,这就是学到东西了。”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就是很多线头没弄清楚,看着都明白,但却不知道。” “其实都不难,天下间的事情,也就是那么丁点的道理。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最终都是奔着那线头去的。多想想,也就明白了。要是还不明白,便是想的不够。” “是,孙儿记下了。” 两爷孙走出祠堂,侯在外面的老管家过来搀扶着老爷子,三人慢慢往后宅走去。 “倒是我让胡三问你的事情,你想好了没?”老太爷问道。 林安之低着头,沉默不语。 老太爷看了眼,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心太软啊,要做大事,这得改。” 林安之笑道:“孙儿不想做什么大事,就想一直陪在爷爷身边就好。” 老太爷哈哈大笑,望着老管家,指着林安之:“看这小嘴儿多会说话,你这老狗多学学。” 老管家赔笑道:“小少爷是天资聪颖,老奴可学不来。” “你先下去吧。”老太爷说道。 老管家朝着两人深深行了一礼,缓缓离去。 “小猴子,跟我来。” 林安之跟着老太爷一路深入后院,很快就到了老太爷的居所。 进了门,继续往里走便是一座破旧的花园。 这让林安之很是惊异,老宅子虽然名字中有老字,但最多是阴森,却绝不破旧。宅子里每一处景致都有专人打理,务必做到完美无缺。 而这里,竟然满地的枯黄落叶,碎石路上青苔遍布,看起来就像许久没人来过一样。 林安之眯缝着眼,细细感应了下,隐约可察觉到就在院子周围有十余道气机涌动。不过这种感觉很飘忽,若不是早知道这园子不会是看上去这么简单,而且还全神贯注,只怕连他都察觉不到。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林安之奇道。 老太爷呵呵一笑:“你才知道多点东西?别说这老宅子了,就你的青蚨居,你又知道多少?” 林安之搔了搔头,道:“青蚨居嘛,我只要知道那些是爷爷您的人就好,其他的无需多想。” 老太爷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就知道偷懒。” 林安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走到花园中央的一座假山前,老爷子停了下来。抬手在假山上摸了半晌,就听一阵“咔擦”声响,就好像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只是片刻后,假山微微颤抖,露出了一个小门。 “许久没来了,差点忘了机关的位置了。”老太爷自嘲笑了笑,“进去吧。” 小门里是狭长的石阶,沿着石阶往下便是一间小石室。 “别碰任何东西。”老太爷说了句。 林安之眯缝着眼打量四周,就见石室里空空如也。不过在石壁上,隐约可见泛着蓝色的光华,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这两年一直研学《岐黄总章 》的林安之眼角微跳,扶着老太爷,小心地离那石壁远了一些。 “也不用太担心,都是些陈年摆设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老太爷叹息着说道。 他松开林安之的手,走到了正对石阶的石壁前,抬手就摸了上去。 林安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这石壁上的东西都是《岐黄总章 》中记录的最烈性的毒药。哪怕只是沾上一丁点,都能让人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但是,老太爷的双手却稳稳地放到了石壁上。 老太爷凝神面色凝重,枯瘦的身子散发出一股凌烈的气势。 林安之心头的震惊已经无法言表,他活了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老太爷亲自出手。 从这一手功夫来看,至少也是个六品上的实力! 不过回头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当年老太爷可是正经的大魏骠骑大将军,带着军队南征百战讨伐陈留。 不过真见着了这一幕,依然让林安之瞪大了眼。 老太爷的手上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吸力,直接把手中那块石壁给扯了出来。 就见这是个小小的石抽,里面放着一个小包裹。 “走吧,出去。” 跟着老太爷离开了石室,两人缓步到了林安之的住处。 进了房门,老太爷坐在桌前,把包裹递到了林安之面前。 “看看吧,都是你小时候的东西。” 林安之现在就是满脑袋的问号,全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小心地打开包裹,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红色锦帛,像是用来包裹婴儿的。锦帛看上去颇为名贵,似乎是大魏南方的丝绸。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标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把锦帛放到一旁,再往下看,林安之的眼皮微微一跳。 印入眼帘的是一块玉佩,玉佩左红右白,中间如被利刃分割,红白亮色泾渭分明,无半点混杂。在红白两侧,还分别纹刻有“福”“寿”二字。 以林安之的眼力判断,这绝非是拼接而成,是天然便呈双色。 这样的玉佩堪称价值连城! 但是,更让林安之震惊的是,当他将玉佩翻转,印入眼帘的赫然是四个大字:嘉玉承命! 林安之双手微微颤抖,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把玉佩小心地放在桌上。 抬起头望向老太爷,目光凝重肃然。 “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情。”老太爷淡淡说道。 林安之再次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要知道当年的事情。” 老太爷缓缓道:“也无非是他的心结,当年他兄弟死得多,就怕自己的儿子也学他们,来个手足相残。所以就让我把你抱了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留个血脉。” 林安之听着,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在努力干什么? 为了那个人的认可? 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如此可笑。 那个人,本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良久才深吸口气:“他为什么恨我?” “看着的人太多,我不能莫名其妙带个孙子回来。” 林安之满眼不敢相信,嘴唇微微颤抖:“难……难道……” “没有。”老太爷淡淡地道,“老林家人丁稀薄,可不会做那种事。不过,当时有个女子和他感情不错,也正巧是背着家里出来的,所以便把你算作了她的儿子。” 听到这里,林安之就明白了。 事情并不复杂,但却很大。所以那个林安之名义上的母亲,不能留下。想来那人若不是老太爷的儿子,也会被灭口吧。 “他很喜欢那个……那个女子吗?” “他到现在都没续弦。” 此刻,林安之就觉得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苦涩还是酸楚,是想哭还是想笑。 那一句“你就是个野种”让林安之记恨了十多年。 为了让那个人改变看法,林安之做了各种努力。从一开始卖赝品赚钱,到后来的清雅居,再到后来的银月城谍报网。 这些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 而今天才忽然知道,原来这一切,跟那个人的怨恨根本没有关系! 他怨恨林安之,只为了一件事情。 他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第七十三章 当官,当大官 一切都出乎林安之的想象,饶是他再怎么工于计算,也算不出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老太爷叹了口气:“原本打算再过几年,不过之前出了些意外,之后又牵扯出了许多旁的枝节。再加上这些日子你在银月城的事情,我也都看在眼里。”说到这里,老太爷眼中流露出一抹慈祥欣慰,“虽然还欠些火候,但小猴子确实长大了。所以,我才敢放心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林安之默然,老太爷口中的出了些事情,大概就是青蚨居那晚的刺杀。 他不觉得那晚的事情可以瞒过老太爷,不说别的,那四个老奴只怕是整晚都躲在屋外。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告诉老太爷。 至于说,那出手的人到底是谁,幕后到底是谁安排,林安之已经不想再追究。 而在这之后,就仿佛是个连锁反应,一环接着一环,让林安之不由得身陷其中。 但是…… 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就觉得心头一阵冰凉,眼前一片黯淡,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听了这些,是不是觉得从今日起,你就是没人要的小家伙了?”老太爷发出一阵轻笑,半晌才停下,伸手揉了揉林安之的脑袋,“不管小猴子是谁,终究是进了我林家祠堂的小猴子,这永远都不会变。” 林安之鼻头有些酸楚,心头的万般委屈和不甘让他喉头有些哽咽。 “爷爷……” 这之后的日子,便是在老宅子里陪着老太爷。自然是没见着林旭,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依然呆在白州城,林安之的归来于他而言,仿佛完全没有关系。 在旁人看来,这自然是不近人情到了极点,但此刻的林安之,却隐隐能明白他的感受。 倒是清雅居那边的杨大家,带着杨絮专程来了趟老宅子。在宅子里足足商量了半日,这才急匆匆的离开。 在老宅子一直呆到元宵节后,这才返回河东村。 一切仿佛回归了平静,没有阴谋狙杀,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日复一日的纷飞大雪,把那秤砣一般的出云山给染成了雪白。 三月初,春日的阳光终于露出了几分暖意,出云山上的白雪融尽,变作溪水而下,注入了北云河。 去年洪水的痕迹已经被飞雪抹平,若不是那些透着新色的木屋,怕是没人知道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林安之穿着蓑衣,坐在那比去年上涨了几分的小溪旁。一根鱼竿从蓑衣下伸出,垂钓于溪水之上。 溪畔的石子地发出一阵轻响,有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老太爷让我来看看。”林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林安之也不起身,道:“何事?” “老太爷说,春末夏近,可有什么打算。” 林安之摇头轻笑:“还是爷爷明白我。你帮我回一句,真有些想法。” 林韧眉梢轻扬,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这半个徒弟。 对林安之,他向来是很看好,更带着几分怜惜的。毕竟在林安之还什么都不懂的日子里,便是他这半个师傅养大。虽然林韧平日里看上去冷漠无情,但对林安之,却是有许多喜爱。 林韧沉吟了下,缓缓说道:“若是想练武,我去和老太爷说道几句,总是能成。” 林安之没有回答,反倒是问道:“林师傅,你觉得我天资如何?” “不算太好,但也不差。虽然一直以来没有修炼过什么武技,但根骨都打得很牢靠。”这话,林韧说得一点都不含糊。 毕竟林安之的基本功就是他教的,以林韧的眼光看来,要纯论基本功,只怕李雯都比不上林安之。 不料林安之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学武了。” 林韧奇道:“为何?” 林安之已然没有回答,反问道:“林师傅,你觉得苏菁的修为如何?” 林韧自然知道苏菁的身份,老宅子里的各种密报都有人专程传书于他。 “红巾盗大当家,修为称不上顶好,但也有六品上的修为,能算是一方豪强。” “那许峰呢?” 林韧面色凝重了几分,沉吟片刻道:“半步宗师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许峰确实有真才实学。就我所知的七品高手中,恐怕无一人是他对手。” “是啊,苏菁原名苏虹菁,是统领四千红巾盗的大当家。红巾盗多厉害啊,朝廷无论出兵围剿,还是悬赏缉拿,偏生是拿他们没办法。至于许峰,那更不必说了,缉拿定国公的时候,三千禁军齐出,却硬是让他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定国公府小郡主逃出升天……” 林安之转头,露出一抹灿烂笑容:“但是,那又怎样呢?” 林韧眉梢轻扬,带着几分疑问重复了句:“那又怎样?” “对,那又怎样!”林安之淡淡地道,“苏虹菁隐藏在我队伍里,时时刻刻想逃走。但是最终,她都不敢轻举妄动。到了最后,甚至连出手都没有,就被我一举成擒。许峰那夜准备刺杀我,但从他进门的第一步,我就已经开始算计他了,一步一算,算到他刚一出手便已落败。”林安之轻声道,“武功是很重要的,但似乎又没那么重要。” 林安之望着林韧笑了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很多事情你们都在瞒着我。” 林韧想说话,林安之抬手打断了他。 “一般权贵人家,就算希望后辈从军,也不用在自家孙子四岁的时候,就请来武林高手教他练武;就算是希望自家后辈能从文,也不用蒙学就请来当世文豪做先生。更别说那本灶房的毒经,还有那几个能挡住一百密谍的老奴。” 林安之笑了笑:“我又不傻,即便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但这都多少年了?” 林韧沉缓缓道:“不是想瞒你,而是当时告诉你这些,不光没好处,反而会害了你。” “我没有质问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林安之深吸口气,“这些,其实我都知道了。” 林韧沉默良久:“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 林安之轻笑:“你帮我告诉爷爷,就说安之想做官,想做大官!” 林韧沉默半晌,这才忽然神色古怪的摇头失笑。 林安之倒是有些纳闷,道:“怎么了?” 林韧砸吧了下嘴,缓缓道:“来时,老太爷有两句话交代。第一句是,问问小猴子,春末夏近,可有什么打算。第二句便是,若是想做官,那就该动身了。” 这话一出,林安之呆滞半晌,终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太爷,始终是老太爷!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就去了趟老宅子。那三十八名从北越带回来的城卫军,林安之希望能收入自己麾下。 虽然对出云县县丞来说,这只是一般的城卫军,但毕竟是有军籍在身,处理起来会非常麻烦。 没想着这里刚一开口,老爷子就递了一叠文书过来。 就见上面清晰的写着,这三十八人已经被撤销军籍。 “知道你念旧,一早就办好了。”老爷子眯缝着眼笑道,“不过,有些事情你得处理好。真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别在婆婆妈妈犹豫不决。” “孙儿知道了。”林安之笑道。 对于那天的话题,两人都没再提起,倒是聊了一下青蚨居那边的趣事。 例如赵伯那只鹦鹉依然呱噪,骂人的话又多学了几句; 又例如祝霁月去了两次青蚨居,见不着后院那棵被洪水冲走的桃树,让她颇为伤感,于是乎又拉着林安之操练了一番; 再例如祝霁月刚回去,祝西山就偷偷从羿风寨溜了过来,送了两大车礼物到青蚨居,说是给林安之的回礼。不过这回礼的东西很是奇怪,多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还有不少款式的衣衫长裙。以林安之的经验判断,祝霁月穿起来一定很合身。 说到这些,林安之就唉声叹气,老太爷就开怀大笑。 …… 张扬最近很惆怅,从北越回来后,原以为自己会像英雄一样迎来掌声和鲜花,但没想到收到的第一封行政公文,竟然是解除了他班头的职务,一脚将他踢出了衙门口。 县令许若和林安之的毛盾,他当然是知道,而且真要算起来,他也一定会被看做是林安之的亲信。 只是,他没有想到许若竟然真的敢把他踢出衙门,而且是那么快,那么果决。 张扬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上连许若也没有办法。他虽然讨厌林安之,但也仅限于讨厌而已。公报私仇对付张扬这种下属,更不是他的作风。 这封公文是直接由白州州府下发,根本不容虚弱反驳。这种理由他自然也不会去跟张扬解释,也犯不着跟一个班头解释。 张扬坐在大门口,抽着旱烟袋,原本四十岁的人,愁眉苦脸跟六十岁的小老头差不多。 “家里没就没个人气,早知道就先找个女人了。”张扬叹了口气。 “找女人?北越还没汲取教训?” 一个轻笑声就响起。 张扬猛地站起身来,满脸不可思议。 就在旁边的街角处,林安之摇着折扇缓步走了出来。 “少爷,这天摇扇子,不冷啊?” 张扬一句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赶紧轻轻扇了自己两巴掌:“看我这嘴,掌嘴,掌嘴!” 林安之笑眯眯地走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了他半晌,这才道:“最近怎么样?” 张扬苦着脸:“还能怎么样,衙门把我打发回家来,没了营生,就快揭不开锅了。”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林安之对下属向来都非常大方。在北越的时候,一开始哪怕手头紧,但张扬一句想找女人,林安之都能立刻掏钱。更别说后来有了钱了,那对张扬这些下属,更是赏钱不断。 张扬这几个月虽说从衙门退了下来,但也绝不可能说揭不开锅。 林安之却轻笑点头:“那很好。” 张扬一怔:“哪里好了?”说着又是一阵苦笑,“少爷您就别拿我开刷了。” “当然很好,若非如此,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服你跟我走。” 张扬奇道:“少爷要去哪儿?” 林安之眯缝着眼轻笑:“皇城。”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张扬,便接着说道,“去把咱们的人都找回来。” 两天时间,张扬把出云县附近的村子跑了个遍,跟着林安之提供的地址,把其他三十七人全部召集。 张扬这时候才惊讶的发现,不光是自己,原来所有人都被开除了公职。 来之前,张扬就已经把这次的目的跟他们说了一遍。原以为怎么都会有几个推脱不愿的,没想着竟非常顺利,三十七人没有一个拒绝林安之的邀请。 这时候,他自然是明白了什么。 林安之站在老宅子大门口,看着这三十八名下属,他心头也是一暖,毕竟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 三十八人看着林安之,也是神情激动。 “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今以后跟着我,不敢保证你们大富大贵,至少能保你们衣食无忧。”林安之抱拳行礼,“从今以后,有劳诸位了。” “属下等,听候少爷调遣!”三十八人齐声应道。 自然不会直接上路,这次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三十八人先被安排在了老宅子,林安之自己则赶回了青蚨居。 还没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丫头的娇喝,还有几个老奴的大叫声。 青蚨居门外,已经停着三辆马车,不断有雇来的民夫从屋里搬着东西往车上送。 这次出门的不光是林安之,整个青蚨居都要搬迁。 迈进大门,就见翠微正指挥着工人,菀儿丫头跟在一旁,做个随侍的小传令兵。然后,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呱噪。 “小老弟来啦,小老弟来啦!快扶你大爷,快扶你大爷!” 转头看去,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谁把那鹦鹉倒挂在房门口,它正扑腾着翅膀大叫着。 林安之拎着翅膀把它放回架子上,正准备走,就听那鹦鹉又大叫了起来。 “乖儿子,乖儿子!” 林安之没好气地一巴掌过去,让它继续倒挂在那儿。 “儿子打老子啦,儿子打老子啦!” 翠微红着脸,朝着林安之一福礼,这才急着低声道:“快把那畜牲弄出去,这像什么样子!” 菀儿吐了吐舌头,朝着林安之偷笑,这才赶紧把那鹦鹉架子取下,拎着往外面去。 “是菀儿丫头教的?”林安之哭笑不得。 翠微红着脸:“奴婢……奴婢不知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现在还护着她,早晚被她欺负。” 翠微低声道:“菀儿心肠还是很好的。” 林安之失笑摇头,想多说两句,却又没有开口。这后宅的事情,他是不打算管了,日后只需自己态度放明白,这些丫头都是机灵的人,自然知道对谁该怎样。 翠微虽然性子柔了些,但也不是笨蛋。 拉着翠微的说往里走,看着那些民夫搬家。 看着一件件老物件被搬出去,翠微眼中闪过一抹不舍。 “少爷,我们这次要出去多久?” 林安之遥望着远方,久久才缓缓道:“谁知道呢。” 第七十四章 江湖夜雨 官道上,五十名骑兵将五辆大车拱卫其中,缓缓前行。 让人惊异的是,这百余骑兵中,除了前后的三十余骑是黑衣骑士外,拱卫在大车左右的,竟然全是女子。 这些女子一身红衣腰悬佩剑,手持长枪,看上去英姿飒爽。 这自然是林安之的车队,从出云县出来已经半月有余,沿途也不急,如同旅行一般。 林安之跪坐在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原因无他,现在这大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李雯坐在他身侧,笑眯眯贼兮兮的左右张望,翠微也跪坐在林安之身旁,微微躬身,模样很是恭顺。而在林安之对面,就见一身劲装的祝霁月跪坐于地,眼帘低垂,面色冷凝。 这辆马车不小,但这么挤进来四人,怎么都显得有些拥挤。 “那个……你怎么来了?”林安之终于是耐不住,问了句。 祝霁月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能来?” 林安之额头立刻冒出好水,哪怕李雯就在身边,他也没觉得有半点安全。 “能来能来,怎么就不能来呢!哈哈哈哈……”林安之尴尬大笑。 祝霁月没有理会他,淡淡地道:“这些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现在才学了一半,若是出去被人教训了,旁人只道是我祝霁月教的不好,凭的丢了我的面子。” 林安之脸色怪异,但也不敢顶嘴。倒是一旁的李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不得不说,祝霁月对林安之向来没好脸色,但和他身边的人,却交情极好。和李雯见面后,两人更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祝霁月到青蚨居的两次,名义上可都是打着找李雯的名头。 祝霁月瞪了李雯一眼,李雯赶紧岔开话题,道:“安之哥哥,不是说去皇城吗,咱们走的路好像不太对啊。” 林安之微微一笑:“先要去白山城一趟。” “白山城?”李雯一怔,“去那儿干什么?” 林安之神色带着几分异样,缓缓道:“去见一些人,顺便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要你专程跑一趟?”低着头的祝霁月也开口问道。 她一早就收到了老太爷的传信,所以才能沿带着霁月军途追过来。不过,到底是为什么要去白山城,她也不是太清楚。 “丹书铁券。”林安之轻声说道。 别说李雯和祝霁月了,哪怕是翠微,都低呼一声,然后赶紧掩住了嘴。 丹书铁券也是俗称的免死金牌,素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的说法,唯有当今皇上才有资格颁发这种东西。 据说每个获得丹书铁券的家族,都是对朝廷有莫大功劳的家族。但这种东西,哪怕是林家的老太爷那样的大功,都没有拿到过。 那白山城到底是什么人,立下了怎样的功劳,竟然能获得丹书铁券? 见三女满脸震惊,林安之倒是笑了笑:“好了,别再问了,其他的也说不清楚。时候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前行,午后时分,一阵闷雷响起。 仿佛只是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吩咐下去,加速前进。”林安之沉声说道。 马车外立刻响起张扬的回应:“是,少爷。” 车队没敢耽搁,立刻加快速度前进。 “轰”一声巨响,闪电撕裂长空,将整个世界照亮。明明是立夏后的第一场雨,却如同水泼一样,倾斜而下。 虽然已经加紧赶路,但终究是被大雨淋了个正着。林安之等人虽然躲在马车里,但也沾了不少水汽。 终于在临近傍晚时分,找到了一座破庙。 说是破庙,其实面积不小,但周围杂草丛生,看来已经荒废了有些日子。 主庙比较宽敞,自然是留给了林安之等人。侍卫把马车感到避雨处安放好后,就开始在周围布放。 经历了北越一行的磨练,这些以前的城卫军,现在林安之的贴身侍卫,彼此配合已经非常默契。张扬只是简单的安排,他们就做好了完善的防御。 至于主庙外围,自然是由祝霁月的霁月军把守。 还不到傍晚,但天色已经昏暗,天空彤云笼罩,黄豆大小的雨水倾盆而下,打在破庙的房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林安之正倚着窗户眯缝着眼看着窗外。 “少爷,姜汤。” 凝萃站在身后,恭敬地奉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林安之微微点头,脸上泛起几分忧虑:“希望今年别像去年一样。” “少爷,您就放心吧!”张扬嘻笑的声音响起,他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柴,一边笑道,“北云河决堤惊动了朝廷,朝廷下令把白州知州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所以下半年的时候啊,北云河那边一直在忙活,从周围雇了民夫把堤坝很是加固了一番。就算再碰上去年那样的暴雨,北云河也绝不会有决堤之忧。” 林安之笑骂道:“你怎么还在?” 张扬非常狗腿的赔笑道:“这不是帮着几位……几位少奶奶生火嘛,这种粗重活儿,可不敢劳动诸位少奶奶。”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一阵笑骂。 不过几个丫头笑骂之余,倒是红着脸,有意无意朝林安之这边偷偷瞧了几眼。 “滚!” 林安之笑骂了句,张扬立刻退出了主庙。 菀儿等几个丫头也不敢耽搁,赶紧从箱子里取出布幔,把周围的窗户给封死。关上庙门后,才又从箱子里取出衣物,递到了几个姑娘手上。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虽说很是期待接下来的一幕,但也知道自己最好是避开一些。翠微几个丫头倒还好说,但祝霁月可不是好惹的。 走出主庙,把守在大门外的两名霁月军女兵立刻朝他躬身行礼。 林安之微微点头,抬眼望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天上电闪雷鸣。 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啪啪声,庙内传来的几个俏丽女子的嘻笑声,落在林安之耳中,说不出的祥和。 长久以来的烦恼,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抛在了脑后,心头一片空灵。 “少爷,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翠微的声音。 林安之点头,对那两名霁月军的女兵微笑道:“两位姑娘,先带霁月军的姑娘们进去换身衣服吧。” 两名女侍卫相视一眼,立刻朝林安之抱拳行礼:“属下不敢。” 林安之失笑道:“我可不管祝霁月怎么要求你们的,但我林安之可没苛带女子的习惯。再说了,若是你们有个伤风感冒的,到时候谁来保护我们?快去吧。” 两名女侍卫这才领命下去,很快就把其他十名霁月军的姑娘找来,朝着林安之行礼后,鱼贯进入了破庙中。 又等了片刻,直到霁月军的姑娘都出来,林安之这才抬步走进主庙里。 几个姑娘都换好了衣服,不过只是稍稍朝旁瞄了一眼,就见不远的僻静处,一根木棍被横架在窗户之间,上面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小物件。 只是看了一眼,林安之就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偷偷朝祝霁月那边看了看,就见她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看来是没注意到他那贼兮兮的目光。 后庙的侍卫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到夜幕降下,张扬便带着两个侍卫给送饭过来。霁月军人数少无法换防,林安之干脆就让她们全部撤下,都跟着进庙里休息。而他自己则是去了侯庙,跟张扬他们呆在一起。 临近午夜时分,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啸声。 林安之猛地从地上蹭了起来,周围的侍卫也全都被惊醒。 这啸声,是前面负责守卫的侍卫发出的。 “怎么回事?”林安之皱眉问道。 很快的,外面就有侍卫奔了进来:“少爷,外面有一队人马,想要进庙里避雨。” 林安之皱眉道:“有多少人?” “四十余骑。”侍卫顿了顿,接着道,“皆佩有利器,看上去像是武林中人。” 林安之沉吟了下,便道:“你告诉他们,进庙里躲雨没关系,但这前殿和后院我们都占着了,让他们偏殿。” “是。” 侍卫正要出去,林安之便拦住了他:“我们一起去看看。” 带着两名侍卫直奔前门,路过前殿的时候,就见前殿房门紧闭,窗户上依然罩着布幔。隐隐能看到里面的火光,不过祝霁月和霁月军的人都没有露面。 林安之看着暗暗点头,祝霁月应该是有意没出来。 无论是林安之还是祝霁月、李雯等人,都不是怕事的人,但在这荒郊野外行走,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 到了破庙门口,林安之身形隐在蓑衣里,冷眼看着破庙外的人群。 就如同那个侍卫所说,一共四十余人,个个手持火把,人人佩刀骑马。其中不少人满脸横肉,看起来不像好人的样子。 带头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容威武,腰间悬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 林安之也不说话,一切都交给张扬负责。 张扬一眼就看到林安之,不过见林安之的打扮,也就立刻会意。自然就没找林安之回话,而是问了下那侍卫。 听侍卫把林安之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后,张扬这才转头望向那大队人马。 “我家少爷说了,这破庙也不是咱们的,诸位要进来避雨,自然不能拦着。但事情总要分个先来后到,大殿和后院我们的人占着,诸位要是愿意,就去偏殿避雨吧。”张扬大声说道。 那马队里立刻有人叫骂起来:“你少爷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抢地方?” 这话音刚落下,张扬这边的侍卫立刻脸色微变。墙头上埋伏好的安装也都悄悄把弯弓搭箭,瞄准了马队那边。 “好了,别多说了!”那带头的中年男人大喝了一声,这才朝张扬抱拳,“如此多谢了。” 也不再多废话,带着人快速进了庙门。 偏殿要比主殿和后殿小许多,不过也勉强能避雨。 这一队人进去后,整个庙宇顿时闹哄哄的,叫骂声和吆喝声不断。 林安之沉吟了下,低声道:“吩咐人给他们送些吃的去,尽量进水不犯河水。” “是。” 那些江湖中人一直闹腾到快天明,这才安静了下来。主庙中的篝火也一直没有熄灭,撑到了天光泛亮。 第二日一早,林安之就下令让祝霁月等人和侍卫们换了房间。包括霁月军在内的女子,都迁移到后殿,把前殿留给了侍卫。 倒不是怕那些江湖中人,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也把愿意祝霁月和翠微她们抛头露面。 一开始也是没想着,只是觉得前殿比较大,所以才把女眷安排在这里。但谁能想到,这荒山野岭里,竟然还能碰上这么大队的人马。 大雨接连下了三日,虽然小了许多,但依然没有停止,两队人马就被困在这破庙里。 菀儿等几个丫头这几日也安静了许多,她们偷偷瞧过那些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都不像是好人。 虽说相信自家少爷这边的实力,但终究是女孩子,见着那些满脸横肉的江湖人,心头总是有几分害怕。 好在林安之这三天都呆在后殿里,整日和她们在一起。 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正靠在窗边看书,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走了进来。 “见过少爷。”侍卫抱拳道。 林安之转头看去,就见这侍卫脸上带着几分不忿之色。 “怎么了?”林安之问道。 侍卫气呼呼地道:“隔壁那些人,又派人过来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要什么,给他们便是。” 侍卫压着火,沉声道:“少爷,三天都依着您的吩咐,他们要什么给什么。但今日里,他们说偏殿太小,要让我们把后殿让出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张扬怎么回他们的?” “张大人说,后院住的是少爷家眷,无法腾出,还请他们见谅。但那些人不依不饶,还说……” “还说什么?”林安之的声音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侍卫咬了咬嘴唇,道:“还说了许多难听话,属下不敢说。” “说便是,还有什么难听话我没听过。” 话语间,祝霁月也已经冷着脸走了过来。 侍卫一咬牙,道:“他们说些许日子没见过女子了,说是……说是……” “够了!”祝霁月寒着脸低喝一声。 那侍卫赶紧躬身,不敢再说一句。 林安之似笑非笑地看了祝霁月一眼:“这便是你以前混的江湖?”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江湖中也有好人有坏人,不过是凑巧遇见几个口没遮拦的罢了,我去看看。” 刚抬步,林安之就拉住了她的手。 “你别去了。”说着,林安之朝旁边招了招手,“小蚊子,你跟我去瞧瞧。” 李雯兴奋地跳了起来:“好嘞!” 这几天里,李雯可是被憋坏了。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就算在老宅子那边,也是属于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 这些日子跟着林安之,开心是开心了,但有时候也无聊的紧。 在路上的时候,还能拉着祝霁月偶尔切磋一下,但到了这破庙,林安之却吩咐不要闹腾。 今天,这可是好不容易有不长眼的自己撞上来了! 除了后殿的大门,两名霁月军的姑娘就给林安之和李雯撑上伞,跟着那名侍卫直奔前殿。 刚一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哄笑,然后便听见一个声音猥琐地调笑道:“你家那些女眷要是把大爷们伺候开心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又怎样?” 林安之背着手,缓步走进了前殿的大门。 第七十五章 冲突 林安之皱着眉头,屋里有浓浓的酒气,也不知道是从昨晚喝道了现在,还是从今早喝的。 抬眼看了看四周,就见偏殿里二十来人,张扬带着两名侍卫被围在中间。 这些天侍卫都有跟林安之汇报他们的动向,据说是每日里一早就会派出去二十余人,好像在附近搜索什么东西。 见林安之走进屋里,所有人都是一怔,不过见着林安之的那一身打扮,他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张扬口中的那位少爷。 “少爷,您怎么来了?”张扬带着两名侍卫,有些尴尬地朝林安之躬身行礼。 无论是什么理由,惊动了林安之,都是他办事不力。 林安之淡淡地道:“就是过来看看。” “哟,不光旁边的娘子美貌,这少爷也俊得跟个兔儿爷一样。” 江湖人中忽然有人开口说了句,偏殿里顿时一阵哄笑声响起。 张扬和两名侍卫顿时满脸怒容,手握腰刀就要动手。 但林安之倒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开始一两天,这些江湖人对林安之他们还抱有几分戒心。毕竟林安之这边也是四十来人,一个个看上去倒也精干,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家丁。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也发现了,林安之手下这批侍卫,也不过是比一般的护院家丁强那么一点,几个厉害的最多也就是个二品修为,在江湖中虽说也算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而且每次他们有什么要求,这些侍卫都是一退再退,一副怕事的样子。 这些江湖人的胆子就渐渐大了,就越发的不把林安之这边的人放在眼里。 加上今日本就有些酒意,话上赶话,就说到了这个地步。 林安之眯缝着眼,仔细看了下这些人江湖人,却没发现那个领头的中年人。 “看什么看,老爷我扣了你的眼珠子。”又是一人叫嚣道。 林安之一阵失笑摇头,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李雯。就见她也眯缝着眼,脸上带着一抹怪异的表情。 这种表情林安之很熟悉,每次李雯真的动怒的时候,就是这种样子。 “两位姑娘。”林安之朝两名霁月军笑了笑。 “在!” 两名负责给林安之和李雯撑伞的霁月军立刻应了声。 “看来真是我一开始做错了,你们去找诸位大侠讨教一下吧。”林安之说着顿了下,“不用留手,有什么我去与霁月说。” “是!” 两名霁月军的姑娘活动着手腕就走了出去。 听了那些江湖中人的话,她们早就怒不可遏。在羿风寨里,她们可都是祝霁月的亲兵,一来本身修为不弱,二来仗着祝霁月的名头,旁人也都敬她们三分。 而今天,却是被这些江湖人当面调戏。 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 若非是自家姑爷在边上,加上来的时候有祝霁月的严令,她们早就动手。 现在听林安之吩咐,哪还有半点犹豫。 那群江湖中人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他们本就是要激林安之这边动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现在一见两名女子走了出来,立刻就是口哨声、喝彩声响起。 一名干瘦的男子立刻就跳了出来,大声道:“都别和我抢,这两个小妞是我的!” “你这瘦猴能行吗?” “要不要兄弟帮你推屁股啊?!” “哈哈哈哈……” 江湖人那边响起一阵猥琐叫嚣和放肆的笑声。 两名霁月军姑娘的脸色已经铁青,平日里哪有人敢在她们面前这样胡话。 那干瘦的男子慢悠悠地走到两名霁月军姑娘的面前,目光猥琐的把她们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打量了好几遍,脸上泛起猥琐笑容。 不得不说,这些跟着祝霁月出来的羿风族少女,确实是明媚动人。 她们本身就和一般的大魏女子有些不同,带着几分风族女子特有的气质,而且出云山附近常年云雾缭绕,湿气极重,也让她们皮肤白皙,娇嫩无比。 加上长期练武,身材相较一般女子,更是婀娜。 换了谁,都会觉得是难得的佳人。 也只有林安之这样的,身在胭脂堆里的男子,不会有那种惊艳之感。 那干瘦男子也是越看就越觉得满意,便道:“果然是美貌小娘子。你们还跟着你家少爷做甚,不如跟了我,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岂不……” 两名霁月军的姑娘也懒得废话,拔剑就挺身而上。 这男子敢第一个出来,旁人也没有真的和他争抢,便可见他手上确实有几分本事。 两女揉身而上的一瞬间,他的身形就像被风吹起的柳絮,轻飘飘的腾空而起。 他不光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要让这两个小娘子打内心底的服气! 干瘦男子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这两名霁月军的实力如何,他也看的非常清楚,不过是两个一品偏上的小娘子而已! 他甚至都算好,自己飘身而起,这两个小娘子必然追上,只需等她们出手之后,旧力耗尽新力未生的一瞬间,自己就可以将她们一举击败! 然而,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后退,那两名霁月军的姑娘竟然没有追赶,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干瘦男子心头微微一紧,一股不妙的感觉陡然升起。 紧接着,他就见两名霁月军的姑娘动作整齐地把手伸向后腰,一齐拔出了一柄手弩! “住手!” 周边的江湖人也是被惊着了,谁能想到,这两个俏丽的女子,身上竟然带着这种致命的东西! 甭管是大魏还是北越,甚至是西晋,对弓弩想来管控严格,别说是一般的百姓了,就算是士兵,若非是特别编制,也绝不允许拥有这种东西的! “噗,噗!” 机簧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支弩箭同时射出。这两支弩箭去势极为歹毒,一上一下直奔那感受男子的咽喉和小腹。 只需任意一箭命中,便是身死的结果。 旁边的江湖人虽然发现,但想救援却已经来不急。 那干瘦男子一声厉喝,腰间长刀陡然出鞘。一刀斩出,那奔向他咽喉的弩箭就被击飞。借着那反震之力,他的身体生生朝旁挪了三寸。 小腹处原本必杀的一箭,径直灌入了他的右腹,干瘦男子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的同伴立刻就围了过去,几个人立刻绕到门边,把林安之等人堵在了偏殿里。 几名壮汉检查了那干瘦男子的伤势,确认没有致命后,这才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盯着林安之一行人。 林安之脸上依然挂着温和微笑,两名霁月军的姑娘也退到了他身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那群江湖人中,一名五十来岁,身穿青衣的老者站了出来。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是一早就跟你说了吗,寻常富家子弟,去外地省亲。” 青衣老者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声道:“不肯说实话?没关系,抓起来再慢慢问!动手!” 随着他一身厉喝,周围二十余人朝着林安之他们就扑了过来。 而就在这同时,偏殿周围响起一阵巨响。 四周的窗户在同一时间里被巨力撕碎,从窗户望出去,就见无数骑兵已经将整个偏殿包围。他们手持弩箭,瞄准着偏殿内。 青衣老者已经面色大惊,大叫道:“公子,手下留情!” 林安之却是轻笑,挥了挥手:“留活口。” 如飞蝗般的箭矢伴随着漫天风雨,从窗外倾斜而入。 那些江湖人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林安之他们,纷纷挥舞武器挡住箭矢,一边躲往四周隐蔽处。 但是偏殿四周的窗户已经被撤开,又哪里有什么真正安全的地方? 那青衣老者倒是看出了关键,厉喝一声:“擒贼先擒王!” 他身形陡然跃起,朝着林安之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林安之却是眯缝着眼,不闪不避,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小蚊子。” 李雯的身形陡然暴起而上,身形宛若一道流星,狠狠地朝那青衣老者就砸了过去。 小宗师到底有多厉害? 于一般官府中人来说,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 毕竟官府若是要对付谁,都是大批人马出动。哪管你是什么小宗师还是七品上,几轮箭雨下去都能把你射成刺猬。最不济就是再来几轮骑兵冲锋,只要是血肉之躯,没有谁能扛得住。 就像许峰,他之所以能让林韧刮目相看,认定为同阶无敌,便是因为当初从三千禁军中杀出。 但饶是如此,他也仅仅是勉强逃生而已。 真正能让小宗师发挥出最强实力的,还是小规模的厮杀。 就如同当初在羿风寨对付赵志远一样,李雯的拳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狠狠和那青衣老者对上。 青衣老者就好像是被奔牛给撞着,身体砰的一声就弹了出去,砸在了偏殿最远处的墙上。 而李雯也顺势一个回旋踢,把靠近想要偷袭的一名江湖人踢得骨断筋折,口吐鲜血。 林安之这才轻轻一摆手,外面的箭雨停了下来。 现在场中能站着的人,除了林安之一行外,已经一个没有。 那被李雯一拳打飞的老者,沿途更是被射中了右肩,此刻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血流不止。 他没有去看林安之,而是满脸震惊地看着李雯,喃喃自语:“小……小宗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安之也懒得理会他,吩咐张扬道:“看看死了多少。” 外面的侍卫也都进了偏殿,把这些江湖人一个个给捆了起来,检查一遍后,才发现伤势最重的竟然是开始被两名霁月军射中的那个干瘦男人。 其他人都是被射中腿脚等地方,竟然没有一处致命伤。 林安之暗暗点头,这些江湖人还是有些本事,除了本身修为都有三品左右外,实战经验也非常丰富。这如飞蝗般的箭雨落下,他们竟然都能护住自己的要害,没有被当场射死。 自然,这也是侍卫们没有真的下死手。祝霁月的亲传箭术,可不是说笑的。 不过林安之也明白,这种箭术要大规模推广的可能性不大,这些跟着他从出云县一路打到北越,之后又经历数次厮杀的侍卫,可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磨练,心智毅力都绝佳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把这些人留在自己手下。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胸口。 勉强给这些江湖人包扎了一下,就把他们全都压在了角落里。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青衣老者颤声问道。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些人是一般的富家子弟出游。至于那些明显实力不高,却箭术好到夸张的侍卫,更不可能是寻常的家丁。 林安之轻笑:“现在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青衣老者面色阴晴不定,一时没有回答。 林安之微微一笑:“没关系,你还有时间,等你们的人全都回来后,我再慢慢问。” 从怀里摸出两个瓷瓶,各取出一些小药丸,让张扬挨个儿给他们关紧嘴里。 “是什么药?”李雯好奇问道。 “一些哑药和酥筋散罢了,不会要命。” …… 傍晚时分,那面容威武腰悬古剑的大汉带着人回来了。 只是刚靠近破庙,他就皱了皱眉头。 “都停下。”大汉沉声道。 “刘寨主,怎么了?”一名灰袍剑客靠过来问道。 大汉皱眉道:“往日里,冯前辈都会派人到门口迎接,今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那灰袍剑客一怔,便笑道:“是不是忘记了?”说着,他又低声道,“冯前辈是南山剑派名宿,往日里客套也是礼数,今日忘了便忘了,寨主可别往心里去。” 大汉想了想,倒也是点了点头。 论身手,他自然是在那南山剑派名宿之上,但论江湖地位,他不过是一水寨寨主,相差却不少。 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他便又停了下来。 看着前方燃着灯火的破庙,他总觉得心神不定,这种感觉,就好像往年里官兵围剿水寨时的样子。 “兄弟们,都小心一点,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大汉沉声说道。 原本还闹哄哄的马队安静了下来,这位刘寨主是公推的带头人,今日之事自然是他说了算。而且这位刘寨主确实是有些本事,倒也能够服众。 一行人缓缓靠近到了破庙门口,就见庙门打开,一名侍卫出现。 这侍卫刘寨主等人都见过,正是那一家大户的家丁。 这些日子来,两边也算是秋毫不犯,虽然被赶去住偏殿让人有些憋屈,但江湖中人,原本也不是太在意这个。 只是,依然有些不满,毕竟队伍中有不少前辈高手,觉得被一个土财主这般折腾,有些跌份。好在对方也算识趣,隔三差五的总是会送些东西来。 那侍卫也没跟刘寨主答话,开了门口就有些不耐烦的招收示意,让他们赶紧进破庙去。 刘寨主拱手行了一礼,便算是谢过,身后的那些江湖人,却是有些不满。 “咱们什么时候竟然会让一个小小的家丁来指手画脚了?”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自嘲说了句。 “李前辈若是有意见,一会儿只管去后殿问剑便是。南天神剑的名头,想来那小小的土财主,也不敢冒犯的。”另一人笑道。 这马屁拍得那位南天神剑很是舒服,满脸笑容地捻着胡须:“算了,不过是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世俗人,也不值得老夫出剑。” 那人笑道:“不过李前辈可曾发现,他们那五辆马车始终包裹的严严实实,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咱们现在共处一处,为了诸位同道的安全,是不是也该去查看一番?” 那南天神剑李前辈神色一动,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如此说来,倒真应该去查看查看。” 第七十六章 千年灵芝?吃了能变小宗师吗? 那刘寨主就策马在两人前面,听着谈话也是暗暗摇头。 这次出来是因为那边来的命令,这些人还不知轻重,竟然想着觊觎那帮人的财务。 这荒山野岭,人家五十余骑上路,破庙中行事有条不紊,那些侍卫虽然看上去不像高手,但行事间分寸得当,晚上布防更是严密至极。 这样的人物,会是一般的土财主? 刘寨主觉得,等回去偏殿后,一定要好好跟几家的主事说一下。这次的行动是以那个目标为主,万万不可节外生枝。若只是折损些人手倒也罢了,万一耽误了那位的大事,在场的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进了破庙,首先印入眼帘的自然是主殿。主殿内燃着篝火,挡住窗口的布幔依然罩着,如同过去三日一样,看不出什么特别。 刘寨主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主殿方向,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那漫天的风雨,或许是那被篝火照得明暗不定的主殿带着几分诡异。 就在这一瞬间,刘寨主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股恶寒从他心头升起。 “所有人撤出破庙!”刘寨主大叫一声,调转马头要朝破庙门口撤去。 周围的人都是一怔,那个南天神剑李前辈更是满脸错愕:“刘寨主,怎么回事,为何要撤出破庙?” 话是这么说,但依然在调转马头。 毕竟刘寨主是大家公推的领头人,他说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违抗。 但就是这么不紧不慢之间,却已经慢了。 林安之隐身暗处,满脸惋惜地摇头:“那刘寨主算是个人物,不过手下却是一群废物。若是换作霁月军或者是张扬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就立刻行动,哪里敢这般磨蹭。” 祝霁月认可地点了点头:“毕竟是江湖人,闲云野鹤惯了,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命令一下便令行禁止,根本不会做过多思考。” 林安之眉梢轻扬,脸上似笑非笑:“那倒不见得,有的人可是想的很多的。” 祝霁月瞄了他一眼,眼中颇有深意。 而那破庙门口处,就是这么一耽搁,破庙大门就被关了起来。 周围的墙上无数人影闪现,弩箭如飞蝗般倾泻而下。 这些江湖人每一个的身手都不错,但面对箭雨,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就如同那个青衣老者,刘寨主和那南天神剑李前辈也第一时间发现了症结所在。 “大家收缩阵型防守,来几位高手,跟我上墙斩了那些弓手!”刘寨主厉喝一声。 他身形如同一只巨鸟跃起,朝着高墙上扑了过去。 紧跟其后的,便是那南天神剑。 不过就在刘寨主腾身而起的一刹那,一道黑线从暗处闪电般的射出,将他左腿洞穿。 “刘寨主!” 南天神剑李前辈一声厉喝,刚要上前接应,就发现一道黑影从高墙上直扑而来。 “找死!”南天神剑腰间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冲而上。 这一剑的气势,倒真是有几分神剑的意思。 但是长剑刚一递到那人影跟前,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刺在了一堵墙,甚至是一面倾倒的高山上。 一股庞然的气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他罩了过来。 这一刻,南天神剑就感觉浑身冰凉。 这样的气息他这一辈子,只在他师傅身上见到过。 七品上! “轰”一声巨响。 南天神剑的身体被生生砸入地面,他就感到自己全身骨骼好像被全部敲碎一般。 战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迅速,并不比偏殿内那一场多用些微时间。 箭雨过有,侍卫便开始清扫战场。 但凡是还有战斗力的,几名侍卫就一拥而上,弩箭刀刃齐发,几下就将那些江湖人砍倒在地。不过依然遵照林安之的命令,只要对方不负隅顽抗,就不只伤不杀。 能捆上的都捆上,不用捆的大概也就离死不远了。 毕竟不是白天,侍卫的准头差了些,这些江湖人的眼力也弱了些。 把这些人拖死狗一样的拖到偏殿,和白天那些人扔在了一起。 两拨人一照面,都是心头一沉。 谁能想到四十余名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就这么大半天的功夫,竟然被一帮家丁模样的人给一网打尽了。 张扬依然很狗腿,搬来了椅子让林安之坐下。 刘寨主咬着牙,盯着林安之低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手?” 林安之好整以暇地道:“这话倒是奇怪了,你问问你的人,到底是谁要对谁下手?” 刘寨主一听这话,立刻转头望向那角落里的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被灌了哑药说不出话来,但接触到刘寨主的目光,依然下意识的有些闪躲。 刘寨主心头暗叹了口气,这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明明有要事在身,为什么非要去招惹这帮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主。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的疼痛,道:“这位公子,此事皆因我等而起,公子若是要怪罪,只怪罪我一人就好,我属下都是无辜的,还请公子放过他们。” 话音落下,旁边江湖人望向他的眼神中,有解脱有愧疚,还有不少带着感激。 林安之一阵失笑,缓缓道:“这话说的漂亮,落在我手里生死本就由不得你说了算。这么一番话下来,惠而不费,反倒是讨了天大的人情。” 刘寨主脸色微变,道:“公子何必如此挑唆,我话里的意思就是我的本意。” 林安之轻声道:“若觉得是挑唆,那便当时挑唆吧。”他微微一顿,便接着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刘寨主脸色不变,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公子也是明眼人,我也不做隐瞒。我们是关西道上绿林中人,是去阳城做一单买卖。原本只是被暴雨所困此地,本就无心和公子冲突。若是公子肯放过我等,我愿重金酬谢!” 林安之听完一怔,转而便是哈哈大笑,朝着张扬招了招手。 “少爷。” “拖两个人出去宰了。”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是!” 张扬转身一招手,立刻有两名侍卫从人群中拽出两人,拽着头发就拖往偏殿外。 刘寨主脸色大变:“公子刀下留人!我说的是实话,绝无任何隐瞒!” 林安之不开口,张扬那边就已经把人拖了出去。 很快听外面传来一阵求饶声,转而便是噗噗两声闷响,之后就没了声音。 两名侍卫很快走了回来,亮白的长刀上还带着刺眼的血迹。他们朝林安之躬身行了一礼,就扶着刀站到了边上。 偏殿里一片寂静,那些江湖人此刻已经面无人色。就算是绿林大盗行事,又哪有这般狠辣的?两条人命,说杀就杀。 刘寨主脸颊微微抽动,盯着林安之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狠辣怨毒。 林安之却仿佛是没看见,只是淡淡地道:“再编个理由我听听,若是满意了,就放了你们,若是不满意,那就接着杀。人还多,你可以慢慢编。” 刘寨主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是江南水寨寨主刘恩峰,这次过来是因为听说有……” 那南山神剑脸色大变,强撑站起来,大叫道:“刘寨主,不能说!” 这次不用等林安之吩咐,张扬大步走过去,一脚把那南山神剑踹到在地,拎着头发就把他拽出了偏殿。 刘恩峰面色沉重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这次过来,是听说嵩山派获得了一株千年灵芝。” 林安之一直盯着这刘恩峰,确定他没有说谎后,才接着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江南水寨的?” 刘恩峰轻轻摇头:“不都是,我江南水寨有十人,其他的有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有绿林道上的朋友。” 林安之听得哈哈大笑:“这算什么,正邪合一?哈哈哈哈!” 刘恩峰咬了咬牙,道:“公子,那千年灵芝传言功能延年益寿,习武之人服用还能增加修为。只要公子肯放过我等性命,我刘恩峰愿意立誓,全力帮助公子夺那千年灵芝!” 在刘恩峰看来,林安之这么一队人在这里出现,十有八九是冲着那千年灵芝来的。 但谁知道,这话出口,林安之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于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失望。 “那千年灵芝是什么东西,吃了能晋级小宗师吗?”林安之问道。 “不能……” “那有什么用?”林安之撇了撇嘴,“早知是这种破玩意儿,也懒得跟你们劳师动众了。” 刘恩峰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心说你真以为小宗师是大白菜啊?自己等人拼尽性命也想得到的东西,在这位口中,竟然就是“破玩意儿”?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往林安之边上的李雯看去。 他虽然没和李雯对上,但那狂暴的拳意却在砸倒那南山神剑后,也透射到了他身上。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自然能分辨李雯的实力。 小宗师…… 刘恩峰一阵苦笑,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能让小宗师做护卫? 皇亲国戚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怔。 面前这俊俏的公子哥,绝不是武林中人。周围那些侍卫的行动,看上去更像是官家的行事方式。 刘恩峰的脑海不断回想,到底是哪个组织,会有如此严密且恐怖的人。 忽然,一个名字涌入他的脑海里。 “你们可是……是……夜枭?!”刘恩峰话语间打了寒颤。 林安之眉梢轻扬,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位刘寨主身侧,轻笑道:“竟然知道夜枭?还知道什么?” 见林安之那貌似温和的笑容,刘恩峰的脸色已经苍白,牙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夜枭代表什么,于他这种江湖中人是在明白不过了。 传说中夜枭是“密谍三司”中的一个组织,最低都需要五品修为。而且夜枭和一般的官家不同,他们只负责杀人。 据说当年绞杀陈留余孽,夜枭就是主要执行人。 在出了白骨台事件后,夜枭的行事手段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是更加狠辣。 不光是在朝堂中,在江湖上更是凶名远播。 刘恩峰自然不信每一个夜枭都是五品高手,但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林安之手下这些侍卫和夜枭相似! 说来,这倒是有些歪打正着了。 “在下……在下只是听说过夜枭威名,不知道其具体。”刘恩峰颤声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个牌子,在刘恩峰面前轻轻摇晃:“没关系,这便就知道了。” 刘恩峰大胆抬头看去,就见这牌子上用小楷写着“巡察使”三字,在右下角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小字“明行”。 刘恩峰心头就像被刀狠狠刺了一下。 密谍明行巡察使?! 大魏密谍三司,便是潜龙、夜枭、明行。 潜龙主职刺探,只负责情报,例如赵四和胡三,就是属于这类型。 夜枭主管杀戮,一应的战斗都是由他们负责。最著名的自然是当年伏击陈留王,虽说最后以失败告终,甚至被全部斩首堆了白骨台,但至始至终,五百夜枭无一人后退,其行事之狠辣决绝,也足以震慑旁人。 至于明行,那便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是在明面处的密谍成员。只不过,但凡有“明行”腰牌的,多是密谍中的大人物。因为他们需要和诸多朝廷官员打交道,所以必须暴露在旁人的视线里。 刘恩峰做梦的想不到,就在这荒郊野地里,竟然会撞见密谍里的大人物! 林安之站起身来,吩咐把这些江湖人挨个儿提下去。 “不管用什么手段,把他们的来历都给我问清楚了,造册备案。”林安之说道。 刘恩峰此刻脸色苍白,朝着林安之就拼命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等冒犯大人罪无可恕,还请大人饶了小的们的家人!” 林安之听着哑然失笑,他现在倒是很想去找赵四问问,你们密谍到底干过些什么,怎么这些人听着就跟见着阎罗王一样? 旁人是闻密谍之名变色,但林安之身在密谍中,自然非常清楚。 密谍又不是江洋大盗,想杀谁就杀谁。密谍是正经的朝廷机关,做事自然有自己的规矩。外面传闻的,那也不过是传闻罢了。 不过,这凶名在外,倒也是方便密谍行事。 这些侍卫都是跟着林安之走南闯北的,平日里林安之折腾人的手段,他们或多或少都学到了几分。但就是这几分,就已经不是这些江湖人能抵抗。 先还有几个嘴硬不肯说的,不过三木之下,又哪有不招的道理。 天明时分,一份厚厚的口供就被交到了林安之手上。 林安之大概看了下,和刘恩峰说的差不多,都是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就这么四十人,大大小小竟有十多个门派,让林安之一阵啧啧称奇。 随手把口供丢给张扬,这才来到跪了一晚的刘恩峰面前。 “千年灵芝我没兴趣,你们要打家劫舍,也轮不到我管。”林安之轻笑,“不过嘛,既然招惹了我,那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这一整晚过去,刘恩峰也算是认命了。 “大人请讲,就算要小人的脑袋,小人也认命了。” 林安之哈哈大笑:“我要你脑袋干嘛?做马桶吗?” 刘恩峰抬起头,满脸疑惑:“那大人要什么?”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要你做官,做大官!” 第七十七章 邀请 就仿佛是刻意给林安之安排这一出戏,这里的事情刚结束,延绵了四天的大雨就停了下来。 道路虽然泥泞,但已经可以走人。 不过林安之倒也不急,依然在破庙里歇息。 倒是刘恩峰这一行人,在见着雨停后,立刻就出发了。 李雯看着很兴奋的样子,林安之便让她跟着一道过去。自然也吩咐她尽量别出手,这是从旁帮衬就好。 林安之对那千年灵芝提升修为的功用没兴趣,但延年益寿倒是让他心有所动。老太爷年岁也不小了,若是这千年灵芝真有这功效,倒不妨给老太爷送去。 等了三天,李雯回来了,抱着个小盒子,有些闷闷不乐。 林安之倒是满脸笑容,看了眼盒子里的半只灵芝,笑意更浓了。 三天时间,路面虽然依然泥泞,但已经能勉强动身。 五辆大车再次在侍卫和霁月军的拱卫下,朝着白山城方向行进。 这一路过来,早就离开了白州甚至西北道,进入到了所谓的中原腹地。沿途所见地势一片平缓,目力所及处便是天地相交的地平线。 对于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林安之来说,倒是显得格外的新奇。沿途过了不少城市,相比起来倒是没那么稀奇了。不过林安之一直听说中原繁华,但现在看来也不比出云县好多少,至于说跟银月城,那就更没法比。 而在偏远地界行走时,侍卫们甚至隐隐发现有人在跟踪。 这让林安之有些紧张,立刻派出人手去探查了一番。之后才知道,不过是山上的流寇,远远见着林安之这边的车队,就派人过来踩点。 林安之倒是兴致勃勃的准备了一番,但奈何那些山贼胆子不够,看着这五十余骑的阵势,根本不敢动手。 行了半月,终于是要到目的地了。 “还有三天行程就可到白山城。”张扬在马车边上,躬身行礼道。 翠微素手掀起窗帘,垂着头跪坐窗边。 林安之躺在软炕上,缓缓道:“传信的人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消息,不知是错过了还是中途有些变故。” 出发前,老宅子那边就已经派人往白山城传信。 林安之明面上的母亲可是薛家的人,虽说即便是这个身份也很隐秘,但薛家必然是早就知道。所以他这次到白山城,也有些省亲的意思。 听了张扬的话,林安之皱了皱眉头:“好,下去吧。” 打发张扬退下,翠微才放下车帘。重新跪坐到林安之身旁,给他按摩着太阳穴。 “少爷,会不会是真的错过了?”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倒希望是错过了。不过爷爷派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这次去白山城,只怕是有的好戏看。” 正说着,忽然就听得外面一阵人生嘈杂。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坐直了身子。 翠微赶紧掀开窗帘,看了看,就又朝旁边护卫的一名霁月军姑娘问道:“前面何事?” 正说着,就见一名身披红甲的姑娘策马奔了过来。 “少爷,前面有不知名军队靠近。” “军队?” 林安之没有再磨蹭,下了车,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朝着队伍前方奔去。 祝霁月和李雯已经在队伍最前头,两人正眯缝着眼眺望着远处。 如同前几天的景象一样,平原地带一望无际,一眼看去就是一片开阔。那支军队看上去非常明显,正是朝着他们这边赶来。 “传令下去,放缓速度,保持阵型。”林安之说道。 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就碰到了一起。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了看,就见这支军队大概有三百人左右,是大魏标准的“三步一骑”组合,三名步兵搭配一名骑兵。骑兵带战刀弩箭,步兵佩长枪轻甲。 阵势也摆的中规中矩,步兵居中,骑兵分列两翼。 靠近林安之车队后,步兵散列包围,骑兵保持距离警戒。 “来者何人?”当先那名统兵将领策马到了近前,厉声喝道。 林安之也策马走出队伍,抱拳行礼道:“出云县,林安之。” 那将领也警惕地打量着林安之,道:“你是出云县的人?这么多人,是要去什么地方?” “要去白山城省亲。” 那将领眉梢一扬:“你在白山城有什么亲戚?” 林安之失笑:“将军,我就是一般良民,可不是罪犯,你这般问话,是否不妥?” “不妥?” 那将领一声冷笑,抬手一招,周围的步兵立刻抬起了长枪,对准林安之等人。外围的骑兵也都取下弓弩,箭矢上膛。 林安之不知道这位统兵将领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不过他向来是不吃亏的主。对方刚一动作,他便轻声道:“小蚊子。” 李雯的身形陡然从马背上消失,那将军还没反应该,李雯就已经跨越十余丈的距离到了他身边。 那统兵将领也是艺高胆大,面对李雯的突进,他不退反进,腰间长刀猛然出鞘,朝着李雯就斩了过去。 然而只是转瞬间,他就感到手上一轻,耳边传来一声轻响,那长刀竟然被李雯从中折断。 这统兵将领面色大惊,但还没来得急开口,李雯就已经跃上马背,将那断掉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是白山城骁骑尉李沐天,你们敢伤我?!”那统兵将领厉声喝道。 林安之轻笑不语,李雯的双眸也是笑得弯成了一对月牙儿,断刃轻轻一划,那李沐天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沿着他的脖子而下。 李沐天眼角微跳,他能感觉出,这拿着断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小丫头,是真的敢杀他! “你……你们想怎样?”李沐天额头冷汗直冒,色厉内荏地低喝道。 “好啦,小蚊子。” 林安之策马到了李沐天身旁,李雯这才收到跳下马,站在一旁。 “我们是出云县林家的人,要去白山城薛家。”林安之说道。 “薛家?”李沐天惊道,“哪个薛家?” 林安之失笑:“白山城有几个薛家?自然是薛老祖宗的薛家。” 听了这话,李沐天的脸色顿时恭敬起来,也不管脖子上的伤口,朝着林安之拱手道:“敢问林公子和薛家是何关系” 林安之微微沉默,半晌才道:“亲戚。” 这两个字林安之是琢磨许久才想到的,他和薛家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按照明面的关系,那个薛家的可怜女子自然是林安之的“母亲”。但是,哪怕是这层关系,知道的人也极少。 若是往深了追究,那便更加复杂,牵扯繁多。即便是林家老太爷,也不见得真敢暴露。 但无论如何,林安之都愿意认这一层关系。 毕竟,那是个为了他丢掉性命的女子。 想来也是当兵的出生,当林安之把通关文书取出后,李沐天倒是没再计较李雯割破他脖子的事情,对于这个实力强横的女子,反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一番询问才知道,从去年白州大水开始,便有大批难民辗转进入到白山城地界。这些流民一开始只是以乞讨为生,后来渐渐的就变成了山上的流寇。 这些日子来,白山城附近的好几个商队都被袭击。 “你以为我们是山贼?”林安之面色古怪。 李沐天面色尴尬,道:“就是见这林公子这边队伍齐整,不像是寻常的商队。” 林安之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不像一般商队,难道就像山贼了? 你又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么训练有素的山贼的? 这也就是在脑子里转了下,因为他立马想到了红巾盗。 要说纪律严明,红巾盗还真有些军队的意思。否则就算有财宝动心,也不至于追击林安之他们数千里。 想来陈留王会看上红巾盗,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你们这是出去剿匪?”李雯好奇问道。 一听到这话题,李沐天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朝着林安之深深鞠了一礼。 “林公子,本官有一事相求。” 林安之微笑道:“李将军只管说便是。” 李沐天看了看左右的李雯和祝霁月,有些犹豫。 林安之笑了笑,道:“都是我的人,不用担心。”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有意无意地瞄了祝霁月一眼。 这话一语双关,李沐天不明所以自然听不出来,但祝霁月脸颊却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但也不好还口,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沐天沉吟了下,低声道:“不瞒林公子说,这次出来说是清剿山贼流寇,但实际上,确实要清剿一股盘踞在附近山里的贼人。” 林安之哑然失笑:“那不还是贼寇吗?” 李沐天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这伙贼人不是一般的山贼,而是和那人有关!” 林安之神色便凝重起来:“那人?” “对,就是那人。”李沐天缓缓道,“林公子既然是从林家老宅子出来的,想来知道我说的那人是谁。” 林安之沉吟片刻,便打了个哈哈,道:“李将军的话我可不懂,什么那人这人的,我可完全……” “是陈留余孽!” 陈留余孽四个字,就像一个惊雷,在四人中间炸开。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李沐天也是面色凝重地看着林安之,一言不发。 良久,林安之才苦笑道:“李将军跟我说这些做甚,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这次去白山城也是去薛家拜会,可不想牵扯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里。” 李慕站直了身子,朝着林安之深深地行了一礼:“林公子,老尚书当年为剿灭陈留余孽,可谓是鞠躬尽瘁!这些年陈留余孽在各地兴风作浪,林公子是老尚书的家的公子,还望秉承家风,助末将一臂之力!” 林安之面露难色,倒是一旁的祝霁月忽然开口道:“陈留余孽祸害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若是林公子不愿相助,我愿率羿风寨霁月军前往。” 李沐天惊道:“羿风寨?可是风族的羿风寨?” 祝霁月颔首:“正是。” 李沐天顿时满脸喜色,朝着祝霁月行礼道:“有闻名天下的风族轻骑相助,此事必能成功!” 林安之这时候才叹了口气:“李将军,我也不瞒你,我总共就带了这么点人手出来,沿途还要应付各种事情。我看你这也有三百精兵,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陈留蟊贼不成?” 李沐天苦笑:“林公子有所不知,盘踞在山上的陈留余孽足足有五百之多,我这次出来,已经带出了白山城全部兵力,但依然是兵少将寡。林公子这些属下一看便是久经战阵之辈,若是能相助,定能拿下此战。” 林安之皱着眉头想了良久,这才勉强点头。 第七十八章 谁算计谁 李沐天的消息据说很可靠,陈留余孽聚集的位置就在南面的一座名为青华山的大山里。 至于具体位置不清楚,但那边离附近的几座城池都很远,加上匪患作乱,向来人迹罕至。 人迹罕至,那便代表着,只要有一丁点的踪迹,就会特别的显眼。 李沐天派了十人由一名小队长带领,林安之也从侍卫里挑了五人,让张扬亲自带队,一同过去打探。 而这边大部队则是保持正常速度行军。 李沐天骑马跟在林安之的大车外,一来方便随时调动士卒,一来也方便和林安之交流。 “这三辆大车是林公子和女眷乘坐,剩下两辆是什么?”李沐天有些好奇地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一辆是日常用品,你也知道,女人事儿多,总要带许多小物件。还有一辆是我准备的礼物,这是第一次去白山城薛家,不能少了礼数。” 李沐天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往几辆车的车轮子下扫了几眼。 有步卒和大车,行动速度算不得太快,但在第三天也终于是到了青华山下。 张扬和那名小队长也回来了,向林安之和李沐天报告了情况。 “在山中西北角,约莫半日的路程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山寨。从山寨规模判断,大概有五百余众。”那小队长汇报到。 林安之瞄了眼张扬,张扬立刻躬身道:“大部分着轻甲,刀剑齐备,朝着山道的方向还有制式床弩架设,确不像是流寇。” “看来真是陈留余孽了。”林安之面色有些幽怨,“李将军,这一战若是我手下损失大了……” 李沐天笑道:“林公子放心,此战一功成,一定会上报朝廷,倒是必有重赏。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朝廷不管,我白山城也绝不会坐视,必不会让林公子的属下白白牺牲。” 林安之这才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兵力被分为三部分,林安之的三十八名侍卫和一百步卒被安排到了左路,从侧面攻击山寨。而起他两百人则分为两队,从正面和右侧进攻。 至于说霁月军的女兵,那自然是守在林安之身边,就算李沐天的面子再大,就算祝霁月要求,也被林安之毫不客气的否决。 “到了我的麾下,自然就是我的兵。你要是觉得我所言有差,现在就自行回羿风寨去。”林安之冷冷地说了句。 向来脾气不好的祝霁月,竟然难得的眼眶泛红,之后一言不发上了马,策马而去。 看着祝霁月的背影,林安之脸色阴沉。李沐天在旁,也是叹息不已。 发动攻击的时间定在傍晚,林安之带着霁月军的女兵躲在战场三里地的高岗上。李沐天也带着十余名亲兵跟在他身侧,前面的进攻由他的副官负责。 “怎么还没开始?”林安之皱眉嘀咕道。 李沐天也是眉头紧锁:“再等一等。” 终于,临近丑时,一道烟火冲天而起。 这正是动手的信号! 那边的山林里,隐约传来喊杀声,看样子双方已经交手。 林安之面露喜色,正要起身,忽然就感到脖子一凉,一柄长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动手的时候到了。”李沐天的阴笑声在他耳畔响起。 “你干什么?!” 一旁的霁月军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李沐天竟然会忽然出手。 李沐天冷笑着,一旁的亲兵也早就准备好,弩箭纷纷转头,对准了霁月军。 “慢着!” 林安之大叫一声,这才深吸一口气,朝着李沐天勉强露出个笑容:“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沐天面色已经一片冷凝,眼中闪烁着一抹森然。 “林公子,不是我要对你不利,实则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今日,就有怪莫怪了。” 林安之脸色苍白地道:“李大人,事以至此还请告诉我怎么回事,让我林安之也做个明白鬼!” 李沐天嘿笑道:“想死个明白?可惜了,上面早有吩咐,直接动手,不要给你废话的机会!” 话音落下,他手中长刀猛地朝旁一划,就要切开林安之的脖子。 但就在这一瞬间,李沐天忽然感到身子一僵,握刀的手竟然没了知觉。 不仅是手,只是几息之间,他连身体的都已经僵硬,想张口大叫,却发现连嘴都没法张开。 他盯着林安之,眼中泛起一抹惊恐。 这是怎么回事?! 林安之的脸色也古怪了起来,眼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戏谑。 “动手。” 林安之忽然说了声。 李沐天的亲兵都愣住了,不明白林安之的话是什么意思。 霁月军的人也都愣住了,同样没明白林安之是什么意思。 只是转瞬间,黑暗中无数利箭射来,就好像是早就准备好,每一名亲兵身上都被招呼了两三只弩箭。那十余名亲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倒在地。 林安之叹了口气,探出手指,轻轻拨开脖子上的长刀。 揉了揉被刀刃比划的地方,有些刺痛,看来是被划破了皮。 “好险,好险……”林安之嘟囔了句。 正说着,黑暗的密林中一个黑影走了过来。 接着星光,隐约可见那一身嫣红的铠甲。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脸上赶紧堆起了笑容。 “霁月回来啦……” 祝霁月走到林安之身前,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他。 “咳咳,那个……当时是为了让李沐天相信,所以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绝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林安之保证道。 祝霁月这才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在乎你有什么别的意思?” 林安之搓着手,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又回过神来,这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咦,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 祝霁月没理会他,一脚把那李沐天踹到在地,又一拳重重打在他的丹田处。之后,朝着身后的林安之摊了摊手。 林安之赶紧把解药奉上:“这是解药,只需一……” 祝霁月根本不等他说完,屈指弹开瓶盖,差点把整个瓶子塞进李沐天的嘴里。 林安之看得肉疼,这药可不便宜。不过也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在祝霁月身旁候着。 解药下肚,李沐天的身体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不过身体依然乏力,祝霁月那一拳更是直接击溃了他丹田处的真气,只是稍微运气,丹田就是一阵锥心刺痛。 “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李沐天声音沙哑。 “现在可由不得你。”祝霁月寒着脸冷声说道。 李沐天没理会她,目光落在一旁的林安之身上:“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毒?” 林安之笑了笑:“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成不?完了,我还放你一条生路,这生意可是顶划算。” 李沐天冷冷看了他一眼。 林安之叹了口气:“算了,我这人大度,就先告诉你吧。“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他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就是疑心病很重。所以,但凡是看不明白的,又一个劲往我身边靠的人,我都习惯先给他来点小手段……嗯,就是下毒了。” 李沐天嘴角微微抽动:“刚上山你就下毒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没有。” “那是什么时候?” “你和小蚊子交手,被她划破脖子的时候。” 李沐天的脸色终于是微变,这个林安之是魔鬼吗?哪有刚见面,还敌友未分的时候,就对人下毒的?! 林安之蹲下身子,一边小心地用刀刃挑开李沐天的胸甲检查里面的物件,一边叹气道:“我们无冤无仇,我猜是有人派你来对付我。不管是谁,那人既然想杀我,总是会对我调查一番的。既然调查过,自然知道我下毒的本事。所以嘛,为了不给敌人机会,唯有一开始下手。不过也是抱着几分侥幸的,若是你真一开始就做好了辟毒手段,那也就只有另想法子了。” 话语间,李沐天胸前的衣甲都被挑开。 林安之用匕首小心地拨弄着,却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李沐天沉默良久,这才颇为感慨地道:“我输的不冤。” “不冤。”林安之由衷回答道。 “但是你真以为能从我口里逼出口供?”李沐天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笑容。 林安之神色微动,闪电般的扣住了他的嘴。 匕首落下,李沐天后槽的两颗牙齿给挖出,就见这是两颗塞了毒药的假牙。 但是,李沐天眼中依然带着几分嘲讽。 只是转瞬间,林安之神色一变,低喝道:“都退开!” 话音落下,他右手猛挥,长袖卷起,把他碰过李沐天的手完全包裹。另一手一掌拍开祝霁月,迅速朝旁掠去。 就在林安之下令的那一刻,无论是霁月军的人,还是刚靠近的侍卫,都已经习惯性的服从命令,闪到了一旁。 林安之和祝霁月刚一退开,李沐天的身体就好像充气了一样迅速膨胀,只是转瞬间就变作了一个巨大的气球。 “砰!”一声闷响。 所有人的眼前被染成了一片血红,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腥臭味扩散,只是闻到些许,就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无比。 “退百丈!” 林安之面色冷凝严峻,声音果决。 侍卫和霁月军的人迅速退出百丈之外。 林安之站在祝霁月身旁,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 “怎么回事?”祝霁月的目光落在林安之的手上。 他的整只右手已经被长袖裹住,看不清里面的样子。祝霁月心头微动,下意识地伸手过去。 “别碰我!”林安之立刻退开两步,这才放缓语气,“有毒。” 祝霁月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有没有问题?” 林安之轻笑,颇为有趣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关心我?” 祝霁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说着她微顿,“那个李沐天是什么来路?能查到他后面的人吗?”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管他后面是谁,只要查一下他日常和什么来往,总有迹可循。”说着,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真以为人死了线索断了?” 话语间,林间传来一阵破空声。 一个娇小的黑影穿破密林,落在了林安之身旁。 “办妥了?”林安之问道。 李雯甜甜一笑:“凡小队长以上,一个不留。” 林安之这才点了点头。 往青华山过来,足足走了好几天。这些日子里林安之虽然一直呆在车里,但那些手下可没闲着。特别是霁月军的女兵,本就一个个貌美如花,对那些士兵只需稍假以颜色,各种情报便收入耳中。 从那些士兵口中得知,他们并不是白山城的兵,而是临近白山城的一座军营的驻军。而且这些士兵也并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实情,就真只道是去剿匪来着,根本不知道目标是林安之一行人。 至于小队长以上,为了保密,林安之没让人接触。 既然如此,那只需定点清除便是。 山寨那边,也已经清理清理干净,确实是陈留余孽的一个据点,不过却没多少人,只有少少的几十人而已。 大军攻城,只是一个时辰不到便拿下。 等到天色放亮,林安之这才带着人赶了过去。 听闻李沐天骁骑尉战死,所有士兵都惊呆了。而且昨晚的情况很诡异,虽然没有遭遇强烈抵抗,但对方似乎有高手存在。小队长以上,竟然全数被刺。 士兵们没了主帅,顿时有些人心惶惶。林安之这时候站了出来,并没有亮出密谍的身份,倒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和李沐天接近,让这些士兵对他有几分信服。 吩咐取了叛贼的首级裹了石灰防腐,弄了个大车拉着。又从山寨的营房里,收缴了几面破破烂烂的陈留王旗。这些都要收好,回到白山城,这些都是功劳。 之后又在山里巡视了几天,这才慢悠悠的朝着白山城过去。 士兵们惊惧敌人的神秘刺客,一听林安之说要返回白山城,自然是欢喜无比。 终于在第六天,三百多人马靠近了白山城附近。 白山城早就发现这支队伍,一队轻骑奔出,之后立刻升起吊桥。城头看不到人影,但隐隐可见在城垛下方隐藏的弓弩手。 轻骑到了近前,一名队长模样的男子策马奔了过来。 “来者何人?!” 林安之拱手道:“在下出云县林安之,这些是李沐天将军的人马。” 那队长模样的人一愣:“李大人何在?” 林安之叹了口气,满脸沉痛之色得把剿匪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李沐天的时候,口气尤为沉重:“李大人为了保护我,被贼子暗算,当场炸得尸骨无存……我倾尽全力,也就收集了些微的铠甲碎肉。” 那队长再次看了看林安之身边的那些士兵,确认了几张有些眼熟的面孔后,这才道:“你在此等候,我立刻回去通病。”说着,似乎怕林安之心有不满,又挤出一个僵硬笑容,“林公子见谅,非是不信任您,只是此事关重大,必须先通报城主。” 林安之抱拳道:“将军多费心了。”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一队轻骑便迅速接近。带头的依然是那名队长,到了近前朝林安之行礼后,便示意他进城。 跟着林安之的这支军队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已经有武官接手。那些头颅和破旧的陈留王旗也有专人接手,找了辆大车装在其中,朝着城内运送去。 林安之骑着马,跟着那队长走在前面。 那队长看了看后面,这才笑道:“林公子从出云县过来,路途遥远,就带了这么二十来个护卫?” 林安之笑道:“我大魏昌平盛世,若不是这五辆大车沉重,我怕是连这二十几个护卫都不用带的。” 队长尴尬一笑,心说这林公子当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刚去剿了陈留余孽的山寨,这转头就说昌平盛世。 不过,这些都和他太大关系。 车队刚一进城,身后就传来一阵轰响。 吊桥被迅速收起,四面八方无数士兵涌了过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还没来得急说话,一柄长剑就顶在了他的腰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林安之偏头看着那队长。 队长持剑的手稳定无比,他的面色也一脸肃然。 “城主有令,缉拿叛贼林安之!” 第七十九章 入狱 周围的士兵都持弩而立,把林安之他们包围其中。 霁月军和侍卫也都掏出了弩箭,对准了周围的人。 队长沉声道:“林公子,城门已闭你逃不掉的。若不想被乱箭射死,最好是束手就擒。” 林安之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我这刚剿匪归来,怎么就成了叛贼了?” “此事究竟为何本官也不清楚,若是林公子有任何疑问,可以找城主大人询问。” 林安之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吗?” “前兵部尚书林老太爷家的小公子。”队长沉声道。 林安之无奈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应该知道,我怎么都不可能跟陈留王勾结。” 天下皆知,林老太爷最恨的便是陈留王,他统兵清剿陈留余孽时,但凡和陈留王沾了边的,就没有一个活下来。 而陈留王,自然也最恨这个把他打落凡尘的林老太爷。 双方根本不可能成为盟友。 队长面色不变,依然还是那句话:“林公子可向城主大人请教。” 林安之苦笑摇头,抬起了手。 那队长心头一紧,手中长剑立刻朝前挺了几分。 “别紧张。”林安之说了句,这才大声道,“没见着本少爷落在别人手里了吗,都给我把武器放下!” 所谓令行禁止,林安之的话刚一出口,侍卫和霁月军就把弩箭放下。 周围的士兵立刻朝前,要对他们缴械。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敢动我的人?” 中间的一辆大车车帘掀开,一个身披红色鳞甲的女子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队长低喝道。 “我叫祝霁月,家父风族羿风寨寨主祝宏毅。”祝霁月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这队长的眉头便紧锁了起来。 大魏民族繁多,除了主体外,就是这三十二部族。 历朝历代对这些部族都是采用的怀柔政策,到了神宗皇帝这一代,更是征召部族子弟进入军队。现在大魏最精锐的轻骑部队,其相当大一部分就是由风族子弟组成。 也是靠着擅长骑射的风族轻骑,这两年在对上西晋骑兵的时候,大魏才能不落下风。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这些部族民风剽悍,一旦触及部族利益,那是连神宗皇帝的面子都不会卖。 就像是白州去年大水,赈灾粮银一到,首先供给的便是周围的部族,之后才会轮到各郡县城市。 队长知道这事儿已经不是他能处理了,赶紧派人赶往城主府,把事情回报给城主大人。 林安之自然不能放,派人收缴了他的兵刃,扣在了边上。 城主府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就好像早就知道祝霁月的身份一样。只是吩咐把祝霁月请到驿馆休息,但对林安之的处理已然没变。 祝霁月面色冷凝,目光一片森然。想来对这个结果是相当的不满,不过最终,也没有真的抵抗。 策马从林安之身旁经过,便朝着林安之大声道:“你只管在里面安心住着,他们要敢对你动刑,我就召来风族骑兵,踏平这白山城!” 声音很大,周围许多人都听见。 但一个个都低着头,对这已经带着谋反味道的话,充耳不闻。 祝霁月带着霁月军的人和承载着几名丫头的两辆马车,跟着几名官员走了,消失在了长街尽头,那队长终于是松了口气。 林安之笑了笑:“你别信霁月的话,她冲动是冲动了点,但应该或许可能不会做这种事情。” 队长满脸苦笑,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求我们对你动刑?跟你这话相比,倒是那祝霁月的话可信度高些。 “对了,剩下那三辆大车,里面是我送给薛家的见面礼。你们若是不想帮我看着,就给我送到薛府去,省得人家说我林安之不知礼数。”说完,又补充了句,“检查仔细些,别有什么违禁的东西。” 队长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挥手让人把林安之押往大牢。 …… 城主府内。 城主顾秋风端着茶杯坐在长桌后,薛家二公子薛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二公子,人我帮你扣下来了,你们想做什么,就要尽快了。”顾秋风说道。 薛善拱手笑道:“有劳城主大人了。” 顾秋风面色不变,淡淡地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愿意帮这次忙,是因为当年受过薛老大人恩情。但那毕竟是林家的人,我最多扣他三日,三日之后无论怎样我都要放了他。” 薛善笑道:“不用三日,两日便够了。” 顾秋风皱了皱眉头:“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何?我听过一些传闻,那林安之和你们薛家……” “城主大人。”薛善打断了顾秋风的话,“那也不过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顾秋风哂然道:“二公子这话说得。薛家是我白山城中流砥柱,别说是传闻了,就算是真的,我也是站在你们这边,又有什么好忌讳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处?即便是扣下林安之,难道你们还真能杀了他不成?就算杀了他,难不成又能改变什么?” 薛善沉吟良久,这才道:“既然城主大人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妨跟您透露一些。林安之这次过来,应该是为了那件东西。” 顾秋风心头一动:“那件东西?” “正是!” 顾秋风低着头,捏着茶杯盖子拨弄着浮起的茶叶梗,良久才忽然道:“一日,明日傍晚时分,我就要放了林安之。” “多谢。” 薛善起身行礼。 …… 林安之坐在“牢房”内,颇为有趣地打量着周围。 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个别致的小院。只不过周围设有明岗,相信隐蔽处还有暗哨。这院子的设计,就像是专门用来软禁什么大人物的。 不过只是观察了片刻,林安之就暗暗点头。 这院子看似简单,但其防备的程度,只怕比那地牢还要森严。若是其中之人想要逃脱,周围箭楼上的弓手,可以几息之内把他射成刺猬。 至于说要从正门强攻,那更是找死。在这院子左临不远处,就是白山城兵站,以白山城的规模,里面至少有五百常驻士兵。 林安之到白山城的时候是早上,折腾了半天也就到了午后。 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少年人进了院子,到了林安之面前,朝着林安之点头哈腰赔笑道着,询问要吃些什么。 林安之听着,满脸惊奇:“还能自己选吃的?” 少年人笑道:“能到这里的,都是大人物,虽说可能有些案子缠身,但终究不是那一般的犯人。公子若是喜欢,别说吃食了,就算要找两个姑娘来唱曲,也是可以的。” 林安之点了点头,道:“那就给我找两个姑娘来吧,这院子,忒无趣了。” …… 薛善缓步走进了薛府大堂里,朝着那端坐其中的白衣书生躬身行了一礼:“大哥。” 薛礼微笑着把薛善搀扶起来:“二弟多礼了,坐。” 薛善还礼后,这才坐下。 “顾城主怎么说?”薛礼问道。 薛善把顾秋风的话转述了一遍,这才道:“扣押林安之到底是为何?那东西也是个烫手山芋,他既然想要,给他便是,正好卖老宅子那边个人情。” 薛礼摇头轻笑:“人情不是这么个给法。再说了,当年的事情老祖宗始终耿耿于怀。这已夏初,再过半月便是小姑的忌日,林安之这时候过来,正是触了老祖宗的霉头。” “所以把他关起来,算是给个下马威?” 薛礼点头道:“所以才给了他个最不可能的叛逆名头。这也是要让他知道,薛家和他林家,向来不是一家人。而且也要看看林安之的反应,那件事之后,出云县老宅子那边一直对我们有些警惕。” 听到“那件事”三字,薛善的神色一凛,转而便是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那林安之被扣押后,是何表现?” 一听抓,薛礼就是一阵摇头失笑:“说来你不信,他中午就叫人去给找姑娘了,听那边来人说,此刻正在那院子里,搂着姑娘听曲儿。” 薛善哑然,转而便也是一阵失笑,叹了口气:“早听闻林家小公子风流之名,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薛善和薛礼两兄弟的议论,他眯缝着眼坐在长椅上,怀里搂着的是白山城最红的姑娘。在堂下抱着琵琶轻吟浅唱的,也是白山城内的名伶。 不过,总是觉得不得劲,比起杨絮来,总是差了那么几分。 注意力只得从堂间转移到了怀里,弄得姑娘俏脸绯红媚眼如丝。 临近傍晚时分,取了赏银打发两位姑娘走后,便让那专职“伺候”他的少年去点了一盆火锅,自然还要了一壶小酒。 吃饱喝足,正准备回屋躺着睡觉,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很快的,祝霁月寒着脸,一手拎着个袋子,一手扬着马鞭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个少年人。不过少年人脸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看样子是被祝霁月抽了鞭子。 祝三娘的脾气可是向来不好。 “听说林公子过得蛮逍遥的,听着小曲儿吃着火锅,要不在这里再多住几日?”祝霁月面色不善地冷声道。 林安之眼神忧郁,叹了口气,道:“我这也是苦中作乐啊。” 祝霁月和林安之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自然不会被他的表情迷惑,冷冷一笑:“苦中作乐?我看林少爷是乐在其中吧!” 林安之的脸就跟翻书一样,立刻就满脸堆笑,道:“说笑,说笑了!我要的东西找到没?” 祝霁月这才没好气的把手里的袋子扔在桌上:“都在这里了。” 林安之打开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劳了。” 祝霁月看了眼林安之的右手,眼中闪过一抹担忧:“这都几天了,真的没问题?” 林安之微笑道:“我这两年岐黄总章 也不是白学的,只要这些药物没问题,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就能把余毒彻底清理。” 正说着,那捂着脸的少年便开口了:“林公子,可要小的去把这些药物煎好?” 林安之抬眼看去,目光就落在少年脸上的血痕上。祝霁月那一鞭子看来是含愤出手,抽得极重,这一下几乎是破了相。 但少年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对脸上的伤痕好像全然不在意。 “就交给你吧,省得你不放心。”林安之笑了笑,就把煎药的注意事项说了遍。 少年用心听着,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末了,林安之才道:“说来,今天有劳你了,我还问题你名字呢?” 少年笑道:“林公子客气了,小的叫薛子奇。” 林安之眉梢轻扬:“薛?薛家的薛?” 少年笑着拱了拱手:“薛子奇的薛。” 林安之轻笑点头,这才道:“你一会儿再给你个方子,弄好了抹在脸上。”说着又叹了口气,颇为怜惜地看了薛子奇一眼,“这鞭子也不知道谁抽的,下手太狠了。” “是小的不懂事,该打。” 祝霁月到了驿馆,安排人手住下后,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林安之在青华山中毒一直没全好,虽然他修为不错,运功给强行压住了,之后还用了些解毒药物。但毒素始终淤积在右手里,没有彻底清除。 解毒的方子倒是有,不过许多药材却很生僻,祝霁月跑遍了白山城的各大药房,才算给凑齐了。之后,她就火急火燎的直奔这小院子。 不过还没进门,就听说林安之招了两个姑娘厮混了半天,她就觉得心头一股子邪火直冲脑门。 原本打算好好说话,也变成了硬闯小院,之后才有了薛子奇被抽鞭子的事情。所以祝霁月就觉得,薛子奇挨鞭子这笔账,怎么都该算在林安之头上。 祝霁月没有在小院子里呆多久,她过来主要就是给林安之送药,顺便看下林安之有没有受虐待,没想着这厮竟然过得这等快活。 临走时,林安之送到了大门口,说道:“你回去驿馆了,就把该安排的安排下。过不了两天咱们就得去薛府,一些要准备的,也都该准备下了,别到时候让人说咱们失了礼数。” 祝霁月扬了扬柳眉,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林安之回到屋里,眯缝着眼躺在床上。 张扬他们三天前就应该进白山城了,也不知道让他们准备的事情怎么样。 祝霁月还能在白山城自由走动,这便代表着薛家的态度。但也不可放松警惕,想来监视的人不少。否则,今日城门口这么大动静,张扬他们怎么都该收到消息。既然没有联系祝霁月,那便是事情还有变数。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林安之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在院子里眯缝着眼躺在躺椅上,喝着薛子奇送上的药,听着招来的姑娘唱着曲儿。 依然是不得劲,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词曲唱功比之杨絮差了十万八千里。心头琢磨着,等到了皇城,真得把杨絮给招来。 生意事小,听曲儿事大。 临近傍晚,林安之躺在院子里闭目养神,就听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小院大门打开,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这人走到近前,朝着林安之抱拳行了一礼。 “晚来一步,林公子受苦了。” 林安之也不起身,眯缝着眼问道:“你是谁?” “薛家,薛善。” 第八十章 舆论攻势 一番客套后,薛善立刻吩咐让林安之搬出了小院子。 林安之倒是满脸遗憾,说这小院子其实颇对他胃口,唯一不好的就是进出有些不方便。自然也免不了数到一下这里的姑娘,美则美矣,却少了些情趣。比之出云县的清雅居,那是大大的不如。 薛善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再次对林家小少爷的风流之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把林安之从小院子领出后,薛善便离开了,并没有如预料的一般,把林安之带去薛家。 林安之当然心头有数,这莫名其妙的叛逆罪名和这莫名其妙的释放,甚至今天这薛善不温不火的态度,都是薛家在向他表态。 你林安之是客人,但却不是我薛家的人。 刚回到驿馆,侍卫们就围了过来,朝着林安之见礼。林安之只是点头应是,也没多话,就直奔祝霁月的院子。 祝霁月住在后院,是一个单独的院落,和翠微等几个丫头住在一起。 进了后院大门,一帮小丫头就围了过来,一边唧唧咋咋地问个不停,一边又心疼自家少爷受了委屈。 “受什么委屈,也不知道多快活!”祝霁月走了出来,恨恨地说了句。 翠微赶紧打了个圆场:“祝姐姐这两天一直在城里各大药铺奔波,忙着给少爷配药,可是一刻都没歇息着。” 林安之赶紧赔笑道:“那是那是。” 翠微把一帮小丫头打发去准备热水和宵夜,这才陪着林安之和祝霁月进了屋。 “张扬那边有消息没?”林安之直接进了主题。 祝霁月瞪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和他计较找姑娘的事情,道:“下午时张扬派人回来了趟,说是查到了点线索,但具体的还需要时间。”说着微微一顿,“你若是不急着去皇城,倒是可以多呆一些日子。” 林安之缓缓道:“急倒是不急,不过这边的事情不处理好,总是一块心病。”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也是,这事也急不来,总的他们给机会才行。” “礼物被薛家退回来了,说是无功不受禄。”翠微顿了顿,接着道,“听说都没进大门,薛家的人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安之笑道:“不是无功不受禄,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才是。不过嘛,我人都过来了,可就由不得他们想不想了。”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就吩咐人又把三辆大车给送了过去,这次送货的人是祝霁月带来的霁月军,不过薛家一如既往的把东西给退了回来。 林安之也不气馁,第三天一早接着去。 这一来二去,白山城的人对两边都熟悉了起来。特别是林安之这边,十二个小姑娘红马红甲,押着三辆大车穿街而行,倒是一道靓丽风景线。 一时间,便是流言四起。 关于林安之的身份,自然是最大的新闻。 “听说是薛家那个小丫头的儿子!” “哪个小丫头?” “老祖宗最小的那个闺女,就是那个喜欢骑着红马在城里到处跑的小姑娘。”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怪不得那些送礼的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呢。那都多少年的事情啦……” “对啊,后来薛家只说是小姑娘得了重病夭折了,没想到竟然是和人私奔。” “唉,但也没什么好结果,终究是死了。” “那这个林安之林少爷过来是想干什么?” “听说是小丫头的忌日快到了,林少爷想祠堂去祭拜自己的娘。” “这么一说,薛家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是啊!” …… “胡说八道!小姑什么时候喜欢骑着红马在大街上逛了?!”薛善怒道。 薛家门风甚严,若真有族中姑娘每日里这么抛头露面,只怕早就被打断了腿。 薛礼拍了拍他肩膀,摇头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全城百姓都信这个故事,说是霁月军的人就是按着小姑当年的模样挑的。” 薛善皱眉道:“我派人去解释下。” “不用了,我早就派人去暗中散布消息,说这些人是风族的女兵,但根本没人相信。”薛礼叹了口气,“我还想着林安之是想给我出什么难题,没想到竟然来这么一出。” 他没跟薛善提到的是,城中甚至有几家大户,仗着平日和薛家关系不错,竟然是派人到薛家来想着说情。 这让薛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偏偏对于林安之那个“薛家小姑娘儿子”的身份,他还没法解释,这也就让人越发的笃定那个传闻了。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薛善眉头紧锁。 在白山城,薛家就是天,就是地。 和一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不同,薛家在白山城名声极好,白山城百姓都以薛家为荣。这是几十上百年的辛苦经营,才换来的好名声。 但现在不过几天功夫,外面竟然就有薛家不近人情苛责后背的风评了。 薛善一想着,就觉得头疼无比。 不料薛礼却是淡淡一笑:“耗。林安之觉得我们爱惜羽毛在乎名声,想以此胁迫我们就范,那也太小看我们了。他林安之远来是客,既然要玩,我们奉陪便是。” 时间又过去三天,薛家依然没有收这礼物。甚至于,还派了一名衣冠楚楚的中年文士,就专门守在大门口,陪着霁月军的姑娘闹腾。 就算霁月军的小姑娘大声叫骂,他也是笑脸相迎唾面自干。 三天过去,林安之还没有等的不耐烦,祝霁月就先忍不住了。 这事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虽说是祝霁月提出来的不急,但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总得想个法子进了薛家的大门。 到了后院,进了林安之居所的大门,祝霁月就惊奇的发现,林安之竟然坐在桌旁数钱玩。 林安之有多少钱,祝霁月没问过,不过心头也大概有有个猜测。 别看林安之到处开青楼,到处坑蒙拐骗,但真要说家产,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多半是当得起的。 所以看着林安之在数铜板,祝霁月很是惊异。 “这么无聊?” 祝霁月问了句,就坐在了林安之对面的椅子上。很不客气的把林安之手边的茶壶拎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安之别说抬头,连眼帘都没撩一下。手里捏着两个铜板,皱着眉头盯着着桌上的四堆铜板在思索什么。 祝霁月柳眉一扬,道:“问你话呢。” “别吵,我在算数。”林安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祝霁月又扬了扬眉毛,不过最终是忿忿地端起茶杯,就像要把那茶水当成林安之,灌进嘴里一口给吞了。 仔细看了看那四堆铜板,摆的有些意思。 大部分都是正面朝上,有那么一两颗是背面朝上,而最奇怪的,竟然还有不少是立着放的,不正不反。 祝霁月看着有些心痒痒,手指捏了又捏。 她就想着要是在这桌上拍一巴掌,震倒那些立着的铜板,也不知道这个笑里藏刀的小贼会不会恼? 过了许久,林安之这才把两枚铜板分别放在了两堆铜钱里。 一枚立着,一枚北面朝上。 “完事。”林安之拍了拍手,嘴角上扬,非常满意。 “这是什么东西?”祝霁月皱眉问道。 “势。” “是啥?” “就是势。”林安之轻笑。 祝霁月这才反应了过来,但依然摇了摇头:“不懂。” 林安之没开口,就是把祝霁月面前的茶壶拿起来摇了,又看了看自己的茶杯,最后目光落在祝霁月面前那剩了半杯的茶水上。一把夺了过来,把那小半杯茶叶连着茶梗一起灌进了嘴里。 祝霁月俏脸有些泛红,恼怒得瞪了林安之一眼,还没开口,林安之就抢先一步说话了。 “我小时候过得很苦……” 这话出口,祝霁月就闭嘴了。 然后就听林安之絮絮叨叨了半天,从小时候一个人被扔到河东村开始,到然后想学武林韧不肯教,再到之后老秀士传授他各种杂学,一直说到后来碰上祝霁月。 这些故事祝霁月自然早就从翠微那里听过,这时候又听林安之长篇大论,她就有些不耐烦了。刚准备开口,就听林安之接着道:“所以,我行事向来小心,不管什么总是要算到自己力所能及的极致。” 祝霁月没有急着问,反倒是偏着头看了那些铜板半晌,忽然抬手指着一堆立着的铜板最多的:“这是你手下那些侍卫?” 林安之笑了笑:“看来你是明白了。不过,也只是明白了一些,这不是我的侍卫,是老宅子。” 祝霁月瞪大了眼看着林安之,半晌才带着几分询问口气,道:“正面代表的是可靠的人,反面代表的是细作,立着的嘛,代表的就是敌我不明?” “对,没错。”林安之答道。 祝霁月满脸诡异之色:“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一堆可有一大半都是立着的,你还不相信老太爷?” 林安之摇了摇头:“不是不相信爷爷,这其中有许多是我心头有刺,也有许多是我现在还没弄清缘由,但终归一句话就是不确定。” 祝霁月听着有些云里雾里,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不过又有些好奇:“哪一堆是我?”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你猜。” 祝霁月看了看,一句话都到了嘴边,不过却立马闭上嘴,把话咽了回去。 狠狠瞪了林安之一眼,一巴掌拍在桌上,把那些铜板全都震倒,这才忿忿地走出了房门。 林安之一阵窃笑,末了才自言自语的道:“嗯,这次没猜错。只不过嘛……” 沉吟了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背面朝上,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第八十一章 帝王心术 清晨,林安之如同过去十几年一样,在院子里站桩练功。 菀儿坐在一旁,身边放着一桶温水。 年前的时候,这清早伺候林安之练功的工作,就从翠微手上交到了她这里,这让菀儿开心了很久。 忽然,就见站立不动的林安之深吸了口气,缓缓收功。 菀儿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天。 天色依然昏暗,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啊? 正想提醒林安之,就听林安之道:“去外面看看,有人来了。” 菀儿赶紧往前院过去,就见竟然是张扬回来了。 青华山一战后,第二日一早张扬和李雯就带着人率先出发,到了白山城。为的就是要打探白山城的虚实,看能不能收集到些证据。 这一耽搁就是十来日,今天总算是回来了。 把张扬领到后院,张扬朝着林安之就深深行了一礼。 “少爷,幸不辱命。” 林安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总算赶上了。” 临近中午时分,那一队红马红甲的女兵如约而至。押着三辆传说中装有礼物的大车,穿过长长的街道,从北门而出,到了薛府的大门口。 被安排守在大门口的中年文士收到消息,立刻就打起了精神,喝了口水,快步走到了大门前。 霁月军的姑娘也不下马,这几日向来都如此。 中年文士朝十二名霁月军姑娘行了一礼,微笑道:“姑娘们又来啦。” 霁月军的姑娘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 中年文士也习惯了,对方的态度就跟那六月的天气一样,现在冷若寒霜,指不定下一刻就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他搬了椅子坐在房门口,也就这么安静的等着。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领队的那个名叫祝月华的姑娘却忽然翻身下马走到了近前。 这可是十来日的拉锯战里,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中年文士又赶紧站了起来,朝着月华拱手行礼:“月华姑娘有礼了。” 祝月华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到了中年文士面前:“这是我家少爷吩咐交于薛家老祖宗的。” 中年文士低头看了眼,嘴角依然挂着浅笑,但却不伸手。 “月华姑娘还请不要难为在下,姑娘是知道的,这信我不能收。” 祝月华也没勉强,道:“我家少爷早料到,吩咐末将说,若是薛家不肯收,那便拆了钉在马车上便是。” 中年文士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不过二公子早就吩咐了,无论对方出什么手段,都以不变应万变,不让他们进这薛府大门便是。 所以中年文士抬手做了个手势:“请。” 祝月华便拆了信,也没看一眼,取出一支利箭,把信钉在了马车侧面。 然后便返回马上,招呼一众霁月军,驱赶着马车往回走。 中年文士终究还是有些好奇,这互相耗了十来日,忽然拿出一封信来,那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就这么些微的好奇,便让他抬眼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中年文士顿时浑身冷汗。 “月华姑娘且慢!”中年文士哪里还管的什么文人风貌,三步赶做两步跑,冲到了队伍前面,一把拉住了祝月华胯下战马的缰绳。 祝月华柳眉一挑:“放手。” 中年文士额头都快急出冷汗,道:“月花姑娘还请稍等,在下立刻进去通禀主上。” 祝月华淡淡地道:“我再说一次,放手。” 中年文士看了那信上内容,虽然只看了那么一两行,但也知道这手是万万放不得的。若是让她们就这么策马而归,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见着那封信。一旦传出去,薛家只怕立刻就大祸临头。 “姑娘,我……” “啪”一声脆响。 祝月华手里的鞭子已经甩到了中年文士脸上,这一手倒是和祝霁月相似,果不其然是她带出来的兵。 中年文士被抽得一声惨叫,但终究还是抓牢了缰绳。 “姑娘今日就算打死在下,在下也是不会松手的。”中年文士大声道。 祝月华无奈,收回鞭子:“我等你一刻钟,若是不出来,便别怪我们走人了。” “好,姑娘放心!” 中年文士提着长袍下摆,连滚带爬的冲进了薛府里。 一刻钟一到,月华立刻挥了挥手,车队朝着白山城的方向便行去。 就在这时候,薛府大门洞开,那中年文士领着一队家丁奔了出来。 祝月华眉梢一扬:“怎么,关先生这是要强拿了我们不成?” 中年文士额头冒着冷汗,赶紧赔笑道:“哪里哪里,家主说诸位姑娘连日来车马劳顿,想请诸位进去歇息片刻。” 祝月华面若寒霜,道:“不必了,我等还要回去与少爷复命。” 中年文士赶紧挡在车队前,哭丧着脸道:“月华姑娘,此事好说,好说……” …… 临近晚饭时分,祝月华带着队伍回来了。 “少爷,薛家把礼物收下了。”祝月华抱拳行礼道。 林安之轻笑道:“有劳了。” “不敢。” 祝月华行礼退下,很快祝霁月就赶了过来。 “现在怎么做?” “还是等。”林安之轻笑,“一封信而已,薛家怎么会服软?有些东西不真的摆上台面,他们可不会这么容易妥协。” 薛家收了礼,白山城便少了一道风景。 百姓遗憾之余,也有几分欣喜。 在他们眼中,那位林家小少爷毕竟流着薛家的血液,这次回来认亲,可是天大的喜事。两边或许还有些芥蒂,但终究是一家人。 又是三日过去,薛善终于是找上了门来。 林安之和薛善坐在客厅里,两人都神色淡然。 “昨日夜里,家中丢了些东西。”薛善淡淡地说道。 林安之皮笑肉不笑地道:“哦?丢了什么,还望薛兄告知,若是有用得着安之的,安之必然全力以赴。” 薛善缓缓道:“林兄,今日我来了,便是希望林兄给个答复,你到底想怎样?或者说,林老太爷那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林安之轻笑道:“薛兄豪爽,那安之也就直说了。这次过来,两件事,第一件是那样东西。第二件……”微微一顿,这才又接着道,“……那位忌日将近,我想祭拜一下。” 薛善抬眼看着林安之,神色复杂。 这林安之是小姑的儿子,当年小姑跟着林韧私奔,老祖宗被伤了心。不过最终,也没有把小姑的名字从祠堂中拿出去。 原因颇多,但总有些母女情意在其中。 薛善叹了口气:“林兄,你这是在为难我薛家啊。” 林安之也叹气道:“若是不为难,我也不用做这么些动作了。日后真有人说起什么,薛兄自然能以今日种种搪塞过去。再说了,那件东西在薛家手里,薛家当真睡得安稳?老祖宗这些年,没少为那东西操心吧?” 薛善脸色微变,转而便笑了笑:“林兄此言差矣,那件东西代表的是皇恩,家祖怎会为皇恩费心?这感恩还来不及呢。” 林安之淡淡一笑:“这写话糊弄别人便是了,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做甚。祭拜一事,还有老薛兄与老祖宗好生说道了。” 薛善离开了客栈,直接返回了薛府。 他前脚刚出门,祝霁月就进了屋。 “到底怎么回事?”祝霁月皱眉问道。 林安之轻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薛家收下那些礼物吗?” 祝霁月皱眉沉吟片刻,道:“为了让他们承情?好像又不对……” “算了,我直说吧。”林安之摇头轻笑,“是为了投石问路。” 祝霁月一怔,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觉得那一封谋反的信不够,要偷薛家密库中的东西?” 林安之轻轻点头:“当年陈留之乱,大魏众多门阀宗族被牵扯其中,薛家是大魏名流,自然也被牵扯其中。不过,向来视陈留为仇敌的爷爷,却因为某些事情把薛家保了下来。那些证据,自然也有不少落在了爷爷手里。例如那封信,就是当年薛家给陈留王效忠所用。” 祝霁月满脸惊异:“还有这种事?” 林安之轻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薛家坐拥白山城,方圆三百里都是他们的地盘。当时陈留王已经占了皇城,甚至登基称帝。薛家所做,无非是想保全自己而已。至于后面爷爷白州起兵镇压陈留王,那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世人都说爷爷憎恨陈留王,但凡和陈留王沾上关系的,全都被屠灭满门。这话其实岔了,有许多涉世不深的,爷爷都给保了下来。例如薛家,便是其中之一。” 祝霁月想了想,道:“但是,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当初老太爷功高盖世,说功高震主都不为过了,为什么金书铁券会颁给薛家,却不曾给老爷子?” “这便不知道了。”林安之说道。 他倒不是有意想对祝霁月隐瞒,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想提起。在他内心底,他依然是林家的小少爷,是那个被林韧嫌弃的儿子。至于别的,暂时没想那么多。 “不过这终究是一封信,而且隔了十余年。所以,我要找的是另一件,能够真的定罪的东西。我不知道薛家为什么会把那东西留着,但爷爷却很确定的告诉过我,那东西一定在。所以,我才投石问路,把那三车宝贝送到薛家,之后才能跟着找到密库的位置,找到那东西的下落。” 祝霁月喃喃道:“怪不得李雯这些日子没消息。”说着,她又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 林安之微微一笑:“请陈留王登基的奏章 。” 祝霁月想了想,道:“这里面的门道,我就有些不懂了。金书铁券传说中是‘卿恕九死,子孙三死’吗,既然有此物在手,最多是功过抵消便是了。” 林安之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连皇帝都杀不得你,你这还不是重罪?” 林安之叹了口气,接着道:“帝王心术向来善变,封赏之时,要嘛是大势所趋,要嘛是真心诚意,都做不得假。不受,便是抗旨;受了,便是如同今日的薛家。过得些日子,皇帝陛下心思一动,说不定是觉得当日大势所趋感到屈辱,或许只是觉得赏重了赏歪了,那便又是另一番光景。借势拿去的赏赐可热乎?这么厚的赏赐,你也敢接?或许一日两日还能说服自己,但多几次,那心头便有了根刺。老百姓心头有刺,多是忍着,最多是吵上几句就算了事。但帝王不必如此,有刺,拔了就是。一般赏赐尚且如此,更别说这金书铁券了。” “更何况是叛乱重罪,你再拿出金书铁券说事,那不是求速死吗?” 祝霁月听得脑壳疼,但也算是明白了过来。 这金书铁券落在薛家手里,就是一道催命符。 没有等到第二天,就在当天子时,薛善便带来了请帖。 薛家后日祭祖,邀请林安之前往。 第八十二章 半江轻唱 薛家祭祖自然是规模宏大,大魏各地的薛家子弟都从远方归来,林家小少爷也终于是进了薛家庄园。 站在祠堂外,林安之怔怔地看着前方。 “安之还请见谅,祠堂外人不可入内。老祖宗便是真承认了你的身份,你也算是林家子弟,这薛家祠堂……” “我明白。”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从翠微手上接过了三柱香,面朝祠堂方向跪下。 他身后的翠微不敢落后,赶紧跪在林安之身侧。那几个丫头自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 祝霁月站在后面,红着脸神色别扭。不过最终在祝月华的拉扯下,也半推半就的红着脸跪了下去。 林安之闭着眼,恭敬地朝着祠堂方向叩头三次,这才把香插在了地上。 那是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子。 但两人的羁绊,却又是极深。 为了他,那个女子献出了生命。 愿或不愿林安之不想去深究,但他终究是因为她活了下来。 “九泉之下,一切安好。”林安之心底默默说道。 祭祖完毕,林安之便返回了客栈,准备动身出发。 薛善赶了过来,把一个小盒子交到了林安之手上。 “此去皇城一切小心。”薛善语重心长地说道,“听闻安之和蔡家有些过节。蔡家皇城中势力庞大,安之一切当以自己安危为重。若势不可违,不妨暂且低头虚与委蛇,一切三思而后行,以自身安危为重。” “二哥费心了。” 听了二哥二字,薛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笑容。 “保重,为兄不送了。” …… 岷江是贯穿大魏的长河,从西晋岷山发源,贯穿大魏东西直入东海。 半雪河便是岷江分支,从大魏皇城外流过。 之所以会以“半雪”为名,便是因为每年入冬时分,大雪纷飞,皇城外苍山上的温泉流淌而下注入河中,冷热交汇,便形成了半河冰封半河流的奇景。 林安之坐在大船上,看着宽阔的半雪河,免不了一声感叹。 “可惜不是冬日,否则看看这半雪奇景,倒是一桩雅事。” 祝霁月没好气得道:“你也懂什么叫雅事情?出云县,银月城,还有那白山城,你每日里除了招姑娘听小曲儿,哪里干过半点雅事?”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边是霁月不懂了,于男子而言,这姑娘小曲儿,便是最大的雅事了。说来,听闻皇城声色犬马,到时候还要去见识一番才是。” 这话一出,祝霁月的柳眉便又挑了起来。 什么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什么叫卑鄙下流无耻之尤? 大抵就是面前这小贼的模样了! 这些日子匆忙赶路,倒是没时间。等到了皇城,当真要给这小贼松下筋骨。 祝霁月恨恨地想着。 李雯趴在旁边的桌子上,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就见半雪河尽头处,一艘五色小船随波逐流。 “是画舫?”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 两船终于是离得近了,隐约一阵歌声从画舫中传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张扬,过去打声招呼,看对方什么来路。” “不准去!” “去!” 张扬苦着脸:“祝小姐,少爷……你们可别为难小的了……” “这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去!”林安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张扬不敢看祝霁月,蹭蹭几步就下了楼,只当是祝霁月默认了。 祝霁月恨得牙痒痒,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扬到了一楼,命船家放下小船,便朝着那画舫飞快靠近。眼见对面大船有人过来,画舫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林安之站在船头眺望,就见那画舫在江中心灵巧的拐了个弯,就跟着张扬的小船靠近了林安之这条渡船。 便见张扬站在甲板上,从那画舫上扶了个婆姨下来。 婆姨四十来岁,姿容秀丽身材婉约,颇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 她跟着张扬上了二楼,朝林安之福礼,道:“我家姑娘偶感风寒不便出行,公子若是有意,还请移步一叙。” 林安之笑眯眯的,一对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儿。 “自然是有意,就怕惊扰姑娘吧?” 婆姨轻声道:“还请公子随奴婢来。” 祝霁月在边上冷眼看着,邪火上头。 “我也要去。”祝霁月冷冷说道。 那婆姨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祝霁月,对这个姿容身段都堪称绝顶的女子,她自然是一上来就注意到了。不过是不知道和这位小少爷有什么关系,也不敢随意开口。 目光一转,就又落在了林安之脸上,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 “看他做甚,小贼听得曲儿,姑娘便听不得了?带路!” 说是让带路,祝霁月当先就走了下去。 林安之搓了搓手,颇有些尴尬:“小姑娘心性不定,婆姨见笑了。” 婆姨掩嘴轻笑,轻声道:“有何见笑,世人怕都要羡慕小少爷艳福不浅才是。” “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祝霁月的冷喝声从楼下传来。 林安之跟着婆姨下了楼,就见张扬已经等在画舫边上。林安之微微点头,踏上甲板走了过去。 张扬刚想跟着,祝霁月就从后一把拽住了他。 “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祝霁月冷声道。 林安之转头一看,便见祝霁月竟然已经换好了软甲。身后六名腰悬长刀,背负长弓的霁月军跟着。 这架势,不像是去听曲儿,反倒像是去砸场子的。 那婆姨也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小两口打架,可别祸害了自家的船,那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望向林安之,目光中带着几分为难。 林安之悄悄朝张扬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开,这才笑道:“霁月要想听曲儿,那一起便是。” 祝霁月也不含糊,带着六名霁月军的姑娘就跟了上去。 那婆姨有些为难,叹了口气吩咐画舫上的船家收了甲板,这才跟了进去。 画舫不大,但内里装潢很是别致,没有一般画舫的胭脂气,一片素色,很是雅致。中间摆着一张小方桌,两个白色蒲团。边上的香炉里燃着檀香,散发着香而不腻的香气。在尽头是一扇屏风,不过后面却没人。 林安之跪坐在方桌前,祝霁月也一抬手,六名霁月军就拱手行礼,退到了船舱外。 眼见这祝霁月跪坐到身旁,林安之低声道:“你说你这跟来像什么样子,姑娘家,来这种地方也不臊。” 祝霁月冷哼一声:“你能来,凭什么我就不能来?再说了,你要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还得帮着翠微看着?” 林安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不过心下想着也有些怪异,在银月城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带着孙秀秀逛了会青楼,回了大魏,这又把祝霁月给领到了画舫…… 这其中味道,总是有些说不出的意思。 只是一会儿工夫,就有丫鬟模样的姑娘端着茶盘进来,跪坐在茶几旁,点燃小炉子,烧水沏茶。 一应动作不紧不慢,看着倒是颇为享受。 茶水沏好,丫鬟才躬身行礼退下。 祝霁月皱了皱眉头:“这是干什么?就是个唱曲儿的,搞这么花哨。” 林安之轻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迎客也是门学问。姑娘家摆架子,就是要吊起客人的兴趣。男人嘛,都一个样,越是好奇就越肯花钱。” 祝霁月冷笑道:“你倒是蛮懂的嘛。” “那当然!”林安之下意识回了句,立刻就知道不妙,赶紧补救着道,“我可是清雅居的幕后老板,平日里跟杨大家聊得多,自然就知道一些。” 祝霁月连连冷笑,也不答话。 只是片刻后,就见一个抱着琵琶的人影走到了屏风后,优雅地跪坐在蒲团上。 “来了。” 清脆的琵琶声响起,一曲《霓裳羽衣曲》打破了画舫的宁静。 琵琶的声音清脆,高音处如玉珠落盘,低沉处如洪钟低鸣。落入耳中,就像轻轻敲在心底,令人心旷神怡。 林安之眯缝着眼,细心品位着。就连不通音律的祝霁月,也是满脸惊色,想来也被这美妙曲子和那琴师高超技艺给惊到。 良久,曲终。 林安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姑娘好琴艺。” “公子过奖了。”屏风后面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这声音落入林安之耳中,就让他心头一荡。 直到祝霁月狠狠掐了下他的腿,这才让他反应过来。 “姑娘可赏脸,移步一见?” “蒲柳之姿,不敢污了公子眼。”屏风后的女子轻声道。 林安之哈哈一笑:“姑娘说笑了,还请移步一间见。” 就见屏风后的女子欠身行礼后就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屏风。 林安之这辈子见过的美丽女子有许多,有英武绝美的祝霁月,有古灵精怪的李雯,也有温柔可人的翠微,自然还有那精明无比的孙秀秀,擅长音律的杨絮等等…… 但是,却从不曾见过一个女子,能娇媚到如此地步!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到古人所说的“烟视媚行”是什么意思。 每一步踏出,就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身形摇曳。 林安之微微凝神,收敛心神。转头看了祝霁月一眼,就见她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在下林安之,敢问姑娘芳名。”林安之抱拳道。 “小女子苏皖。”女子欠身行礼道。 “苏皖……好名字。”林安之轻笑道。 “为何好?”苏皖脸上也泛起一抹浅笑。 “人好,名字就好。” “林公子,那你觉得祝霁月这个名字怎么样?”祝霁月冷冷的声音响起。 “这个……自然也是极好的!哈哈,极好!”林安之满脸尴尬。 并没有在画舫里呆多久,让苏皖又唱了两曲,林安之就赶紧离开。末了自然让张扬上去结清了钱银,还顺带问了下画舫平日里在哪里泛舟。这才知道,画舫是皇城薰兰坊的,这位苏皖姑娘正是薰兰坊的当家花魁。 坐在渡船二楼,祝霁月皱着眉头。 “我不喜欢那个苏皖。”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干笑了两声,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祝霁月皱眉道:“你可以理解什么?平日里,你的风流韵事可是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半句?但是那苏皖,我总觉得不简单。” 林安之心头微动,道:“什么地方不简单?”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想想不就知道了,还用问我?” 林安之哈哈一笑:“好好好,我自己想想。” 见林安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祝霁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跟他废话。 不过她却不知道,就在张扬去画舫结账的时候,林安之已经暗中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查清那个苏皖的背景。 这个说法,连林安之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这一年经历的事情极多,凶险更是不在话下。但唯有今天,他竟然下意识地说出了不计一切代价这几个字。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不光是他自己,甚至连张扬都觉得有些奇怪。 所有人都知道林安之的吝啬,特别是对自己的手下人,那是精打细算小心使用,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个说辞。 但张扬不敢问,林安之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临近傍晚,渡船在皇城外十里的埠头停了下来。船家就只能送到这里了,再往前就是水师的防御范围。 下了船,眼见天色渐晚,林安之也没了进城的兴趣,就在埠头外的一间小酒楼里住了下来。 酒馆生意还不错,往来客商错过了进城的,都会在这里歇息。 林安之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其中便已经人声鼎沸。 这氛围,看着和银月城的水月街倒是有几分相似。 “张扬去找店家看有没有空房,其他人先休息。”林安之说了句,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行五十人,虽说有男有女,但却是人人带刀。 这酒馆中多是一些江湖人,也有不少商人,见着这阵仗,都远远的躲到了边上。自然也有人骂骂捏捏的上几句,但终究是给让出了一大片的空位。 张扬很快回来,说是客房已满,不过店家找人腾了几间房,挤挤应该能住下。 林安之欣然点头。 在江上飘了好几天,虽说也偶有上岸的机会,但一众侍卫却不敢随意离开,更不敢饮酒。半雪河上水贼极多,在岸上还好说,在水中一旦出了事情,那谁都担待不起。 而今日终于是上了岸,还是在离皇城如此之近的地方,祝霁月也体谅侍卫辛苦,便许了可以稍微饮酒。 喝着皇城的烧刀子,大口啃着黄牛肉,一帮侍卫就觉得好不快活。 翠微和几个丫头倒是没进来,在张扬找了房间后,就先行去客房休息了。毕竟是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像祝霁月那般豪气的女孩子,毕竟是少数。 不过,只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这快活便被打破了。 “咣当”一阵响脆响。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一名侍卫被人用重手法朝着他这里扔了过来。 第八十三章 伤 林安之没动,祝霁月自然也没动。一旁的张扬大喝一声,双脚猛蹬腾身而起。 那侍卫砸在张扬身上,张扬就感到好像一座大山一般,身形被生生地压了回去。 但就在这时候,他就感到腰上传来一股柔劲,将他轻轻一带,让他稳稳地坐在了长凳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转头看去,却是李雯出手了。 林安之看着,忍不住一阵轻笑:“怎么,终是忍不住了?” 李雯扬了扬眉梢:“安之哥哥有花酒喝,有小曲儿听,雯儿可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船上,今日得这么个热闹,你可不许拦着。” 林安之摇头失笑,沉吟了下,便道:“毕竟是天子脚下,不能把事情闹。” 一听这话,李雯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嘟着小嘴道:“知道啦,安之哥哥!” 话音刚落下,外面就传来一阵低吼。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乡巴佬,皇城脚下也容得你们放肆?”就见一名灰衣人,拎着长凳从外打了进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话要不是亲耳听到,还当是有人在帮自己出头呢。 这灰衣人身手极强,林安之手下侍卫又是仓促应战,只是几个回合,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雯想出手,却被林安之给拉住:“再等片刻。” 林安之不急,张扬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他可是名副其实的侍卫统领,现在这些侍卫被人打得如此凄惨,害他在自家少爷面前丢了面子,他心头就是一股火气上头。 “一群蠢货,结阵!”张扬暴喝一声,拎着刀就冲了出去。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喝了不少酒的侍卫们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周围的侍卫一阵动手,也不管是不是会砸着人,就把桌椅给扔到了边上。离那灰衣人进的,中间一些侍卫,更是伸手摸向后腰。 张扬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人就是一巴掌拍过去,怒道:“干什么,真想杀人吗?给我抄板凳,打残那个不要命的!” 侍卫们立刻抄起凳子冲了上去。 这些侍卫是跟着林安之从北云山一路杀出重围来的,他们一直是以劣势兵力对抗着红巾盗。之后在银月城,更是经历了好几次的生死混战。 彼此配合早就和当初不同。 士兵比起一般的江湖中人,单打独斗的实力自然是要差上不少,但一旦结成攻防阵型,那威力便是呈十倍百倍的提升。 那灰衣人先还在心头冷笑,看不起这帮侍卫。 但几乎是转眼间,他就感到自己好像陷身在了飓风中心,一波一波的攻势接踵而来。 前面的敌人还未打退,后方的攻势便到。刚击退两人,想要下手重伤,一旁的援护顷刻而至。 灰衣人实力高强,但偏生是被这潮水般的攻势给打得还不起手来。混战中,后脑勺、后腰、腿弯子都挨了不少黑招。 不见重伤,但却打得人痛入骨髓。 林安之的手下,自然是学了几分主上下黑手的特质。 灰衣人又急又怒,厉喝道:“就只会人多欺负人少吗?” 林安之失笑:“分明是你挑事在先,现在就说人多欺负人少了?” 正想下令停手,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大队佩刀批甲的人马涌了进来。 “这里!”灰袍人厉吼一声。 那些人一眼就见着了灰衣人,其中顿时有人大叫道:“是张老大!” “帮忙!” 这一队人拔出腰间长刀就冲了过来,几个侍卫一时不查,拎着凳子防御,顿时就被砍伤,鲜血直流。 林安之的脸色有些阴沉,低喝道:“拔刀!” 随着一声令下,场中顿时响起齐刷刷的拔刀声。 原本还围在周围,打算看热闹的酒客,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退出酒店大门。 一般斗殴自然能看个热闹,但双方一旦拔刀,那就是血溅当场的局面。到时候要让人误会自己是对方的人,那可就死的冤了。 而且看这两伙人在皇城下肆无忌惮的样子,分明不是什么寻常客商。 那灰袍人被围在阵中,原本还能抵抗几分,但随着侍卫们一拔刀,他顿时就抵挡不住了。只是几个照面就见了血,腿弯上挨了一刀,倒在了地上。 那队披甲持刀的人,看着这一幕更是双眼通红,朝着林安之这边就杀了过来。 “霁月,小蚊子,注意帮手。”林安之说了声。 祝霁月没废话,取下背上长弓,弯弓搭箭。而李雯更是兴奋地应了声,朝着场中就掠去。 但凡她所过之处,全无一合之敌。 而祝霁月虽然没有直接杀伤对方的人,但是每每有侍卫遇险,她手中利箭便会射出,射穿对方手臂或者将那刀刃给打掉。 有这两位呃的加入,场中局面立刻就变作了一面倒。 然而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感到身侧挂起一阵清风,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到了他的身旁,朝着他脖子就是一刀斩下。 林安之心头狂跳,刚想运转内劲反击,一阵剧痛就从丹田处升起。 青华山受的毒伤还没全好,平日里看不出来,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就爆发了。 刀光凌烈森然,照得林安之脸色苍白。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身旁传来一股巨力。 祝霁月连人带弓撞在了他身上,把他生生给撞了出去。 就听祝霁月一声娇喝,手中长弓朝着那刀光就迎了上去。 刀光所过,长弓弓、弦齐断。 刀光没有半分停滞,从祝霁月的脖子旁一掠而过。 那黑影只是一击,便飘然到了场外,落在了那对披甲持刀的人中。 “霁月!” 林安之迅速撑起身子,冲到了祝霁月身旁。 就见祝霁月脖子处鲜血淋漓,一道深深的刀口出现在了右颈处。 林安之不敢犹豫,赶紧从怀里摸出了几个瓷瓶,也不管浪费与否,一股脑地朝祝霁月的脖子上抹去。 此刻,他就感到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心头一阵说不出的后怕。 这一下过后,双方都停了下来。 酒店仿佛是被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 “霁月。”林安之又低叫了声。 祝霁月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蠕动:“我没事。”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来。他脸色依然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些许变化。 不过那些侍卫却能感觉到什么。 自家小少爷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若是要算计谁,那更会笑得无比温和。但是,若是连小少爷都笑不出来的时候,那事情就真的大条了。 张扬朝旁边的侍卫打了个眼色,那侍卫立刻会意,朝着旁边的侍卫悄悄比了个手势。只是顷刻间,所有人都收到了命令。 林安之把祝霁月小心地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休息一下。”林安之柔声说道。 祝霁月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皱着眉头道:“我……” 话刚说了一个字,林安之的手便掩住了她嫣红的嘴唇。 “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抬眼看去,就见那队人马最前方站着一个黑衣老者,他面容枯瘦,手持弯刀。在那刀刃上,还带着刺眼的血迹。 那黑衣老者看着林安之,嘴角挂着一抹轻蔑冷笑。 “这结果,可还满意?”黑衣老者阴恻恻一笑。 “满意什么?”林安之淡淡地道。 “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我都要警告你,这里是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别以为带着几个学了点阵法的侍卫,就可以横着走。今日,便看在你初来乍到,算是给你个教训。”黑衣老者说道。 林安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黑衣老者皱了皱眉头,就觉得这小子回答有些木讷,不会是刚才被吓傻了吧? “现在你我方各伤一人,交出我们的人,便就此作罢如何?你若真要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只怕承担不起后果。” 黑衣老者的话刚一落下,旁边立刻就有人道:“老祖,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张老大可是被他们打伤啦!” “闭嘴!”黑衣老者低喝了一声。 林安之低头想了想,便缓步走到那灰衣人身旁。 “你说的各伤一人,可是他?” 黑衣老者刚想说话,瞳孔就一阵紧缩。 林安之抬起脚,直接踩在了那灰衣人的脑袋上。 “啪”一声脆响。 那灰衣人的脑袋就像炸开的西瓜,红的白的四溅而出。 “现在,你们死了一人了,你还要作罢吗?”林安之淡淡地问道。 黑衣老者身旁的人一阵惊呼,喊杀声顿时响起。 “都给我闭嘴!”黑衣老者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他开始接到消息,说这边出了事情。原本只想着是一般的江湖人闹事,直到见着那些进退有度的侍卫,他才发现有些不妥。 但也仅此而已,家族势大,他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甚至想着趁着对方没标明身份,先宰了对方主将再说。 到时候即便有争执,自己这边也不怕。 但谁知道,一击过去竟然让那不要命的女人给挡住了。 黑衣老者和林安之四目相对,良久他才抱拳道:“老夫蔡博康,皇城蔡家执事,尊驾何人?” 这话一出,他就发现对方那年轻公子哥的脸色有些古怪,他的嘴角竟然泛起了笑意。 “蔡家?哪个蔡家?”林安之轻笑道。 “皇城还有几个蔡家?”蔡博康淡淡地道。 “如此甚好。”林安之轻轻点头,“我初来乍到,就怕杀错了人,既然是蔡家,那就没错了。动手吧。” 林安之话音落下,周围的侍卫顿时散开,弩箭上膛,朝着那队人就射了过去。 蔡博康又惊又怒,在这天子脚下,怎么有人敢对蔡家动手?! 他厉喝一声,身形宛若一只巨大夜枭,直扑侍卫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眼前忽然一花,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那娇小的身体中爆发。 一个玲珑剔透的拳头,由远及近直扑他面门。 “留活口。” 林安之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蔡博康就感到眼前一黑,脑袋一阵眩晕。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得砸在墙上。 第八十四章 武校尉 战斗几乎是刚一开始就结束,这些披甲武士都是蔡家的私军,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在这皇城之外,平日里又有谁敢真的得罪他们? 披甲带刀不过是为了威慑,又哪里会随身带着犯忌讳的弩箭。 却不知林安之这边的侍卫,个个是历经沙场,平日里标配就是弩箭长刀。一通箭雨下来,披甲武士就死伤不少,之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侍卫们就排起阵型冲杀了过去。 原本这些武士还能仗着本身武技修为抵抗一番,但李雯加入战场后,就好像一台就恐怖的杀戮机器,拳脚所过之处,无不筋断骨折,一些倒霉蛋被拳脚扫着脖子,那更是当即身首分家。 只是片刻时间,整个酒馆就被鲜血染红。 外面围观的人已经被这里的景象吓得面色苍白,在这一片血海中,林安之的人浑身浴血,一个个好像杀神一样立在其中。 “小蚊子。”林安之叫了一声。 李雯立刻奔到林安之身边:“安之哥哥。” “你带着霁月和翠微他们先躲起来,等风声平静后,我再叫人去找你。” 李雯一听,顿时急了:“这怎么行!” 林安之冷声道:“听话,此事我自有决断。放心吧,蔡家伤不了我。快走!” 李雯急得直跺脚,不过最终没敢违抗林安之的命令,抱起已经昏迷的祝霁月,带着霁月军,护着被惊动从楼下下来的翠微等人迅速奔出了后门。 …… 肖成明四十二岁,是皇城城卫军第三团百骑长,官职武校尉,从七品。 放在地方上,这已经算是不小的官阶,但放在皇城内,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连老百姓都不拿正眼瞧他。 肖成明扛着长枪走在队伍最前面,灌了口酒,朝着后面吼了两声:“都他妈走快点,没吃饭吗?!” “肖头儿,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一名士兵靠过来,嘿笑着问道。 旁边立刻有人打趣道:“我可是听说了,昨日肖头儿喝醉了酒,跑到薰兰坊大叫找姑娘,最后被人家给扔了出来!”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阵哄笑。 肖成明也不脸红,只是怒道:“老子可是带着钱银进去的,那薰兰坊狗眼看人低,老子还不乐意让他们赚这钱了!再说了,什么叫扔出来的?老子可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来的!” “那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薰兰坊后门的臭水沟里躺了半宿,五团城卫军撞见了,还当是出了命案来着。” 又是一阵哄笑。 肖成明原本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被这些兵油子闹腾了一番,反倒是没那么心烦了。 “一帮兵油子,明日老子就找将军请命,拉着你们去打陈留叛贼!”肖成明大声道。 “肖头儿,算了吧,咱们还不知道你吗?话说,今日巡防结束了,兄弟们请你喝酒。薰兰坊是消受不起,但那烟花街的窑姐,肖头儿你喜欢谁就只管扛走!” 肖成明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你要骗老子,我可揍你!”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哄笑。 这里正热闹着,忽然就见长街尽头,一匹快马朝着他们直奔而来。 看这骑兵背后三羽,竟是传令兵。 传令兵到了近前,策马而立,大声道:“可是二团肖校尉?” 肖成明抱拳行礼,沉声道:“正是肖成明。” “城北十里有命案,肖校尉还请立刻率人前往!” 肖成明眉梢轻扬,城北十里,那不就是渡口的位置吗?那一代客商云集,打架闹事是常事,历来也不是没发生过命案。 他心头叫了声晦气,这才动:“死了多少人?” “六十二人。” 肖成明一怔,第一反应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砸吧了砸吧眼,又问了一次:“多少?” “六十二人!肖校尉快去,我要立刻去大理寺复命!告辞!” 传令兵没再多言,策马狂奔而去。 周围的士兵也都呆住了。 天子脚下,皇城根里,竟然死了六十二人?! “肖头儿,不会是你这乌鸦嘴不幸言中了,真是陈留余孽吧?”一个士兵嘀咕道。 “屁个陈留余孽!”肖成明呸了一口,厉喝道,“全体都有了,跑步前进!” 等肖成明赶到城北半雪河渡口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人。除了一般的商人旅客外,竟然还有一队衣甲鲜明的人马。人数不多,但也有五十余。 肖成明是当年参加过平乱陈留的老兵,眼光毒辣至极,一眼就能看出,这绝非是一般的家丁,从他们的阵列来看,这必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是谁家的私军? 肖成明皱了皱眉头,在这皇城脚下私军自然是相当犯禁的。 “蔡家的人。”旁边一名士兵悄悄说了句。 听到这名字,肖成明面色一沉。 那些蔡家的私军也发现了肖成明的到来,一帮人立刻就涌了过来,把肖成明围在了当中。 “怎么现在才到?!”当先一人怒喝道。 肖成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眉梢一扬正要发作,旁边就有一名老者懒猪儿了他,朝着肖成明抱拳道:“将军,我等是蔡家家丁。” “家丁?”肖成明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既然是家丁,不去看家护院,跑到这里来做甚?小心本官治你们个聚众闹事之罪!” “好大的胆子!”立刻有人呵斥道,“一个小小的武校尉,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跟我们这么说话!” 肖成明寒着脸,挥了挥手,身后的百名士卒立刻展开从旁展开,将这五十余人包围其中。 那老者脸色微变,道:“将军息怒,是我等失礼了。” 肖成明自然也不想跟蔡家真的起冲突,他不过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官,见这老头服软,他也不再废话。 “清场!”肖成明低吼一声。 “都闪开!” 二团的士兵立刻端着长枪开始驱赶围观的商人,连同那些蔡家的私军,也都被驱赶到了边上。 “怎么回事?!” 酒店老板已经被人拎了出来,他哭丧着脸,身子颤抖着。 “老子问你在回事?”肖成明厉喝道。 这酒店老板牙关有些发颤,道:“死……死人了……” “老子知道死人了,没死人老子来干什么?在哪里?” 酒店老板指了指酒店内。 肖成明这才皱眉道:“作案的贼人呢,往哪儿跑了?” “没……没跑……” 肖成明又是一愣,抬眼看去,就见酒店中,似乎隐隐绰绰有许多人影。 他眼皮微跳,招了招手:“都跟我来!” 带着二团百人,缓缓到了酒店门口。 还没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透过酒店略微破旧大门的缝隙,就见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许多人是被利箭射死,还有的看不出是被什么武器打死,尸首裂开分成了好几块。 越看,肖成明就越是心惊。 肖成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破门!” 两名士兵抱着一根木桩,狠狠撞在了大门上。 “轰”一声巨响,原本就破烂的大门顿时破碎。 印入眼帘的一幕,让所有士兵心头都狠狠地抽了一下。 地面上满是尸体,鲜血已经把整个大堂地面浸湿。 而最让他们惊恐的是,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正懒散地坐在长凳上,端着一碗烈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年轻人面容俊俏嘴角挂着和煦微笑,若不看他那一身被鲜血染了大片的血衣,怕就真当他是一般的读书人了。 在年轻人身旁,是三十余名黑衣侍卫握刀而立。 肖成明看着暗暗心惊,身后的士兵不少已经拔出了腰间长刀。 “你是何人,敢在皇城下做如此大案!”肖成明沉声道。 六十二条人命,都不用等到明日,只怕现在已经有人通禀到了皇宫。 年轻人仿佛是这才察觉到肖成明的到来,他放下酒碗,从桌上摸了个牌子,随手便朝肖成明扔了过来。 肖成明接过牌子看了一眼,瞳孔就一阵紧缩。 只见牌子上用小楷写着三个大字“巡察使”,而在角落里还有两个小字“明行”。 这时候,那年轻人才用温和到极点的声音轻轻说道。 “密谍巡察使林安之,恭候多时了。” …… 肖成明脑袋有些混乱,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少年人,竟然是密谍十二明行之一! 要知道,密谍在大魏内可是一个神秘而传奇的组织,他们恐怖凶残,行走于黑夜中,做的便是抄家灭门的事。 据说但凡是被密谍盯上的,就没有一个能善终。 而现在,密谍中权利最高的十二巡察使之一,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年轻人? 他微微沉吟,就朝着林安之抱拳道:“失礼了。” 林安之也不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成明把心一横,就把那令牌放在了地上,手中钢刀猛然落下,斩在了令牌上。 顿时火花四起,钢刀折断,而那令牌上,却连个白印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肖成明再无疑问,单膝跪地朝着林安之行礼:“城卫军二团武校尉肖成明,见过大人!” 第八十五章 惊天大案 林安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走到了肖成明身前。 肖成明身后的士兵们一阵紧张,不少人甚至举起长枪对准了林安之,但旋即又想起了他的身份,赶紧把武器放了下来。 林安之也不在意,只是望着肖成明淡淡地道:“起来吧。” 肖成明站起身,面色凝重,目光冷凝。 “敢问大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肖成明沉声问道。 其实这话是多此一举,看着这些人的身上的盔甲,就能分辨和外面蔡家的人是一个样式。而且其中一些人还是熟面孔,都是平日里跟着蔡家子弟飞扬跋扈胡作非为的。 “听说是蔡家的人。”林安之淡淡地道,“我也没有细查。” “那敢问大人,他们犯了何罪?”肖成明再次问道。 林安之看着他,似笑非笑:“肖校尉是在责问我?” “下官不敢,但命案当前,不敢有疏漏,还请大人见谅。”肖成明说道。 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急了,悄悄拉了他一下。 心说这可是密谍的十二明行,是真正的阎罗王。何必跟他较真,明日把这事儿往上面报,自然有上峰去头疼,你个肖成明跟他较真干什么?! 肖成明却好像没感觉到,依然是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沉吟了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没提祝霁月受伤的事,只说是那蔡博康偷袭他。 “大人的意思是,因为意气之争,所以大人把他们全杀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对。” 肖成明拱手道:“既然如此,还请大人跟下官走一趟,是非曲直自有大理寺定夺。” 林安之嘴角轻轻翘起,转而便是哈哈大笑。 肖成明的副官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肖成明怎么想,立刻上前拱手行礼,道:“大人见谅,肖头儿也是职务在身。若是大人……” 话没说完,林安之就轻轻挥了挥手,这才望着肖成明笑道:“若非如此,我在这里等你做甚?” 没有任何抵抗,三十余名侍卫和林安之束手就擒。 肖成明舒了口气,也不敢不为已甚,只是象征性的在林安之手上挂了一副镣铐,也没上锁,就这么带着他直奔皇城。 除了酒店,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着了蔡家那队私军。 他们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盯着林安之,一言不发。也没人上来找林安之理论,或者借故寻衅,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不言不语。 倒是肖成明有些紧张,派手下士卒隔在两帮人中间,护着林安之等人出了人群。 十里地不算太远,自然也不近。 到了皇城脚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过此刻皇城北门洞开,城楼上灯火通明,下方是三百余名士兵,整齐列队,如临大敌。 “来者可是肖校尉?” 刚一接近,对面立刻传来一声喊叫。 肖成明大步走了出去,拱手行礼:“肖成明在此,敢问是是哪位大人?” 话音落下,对面一名身披金色铠甲的男子走了出来,到了近前,朝着肖成明拱手道:“在下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 中郎将乃正四品下官阶,比只肖成明这个七品小校尉不知高出多少级。 肖成明赶紧行礼,道:“见过庞将军。” 庞元吉沉声拱了拱手,道:“本官奉命收押人犯,还请肖校尉做个交接。” 肖成明眉头紧锁,神色阴晴不定:“禁军向来负责内城城防,此事和禁军何干?” 庞元吉嘴角挂着冷笑,缓缓道:“户部蔡尚书听闻有歹徒在皇城作乱,震怒之下吩咐要严加查办。”说着他朝后面一指,“肖校尉还请先回去休息,人犯由我等押解便是。” 兴许是庞元吉的傲慢态度,兴许是因为什么别的。 肖成明面色一寒:“大人见谅,我城卫军有巡防之职,缉拿要犯是我等本份。”他朝着庞元吉拱了拱手,“庞大人还请让开,我这就要押人去刑部。” 庞元吉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肖成明半晌,这才缓缓道:“肖校尉可是没听明白,这是蔡尚书点名要的人。” 肖成明沉声道:“下官职责所在,便是陛下要人,也得下发公文去刑部提人。” “大胆!”庞元吉一声厉喝,“肖成明,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言及圣上!” 肖成明一言不发,冷眼相对。 说起来,肖成明还真不太怕庞元吉。 皇城禁卫军和城卫军,一个负责内城防务,一个负责外城。彼此常年来河水不犯进水,庞元吉虽然品阶比肖成明高出老大一头,但大家分属不同管辖,肖成明要不给面子,庞元吉还当真奈何不得。 双发就这么僵持着,皇城门口一片寂静,只有那夜风拂过,吹得火把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喂,你们是商量好了吗?这天色不早了,本公子车马劳顿,还想找地方休息呢。”林安之笑着吆喝了一句。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犯此命案?”庞元吉冷声道。 林安之望着他,笑眯眯地道:“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是吧?” “正是。”庞元吉冷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庞元吉不想和这个年轻人磨叽,但总觉得这年轻人看着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也是临时收到蔡尚书的命令,这才急匆匆的带着人过来提人,没想着竟然遇到肖成明这种铁憨憨。 至于这年轻人的来路,他也是真不清楚。 “禁军擅自出宫,越界管辖……庞大人,这可是图谋不轨的重罪啊。”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 庞元吉怒极而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官面前谈重罪二字?” 林安之这才拱了拱手,道:“肖校尉,还请您帮忙分解一二。” 庞元吉目光落在肖成明脸上,就见他拱手沉声道:“人犯林安之,密谍巡察使。” 话音落下,庞元吉脸色微变。 最终是没有让庞元吉把人带走,一来是他不可能真的动手,二来也是林安之的身份。 蔡尚书他得罪不起,难不成就得罪得起密谍? 想着密谍的手段,庞元吉皱了皱眉头。 立刻悄悄吩咐手下亲兵赶往尚书府,把这事情通报给蔡尚书。 这四百余人,城卫军在内,禁军在外,就这么押着林安之一行人直奔刑部。 其实按照林安之的密谍明行身份来说,更应该押解往御史台。但现在情况未明,虽然验明了令牌真伪,但肖成明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诡异。 便按着惯例先送往刑部,至于说之后是交由御史台审理还是送往大理寺看管,那便不是他这么个小小的武校尉需要操心的了。 刑部那边早得了通知,说是抓了大人物。 司门司侍郎左源刚躺下,就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赶着到了刑部大堂。此刻他就觉得心头火起,估摸着甭管是什么人,敢在此时扰他清梦,那便是要往重了判。 不过想着这案子,据说出了六十二条人命,左源就觉得有些恼火,除了斩首,还能做甚?总不能真把人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吧? 而且听闻还是杀的蔡尚书家的人,这就有些意思了。 坐在大堂等了良久,才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左源整了整官帽朝服,这才面色肃然地坐下。 只是一会儿工夫,就见外面闹哄哄的进来了一群人。 当先的是城卫军的人,而之后……竟然是禁军。 左源心头打了个突,忽然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肖成明押着林安之等人到了大堂上,朝着左源行了一礼。 “怎么回事?”左源沉声问道。 肖成明把案件大概说了一遍,这才道:“人犯林安之自称是密谍巡察使,下官不知真假,便把人犯押解只此,等候大人发落。” 密谍巡察使五个字一出,左源差点被惊得跳了起来,心头对着肖成明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这等烫手山芋,你不送御史台不送大理寺,送来我刑部做甚?!再不济,你直接送去南院,让密谍的人自己审也好。怎么就送到我刑部来了?! 自然,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沉声道:“可有凭证?” 肖成明掏出那令牌,双手奉上。 左源只是看了一眼,心头就是一沉,是真货。 他干咳两声,道:“此事看来颇为蹊跷,暂且把人犯等收押大牢,明日再审。”说完,他立刻凑头到一旁师爷的耳边,“小心对待,不可怠慢。” 这师爷自然是识得,听了密谍二字,想怠慢也是不敢了。 “小的明白。” 离开刑部大堂,左源一溜烟就奔出了大堂,都来不急换便服,就直奔后门。 “快,立刻备轿,去李尚书家!” 密谍巡察使,在皇城外十里地怒斩蔡尚书府上六十二人,这话题听着都觉得刺激。当然,前提是不要牵扯到自己头上。 左源坐在轿子上,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皇城的夜晚依然宁静,却不知在这一片宁静中,已经暗流涌动。 林安之被押解到了刑部大牢,关在一间干净的单人牢房里。 没有手脚镣,也没有刑讯逼供。密谍巡察使的身份太过骇人,形势未明,没人敢动他。 林安之盘膝坐在地上,心头盘算起今晚的事情来。 只怕明日一早,整个皇城都要被震得抖上几下。六十二条人命摆在那里,怎么看都是重案要案。此事要怎么对付过去,还得想好说辞。 自然,说辞只是个借口,更多的是朝堂上的博弈。但这个借口总是要有的,免得到时候旁人有心帮衬,都找不着地方下手。 至于向来惜命的林安之今晚为何敢来,那自然也是因为这巡察使身份。 大魏十道三百五十八州,密谍于其中共设四十六名“都统”,主管辖境内密谍成员。 但整个大魏密谍,所拥有的巡察使总共也不过是十二人而已。都统虽然级别极高,但也没有“明行”的牌子,更没有任命巡察使的资格。 说白了就是,以赵四的级别,还没有资格给林安之巡察使这个职务。 这一点,也是林安之了解密谍后,才渐渐知道的。 若这巡察使明行不是赵四给的,那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所以,林安之才敢如此淡定的束手就擒。 沉吟良久,他便有了决断。 第八十六章 朝堂 就在第二天一早,一则惊天新闻就在皇城传开了。 据说昨夜在半雪河渡口,爆发了六十二条人命的大案。而且传说中交手双方是密谍和蔡尚书府上的家丁。 这么劲爆的消息,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全城。 蔡尚书是谁自然不必多说,在这皇城之内,能不知道当朝宰相是何人,甚至能不知道当今圣上是谁,但绝不可能不知道户部蔡文茂蔡尚书是谁。 据说当年神宗陛下还是皇子时,蔡文茂就跟在他身边,之后陈留之乱,神宗皇帝几番遭遇险境,都是蔡文茂舍身相救。其中故事凶险居多,不少甚至被说书先生编成段子,在皇城广为流传。 在神宗皇帝继位后,自然也没亏待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蔡文茂从户部一个小小官吏做起,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蔡文茂为人八面玲珑,手段也极为了得,不仅深得神宗皇帝信任,朝堂之上大员也多和他交好,权柄极重。 而密谍,那更是人尽皆知。凶狠残酷,冷血无情,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代名词。传说中皇城南院那阴森的大宅子,就是密谍的老巢。 这两股势力撞在一起能崩出什么样的火花,着实让人期待。 南院是大魏密谍的本部所在,传说中这院子中充斥着各种血腥暴力,大魏最阴冷变态的角色都汇聚在这里。 但没人能想到,就在这南院最深处,竟然是一幅花团锦簇的景象。 在那百花之中,一名俏丽女子亭亭而立。 女子一眼看去二十四五岁,姿容俏丽气质端庄,唯有那一双眸子,却是森冷冰寒,不带一丝生气。仿佛只需一眼,便能让人从骨子里升起寒意。 旁人见了,多是为女子的姿容所惑,唯有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才知道这娇柔身体所代表的恐怖力量。 一名身着黑色官服的男人闯进了这片花园中,到了女子身前,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大人。”男子低声叫道。 女子身形未动,依然拨弄着面前的花朵,只是轻声道:“可查清了,是他?” “回大人,是林安之巡察使。”男子回道。 女子听了,眼眸中光华微微闪烁,那冰冷的眸子中难得的有了几分生气。 “做完到底怎么回事?”女子开口问道。 男子立刻把做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详细的部分,包括蔡家私军为何出现在渡口,到底是何人通知那出刀伤了祝霁月的蔡博康,一应消息全部齐备。 “你的意思是,蔡家私军不过是正巧路过。而那蔡博康之所以出手,也只是跋扈惯了,想杀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小官立威,然后双方就这么撞上了?至于说林安之巡察使,也不过是因为心爱婢女被伤,所以冲冠一怒,就造了这六十二条人命?” “若是情报不差,便是这样。”男子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昨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男子亲自着手调查,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却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不信。之后又重新核实了三遍,才确定事情确实是如此。 女子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手中小花上。良久,她才缓缓道:“传令潜龙。” 男子立刻躬身:“听候大人吩咐。” “动用全部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搜集蔡文茂的罪证,无论大小全部呈上。” 这话一出,黑衣男子身子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大人,您这是……” “蔡家逍遥太久,也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女子淡淡地道,“还是得让他明白,皇城这一亩三分地,到底是谁说了算。” “是。”黑衣男子躬身退下。 花园中恢复了宁静,良久,女子才轻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疲惫。 “煜文啊煜文,都走了这么多年,又何苦再来淌这摊浑水呢……” …… 黑衣男子离开花园,便出了南院,到了大门口,立刻有两名身穿同样制式黑色官服的小吏迎了上来:“见过云大人。” 黑衣男子微微点头:“去刑部。” 三人也没有带其他随从,从南院出来便直奔刑部大门。 见着三人官服的制式,刑部大门口的卫兵心头都打了个突。 密谍的人! 也不敢拦着,一边领着三人往里面走,一面也让人赶紧去尚书那边报信。 只是一会儿工夫,司门司侍郎左源就赶了出来。 他苦着脸,心头暗叫晦气。 昨晚碰巧遇到了那事儿,今日便被尚书大人委派了任务。帽子挺大,说是我等为臣当竭力为陛下分忧,为官之本份第一当是有始有终,既然昨晚的案子是你接的,那便由你全权负责,不必在汇报秉公办事即可。 不必汇报,秉公办事? 六十二条人命,足够把那林安之斩个好几回了。 尚书大人,您倒是给个牌子啊! 当然,这话也只敢腹诽,要真说出来,只怕李尚书当场就得撤了他这个司门司侍郎的官。不过这事儿很棘手,办好了没功劳。若是办不好……那丢乌纱帽只怕都是小事。 见着黑衣男子,左源心头便打了个突。 “云河兄,今日怎么得空来咱们刑部啊?”左源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云河抱拳道:“奉上峰令,来询问昨晚案件详情。” 上峰? 左源眼皮微跳,云河是十二巡察使之一,他的上峰就只有那么一位了。 不敢阻拦,只是拱手道:“请。” 带着云河到了大牢门口,左源笑道:“本官就不进去了,云河兄有何要求,只管吩咐便是。” 云河点了点头,朝着左源拱了拱手。跟着的两名小吏也被留了下来,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他是刑部大牢的常客,往日里密谍办事,没少借用刑部大牢的。 走到最深处,便见着那干净牢房中,身着染血白衣的年轻人。 林安之很好奇,他猜到今日里必然会见许多人,但怎么都没想着,第一个见着的,竟然会是这么一个黑衣男子。 “云河,密谍巡察使。”云河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 林安之抱拳道:“在下林安之,见过云大人。” 云河上下打量着林安之,对于这个年轻人,他闻名已久了。 第一次听说这个林安之,便是去年年中,据说在出云县那边做了不少事情。抄了出云县蔡家,之后又因为赈灾一事斩了上百颗人头。 白州方面密谍对此人赞誉有加,都统赵四甚至想给求个官职,以在官场中做为保护。 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一些对密谍重要的人物,南院方面会发放一些令牌,一来是可以在某些时候作为保全,一面也能与之交好。 有些假公济私的味道,但并不全是。 这事儿本不算什么大事,往年里报上去,院子深处那位大人看一眼也就批了。但到了林安之那一次,大人却罕有的考虑了一整夜,之后把一直空着的那块明行牌子给颁了下去。 云河震惊的同时,也不敢询问,但暗地里却对这个林安之稍微调查了下,这才发现,此人竟然是老宅子那边的人。 想着老宅子主人和自家大人的那些往事,云河有些感慨,便也没再查下去。 至于说扳倒几个贪官,杀几个奸商,云河倒不是太在意。往年里他签字杀的官,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那主簿蔡东大上无数倍。 至于说是不是蔡尚书家的人,这不重要,南院密谍也从来不考虑。 第二次听到林安之的名字,情况则有些怪异了。 这个林安之竟然和红巾盗结上了梁子,不光是绑了人家的大当家,还横跨北云山到了北越去。 北越、西晋、大魏,颇有些三足鼎立的味道,密谍一直希望在北越和西晋安插钉子,但这么多年来,却一直不能成行。 倒不是没法进去,而是没法进入高层,所获情报有限。但就是这个林安之,竟然莫名的跟银月城城主杜南平交好,这便是给了密谍一线机会。 云河仔细打量着林安之,实在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个年轻人,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情。 虽说其中有借势而为,有各方帮衬,但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来说,已然是相当的不易。 云河朝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林大人不必太客气,都是自家人。” 林安之也是一笑,这个云河他是第一次见着,按说对方密谍巡察使的身份,也是满手血腥的人物,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透着一股子亲切。 “那安之就叫一声云兄了。” 云河颔首:“正该如此。” 两人席地而坐,云河就把昨天的事情再问了一次。听林安之所说,昨晚的事情便完整的勾勒在了云河脑海里。 “林大人先在此处住下,一应无须操心。等事了,为兄再找你好好喝几杯。”云河说到这里,沉吟了下这才接着道,“你手下那几个逃脱之人,我已经安排人接应。” 林安之朝着云河行了一礼:“有劳云兄了。” 左源在外面左等右等,终于是等的了云河出来。 他赶紧迎了上去,道:“云兄,那位林……林大人可有说什么?” 云河道:“下官只是一般问询,所谈尽是南院之事,并没有涉及昨日案件。” 左源一滞,终于是苦笑着,低声道:“云兄,我也就不跟你绕圈了,你就给个话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弄走?” 看着左源那副惫懒模样,云河也是失笑,同样低声道:“人我不会带走,左兄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转身便走。 左源气得直跳脚,但愣是拿云河没办法。 若是一般案子,哪怕牵扯到南院密谍,都不至于如此为难。 刑部本是执掌刑法的部门,秉公办事即可,没谁能够说道。 关键是,那林安之佩着密谍明行腰牌,这便必然是密谍中的大人物。而昨晚杀的人,更是蔡尚书家的人。 这落在任何人眼底,都会觉得,这只怕是牵扯着南院和户部之间的明争暗斗。刑部的屁股甭管坐想那边,最终都得得罪这两边的大人物。 即便抛开这些不谈,那文宗怎么写? 密谍巡察使酒后寻衅,杀了六十二人。 旁人若问,这六十二人是谁啊? 这怎么回答? 说是蔡尚书家的私军? 那都不用等蔡尚书发话了,自家那打定主意不背锅的尚书大人,就得先扒了他左源的皮。 想着这案子,左源心头就一个字,愁。 …… 接下来几天,朝堂之上便是风波骤起。 先是户部尚书蔡文茂参南院密谍,无视国法滥杀无辜,残暴嗜血枉顾伦常。 之后便是南院司命参户部尚书蔡文茂,侵占粮田欺男霸女,私结党羽图谋不轨。 双方就在朝堂之上,当着神宗皇帝的面掐架,一番争吵好不厉害。 据传闻,南院司命甚至把笏板拍到在了蔡尚书脑袋上,若不是满朝文武拉架,双方在朝堂上就要打起来。 神宗皇帝也不劝架,反倒是乐呵的看着热闹。 这一来,双方便更是有恃无恐了。 从刑部吵到大理寺,又从大理寺吵御史台,最后还闹到了中书省,但凡跟刑律沾边的衙门口,都被这两家给闹得鸡犬不宁。 最终,还是长公主那边传了句话出来:听闻城北出了个案子,好似牵扯了不少人,两位大人可否先办好此案? 于是,当日傍晚,便有人见着南院密谍巡察使云河跟户部侍郎李芳忠,在飘湘斋的贵宾房内把酒言欢。 第二天朝会,南院司命和户部尚书蔡文茂两位大人便上书请罪,一个说自己治下不严疏于监管,一个说自己门风不正有负皇恩。 说到心痛处,更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看得满朝文武为之动容,心说这朝堂之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林安之站在刑部外,抬手放在眉梢前,当着刺目的阳光。 云河跟左源走在后面,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云兄啊,以后若是再有此等事情,可千万别送来刑部。” 只是短短十天,左源的人都被折腾得瘦了一整圈。 云河轻笑道:“这些日子有劳左兄照顾了。” 左源没好气地道:“不敢不敢,照顾不周才是。听闻林大人每逢牢狱,总是有姑娘小曲儿,咱们刑部经费有限,实在是欠了条件。” 关于林安之的这些传闻,云河自然也是听说过。此刻听左源忿忿说起,自然也是哈哈大笑。 听着身后的笑声,林安之嘴角也是泛起一抹浅笑。 抬眼看着骄阳,心头暗暗说了句:皇城,我林安之来了。 第八十七章 南院司命 离开刑部,云河便带着林安之直奔南院。 林安之也颇为好奇,他做这密谍巡察使已经将近一年,这还真是第一次去往这传说中大魏最恐怖的衙门口。 “大魏南院设潜龙、夜枭、明行三司,由南院司命统领。全境共设四十六都统,分管大魏全境。这些,赵大人都与林大人说过了吧?” 林安之笑道:“自然,不过安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云兄。” “请讲。” 林安之想了想,道:“潜龙负责情报,大魏全境明里暗里数万之众是有的。夜枭主管杀伐,人数也不在少。但为何明行一职,却只有十二人?明行之外,为何又给了个巡察使的称呼?” 云河微微一笑,道:“明行这个划分最初本不存在。南院之初是为执掌律法,监督百官,衙门口里多是行走的官员,后来南院职务变更,多了夜枭和潜龙两司,于是便把衙门口的官员给单独列了出来,这便是明行。随后南院里的官员大多由明转暗,而旁的衙门口也和咱们不同路,往来就稀少,所需明行自然也就更少。到了最后,明行便只剩下巡察使十二人。说是十二明行,其实不过是外面以讹传讹罢了,称呼十二巡察使才对。这之后,便是南院再招人进入,也不再颁明行的牌子,一应按照文、武不同,划分为潜龙和夜枭。” 林安之恍然,这算是解了他长久的疑惑。 临近南院,远远的便见着了那破旧的衙门口,黝黑森然,带着几分威严肃然。 林安之忽然有种错觉,就仿佛是看到了出云县的林家老宅子一样。两栋宅子的模样有差,但气质却出奇的相似。 “可是觉得像林家老宅子?”云河笑着问了句。 林安之搔了搔头:“确实很像。” 云河笑道:“林大人可知道,老宅子其实建造年份并不长。” 这事儿林安之是知道的,点头道:“听说是爷爷去往出云县的时候才修建的。不过是因为爷爷住在那里,所以后面才慢慢的被叫做老宅子。” 云河道:“这便是了。我虽然没去过出云县,但听说老宅子就是仿南院制式建的。” 进了南院大门,一路走下去,果然是没见着几个官吏。偶尔见着,也是一个个来去匆匆,只是远远跟云河行礼,便各自忙着去了。 “按着以前说法,这些便都是明行,不过现在都划入潜龙之中。”云河顿了顿,接着道,“其中详细我不便细说,等见了司命大人,只管询问便是。” 一路行走其中,周围的气氛越发的森然压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结,压在人心口,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林安之却觉得,这种感觉亲切无比,就像是回到了老宅子中一样。 穿过一道园门,视线豁然开朗,出现在林安之眼前的,竟然是一片繁盛的花圃。 林安之满眼惊异,看了看云河。 云河却是停步不前,微笑着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衫,大步走了进去。 他知道,接下来要见的,应该就是那位执掌大魏最恐怖黑暗势力的南院司命了。 花园很是深邃,一路走来在碎石道上穿行,嗅着周围传来的泥土花香,让林安之很有种出戏的感觉。 心头忍不住就打了个突。 看那些异闻小说中,一提到这种谍报头子,大多是心理变态的阉人。 这位南院司命,该不会也是吧? 正想就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个轻柔的声音。 “若是胡思乱想,可是要受罚的。” 林安之猛然转身,就见一名宫装女子正站在花圃中,含笑看着他。 他愣了半晌,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躬身行礼:“密谍巡察使林安之,见过司命大人!” 女子缓步走出花圃,将手中的花篮放下,拍了拍手中泥土,把林安之扶了起来。 仔细端详林安之半晌,这才说了句:“小猴子果然长大了。” 林安之有些发呆,愣愣地看着这女子。 女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容貌秀美,眼神温和。只怕任都不会想到,这掌控大魏最恐怖的密谍组织的南院司命,竟然是个女子! 而且她刚才说什么? 小猴子? 林安之眼皮微跳,这称呼可只有自家老太爷才知道。 这位南院司命,怎么会知道? 女子见林安之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轻抚自己脸颊。 “老太婆岁数大了,可经不起年轻男子这般打量。” 林安之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道:“哪里哪里,司命大人年轻美貌,哪里有岁数大了一说……” 女子噗嗤一笑:“这话换了林煜文那老头子来说还差不多。” 林安之奇道:“大人,您认识我爷爷?” 女子脸上泛起一抹异样,眼中带着几分惆怅:“共事多年,怎会不认识呢?” 这话一出,林安之才回过神来,果然见女子眼角处带着些许皱纹,只是若不仔细看,却很难发现。 但饶是如此,林安之也无法想象,这女子竟然跟他爷爷共事过。 老太爷辞官已经近二十年了,而这女子的模样,也实在是太年轻了! 或许是女子身上的亲切感,林安之壮着胆子问了句:“敢问大人芳龄几何啊?” 女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林安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赔礼告罪。 “若不嫌弃,就陪老太婆走走吧。”司命说道。 林安之也不敢接这话了,只能规规矩矩的躬身跟着。 两人在碎石道上缓步而行,彼此一句话都没说。但林安之却没觉得半分尴尬,反倒是心头出奇的祥和宁静。 “这院子是煜文让修的。”司命忽然说道。 林安之一怔,心头有种很诡异的感觉。他对林老太爷自然是非常尊敬的,要说兵法谋虑,林安之自然深信自家老太爷当世无双。 但要说到园艺……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没想着爷爷还有这等雅兴。” 司命轻声道:“倒也不算是雅兴了。他说女子不应太过冷血霸道,摆弄些花草,才更有女子的模样。”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莫名猜到了什么,但更是不敢接这话了。 司命失笑摇头:“也是见着你便想着那老家伙了,忍不住跟你说这些。”微微一顿,接着道,“蔡家的事,你跟我说说。” 林安之不敢耽搁,便从出云县蔡家的事情说起,一路说到了前些日子半雪河渡口的命案。 “我和爷爷商量过,都觉得既然动手,便不能畏畏缩缩,蔡家为祸以深,当是该整治的时候了。” 司命摇头叹息:“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骠骑大将军吗,动辄便是雷霆手段,今时今日已不比当初了。” 林安之知道这是在责怪他和老太爷行事太过剑走偏锋,若是换作旁人,他指不定还要分辨,但在隐约猜到些什么后,林安之便不敢多话,只能唯唯诺诺的听着。 “我听闻是蔡家的人伤了祝家小姐,所以你才激愤杀人?”司命问道。 林安之想了想,道:“做那事的时候八成是冲动,但做了之后就又想了许多,便觉得不见得是坏事。” “这话怎么说?” 林安之缓缓道:“我从出云县过来,对皇城形式不了解。这么一闹腾,一些藏着躲着的敌人,多半便会露头。就算不自己出面,总是会留下些许踪迹。爷爷留下的那些棋子,到底还有没有用,有没有变心,这时候也能略知一二。这十几年过去,爷爷不在朝堂,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在这时候都能看得分明。”说着又淡淡一笑,“我从来不都不怕敌人,就怕自己被暗中算计。只有他们都露头了,我才好一一应对。” 司命听着,皱眉摇了摇头,叹气道:“终究是太危险了,这次若非是长公主出面,之后又有陛下亲自护你,你麻烦会很大。饶是如此,你也彻底得罪了蔡家,以后在皇城会是不小的麻烦。” 林安之搔了搔头,嘟囔道:“便没怕过他。” 司命忍不住失笑:“孩子气。” “在您面前都不能撒孩子气,那还能在谁面前?”林安之打蛇随棍。 司命大人一怔,转而便是一阵轻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也没差多少。”司命笑着,缓缓道,“先回去整顿一下,你的人我安排人接进城了,你出去后便可见面。” 林安之躬身行礼:“大人费心了。不过……刑部大牢里的人怎么样?” 司命嘴角挂着轻笑,眼中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杀几个,给蔡家解解气?” 林安之正色道:“一个都不能少。” “老家伙说的没错,是少了几分狠辣气。”司命叹气,便轻笑道,“去吧,我让云河去把人接出来。至于说院内的事物,你找云河了解便是。他若推脱,你便说是我的吩咐,想来他也不敢再藏着掖着。” “云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目送林安之离开花圃,司命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原本灵气的眼中,此刻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走到碎石小路旁,轻抚着那一朵黄花。 “现在把他推出来,当真好吗?你真觉得到了今日,还事有可为吗?”司命喃喃自语。 第八十八章 打不完的官司 就如同司命大人所说,出了南院衙门口,林安之便见着了多日不见的祝月华。祝月华是祝霁月的亲兵,当日跟着李雯一起,护着重伤的祝霁月一同离开。 祝月华见着林安之,也是满眼的欣喜。虽然一早就听密谍的人说自家少爷没事,但内心里却总是有几分担心。 此刻,总算是放下心来。 “见过少爷!”祝月华抱拳行礼。 林安之走上前去,把她搀扶起来,轻笑道:“穿着这么漂亮的长裙,就别学着军中那套。”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她半晌,这才啧啧赞叹道,“回去得跟霁月说下,这样打扮才有姑娘家的样子,成天披甲佩刀的,可是浪费了这容貌身段。再说了,霁月的欣赏水平,着实不怎么样,那身红甲真是俗气。” 祝月华顿时满脸通红,自家少爷的惫懒她自然是知晓。但被拉着这么说了一通,也忍不住又羞又急。 “小姐对我等极好,披甲佩刀也是我等自愿,还请少爷不要提及这些。”祝月华被林安之拉着手,就觉得自己浑身滚烫,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跟着祝月华到了东街,这才叫了辆马车过来。 “这些日子你们都住在什么地方,没受苦吧?”马车上,林安之问道。 一提这话,祝月华顿时眉飞色扬,道:“少爷有心了,这些日子自然是住在少爷家里。” 这下倒轮到林安之一怔:“我家?” “对,就是老太爷在京城中的宅邸。” 林安之这才回想起来,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官,在这皇城中,自然是有府邸的。 通常来说,这种宅邸都是皇家赏赐,官员告老还乡后,这些宅邸都会被收回去。但林老太爷却不好说,他可是神宗皇帝手下第一重臣,深受皇恩。再加上那个缘由,神宗陛下把这宅邸留着,也不是说不过去。 皇城极大,马车行进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林安之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宅邸,即便是相较出云县的老宅子,都要大上不少。 最关键的是,这里可不是出云县那个乡旮旯,这里是皇城,大魏中枢所在,是真正的寸土寸金的地方。 祝月华上前敲了敲大门,房门便被缓缓打开。 引入林安之眼帘的,便是一众霁月军。 见着林安之,这些平日里满脸寒霜披甲佩刀的小姑娘,终于是有了几分女孩子的样子。一个个红着眼眶扑了过来,把林安之围在其中。 若非是被那些坚硬的皮甲膈应得生疼,林安之也是很愿意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温柔。 心头不由叹了口气,这事儿真得跟祝霁月好好谈谈,至少让这些姑娘家换身软甲。 好不容易从霁月军的“包围”中挣脱出来,便迎上了翠微和菀儿等丫头。 一个个也是眼眶通红,见着林安之,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安之赶紧好言好语哄着,半晌才让姑娘家破涕为笑。 “霁月呢?”林安之问道。 “祝姐姐伤势还没大好,就没通知她说少爷今日回来。等见着少爷了,也是个惊喜。”翠微说道。 林安之点头,问明了祝霁月主的房间,便直奔后院。 祝霁月的房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外面有一片草坪,想来是方便她习武所用。在旁边挨着的,便是霁月军一众姑娘的屋子。整整齐齐,倒是很符合祝霁月的风格。 推门进了小院,到了房间门口,林安之就停了下来。 兴许是里面祝霁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传来了声音。 “是月华吗,进来吧。” 慵懒娇柔,带着几分惺忪。 祝霁月这样说话,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着。 说来,祝霁月在他的心里的形象很奇怪,容貌绝美自然是不比说,纯论容貌,林安之还没见着有谁真能胜过祝霁月几分的。 武艺超群自然也是,那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林安之压箱底的杀手锏。 但这都是作为一般人来看,真要说在林安之心底,祝霁月的形象很模糊,甚至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唯一可知的是,当那个蔡博康长刀从祝霁月脖子上划过时,那股发至内心地的颤抖和恐惧。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失去这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推开房门,没见着祝霁月的身影,倒是见着床那边微微动了下。 林安之缓步走了过去,便见一张俏丽中略带病容的脸颊,印入眼帘。 祝霁月兴许是还没睡醒,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秀发凌乱,但不光没有让她姿容寸减,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风韵。最引入注目的,自然还有脖子上缠着的白色纱布。 林安之坐到床头,抬手轻轻把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拨开。 兴许是这个大胆的动作,祝霁月终于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睁开眼,就见着林安之的脸庞。 她愣了半晌,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闪过一抹羞怒,抬手就朝林安之拍去。 “别动!”林安之轻轻抓着她的手,低叫了声,“小心伤口。” 祝霁月又羞又急,想抽手,却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浑身发软,四肢乏力。 “你……你……你这小贼,这像什么样子!若是让人看见怎办!还不快松手!”祝霁月红着脸低叫道。 林安之轻笑着,把沾在她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拨开,这才柔声道:“看见便看见,那又怎的?你还怕旁人说道不成?比武招亲我可是赢了的,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你怎么算都是我林家的人。” 祝霁月向来脸皮薄,这番说辞她哪里受得了,顿时羞得满脸绯红。 “胡说八道什么!” 想要挣扎,林安之却忽然欠身,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两人的距离顿时靠近,祝霁月甚至能感觉到林安之温热的呼吸。 此刻她就觉得浑身滚烫,四肢发软。 难不成是吃了药,药力发作了? 想到此处,就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 不是我不想挣脱,实在是身子没力气。 祝霁月微闭着眼,其中波光盈盈,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红晕,连可爱的耳垂,都染上了几分。 林安之看着,心头砰砰乱跳,这样风情的祝霁月,当真是这辈子头一次见着。 深吸口气,甩开脑海里的迤逦遐想。 “我看看你的伤口。”林安之说道。 “嗯……” 祝霁月嗯了一声,声若蚊吟。 便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羞不可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安之反倒是定下了神来,小心地解开祝霁月脖子上的绷带,露出了那一条深深的刀口。 看着这伤口,林安之眼皮微跳。 这一刀只要再进去半寸,便会割破祝霁月的喉咙,那时候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好在,有这么一个好在…… “以后别这么傻了,学什么不好,学人着帮人挡刀子,真不要命了?”林安之轻声说道。 祝霁月此刻就恨不得能彻底晕过去,林安之话语间,温热吐息拍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知道了。”祝霁月喃喃应了一声,便好似回过了神来,赶紧道,“当时就下意识推开了你,不是真想着要帮你挡那一下。” 林安之轻笑:“这便最是难得了。” 祝霁月一愣,转而脸颊又是发烫。好在现在已经是个大红脸了,和刚才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林安之仔细查看了伤口后,心头就有了主意,岐黄总章 毕竟不是白学。找来祝月华来,问明了药物放在何处,查看了下,各种外伤药物都齐全。这才把祝月华打发离开,亲手给熬了药,吩咐给送到祝霁月的房里。 倒不是忙,自然也不是不想去。 刚才那一幕对祝霁月相当刺激,对林安之又何尝不是,现在回想,依然觉得心跳加速。 傍晚时分,南院的人就把张扬等侍卫给带了过来。 一帮人倒也没吃什么苦,就只有张扬嘴贱挨了几鞭子。不过比较起杀人重罪,这都不算事儿。 除了送人过来,南院小吏还送了两套官服来,传了司命大人的话,说是既然到了皇城,便别在家里窝着,毕竟是密谍巡察使,也该到衙门口坐班。 到了第二日早晨,林安之便换了官服,直奔南院。 到了衙门里,就有小吏领着去了办公的地方。 是间单独的院落,一如南院其他地方一样,清冷森然。 “各巡察使进京述职都会在这边开个房间,各地传回的消息整理后,都会传来此处经巡察使大人过目,分拣批示后,再上呈司命大人。”小吏解释道。 “日常都由巡察使负责?”林安之有些好奇。 “也不是。其实经由各辖区都统分拣后,信息已经相当精简,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上呈司命大人,巡察使坐班大部分只是一个名头。”说着,小吏笑了笑,“总不好让人看着咱们巡察使满皇城闲逛,凭的惹人说道。” 林安之点头,让小吏自行离去,便在房中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工夫,小吏就捧了文件过来。 林安之大概翻了下,大部分是各地官员收支,其中有不少数字打着红圈,注明异样,想来是贪污受贿之类的。 这些东西在经由司命大人过目后,都会被封存在南院密库,一旦密谍决定对谁动手,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些,密谍才会让朝中官员如此忌惮。 林安之有些好奇,在里面找寻半天,终于是找到了蔡家的一些资料。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至多不过是蔡家侵占谁家田产,仆役殴打谁谁谁之类。放一般官员身上算是大事,放蔡文茂身上,那便是不痛不痒了。 林安之心下琢磨,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里的文件应该只是一般场面文章 ,真正机密的东西,必然是直接成交司命大人。 若是什么都让巡察使看了,一旦有变节或是落入敌手,这些东西可就危险了。想来也是,这才是密谍的正理,哪有把什么都放到台面上的。 想明白了这些,林安之对这些公文就越发的没了兴趣。 心头有些痒痒,很想找小吏来问问,这南院衙门口能不能叫姑娘来唱曲儿,不过最终是忍了下来,没敢造次。 在房里闭目养神,小吏来了两次,送了两壶茶,也没敢打扰睡着的林安之。 中午时分菀儿拎着饭盒来了衙门里送饭,倒是被林安之拉着腻味了半晌,弄得菀儿面红耳赤娇羞不堪,这才放她离开。 打了个哈欠,琢磨着下午是不是睡过去的时候,云河就来了。 “很无聊吗?”云河轻笑道。 林安之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说真话还是假话?” “那就真是很无聊了。” 云河笑了笑,便扔了一本奏章 在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好奇道:“什么东西?”说着,便打开了奏章 。 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奏章 是御史台递交圣上的。 御史台有风闻上奏的权力,文武百官有任何违法之举,他们都可以直接奏明圣上。 毫无悬念,这本奏章 就是告状的。 而被告,竟然是林安之。 半雪河命案被压了下去,六十二条人命的案子,在南院跟户部吵了十天后,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这奏章 告的内容,让林安之觉得很匪夷所思,竟然是僭越。 说是南院密谍巡察使林安之僭越,明明只是正六品的官职,却住着超一品大员的府邸。末了以奏章 上的原话便是:此乃重罪,势如谋反。 见林安之满脸忿忿,云河失笑道:“御史台奏章 向来是这种文风,你别太当回事,陛下也不会真往心里去。这奏章 被门下省发到我这里,我就是带回来给你看一眼,也算了解下朝里告状的形式,省得日后遇上了,还没开打自己就先急了。” 林安之无奈道:“那我就当没这回事就行了吧?” “不!”云河淡淡地道,“既然他们要告,那咱们当然要应诉。他说你僭越,那咱们就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没僭越,完了还要看看,这风到底是谁吹到御史台的,这幕后到底有没有什么利益输送。御史台的清官们,是不是还那么清。” 林安之眼皮微跳,云河的话说的简单,但落在他耳中,却仿佛已经看到南院密谍拎着刀子直奔御史台了。 第八十九章 试探 南院密谍的行事风格和御史台很是不同,或者说是两个极端。 御史台要做的是诤臣,便是谏诤之臣的意思,要的是风骨清廉,铁骨铮铮。 但凡有官员拿违法乱纪,无论品阶多高,他们都要敢于上奏。即便是天子犯错,他们也要敢上奏劝言,历史上也不乏那种已死相谏的臣子。 所以在民间,御史台的风评向来不错。 而南院密谍则完全不同,潜龙秘密收集证据,躲在阴暗处监视所有人,一些证据不足,或者不方便处理的,夜枭便在暗中解决。 也正是因为这样,南院密谍在民间向来是恐怖凶残的代言。 打官司这种事情林安之不懂,或者说整个南院对这种事都不擅长。不过没关系,以云河的说法便是,大家各自发挥长处便是。 所以就在这奏章 上奏到神宗皇帝面前的当晚,南院密谍找上了门。 大庭广众,明火执仗地把这位老御史锁了回去,只是半宿功夫,这位受了重刑的御史就把贪赃枉法的事情全部招供。 从昨日收了几两银子,到前日酒店喝酒没给钱。从勾结奸商买了个古玩,到小时候偷看邻村姑娘洗澡。 都不算什么重罪,但被扣在脑袋上后,这清官便不清了。 既然自身不正,又怎么能保证你的上奏公证属实? 于是南院发了话,继续查! 都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但南院查案的手段,向来是连萝卜坑都不会放过。 三日之内,便查到了幕后主使。 正是半雪河渡口,被林安之杀死的一员的母亲。她恨林安之杀了家人,便买通了这位御史,让他在朝堂上奏了林安之一本。 这一下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至于说为何一名农妇能买通御史,她的钱从何而来,她究竟是怎么跟御史搭上线,这些便无人过问。 半雪河渡口的命案,更是被所有人有意的忽略过。 林安之这几日就跟着云河四处奔走,看得目瞪口呆,算是长了见识了。 原来还能这么办案。 解决不掉案子,便把制造案子的人给解决掉。 不过这番作为终究是惹得龙颜大怒,一封圣旨发到南院,把司命大人一通大骂。 司命大人挨了骂,便笑吟吟的把云河跟林安之请进了后花园里,亲手从花圃深处取了两坛陈酿,眼睁睁看着两人灌下肚。 兴许是神宗皇帝看着一帮人闹腾得乏了,早朝之时便慨叹了下当年,说起林家老爷子戎马一生的事情。 这之后即便是御史台,也没敢再拿林府做文章 。 …… 南院最深处的花圃内,一张小方桌被放在花园中。 司命跪坐在方桌前,林那只和云河跪坐在对面。 这些日子,两人来这南院阴森衙门的最深处来的有些勤,几乎每日里都会被司命大人招来。 司命大人依然穿着那一袭红色宫装,从旁取过刚出土的酒坛,给林安之和云河两人斟上了一杯。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眼里的苦涩。前日喝多了,现在还胃里翻腾。 但这酒还不敢不喝,硬着头皮,灌进了肚里。 司命大人这才露出一抹浅笑:“安之,可知为何你跟云河闹得这般肆无忌惮,却无人敢管?” 林安之想了想,道:“南院密谍拿着文武百官的把柄,所以无人敢擅动。若是擅动,那老御史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司命大人轻轻摇头:“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云河,你来解释。” 云河缓缓道:“因为我们南院密谍是为圣上办事。” 林安之眉梢轻扬,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云河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这才缓缓道:“天下间,能动南院密谍的只有陛下。陛下说不让动,便没人能动,御史台不行,蔡尚书也不行。” 酉时,林安之坐着马车返回了林府。 路上脑袋里都在回想云河那话。 能动南院密谍的只有陛下。 把南院密谍四字换成他林安之的名字,这便是对了。 自然,旁人或许不知晓,只当是陛下维护南院。但谁能想到,在这之下,他要保的却是林安之。 旁人不知道林安之的身份,皇帝陛下又怎么会不知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回到府中,张扬非常狗腿的迎了上来,把林安之扶下车,便见着车里的三个坛子。 “少爷,那是什么?” “司命大人赏的酒。”林安之顿了顿,“取一坛送到后院去,其他两坛你和弟兄们分了吧。” 张扬顿时眉开眼笑,赶紧吩咐侍卫过来搬。 侍卫抱着坛子到了后院门口,这就停了下来,有霁月军的姑娘接了过去。 后院住的都是女眷,布防是由霁月军负责。 其实到了皇城后,林安之便下令去了明暗岗哨,毕竟是大魏皇城,不像当年在银月城或是在白山城,步步危机。 不过祝霁月却坚持保留了下来,一来是让士兵习惯紧绷的氛围,二来也是方便磨练他们。 无论是霁月军还是林安之手下的侍卫们,倒都没有提出异议。霁月军常年跟着祝霁月,自然是习惯了,而那些侍卫经历过数场大战,也都明白了自己实力的不足。 每日里倒是兴致勃勃的找李雯请教武技,面对这样的合情合理合乎心意的请求,李雯自然是满怀欣喜的答应。 林安之嘴上不说,但也是暗暗点头,不枉他把这些人从出云县带出来。 进了后院,两个丫头就迎了过来,服侍林安之换下了官服。 “翠微呢?” “翠微姐姐去祝小姐那边了,说是少爷回来,也让过去一趟。”一个丫头说道。 林安之心头微动:“今日有谁来过?” 这两个丫头都是跟着林安之从老宅子出来的,虽然论亲近不如菀儿,更不如翠微,但也算是林安之的身边人。 其中一个便轻笑道:“还真有人来,是一个姑娘,长得跟仙女一样。” 林安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仙女? 长得很漂亮吗? 就算祝霁月和翠微这两个姑娘,也没听你们说像仙女来着。 换好便服,就直接去了祝霁月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翠微和李雯的轻笑声。 推开房门进去,就见翠微、李雯还有祝霁月三人坐在圆桌前,祝月华站在李雯身后,菀儿也规规矩矩地站在翠微后面。 有了上次的经历,祝霁月也不敢只穿亵衣呆在屋里。 这些日子林安之每日都过来,不过祝霁月也早有防备,每次都让祝月华留在屋里。她心头乱糟糟,对着林安之,脑袋里总会想起许多事情,每每都让她面红耳赤。 “今日人怎么到的这么齐?”林安之也不客气,就在翠微旁边坐下。 祝霁月柳眉不经意的皱了下,林安之就不经意的把凳子往她身边挪了几分。祝霁月瞪了她一眼,就站起身,坐到了李雯身边去。 翠微起身行了一礼,叫了声少爷。菀儿从旁拎来了茶壶,给林安之倒上。 “今天谁来了?”林安之笑道,“我听采苓和浮香那两个丫头说,来了个仙女。” 李雯笑眯眯地道:“对啊,可真是仙女啊,安之哥哥。” 林安之神色有些古怪,心头琢磨着,在他认识的人里,哪有什么仙女? “别闹了。”祝霁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一封信来,“是圣芯庵秦苑清。” 林安之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年中了,长风诗会在即。 去年在银月城的时候,秦苑清就邀请过他,不过当时他没有答应,没想着这秦苑清竟然找到林府来了。 回想当时的情况,林安之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曹云。 曹云是当朝宰相曹正风的独子,两人间有不小的过节。当时林安之在长街被神秘人狙杀,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这个曹云。 在那之后,定南王世子李玄嵇和银月城主杜南平,还联手给他下了套。若不是有着密谍的身份,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了看桌上的信封,抬手打开,就露出里面的一章 金色请帖,在请帖封面上有着四个大字:长风诗会。 “去不去?”祝霁月皱眉问道。 关于银月城那一段,她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一夜秦苑清道左拦住林安之,祝霁月便在黑暗中弯弓搭箭准备射杀她。 好在秦苑清不知道是忌惮祝霁月的神箭,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最终没有出手。 这么算来,林安之和秦苑清也是敌非友。 林安之琢磨了下,道:“秦苑清可有说住在何处?” “飘湘斋。” …… 华灯初上,皇城街头一片热闹景象。 飘湘斋是有四百年历史的老字号,据说大魏还未建国,它就已经存在。 能在这里饮宴的,若非当朝权贵,便是富甲一方的豪绅。传说几日前,那件在皇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南院和户部大打出手的案子,最终就是长公主安排在这里谈妥。 林安之站在飘湘斋楼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座皇城内,甚至是整个大魏最著名的酒楼。兴许是因为长风诗会的原因,飘湘斋里很是热闹,所见有不少异域打扮的男女,操着半生的官话大声笑谈着。 “既来之则安之,林大人何不进去?” 耳畔传来一阵轻柔声音。 林安之也不回头,道:“自然是怕。” “怕我杀了你?” 林安之转身,便见着了秦苑清。 秦苑清穿着一袭绿色长裙,头顶带着斗笠,斗笠周围有白纱垂下,把她面容遮住。 饶是如此,那一身“仙气”依然缭绕,举手投足间不带半点烟火气,引得周围行人驻足张望。 “自然不是。”林安之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安之刚到皇城,秦仙子就送来了请帖,安之自然是怕被秦仙子看上,那就麻烦了。” 秦苑清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当初在银月城,还以为林公子是温文尔雅读书人,没想着竟也如此性格顽劣。” 林安之哈哈大笑:“安之不过一俗人,可当不起温文尔雅四个字。” 秦苑清微笑,走到林安之身旁,抬手:“请。” “请。” 进了飘湘斋,掌柜的立刻就亲自迎了过来。朝秦苑清行了一礼后,就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是没见着林安之这么个人。 送到五楼雅间,躬身退下,小心带上房门。 “难不成这飘湘斋是圣芯庵的产业?”林安之面色古怪地问道。 秦苑清失笑:“林公子说笑了。当年飘湘斋初建之时遇着些麻烦,庵中前辈略有帮衬,此处掌柜便记着了,虽然传承二十余代人,但这情分却始终未断。庵中长辈也惜得这份香火,庵中弟子入城,便都会在此住上几天。”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原以为秦仙子会在相府住着。” “银月城不过是和曹公子偶遇,这才结伴而行。”秦苑清道 林安之失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秦仙子这么急着解释,我越发觉得是不是看上林某人了。” 秦苑清嗔怪的白了林安之一眼:“林大人再这般说话,苑清可真要生气了。” 不得不说,论容貌秦苑清确实不错,但还算不得顶级,无论是和祝霁月还是和翠微相比,都略有逊色。 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仙气,再配上这一抹娇媚姿态,非但没有不和谐,反倒是让人心头越发的痒痒。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笑道:“安之失礼了。” 和秦苑清说着胡话感觉不错,这圣芯庵的秦苑清倒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林安之今日来的目的却不在此。 “有些话,安之不知当讲不当讲。”林安之说道。 这话一出,一直和林安之调笑着的的秦苑清忽然安静了下来,她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轻声道:“林大人,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先留着可好?有些话一旦说破了,说透了,那便没了回转余地,您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道:“秦仙子这么一说,安之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秦苑清叫了声。 就见掌柜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搁在桌上,便又一言不发躬身退了出去。 秦苑清轻笑道:“这是飘湘斋名茗,林大人可试试。” 林安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滚烫,冒着白气。 他抓着那滚烫的茶杯,端起喝了一口,便就放下,道:“茶是好茶,可惜林某还是喜欢醇酒,哪怕刺喉一些,总是一口到底来的干脆。” 话语间,便瞧见楼下一队巡防的士兵从远处而来。 林安之便站起身,朝着秦苑清拱手道:“秦仙子,林某便先行告退了。” 秦苑清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林大人,苑清不过一介女子,您何必苦苦相逼呢。” 林安之淡淡地道:“秦仙子说笑了。” 再次朝秦苑清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房门。 秦苑清缓缓坐下,秀眉微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没一会儿,那掌柜便又走了进来,朝着秦苑清深深鞠了一礼,便安静的站到一旁。 良久,秦苑清才轻声道:“刘掌柜。” “在。” “那件事暂缓一下。” 刘掌柜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沉吟了下,道:“敢问仙子,为何?” 秦苑清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怕把他们逼得太紧,让他们倒向那边去。” 刘掌柜神色一滞,行礼道:“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第九十章 棋子 下了楼,林安之舒了口气。 他今夜过来,是想确认秦苑清的立场。 银月城的长街狙杀,是他遭遇过的最凶险局面。那就像一块大石头,始终压在他心底。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但那到底是曹云安排的,还是秦苑清出手,始终没有答案。 也是那一次,让他真正明白到,即便是机关算尽,也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是在他掌握之外。 之后的事情,更是让林安之警惕不已。 那晚秦苑清在银月城城主府的别院外拦着他,而他身边却只有苏菁一人。 八品宗师身上的淡淡杀意,让林安之如坐针毡,哪怕暗中有祝霁月的长弓,林安之都没有半点的安全感。 这也第一次让林安之明白到,那个传说中的圣芯庵,并非是那种一味讲究程序正义的迂腐角色。一旦他们决定要除掉某人,便会不计一切代价。 所以当秦苑清把请帖送到林府,林安之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见上一面。 这里不是银月城,是大魏皇城。他林安之也不是当日的小小行商,而是手掌重权的南院十二巡察使。 他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秦苑清面前,这位圣芯庵的弟子就绝不敢碰他,否则便是挑衅整个大魏。想来圣芯庵如何强横,也不敢做此举动。 也是有了这份凭仗,他才敢不带一人孤身前来。 和秦苑清短短交谈,收获的信息却不少。 曹云和秦苑清不是一路人,至少表面上不是。秦苑清是真想杀他,在银月城想,此刻更想,但却碍于某种形势,暂时没法动手。 这两点,便是极大收获。 走到飘湘斋大门口,正碰上了那队巡防的士兵。 双方都是一愣,就发现对面是熟人。 这带队的,正是半雪河渡口带人抓林安之的肖成明。 肖成明也是一怔,转而面色有些阴沉。后面的士兵也是面面相觑,那晚酒店的惨状,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林安之却好整以暇走到肖成明面前,轻笑道:“肖校尉,好久不见啊。” 肖成明面色阴晴不定,最终是勉强拱手行礼:“肖成明见过大人。” 见自家头儿都行了礼,边上的士兵也只得跟着拱手。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不用多礼,肖校尉自行忙着,本官还要去附近酒家喝上两口。”话音落下,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靠,嚣张个屁啊!也就是仗着祖上萌荫,不然他算个什么东西!”有士兵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 “不要命了,那可是南院密谍巡察使!”旁边立刻有人小声劝道。 肖成明阴沉着脸,呵斥道:“废话这么多,不做事了?给我列队站好,继续巡逻!” 队伍在街上重新整队,之后朝着长街另一头行去。 秦苑清坐在楼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直到林安之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收回目光。 林安之没有急着回林府,找了间酒家走了进去,要了一壶小酒,几个小菜,不紧不慢地吃着。 足足一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开。 到了酒馆旁的一条小巷子口,他身形化作一道清风消失。 巷子里一片黑暗,林安之站在黑暗中,背着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只是片刻后,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钻了进来,到了林安之身前,便单膝跪地。 “南院潜龙,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轻笑摇头:“这称呼不好,换个。” “小的见过少爷!” 林安之这才上前,双手把他扶起来。 那人影抬头,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二团的武校尉肖成明。 林安之轻笑道:“爷爷让我带句话,说这些年,老兄弟们受苦了。” 肖成明脸色一片激动,眼眶微微泛红,道:“将军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林安之轻声道:“放心吧,爷爷身子骨还硬朗,不过终究是岁数大了些。年前一直说想回来看看诸位叔伯,但腿脚有些不方便,始终没法成行。” 肖成明声音哽咽:“我等无法追随左右已是大不敬,怎敢劳将军如此记挂……” 林安之轻笑:“肖叔叔言重了。” “怎敢当如此称呼,少爷叫小人名字便是”肖成明惶恐道。 “当年您数次舍命保护爷爷,这声叔叔是受得起的。”林安之笑了笑,这便正色道,“安之这次来皇城,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肖叔叔。” “少爷请讲。” 两人一番交谈,林安之才算大概明白如今朝廷的形势。 神宗皇帝正值壮年,虽然不是开国之君,但也是中兴之帝,权柄掌控极重。朝堂重臣多是当年和他一起成长,是铲平陈留的功臣,对神宗皇帝也极为忠诚。 十年前更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命当朝宰相曹正风为太傅辅佐太子。如此承接有序,朝堂也算安稳。 但就在三年前,神宗皇帝却忽然命二皇子离宫,在皇城南开设幕府。 要知道,太子尚未有行宫,这二皇子便有了幕府,于是朝中风传陛下有废太子的念头。如此一来,朝堂之上便多了许多变数。 “太子是刘贵妃所生,而二皇子却是皇后娘娘之子。这几年双方斗得厉害,不少被卷入其中的官员都丢了性命。” 肖成明说着,颇为担忧地看着林安之。在他想来,林安之现在是南院重臣。询问这些,无非是在考虑将来站队的问题。 林安之眉头紧锁,心头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宰相曹正风是太子太傅,曹云是他儿子,那自然便也是太子一系。但就老宅子那边的情报,蔡家却和二皇子那边关系不浅。 想着,林安之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自己刚到皇城,就已经把这两大势力都给招惹了一遍。 在林安之眼中,这天下大势哪有自家性命重要,肖成明倒是想歪了。 “除了这两拨人,皇城内可还有什么别的惹眼的势力?”林安之问道。 肖成明想了想,道:“小的官职低微,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别的,不过近日里薰兰坊那边倒是去了一些古怪人物。” “古怪人物?” 肖成明低声道:“似乎和陈留有关,但也无法确定,这是南院方面的消息。”说着,他似乎又想起了林安之的身份,神色颇有些尴尬。 林安之听着一阵失笑,好在他对南院也谈不上有多忠心,更多考虑的还是老宅子的立场。 “不用太在意这个。”林安之想了想,便接着道,“今日是我们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肖成明心头一紧,便听林安之缓缓道:“爷爷只说让我来看看你们是否安好,若是安好便不要打扰你们。说来,今日让肖叔叔来见一面,也是我为难您了。” “少爷言重了!”兴许是想到当年跟随老爷子南征北战的日子,肖成明有些感伤,声音有些沙哑,“能为将军和少爷做事,是小的的福气。” 林安之轻笑道:“以后肖叔叔该怎么做就还是怎么做,不用太考虑我这边。您别觉得为难,若是真因为我让您遭了什么危险,那安之才是万死不能辞其疚。” 回到林府自个儿院子里,林安之便把床边的钱袋给取了过来。把里面的铜板砌成几堆放在桌上,便皱眉沉思起来。 老太爷在朝中留了许多棋子,肖成明只是其中一颗。 林安之原本以为自己用起来会非常轻松,但今日见了一面,才发现全然不是如此。 见着肖成明的忠诚,见着他那激动的神情后,林安之心头反倒是沉甸甸的。 这样的旗子,当真能用? 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自己当真能心安理得? 脑海里又泛起了老太爷的阴恻恻的笑容,仿佛是在说,小猴子终究是心性不够狠辣。 林安之叹了口气,取出一枚铜钱正面朝上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把它移得远了些,尽量让它游离在复杂的局势之外。 又想起肖成明说的那个墨香居,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便想着,找个日子一定去看看。 看明白了南院的情况,林安之坐班也没那么积极了。在屋里腻着到了日上三竿,才在翠微的催促下起身,换了官服去到了南院。 南院衙门里一如既往的森然寂静,也只有偶尔才能见着几个抱着文书快步行走的小吏。 坐在那间小屋子里,把小吏送来的情报挨个儿看了个遍,却没有看到昨天肖成明说的那个关于薰兰坊的消息。 林安之并没觉得奇怪,这些日子在南院里,他也隐隐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现在接触的,只不过是南院的冰山一角罢了。 例如从各地汇总来的情报,哪怕是经过各地都统处理过,但也绝对是海量,这些情报到底在什么地方分拣? 又例如那传说中,密谍用以威慑天下的夜枭。到南院这么长时间,林安之连一个都没见着过。 再例如南院专门训练密谍的地方,像赵四、黑三之流,都是从小在那里长大。但林安之到了后,别说见着了,连听都没听谁提过。 别看司命大人对他好像非常不错,但真正重要的情报,根本到不了他这里。有信任方面的原因,也有密谍本身特性的原因。 中午时分,终于在南院外的一间面馆里找到了云河。 “我能不能任命几个亲信做密谍?”林安之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河神色有些古怪,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这些日子林安之和云河也混得熟了,翻了个白眼,道:“我这巡察使手下一个兵都没有,这也看得过去?” 云河哈哈大笑,想了想,道:“按理说是不能,任何一个密谍都要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由司命大人签字,才能进入南院。” “那咱们不按道理说呢?” 云河揉了揉鼻梁,道:“你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带两个扈从谁能管你?只要不进吏部编制,谁还能说道什么?” “带进南院衙门也没关系?” 云河没好气地道:“安之啊安之,外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好歹也是咱们南院密谍巡察使。南院又不是刑部大牢,虽说来往的人少点,但也不过是职务特性。平日里衙门口就大开着,谁还说要拦着人不让进不成?” 听了这话,林安之算是明白了。 回到南院衙门里,便让小吏送来了两套南院的黑色官服。 晚上回到林府,便直接去了祝霁月房里。 门外站着两名霁月军侍卫,见着林安之就抱拳行礼。林安之点头应是,自然不用通禀,推门就走了进去。 祝霁月一身白色宽松的衣衫,微闭着双眼盘膝坐在床上,像是在修炼内功。 林安之也不打扰,小心走到边上,凑头到她脖子旁,仔细看着脖子上的伤口。 已经过了将近一月,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那伤疤依然触目惊心。每每看到这伤疤,林安之就觉得心头刀割一样疼。 而且因为刀口极深,就算好了后,也会留下浅浅的疤痕,在祝霁月那白皙颀长的脖子上,格外的显眼。 不行不行,这伤疤一定不能留! 林安之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研究下岐黄总章 ,争取弄点药物把这伤疤给消掉。 只不过,还得先仔细看下伤口情况。 便又凑近了点。 想来祝霁月也觉得这伤痕显眼,便有意无意把领子往上提了点,把伤痕遮掩了大半。 这怎么看得清楚? 林安之鬼使神差地伸了下手,想把祝霁月的衣衫给掀开。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想干什么?” 林安之稍稍转头,就见着了祝霁月那冰冷却含着怒火的眼眸。 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两声,道:“你别误会,我就想看看你伤口的怎么样。” 看着林安之严肃的表情,祝霁月将信将疑,把领子拉上去遮住伤口,道:“有什么事?” 林安之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祝霁月轻哼一声,道:“我再问一次,有什么事?” “我要一个人。”林安之说道。 “行。”祝霁月很干脆的回答道。 林安之一怔,道:“你就不问我要谁,要来干什么?”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昨日你刚去见了秦苑清,今日便带着两套官服来找我要人,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心虚,怕那秦苑清对你下手。” “心虚得这么明显?” “相当明显。” 挑选半天,最终选了祝月华。 祝月华是祝霁月带出来的霁月军统领,本身武艺超群,拥有五品中的实力。最关键的是,她一手箭术得了祝霁月的真传,虽说没法和祝霁月相比,但也很是厉害。 其实知道林安之有很大可能和秦苑清对上后,祝霁月恨就想跟在林安之身边。但林安之却不应允,让她把伤完全养好了再说。 当林安之离开祝霁月房间的时候,祝月华就已经跟在了他身边。 “你干嘛离我那么远?”林安之往后看了眼,就接着道,“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好人。” 第九十一章 薰兰坊 林安之是不是好人? 祝月华很怀疑,但并不是一定要弄明白。 她需要知道的是,这位少爷是在羿风寨夜宴的比武招亲上,当着所有嘉宾面击败了自家小姐的男人,是自家小姐的未婚夫婿。 而她自己,是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卫。 旁的霁月军,都是小姐学艺归来后,在羿风寨挑选。唯有她,是那年小姐路过临州,把她从人贩子手里买下来的。从那之后,她跟了小姐整整十年。 所以,祝霁月要她做林安之的贴身护卫,她没有任何拒绝就做了。 但是贴身护卫要怎么做,那她就有自己的判断。 看着远远跟着自己的祝月华,林安之叹了口气,揉了揉鼻梁。 心头琢磨着,以后做事且不可那么肆无忌惮,祝霁月身边这些小丫头,平日里一个个恭敬老实,真到了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来,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只怕颇为不佳。 回到屋里,就让人找来了李雯。 一听说林安之让她做官,李雯就是一阵欢呼雀跃。 不过林安之倒是有些别的顾虑:“张扬他们不是在找你指点武功吗,现在怎么样了?让你跟着我,会不会耽搁了这事儿?” 李雯撇了撇嘴,颇有些委屈地道:“别提了,头两天一个个还兴致勃勃的,这几天都没人来找我了。”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忽然就想起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是不是你出手太重了?” 李雯难得的有些发红,捏着衣角扭捏的道:“是他们让我全力出手的。再说了,我也没占他们便宜,每次都让他们十人一组一起上的。” 林安之听着,颇有些感伤,难怪这几天没见着张扬了。 “安之哥哥,这两天怎么见你一直愁眉苦脸的?”李雯好奇问道。 林安之沉吟了下,便决定把事情始末告诉她。 李雯搓了搓手,眼中闪过一抹狂热:“在银月城的时候,我便想着跟她过两招,可惜错过了,没想到在皇城内竟然还有机会。安之哥哥放心吧,她若是出手,由我来对付便是。” 林安之难得的板起了脸,教训道:“若非必要,绝不可招惹她!先不说她圣芯庵入世弟子的身份,即便是个人修为,也很有可能是八品宗师。你和她动手,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李老伯和林师傅交代?” 李雯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啦。”说着,犹豫了下,便接着道,“安之哥哥,可是觉得缺人手?” 林安之皱眉道:“倒不是缺人手,缺的是高手。张扬他们跟着霁月修炼了这么些日子,霁月军那套合计阵法学得也很是不错。但受限于本身修为有限,对上一般士兵的时候自然是占尽上风,但若是对上同样学习过阵法的高手,那便危险的很了。” 李雯想了想,道:“安之哥哥,可想过跟师傅说一声?” “师傅?”林安之一怔,又立刻回过神来,“你说林师傅?” 李雯点了点头,道:“师傅的徒弟虽说只有我一个,但训练的死士可有不少。” 这话说得林安之心头一动,林韧在老宅子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平日里基本不在老宅子里活动,很少能见着他,但是他每次都仿佛是很匆忙。以往没多想,现在听李雯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林韧是负责给老宅子训练死士的。 琢磨了半晌,林安之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时候,爷爷既然没让林韧师傅帮忙,想来是觉得此刻不适合动用。”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第二日一早,林安之早早的便出了门,在他左右跟着的,自然是李雯和祝月华这两个小丫头。 不得不说,两人穿上官服还真有些别样的风情。 祝月华自然不必说,她本身材高挑修长,身上颇有几分祝霁月的冷凝气质,黑色官服加身,将她曲线勾勒得更加修长,配上那清秀的眼眉,当真是英气逼人。一路走来,引得无数人侧目。 李雯看着是有些不伦不类,她原本身形娇小,南院中的小吏哪怕是取的最小的一号,给她穿上依然是大了不少。这官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但搭配着她那张仿佛是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反倒是可爱至极。 以张扬那狗腿的话便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也不好说是谁更俊俏。 这话刚说出口,林安之就笑吟吟的让李雯跟他切磋了一番,把这些天欠着的训练一次给补了个齐。 当张扬躺在床上哀声叫唤的时候,林安之的马车便已停在南院衙门的大门口。 带着两女进了那小屋,便安排两人左右随侍。 祝月华原本便是祝霁月的侍卫,这种工作和平日的并没什么两样,自然是毫不在意。倒是李雯,平日里活脱惯了,竟然也耐着性子忍了下来。 到了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便招来了小吏,取出一个盒子交给他,吩咐用密谍的渠道,最快速度送往出云县老宅子,夹在里面的还有一封家书,让直接交给老太爷。 小吏面色有些古怪,南院密谍行事向来是狠辣果决,绝不掺杂一丝个人感情。像这般明目张胆公器私用的,面前这位还是南院开衙府以来的第一人。 至于这位大人身旁两位,一个眉清目秀面容俏丽,一个神态娇憨眼眉如画,南院紧身的黑色官服罩在身上,更是把曲线勾勒得凹凸分明,两人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姑娘”四个大字。 早听旁人说过这位新来的巡察使大人是个狂人,公门里找姑娘唱曲儿也已是惯例,没想着到了南院这种森然冰冷的衙门口,竟然还敢这么做。 但这些也轮不到他个小吏来计较,应了声后就把东西送了出去。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这小吏怎么想,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中午时分领着李雯和祝月华出去吃了午饭,回到南院里就把桌子给清理了,躺在上面美美地睡了一觉。 酉时过后,这才带着李雯和祝月华离开了南院衙门口。 兴许是睡得多了,林安之此刻倒是精神奕奕。 “不忙着回去,先去个地方转转。” “听凭少爷吩咐。”祝月华眼眉低垂,沉声说道。 对于自家安之哥哥,李雯自然更不会有意见。 跟老把式说了声,便调转方向直奔城南。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才在老把式的吆喝声中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看了眼,祝月华的脸上便泛起了淡淡红晕。而李雯则是满脸兴奋,拉着林安之的手轻轻摇晃。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抬头看去,就见高楼凭栏处俏丽身影穿行其间,偶尔可见轻纱舞动,曼妙若隐若现。更有丝竹调笑声从楼上传来,只是一眼便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在小楼门口红底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薰兰坊。 祝月华不经意地看了眼林安之,心说怪不得还没出南院就让我们换了男装便服,原来是要来这种地方。 不过,今晚这事儿是不是要向小姐禀告? 祝月华柳眉微颦,心头有些犹豫不决。 不得不说,林安之虽然惫懒,但毕竟是老宅子出来的小少爷,是真正的名门贵胄,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贵公子风范。 身旁的李雯和祝月华虽然穿着护卫模样的衣衫,但也俊俏可人,任谁见了都心生好感。 因此三人下了马车,只是稍稍顿足,立刻就有龟奴迎了上来。 和一般青楼的鬼奴不同,这人一身青衫,说是龟奴,反倒是像斯文的读书人。他走到林安之三人面前,带着礼貌笑容躬身行礼。 “今日薰兰坊中有名伶献唱,若是巡察使大人有意,不妨随小人入内观赏。” 林安之倒是不奇怪被看出了身份,薰兰坊是皇城老字号,且是能赚钱的老字号,那理所当然该知道现在风头正盛的都有些谁。 南院密谍巡察使品阶不高,但权柄极重。 他轻笑抬手:“带路。” 进了薰兰坊的大门,立刻就有手提灯笼的青衣姑娘过来招呼,龟奴行礼告退,那姑娘便领着三人往里间去。 “这就是青楼的姑娘啊?”李雯满脸好奇,悄悄地问道。 说来,杨絮和杨大家她都是见过,也知道她们在经营清雅居。但往日里见面都是在老宅子里,无论是杨絮还是杨大家,都举止端庄大方。即便是唱曲儿弹奏时,也是一派名家风范,全然没有风尘气息。 至于说近在咫尺的清雅居,李雯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经通禀就跑到那里去。 祝月华那更是神情紧张身体紧绷,跟着少爷逛青楼,这种事便是做梦都没敢想过。她现在心头叹气,回去若真是把今晚的事情禀告给了小姐,少爷会如何不好说,但自己多半会被责骂死。 跟着青衣女子往里走,渐渐的便听到悠扬歌声传来。林安之心头惊异,这声音听着怎么就有几分耳熟。 到了一席布幔前,青衣女子欠身行礼,站到了门旁。 林安之随手摸出赏银打赏,这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就见这布幔内是一间宽阔的房间,房间内装潢素雅,墙上悬挂着各种名画。 在房间最深处,隔着屏风,一名女子怀抱琵琶轻声歌唱。 见到这一幕,林安之终于是想起来了,在半雪河那艘画舫上,见着的不正是这名女子吗。 记得好像是叫苏皖。 正想着,忽然就感到旁边似乎有一道目光正盯着他。 转头看去,林安之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坐在中间最佳位置的,竟然是曹云。 两人是敌非友,期间甚至还有过几次交锋。 林安之长街遇伏,险些身死,之后祝霁月寻仇再次中伏,被曹云的人伤了右手。 不过之后林安之也是毫不客气的回击,水月街深处宰了一名疑似曹云手下的谋士。银月城城主府大堂中,更是直接命苏菁一剑斩了曹云手下高手尚青禾。 至此,两人的梁子算正式结下。 只是没想到一别经年,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烟花之地。 曹云面带笑容,朝林安之点了点头,林安之自然也是微笑抱拳还礼。 心照不宣。 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便有侍女送来了茶水糕点。 “这就是那个曹云?”李雯低声问道。 她虽然也去银月城呆过一段日子,但还真没和曹云碰过面,只是听祝霁月和苏菁形容过他的样子。 “嗯。”林安之应了声。 “要不出去了,我悄悄……” 林安之被吓了一跳,低声道:“别轻举妄动,这是大魏皇城,会惹出大乱子。” 李雯嘟了嘟嘴,配着那男装却越发的可爱。 话语间,一曲结束,场中响起一阵掌声与喝彩声。 便有十六名侍女托着盘子从后堂走出,沿着席间走过。 盘子左侧盛放茶水,右侧放着美酒。若是客人取了茶水,便表示表演平平,那自然不会给打赏。若是取了美酒,那便是如饮甘酿,便会取了赏银放在酒壶的位置。 这是薰兰坊的规矩,也是做生意的规矩,与人面子便是与己面子。 至于说来客会不会囊中羞涩,那便不在考量中。若非富商名流,根本没资格走入这厅子中。 自然,薰兰坊开业数十年,还真不曾遇到过不给赏银的。即便是真不满意取了茶水,也会放上些许赏银,免得落个骂名。 有句俗话虽然难听,却很有道理:抢不抢要饭的碗,坑不坑婊子的钱。 逛青楼不给钱,便是乞丐也会看不起。 当侍女托着盘子从林安之身旁走过,林安之摸了张银票,便准备放进去。不过微微一顿,就又收了回来,取了茶水,眯起了眼。 那侍女也有些诧异,不过依然是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大厅虽然宽敞,但总共不过十六席,一席一侍女转职伺候着。赏银给是不给,旁人启事也很难注意到。 但奈何林安之身旁两名侍卫太过扎眼,这场中都是风月场中老手,自然一眼就能看穿那男装下的俏丽美娇娘。 所以当林安之收手的时候,立刻便引来了注意。 “这是哪家的公子,眼界如此之高,连薰兰坊的曲子都不入法眼。”便有人站起身来,冷声说道。 这话落下,所有人都好奇地左右张望,很快便把目光集中到了林安之这边。 第九十二章 文坛新秀 林安之已然老神在在地喝着茶水,便是连眼帘都没掀一下。 薰兰坊那边已经有主事的走了过去,一边赔笑行礼,一边低声劝解。 那人虽有不忿,但毕竟不是来砸薰兰坊场子的。真闹腾起来,那俊俏公子的脸上不好看,薰兰坊的面子上便更难看了。 再说了,能进得这大厅便是身份证明,一时激愤叫了一嗓子,便也发现了自己的孟浪。 薰兰坊主事好生赔礼,也算给了台阶。他轻哼一声,便坐了下去。 但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却掀起了眼帘看了他一眼,看了那公子哥一眼,又看了看他身旁坐着的曹云,这才不咸不淡地道:“本公子觉得不好,自然是不给赏银,错了?” 这话就像给火上浇了瓢滚油。 那刚坐下的人,顿时就站了起来,冷声道:“那到底是何处不好,还请这位兄台指教了。” 这说话的公子哥二十岁上下,衣衫华贵,面容冷傲。一双眸子盯着林安之,其中隐隐闪烁着怒火。 林安之轻笑,道:“看你这愚钝样子,便是指教,你又能听懂吗?” 那公子哥怒极而笑,道:“久闻大魏文士狂傲之名,不曾想还未到长风诗会,便已然见到,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林安之放下茶杯,道:“你又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鄙人居思明,家父西晋乐府令居正安!”那公子哥冷声说道。 话音落下,场中便想起一阵低呼。 就如同当初林安之在银月城,便是打着西晋的名头在给清雅居做宣传。论风花雪月,无论是大魏还是北越,都要屈居西晋之下。 而西晋乐府令家的公子,说是礼乐中的太子殿下,那都不为过。 薰兰坊的主事身子一震,赶紧躬身行礼。便是那在隐于屏风后弹奏琵琶的苏皖,都站了起来,朝着居思明微微欠身。 居思明嘴角泛起一抹傲然冷笑,道:“这位公子,你又是何人?” 林安之笑了笑,却没有理会他,反倒是望着曹云道:“曹兄,这位居公子可是你的客人?” 曹云一直在旁轻笑不语,此刻被林安之点了名,便笑了笑,道:“居公子受秦仙子所邀来参加长风诗会,那便是我大魏的客人,自然也是我曹云的客人。” 一句话四平八稳,推得干干净净。 林安之倒也不奇怪,年前杜南平和李玄嵇那两头狐狸就曾用这办法给他下套,曹云当日便身在局中,今日当然不会中计落了口实。 “林大人?原来这位公子还有官身。”居思明冷笑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随意拱了拱手:“出云县林安之。” 居思明还没说话,倒是屏风后的苏皖却忽然开口。 “奴家听闻出云县有名楼清雅居,掌柜的手眼通天,将那生意做到了北越,也不知林公子可曾听说过?” 苏皖话语轻柔,落入耳中如玉珠罗盘,清脆动听。 林安之轻笑:“自然听说过。” 苏皖便缓缓道:“不过我听闻北越清雅居却自称是来自西晋,不知林公子可知晓?” “不知。”林安之回答的很干脆。 居思明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或者说天下间青楼、乐坊开张,或多或少都喜欢打着西晋的旗号以壮声势。 “果真是无耻之地出无耻之徒!”居思明冷笑道。 曹云轻笑道:“居兄,此话可不能乱讲。林大人乃我大魏南院密谍巡察使,要让林大人不高兴了,您怕是要惹麻烦。” 南院密谍巡察使这几个字一出,居思明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寒芒。 场中也响起一阵低呼,不少人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都带着了几分忌惮。 居思明是西晋人,而且是受圣芯庵所邀来参加长风诗会,自然不会怕这南院密谍选差是。但在座的不少可是土生土长的大魏人,无论是富甲一方的豪绅,还是朝中官员,听到“南院密谍”这四个字,便是背脊发凉。 “原来是南院的走狗,难怪如此嚣张跋扈。”居思明冷哼道。 “走狗说谁呢?” “说你!” 林安之轻笑不语,倒是一旁的李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居思明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片通红,咬牙道:“逞口舌之利算什么,既然说苏大家的曲子不好,那便说出弊病来!” 林安之却是淡淡地道:“说了你天子驽钝,教不会的。” 就在这时候,半晌没言语的苏皖轻声开口:“林公子,还请指教。”话音不卑不亢,没有半点火气。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道:“既然苏皖姑娘开口了,那我便直说了。” “林公子请直言,无需半点顾忌。” “苏皖姑娘音律造诣极好,林某行走坊间,从未见到过比苏皖姑娘更擅琵琶者。” “林公子过誉了……” 苏皖的话音还没落下,林安之就缓缓道:“但是,曲子一般,作词更是不入流。” “放屁!”居思明涨红了脸怒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放屁的说谁?” “说……”居思明一句话说了一半,立刻反应过来,这一下差点没把舌头给咬着。 “此曲乃我西晋乐府名篇,更是家父亲笔作词,你何德何能,敢说不好?!”居思明怒道。 这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 寻常青楼能寻得朝廷乐府名家作词,那便能名噪一时。若能让西晋乐府为其作词,那更是需得天大的面子。 而要让西晋乐府令亲自填词…… 那别说是寻常青楼了,便是天下间有数的几间名楼,也是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这苏皖竟然有如此面子,让西晋乐府令居正安问她赋词! “林大人,说话可要有些分寸,别让旁人觉得我大魏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丢了林大人面子事小,若是丢了大魏文坛的面子,林大人便是南院巡察使,也是担不起的。”曹云淡淡地说道。 “想来林大人诗文天下无双,不妨赋词一首来听听。”居思明嘲讽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可没什么诗文天赋,不过当年家中先生倒是喜欢写诗,听得多了,便觉得刚才那歌词乏味了。” 居思明哈哈大笑:“这借口当真不错,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也是一阵低声议论,虽说不满林安之讽刺苏大家的词曲不佳,但更觉得林安之丢了大魏文坛的脸,让所有人都颜面无光。 若是林安之真能拿出一两首好词来,那倒是给大魏文坛找了面子。 屏风后的苏皖忽然道:“林公子可还记得一二?”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何止记得一二啊,我林安之别的都不好,唯独这记忆力不错。当年先生赋诗数百首,我可是全都记得。” 居思明冷笑:“这便最好,有请林大人赐教了。” 林安之说要背诵自家先生做的词,居思明那是一点都不惧。先不说他老爹居正安本就是天下文坛泰斗级人物,诗文精妙词句优美,天下能与之比肩的都不多。 就算这林安之便是真拿出什么精妙诗文来,那又怎样? 俗话说文无第一,诗文好坏本就很难比较,闻者际遇不同,听闻之后的感触便不同。 林安之真要拿出一篇好词来,只需一口咬定不好便是。以居思明的身份,旁人也无可指摘。 居思明冷眼看着林安之,一言不发。 林安之倒是站起身来,朝着屏风内的苏皖抱拳笑道:“那林某就献丑了。” “请。” 林安之缓步走到屏风前,隔着那屏风朝苏皖微微一笑。 “笔墨伺候!”他低喝一声。 旁边立刻有薰兰坊的人奉上笔墨来,还有人捧着宣纸上前。 林安之看了眼,哈哈一笑:“何须这东西?” 话音落下,提笔就朝屏风上写去: 北运河畔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场中众人仔细看着,初时不觉如何精妙,但随着词文往下,便越看越是觉得胆战心惊。 当写到“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时,场中便响起了一阵低呼;当写到“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时,便听得一阵咣当声响起,那是有人被惊得站起,撞翻了身前小桌。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白州醉客青衫湿。 诗文即落,林安之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毛笔一扔。 “此词如何?”林安之大笑道。 场中一片寂静,唯有居思明满脸苍白地看着那一扇沾满墨汁的屏风。 “不可能……不可能……” 居思明脸色苍白,诗文至中断,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文无第一的说法自然没错,但那也只是同境相比。但此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从不曾有人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将词文写到这种地步! 偌大的厅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即便是不懂诗文的人,此刻也能看出这篇诗文和刚才苏皖所唱孰高孰低。 良久,屏风后才传来苏皖的声音:“敢问林公子,此诗何名?” “琵琶行。” 苏皖微微沉默,便将手中琵琶放落身侧。之后缓缓起身,盈盈拜倒,双手至于身前,额头轻触地面。 林安之不敢耽搁,赶紧躬身回礼。 “苏皖姑娘此等大礼,林某可受不起。”林安之说道。 “非是跪林公子,而是拜那写出此等名篇之人。”苏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内心激荡可想而知。 林安之沉吟了下,便笑道:“那我便替先生受了。” “苏皖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林公子可否替苏皖引荐那位先生?” “先生早已云游天下去了,便是我也不得见。”林安之叹了口气。 “他说谎!”林安之的话音落下,居思明的怒吼声便响起,“这一定是他抄的!” 林安之失笑摇头:“曹兄,这居公子可是长风诗会贵客,你难道就看他在此地出丑吗?” 曹云心头百味杂陈,刚才那一局,他虽然是有意想落林安之面子,但林安之若是真的输了,他只怕心底也不舒服,毕竟他也是大魏文坛的一份子。 但是如今林安之赢了,他就感觉自己像吃吞了只苍蝇一样。偏生这苍蝇还凭的美味,那首在屏风上墨迹未干的琵琶行,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无比,让人心怀激荡。 “居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曹云低声道。 居思明两眼通红,指着林安之怒吼:“抄的,你一定是抄的!” 场中一片寂静,这样的诗文,若是听过便必然不会忘记,但天下间可没听说过谁写过这样惊艳的词句。 那么唯有一种可能,即便林安之说谎,这文不是他先生写的,那也只能是他亲手所做。 若是这样,那便更加骇人听闻了。 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就在今夜,大魏文坛必将添加一个举足轻重的新名字:林安之。 第九十三章 手有余香 离开薰兰坊,林安之眯缝着眼靠在车厢里,看来是乏了睡着了。 李雯和祝月华两人坐在老把式帮片的空位上,没敢打扰里面的林安之。 祝月华回头,看着车厢里林安之熟睡的脸庞,神色有些异样。 刚才她在薰兰坊的大厅里从头看到尾,林安之一首琵琶行大杀四方,她自然也看得分明。 相比旁的那些文人墨客皇城名流,祝月华自然没那么渊博,乐理诗词的造诣更只能说浅薄。但祝月华会看人,那一张张土灰色的脸,那一双双失神的眼睛,无不是在告诉她,那一篇诗文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那当真是少爷的先生所做? 忍不住拉了下旁边的李雯。 “李姑娘,你从小跟着林少爷一起长大,可识得那位先生?”祝月华问道。 李雯听了,点了点头,道:“识得啊。” 祝月华一怔,原以为不过是林安之杜撰的一人,没想到竟然真有。 “那篇诗词可是那位先生所著?”祝月华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忐忑,小心地看着李雯。 李雯偏着头想了想,皱眉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就我所知,那位先生好像学问很大,老宅子里就算是老太爷都很佩服他……” 就在祝月华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失望和不甘的时候,李雯接着道:“但也就是这样,我可没听说那位先生会写诗什么的,骂人倒是很在行。记得小时候因为什么事和我师傅起了冲突,便跑到老宅子,指着我师傅的大门骂了三天三夜。” 祝月华急道:“你的意思是,那位老先生不会写诗?” 李雯道:“不能说不会,但我确实不曾亲眼见过。” 祝月华就觉得选在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长舒了口气。 “你问这个干什么?”李雯奇道。 祝月华有些莫名的心虚,脸颊一阵发烫,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 …… 苏皖跪坐在软炕上,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屏风。屏风上的墨迹已干,只留下了那一段龙飞凤舞的草书。 字是极好的,但相比那长长的诗文,便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苏皖喃喃低语着,眼中闪过一片迷茫。 脑海里想起的,便是那日半雪河上,自己因一些事情心烦意乱,便随意拨弄琵琶,谁知道,却引来了那位偏偏公子…… 苏皖脸上泛起一抹温和笑容,轻声念诵道:“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便是这际遇,也相差无几。” 她轻叹一声,深深地看了眼那屏风,眼神颇为温柔。 就在这时候,一名三十来岁的婆姨走了进来,朝着苏皖躬身行礼,叫了声:“小姐。” 苏皖这才回过神,眼中温柔不见,只剩下一片清灵。 “东西拿来了吗?” 婆姨应了声,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恭敬地放到了苏皖面前。 “这些是他在出云县时,为清雅居写的诗词。其中还有一首《雁秋词》,消息一说是为清雅居所著,一说是在银月城受城主杜南平之邀所著。”婆姨说着顿了顿,便接着道,“自然,他都推说是自家先生所写。” “那位先生,可有查到?” 婆姨皱眉摇头,道:“他十七岁前能查到的事情很少,只知道他与父亲林韧不合,所以被驱赶到了河东村,这一呆就是十余年,直到去年去到出云县县城,才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那期间一片空白,他口中的那位先生是否存在,无法确定。” 苏皖轻轻点头,这些消息她大部分都是知道的。 对出云县老宅子那边,组织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整个老宅子就好像被浓浓的黑雾包裹着,始终看不真切,反倒是组织在那边折损了不少人手。 苏皖把那小册子挨着读了一遍,之后又深深地看了眼那屏风。 “都拿下去……烧了吧。”苏皖淡淡地说道。 那婆姨身子一震,满脸不敢相信得看着苏皖。 对于苏皖,她自然极为了解,这位姑娘天生冷漠,唯有对诗文乐理有着近乎狂热的追求。 “烧了?”婆姨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遍。 苏皖神色越发的平静,眼中也越发的冷漠淡然。 “烧了。” …… 马车在林府前停了下来,祝月华进了车里,轻轻摇晃着林安之的肩头。 “少爷,到了。” 林安之这才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醒来。 在薰兰坊里喝了些酒,加上马车轻轻摇晃,一不留神竟然睡着了。 今晚原本是打算一探薰兰坊的究竟,没想着最后竟然弄出这么些事情来。 不过,也算是看到一些东西。 例如曹云,例如那被圣芯庵邀来的西晋居思明,又例如隔着屏风,看似中正,但总是有意无意把他架在火上烤的苏皖。 肖成明给出的消息是陈留余孽,但今晚见着的人,似乎和陈留都没什么关系。 真没有? 那便不好说了。 曹云和圣芯庵,应该不会跟陈留余孽有什么联系。 曹家有扶龙之功,当年干的就是剿陈留的事情。而圣芯庵也是偌大的招牌,想来也不会愿意卷入这种事情里。 那么那个苏皖呢,那个居思明呢? 他们在这其中,又扮着什么角色? 回到后宅,便让李雯和祝月华去休息,林安之径直到了厨房。 厨房里堆着不少药材,都是林安之吩咐张扬买回来的。 挨着仔细检查,确认药材无误后,林安之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 祝霁月脖子上的伤痕始终是他的心病,一想到那颀长洁白的脖子上的伤痕,林安之就一阵心疼。 这小册子是他这些年炼药的心得,还记录了不少自己研制的方子。 那时候一心想着赚了钱,能够自力更生,不靠老宅子过活,所以每日里都研究些想着能赚钱的玩意儿。 但谁知道后来老太爷拿出了一点东西,便让林安之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便着手整理药物。 先取出了红花、半甲、皂角刺等祛疤药物,然后便跟着小册子开始调配。 其实有关活血生肌的药物,林安之以前就研究过。 例如祝霁月当时险些被开膛破肚,那伤口上用的药,便是这小册子上的方子。 不过当时那伤口浅,加上治疗及时,所以这药才特别有效。 但后来祝霁月脖子上那道伤痕,本来就极深,加上林安之被关进大牢,又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机,这便要麻烦许多了。 想到这些,林安之忽然一怔,然后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对不对,当日涂药后就不曾再检查过,也不知道伤口恢复的如何。” 重新调整配方,熬了一罐黏糊糊的药物,便端着直奔祝霁月的房里。 到了祝霁月的房外,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两名站岗的霁月军姑娘见了林安之,立刻行礼。 “霁月睡了吗?”林安之问道。 “刚熄灯,可是要叫醒小姐?” 林安之笑道:“我自己来吧。” 走过去,敲了几下房门,里面半晌才传来祝霁月的声音。 “谁啊?” “我。”林安之应了声。 听得里面窸窸窣窣一阵轻响,片刻后,房门打开,祝霁月穿着那件宽松的睡衣,出现在林安之面前。 若是以前,祝霁月断然不会这么出现在林安之面前。但这些日子林安之都见习惯了,祝霁月好像也是想开了,便没了以前那么多的忌讳。 “这么晚了,有事?”祝霁月皱眉道。 说着,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目光往下,就见着了林安之端着的那药罐。 在房中坐下,林安之把药罐放到了桌上。 “活血散瘀的药,对疤痕有好处。”林安之说道。 祝霁月行事向来有一股好爽气,但毕竟是女儿家,不可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疤痕,特别是脖子处这伤痕如此明显。 平日里虽然满口不在意,但也总是会下意识地拉高领子,想把那伤疤给遮住。 盯着林安之看了半晌祝霁月神色有些异样,低垂着眼帘,道:“嗯,我一会儿试试。”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什么叫一会儿试试?现在就涂上,我也好观察下。这药我改了些方子,还不知道效果如何。”说着,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话说,你身上的伤疤怎么样?” 祝霁月一怔,转而便是面红耳赤。 那是她第一次和林安之见面,两人之后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和那次不愉快的见面有关。 她警惕得盯着林安之:“问这个干什么?” 林安之赶紧解释道:“当日就给你上了一次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是不是还留了疤痕。若是留了,那这配方便要改,那疤痕也要处理。你总不希望日后和夫君……咳咳,嗯……大概就是那样。” 祝霁月已经臊得满脸通红,林安之这口没遮拦,说伤疤就算了还替什么夫君。 她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到底怎么样嘛?是留疤了,还是没有?” 祝霁月涨红了脸,道:“什么怎么样,就那样!” 林安之一听,顿时就有些紧张了,祝霁月所的含糊,但他可听得明白。 “真还留着疤?不行!我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林安之满脸肃然。但越是如此,祝霁月就越发着急,差点就快哭出来。 那胸腹间的一刀,你想怎么看?! 林安之眼神清明,轻声道:“霁月,现在我是医生,绝没有什么别的念头。”说着,他微微沉吟,便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手帕,“把眼闭上。” 祝霁月下意识地闭上眼,就感觉林安之用那手帕给她眼蒙了起来。 “你干什么?!”祝霁月低叫了声。 也不敢太大声,深恐外面守卫的霁月军听见。 “你便当自己昏死过去了就是。”林安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紧接着,祝霁月就感到领口好像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她就跟被蜜蜂蛰了一样,身体陡然紧绷。 只是一小会儿,她就忍不住颤声道:“好了吗?” “急什么,衣服都没脱下来呢。”林安之说道。 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就听林安之轻咦了一声:“怎么还穿着软甲?咦,这是什么……匕首?!天啦,我来找你,你竟然在衣服里藏了匕首!我就那么不可靠吗?” 祝霁月涨红了脸,别说说话了,连呼吸都差点停滞。 半晌过去,祝霁月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软甲被解开了,紧接着便觉得胸腹间一凉…… 林安之倒是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容易丢了小命的动作,而是满脸严肃地看着那道伤痕。 一年前那一刀,几乎把祝霁月开膛破肚,已经过去了年余,伤痕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但依然可见一道淡淡的嫣红。 自然,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没法分辨。 但终归是有的。 看着这淡淡的刀疤,林安之皱眉沉思着,还要添加几味散瘀的药物,除此外,半甲的用量要减少几分,红花要增加一些…… 正想着,忽然就听祝霁月低叫了声:“还没好吗?!” 林安之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道:“好了好了!” 说着,抬手就去给祝霁月把衣衫拉上,刚才在思索药理还不觉得,这一刻回过神来,入目便是一片刺激景象。 林安之就有些慌乱了,出手就略微粗糙了几分。祝霁月被蒙着眼,就感到林安之的手似乎碰着了她肩头。 祝霁月的武道修为自然是极好的,她原本就很紧张,在林安之的手碰到她的一瞬间,身体就自然做出了反应,抬手就是一掌朝林安之的方向拍去。 林安之的武道修为其实也不错,虽说比不上祝霁月,但放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一把好手。 祝霁月一掌拍来,他也是条件反射般顺势扣住祝霁月的手臂。 就是这么一推一拉间,两个同样紧张的人同时失去了平衡。 外面守护的霁月军就听得房内一阵闷响,紧接着就是林安之和祝霁月的闷哼。 有刺客?! 霁月军的姑娘迅速扑了过去,抬脚就踹开了窗户、房门。 “小姐!” 只是叫了一声,她们就发现了不对。 房中的景象,让这帮未出阁的姑娘面红耳赤。 就见中门大开的自家小姐跨坐其上,“欲拒还迎”的林家小少爷被她死死压在身下。 最关键的是林家少爷的手,放的位置颇为奇妙。 画面好像定格了,霁月军的小姑娘迅速脑补出了前半柱香的场景。 祝霁月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扯开蒙着眼的手帕,印入眼帘的就是让她差点当场昏厥的画面。 …… 翠微坐在桌前,双手托着下巴强撑着。 少爷还没回来,她自然不能睡下。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翠微赶紧奔到房门口,就见自家少爷回来了。 “少爷。”翠微行了一礼。 抬头,就见林安之的姿势很是诡异,抬着左手,满脸沉醉。他左脸呈现一片异样的嫣红,隐约可见其上似乎有个五指印。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翠微试探着问了句。 林安之仿佛这才回过神,望着翠微轻笑道:“翠微丫头,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第九十四章 半雪河上琵琶行 接下来的几日里,林安之便没有再去南院衙门,每日里躲在厨房,研究着那去疤痕的药物。 而祝霁月也长了心,没有再给林安之单独相处的机会,正借着保护之名,把李雯和祝月华都叫了来。但凡两人相处,李雯和祝月华就必然在一旁候着。 有了这么两盏长明灯,林安之也没好意思再叫祝霁月脱了衣服检查伤口。 他自然不知道,就在这几天足不出户的日子里,皇城内已经掀起了一片热潮。 一曲《琵琶行》已然在皇城传开,那薰兰坊的苏皖还专为其谱曲一首。 据说当朝宰相兼太子太傅曹正风,看了那琵琶行诗词后,拍案叫绝,大叹大魏文坛后继有人。 又说神宗陛下见了此诗后,专程命人请了薰兰坊的苏皖进宫,于皇家深宫里弹唱。 或许唯一让人遗憾的,便是那一扇写了琵琶行的屏风。据说是在搬运中出了岔子,被一把火焚之于烬。 但这又如何? 题字的屏风不在了,题字的人却还在。 林家小公子的盛名,在这皇城内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碍着他南院巡察使的名头,只怕早就有人登门请字了。 至于说林安之所说的,这诗乃他先生所著一事,所有人都是付之一笑。 若有此等文采,又哪会甘于做个教书先生? 于林安之而言,这几日的努力没有白费,祝霁月脖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在恢复着。至于说胸腹间的那道伤疤,林安之自然是没法亲眼看了,不过悄悄问了下李雯,倒是说也在恢复,不过速度却慢了许多。 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刚从厨房出来,就听说有客人来了。 到了前院客厅,就见云河正坐在堂前。 “总算是见着咱们大魏新晋名士了。”云河笑道。 林安之听得一头雾水:“云兄,这话怎么说?” 云河嘿笑道:“你这几日偷闲在家中躲着不出,我行走各衙门口,就成了众矢之的。这十日里收到的请帖不下百数,说是邀我前往,但名录中都带着咱们林大诗仙的名字。”说着便又是一阵嘿笑,“薰兰坊中一曲琵琶行,便是连咱们大魏的乐府令大人,都亲自去了南院衙门口,为的就是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听了,老脸有些泛红,搓着手道:“不是说了吗,那琵琶行不是我所著,实乃我家先生写的。” 云河叹了口气:“连那诗中故事都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你还跟我狡辩?安之啊安之啊,亏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还想瞒我。” 林安之听得神色怪异:“还有故事?” 云河听着,有些上火:“我问你,当日你从半雪河沿河而上,多日不闻丝竹之声,是否觉得百无聊奈?” “是。” “在半雪河上,是否听得一曲琵琶音,便引为天籁,寻声而去?” “也是没错……可是……” “别插嘴!听了琵琶曲后,是否便邀请那弹奏的苏皖出来相见?” “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听我说完!那苏皖是否于画舫中为你弹奏了《霓裳羽衣曲》?”云河嘴角带着鄙视冷笑,“情景有别,但意境却无差。诗中词字与那半雪河上偶遇句句相扣,你还敢说那琵琶行,不是你为苏皖所做?” 林安之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儿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外面风言风语,都给解读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回头一想,换作是自己,听了这些许故事,只怕也会当那琵琶行是专为苏皖所写。 云河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安之的肩头,道:“这两日,就连司命大人都在问我,说你和那薰兰坊的苏皖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回事?那是司命大人啊!年前西晋和我大魏陈兵数十万于边境,她老人家都不曾撩下眼皮,现在却因为你的事情开了金口。安之啊,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林安之听着,气的牙痒痒,停了这句才发现,这货就是专程来调侃自己的。 他没好气地瞪了云河一眼:“咱们云大管家莫不是专程来戏弄我?到底有什么事直说,不然别怪我送客了。” 云河嘿笑道:“司命大人让我传令,说长风诗会,你必须参加。往年长风诗会让西晋占尽风头,今年你怎么也要为我大魏争口气。就算写不出新诗,仗着琵琶行的风头无双,硬压他们也是好的。” 林安之揉了揉鼻梁,现在外面风声传成这样,那长风诗会看来是真跑不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原本也没打算拒绝邀请倒是。 “麻烦云兄帮我回司命大人,就说安之应下了。”林安之说道。 听了这话,云河终于舒了口气:“如此就好,我这便去找长风诗会的人,为你要一封请帖来。凭着这一股风头,长风诗会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 这话听得林安之神色古怪,连云河都看出了异样。 “怎么了?怕长风诗不发请帖?”云河皱了皱眉头,语音凝重地道,“这么一说,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安之纵是文名再大,终究是年轻了些。不过司命大人的面子,他们怎么都要卖几分吧?” 这话说得有些犹豫,明显少了几分底气。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然后走到一旁的柜子边上,翻了几个抽屉,好不容易从最底下翻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到了云河面前。 云河满头雾水,打开信封看了一眼,脸上便是一片震惊之色。 “那个……年前在银月城,圣芯庵的秦苑清便邀请了一次,不过我当时没答应。前些日子到了皇城,她二话不说就让人把请帖送来了。我原本没打算去,不过司命大人既然有令,去去倒也无妨。” 林安之搔着头,神情很是腼腆羞涩。 云河走了,带着深深的懊恼,带着强烈的不爽。 临走前问了下林安之和秦苑清的关系,林安之只说是点头之交。 云河有些将信将疑。 秦苑清的名声不显,或者说许多人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以云河的身份自然清楚那位圣芯庵入世弟子的份量。 要是往日里说那位秦仙子会和林安之有什么龌蹉,云河打死都不会相信。 但现在,便是有几分怀疑了,实在是林安之有些太过妖孽。 毕竟,这位林家小公子连苏皖都拿下了。 苏皖在大魏皇城可是名头极大,皇城第一才女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特别是,这位平日里从不对谁假以颜色的大才女,在皇宫夜宴当晚,一曲琵琶行毕,语音哽塞泪湿长襟。 那雨落梨花的模样,便惹来了神宗皇帝询问。 那“半雪河上琵琶行”的故事,最初便是由这里传出来的。 据说几位娘娘听了,也是眼眶湿润低声抽泣,当场便嚷着要皇帝陛下赐婚,让这琵琶行引以为佳话传承下去。 好在皇帝陛下最终是没应允,不然林安之就又多了个便宜媳妇。 这些话云河当然没说,不过林安之把张扬叫了问了下,便全然知晓。 “少爷这几日炼药,吩咐说不许打扰,所以小的就没说了。”张扬神色有些尴尬,更有些崇拜。 张扬不是林安之,他每日里在皇城内走动,听得最多的便是半雪河上琵琶行的故事。 这真是让张扬好生佩服。 论斩获美人的本事,自家少爷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林安之却有些心虚,低声道:“那边院子里可知道此事?” 张扬立刻明白自家少爷的意思,低声道:“月华姑娘经常出去,那边院子多半是已经知晓。不过属下观那位近日对少爷少了些许火气,多了几分温柔。所以属下判断,不是坏事!” “甚好!” 林安之去了厨房,取了放凉的膏药,调头就去了祝霁月的院子。 接下来的日子,林安之依然躲在林府里。任由外面传得风言风语,他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炼祛疤药。 终于长风诗会渐近,眼看着就剩半个月了,云河再次出现在了林府里。 “司命大人说,休息也休息够了,躲也躲得差不多了,就该出去见见人了。” 于是第二日,林安之就出现在了南院衙门里。 不过中间倒也发生了件趣事,当林府大门打开,林安之抬步走出的时候,就见府门外停满了马车。 没等林安之回过神来,就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是林大人,林大人出来了”,于是乎马车里涌出无数人来,朝着林安之就奔了过去。 那宛若千军万马厮杀而至打得情形,让林安之有些头皮发麻。 只是转眼间,林安之就被人群周围包的水泄不通。 这些人多是皇城绅士名流家的家丁,来此就是送帖子礼物的。也有一些权贵家的小姐,带着丫头在门外蹲守林大人。 他们来了有些日子了,不过却一直被张扬挡在门外,只是说自家少爷潜心炼丹,不见外人。 这些人一等便是十来日,终于是等到林安之出来,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此刻,便是南院密谍巡察使的名头,都挡不住这些疯狂的崇拜者。 好在南院那边似乎早有准备,早早的就派了一队人马过来,费尽全力才把面无人色的林安之从人堆里抢了出来。 不过林安之依然狼狈,鞋子被踩掉了一只,手里的折扇也不知被谁抢了去。屁股和胸口上还有几个纤细娇小的手印,也不知道是被哪家姑娘给下的黑手。 祝月华和李雯这两名贴身护卫想来是早就猜到,等林安之上了马车,她们才姗姗来迟。 “还好没跟着一起出来,吓死人了!”李雯拍着胸脯舒了口气。 祝月华也是面色苍白,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 第九十五章 准备 进了南院,林安之赶紧命人关了大门。 舒了口气,到了小屋子还没坐下,立刻就有小吏奔了进来,说是有人报案。 报案? 林安之扬了扬眉毛。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南院,是大魏最高情报机构密谍的总部,是大魏最阴森恐怖的衙门口,是许多人噩梦的根源! 报案不去刑部,不去大理石,吃撑了来这里报案? 林安之盯着那传话的小吏,面色不善。 小吏也知道这话传的有些蠢,同样神色尴尬,这才把情况跟林安之说了遍。 据说报案那位是兵部侍郎郑羡鹤家中的小姐,她在府邸里发现了身份可疑人员,怀疑是西晋探子,所以就到了南院来。 林安之听着翻了翻白眼,他没真和西晋或者北越的谍报人员打过交道。但南院和西晋北越斗法这么多年,却从未占到过什么便宜。由此再看大魏的南院密谍的素质,便可知其他两国探子有多厉害。 若是你府中真有西晋探子,也是你一个官家小姐能发现的? 不过兵部侍郎不是小官,便是云河也得给几分薄面。 林安之无奈,只得把这位官家小姐给请了进来。 郑家小姐闺名月娥,十五六岁,脸上带着几分稚嫩娇憨,身旁跟着个同样年岁的小丫头。两人进了小屋房门,一边有些拘束不安得拧着衣角,一边偷偷打量着林安之。 林安之不算老江湖,但毕竟是在胭脂堆里长大,看了一眼,随口问了几句,就明白这两个小丫头是胆大包天,借着报案的由头跑来南院看自个儿。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满脸温和笑容,温言细语的把两个小姑娘给打发了出去。 不得不说,林安之的相貌本就极好,便是不说话微笑,就很容易引人好感,这一番蓄意温柔,便是让那郑月娥连同丫头都是面红耳赤。临别之时更是含情脉脉,表示有了新的消息一定会再来南院。 林安之听得哭笑不得。 两个女子刚出门,林安之就把小吏找来一顿臭骂。 小吏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心说巡察使大人您自个儿名头太响,咱们向来清净的衙门口现下跟菜市口一样热闹,小的还没埋怨您,您倒是先发难了。 这边刚把两女送走,外面就又有小吏进来了,说是有一帮太学学子结伴而来,要想参观大魏最紧要的情报部门。 这话一出,林安之终于是怒了,一撩下摆就站了起来,抬步就往外走去。 小吏被吓了一跳,赶紧抱住林安之的腿。 太学的学子那可真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喜欢谁能把谁吹上天,讨厌谁能把谁骂到死。关键是一个个还不怕死,你要敢提刀相向,他便敢把脑袋伸给你,还比划比划脖子,让你别砍歪了。 便是当朝一品大员,也不愿意和这帮学子作对。 林安之听了,便停下了脚步。 “不能打?” “不能打。” “不能骂?” “不能骂……” “能不能锁了关大牢里,让他们冷静几天。” “大人三思!” 小吏一边回答,额头一边冒冷汗。 旁人或许被一首琵琶行给震得气晕八素,但这南院里,有谁不知道这位巡察使大人?这位主最初名扬皇城,那可是用半雪河渡口六十二条人命做的垫脚石。 林安之想了想,道:“找一队士兵来,尽量选禁军的人,实在不行就调城卫军。” 小吏脸色有些苍白:“大人,您想做甚?” 林安之冷笑:“他们不是想看吗?我就让他们看个够!” 于是乎,就出现了稀奇的一幕。 南院大门左侧搭起了一个凉亭,凉亭外围是三十名禁军把守,在凉亭内便是一张书桌。书桌后坐着的,便是最近风头无两的南院巡察使,那位传说中让薰兰坊苏皖苏大家倾心的林安之大人。 第一日,人山人海,林安之坐在凉亭中,面色不动的批改公文。 第二日,人便更多了,几乎将整条街道两头堵死。以至于城卫军都要调派人来维护秩序,防止出现踩踏事件。 第三天…… 第四天…… 直到第五天,人终于开始慢慢稀少了起来。 便是传说中的林安之大人,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接连七日过去,林安之才把凉亭撤了,重新回到了南院里。 而这时候,一直隐身在人群外的云河,也终于是舒了口气,挥了挥手:“暗桩可以撤了。” …… 林安之对于办公的地方倒是没太多计较,在万人瞩目之下办公,和在南院内那小屋子里,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但随着长风诗会渐近,许多事物便被提上了日程。那其中的诸多安排,是必须要保密的。 所谓长风诗会,堪称是大魏第一的盛会。参加的不光是大魏的文人雅士,还有西晋和北越的名流会受邀前来。 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学识,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武道修为,总之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行。否则,就算是高官豪绅,也没法踏入半步。 长风诗会举办的地点是在皇城东的长风亭,相传当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大魏开国皇帝便是在此和一帮兄弟歃血为盟,从此征战数十年打下了大魏的辽阔江山。 虽然历经四百年,长风诗会和最初已经全然不同,但这盛会却是保留了下来。 整个诗会历时半月,以长风亭为界向东扩出百里。 诗会期间,这方圆百里会被列为禁地,周围会由禁军、城卫军严加把守。而南院依然是做他们的本质工作,情报。相比禁军和城卫军,他们的任务还要更繁重些。 林安之坐在小屋里,皱着眉头看着一份份传来的文件。他这几天也没时间回林府,吃住都呆在了南院里,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工作着。 传来的每一份都重要无比,牵扯到潜龙密谍的布置,还牵扯到夜枭的安排,这些都是他以前从不曾接触过的。 在他审核布置完毕后,会承交云河过目,在云河审核修改后,才会最终递到司命大人的手上。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五天,林安之终于是舒了口气 倒不是工作完毕了,而是司命大人召见。 “后天便是长风诗会,你回去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司命大人说道。 林安之满脸疲惫,拱手行礼:“是。” 司命大人轻轻点头,便又道:“这些日子可有去薰兰坊?” 林安之满脸苦笑:“大人,您不会真以为我和那苏皖有什么吧?” “你觉得呢?”司命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不得不说,虽然明知这位司命大人是和自家老太爷一辈的人物,但看着她那仿佛二十许的脸庞,林安之已然很难生出晚辈应有的感觉。 “我觉得司命大人多半没那么想!”林安之舔了舔嘴唇,“我觉得司命大人一定会认为,我去薰兰坊是为了打探情报,是为了调查西晋和北越来人的真实意图,是为了给朝廷在贡献!” 这话说得满脸严肃,义正言辞。 司命大人听得哑然失笑:“和你爹一样,都是多情的主……” 这话出口,她便意识到失言。 林安之眼帘低垂,仿佛是没听到一般。 司命大人心头暗叹口气,这才轻声道:“下去吧。” “是。” 回到林府,林安之便直接回了后院,招来翠微,搂着她便倒在了床上,之后便是呼呼大睡了一整天。 …… 长风诗会在城东召开,禁军和城卫军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布置,将长风亭外三十里地隔绝。 但凡能通行的地方都结了哨卡,不能通行处也结了帷幔,其中各处险要地形也皆有重兵把守。 长风诗会的请帖理论上是只能一人进出,但能参加长风诗会的,几乎都是达官贵人。毕竟有一技之长者多是在官家,一般民间还是少数。 这些达官贵人平日里哪个不是专人伺候着,不说别的,光是平日吃食,那也是各有各的口味。再加上一些贴身侍卫和女眷,那人数就不在少了。 所以通常一张请帖都能带着十人进入。 因此一些没有请帖的人,也会找人说情,利用着这名额进去长长见识。 林安之府上人不多,除了祝霁月、翠微、李雯外,就是那四大丫头,满打满算还空了三个名额出来。 没等他仔细琢磨,那兵部侍郎家的小姐郑月娥就找上了门来。 旁人不敢来林府,那是因为这毕竟是南院巡察使的府邸。在一般人心中,南院密谍依然是恐怖到极点的组织。 即便是那几日,有胆量硬闯南院大门的,除了那帮不知死活的太学院学子,也就只有这位郑月娥小姐。 兴许是没经历过南院高举屠刀,血腥屠杀陈留余孽的日子,在郑月娥大小姐眼中,只觉得林大人温文尔雅,谈吐不凡,断不会是那冷血无情之人。 所以旁人视此地如阎罗殿,但这郑月娥小姐却是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加上本身娇憨可爱,也很是讨人喜欢。一来二去,倒是跟林府的人混熟了,更是自居为林安之的头号小迷妹。 林安之瞧着反正空着三个名额,索性便给了她两个。 郑月娥高兴得眉开眼笑,便邀了自家闺蜜,礼部尚书司徒伯南的独女司徒宁一同前往。 最后还剩了一个名额,祝霁月便做主让祝月华跟着。 “少爷,您这可是典型的重女轻男啊。”向来狗腿的张扬都忍不住嘀咕了句。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要不赶明我把你送宫里去,小小动几刀子,以后就能带上你了。” 张扬赶紧赔礼认错,做了深刻的检讨。 艳阳高照,天空中飘着几朵棉絮般的白云。 这便是长风诗会的日子。 第九十六章 相见 清晨天还没亮,郑月娥就带着司徒宁敲开了林府的大门。司徒宁是第一次来,还有些畏惧,但郑月娥可是常客,拉着司徒宁就直奔后院。 好在被霁月军的姑娘给拦着了,把这两位小姑奶奶领到了前厅。 经过这一闹腾,林安之总算是起身了,便让厨房准备了早饭,把这两位小姑奶奶好生伺候着。 “咦,这味道和以前的有些不同耶。”郑月娥喝了口稀粥,颇为惊奇地说道。 林安之面带微笑,道:“家中老厨子昨日到了,今日的早餐是他准备的。若是喜欢,日后只管来吃便是。不过我起身晚,你们且不可像今日般直奔后院去。” 翠微站在林安之身后伺候着,听了这话,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一旁的菀儿朝着她挤眉弄眼,更是弄得她更是面红耳赤。 祝霁月低头喝着粥,听了这话便也放了汤匙,看了林安之一眼,面色不善。 府中早就准备妥当,这里早饭用完,便立刻有侍卫牵马过来。 郑月娥兴高采烈,那司徒宁也是面露喜色。 两女都是大家闺秀,往日里出门都是车轿接送,哪有策马奔腾的机会,没想着今日倒是随了心愿。 出了门,林安之一身劲装策马当先,身后跟着的便是同样劲装策马的一队美娇娘。 哪怕是菀儿她们四人,在青蚨居的时候也是学了骑马的。骑术自然谈不上精湛,但也不是让她们上阵杀敌,只要能稳稳坐好便是。 这一路从城内行来,倒是引得无数人侧目。 一面是感慨林家小公子风度翩翩,一面自然是羡慕他艳福不浅了。更有人暗暗替薰兰坊的苏皖不平,这样的好色之徒,怎配得上皇城第一才女。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即便知道想来也不在乎。 出了皇城东门,便是直奔长风亭。 一路策马奔驰,速度倒是极快,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长风诗会的入场口。 整个会场被帷幔遮蔽,放眼看去便是那仿佛延绵到天边的青涩帷幔。每隔百丈便是一座高耸箭楼,其上有禁军防守。 在会场外以十二时辰方位驻扎有十二座军营,其中驻扎三万城卫军。 除此之外,在会场内还有八个军营,共计布置有两万精兵。 这防御堪称铁桶一般,内外皆不可攻破。 负责守备进出口的是城卫军的一位统领,接过林安之递上的请帖,又打量了下林安之身后的随从,之后便是心头嘀咕。 长风诗会是大魏第一盛会,旁人来参加都是谨小慎微,平日里再如何胡闹也就罢了,到了这里总有几分收敛。哪像这位巡察使大人,竟带着十名娇媚女子来参加,一副深恐旁人不知道他好色的模样。 即便是手掌重权的南院巡察使,这番行事也太过孟浪。 不过看了两眼,就发现在这些女子中的郑月娥和司徒宁。 这城卫军统领顿时一激灵,赶紧抱拳躬身让路。 穿过帷幔,视野陡然开朗,便见一片晴天白云阳光明媚。宽阔的原野上,帐篷如繁星点缀,坐落在各处。四下都是衣衫华贵的人在走动,还有一些不知谁家的女眷在那原野上采花嬉戏。 郑月娥和司徒宁倒是来过长风亭好几次,但却没见过这等景象。 “少爷,我们在何处扎营?”翠微问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不着急。”说着他轻轻扬起下巴,带着几分骄傲,“咱们可是秦仙子请来的客人,难不成还要自己扎营?” 祝霁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真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了?” 林安之还没说话,边上的郑月娥便大声道:“林哥哥当然是大人物啦!” 祝霁月听了哭笑不得,道:“那秦仙子和你家林哥哥,关系可是大不一般呢。” 郑月娥一愣,双腿一夹马腹靠到祝霁月身旁,好奇问道:“霁月姐姐,他们什么关系啊?”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去问你林哥哥。” 郑月娥瞧了眼林安之,俏脸微微泛红:“我不敢。” 祝霁月奇道:“还有你不敢的?” 郑月娥拧着衣角,轻声道:“府中姐姐已然许多,万一林哥哥说和那秦仙子关系真不一般,那可怎生是好?” 祝霁月彻底无语了,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心头琢磨着,林安之这小贼处处留情的毛病,真得给他好好改改! 不过林安之倒是真没说错,一行人朝着长风亭的方向行去,没多久就有一队武士迎了上来。当先的是一名青衫男子,四十上下,腰悬长剑。 “前面的可是林安之林公子?”青衫男子抱拳道。 林安之抱拳还礼:“正是林安之。” 青衫男子顿时满脸笑意,道:“主上已经安排下榻之地,林公子随我来。” “劳烦带路。” 说罢,转头望向祝霁月,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一行人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排排帷幔就出现在了眼前。 “就是此地了,小人还有公务在身,林公子还请好生歇息。”青衫男子躬身行礼,便带着那队武士告退。 “这跟外面那些帐篷有些不同耶。”郑月娥好奇地说道。 其实进到中部,周围就已经和外围不同了。 外围旷野上多是搭建的圆顶帐篷,一顶一顶如同花朵般分部在原野上。 而到了这附近,已经很少见着帐篷的存在,都是用帷幔围出一大块地方,再在上方加盖雨棚。 林安之笑道:“外面多是一些侍卫之类的居所,如果我带侍卫前来,也必须安排在外围。不过嘛,你们都算家眷,自然要和我在一起。” 这话一出,郑月娥脸颊绯红,一旁的司徒宁也是涨红了脸,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眼,又都垂下头去。 翠微和菀儿等几个侍女躲在后面偷笑,祝霁月翻了翻白眼。 帷幔正中有帘子,掀开了进去,就见里面又隔成了好几间。原本占地面积就不小,每一间的空间竟然相当大。 郑月娥和司徒宁还是小女孩儿心性,见了这些个房间,立刻就把刚才的羞涩抛到了脑后,欢呼着就奔了进去,要挑选自己的房间。 最终便是林安之和祝霁月的房间居中,往外便是李雯、祝月华和翠微等侍女,最外围才郑月娥和司徒宁的房间。 这番决定有些苦衷,按着身份来算,郑月娥和司徒宁怎么也该放在中间,不过那便是和林安之挨在一起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要稍微避嫌。 林安之是这么想,谁知道两个小姑娘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能住最外间,能随时看到外面的风景,着实高兴的很。 十一间房刚分配完毕,便有人过来了。 “小人班凃,奉家主之命请林大人一叙。”那三十上下腰悬长剑的男子躬身说道。 这个称呼很有些说道,叫但是林大人,而非林公子。 林安之眉梢轻扬,道:“你主上是哪位大人?” 班凃道:“主上说林大人去了便知。” 林安之轻笑道:“也好。”转头朝着李雯招了招手,“跟我去瞧瞧。” 祝霁月眯缝着眼,朝林安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色。 林安之只是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李雯也不用换衣裳,就是一身劲装,跟着林安之便出了营帐。 外面已经有马车候着,这让林安之眉梢又是一扬。 长风诗会说是各方名流才子聚会,但内里可是圣芯庵和大魏皇室召开,为的是甄选人才。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大的规矩,但依然是有些规制的。林安之负责这次诗会里整个南院密谍的安排,自然是清楚的很。例如马车,这便不是谁都能乘坐,否则整个诗会上车来车往,那成何体统。 林安之上了马车,那班凃便驾车往东面行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停了下来。 下了车,林安之微微皱了下眉头。 这也是一间用帷幔搭建的营帐,不过在营帐周围守备森严,尽是披甲佩刀的武士。从盔甲上看,竟都是禁军。营帐门口帷幔低垂,也看不清内里的样子。 林安之疑惑地看了看那班凃,却见他微笑抬手:“林大人,请。” 抬手掀开门帘,林安之就愣了一下。 里面没看到侍卫,反倒是见着两名侧身而立宫女。 宫女微微躬身行礼,林安之有些疑惑,也抱了抱拳,便往里面行去。 这一片帷幔圈出的地界极大,林安之往里走了六七层,这才终于到了最深处的房间内。 房间中间是一扇巨大屏风,周围跪坐着几位上了年纪的宫女。角落里有精致香炉,檀香散着青烟,带着淡淡香气。 在那屏风之后是一张软炕,隐约可见一个身形曼妙的宫装女子坐在其上。 “都退下吧。” 那女子轻声说道。 周围宫女朝着屏风后的宫装女子深深行了一礼,这就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林大人。”女子开口叫了声。 林安之躬身行礼:“林安之在。” 他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看着周围的架势,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那屏风后的女子站起了身,缓步从后面走了出来。 “抬头。” “是。” 林安之抬起头,就见面前站着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宫装女子。 若是开始还不知道这是谁,等见着这张脸庞,林安之立刻就认了出来。她的相貌,和林安之竟有五六分像。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激动,轻声道:“微臣林安之,见过长公主殿下。” 第九十七章 长风诗会 长公主双眼直直得看着林安之,渐渐的,眼眶微红,其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林安之沉声道:“李雯退下。” 李雯朝长公主和林安之行了一礼,这边抱拳退出了营帐。 此时,整个营帐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长公主今日传微臣来,有何吩咐?”林安之轻声道。 长公主没有回应,林安之抬头,就见长公主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林安之心头刺痛,嘴唇微微颤抖。 “叫长公主便是了。”长公主轻声说了句,便拉着林安之的手走到一旁。 她优雅的跪坐下去,从旁拉出一个蒲团放到身前,朝林安之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安之微微犹豫了下,便跪坐在了她身前。 长公主仔细看着林安之的眼眉,良久才轻轻抬手,修长的手指从林安之的眉梢抚过。 “真像。” 林安之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笑容:“不像就麻烦了……” 这话一出,长公主终于是破涕为笑,嗔怪地白了林安之一眼:“都说南院巡察使风流成性,便是皇城第一才女苏皖都着了道。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林安之苦笑道:“这怪不得我,司命大人也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长公主手微微一颤:“她跟你说了?” 林安之轻轻摇头:“没有,司命大人怎么会明说,也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 长公主沉默片刻,这才道:“出云县不好吗,为何要来皇城?” “你应该知道。”林安之缓缓说道。 “便是不知,所以才问你。”长公主缓缓说道。 “我想见他一面,当面问他一些问题。” 长公主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林安之微微沉默,道:“还要谢谢你帮我说话,不然半雪河渡口一案,还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用谢我,该谢谁你应该知晓。” 林安之沉默良久,这才道:“殿下,究竟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 长公主轻声道:“没事便不能叫你来吗?” 林安之一阵苦笑:“自然是可以,但是……” “此处都是我亲信,不会有人泄漏。” “那便好。” 林安之站起身来,朝着长公主躬身行礼:“既然无事,微臣便告退了。” 长公主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眉宇间没了那一抹激动,狭长眸子中一片淡然:“林大人慢走。” 出了帐篷,便见李雯候在门口。 “走吧。” 林安之说了声,便带着李雯上了车,再次由班凃把他们送回到了营帐。 刚一进营帐,祝霁月和翠微就迎了上来。 “是谁?”主机也沉声问道。 林安之低声道:“进去说话。” 进了内账,吩咐祝月华和菀儿四人守住外面大门,这才把事情大概给她们三人讲了一遍。 李雯是早就猜到些内幕,所以神色不变。但祝霁月和翠微却是第一次听到,当听到“长公主”三个字的时候,祝霁月脸色微变,翠微更是惊得掩住了嘴,发出了一声低呼。 翠微是林安之的贴身丫头,只是她的性子向来温和柔顺,许多事情她不愿意去深究,只是把一切交给林安之处理。 但这并不等于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相比其他几个丫头,翠微更懂得什么该知道,什么该不知道。 帷幔中一片寂静,三女都没有问任何问题。 终于是祝霁月第一个站了起来:“既然没危险,那便不碍事,我去外面转转。” 说完也不理会林安之他们三人,转身走了出去,叫上祝月华一起去闲逛。 李雯也伸了个懒腰,道:“早上被某些人吵得没睡着,这诗会没开始,正好先睡一觉。” 这话说得翠微满脸通红,嗔怪地白了林安之一眼。 林安之顿时哈哈大笑。 白天的时间不过是开门迎客,到了傍晚时分便会封闭长风诗会的大门,那时候诗会才算正式开始。 林安之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就听旁边传来一个轻笑声:“安之哥哥总算醒了!” 抬头就见李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营帐里,盘着腿坐在边上。 “醒了就快准备下,长风诗会马上开始了。”祝霁月的声音隔着帷幔传来。 林安之在李雯的服侍下穿好衣裳,这才出了营地大门。 就见诸女已经在外等着,看来就差他一人了。 上了马,领着诸女便朝长风诗会主会场策马而去。 既然叫长风诗会,主会场自然是在长风亭那边。除了最后的田猎,一应比试、饮宴都会在此进行。 说是叫长风亭,其实也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长风亭周围已经被隔成了七块,搭建起了七个简易高台,将长风亭环卫其中。 到了营地外,立刻有相关的小吏把马匹牵走,另有迎宾上前躬身行礼。林安之把请帖递上去,那迎宾看了一眼,立刻就把林安之往右侧带了去。 “林大人持的是日字贴,在东南位饮宴。”迎宾笑着说道。 “东南侧都有些什么人?”林安之问道。 “都是些名流文士。”迎宾回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笑道:“这感情好,正巧和那些名士交流下。” 小吏凑头到林安之身旁,低声道:“林大人,今日来的除了我大魏名士,还有些西晋和北越的人,到时候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林安之哑然失笑,没想着就这么一个带路的小吏,竟然还有这些念头。 很快的,迎宾就把林安之领到了东南侧高台上。 这边已经有许多人,林安之到了后,立刻有侍女领着一行人到了席旁。这些早就是准备好,每一个小宴席便是十一人,正好对应着受邀者和所带人员的数目。 坐在席间,放眼看去便能见着不远处的长风亭。 长风亭也被重建过,说是亭子倒不如说是一座三层高塔,从那湖中心拔地而起。不过塔四周却没有墙壁,只靠着中间一个立柱支撑整座亭子重量。 此刻长风亭八角都悬挂有明灯,将整个亭子照得透亮。 随着夜色降临,便越发显得灯火辉煌。 夏末的夜风拂过,吹起下方湖水,带着几分湿气。 林安之眯缝着眼,遥遥望着远处的长风亭。虽然明知道那人不会参加,但依然有那么几分期待。 夜幕完全降下,周围的风灯被全部点亮。 这时候,一阵号角声响起。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远远的就见通往长风亭的那一道小桥上,一行人缓步而来。 当先是两列手提明灯的宫女,紧随其后的便是两名男子,左侧那人二十七八岁,身着明黄色长袍。右侧的一名男子年岁略微小了几岁,但却身材魁梧容貌粗犷,带着几分豪气。 两人执手而行,有说有笑。 若是只看两人亲热的模样,只怕谁都猜不到,这两位正是此刻斗得你死我活的太子和二皇子殿下。 紧随这两人身后的,就是一身宫装的长公主。她脸上罩着薄纱,气质高贵,眉目冷凝。 在这之后便是太监侍女等随从。 林安之正看着,忽然就听郑月娥轻咦了声,道:“宁宁,你有没有觉得,长公主殿下和咱们林公子很像啊。” 司徒宁愣了下,仔细看了看远处的长公主,又看了看林安之,这才道:“还真是有几分像,特别是眉毛。” 两人的对话让林安之心头一凛。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可是长风诗会的现场,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在。旁人只需对他的身份有些许怀疑,便很有可能联想到当年的事情去。 悄悄拉了下祝霁月,低声道:“眉笔借我。” 祝霁月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随身带眉笔?!” 林安之哂然道:“少骗我,那日里我那……那什么的时候,亲眼见你身上有带着的。” 祝霁月顿时满脸绯红,轻啐了口,这才从怀里摸出眉笔,悄悄塞进林安之手里。 “记得还我。” 握着那还带着体温的眉笔,林安之心头一荡,便轻笑道:“不若做定情信物?” “想死你就说一声!” 林安之一阵嘿笑,也去再逗弄祝霁月。 手指在笔尖上搓了几下,弄了一手的墨灰,这才不经意地抬了抬手,在两眉间画了几下。原本的柳眉顿时被加粗了许多,变成了两道剑眉。 之后又沾了些酒水,把手上的墨粉搅匀,抹在了鼻梁两侧,让鼻梁看起来更高了一些。 弄完这些,林安之才舒了口气。 平日里跟翠微闺房描眉的本事,没想着会用到这里。 三人到了长风亭二楼,便坐了下来。 原以为夜宴会就此开始,但三人却好像还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呼。不少人都站起身来,朝着东方看去。 林安之转头看了眼,面色便渐渐凝重。 李雯踮起脚尖站了起来,双眼中便燃起灼热光芒。 祝霁月倒是身形不动,不过那对凤目却微微眯起,其中寒芒闪烁。 就见东方的天空中,一道银白剑光破空而至。 到了内场后,轻轻落在湖中。 这是一名腰悬古剑的白裙女子,她行走于湖间,如凌波微步般。到了长风亭下,这才轻轻往上迈了一步,然后身子便拔高了几分。 并非是一跃而起,而是一步一步,踏空而上。 到了二楼,这才朝着亭中三人欠身行礼。 “圣芯庵秦苑清,见过太子、二皇子、长公主殿下。”轻柔的声音响彻全场。 三名龙子立刻起身回礼。 待秦苑清坐定,才又是一阵嘹亮号角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个粗犷的吼声:“长风诗会,开席!” 第九十八章 醉意 一时间欢呼声响起,之后便是席间推杯换盏。 林安之他们这边倒是安静不少,一来是和周围的人不熟悉,二来本就女眷颇多,旁人就算有心也不好过来敬酒。 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人在研究各种菜式,翠微坐在林安之左手小心伺候。 祝霁月端着酒杯,隐隐有些出神,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似乎心事重重。 正是席间,忽然周围安静了不少。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太子已经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到了长风亭凭栏处。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太子才轻笑朗声道:“长风诗会乃我大魏盛会,为的便是为朝廷挑选可用之才。今日不仅各方名流齐聚一堂,还有幸请得北越、西晋名士到来。” 说着,便朝着西北方举了举杯。 就见西北方的高台上,不少人站起来遥遥向太子行礼。 太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重新斟满后,这才摇晃着酒杯,脸上泛起一抹玩味之色。 “虽说今日便算是长风诗会开席,但诸位雅士要相互讨教,还需等到明日,今日便是举杯畅饮。”太子嘴角泛起一抹浅笑,目光有意无意掠向林安之这边,“有美酒,有美景,有佳人,又岂能无诗乐呢?” “近日我大魏得一大才,一曲词赋名动京华。这开场第一首,自然该由他而来!”太子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林安之,还要本宫请你吗?” 林安之苦笑着站起身来,朝着太子躬身行礼:“微臣不敢。” 太子哈哈大笑,道:“你不敢?你连咱们皇城第一才女苏皖的芳心都敢偷去,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话一出,顿时哄堂大笑,伴随着的还有不少口哨声。 “苏大家可在?”太子笑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东南角,便见那人群当中,身着鹅黄长裙的苏皖起身来,朝着太子微微福礼。 太子笑道:“今晚本宫做主,安之赋诗,苏大家作曲,再给大家重现当日琵琶行盛景,诸位意向如何?” 这话一出,自然是满堂喝彩。 不得不说,林安之在薰兰坊提诗琵琶行的事情,被传得有些玄乎。加上之后苏皖皇宫献技,泪湿长襟,更是让这段故事多了几分迤逦色彩。 但那日真在当场见过的,也就那么寥寥十余人,许多不曾见着的,都将此引以为生平憾事。 今日若是有幸重温当日盛景,自然是兴奋异常。 就连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小妮子,都没有半点淑女模样的拍手大叫。 林安之一阵苦笑,揉了揉鼻子,道:“安之才疏学浅,实不敢在诸位面前卖弄。不过太子殿下有令,安之也不敢不从。所以嘛,咳咳……安之便背诵一首我家先生的诗作……” 这话一出,又是哄堂大笑。 林安之这借自家先生之名作诗,在皇城也算是一大笑谈了。都说是林家小公子这蒜装得不到家,一股子大葱味。 就连太子都是哈哈大笑,指着林安之连连摇头:“你这林安之啊!好,便算是你先生所作!上酒!” 林安之双手持杯躬身而立,旁有宫廷侍卫奉酒斟满。 “请!”太子殿下抬手道。 林安之持杯走到高台边上,夜风拂面,吹起他鬓角长发。 “诗名,将进酒。”林安之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君不见,岷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什么叫字字千钧? 每一个字落下,便如平地惊雷,炸得漫长诸人心旌摇摇。 若说琵琶行还有几分骚柔,那这首将进酒便是如神人锤鼓激荡人心。 林安之的声音落下良久,场中依然是一片寂静。 终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大叫一声好。 紧接着,便是如雷般的掌声。 太子也是满脸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诗!”太子大叫道,“上酒!” 林安之身旁的侍卫,立刻给林安之的酒杯斟满。 “好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干!”太子举杯一饮而尽。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赶紧干杯。 “好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干!” …… “好一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干!” …… 当真是一句一杯,饶是林安之酒量不错,但这么喝完,也觉得头昏脑涨,两眼发花。 “绝世名篇已在此处,剩下便要看苏大家了!”太子满脸陶醉,朗声道,“散宴之前,本宫就要听这一曲将进酒!” “苏皖定不辱命。”苏皖柔声说道。 林安之坐回了椅子上,吐着舌头。 翠微捏着袖子给他扇着风,菀儿也跑到边上去讨要茶水。 喝了两口浓茶,林安之总算是觉得好了几分。 “跟别人喝酒要钱,跟太子喝酒这是要命啊”林安之抱怨道。 翠微柔声道:“若是换了旁人,太子只怕也不会如此跟他喝酒了。” 林安之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要是能得安之哥哥为我写一首诗,便是立刻死去,月娥也此生无憾了……”郑月娥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就少说话多喝酒吧!”司徒宁红着脸低叫了声,说着又忍不住悄悄看了林安之一眼,脸颊就更红了。 林安之缓过了气,忽然觉得刚才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祝霁月竟然少有的没有出演讽刺他。 正想调笑两句,就见祝霁月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酒宴祝霁月自然是最熟悉,这高台晚风篝火缭夜,倒让她有几分回到了羿风寨的感觉。 回想起羿风寨的种种,便不免有了几分乡愁。又想到那些心结,便更是愁上加愁。 抬手拍碎酒坛泥封,便给自己斟满了杯。 “我敬大家一杯!”祝霁月举杯道。 众人不敢耽搁,赶紧倒酒举杯。 一饮而尽后,祝霁月便又给自己满上。 “霁月脾气不好,往日里若是有些得罪,还请翠微姑娘多加见谅!”祝霁月朝着翠微举杯说道。 翠微不敢耽搁,赶紧举杯还礼道:“霁月姐姐说笑了,倒是翠微平日里多受姐姐照顾。翠微先干为敬。” 敬了翠微一杯后,祝霁月反手又给就被斟满。 “月华。” 祝月华赶紧起身,端起酒杯:“小姐,月华在。” “这番让你跟我出来,受累了。” “能跟随小姐,是月华的福气!” 也不等祝霁月说话了,祝月华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祝霁月一杯饮尽,便又抓着了酒坛。 这一下,便是林安之,也看出了她有些不对劲。 不等她倒酒,便按住了她的手。 “有心事?” 祝霁月脸颊绯红,斜眼瞄着林安之:“要你管?” 林安之皱眉道:“我若不管,还要谁管?”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祝霁月怒道。 被这么连着顶撞两句,林安之也有了几分火气:“我是什么东西?我反正不是你那什么赵师兄!”林安之便是重重地一挥袖子,把祝霁月的酒杯打翻在地。 平日里虽然不说,但当初羿风寨的事情总像一根刺,死死钉在他心底。今日喝多了酒,又被祝霁月冷冷地讽了两句,顿时就觉得肝火上涌。 旁的人都被惊呆了,平日里林安之对诸女都是温柔无比,偶尔即便是发点少爷脾气,也是转瞬即逝。 像今天这般动怒,还真是第一次。 “少爷息怒……”翠微赶紧低声道。 “息什么怒?!”林安之低喝了一声,抬眼望向祝霁月,冷笑道,“不是要喝吗?来来来,本少爷陪你喝!” 祝霁月也是冷冷一笑:“喝便喝,谁怕你不成?” 两人就跟两个酒鬼一样,先是用杯喝。到了双眼迷离时,便换了大碗喝。到了最后,干脆是抱着坛子牛饮。 一直喝到两人都躺到桌下,这才算结束。 “这如何是好?”菀儿愁眉苦脸地道。 翠微看着两人,思索片刻,眼中便泛起了一抹坚定之色。 “翠微有一事,想与诸位姐妹商量商量……” …… 祝霁月迷迷糊糊醒来,就觉得头痛欲裂。 隐约记得昨晚好像和林安之那小贼拼酒来着,至于为何拼酒,那是全然不记得了。 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就觉得胸口凉飕飕的。 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竟然身无片褛。 她顿时一惊,怎么回事?! “别闹,再睡会儿。”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从旁伸了过来,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 哪怕是祝霁月,碰到这种情况,除了尖叫也没了第二个选择。 刺耳的尖叫声把林安之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顿时就是一激灵,十分醉意立刻就醒了九分。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几乎齐声叫道。 祝霁月又羞又怒,用力一扯被子,将自己的身子罩住。却不料这被子就这么大,用力一扯,林安之就露了出来。 就瞧了一眼,祝霁月就满脸绯红。 “你……你这卑鄙无耻的淫贼!” 林安之也是一哆嗦,赶紧靠了过去,把身子缩进被子里。但一不留神,腿就碰到了个温润滚烫的身子。 “什么淫贼?!祝霁月,你可给我看清楚,这是我的营帐!”林安之怒道。 祝霁月放眼看去,这还真是林安之的营帐。 难不成,我昨夜喝多了后,自己钻进来的? 怎么可能! 祝霁月脑袋一片混乱,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就在这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账外响起。 “少爷,霁月姐姐,可是醒了?” 第九十九章 家法 翠微的声音落在祝霁月耳朵里,就像平地惊雷一样。 她都快哭出声来,这屋里左右愣是没有半件衣服,别说她的,连林安之的衣裤都不曾见着。 没等她想到办法,翠微便端着盆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着裹在被窝里的两人,翠微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小心地把盆子放在边上后,便屈膝跪在了两人身前,叩头触底。 这便是林安之都愣住了,赶紧道:“干什么呢,快起来。” 翠微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贴身丫头,如此大礼,便是他林安之都没受过。 往日里柔顺乖巧的翠微却是纹丝未动,轻声道:“翠微大罪,还请少爷、霁月姐姐责罚。” “怎么回事,起来说!”林安之皱眉道。 翠微轻声道:“昨夜翠微自作主张,把少爷和霁月姐姐放到了帐中。” 林安之差点没被一口气噎着,半晌才道:“你是说……” “奴婢见少爷和霁月姐姐醉了,便自作主张把你们放到了帐中。少爷和霁月姐姐的衣服,都是翠微亲手脱去。” 祝霁月此刻已经呆若木鸡,林安之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郑月娥和司徒宁呢?” “两位姑娘昨夜喝多了,嚷嚷着要去给长公主请安,奴婢斗胆让雯儿姑娘陪她们过去了。想来是在长公主处住下了,现在都还未回来。” “月华呢?” “菀儿妹妹她们说来皇城许久,却还未见识过城外风光。昨夜月华姐姐便带她们夜游长风亭,也是彻夜未归。”说到这里,翠微又赶紧道,“少爷只管放心,昨夜夜游人数极多,城卫军派了大军开道,不会有什么危险。” 林安之听了,算是明白了。 这么大的事情,绝不可能是翠微这丫头一个人决定的,想来是这些小妮子一齐合谋,把祝霁月跟他算计了。 但这事儿怎么办? 总不能嬉皮笑脸的跟祝霁月说声误会,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一场误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安之一怔,就发现旁边的祝霁月已经冷静了下来,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愣了半晌,忽然怒道:“什么叫误会?什么叫什么都没发生过?祝霁月!” 祝霁月冷冷地盯着他:“怎样?” “你要对本少爷负责任!” …… 林安之被“请”了出去,说是请,其实是连拉带拽。 身无片褛的林安之,就这么被翠微当着祝霁月的面给拖了出去。 祝霁月饶是全力绷着脸,此刻都满脸绯红。 当林安之走出营帐后,她就跟脱力了一样倒在了被窝里,拉起被子捂着脸。 “翠微你个臭丫头,我这次真被你们害死了!” 听了这话,翠微脸上终于是泛起了一抹笑意。走上前,轻轻拍着祝霁月的手。 “霁月姐姐,你且听小妹说说……”翠微柔声说道。 …… 林安之离开了自己的营帐,就见门口处放着干净衣物。 他一边穿着,一边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 只是记得喝了个大醉,后来似乎被人送了回来。半夜时分,好像是有人钻进了被窝里,那时候以为是翠微,便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祝霁月。 可是,这之后呢…… 林安之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作为男人的本能感觉,昨晚应该是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想着,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被脱光了扔一个被窝里了,这还叫没发生什么? 正想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嘶鸣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言语。 林安之悄悄走到营帐旁,就见菀儿等几人已经回来了,正围在营帐旁低声说着话。 “月华姐姐,你就别闷闷不乐了。” 说话的是菀儿,林安之心头暗道。 “是啊,月华姐姐。少爷和霁月姐姐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你真觉得他们彼此无情?” “哪里是无情啦,你没见霁月姐姐受伤的时候,少爷眼睛都快喷出火了。那杀气腾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就是,他们这过家家一样都闹了多久了。便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看着着急,今日好不容易寻得机会,那断然不能错过!” 几个丫头你一句我一句的,祝月华终于是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也知道。但小姐向来性子刚烈,我就怕她事后怪罪我。” “怎么会呢!今日办成大事,明日霁月姐姐不光不会怪你,还要感谢你呢。” “就是!唉,你们说,昨晚他们会不会,那个……嗯,就是那个……” “这个真不好说,不过啊,我听说男人喝醉了后……” “咳咳!” 林安之觉得听不下去了,一会儿还不知道会冒出什么更不堪的话来,轻咳两声就走了出去。 几个丫头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被惊得一哆嗦,赶紧垂首站在营帐门口。 林安之来来回回看了她们半晌,就见这几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装的可怜,特别是菀儿,眼眶红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姑娘家家的,好的不学就学着夜不归宿。还站在这里做甚,都给我去睡会儿!” 几个丫头老老实实的行了一礼,应了声是,这才快步走进营帐。 不过刚一进门,林安之就隐约听到谁悄悄说了一句。 “都去我那儿,接着刚才的话题。” 林安之哭笑不得,这帮丫头,当真是被宠得没大没小。 正想到这里,林安之忽然心头一动,轻轻抬手,一根小草就随风飘到了他的手里。捏着眯缝着眼看了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长风诗会说是比试,但其实更像是松散的各自献技。 擅长诗文的,会在期间做上诗词,擅长丹青的,也会做上一两幅画作。那些要将一身武艺卖与帝王家,自然也会凭借与各方名家交手获得名声,引起权贵皇族的注意。 总之一句话,有什么就往死里去显摆,别怕让人看见。 往日里权贵皇族都在深宫内院,今日就在你面前,历史上也不乏那种在长风诗会上一飞冲天之人。 郑月娥和司徒宁在中午时分回来了,两女坐着马车回来的,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两人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道宿醉。 林安之见了,上前一人给了个爆栗,敲得两女捂着额头,眼眶里泪光盈盈。 “以后再敢如此饮酒,便敲烂你们的脑门。”林安之轻笑道。 两女红着脸,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临近中午时分,菀儿等四个丫头才醒来,兴许是想明白了昨晚做了何等惊天大事,有些惶恐,有些拘束不安,一个个垂着头到林安之面前请安,时不时偷偷瞄向林安之,想分辨自家少爷到底是喜事怒。 林安之面色不动,只是当着一帮丫头的面,让菀儿自行去折一根柳枝来,这话吓得四个丫头魂飞魄散。 菀儿哭丧着脸折了柳枝回来,林安之看了眼,哭笑不得。柳枝比小指还细,还带着嫩绿的颜色。 “也不错,据说越细打人越疼,还不会伤了筋骨。”林安之拿着挥舞了两下,带起一阵嗖嗖的呼啸声。 “谁第一个来?” 林安之问了声,四个丫头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最终还是菀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颤颤巍巍伸出了小手。 “啪”一声轻响,柳枝落在了菀儿那娇嫩的小手上。 其实也不重,林安之就轻轻挥了下,深怕把这柳条给打折了。 但菀儿身子一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林安之赶紧扔了柳枝,心疼的拉起那小手又揉又吹。 “以后再想做这种事,需想明白了,至少得先知会我一声。”林安之抹着菀儿脸上的泪珠,砸吧了砸吧嘴,“像昨夜晚喝那么多久酒,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少爷到底是恼我们自作主张,还是恼没有感觉?”菀儿红着脸问了句。 “女孩子家家的,问的什么话。脸上妆都哭花了,还敢胡言乱语。”林安之没好气的说道。 菀儿惊叫一声,赶紧双手捂脸奔了出去。 原本想执行家法,这一来二去也是执行不下去了。 林安之心头嘀咕,自己是不是太心软了,不过没来得急多想,祝霁月就在翠微和月华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饿了。”祝霁月抬眼盯着营帐顶上的雨棚,淡淡地说了句。 林安之立刻就吩咐浮香等人准备午饭,不过这里话音刚落下,便有禁军侍卫找了过来。 “太子让我带两句话。”禁军侍卫行礼道。 “请讲。” “太子说,林大人酒醒了没?若是醒了,便请往东苑一叙,太子准备了酒宴,款待林大人和诸位姑娘。” 林安之看了看诸女,还没开口,祝霁月就冷着脸转身走进了营帐。 他揉了揉鼻子,道:“看来只能我一人前往了。” 禁军侍卫面露理解笑容:“林大人请。” 说是一人前往,但最终李雯却跟了上来。 “安之哥哥可是说了让我做贴身护卫。”李雯笑眯眯地道。 林安之坐在马上,恶狠狠地低声道:“昨晚的事你也有份吧,别想着我会饶了你。” 李雯吐了吐舌头:“安之哥哥,可别用柳枝打我,小蚊子怕疼。” 第一百章 堂前斗法 东苑是太子在长风诗会中的居所,就在长公主帷幔的边上。 外面禁军守备森严,不过可见周围有不少马匹,里面也隐隐传来笑声,想来到的人不少了。 林安之向那禁军侍卫拱了拱手,这便领着李雯走了进去。 屋内已经有许多人,隐约可见大部分都是皇城知名的雅人文士,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不过也有熟人,例如坐在左手面第三席的居思明。 要说林安之的文名起源,便要追溯到那晚薰兰坊和居思明的斗气了。 居思明见了林安之,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冷哼一声便转过了头。 “咱们的小林大人可算是来了!”太子见着林安之,就大笑着说道。 林安之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坐。”太子抬手指了指右手第一席。 林安之看了眼,脸上露出苦涩笑容,你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不过太子有令也不敢违抗,便径直坐了过去。 邻座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见林安之坐在身旁,顿时满脸欣喜。 “林大人有礼了。”他说着一顿,“可算是见着活人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见着活人了? 那人典型的自来熟,笑眯眯地道:“差点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司徒敬。” 司徒? 林安之一愣,带着几分试探口气问道:“司徒伯南大人和您是……” “正是家父。”司徒敬笑道。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莫名想到家里那个司徒宁。 司徒敬低笑道:“舍妹近日多有打扰了,还请林大人多多包涵。” 林安之听着哭笑不得,心说郑月娥那小妮子是怎么找的司徒宁。人家家中就有请帖在,你还把人给我招来。 再说那司徒宁,明明自家老哥就有进诗会的帖子,怎么不跟着自家老哥,反倒是跟着跑到他这边来厮混? “司徒兄言重了,宁小姐……咳咳,宁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林安之若有照顾不周,还得请司徒兄多多包涵才是。”林安之说道。 司徒敬满脸古怪之色,摸着下巴,道:“知书达理贤良淑德?那小妮子在你那里这么乖?” 正说着,便听太子笑道:“安之啊安之,你这可别光忙着和司徒小子说话,把我们给冷落了啊。” 林安之赶紧道:“失礼了失礼了,太子莫怪。” 太子哂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好责怪的。不过我可得提醒你,这司徒敬可是从小和本宫一起长大,他是什么货色,本宫可是最清楚不过,你可别被他给带坏了。” 司徒敬板着脸:“太子殿下,这当面说人坏话可不好!” 太子眉梢一扬:“哪里不好?本宫觉得这是大大的好!” 见两人眉来眼去互相挤兑,便知两人的关系不差。 林安之倒是有些莫名,太子这么把他找来,总不会就为了吃顿饭吧。 果然,就见太子目光落在西晋居思明那一席,笑道:“居兄,你先前说令尊居正安大人让带了些礼物来。如今人已到齐,正可拿出来鉴赏一番。” 听了这话,林安之眉梢微动,总算是明白太子叫他来的意思。 这是要借他这几日的风头,压那居思明的气焰。 这种事…… 林安之还真是一点都不反感。 甭管太子和曹家是不是一伙的,这居思明都不是朋友。 原因很简单,居思明是西晋的人。 大魏和西晋的关系,比与北越恶劣许多。 这些年北越因为夺嫡之争,内部矛盾重重,和大魏的关系反倒是融洽起来,毕竟没谁愿意既有内忧又有外患。也是因为这样,银月城那边才渐渐和大魏通商。 而西晋不同,多年来雄踞大魏西侧,一直对大魏领土虎视眈眈。 据说当年陈留之乱,西晋就曾侵入大魏国境。不过陈留之乱来得快,去的也快,老太爷扫平陈留后,借着余威重兵压境,西晋权衡之后才悄然退兵。 这满堂之上,尽是脑子转得极快之人。林安之一进门,诸人就明白了太子的想法。 自然也不用隐瞒,长风诗会本就暗含较量之意。 与会名流要文争武斗吸引帝王家的目光,而帝王家自然也要和强邻互相比划,互亮肌肉。 居思明面色冷凝,缓缓道:“太子有令,思明自然听从。”转头和身后侍卫低声说了两句,那人便起身行礼,快步离去。 太子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林安之身上。 “听闻昨日安之席间就喝醉了,这可真是可惜了。”太子满眼迷醉,缓缓道,“宴会末,苏大家一曲将进酒,当真是震人心魄。” 林安之眼皮微微一跳,于他而言,昨晚最刺激的可不是席上献诗。 他笑了笑,便道:“日后总有机会。” 太子望着他,神色颇为玩味:“听说安之这次过来,带着的都是女眷。” 林安之脸色颇有些尴尬,虽说他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但太子这在席间发问,着实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还没说话,司徒敬就埋怨道:“太子殿下,就别欺负安之了,不然回去舍妹又要埋怨了。” “为何?” 司徒敬长叹一口气:“林家小公子文名震天下。这不,听说安之的帖子有名额,舍妹便是脸皮都不要了,也去求月娥妹妹,找安之要了一个名额来。你说,我这兄长明明有帖子在身,她非不肯与我同来,却一定要去安之那边。你说这花痴丫头,若是知道大堂之上我任由殿下欺负安之,她回去还不找我麻烦?” 这话说的有趣,席间诸人都是哈哈大笑。 不过,这其中却也有些别的韵味。 郑月娥和司徒宁,这一个是兵部侍郎的闺女,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两女竟然都是跟着林安之来参加的长风诗会。 这其中的味道,倒是值得琢磨。 林安之自然是苦笑讨饶,求两位大人放他一马。 席间言笑,只是一会儿工夫,那居思明的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六名仆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大小不一的木盒。 居思明站起身,朝太子行了一礼,便走到了堂中。 去过第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卷轴。他解开缚在上面的细绳,将卷轴都开来。 就见是一幅草书,龙飞凤舞,笔力透纸。 “这是家父做的一首诗,送与长风诗会。”居思明说道。 场中皆是动容,便是太子也神色肃穆。 要知道,居正安是西晋乐府令,同时也是天下文坛泰斗,其文名享誉天下数十载,能得他亲手题字,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居正安先生有心了。”太子拱手行礼道。 居思明拱手还礼后,这才又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盒子刚一打开,便听场中一声低呼。 “凤尾?!” 放眼看去,就见那盒子中装着一张古琴,但看起来并不觉得起眼,不过是一张有些年月的古琴罢了。 但是在这古琴尾部,却有一道嫣红痕迹,绚烂如火,光彩夺目。 “大人好眼力。”居思明笑道,“正是凤尾古琴。” 太子面色凝重,缓缓道:“凤尾古琴乃千年前琴艺名家嵇槐所用,不过六百年前天下战火纷起,这凤尾古琴据说焚于战火中。” 居思明傲然一笑,道:“并未焚毁,当年家先祖偶然获得此琴,之后便一直秘密收藏,之后便流传至今。今日特携来赠予太子,以增长风诗会之色。” 太子起身走到堂上,双手接过:“思明兄真是有心了。” 居思明微微一笑,这才又招了招手。 身后三名仆人便打开盒子,取出了三幅画卷。 画卷展开,场中惊呼声更重了。 “天师送子图,太玄菩萨显圣图,百鬼夜行图!” “没看错吧?” “绝不会错!就是三显图!” 一阵惊呼后,场中就是一片寂静。 这三幅画年份其实并不久,只有百年历史。与凤尾古琴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老物件。 但是若说凤尾古琴珍贵,那这三幅图更是堪称绝世名作。 “此三幅画,便是画圣吴道最为著名的三显图了。”看着周围诸人震惊的神色,居思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了,“画圣吴道平生作画无数,晚年间大彻大悟,将毕生所画全部高价收回,付之一炬。最后流传下的,便只有这三幅绝品。” 话音落下,居思明便不再说话。 太子的脸色带着几分阴郁,站在堂中,手捧凤尾古琴,一时竟然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搬上堂的,可不都是要送人的。 长风诗会是以文会友以武会友的诗会,更多的是互相比拼。 居思明以凤尾古琴相邀,把太子引来堂中,之后搬出三显图绝品,这便是真的要落太子的脸面。 若是拿不出能与之对应的宝贝,那今日大魏的脸面,可就是丢到家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 “三显图皆为绝本,居兄拿出三幅画张口便说是三显图,又有谁知道真假呢?” 居思明被这话气得差点没破口大骂,转头望去,就见林安之端着酒杯,懒洋洋的靠在桌上。 第一百零一章 赝品 林安之脸上带着淡淡浅笑,眯缝着眼靠在桌上,带着几分慵懒。 居思明冷笑道:“林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在长风诗会上弄虚作假不成?” 太子也是脸色不愉,沉声道:“安之,若无证据切不可胡言。” 这话说得有门道,若无证据切不可胡言? 那有证据了,便可以随意开口咯? 林安之听着便心头有数了。 “证据倒是好说,不过,若是证明这画是假的了,那居兄又怎么说?”林安之笑着问道。 居思明冷笑道:“若是林大人能证明这是假画,我居思明便给你磕头认罪!” 林安之淡淡地道:“磕头倒是不必,不过安之也是读书人,向来看不得人弄虚作假。若是证明是假画,当堂付之一炬便是。” 居思明咬牙切齿,冷声道:“炭炉!” 很快有侍卫把炭炉搬到了堂上,炉中烈火熊熊,隔着些距离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 林安之这才起身,走到堂中。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堂上这一幕。 要说昨日林安之一首将进酒,那自然是惊才绝艳,技压全场。 但要论刺激,今日这宴席之上,可比昨夜要刺激百倍不止! 这长风诗会请的都是当世名家,任谁都是眼力通天的主。三显图是绝世名画,这其中只怕有一大半都仔细研究过。 所以当居思明把三显图亮出来之后,不少人立刻就判断出,这三显图绝对是真品。 想着,便不由得看了看那烧着炭火的炉子。 林安之端着酒杯走到堂中,上下打量着那天师送子图。 “林兄小心些,莫让酒水洒到画上了。三显图皆是镇国至宝,若有损坏,你怕是担不起干系。”居思明冷声道。 “若是真品,林某自然是赔不起。不过若是赝品的话……” 林安之摇了摇头,又走到太玄菩萨显圣图旁。 看了片刻,就皱起了眉头,抬手就把画卷夺了过来。 那捧着画卷的仆人心都颤了下,但眼见林安之夺画,他也不敢真的撕扯,深恐弄坏了画卷。 居思明倒是不担心,抬手阻止了仆人的呵斥,冷眼看着林安之。 就见林安之但是拎着画看了半晌,忽然眉头紧锁,怒目圆睁。 “果然是假画!”话音落下,他抖手就把画卷扔进了炭炉里。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安之劈手就夺过了那幅天师送子图,抬手就又扔进了炭炉里。 居思明这才反应过来,怒吼道:“林安之,你要干什么?!” 眼见林安之朝着最后的百鬼夜行图走去,居思明立刻挡在了前面。两人身体一碰,林安之便没站住脚,手中酒杯就飞了出去,正巧落在炭炉里。 就见炉中火焰陡然升腾而起,那两幅沾了酒的画卷,立刻灰飞烟灭。 “安之住手!” 太子也是满脸阴沉,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安之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若说找不出与之匹配的珍宝,那自然是丢人,但这么单场耍赖,就更显得不要脸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头的火气。 “安之,你宿醉未醒,此事不怪你。”太子沉声说道。 居思明站在炭炉前,盯着那被烧成灰的画卷,身子微微颤抖。 听了太子的话,他转身朝着太子深深行了一礼,颤声道:“太子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思明受圣芯庵来参加大魏长风诗会,怎能莫名受此等侮辱?!” “侮辱什么?烧了你的假画就是侮辱你了?”林安之慢条斯理地说道。 太子原本还忍着,听着这话也是一阵埋怨,心说你烧了人家的传家宝就算了,怎么还能这么挤兑。 “安之,少说两句。” 林安之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了,走到太子身前,躬身行礼,道:“殿下,这厮弄了几幅假画到席间摆弄,分明是欺我大魏无人!如此重罪,还请太子将其拿下!” 这话说得太子也有些懵圈了。 “林安之!”居思明怒道,“你硬奈我的三显图是假画,真当天下间没有懂画的人吗?!好好好,你说是假画,你倒是给我拿出证据来!” 居思明大步走到仅剩的百鬼夜行图旁,指着那画厉声道:“好在还剩一幅没让你得手,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个满意答复,我居思明拼着血溅五步,也要你林安之以命作陪!” 林安之抱拳朝周围行了一礼:“在场诸位有我大魏贵胄,有西晋名流,还有北越来的贵客,是否都觉得我林安之是蓄意耍赖?” 便是一旁的司徒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干笑道:“安之快回来,喝多了便休息下……” 林安之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郁郁,轻声道:“原本还想给思明兄留几分面子,既然如此,便怪不得安之了。” 说着,他朝着那幅百鬼夜行图走去。 居思明一激灵,赶紧挡到前面,厉喝道:“你想干什么?!” 林安之无奈道:“当然是证明这是假画。” “你少来这套,你是想毁了这唯一的一幅百鬼夜行图!你……你就是想毁尸灭迹!”居思明怒道。 林安之无奈,目光投向周围,道:“可有擅丹青的西晋、北越名家在此?” 话音落下,就见席间一人面色铁青的站了起来,抱拳道:“老夫丁山,墨染坊主事。” 林安之点了点头:“墨染坊,西晋第一画坊,不错不错,老先生请过来。”说着,又大声道,“北越呢,可有北越高人在?” 这便又有一人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抱拳道:“在下宋青,受圣芯庵邀请而来,虽有北越宫廷画师的官身,但却不代表北越朝廷。不知可有资格?” 林安之又点了点头,道:“能以真本事来此,那当然是有资格的,宋先生请过来。” 两人上前,便站到了百鬼夜行图边上。 “还请两位先生品鉴。” 宋青和丁山也不推脱,叫他们出来的目的都心知肚明。 两人也是文坛大家,能有机会观摩百鬼夜行图真本,那也是难得的机遇。 “做此画时,画圣吴道三十二岁,正是郁郁不得志,流落黄牛村。据说在那之后,黄牛村被洪水淹没,这纸张便成了绝本。纸张没错,正是黄牛村特制。”丁山沉声说道。 “笔锋飘渺狂傲,末端自带钩戟,从画中笔迹看,当时画圣吴道亲笔。”宋青缓缓说道 “据传当时墨汁用的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除了一般的点评外,更说出了许多旁人不曾知晓的细节,听得场中诸人连连点头。 等两人收声站在一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之身上。 这下,看你又怎么说。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两位大家所说既是,不过……” “不过什么!”居思明咬牙厉声道,“林安之,你就等着陪命吧!” 林安之也不理会他,只是淡淡地道:“不过两位大家,可有注意那画卷左上小鬼的左眼。” 宋青和丁山都是一怔,赶紧凑过头去,仔细观看。 只是片刻,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就听林安之淡淡地道:“在那小鬼左眼中,可是有一个小小的林字?” 这话说得居思明也是脸色微变,赶紧凑头过去,仔细观看,果然在那眼中,有一个连米粒十分之大小都不到的林字。 居思明心头已经暗叫不好。 他抬起头,冷笑道:“这能说明什么,前辈画师没发现此处,便能证明百鬼夜行图此处是作假?”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当真是不死心。两位先生,请看地藏菩萨的左手中指和右手拇指。” 宋青和丁山赶紧又凑头过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就有些怪异。 场中诸人都是人精,从两人的表情便已经明白了什么。 就听林安之淡淡地道:“左手中指是否写着一个安字?右手拇指是否写着一个之字?”说罢,他望着居思明摇头叹息道,“思明兄若是说百年前的画圣吴道就已经认得在下,那我林安之便真的认输了。” 这话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太子的脸色已经从开始的震惊,变作了现在的狂喜:“安之的意思是……” 林安之满脸惭愧,道:“不瞒太子殿下,这幅画正是安之所画。当年年少轻狂,听闻三显图大名,便兴之所至临摹了一番。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居思明的脸色渐渐苍白,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安之这才道:“思明兄,这最后一幅三显图,到底是烧,还是不烧啊?” “烧,烧,烧!”居思明最后近乎是声嘶力竭得喊了出来。 眼见着百鬼夜行图被扔进炭火中,林安之满脸惆怅地叹了口气:“赝品啊赝品,没想着你我一别数年,再见便是永诀了!” 林安之当年为了经济独立,曾想尽办法赚钱。这画赝品,便是其中一门行当。而在这其中,他画的最多的便是这百鬼夜行图。 后来大部分都被老秀士下令销毁,但也有那么两三幅流传出去,没想着今日在这长风诗会上,竟然能碰见一幅。 居思明终于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林安之朝着太子行了一礼,这便自顾自地坐回了席上。 场中已经一片混乱,有太医奔了过来,掐着居思明的人中。 其余人皆是面色诡异,心说这居思明当真是倒霉到家了,好死不死的拿出一幅林大人临摹的赝品来让林大人亲自鉴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 “……百鬼夜行图是安之所画,自然能一眼看出真伪。但那天师送子图和太玄菩萨显圣图呢,安之是如何分辨真伪的?”司徒敬小声问道。 林安之喝了口酒,这才淡淡地道:“我只说三显图是赝品,可没说天师送子图和太玄菩萨显圣图是赝品。” 司徒敬听着就是一哆嗦,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地上。 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神色复杂地盯着林安之,心说林大人,您的胆子可真是大得很啊! 第一百零二章 进退维谷 居思明终究是醒转了过来,抬眼便死死盯着林安之,双目快要喷出火焰。 如果目光能杀人,林安之只怕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太子站在他身旁,轻笑着柔声安慰道:“思明兄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安之行事孟浪了些,但好歹也帮思明兄鉴明了真伪。本就是赝品,烧了也就烧了吧,等回去我命人送几幅名画与思明兄,聊表心意。” 居思明强忍着怒火,沉声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微笑点头,便道:“来人啊,快扶思明兄下去休息。” “慢!” 居思明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道:“献礼已过其五,还有最后一件不曾与诸位看见。”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那个同从西晋过来的墨染坊主事丁山都忍不住劝解道:“居公子,不若暂且休息,献礼一事不急一时。” 居思明却不理会他,盯着太子道:“今日我居思明受此大辱,太子难道让我就这么算了不成?” 太子淡淡一笑:“思明兄说笑了,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思明兄既然坚持,那便请吧。” 居思明咬牙道:“如此,多谢太子殿下了!”话音落下,他猛地一声厉喝,“伏兂!” 他身后那第六名仆人缓缓抬起头,眼神森冷冰寒,他手中那个六尺多长的木盒被抓在手中,猛地杵在地上。 “铿”一声脆响,宛若金石落地。 那木盒陡然破碎,一柄六尺于长的长剑落入了人们眼中。 周围的禁军已然被惊动,纷纷持长枪冲入大厅中,还有一些躲在暗处,架起弩箭瞄准了居思明。 太子满脸寒意,不过却轻轻抬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思明兄,这是何意啊?”太子眯缝着眼,冷冷地盯着居思明。 长风诗会上倒是不禁兵刃,便是这大厅之中,也有不少腰悬长剑的客人。但是此刻太子立于堂中,与居思明手下奴仆相隔不到一丈。在此种距离忽然亮出长刃杀器,那便是犯了大忌讳。 居思明缓缓道:“太子殿下,这便是第六件宝物,六尺战剑,伏兂。” 太子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当真是件宝贝!此物当属今日之最,本宫实在无与之相匹之物。这便算是见过了,还请思明兄收起来吧。” 居思明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听闻大魏南院密谍战力天下无双,今日,我手下这位剑客,便想以伏兂邀林大人一战!还请太子殿下应允。” 太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思明兄,你原来是客,本宫自然是以礼相待,但思明兄还请弄明白此地是何处。大堂之上,挑衅本朝官员,你可知道后果?” 居思明却是不理会太子,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厉喝道:“林安之,你可敢应战?!” 话音落下,他身后剑客面色冷凝,手中战剑伏兂再次杵向地面。 低沉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宛若战鼓炸响,狠狠地砸在所有人心里。 太子冷声动:“安之暂且退避,今日之事本宫必与你一个交代。” 林安之这才站起来,朝着太子行了一礼,道:“安之多谢殿下,不过这居思明既然是找我,那自然是由我来。” 太子面色阴晴不定,终于是微微点头:“那便由你自行拿主意了。愿战便战,若是不愿,今日大堂之上也无人能逼你。”说着,嘴角泛起一抹傲然冷笑,“在大魏皇城外这一亩三分地,本宫的话还是能有些份量。” 话音落下,太子便退回到了主位上。 周围的禁军也终于舒了口气。 刚才太子与那剑客的位置实在是太近了,若是那剑客暴起发难,便是这堂间多是武道强者,也难保太子不会有什么损伤。 不过,此刻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太子殿下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死保林安之大人! 居思明死死盯着林安之:“林大人,可是愿意应战了?” 林安之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抹嘲弄浅笑:“居思明,你怕是有些没弄明白!你的仆人,甚或是你,凭什么向我邀战?”他轻扬下巴,神色傲然,“论身份我林安之乃大魏正五品朝廷命官,而你居思明不过一名西晋白身。论文声,我诗文才气比你若云泥之别。论武望,我林安之南院十二明行之一,而你不过是个只知摆阔狎妓的纨绔子弟。你今日能来这里,无非是仗着老父居正安的名头。居思明,你倒是说说,别说你的属下了,便是你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邀我一战?” 居思明脸色苍白,林安之这话字字诛心。 终归就是那一句,你居思明没资格!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过我给你个机会,居思明你若愿意亲自下场,本官便陪你一战。今日你大堂之上三番两次挑衅侮辱本官,本官也不与你说什么客套话。若愿战,你我便是生死自负。居思明,此刻我倒是要问你一句,你可敢一战?” 字若金石,掷地有声。 居思明更是满脸通红。 他倒是自幼练习过剑术,但也不过是一般公子家的花架势罢了,好看则好看矣,真要放到生死决斗中,那便是跟寻死差不多。 特别是对方还是那个以恐怖著称的南院衙门口中的巡察使。 居思明身子颤抖,嘴唇微微蠕动,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此表现,便是那同为西晋人的墨染坊主事丁山,此刻都觉得脸颊发烫,丢人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那名手持伏兂的仆人却上前一步,站到了居思明身旁。 他朝着居思明深深行了一礼,沉声道:“公子,小的去了。” 林安之看着这手持伏兂的男子,眼中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对方站在居思明身后,不露丝毫气息,但便是这一步上前,却如泰山压顶一般,气势狂暴飞涨,便若战神降世。 “公子自幼刻苦习武,但奈何体弱,武道一途并不通畅。若与林大人生死一战,必是有死无生。”仆人沉声说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既然自知必死,我也不为已甚,带你家公子下去休息便是。” 仆人面色冷凝,缓缓道:“小人出列不为公子,只以武道相邀。林公子,你若还有一丝武人骨气,便应与小人一战。此战无论输赢,小人都把这条命留于堂上,便算是为冒犯林公子赔罪。” 林安之抱拳沉声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仆人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笑容:“我自幼孤苦且已立死誓,留下姓名又有何用?南院还想找我家人麻烦不成?” 林安之轻轻摇头:“林某从未如此想过。” “那便是了!”仆人厉声大喝,“林大人日后只需记得,长风诗会太子邀宴上,有一力士持六尺伏兂邀战便是。” “小的便再邀一次,林大人,可敢下场一战!” 林安之额头微微冒出冷汗。 这仆人所用之法便是与他相似,居思明激他林安之应战,他林安之便以声势强压居思明,逼他亲自下场。 居思明接了,那便是自寻死路。若是不接,那从今日起,居思明此生休想再抬起头来。 而这仆人却是凭纯武道之身,以命相邀,便让林安之也落入两难之地。 若应战,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六品境,甚至已经迈入了七品,林安之没有半分胜算。对方若是生了必杀之意,想来太子不会坐视。但那又怎样?真于大堂之上将他乱箭射死?那别说林安之,连大魏都颜面无存。 但若避战,此人已萌死志,只需伏兂挂颈自绝于堂前,便可让他林安之声名扫地。 这便是进退维谷之境。 就在这时候,一阵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安之哥哥,他要打,我和他打便是。”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大堂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所有人都抬眼望去,就见那跟着林安之入席的亲兵,此刻已经站了起来。 她手里抓着一根鸡腿,嘴上满是油腻,偏生是满脸严肃地朝着林安之抱拳行礼,凭的娇憨可爱。 这场中都是当世绝顶人物,李雯跟着林安之刚一进屋,便是都看出了她的女儿身。 但也不过心头暗笑,林安之参加太子宴席,竟然还带个女子前来。坊间传闻这位林大人风流多情,看来倒不尽是谣言。 没想着的是,就在这时候,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却站了起来。 林安之心头顿时舒了口气,沉声道:“胡闹,这哪有你多嘴的份!”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给李雯打眼色,深恐这丫头一时没明白,就这么退下了。 好在李雯是看明白了,便大声嚷嚷道:“公子这话便不对了,那人说什么武人骨气,难不成只要求别人有骨气,他自己就可以没有?雯儿此刻也是以那什么……那什么武人骨气相邀,那谁,你可敢应战?” 那仆人看了眼李雯,目光便又落在林安之身上,沉声道:“林大人,可是要借女子脱身?” “嘿!我说那谁,你这是什么屁话。”李雯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便若乳燕投林般,轻巧地落在了林安之身前。 这一动作顿时引得满场喝彩。 李雯笑吟吟地抱拳行礼,这才道:“便兴你以什么武人骨气强要别人应战,还不兴旁人以此邀你了?我便以那什么武人骨气邀你一战,你可敢答应?若是不敢,自绝于堂前便是,省得让人糟心。” 堂中原本的壮烈气氛,愣是在李雯一口一个“武人骨气”下,被搞得滑稽无比。 仆人怒极而笑:“好好好,我应战便是!林公子,若是我失手斩了你这口舌伶俐的丫头,你可别怪罪才是!” 林安之满脸肃然,缓缓道:“刀剑无眼,兄台只管出手便是。” 第一百零三章 大乱将起 仆人深吸一口气,略有些浮躁的心神便安定了下来。 他也是武道强者,自然能看出这个莫名出现的小丫头,武道修为极高,只怕还在那林安之之上。 若不打起精神来,阴沟里翻船,那便真是贻笑大方了。 “请!”仆人手持伏兂,遥指李雯。 李雯却是左瞧右瞧,道:“谁有兵刃?甭管长剑长刀,暂借一用。” 便见主位之上,太子从腰上解下长剑掷向堂中。 “剑名破乱,赠予姑娘了!”太子朗声道。 李雯一个腾空便把长剑纳入手中。 左手接剑,右手持剑柄,拔剑出鞘。 她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好剑,多谢啦!” 双脚落地,身形带起一道风浪,直扑那仆人而去。 伏兂六尺长,一经舞动便如狂风骤雨,激得堂上罡风四起。 只是被那风浪拂中,便让人脸颊刺痛。 场中但凡修炼过武道之人,都是心头狂跳。 这仆人不知是谁,但必然是武道高手。这样的实力,只怕已经迈入七品境界! 而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身处狂暴风浪中心的李雯,却如同穿花蝴蝶般,穿梭于那无边剑影之中。手中破乱剑又如同蜜蜂尾上毒刺,不断刺向那仆人。 轻巧灵动,却招招致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战只怕要耗时良久的时候,那仆人便忽然暴退。 而李雯也轻盈收剑,一个后跃落到了林安之身前。 胜负已分? 刚才那一幕来的太快,以至于根本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仆人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他身形摇晃,若非是伏兂支撑,只怕已经倒地不起。 他咧嘴,露出一个惨笑:“没想到在这长风诗会上,竟有幸领教小宗师手段。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话语间,他便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从嘴角、胸口溢出。 小宗师? 所有人都是一怔,之后茫然望向李雯。 这么个小丫头,是小宗师? 怎么可能?! 李雯巧笑倩兮:“你也不错,不过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若是再修炼个七八十年,指不定就能挡本姑娘三招两式。” 仆人仰天大笑,忽然间,他眼中一抹神光闪过。 林安之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警兆。 那仆人气势陡然拔高,他一声厉吼:“二皇子让我取你狗命!”话音落下,他举起伏兂猛地朝太子掷去。 凄厉的呼啸声响彻全场,让人鼓膜刺痛。强烈的风浪相较刚才,更是凌烈百倍! “蚊子!” 林安之一声暴喝。 李雯的身形陡然跃起,手中破乱剑脱手而出,朝着太子的方向便掷去。 就听“铿”一声巨响,震得人双耳欲聋。 那破乱和伏兂便撞到了一起。 破乱在空中剧烈翻转,最终落下,直直插入了太子身前的石桌。 劲透桌面,如石一尺。 而那被打得腾空飞起的伏兂,却被李雯一个腾身抓在了手里。 “破乱还你,我要伏兂!”李雯娇笑道。 此刻太子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恐惧,让他呼吸急促。 “放箭!” 随着太子一声厉喝,利箭如飞蝗般从四周射出,顷刻间便将那仆人射成了刺猬。 但这人悍勇异常,依然朝着太子冲了几步,这才半跪于地,没了动静。 便是林安之,也是微微动容。 此乃真猛士耶! 已经有大批禁军涌入大堂,把那居思明给抓了起来。 太子脸色阴沉到极点,大堂之上所有人都坐在原位,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良久,太子才轻声道:“刚才,可有人听到这谋逆之徒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 刚才那刺客一声厉吼,自然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的。 但是,此刻谁敢开口? 林安之眼观鼻鼻观心,心头暗暗叹气。 倒是一旁的司徒敬站了起来,面色肃然躬身道:“殿下,逆贼死前挑唆,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太子脸上露出嘲讽笑容,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他是要本宫的命,你却让本宫不必当真?!” 此刻司徒敬也不敢再谈什么总角之交,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小人……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便在这时,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抬眼看去就见居思明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太子眼帘低垂,面色阴晴不定,良久他才抬起头,嘴角带着一抹温和浅笑:“这贼子混入居公子属内,意图行刺本宫,如此粗浅的挑唆本宫怎会中计?放心吧,本宫不会怪罪于你。不过,这人的来历身份,你可得好好与本宫说道说道。” “是是是,居思明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居思明死命叩头。 太子这才轻挑眼帘:“安之,今日你不光给我大魏争了脸面,还护驾有功,本宫断不会亏待于你。” 林安之满脸肃然,起身行礼:“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太子缓缓道:“今日之事徒惹诸位笑话了,不过终究是我兄弟萧墙之事,还望诸位不要外传。便当是看了个笑话,一笑便是。” “是。” 说完,太子才又望着居思明温和一笑:“居公子乃圣芯庵贵客,但终究不是西晋使臣,交于鸿胪寺便有些不妥了。安之……” “微臣在。” “居公子便交由南院照顾了,带话与司命大人,还请务必好生款待。” “是。” 那居思明此刻已经面无人色,身体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要说整个大魏最令人恐惧的地方,绝非是刑部衙门,也不是大理寺天牢。而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便是无罪进去,也能硬榨出杀头死罪的南院衙门。 …… 林安之没有骑马,缓步走在东苑外的碎石小道上。太子殿下在身旁,李雯紧随其后。 太子转头看了眼,就见李雯正把玩新得的伏兂战剑,眉开眼笑,很是欢喜。 他便一阵摇头苦笑,看了看腰间的破乱。 破乱是大魏三大名剑之一,相比那名不经传的伏兂不知道名贵多少,但她偏生一眼就看中了伏兂,抛出破乱迎击伏兂时,甚至连剑都未出鞘,便是怕砸坏了伏兂。 若是原先还不明白,看着破乱剑鞘上密如蛛丝的裂纹,太子殿下便想清楚了。 兴许从一开,那如穿花蝴蝶般游走于伏兂剑影中,始终不曾让两剑相碰,便是也是因为此。 “名贵如破乱,也比不过那伏兂吗?”太子开口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千金难买心头好,这就是眼缘了。有些东西,一眼便知道这辈子一定要得到,有些东西,即便每日对着,也不过是对着罢了。” 太子失笑:“你怎知道在李雯姑娘眼中,破乱便一定不如伏兂?” “很简单,直接问便是。”林安之说了声,便转头道,“小蚊子,破乱换你的伏兂,成不?” 李雯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赶紧把伏兂藏在身后,拼命摇头:“不换不换!” 太子沉吟了片刻,道:“听闻李雯姑娘是你先生的弟子?” 林安之笑道:“林安之有两位先生,一位教文一位教武,这可不能弄混了。李雯是教安之武道的那位先生的弟子,算来也是安之的师妹。自然,自幼青梅竹马,想来老太爷还准备让她做安之的内室。” 太子失笑,便有深深看了林安之一眼:“我便问了一句,你说这么多做甚?” “便是怕那伏兂与破乱之争啊。”林安之叹了口气。 太子笑了笑,微微顿了下,便轻声道:“安之,我问一句话,你可要老实回我。” 林安之回道:“太子请讲。” “你可是已经知道了?”说这话的时候,太子盯着林安之的脸,双眸中光华闪烁不定。 林安之满脸茫然:“知道什么?” 太子眯缝着眼看了林安之良久,这才缓缓道:“我就是问你,是否知道我对李雯姑娘心有好感。” 林安之赶紧抱拳求饶,道:“求太子殿下放过。今日大堂之上,殿下说要重赏安之,那就把李雯赏安之便是。” 太子失笑道:“这说的什么话,李雯姑娘本就是你的人,哪还需要我赏赐。尽是瞎扯!不过你这么明说了,我也算知道了,就此便断了那个念头。” “多谢殿下。” 太子把林安之和李雯送出半里地,这才返回。 目送太子远去,林安之脸上的笑容收敛,长长舒了口气。 “走走走,以后若是没事,绝不来这东苑!” 林安之叫了声,策马狂奔返回营地。 到了营地里,踢了长靴便倒在了床上。 浮香端来了热水给林安之洗脚,采苓服侍着林安之换衣衫,依秋便去烧了热水沏茶,菀儿和翠微一左一右给他捏着肩膀。 林安之眯缝着眼,很是享受。 “还疼吗?”林安之问了句。 菀儿的手便停了停,嘟起小嘴儿,眼眶微红。 “不疼了。” 林安之从肩头把菀儿的手拉了过来,白嫩的手心上还有条浅浅的红色痕迹。他看着就是一阵心疼,但也很是奇怪,心说记得没用力,怎么就留了血痕了呢? “一会儿去霁月那边拿点膏药,就是我近日为她炼制的那种,把手心敷一下。”林安之揉了揉菀儿的手心,叹气说道。 翠微偷偷朝菀儿挑了挑眉毛,眼中带着笑意。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背后两个大丫头的挤眉弄眼,只是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可真是折腾死人了。” 翠微奇道:“我见雯儿妹妹带着一柄吓人的长剑回来,今日到底怎么了?” 林安之便把大堂之上发生的事情,与几个丫头说了遍。 几个丫头听着惊呼连连,听到那仆人扔出伏兂刺杀太子,更是花容失色。 翠微皱眉道:“那刺客,为何他要喊出二皇子的名字?就算死栽赃嫁祸,这也太明显了些。”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嫁祸的手段自然是粗浅,就如同用了千百年的反间计一样,粗浅无所谓,关键是有效就行。” 翠微奇道:“为何会有效?” 林安之抬手把翠微从身后拉过来,搂在怀中,缓缓道:“若是太子真和二皇子真是兄贤弟恭,那自然是不会奏效。但现今太子和二皇子纷争愈演愈烈,双方虽然表面兄弟和睦,但内里却斗得厉害。太子说兄弟萧墙,让大家看笑话了。这什么意思?萧蔷二字也是能随便用的?刺客行刺失败,明明已走投无路,即便他心存死志,太子总应该试着抓捕下,也好查出那幕后之人。但太子都不曾下令活捉,直接命令放箭。这又是为何?死无对证啊。” 翠微听得悚然:“少爷的意思是,太子要对二皇子动手?” “不见得动手,但却是个天大的把柄,且是众目睽睽之下。”林安之又叹了口气,“回头再看二皇子,这么个天大把柄落在太子手上,他会好过?死无对证,百口莫辩。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奸计,只要太子一口咬死,那谁又能找出证据,证明不是二皇子干的?二皇子怎么办?就算对太子没有异心,但总要想着自保吧。自保便要有所动作,有所动作便更容易落人口实。” “更何况,就因为那刺客这么大喊一声,反倒是让人猜忌。” “这又是为何?”翠微皱眉道。 “你看,刺客大叫二皇子之名,这不是明显的嫁祸二皇子吗?但若是反过来一想,若这刺客真是二皇子安排的呢?他让刺客死前咋么喊一声,那不就顺势把自己给摘掉了?日后有人拿着说辞,二皇子大可以满腹悲愤的去找圣上评理。那时候,又到底是谁更有道理?”林安之苦笑道,“总之那刺客叫了这么一声,往日里的暗流涌动,现在怕是要摆到明面上了。” 翠微听得眼角微颤,道:“那少爷您……” “我?”林安之又是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只能是尽量躲着。明日一早就出门,不到天黑绝不回来这营地。” 听了这话,身后的菀儿不仅没有半点忧虑,反倒是欢喜道:“这样最好了,昨日和霁月姐姐夜游长风亭,可还没玩够呢!” 林安之板着脸:“还敢提昨晚?” 菀儿顿时垂泪欲滴:“菀儿错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交心 暮色降临,折腾了一整天的林安之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话他不曾对翠微她们说,实在是因为真相太过骇人。 所有人都在想这刺杀到底是谁安排。 而林安之想的却是,这场暗杀之后,获利最大的究竟是谁。 二皇子? 不可能,就算真的暗杀成功了,二皇子能得到什么? 真以为杀了太子,他就能做太子? 哪有那么简单。 皇帝陛下正值壮年,若是对二皇子起了猜忌之心,指不定床底间再奋勇征战,又给弄出个老四、老五来。 至于说暗杀不成,那麻烦更大,就如同现在,平白惹得所有人猜忌。 如果二皇子不是幕后主使,那到底是谁? 林安之眼皮微跳。 太子?! 仔细琢磨,此事获利最大的,还真是太子。 他安排人刺杀自己,这便成了苦主,所有人都会下意识把他忽略掉。 而这之后,一旦他要做什么,都有了报仇的名头。 就算皇帝老子真的有所不满,至少也要考虑下自己亲手册立的太子的想法。只要太子不是太过份,想来神宗皇帝都会放任了。 而这个“太过份”三字,又是很有说道,随着时局不同,这太过份的界限便又有不同。 林安之想到这里,便起身,悄悄走出了营帐。 到了门口站了一会儿,一道黑影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怎么样了?” “如大人所料,居思明没交给禁军,而是由城卫军看守。” “现在人呢?” “已经悄悄换出来了,此刻正秘密收押,等长风诗会一结束,便会立刻送往南院。” “小心行事,切不可露出痕迹。” “是。” “去吧。” 黑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诗仙和风流这两个名号就像他的招牌,以至于让许多人都忘记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南院密谍巡察使。随着司命大人的放权,他手下可有不少潜龙密谍可用。 居思明是这件案子的关键,到时候他若是咬谁,那一口必然是入骨三分。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刚一躺下,就碰到了一个火热的身子。 没等林安之开口,便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少爷,是奴婢。” “翠微?”林安之一怔,便钻进了被窝里。 双手便开始有些不老实了,翠微轻喘吟吟,半晌才按住了林安之使坏的手。 嗔怪的白了林安之一眼,轻声道:“少爷,奴婢有事与您说。” “什么事?” 翠微凑头到林安之耳边,轻声道:“霁月姑娘。” “说她做甚?”林安之嘟囔了句,便躺平了身子。 翠微微笑,翻身轻拥着林安之,轻声道:“这么多年了,少爷的脾气怎样,奴婢难道不知?若是真对霁月姑娘无意,又何必介怀那位赵师兄。” “什么介怀不介怀的,我就是讨厌她那臭脾气。”林那只嘟囔道。 翠微轻笑,却不接这话:“少爷和霁月姑娘如何,我们大家伙也都看在眼里,若非如此,昨晚我们又怎能说动月华姐姐陪我们一同离去?” “好哇,现在承认你们都有份了吧!”林安之一巴掌拍在翠微丰盈的翘臀上。 翠微面颊绯红,轻轻锤了锤林安之胸口,这才嗔怪道:“与少爷说正事呢!” 林安之嘿笑:“这难道不是正事?” 翠微自然知道自家少爷是有多顽惫,也不接这话,只是轻声道:“霁月姐姐向来脸皮薄,有些事情少爷不问,难道还指望霁月姐姐主动说起?” 林安之听了,便沉默了起来,半晌才道:“那你要我怎办?问她两句她就恼,我能有什么办法?” 翠微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也亏得坊间盛传少爷风流浪子之名,却连女孩子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 翠微轻声道:“都说好女怕缠郎,一次不说,便多问两次,两次不说便三次。若是霁月姐姐恼了,动手了,少爷挨着便是,难不成霁月姐姐还真舍得打坏了您?霁月姐姐受伤那段时间,我听霁月军的姐妹说少爷和霁月姐姐有了些亲密举动,原以为少爷是开窍了。没想着那之后,少爷竟然道貌岸然,成了有道之士了。” 林安之脸色微红,道:“那不是小蚊子和月华在边上吗?” “那又如何?少爷是大家的少爷,便命她们出去,她们难不成会不听?就算月华姐姐碍于霁月姐姐的面子,难道雯儿妹妹会买账?你便吩咐雯儿妹妹把她绑了出去,又真有谁会说甚?” “那……万一霁月发火怎么办?” 翠微叹了口气:“霁月姐姐是心气高傲的人,您还指望水磨工夫能成事?指不定,霁月姐姐就盼着您把她们赶出去呢。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您就裹足不前了呢?” 听得翠微逐一分析,林安之忽然觉得,这林府第一情场杀手的名头,给自家这贴身大丫头才最合适。和翠微一比较,自己真跟那未经人事的雏儿一样。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林安之低声问道。 翠微没有说话,抬手指了指隔壁。在林安之隔壁,便是祝霁月的居所了。 林安之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 便听翠微又叹了口气:“少爷若是再这般犹豫,说不定霁月姐姐就真的对您失望了,那时候别说什么赵师兄,只怕还有王师兄,李师兄,到时候……” 林安之一阵悚然,翻身就坐了起来。 咬了咬牙:“那……那我就去了!” “奴婢祝少爷马到功成!” 林安之走到帷幔旁,深吸了口气,探出了手。 咦? 林安之心下一阵惊异,这帘子竟然没有封口? 帷幔间都有小门相连,这么设计主要是方便主人不同用处,若是需要封闭的时候,只需用帘子封上便是。 难不成,这小门就一直没关过? 林安之这么想着,心头就砰砰乱跳。 进了祝霁月的房间,隐约就见那枕席处有个人影裹在被窝里,一头青丝散落枕边。 林安之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这才轻轻靠了过去,一掀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谁?!”祝霁月低叫道。 “我。”林安之应了声。 “你来我房间干什么?快出去!”祝霁月声音有些颤抖。 林安之没说话,不过身子却靠了过去,紧紧贴着祝霁月后背。 “你……你别乱来……不然我就叫了!”祝霁月的身子滚烫,声音越发颤抖得厉害。。 林安之很想说那就叫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来的。 不过琢磨着,自己真要这么说了,恐怕祝霁月就真得把他扔出去了。 深吸一口气,便按着翠微传授的方法,柔声道:“我觉得我们有些话,应该开诚布公的谈谈。” “有什么明日再谈,你快出去!”祝霁月急着低声道。 “你若是不谈,我今夜就在这里了,明日一早大家伙儿进来都能看见。”林安之是打定主意耍无赖,抬手就把祝霁月搂进了怀里。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霁月都快哭出声来了。 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翠微给坑了。那小妮子说林安之会来赔礼道歉,怎么莫名就变成这样子了? 祝霁月脑袋里乱糟糟的,就好像有人在里面放鞭炮一样,除了轰轰作响,便什么都想不到。 林安之掰着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来。 祝霁月俏脸已经绯红,又急又怒地看着林安之。 “有许多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但我一直不敢问,我怕你给的答案会让我发疯。”林安之诚恳说道。 祝霁月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什么事?” “你全部的事,例如你小时候的事,例如你的赵师兄,例如你那晚到底是被谁追杀。你的所有,我都想知道。”林安之看着祝霁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知怎么的,当这些话出口,他就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开口。看着祝霁月的双眸,这一切的问话就是那么简单,那么水到渠成。 祝霁月眼帘低垂,轻声道:“我跟你说过,我和赵师兄没关系。”说着,她轻咬着嘴唇,“那日之后,我也没有再和他见过面。”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有些话,我不吐不快,今日既然来了,那便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即便是你恼了,从今后再也不理我了,我也要问。” “你问便是。” “羿风寨比武招亲,以我之见绝非是简单的比武招亲,多半是早有目标。”林安之说道。 祝霁月轻轻点头:“是的。” “是谁?” 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挣扎,最终是轻咬嘴唇摇了摇头:“不能说。”眼见林安之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她便轻声道,“你别瞎想,那人我不认识,是二哥安排的。父亲虽然不愿意,但形式比人强,也不得不答应。你若还不相信……” 看着祝霁月为难的模样,林安之心头一阵刺痛,揉了揉祝霁月的肩头,柔声道:“我信,为何不信。若是不能说,便不忙说,等日后能说了,再慢慢告诉我。” 祝霁月满眼的感激,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个问题,赵志远。” 祝霁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便是明说吧,赵师兄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不过我只是当他是师兄,并无任何私情。后来,你不喜欢他,我便没有再见过他。” 林安之心头一动,忍不住道:“难道你那时候就对我……” “呸!不要脸!”祝霁月终于恢复了几分雌虎的模样,“我就是觉得女子家名节最重要。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你终归是比武招亲赢了。无论如何,解除婚约前,我都是你林家未过门的媳妇。” 林安之心头狂喜,脸上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这个……没错没错,女孩子名节最重要!” 祝霁月瞪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在做甚?” 林安之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在坏你名节。今日之后你除了我林家,休想再进别家大门!” 祝霁月听了,想发火,却发现心头竟然半点怒气都没有,反倒是一阵欣喜。 咬了咬嘴唇,瞪着林安之道:“问完了吗?” “问完了。” “那就该我问你了。”祝霁月凝视着林安之的双眼,缓缓道,“我若是真恼了,不理你了,跑掉了,你怎么办?” 林安之唇角泛起一抹温和笑意,抬手拂过她鬓角长发:“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无赖,你恼了,我赔礼便是,总要让你破涕为笑;你跑了,我追你便是,天涯海角你总是甩不掉;你不理我,我缠着便是,无非是耗着,我这人耐性极好,就怕你先忍不住。” 祝霁月听着,脸颊绯红。 明明是些无赖话,怎么就觉得听着,就像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被灌了蜜一样,让人浑身发软。 “果真是无赖!”祝霁月轻啐了口 林安之凑头到她耳边,轻声道:“说来,我其实还有个问题。” “什么?” “我们昨晚到底有没有……” “你还敢提昨晚!” “好好好,不说昨晚,只说今晚……” 第二日一早,原本说好的出发郊游,却因为祝霁月身体不适,只能暂缓了下来。 至于如何不适,却没人说的明白。 只知道翠微打了水进去,里面便传来一阵嬉闹笑骂。 第一百零五章 风雨之夜 已经是夏末,白天虽然炎热,但到了夜晚却出奇的凉爽。 林安之坐在湖畔看着远处的夕阳,身后传来姑娘们的嘻笑欢呼声,心头出奇的宁静。 转头望去,就见是郑月娥在跟菀儿打闹。菀儿拿着一根烤好的鸡腿围着大车着奔跑,郑月娥在后面拼命追赶。 大车是从太子那里要来的,林安之说要想出游,但女眷颇多,不便骑马。 太子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銮驾给了林安之,并说调派了一队禁军跟着。 林安之自然是谢绝,他可不想身边随时都有眼线。再说了,这么一大堆长明灯跟着,也玩不痛快。 其实若非必要,林安之也不想去求太子。但考虑到祝霁月“有伤在身”,所以才动了这念头。 自然,当“有伤在身”四个字落到祝霁月耳朵里的时候,林安之免不了受了一番皮肉之苦。但好也好在有伤在身,所以祝霁月下手不重,反倒是把自个儿弄得伤势加重。 菀儿等几个丫头听林安之好整以暇的说了这一段,差点没笑得背过气,翠微和月华持重一些,但也是涨得俏脸绯红。 唯有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小妮子,满脸错愕,全然没明白笑点在哪里。 长风诗会时间已经过了十天,算日子,这已经进入田猎的时间了。 不过林安之却没回去的打算,他是打定主意了,这出来了就暂时不回去,最好是能一口气躲到诗会结束。 秦苑清请他来的目的未名,除了第一天外隔着长风湖瞧了一眼外,两人都没见过面。 林安之也懒得去管这些,反正他对秦苑清没好感。 至于说司命大人的任务,第一天夜宴过半,便已经算结束。 一首将进酒足以震慑所有人。 苏皖那茬儿,林安之差点都没想起。若不是郑月娥说道林安之的将进酒,顺道提了句,林安之都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忘了也好,最好是再无瓜葛。 林安之是这么想着,但天总是不遂人愿。 仿佛是接连几天的好天气,老天爷终究是变了脸。 临到傍晚时分,便下起了大雨。 太子给的大车就这么一辆,大是确实够大,但也耐不住十多人一起挤在里面。好在众女子都是爱干净的主,每日傍晚总会在湖边布了帷幔洗浴。 今日正是洗浴过后,大雨便落了下来。 林安之和一大帮姑娘挤在车里,鼻尖嗅到的尽是皂角味和姑娘家的体香,倒是颇为享受。胳膊碰胳膊,大腿碰大腿,偶尔偷偷使坏,逗得身边姑娘面红耳赤却不敢声张,倒也是一番乐趣。 但终究不能在风雨中久留,天知道这场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祝霁月取出了地图,看了看便道:“往南面三里地有座土地庙,可以去那里避雨。” 林安之点头应是,也不吭声。 但终究是顶不住众位姑娘炯炯的目光,去了外面,做起了车把式。 到了土地庙的时候,外面已经电闪雷鸣,大雨像泼一样的洒下。 一众姑娘下了车,赶紧奔到土地庙里。 土地庙有些破旧,看来是许久没人居住了。 倒是在后院发现了些柴火,众姑娘如获至宝,赶紧搬到了主殿里。 林安之瞧了瞧,便又开始耍起了无赖。 “外面电闪雷鸣的,我可不出去。”林安之嘟囔道。 翠微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少爷一眼,心说要都是自家姐妹当然无事,但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小姑娘还跟着呢。 两个小姑娘也是可怜巴巴的,浑身湿漉漉的,缩在墙角发抖,也不知是被冻坏了,还是被吓坏了。 菀儿去车里取了绳索过来,从土地庙东头牵到了西头。 翠微和几个丫头脱了外衣挂在上面,便算作是帘子,祝霁月也吩咐月华在郑月娥她们那边生了堆火。 林安之坐在墙角,见着眼前的曼妙,当真是赏心悦目。 月华倒是犹豫了半晌,到底要不要去郑月娥那边。 许多事她心里明白,自家小姐现在已经是林家人了,真到了出嫁那一天,她这贴身丫头自然要跟过去。早些日子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便早些日子少了那么些尴尬。不然平时跟着少爷到处跑,就自己一人跟个外人似的。 抱着舍得一身剐的勇气,终于是红着脸把衣衫解了。 偷偷看了眼林安之,却惊奇的发现他已经低下了头,眼帘低垂。 月华心头升起几分感激,不过旋即又莫名有了几分恼。 是我祝月华样貌不好,还是身段不佳? 你林小少爷当真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轻轻咬了咬嘴唇,便掀开帘子去了郑月娥她们那边。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温和浅笑,甭管平日里多严肃冷傲,终究是小姑娘家心性。 夏末的天气,一场大雨落下,地气起来了,温度反倒是高了一些。加上两堆大火,只是个把时辰,衣衫便都烤干。 等郑月娥那边三人换好衣服,翠微才把自个儿衣衫取下换上。 林安之倒是方便,衣衫就在边上挂着,但也懒得穿上,就穿着一身白色内衬呆在庙里。 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小丫头见了,便是面红耳赤,这场景对她们是在是有些刺激。有些羞涩,却又忍不住偷瞧几眼。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忽然就听外面隐约传来嘈杂声。 林安之眉梢轻扬,朝祝霁月看了一眼,就见她也正望向这边。 “都在庙里呆着,小蚊子跟我出去看看。”林安之说道。 “少爷,不会有事吧?”翠微有些担忧道。 林安之微笑:“放心好了,我估摸着应该是田猎的队伍,这场大雨可能把他们也逼过来了。” 招呼李雯跟着出去,祝霁月也吩咐月华去了马车里,把弓、箭给取了进来。 林安之和李雯出了破庙,便朝着嘈杂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很快的,就发现了让两人吃惊的一幕。 就见原野中,竟然有两队人在厮杀。 李雯和林安之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因为其中一队中有一人林安之和李雯竟然还认识,就是在太子宴席上见过的司徒敬,也就是司徒宁的哥哥。 而另一对人则是身着黑衣黑巾覆面,他们有二十余人,正围着司徒敬一方砍杀。 司徒敬和一名灰衣人被护在中央,身边的侍卫拼尽全力防守。但奈何彼此人数相差太多,渐渐的便要抵挡不住。 “怎么样?”林安之问了声。 李雯柳眉微颦,摇了摇头:“人数太多,我没把握全部留下。” “先救人再说,记得蒙面。” 话音落下,他扯下一截袖子遮住脸庞,身形化作一道白影就朝场中扑去。李雯也不敢耽搁,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有这么两名高手加入,战况立刻便不同了。 这些黑衣人毫无疑问也极擅长合击之术,但奈何遇上了李雯,特别是李雯手上还有一柄长逾六尺的伏兂战剑。 伏兂虽然没有破乱剑锋利,但优势便是刀身够沉,配合上李雯那狂暴的功法,所过之处当真是所向披靡。但凡有阻挡着,都是连人带刀一齐斩成两段。 至于林安之,虽然他的武技不怎么样,但胜在一生内功修为极强,而且下手极其狠辣刁钻。 他也不跟那些黑衣人正面交锋,但凡有人追他,他翻身边走,一旦发现有落单的,正在与人交手的,他便是从后打黑拳。 他本身速度极快,加上出手便是雷霆一击,那些黑衣人竟然半天围不住他。 祝霁月和林安之两人一起动手,只是小半会儿功夫,便把被包围的人解放了出来。 司徒敬这边见来了帮手,也死士气大振,原本已经快撑不住的侍卫们,就像是磕了神仙药,顿时精神百倍。 只是一会儿工夫,那些黑衣人便四散逃跑。 李雯和林安之自然不肯放过,两人一路追杀,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回来。 统计了一下人数,竟然非常侥幸的一个没跑掉。 司徒敬死里逃生,自然是感激异常。 直到见林安之和李雯摘下覆面的破布,这才又被惊得目瞪口呆。 “安之兄,舍妹跟你在一起吧?她没事吧?”司徒敬急道。 林安之点了点头:“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没什么事。” 见司徒敬舒了口气的样子,林安之才皱眉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弄得这么狼狈。那些黑衣人又是谁,为什么追杀你们?” 司徒敬苦笑:“我也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谁。至于我们……”他瞧了眼旁边的灰衣人。 林安之这才注意到,这灰衣人的打扮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看上去身材娇小瘦弱,脸上还带着面巾。 他顿时反应了过来,这分明是个女子。 忍不住失笑:“你该不会是和人争风吃醋,拐了人家媳妇偷跑,这才被人追杀吧?” 司徒敬苦笑,却不料那灰衣人朝着林安之微微福礼,道:“林公子,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温和轻柔,落在人耳朵里,让人心旌摇摇。有这样的声音的女子,林安之这辈子就只认识一个。 他瞪大了眼看着那灰衣人,试探着道:“苏皖?” 灰衣人摘下脸上面巾,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 “苏皖见过林公子。” 第一百零六章 长风惊变 领着苏皖和司徒敬等人直奔破庙,到了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司徒宁更是满脸震惊:“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司徒敬身上的血迹,她也顾得淑女模样,三步两步就急奔了过去。直到发现司徒敬没有受伤,身上都是别人的血,这才放下心来。 “到底怎么回事?”林安之皱眉问道。 司徒敬苦笑道:“这事应该问苏皖姑娘才是。” 林安之转头,目光落在苏皖身上。 听苏皖一番细说,林安之的脸色终于是沉了下来。 长风诗会的田猎三日前便开始,如果说前面的是各种奇人异事献技,那到了这里,便是各大势力的较量了。 为了斩获头名,各方人马轻骑出动,朝着东面而去。 长风诗会田猎的范围极大,从长风亭开始,往东延伸足足有百里地。 这一代原本就野兽颇多,加上诗会的原因,朝廷还会捕捉一些梅花鹿之类的,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动物放入其中,以便皇族的公子小姐们尽兴。 苏皖倒是对田猎没什么兴趣,便和林安之他们一样,抱着游山玩水的态度一路往东而行。但到了今日晨间,手下便发现好像被人跟上了。 跟着苏皖出来的,是城卫军的人马,自然是有太子安排。苏大家要出游,总是要保护安全的。 但谁知道,跟踪之人似乎也发现露了马脚,干脆便放弃了跟踪,一路掩杀而至。 这一路追杀中,便又碰见了正在田猎的司徒敬。 司徒敬苦笑道:“见苏大家被人追杀,我自然不能不管。但我这边原本就只有十人,而且不过是一般家丁,一番争斗下来,也就死伤得差不多了。”说到这里,他神色有些黯然。 能被挑选带出来的,自然都是平日里极乖顺的奴仆。许多甚至和主人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没想着竟然死在了这种地方。 林安之叹了口气,看了看安司徒敬身后,一番交战下来,也就剩下两名家丁。 “幸亏这场大雨,我们才能侥幸逃出来。之后隐约见着这边有火光,就朝着这边来了。”司徒敬说道。 “若不是林公子相救,今晚我等怕是难以活命。”苏皖朝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林公子,请受苏皖一拜。” 林安之赶紧把他扶起来。 “苏皖姑娘可知对方为何袭击你?”林安之问道。 苏皖沉思良久,终究是皱眉摇了摇头:“我一时也想不到。小女子向来与人为善,从不曾得罪过谁,更不会与人结下生死之仇。” 林安之点头道:“也无需多想,总会水落石出。诸位先休息,一切等天亮再说。” 司徒敬有些犹豫:“万一那些人……” 林安之轻轻摇头:“放心吧。先不说我们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而且这场大雨……”他仰头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光芒,“……可以掩盖掉很多东西。”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快,也去的快。 这场大雨最终没有像去年的白州,到了黎明时分,大雨便停了下来。 雨声刚歇,土地庙里的众人就醒了过来。 除了李雯、祝霁月、月华外,大多没睡好,昨晚的厮杀让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林公子,我们是否即刻返回长风亭?”苏皖问道。 林安之轻笑道:“怎么,苏皖姑娘急着回去吗?” 苏皖皱眉道:“如今外面太不安全,长风亭那边有大军坐镇,兴许会好许多。而且昨日的事情还要最好是通禀太子殿下,以防不测。” 林安之轻轻摇头,缓缓道:“苏皖姑娘能想到这些,那些追杀你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回去的路上,只怕遍地陷阱。越是靠近长风亭,便会越发的危险。” 苏皖沉吟片刻,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林安之的说法。 “那林公子以为该如何?” 林安之缓缓道:“想来苏皖姑娘也知道我的身份。” “南院密谍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所以我有幸加入整个长风诗会的布防,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继续往东行十里地左右,便会有一座军营,其中驻扎有三千精兵。只需到了那里,我们便会安全。”说着他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到那些人到底混了多少人进来,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袭击苏皖姑娘,但我知道,无论是谁,面对三千训练有素的禁卫军,都不会好过。” “听林大人安排。” 除了土地庙,一行人立刻朝着东面出发。 十里地并不算远,不过一场大雨下来,道路泥泞,倒是让马车行动起来有些困难。 林安之干脆便下令弃车,让一众娇滴滴的姑娘两人并乘,一路朝着军营的方向兴趣。 中午过后,众人才靠近了军营的位置。 不过林安之却忽然下令所有人停了下来。 吩咐李雯和祝月华负责看守,他便带着祝霁月朝着军营方向潜行而去。 “为什么扔了马车?”祝霁月忽然问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你看出来了?” 祝霁月冷哼一声:“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那马车便是再慢一些,为了不让你那几个宝贝丫头受苦,你都不会下令放弃。忽然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林安之揉了揉鼻梁:“这算夸奖还是讽刺?” “废话,当然算夸奖。”祝霁月哼了声,“难不成要说你无情无义才是好话?” 林安之笑眯眯地凑了过去,肩头轻轻碰了她一下。 祝霁月立刻警惕地道:“想干什么,这可不是在长风亭。还有你胡说八道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想着那个“有伤在身”祝霁月就恨得牙痒痒。 为了在霁月军中树立自己严明冷酷的形象,祝霁月向来都不对人假以颜色,没想着就这么一晚的功夫,自己个儿在祝月华那边就已经形象全毁。 “就想碰下你,没别的意思。”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祝霁月就发现,从那晚开始,这小贼就越发的无赖了。不过现在她已经上了贼船,这辈子都甭想下船了。 “有情况!” 祝霁月还在胡思乱想,林安之就低叫了声。 两人埋伏在草丛中,借着茂密的草木挡住身形。 很快,就见两队骑兵从他们旁边掠过。 这两队骑兵衣甲鲜明,穿着的都是禁卫军的服侍。 祝霁月有些疑惑,转头望向林安之,就见林安之面色冷峻,眼中寒芒闪烁不定。 等那两队骑兵走远了,祝霁月才低声道:“不就是禁卫军吗,怎么不打招呼?” 林安之声音凝重,缓缓道:“你注意看那队长的腰牌没有?” 祝霁月一怔,倒还真没注意。 “他的腰牌上写着左羽林。”林安之缓缓道,“那便是左羽林军的标志。但就我所知,负责守备此处的,是右羽林军。” 祝霁月本就是羿风寨三小姐,还组建过霁月军这么一支军队,对朝廷编制自然熟悉。 听了这话,她脸色也是微变,不过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换防?” “没有右羽林军换左羽林军的道理,而且总共也就十五天,哪个吃撑了的会让他们换防?”林安之舔了舔嘴唇,“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祝霁月一惊,一把便拉住林安之:“你不要命啦?!如果真像你猜测的,是左羽林军有变,他们要攻打此处,至少需要兵力相等。也就是说,那军营里很有可能与几千军队,你一个人进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林安之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轻笑。就在祝霁月还没反应过来,抬手捏了一把她的俏脸:“放心吧,我不是去送死。刚得了这么漂亮的美娇娘,我怎么舍得去死呢?” 若是平日里,这番言语怕是少不得要挨揍。但此刻祝霁月就只有满心的担忧,哪里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要不我去。”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你在这里弯弓搭箭,万一我被人追了出来,你也好接应我。放心,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他身形陡然跃起,朝着军营方向急行而去。 祝霁月恨得直跺脚,却也明白林安之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解下背上的长弓,深吸一口气,便将利箭搭在了弦上。 …… 林安之一路急行,经过草丛树木的时候,便会稍作停留,观察城楼上瞭望台的动向。 若是按照一般的军营修建方式,周围的树木都会被砍伐干净,留出一大片空地,发那个边守城军队放箭狙敌。 好在这军营只是为了长风诗会临时搭建,周围的树木并没有过多的砍伐。 临近军营大门了,林安之的行动就越发小心了起来。 先看了看城墙脚下,确认了下有无密谍暗号,之后才缓缓靠了过去。 城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依然是禁卫军打扮。不过这两人明显级别不够,无法判断到底是属于哪方面。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迷药。 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朝那两名士兵中间扔去,就在两名士兵低头的一瞬间,林安之的全身修为爆发,身形宛若一道闪电般冲了过去。 一记手刀斩在左侧那侍卫的脖子上,另一手抬手扔出迷药,右侧那侍卫连哼哼都没出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林安之舒了口气,心说好在岐黄总章 里的药物一样比一样霸道。 若是像一般迷药般还要等个片刻,只怕这侍卫就示警了。 把两个是为拖到营门下,迅速换了其中一个的盔甲,便抬步走了进去。 祝霁月远远的看着,心头着实替林安之捏了把冷汗。 直到见着林安之进了营地大门,她这才舒了口气。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祝霁月的手心渐渐冒起了冷汗,心头也越发的焦急。 她不知道林安之在军营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这种担忧就好像毒蛇一样盘旋在她心头,让她度日如年,一刻都不得安宁。 忽然间,就见两匹快马从城中奔了出来。 两人穿着的都是羽林军模样的服侍,一时也看不清是谁。 终于,随着两人接近,祝霁月看清了其中一人,正是林安之。 这时候,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让她奇怪的是,林安之竟然和那人有说有笑,一路还高声喧哗。 祝霁月心头一动,依然潜伏在原地不动,手中弓弦渐渐张开。 就在两人从她身旁掠过的一瞬间,林安之忽然低喝道:“动手!” 祝霁月没有任何犹豫,弓弦松手,朝着那人便是一箭射去。祝霁月的箭术自然无需多说,那人纵然反应极快,但也被一箭贯胸而过,连惨叫都没发出,便被射落马下。 林安之迅速把马匹拉到树荫中,道:“快换衣服!” “怎么回事?” “路上说!” 祝霁月也不换衣裳,直接把那羽林军的盔甲播下套在身上。 整个时间不过是十余息的时间,两人便上了马,朝着前方行去。 “情况有变,这里根本没有右羽林军,从一开始就是左羽林军在把守。”林安之面色阴沉。 祝霁月柳眉紧锁:“怎么会这样?布防的时候出了错漏?” 林安之摇头:“不可能。起草布放方案的是兵部,决定后会交由我过目,方便安插明暗探子。之后交由云河审核,之后再交由司命大人复审。一应没错后,才会再次发往兵部安排布防。层层递交,怎么会有错!唯一的可能便是……” 祝霁月的心头也是一沉:“禁军内部的人干的?” “禁军分为左羽林军和右羽林军两司,能够统调两司兵力换防,至少也是将军以上级别。”林安之眼中寒光闪烁,“若是我所料不差,出问题的不光是此一处,有可能长风诗会会场内八处军营,都已经有了变故。” 祝霁月心头狂跳:“为何?” “当然是为了隔绝消息,关门打狗!” 长风诗会是由禁军和城卫军统一布放,按照往年惯例,城卫军在会场外以十二时辰方位驻扎有十二座军营,共计驻扎三万城卫军。 而会场内则是禁军负责,以八座军营分布四周,共计驻军两万。 这样的布放是依据皇城布放的模式,城卫军主外,禁军主内。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出过差错。没想着都了现在,竟然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那现在怎么办?”祝霁月皱眉道。 林安之沉吟着:“先回去再说。” 到了李雯等人隐蔽的地方,林安之翻身下马把情况说了一遍。 众女花容失色,司徒敬也是面色阴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禁军叛变意味着什么。 这表示整个皇宫都已经不安全,他现在已经不担心长风诗会会场内怎样,他的心已经飞到了皇城内,不知道那里是否已经出了乱子。 “安之兄,可有什么主意?”司徒敬抱拳正色道。 林安之皱眉摇头:“我能得到的情报太少,进去军营后,也没发现密谍的暗号。换句话说,有可能连士兵都被瞒在鼓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了这话,司徒敬的神色倒是好了些。 苏皖忽然开口道:“苏皖有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否正确。” 林安之道:“此刻正是集思广益的时候,苏姑娘请讲。” 苏皖缓缓道:“按照林大人所说,军营已经有了变故,布放的禁军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敌人。那他们为何还不动手攻击长风亭,而只是驻守于此。”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长风亭修建本就是以军营模样建制,只需把守要地,便是易守难攻。长风诗会上众参与者虽然只被允许带十人,但总共加起来也有上千之数。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武艺高强,若是有高明将领统帅,便真能发挥以一当百的作用。” “这便是了。”苏皖颔首道,“若苏皖所料不差,他们一边紧守要地,防止人出去报信,一边收缩阵型不断往内压制。这一路上,还可顺手剪除田猎的与会者。千人能据守长风亭百日,那么百人呢?只怕连要害之地都无法完全占据,更别谈守住长风亭了。” 林安之听得毛骨悚然,便听苏皖接着道:“自然无法一次剪除干净,田猎每日都有人返回,也有如林公子这般畅游郊外,无心参赛的。他们只需分批杀伤与会者,下手够干净够隐蔽,便不会被人察觉。最终便能将长风亭的兵力消弱到一个极致,那时候再发动强攻,便是一锤定音之局。”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是心头发毛,望向苏皖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诡异。 林安之苦笑道:“若非是苏姑娘提点,安之都想不到这一步。” 司徒敬急道:“林大人,你觉得真有可能是这样吗?” 林安之沉吟良久,这才缓缓道:“如今只有一计可用。” “请讲!” “兵分两路。”林安之缓缓道,“一路直奔会场周围,寻觅机会脱出会场,报信与城卫军。城卫军足足有三万之众,一旦发现情况,可以立刻从四面包围过来。而另一对则火速赶往长风亭,只需消息传到太子府上,便能让阻止其他人继续田猎被人各个击破。” “诸位,觉得意下如何?” 林安之望向众人。 众女子自然是唯林安之马首是瞻,剩下司徒敬那边三人和苏皖在仔细考虑。 良久,苏皖才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 司徒敬皱着眉头,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道:“就这么办!” “好!”林安之沉声道,“霁月,你和雯丫头带着女眷往外走,切记不可与禁军发生冲突。司徒兄,你带着属下随我去长风亭,把这一情况禀告太子殿下。” 祝霁月一怔,立刻道:“不成,你带人去找路,我去长风亭。” 林安之微微摇头:“这件事你还真做不来。在长风亭中还有我南院密谍,他们还能帮我获得不少消息。你带着女眷离开,这才是正道。” 交给祝霁月是有道理的,在这里众人总,除了林安之自己外,就只有祝霁月有过统帅军队的经验。霁月军虽然是女兵,但从跟着的十二名霁月军就能看出,祝霁月的能力相当不凡,绝不能作为一般女子看待。 而且让祝霁月等人离开了,林安之才能放手做接下来的事情。 祝霁月沉默良久,这才凝视这林安之,缓缓道:“既然你决定了,我听你的便是。不过你记住一句话,你若有差,霁月绝不独活。” …… 祝霁月走了,带着林安之这边的女眷,倒是苏皖留了下来。 “苏皖学过一些武艺,真要打起来,还是能派上些用处。”说着,她又颇为幽怨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苏皖也非林公子家眷,林公子自然也无需担心。” 林安之揉着鼻梁,一阵嘿笑。 若是往日里,司徒敬难保不调笑一番两人,但此刻却没了心情,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长风亭那边。 此处离那军营还很近,林安之弄晕的两个侍卫很快就会苏醒。他们也不敢耽搁,骑上战马,朝着长风亭方向飞驰而去。 此刻离长风诗会结束,还剩三天。 林安之出来了五天,但其实走的并不远,马车一路走走停停,沿途欣赏风景,总共也不过走出五六十里地。 此刻策马狂奔之下,临近傍晚时分,便到了长风亭附近。 不过五人并没有靠近因为远远的,就能看到在长风亭外有一行五人在巡逻。 林安之朝他们打了个眼色,这才小心靠了过去,找准一个机会,朝着那五人便扑了过去。 一记手刀斩翻一人,之后便是朝着其中一人一脚。 刚一回身,便听到机簧声响起。 林安之暗暗叫糟,但要回身已经来不急了。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咦声。 “可是林大人?” 林安之一怔,转头望去,就见这是一名三十来岁的侍卫。 他手持弩箭对着林安之,满脸错愕。 林安之看着这人,也是愣了半晌,终于回想起来,这便是长公主那个亲信侍卫。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林安之刚想靠近,那侍卫就警惕地退了两步。 “林大人,还请就在原地说话。” 林安之苦笑,朝后面招了招手,让司徒敬和苏皖等人出来了。 那人自然是人的司徒敬的,满脸古怪地看着这几人的组合。 林安之苦笑道:“若是还不放心,只管召大军前来。” 这侍卫也老实没有客气,让另外两个站着的去叫来了五十余名士兵,把林安之五人团团包围。 收了兵刃,捆上绳索,这才带他们进了长风亭。 还没进长风亭,就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林安之满脑袋问号,不过还是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感觉周围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林安之现在的打扮有些狼狈,一身白衣已经被泥浆染得分不清颜色,手脚还被捆绑在身后。 那居中坐着的,正是太子殿下,旁边还有一名娇媚女子,正是长公主。 长公主一怔,正要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没有动弹。 倒是太子殿下满脸错愕,半晌才指着林安之哈哈大笑:“安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这副模样?还有你,司徒敬,你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那侍卫朝太子行了一礼,走了过去,凑头低声说了半晌,大致便是说林安之突然出手袭击侍卫的事情。 太子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什么胡话,安之怎么可能是叛逆?给我松绑!” 那侍卫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人给林安之松绑。 林安之揉了揉手腕,快步走到太子身前。也回想起来答话,反而是转头看向四周,就见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他。 “安之,到底怎么回事?”太子皱眉问道。 林安之便把深夜遇袭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子听了,满脸古怪之色,便又把目光投向司徒敬。 司徒敬立刻抱拳道:“回太子,林大人所言属实。” 太子没好气地道:“你们都说遇到了苏大家,那苏大家人呢?” 这下轮到林安之和司徒敬一愣,两人同时转头望向苏皖。 就见这女子哪里是苏皖,分明是李雯。 就在两人一错愕的功夫,“李雯”身形暴起,化作一道残影直扑太子而去。 这身影宛若鬼魅一般,仿佛是瞬息间跨越了时间和距离的限制,直接出现在了太子身前。 她眼中散发着森冷光芒,手掌仿佛一柄尖刀,朝着太子咽喉刺去。 这一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饶是林安之就站在太子身前,竟然都来不急反应。 然而就在这时,便见太子的身形忽然消失,一个白影移形换位般出现在了他的位置。 她嘴角挂着温和笑容,仿佛春日里的阳光,温暖明亮。她身周仿佛带着缭绕仙气,只是看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圣洁二字。 “没想到你竟然敢回来。”秦苑清望着“李雯”,微笑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解释 “李雯”手刀一滞,便是斩在了秦苑清的手上。 一击不中,“李雯”便飘然而退,落到远处高塔上,遥遥盯着秦苑清。 “圣芯庵入世弟子,果然好手段。” 秦苑清微微一笑:“苏大家才是好手段,潜伏皇城十余年,竟然没人发现你就是当代的魔教圣女。”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魔教是什么? 传说中这是全天下最邪恶,最歹毒,最阴狠的教派。 它到底邪恶到什么程度? 简单来说,若是拿南院与之相比,那南院便如同未出阁的小姑娘般清纯可人。 传说当年陈留王能够一举攻入皇城,便是有魔教在其身后兴风作浪。传说现在的纳兰明溪能够屡次逃脱南院密谍的狙杀,也是因为魔教中人通风报信。 自然,这个名字就如同圣芯庵一般,对大部分人而言,都只存在于传说中。 林安之面色阴沉,冷冷地盯着高台上的苏皖。 苏皖望着林安之,露出垂泪欲滴的模样:“少爷,见着雯儿被欺负了,你竟然不帮雯儿出手,如此可要让雯儿伤心了。” 林安之缓缓道:“我若是你,便张面孔,雯儿可不会这般娇滴滴的模样。” 苏皖嘴角泛起一抹诡异浅笑,抬手轻轻从脸上拂过,也不见她如何动手,便变成了祝霁月的模样。 她望着林安之,眼神中带着几分幽怨:“我若是真恼了,不理你了,跑掉了,你怎么办?” 林安之双眸一寒,身形腾空而起,朝着苏皖便扑了过去。 “林公子小心,不要中了魔教妖女的诡计。”秦苑清的声音在林安之耳边响起。 他就感到心头一震,抬眼看去,就见苏皖已经换回了本来模样,站在那高台上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祝姑娘到底对林公子说了什么,竟然惹得你如此动怒。”苏皖笑道。 林安之这才惊觉,原来刚才苏皖一言未发,自己竟然是陷入了幻境里。 已经身在空中,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调集全部功力,朝着苏皖就是一拳打去。 苏皖轻轻抬手,如嫩葱般的手指轻轻抵在了林安之的拳头上。 林安之就感到这一拳好像石沉大海,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力量就从拳头上涌了上来,直冲心脉。 他一口吸鲜血狂喷而出,身形倒飞了回去。 而苏皖却没有望向他,反倒是盯着他身后。 林安之就感到一股柔劲轻轻一托他后背,他的身形便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一身白色长裙的秦苑清从他头顶掠过,直扑苏皖而去。 苏皖一声轻笑:“秦仙子,苏皖告辞了。” 话音落下,她便如同一只穿花蝴蝶,扇着七色翅膀腾空而起,跃过长风亭外五丈高的木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给我追!”震怒的太子一声怒喝。 周围的禁军纷纷朝着苏皖消失的方向涌去。 林安之这时候才感到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微微感应体内,他心头便是一阵悚然。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招,他竟然已经被伤了心脉。 “林公子万勿妄动真气,苏皖乃魔教圣女,所修天魔功法阴毒无比。”秦苑清飘落林安之身旁,从怀里摸出一粒嫣红药丸递到林安之手中。 “此乃圣芯庵秘药,可助林公子恢复。” 听了这话,林安之也不犹豫,把丹药塞进了嘴里。 太子满脸阴沉地看着,朝着林安之和司徒敬比了下手,示意两人坐下。 旁边的位置已经让了出来,林安之和司徒敬也不推辞,便落座其中。 “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本宫还云里雾里。”太子阴沉着脸问道。 林安之倒是可以理解太子的心情,无论是谁,十来天里接连遇到两次行刺,心情都不会太好。特别是这两次都差点成功,这便更让人发疯。 没等司徒敬和林安之开口,秦苑清便缓缓道:“苑清先说吧。” 这些日子里,秦苑清便一直住在东苑。 一来是身份高贵,二来也是为了就近保护太子。直到三天前的夜里,她忽然感到有人悄然靠近,心下好奇便追了过去。 碰到的自然便是苏皖。 两人一番交手后,苏皖不敌,但秦苑清也没法留住她,两人一追一逃便离开了长风亭。 秦苑清脸上带着些微无奈:“魔教功法讲究飘忽不定,追求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我一路追出去,结果还是跟丢了。现在想来,她离开后,便是去找寻合适的人,能让她无声无息靠近太子。” 林安之皱眉道:“那为何不找太子侍卫?若要论近身,太子侍卫才是最贴近的。” 太子沉吟了下,道:“安之也不是外人,我便坦言相告。我身边侍卫皆修有圣芯庵秘法,她若真想乔装成侍卫靠近,那便是自寻死路。” 这话说的很含糊,不过也算说明了一些东西。 司徒敬苦笑:“想来那苏皖便是觉得如此,所以便找上了我……只是不知她为何要假装被追杀。当时的情况安之也见着了,若不是安之到来,我只怕真被他们干掉了。” 林安之摇了摇头:“干不掉。她有无数法子可以让你们逃走,甚至于在危机时刻救你性命。那时候再让你带着到太子身边,自然是更妥当。” 司徒敬仔细想想,便叹了口气,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她说的那什么借围猎之际剪除人手,攻打长风亭,也是假话了?” “不!”林安之声音沙哑,缓缓说道,“我觉得是真的。” 不光是司徒敬,甚至连秦苑清和太子,都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感觉如何,而是我觉得此计可行。换作是我,也会如此安排。而且那座军营,确实是被换掉了,这便是实打实的证据。”林安之说道。 太子沉默良久,缓缓道:“苏皖的请帖是谁发的?” 旁边立刻有侍卫上前,抱拳沉声道:“苏皖持的是月字帖。” 太子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冷笑:“月字帖?这边是老二府中的帖子了?” 侍卫不敢答话。 “这次禁军布放,是由哪位统领负责?” 侍卫沉声道:“原本应由薛将军负责,但诗会前薛将军家中老父过世,他便赶往家乡吊孝。之后便是由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负责。 “中郎将?”太子怒道,“如此大的调动,谁让一个小小中郎将负责的?!” 侍卫满头大汗,颤声道:“听闻是兵部尚书臧定远举荐。” 太子怒极而笑:“兵部尚书?好好好……去,把老二叫来,今日我们两兄弟要好好说道说道!” 侍卫一滞,低声道:“殿下……” “去!” 太子猛地把酒杯砸向地面。 很快的,侍卫边带二皇子殿下来了。 二皇子看来喝得不少,脚步漂浮身形摇晃。 到了太子跟前,打了个酒嗝,这才行了一礼:“见……见过……皇兄。” 太子淡淡地道:“来人啊,给二皇子一碗醒酒汤。” 二皇子哈哈大笑:“皇兄,我可没醉!” “醉没醉不由你说了算。”太子缓缓道,“若是不想喝汤,那便去长风湖中醒酒。” 这话说完,周围落针可闻。 林安之闭着眼,一副运功调息的模样,心说这是你们兄弟的事,可千万别再扯到我的身上。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甭管是真醉还是假醉,都能听明白。 二皇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醉意也醒了几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目光落在林安之和司徒敬身上,便愣了一下,之后又朝秦苑清投去询问的目光。 秦苑清颔首行礼,也是一言不发。 二皇子仿佛是回过了神来,从旁取了一壶酒,给自己当头淋下,擦了一把脸,这才道:“到底出了何事,来个人与本王说清楚。” 司徒敬苦笑着站了起来,秦苑清一言不发,太子正在火头上,林安之又是在闭目养伤,这里能说话的,好像也就只有他了。 也不用整理思绪,这几日的事情他已经跟许多人说了许多遍了,这是把秦苑清说的内容加了进去,一并跟二皇子说了一遍。 二皇子听完,面无人色。 “你是说,这两天便有人要攻打长风亭?!”二皇子厉声道。 太子淡淡地道:“老二,那兵部尚书和那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不都是你的人吗?那苏皖的请帖,也是你府上的。事到如今,还装什么蒜?” 林安之闭眼听着,心头一动,太子果然没提宴会中刺客的事情。 二皇子怒道:“大哥,你真觉得,这些都是我安排的?” “难道不是?”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真是我安排的,我还在此地做甚?是拱手给大哥一个人质,让那些乱臣贼子投鼠忌器?” 太子缓缓道:“说不定你就是希望旁人这么想,到时候你便可借机脱罪呢?” 二皇子一怔,转而便是满脸悲愤之色:“大哥,有些话我也不用多说。但今日之事,确非我所为。你若不信,等那叛军攻城之日,我便第一个上城头。要嘛击退叛军,要嘛便让他们取了我的人头!” 这话已经说到绝处,司徒敬终于是又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都请息怒,万勿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啊!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办。若是禁军真的叛乱,我等到底要如何应对,才能据守长风亭等候援军。”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长公主也终于开口:“司徒公子说得极是。” 第一百零九章 长风亭之战(一) 最终也没能有什么计划,唯一的变化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太子殿下倒是派了一队士兵出去,直接从大道往入口处行去。不过只走到半道,这些人便回来了。 看着只剩一半,且人人带伤的侍卫,太子面色阴沉。 白天的时间过得缓慢,长风亭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周围尽是压抑的气息。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见着频繁的兵力调动,都隐约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便是那北越和西晋来的使者,此刻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派人去太子那边询问,太子也直说是寻常兵力调遣,让他们不必担心。又说田猎中出了头猛虎,已经伤了多人,便让诸位不要擅自外出,安心听候调动便是。 这放到平日里,便是个笑话。 参加田猎的要嘛是皇家禁军,要嘛是武道强者,怎么又会怕一头老虎? 但是此刻被太子用平淡至极的口气说出来,那便没人笑得出来,没人敢笑,只能躬身行礼,敬遵太子令。 夜幕降临,林安之坐在长风亭二楼的石桌前,正对着的便是秦苑清,左侧是二皇子,右侧便是司徒敬。在秦苑清左手面,坐着的便是太子。 场面有些沉寂,倒是太子忽然一笑,端起酒壶给林安之斟满。 “说是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奖赏安之,没想着竟遇到此等事情。是否能回得去,最终竟然要看老天爷。”太子说着,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林安之却笑不出来,他这一个白天简直度日如年,心头想着的就是祝霁月她们。 也不知她们是否平安穿过了防线,或者是找了地方躲起来,静等事态平静。 就这两个想法,其他的不愿想,也不敢想。 林安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太子说笑了,长风亭易守难攻,我看留下的也多是精兵强将,怎么着也能守个三五天。” 二皇子却摇了摇头,道:“最多两天。虽说武道高手不少,但却很难号令。而且西晋和北越的人能不捣乱便是最好,想让他们合作,难如登天。” 太子撇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二皇子憋闷,也不说话,就是灌了一口酒。 长公主叹了口气:“太子,二皇子,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怄气。” 太子悻悻道:“大姐你往日都呆在长乐宫,一些龌蹉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算了,我也懒得去细说。” 兴许是到了这生死关头,太子反倒是显得多了几分人味。 二皇子怒道:“老大,到底什么话,你就直说!” 太子冷喝道:“放肆!” “放肆又怎么样?”二皇子怒道,“老子反正也没打算活着出去了,往日里都是你指着我鼻子骂,还生死关头还不兴我还嘴了?我今日就放肆了,怎么办吧?下太子书,斩了我?!” 太子被气的不轻,颤抖着指着二皇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安之闭着眼,运功调息,充耳不闻。 司徒敬看了林安之一眼,心头有些羡慕,早知道自己就冲上去跟那苏皖对上一拳了。 不过转念一想,林安之可是五品上的强横人物,换了他上去,只怕苏皖一拳就把他给打死。 想到这里,便暗叹了口气。 终究是个死,现在这么被两位千岁爷憋屈死,还真不如被苏皖打死算了。 正想着,忽然就见面前杯中的酒轻轻起了个涟漪。 紧接着,便石桌上的酒杯盘子都微微晃动。 林安之微闭的眼终于睁开,秦苑清倒依然是那副温和微笑的模样。 “来了。”太子面色冷峻沉声说道。 二皇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拿刀来!”二皇子一声厉喝,朝着楼下大步行去。 林安之微微沉默,便站起了身来:“太子殿下,我请与二皇子同往。” 太子不悦道:“安之也要跟着?” 林安之微微摇头:“非是跟着二皇子,此乃生死之战,安之也希望尽绵薄之力。” 长公主身体微颤,缓缓道:“林大人身体未愈,又何必亲上战场?你留在此处出谋划策,岂不是更好。” 林安之无奈一笑:“长公主所言极是。不过计谋总是在战阵之前,到了此刻便已然无用,战场之上唯有一条,便是两军相逢勇者胜。” 这话说得淡然,却让人心头升起几分豪气。 司徒敬也站了起来:“司徒敬愿一同前往!” 长公主看了眼司徒敬,目光便又落在了林安之脸上。 “切记,要活着回来。”长公主轻声说道。 “微臣谨遵长公主令!” 下了长风亭,晚风一吹,司徒敬的酒也醒了几分。回想刚才,便有些后悔了。 “回想一下,我也就是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纨绔公子,我这是发什么疯,竟然要跟着你去城楼上。”司徒敬幽怨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听着便是一笑:“司徒兄,我这里送你一句话。” “说吧……” 林安之抽出长刀,微笑道:“日后若有人说你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你便让他来问问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手中的刀。” 司徒敬一怔,那股刚熄灭的豪气便若燎原野火直上心头,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林安之的肩膀,豪气干云地道:“老子信你个鬼哦!” 到了城头,这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放眼望去,黑夜中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火把。只是概略算一下,这便有数千之众。 那些被调派到城楼上的各方豪强,此刻已经面无人色。 他们在江湖中争强斗狠自然是一把好手,但到了这千军万马中,便觉得自己如同惊涛中的一叶扁舟。 二皇子站在城头,同样的脸色阴沉。 “你们来城头做甚?”二皇子沉声道。 林安之轻笑:“总不能真让二皇子殿下您一人迎敌吧?” 二皇子冷笑道:“少跟我说这些面子话。司徒敬,你从小就喜欢跟着皇兄到处跑,怎么,今日是是来给太子殿下做监军了?” 司徒敬正色道:“二皇子所言差矣,今日共同迎敌,无分阵营。” 二皇子不屑一笑,目光又从林安之脸上扫过:“你这南院小白脸又是为何而来?曹家杀你几次不死,你便觉得自己死不掉了?要到这城头上试试手气?” 林安之听得心头一凛,这二皇子绝非是表面这么看起来粗俗。 曹云暗杀他的事情堪称绝密,便是南院也只有那么少少的人知晓。没想着,这看似粗犷的二皇子,竟然也知道。 司徒敬明显是第一次听到这事,满脸惊骇的望向林安之。 “林兄,真有此事?!” 林安之却是微微一笑,也不回司徒敬的话,只是望向二皇子道:“二皇子殿下既然知道此事,便应该知晓我绝非太子阵营。” 二皇子冷哼一声:“那你是哪方阵营?难不成还是跟着老子混的不成?” 林安之轻笑道:“殿下,我就问您一句。” “有屁就放!” “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二皇子一怔,这才第一次转过头,仔细地打量了林安之一番。 “就凭你这话,若是能活着离开城头,我便跟你喝两杯。”二皇子转头望向城外,缓缓道,“不过我若是有一天发现你就是说漂亮话框我……嘿嘿,老大想不想你死不好说,我是必然宰了你祭刀。皇家血脉最是无情,别以为你是……嘿。” 这淡淡一句话,便让林安之忍不住揉了揉鼻梁。原以为是秘密,没想着竟然是人尽皆知。 司徒敬倒是听得满头雾水,不过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些,那就是林安之绝不是太子那一头的。 曹家是太子系中流砥柱,曹家暗杀林安之,这便等若是太子一系已经把林安之划到了敌人的范畴。 他心头琢磨着,真要能活着出去,可得找曹云好好说道说道,此间必然有什么误会。 至于林安之,也得好好劝劝。太子乃陛下亲册,这便是正统,不辅佐太子,那岂不是成了叛逆?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得下方乱军中一阵低沉的鼓声响起。 一声短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 落在人耳朵里,就像敲在人心底! 二皇子的脸色越发的凝重:“传令下去,弓弩手准备,箭矢上弦。” 传令兵得令,立刻传令瞭望台,打出了旗号。 鼓声越来越密,之后骤然停止。 紧接着,悠长的号声响起。 午夜的厮杀终于拉开了序幕。 震天喊杀声冲天而起,城楼下数千士兵朝着城楼冲了过来。 林安之便觉得鼓膜仿佛都要被喊杀声震破,脚下地面如同地震一般,颤抖不已。 一旁的司徒敬已然脸色苍白,原以为自己胆气不错,但真到了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比那日太子宴席上的居思明好上多少。 随着叛军越来越近,二皇子终于是一声厉喝。 “一百步,射!” 随着二皇子的吼声,箭雨倾斜而下。 便在这入夜时分,长风亭外第一场战斗打响。 林安之微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不知怎么的,仿佛是随着那喊杀声越来越近,一开始的不安反倒是渐渐消失,内心底一片清净…… 手中战刀轻摆,望着二皇子笑道:“二皇子,可要打个赌?” 二皇子眼帘微挑:“赌什么?” 林安之笑道:“赌今日你我谁斩下的人头多。” “赌注呢?” “二皇子若是赢了,有朝一日我必保你一命。” “你若是赢了呢?” “殿下只需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便是。” 二皇子摇头冷笑,抬脚便跨上城楼,转过头,嘴角挂着一抹嘲讽:“林安之,你还真当我跟皇兄一样,就是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 话音落下,宛若惊涛骇浪般的气势从二皇子身上奔涌而出。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叹。 真特么撞邪了…… 又是一个七品上! 第一百一十章 长风亭之战(二) 箭如雨下,落入叛军中,便传来一阵阵惨叫声,但绝大多数箭矢都被叛军高举的盾牌给挡住。 二皇子眯缝着眼看着,只是第一次下令放箭后,他便不在传令,只是转头望向林安之。 林安之淡淡一笑,目测叛军进入五十步距离,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抬手。 城楼个隐秘处,数十支箭矢无声无息的便落下。 相比二皇子刚才的一呼百应,林安之这当真算是小打小闹了。 但是,那每一支箭矢角度都刁钻无比。哪怕下面叛军高举盾牌,那些箭矢都从缝隙中钻入,狠狠扎进敌人的身体里。 “南院密谍果然名不虚传!”二皇子沉声道。 “过奖了。”林安之轻笑着回道。 在这城楼上的,除了一些个颇有名望的江湖人外,更多的是随着被邀请者一同来的奴仆家丁,许多人这辈子都没拿过弓箭,自然就更别提准头了。 不过无论是林安之还是二皇子,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这么高的城楼上,便是拿着箭矢抛下去,只要扔的准了,扎在人身上,也相当要命。 没过一会儿,叛军队伍中忽然让出一条通道,就见一辆巨大的冲车,缓缓驶向营门。 林安之和二皇子两人几乎同时掠下城楼,到了营地大门口。 大家心里都清楚,对方看似有备而来,其实为了保密,同样是仓促行事。自然不可能有云梯、弩车等大型攻城器具。 唯一有机会攻入长风亭的,便只有这扇大门。 营门口已经安排了人手,右侧是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而左侧则是一群黑衣人。 若说那些侍卫一个个身材魁梧战意高涨,如同战神下凡。那左侧的黑衣人则是阴气森森,如同地狱来的厉鬼。 只是顷刻后,便听得营门一阵轰响。 四名用身体当着城门的士兵被震得倒口吐鲜血倒飞出来。不过立刻又有四名士兵顶上,用身体死死顶住营门。 冲车不断撞击着营门,不少士兵被撞的飞起,落在地上摔得骨断筋折。那营门上的巨大铆钉也被震得飞了几个出来,砸在后方士兵的脑袋上,当场便是脑浆迸裂。 林安之面色阴沉,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战场。 当初在出云县外和红巾盗便有过一场交锋,不过那是夜里,他也是遥遥控制战场,事后虽然见过战场上的尸横遍野,但开战之际终究是在战场外。 在北云山上也和红巾盗有过一场追逐战,但和今日也是全然不同,双方且战且走,虽然激烈,但也谈不上多惨烈。 而今日这笼城战,却是让他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不过是几千人的战役,放到大魏四百年的历史上,或许连个小水花都算不上。 但这却让林安之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终于,单薄的营门无法再承受冲车的攻击,猛地炸开。 那几个用身体挡住营门的士兵,被突入的冲车碾压,立刻变成了一滩肉泥。 林安之面色冷凝,抽刀出鞘。 二皇子嘴角也泛起一抹冷笑,抬手示意侍卫准备。 只是短短的平静后,喊杀声响起,无数的叛军从营门口冲了进来。 “杀!” 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林安之挥舞着战刀冲进了敌阵中,一黑一白两队人马,就好像两条颗钉子,死死钉在了营门口。 二皇子手下侍卫,一个个雄壮魁梧,一刀下去往往是把敌人连人带武器一起砍倒在地。而林安之手下夜枭,则是出剑毒辣,往往兵刃还没接触,对方便已经被刺穿了喉咙。 但饶是如此,敌军依然源源不断地冲向营门。 这是林安之第一次觉得,那些花哨的武技没有半点用处。乱军之中,哪里有给你施展武技的机会,唯一能做的,便是挥舞战刀,用最强大的力量破开对方防御,用最快的速度消灭的肉体。 林安之已经不知道自己挥了多少刀,斩了多少人。 他目力所及处,全是敌军。 他体内真元力也早就耗尽,现在能支撑他的,便是这么多年磨练出的强大意志,和那仿佛随时耗尽,又好像是用之不尽的体力。 这是林安之第二次感谢林韧,教了他这套没什么用处的站桩功法。 但体力依然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他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发软。 难道就这样了? 林安之苦笑,当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 但就在这时候,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冷厉的低喝声。 “射!” 尖锐的呼啸声从头顶掠过,仿佛是身后忽然飘起了大雨。 箭雨。 紧接着,便又听到了那冷厉的声音。 “长枪。” 身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转头望去,便见着了太子那阴沉的脸庞。在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圣芯庵的秦苑清。 太子身侧是数十名手持弩箭的士兵,他们腰间是装满箭矢的箭壶。他们用最快速度装箭,之后便是把仿佛无穷无尽的箭矢灌入营门口。 在太子身前的,则是数十名手持长枪的侍卫。 林安之第一次觉得,长枪这个“长”字,是当真没有用错。 那每一杆长枪足足有两丈左右,两名士兵合抱枪身,脚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前推进。 “安之,老二,都退下!”太子冷喝道。 林安之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身子一轻,便被二皇子搂着拖到了一旁。 夜枭和二皇子的亲兵也给长枪队让出了道路。 那些冲进营门口的叛军,第一轮迎接他们的便是箭雨。若是扛过了这一轮弩箭连射进入了营门,等待他们的便是那一根根两丈长的长枪。 最初冲入营门的士兵还没察觉,便被长枪像肉串一般窜起。 随着叛军越来越多,没一杆长枪至少也穿死了两三人。 太子皱了皱眉头,冷喝道:“二队!” 那第一队的士兵猛地停住脚步,前方士兵脚蹬叛军尸体,后方士兵猛然后退。 长枪带着鲜血,从那些叛军的尸体中拔出。一具具尸体倒下,便像是肉山一样堵住城门。 但依然有空隙,叛军蜂拥而上,等着他们的,便是又一轮箭雨和第二排的长枪队伍。 直到天色朦胧亮,叛军才鸣金收兵。 太子穿着那身明黄色的长袍,背着双手站在二皇子身旁,淡淡地道:“不是只有你会打仗,只是父皇不给我机会罢了。” 二皇子冷笑不已。 叛军能够休息,但长风亭这边却不能。 战死者的尸体要从城楼上下搬走,地方的尸体也要扔出城外,破烂的营门要立刻修补,伤员治疗,箭矢配给,每一样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 看似只有营门口战斗激烈,其实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叛军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他们手中的箭矢可不像那些江湖人。几轮箭矢从下而上,江湖人便有了许多伤亡。 最关键的还不在此,一些从未碰到过这种阵仗的江湖人和家丁奴仆,被几轮箭雨就射得胆寒了,一个个躲在城头下不敢冒头。 此消彼长之下,叛军的进攻更加肆无忌惮,这就造成了的更大的伤亡。 战后一番统计,所有人都是心头沉重。 叛军阵亡四百余人,而作为守城方的长风亭,竟然死伤了两百余人。 虽说伤亡要少一倍左右,但叛军目测便有数千之众,而整个长风亭营地里,却只有不到一千人。 当所有工作完毕,旷野上的战鼓声便再次响起。 林安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长刀杵地站了起来。 一旁司徒敬满脸苦涩:“三天,当真能守住?” 林安之淡淡地道:“守住也没用,城卫军在会场外二十里布防。要等他们发现没人出去,然后赶到这里,至少需要四天时间,我们不可能撑那么久。” 司徒敬的脸色更苦了:“那还在等什么?” “等奇迹。”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说道。 第二日的战斗相较第一晚反倒是没那么惨烈,但众人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叛军那边多了两辆冲车,而进攻的目标也不再仅限于营门,两侧高墙也成了冲车的目标。 长风亭外围防御虽然是按照军营制式修建,但又哪里经得起这般的冲撞。 临近黎明时分,东南角的城墙便被撞开了个缺口。若不是率军舍命死守,只怕当晚就得被攻破。 太子皱着眉头看着浑身浴血的二皇子:“真不是你?” 二皇子没好气地道:“要是我,你现在已经被抓起来炖汤了!” “那到底是谁?”太子眉头紧锁。 太子的问题,便是林安之的问题。 除开这两人外,这支叛军到底是谁安排的? 西晋和北越策反? 有可能,但几率不大。 做这样的事情,除了引得神宗皇帝震怒外,不会有任何利益可言。 二皇子缓缓说道:“今日不可能在防得住了。” 就算是七品上的强者,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战斗,也让他耗尽了体力。 太子冷声道:“守不住也要守,难不成让他们攻进来把你我杀个干净?” 林安之轻声道:“我倒是有一计。” 太子和二皇子同时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安之,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卖关子了!”太子皱眉道。 “退守长风亭。”林安之缓缓说道。 二皇子一怔,道:“这不就是长风亭吗?” 林安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说的是真正的长风亭。” 太子和二皇子顿时沉默了。 真正的长风亭是哪里? 便是在长风湖心,那一座二层楼的小楼。 通往长风亭的唯一通路,就是从直达湖心的那一条长桥。 林安之淡淡地道:“湖岸到长风亭相距两百丈,箭矢不能及。只需烧了浮桥,便是天险之势。即便是对方伐木做舟,也只需备上少许火箭,便能让对方饮恨当场。” 二皇子嘿笑:“你怕是忘了,这营内有多少人,那长风亭才多大?可装得下?” 林安之淡淡地道:“能装多少便是多少,只要太子、二皇子和长公主三人能活下,我们便算是赢了。” “那你呢?”一直未参战也未开口的秦苑清忽然问道。 林安之轻叹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总得有个人留在这里发号施令吧。” …… 夜幕降临,长风湖畔浮桥。 太子和二皇子郑重朝林安之拱手行礼,之后便一言不发上了浮桥,直奔长风亭。 长公主站在桥头,身体微微颤抖。 林安之躬身:“长公主,小心脚下。” 长公主这才深吸一口气:“林大人小心,万不可自我轻贱,随意丢了性命。” 秦苑清站在浮桥旁,迈上浮桥,转身轻声道:“你有一句话说得对,活着便算是赢了。” 林安之轻笑,揉了揉鼻梁,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讲了,那便是第二次说了。” 秦苑清失笑道:“此时此刻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林兄直说便是。” 林安之深深叹了口气,满眼的惆怅:“那日和秦仙子在飘湘斋一见,便有言在先,林安之喜欢的是美女钱银,秦仙子万万勿喜欢上安之,免得误人误己啊!” 秦苑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林大人风流好色之名,当真名不虚传,死到临头还不忘逞口舌之快!”说着,她眼眸微动,嘴角便又挂上了一抹浅笑,“不过,若是林大人今夜真能活下来,苑清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等秦苑清踏上长风亭,林安之才将手上的火把扔到浮桥上,烈焰升腾而起,两百丈的浮桥被付之一炬。 便在此时,那震耳的鼓声再次响起。 站在城楼上,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下方。 “司徒兄,可后悔没跟着太子去长风亭?” 司徒尚面色苍白:“悔了悔了,那又怎样?我便知道自己会后悔,所以才没敢去浮桥。” 看着下方潮水般涌来的叛军,林安之轻声道:“当年我先生跟我说够一句话,这也是他唯一跟我说过的一句关于打仗的话。” “什么话?” 林安之眼中寒芒渐浓,一字一句地道:“冲锋之势,有进无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司徒兄,今夜便让咱们杀个痛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风亭之战(三) 其实在太子跟二皇子退守长风亭前,林安之找二皇子单独谈了次。 他开诚布公的问了句,这次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二皇子安排。 南院巡察使,十二明行之一,这在一般官员眼里确实不小了,但在二皇子这种皇亲贵胄眼里,其实也就和城门口的小兵差不多。 如果换了是别人,二皇子或许连搭理的心情都欠奉。 但问这话的偏偏是林安之,这两天和叛军作战,二皇子对这位“有着一个暧昧身份的南院巡察使”改观不少,所以耐着性子说了两个字:不是。 林安之又问了句,那兵部尚书和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到底是不是他的人。 二皇子沉默了许久,脸色有些难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也解释了两句,说是从太子饮宴遇刺后,他为了避嫌,就没有跟这两人联系,更别提命令这两人做什么。之后禁军谋反叛乱围攻长风亭军营,他便彻底联系不上这两人。 这话林安之信了六成,这几天的战斗里二皇子舍身忘死,是他亲眼所见。之所以是六成而不是全信,实在是这件事干系太大。 叛军攻打长风亭,这就是要把两位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一网打尽。而且禁军向来是二皇子一系掌控,要说跟他完全没关系,任谁都不信。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二皇子的实力。 七品上,这绝非是个能等闲视之的修为。 一般武者在战场上即便能杀敌几十上百,也很难起到奠定胜局的作用。 就算秦苑清和苏皖那样的八品高手,也不没法坐到。 但如果只是活下来呢? 以七品上那种高绝实力,只要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般士兵就很难发现他们。而在这场叛乱中,二皇子只要做到活下来,那就已经是胜利。 毕竟,就算是秦苑清,也不可能在数千大军中保住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太子的。 太子死,二皇子活着洗脱嫌疑,这便是胜。 至于这次的大手笔幕后是谁,反倒不重要。 林安之眯缝着眼站在城楼上,耳畔虽然响彻震天喊杀声,但脑海里却琢磨着这场乱局。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手中战斗微微摆动,一支利箭就被震飞了出去。见多了祝霁月和霁月军的箭术,这种程度的箭术当真不看在眼里。 不过也不敢在原地多停留,那一箭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斜而下,无数惨叫声在城楼上响起。 躲过一轮箭雨,便瞄了一眼司徒敬那边。他已经躲在了墙垛下,撑着一面盾牌硬扛着。 司徒敬的表现倒是出乎了林安之的预料,原以为不够是个官宦子弟,最多是性格豪爽了些。没想到真到临事时,却难得的硬气。不仅没跟着去长风亭,甚至还主动来了城楼,站在了战场第一线。 只是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别处。 林安之明白,今晚一战已经不是能否守住的问题,而是到底能守多久。每多一刻钟,这些叛乱的禁军攻打长风亭的时间就会晚一刻钟。 长风亭是一座孤岛,只要能坚守两天,城防军的大军就将赶到。那时候无论叛军如何厉害,在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大军面前,都只有灭亡意图。 摸了摸怀里,又轻叹了口气。 来长风诗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想着身边带着祝霁月,带着李雯,这两人只要一明一暗,不管什么人都别想伤他。加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往常傍身的毒药全都没带。 否则只需一片毒雾下去,不说能杀伤多少敌人,至少多撑个三五天,等到援军到来总是能行的。 喊杀声越来越响,叛军也知道不能再做拖延,攻势越发的猛烈。 城门口是由太子留下的近卫把守,那长长的龙枪和弩箭,这两天已经成了叛军的噩梦,他们已经不知道在那里丢下了多少条人命。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外加从外射入的弓弩,这帮太子近卫损伤也极为惨重。 而那个被冲车撞开的破口处,则是由二皇子的亲兵和南院密谍死守。 相比城门处,那边的战况更加惨烈。 没有城门口处完备的防御工事,墙破后便是真正的白刃战。 二皇子的亲兵虽然悍勇芜无双,但也挡不住叛军人多势众。好在旁边有南院密谍协助,密谍的探子手中长剑像毒蛇一般,总能从最刁钻的位置刺出,夺取敌人的性命。 但饶是如此,应该也守不了多久。 一旦被突破城墙的防御,接下来便是惨烈的绞杀。 以数千兵马绞杀这几百人,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正想都这里,忽然觉得脚下一阵颤抖,耳旁便传来一阵轰响。 林安之面色冷凝,根本无需看,便知道冲车攻击的第三处也破了。 士兵们早就被安排在这里等候,墙破的一瞬间,立刻有十余名武士冲了过去,盾牌牢牢将破口堵住。后排长枪兵齐上,枪刃从缝隙中刺出将前面的 但就在这时候,原本往前冲的叛军忽然往后一撤。 守卫的士兵也都是一怔,往日不都是不要命般的冲过来吗? 就在一走神的功夫,一个魁梧的身影狂吼一声冲了过来,仿佛是一瞬间,他就到了盾兵的前方。 “轰”一声巨响。 前排的盾兵仿佛被奔牛冲撞一样,身形猛地朝后弹开,刚被堵上的 这是一名身披重甲的武士,站在被攻破的墙角下,浑身气劲激荡,重甲砰砰作响。 “谁能拦我?!”重甲武士一声厉吼。 声音宛若惊雷,防御着城下破口的士兵们一阵胆寒。眼见着这人一夫当关站在破口处,竟然没人敢上前。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风浪响起。 一道黑影直扑那重甲武士。 重甲武士一声低吼,双手宛若两扇门板就拍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 地面仿佛都在这一击中震动了起来。 黑影一击之后,便飘然退回,落到了士兵中。 “林公子!” “是林公子!” 立刻有人认出了来人身份。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冷笑,目光看着那重甲武士。 就见那重甲武士依然保持着抬手攻击的姿势,但已经七窍流血。 “有我在此,还轮不到尔等叛逆说这话。”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话音落下,重甲武士软倒在地上。鲜血从铠甲下流出,只是顷刻间便将地面染红。 这一击,便将他全身经络震断,狂暴的真力涌入重甲武士体内,甚至把他肌肉血脉全部震开。 “紧守位置,援军今日之内便可赶到!兄弟们,要想活命,就拿出拼命的勇气来!”林安之高声道。 “是!” 士兵们大声应道,刚才的不安与震惊也在这一击中消失。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也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林安之并没有留在此处,转身便返回营地,在乱糟糟的酒席上找了坛酒。 坐在地上,拍开封口泥土灌了一口,从喉咙到肠子都是火辣辣的。 没人知道的是,他在长衫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臂骨都已裂开。 那重甲武士至少拥有六品修为,若不是刚才冲破盾墙的一击耗尽全力,再加上林安之趁他旧力耗尽新力未生突然出手,刚才那一下经脉寸断的只怕就是林安之。 抬手抹了下嘴,盘膝坐在地上,体内无名功法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身下一阵震动。 睁开眼,无奈叹息:“终于还是……” “林公子!”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大喊。 抬眼看去,一名浑身浴血的士兵狂奔而入。 他的脸上,竟然带着狂喜之色。 林安之心头微动,沉声道:“可是援军到了?” “正是!” 士兵喜道:“果然如林公子所料,援军来了!” “是谁?” 林安之问出了心头最疑惑的问题。 禁军封锁长风诗会会场,这周围方圆数百里,都是他们的驻防,消息根本无法传出。 而今天不过是长风诗会结束的日子,按理说,城卫军收到此处异样的消息,应该也是在傍晚时分。然后大军调动进攻,冲破禁军的防守,这至少需要半天,再到长风诗会营地,一天时间怕都过去了 现在不过清晨,怎么会有援军? “是禁军!”士兵回道。 禁军? 林安之一怔,立刻道:“扶去城楼。” 在士兵的搀扶下出了门,随意牵了匹战马,朝着城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还没到城楼,就听外面杀声震天。 上了城楼,司徒敬立刻就迎了过来。 “怎么会是禁军?”林安之低声问道。 司徒敬苦笑道:“现在我也是满头雾水,只能等战事结束再做询问。” 面对数万大军,原本就鏖战三天三夜的叛军战线几乎是瞬息崩溃。当林安之到达城楼上的时候,战事已经呈现了一面倒的态势。 禁军首要目标便是长风亭营寨,一队身披重甲的骑兵如同一柄尖刀杀入叛军中,长驱直入便攻到了城门口。 林安之惊讶的发现,这只骑兵的最前面,竟然是祝霁月。 祝霁月一身红甲,宛若女武神一般。 长枪所过之处不留活口,几乎没有任何兵将能在她面前支撑一个回合。 林安之看着暗暗赞叹,如果论武功,祝霁月在他认识的人中绝对算不到顶级。但要论战场上的杀伤力,便是许峰之流也要屈居下风。 见骑兵杀到营寨门口,里面的人立刻便打开城门。 祝霁月策马狂奔而入,不等战马停下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林安之呢?!”祝霁月大喝道。 “在呢。” 林安之在士兵的搀扶下从城楼上走下来。 四目相对,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温和浅笑。祝霁月轻咬着嘴唇,眼眶微红。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事后 战事依然在进行,不过长风亭这边却已经结束。 林安之和祝霁月已经找了间安静的房间,相对而坐。 “她们都还好?”林安之开口第一句便问道。 祝霁月道:“都还好,就是翠微丫头穿过树林的时候把脚崴了。” “我现在有点迷糊,到底怎么回事?”林安之问道,祝霁月的到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你一定猜不到。”祝霁月下巴轻扬。 林安之微微琢磨了下,嘴角便露出一抹浅笑:“万一我猜到了呢?” “你如果能猜到……” 祝霁月刚想说,如果你能猜到,我就听凭你发落之类的话,忽然就发现了林安之的笑容。 她对林安之自然是极熟,从羿风寨到出云县,从出云县到北越银月城,之后又到了到了皇城。每次林安之露出这种笑容,总是有人要倒霉了。 “猜到了怎样?”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猜到了便猜到了,还能怎样。”祝霁月给了他个白眼。 林安之失笑摇头,这才沉吟着道:“你们根本没离开会场?” 祝霁月眉梢轻扬:“继续。” 林安之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说着,祝霁月听着,脸上的震惊之色越发的明显。到了最后,更是用见鬼了的眼神望着林安之。 “要不是你是你,我都快以为这事是你策划的了。” 这话说得有些别扭,不过林安之是听明白了。 他摇头苦笑:“我哪能有这么大手笔。” 两人正说着话,司徒敬就很没眼色的闯了进来。 “哪位是祝姑娘?”司徒敬大叫着。 有外人进来,祝霁月的脸色就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这是……嗯,内人祝霁月。”林安之介绍了下。 话音刚落,肋骨就挨了祝霁月一记肘击。 “又开始胡说八道!”祝霁月红着脸怒道。 林安之疼得直咬牙,冷汗沿着额头就流了下来。 祝霁月一怔,赶紧把林安之扶着,急道:“我……我没用力啊!你这是怎么了?”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没什么,就是开始和人对拼了一记,被震伤了。” 祝霁月赶紧把林安之扶着坐下,埋怨道:“怎么受伤了还乱跑。” 林安之嘿笑道:“不是听说援军到了吗,我这就赶紧过来瞧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把司徒敬当活人。 司徒敬揉了揉鼻子,道:“那个……嫂子,到底怎么回事?” 祝霁月脸色绯红,忍不住又敲了下林安之的脑袋。不过,对于嫂子这个称呼,倒是没有纠正。 “是这样的……”祝霁月慢慢说道。 从一开始,进攻长风亭营地的,就不是所有禁军。真正叛乱的,只有林安之看过的那一座和旁边一座军营而已。 “也就是说,真正攻击长风亭营地的,只有左羽林军?”司徒敬呆呆地问道。 “是左羽林军中的一部分。”林安之纠正道。 只不过说,林安之和司徒敬误打误撞的碰到了,就更让这种假象显得真实。 之后,当所有人都被压缩在了长风亭军营内,就是他们发动攻击的时候。 “我们原本准备穿过禁军的防线,后来却不慎被发现了,这才误打误撞破了局。”祝霁月说道。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传令兵送来的消息,让人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当中。说是叛军已经投降,其中的领军将领在禁军到达的第一时间已经逃走。 “他们说是收到命令,要过来解救太子殿下。”传令兵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带着几分悲愤。 祝霁月叹了口气:“下去吧,去看看你那些朋友。” 传令兵走了,房间里的三人陷入了沉默。 一场阴谋,却让数千人付出了性命。 “士兵怎么会相信?”司徒敬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为什么不信?站在你的角度,自然觉得这命令太匪夷所思,但士兵不一样,长风诗会本来就人员复杂,加上一应手续全都合规,他们自然听从上级的命令。” “你知道?” “猜的。” 林安之的猜测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证实。 禁军来的军队并不多,也只有五千来人。不过当禁军碰上禁军,这就让所有人迷糊了。其中不少甚至认识,还在一起喝过酒,一打照面便是这样的对话。 哟,你来啦? 是啊,你也在啊。 你来干嘛啊? 救驾啊。 巧了,我也是来救驾的。 叛军对内的命令和禁军收到的一样,太子殿下在长风诗会上遭歹人袭击,现在是要去救驾。 双方一照面,诡计立刻告破。 太子依然在长风亭,见着在河对岸叫喊的禁军,太子和二皇子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直到林安之坐着小船到了长风亭上,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两位皇子这才定下神来。 “安之,你着令南院密谍,一定查清楚幕后主使是谁。不管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太子面色阴沉,眼中闪烁着怨毒之色。可以想见,一旦查出幕后元凶,紧接着必然又是一场屠杀。 皇宫和城卫军都已经收到了消息,禁军开始攻打叛军的时候,城防军也从四面八方朝长风亭方向不快不慢的推进,务必要做到一网打尽。 不过到最后,所能抓到的都是些小虾米,真正下达命令的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却已经从叛军中消失。 接下来的事情,和林安之的关系就不大。 他重伤在身,被司命大人安排回府邸休息,其他一应事务,由南院和大理寺接手。 宫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延续四百年的长风诗会出了大乱子,两位皇子同时遇刺,这样的大事情竟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临近。从二十年前陈留之乱造成的皇城流血夜后,这古老的城池还没有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林安之眯缝着眼躺在摇椅上,菀儿在后面给他打着扇。 钱伯躬身站在一旁,俯身在桌前看着地图,良久才指着地图上,道:“这里便是长风亭往东,形成了一条狭长走廊。而在走廊尽头处,只有两座军营。” 林安之坐了起来,看了看钱伯所指的位置:“就是谋反那两座?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去那里?” 钱伯缓缓道:“要逼人去这两座军营很简单,只需把两座军营兵力各调出千人左右,沿着这条走廊左右布防便是。” 林安之听到这里,便算是明白了。 利用左右两侧叛军的压力,逼着位于田猎中的人做双向选择。要嘛去军营,要嘛回长风亭,绝不会有人想着往两侧跑。毕竟,没有谁在明知敌寇势大的情况下,还闷着头撞进去的。 而这两个选择无论是哪一个,所得出的情报都会是禁军叛乱,封锁消息。 那时候为了保存兵力等待救援,断然没有说舍弃长风亭一说,必然在长风亭据险而守。 这便是把自己陷入了死地。 在这错误情报传递之后,那两座军营便可以好整以暇的调兵遣将,以全力攻打长风亭。 长风亭就算再险要,千把人也绝对守不住六千兵马的攻击。 林安之听着,汗流浃背。 当真是一步算,步步算。 他自认心思缜密,但没想着每一步都落入了圈套里。 良久,林安之才缓缓道:“谁是幕后主使?” 钱伯笑道:“老奴不知,能做这事的人太多了。” 林安之斜眼看了看他:“不是你?” 钱伯这才赔笑道:“若真是老奴出的主意,断不会如此轻易了事。例如那苏皖,例如那秦苑清。魔教和圣芯庵,都不是好东西。若是老奴在,必把她们拿下,给少爷做填房丫头使唤。” 林安之听着,苦笑不已。 不过抛开别的不说,钱伯这主意倒是不错。 若是真能…… 呸,这老狗说的话,你还当真了不成? 林安之在府邸里休息,每日里就是跟祝霁月和几个丫头嬉闹。倒是青蚨居四个老奴过来的时候,把那恼人的鹦鹉带过来了。 兴许是菀儿一个不留神,在某日夜里把它挂在了祝霁月的屋外。 于是乎,这鹦鹉就又学了几句。 “小娘子,为夫来偷香窃玉啦。嘿嘿嘿……嘿嘿嘿……” 祝霁月差点当场让孙伯把这腌臜货拿去炖汤,好在林安之干咳着拦住了。祝霁月叹了口气,也算是认命,毕竟几个丫头算计她也不是头一次了。 不过也下了严令,这鹦鹉以后决不允许离开后院半步! 想着,就又是叹了口气,连向来忠心的月华,最近都被这些个肆无忌惮的丫头给带坏了。 太子和二皇子也派人过来了,都送来了丰厚的礼物。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林安之救了他们。 至于司徒宁和郑月娥这两个小丫头,这几日倒是没跟着来。 这两个小丫头在长风亭一战后已经出了名,千里送信请求援军的名头,让这两个小丫头狠狠的满足了一次虚荣心。自然,这是在外面,在家里两个小丫头可是被教训的很惨。 经过“半雪河上琵琶行”一事,林安之风流才子之名已经享誉皇城。 而这次长风诗会上,这位老林家的小少爷,更是有了壮举。先是一首将进酒,震得大魏文坛犹如地震,之后又独守长风亭军营,保得两位皇子安稳。 这样的名声一传出,立刻就有人把林安之长风诗会上的整个事情说了传颂了一遍。 自然少不得他一口气带了十个娇媚女子去了长风诗会的事情,而咱们的兵部侍郎和礼部尚书的家的两位千金,便在此列。 两位高官被这事儿闹得心烦,朝中好几个交好的大员碰到,都常拿这事儿打趣。 “几时过门啊?” “你们尚书侍郎的闺女,谁大谁小啊?” 老尚书和老侍郎,差点没当场跟人急。 两位小姐的命运便可想而知,被禁足在家,严禁去林府。 明明有一堆可显摆的好故事,却没人说道,这让两位小姐好生委屈。不过好在她们不能出门,总是有闺中密友上门打听,这才让两位小姐好受些。不过也没好受多久,因为她们很快就发现,这些姐妹对什么太子遇刺根本没兴趣,她们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位林大人身上。 这让两位小姐很不开心的同时,还有些莫名的酸意。 于是乎,两位小姐让贴身丫头传了话,悄悄合计了半天,觉得这事儿得有个说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交换条件 林安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司徒敬,皱眉扶额。 “又是诗会,司徒兄,长风诗会还没闹够吗?这怎么又是诗会?” 司徒敬面色严肃,道:“不一样。长风诗会是圣芯庵和皇家联合举办,这次是我府上举办。” “我有些怕了。”林安之无奈道 “不用怕,我保证不会有大军围城。”司徒敬严肃地说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某人在城楼上被吓得发抖,一个劲儿的说死了死了,早知道去长风亭了。怎么的,现在下了城楼了,还敢开玩笑了?” 司徒敬满脸茫然:“是谁如此胆小怕事,安之兄一定要告诉在下,在下回去就跟他割袍断义!” 林安之叹了口气,初见这货是在太子宴会上,当时还以为是个平常的纨绔子弟。不过随着几次见面,到后来一同城上御敌,才发现这货平时的模样,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你就老实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我说了,不背诗的。”林安之说道。 司徒敬道:“谁敢强要林大诗仙作诗,不过是某人把我家小妹拐去了长风诗会,现在小妹受了惊吓,某人总该有些表示吧?就算没有表示,那小妹的小小邀请,他总不该拒绝吧?若是连这都不肯,某人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安之,你说是不是?” 林安之瞪大了眼:“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可没拐你家老妹去长风诗会。就那么一小丫头片子,我还不至于。” 司徒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现在满城都在传说,南院巡察使林大人好色无耻,从八岁到八十岁的都不肯放过。我家小妹虽不敢说国色天香,但也貌美如花。现在正是天真烂漫年岁,自然受不得某人花言巧语,这才有了长风诗会遇险一事。事情既然发生,自然无法挽回,但某人总应该去跟旁人说道说道,好解了我家小妹的窘境。” 林安之算反应了过来:“你老妹就是要我去给她撑场面?” “没错。” “不背诗?” “不背。” 林安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司徒敬心头一喜:“安之,你答应了?!” 林安之送了他个白眼:“我答应个屁啊!” 这段时间他过的逍遥自在,平日里半夜偷偷钻下祝霁月的屋,没事儿逗弄一下月华那个板着脸的俏女兵,整日里琢磨的就是什么时候把菀儿那几个丫头给吃了,日子过的不知道多快活,哪有闲工夫去跟司徒宁那帮子大小姐。 司徒敬也绷不住了,苦着脸:“安之啊,做生意总得有个出价,之后才有还价。你倒是给个说法,到底怎样你才肯答应。” 见司徒敬服软,林安之这才好整以暇地道:“要我答应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见司徒敬正急着答应,林安之就抬手阻止了他,“你先别忙着答应,这事你先想想能不能办。” 司徒敬顿时有些疑惑,道:“什么条件?”说着就又有些警惕,“我妹妹不会嫁给你。” 林安之差点没被一口气噎着:“我怎么可能提这条件!” 司徒敬松了口气,道:“那就只管说。” “我要教司坊里的一个人。” “教司坊?”司徒敬一怔,“那是国子监的衙门口,我可管不着啊。” “你就一整天喝花酒的纨绔子弟,当然管不着,不过我听说令尊大人和国子监祭酒……” 司徒敬立刻摇头:“不成不成,这事我办不了。安之若不换个条件,那就当我今日没来。” 眼见司徒敬起身要走,林安之赶紧把他拉住,笑眯眯地道:“怎么这就要走,咱们两兄弟,唠嗑唠嗑怎么了。” 司徒敬正色道:“司徒敬和安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若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必然全心尽力。但若是要麻烦我家老父,请恕司徒敬不能从命。” 这话听得林安之好生敬仰,不过司徒敬这话刚说完,他的脸就又苦了下来:“再说了,这事儿我也不敢跟家里老爷子提啊。”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那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 司徒敬也不真的傻,听了这话,便明白事关重大,他皱眉道:“安之你到底要什么人?” 林安之缓缓道:“宫缈。” “宫缈?”司徒敬满脸茫然。 “教司坊这么多女子,你能认识几个?”林安之没好气地说了句,这才接着道,“当年许家的案子,你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说过”司徒敬点了点头,转而便是有些疑惑,“不过我听说许家的人除了跑掉的,其他都……” 林安之叹了口气,有些蔑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就算没被咔擦,你也弄不出来不是?” 司徒敬打了个哈哈:“这你也知道嘛,不过这时候提他们做甚?” 林安之道:“当年灭许家的时候,被牵连的门户有许多,其中就有一家姓宫的。那宫家也是倒霉,许家被下令满门抄斩前一日才投靠过去,没想着就被连带上了。那个叫宫缈的就是宫家的小女儿,出事的时候才五岁,之后就被送入了教司坊。” 见司徒敬没有反驳,他这才道:“只不过,终究还是和徐家有些牵连,所以这才想着麻烦你去求下太子殿下。” 司徒敬没好气地道:“你去求不也一样,太子殿下可还欠着你老大一个人情呢。” 林安之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成,我可是文人楷模,怎么能开口去要教司坊的女子。” “你要是文人楷模,那我就是道德圣人了!”司徒敬瞪大了眼。 他心头琢磨着,这事儿说难办不难办,说好办还真不好办,毕竟牵扯到谋反的罪名。算起来,还真是只有太子最适合出面。 想到这里,他猛地回过神来,瞪着林安之道:“你一开始就在太子这儿等着我呢?” 林安之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哪里,这不是说到了吗,就提一下。怎么样,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也省得你家的宁丫头嚷嚷着要找你家老爷子告状。” 司徒敬心头一紧:“什么告状,你可别瞎说啊!”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得了吧,两兄弟,我懂你的。再说了,可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那点破事儿,在南院的本子都有好几本了。我就算不想看,成日里都有人往我那儿送。” 司徒敬紧张地道:“都写了什么?” 林安之露出安慰笑容:“放心吧,里面就说你长风亭事件后,突然喜欢上了锻炼身体,每日里都去东城桥边练拳。巧的是,礼部侍郎家的闺女最近也喜欢去那个地方。至于说你们有没有在旁边茶楼的二层包间,城北李员外的花园,长风亭等地方做过什么,那些小本子里面其实也没细说。” “算你狠!”司徒敬哭丧着脸。 还能有什么办法,南院密谍负责监视百官,这可是皇帝陛下给的法旨。司徒敬自然不在百官行列,但奈何他老子是兵部侍郎呢? 司徒敬前脚刚走,祝霁月和翠微就从后门转了进来。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祝霁月皱眉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要想别人卖命,总是要给别人足够回报的。” …… 司徒敬家的说是诗会,其实和“诗”这个字一点都不沾边。 一大清早,司徒敬就亲自坐着马车过来接林安之,到了尚书府后就直奔后院。 然后林安之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诗会,比长风诗会更不靠谱,这个跟“诗”就完全不沾边。 就见后院花园里包括司徒宁和郑月娥在内,有五六个十三四岁丫头,每个身边都有丫鬟侍候着,外带还有一大帮子仆人。原本宁静的后花园,愣是被唧唧咋咋的整的跟菜市口一样。 不过在见到林安之后,这些丫头就安静了下来,看那温柔可人的样子,真是要多淑女就有多淑女。 林安之都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怀疑是不是南院的各种情报弄错了。 能请到最近皇城风头最劲的林安之,司徒宁很是兴奋,拿出女主人的架势,一边拉着林安之嘘寒问暖,一边偷偷朝旁边的女伴递去骄傲的目光。 郑月娥显得有些幽怨,看了林安之一眼,在边上没言语。大概是埋怨爹妈不努力,怎么没给自己搞个大哥出来。 这自然逃不过林安之的目光,微笑着找郑月娥聊着天,说说家里来了不少人,还有只会说胡话的鹦鹉,又问了问郑月娥功课做得怎么样,学堂的先生同窗可有问起长风亭一役的事情。 便是这些家长里短,很快就让郑月娥满脸笑容。 这些大员府上的千金小姐们,对林安之也很是好奇,除了对长风亭一役不感兴趣外,其他的便是林安之家中有多少仆人都想问清楚一般。 自然,最好奇的还是那“半雪河上琵琶行”。 苏皖是魔教圣女的消息被封锁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所以这帮子千金小姐都还没听说过。只知道苏大家在长风诗会后,似乎就离开了皇城。 林安之听了这问题,想着和苏皖打的几次交道,终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满脸惆怅地说了句:“孽缘啊。” 见着面前这个温和俊俏的男子,听着那一声惆怅的低叹,小姐们就觉得心肝微颤,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便又复杂了些。 一直闹腾到晌午,这么多人这么多仆人,午饭自然是自行解决。于是便在花园里夹起了烧烤架子,一大帮子小姐亲自动手,倒是吃得欢快无比。 到了下午,一个个小姐们都闹腾的疲了,纷纷进屋休息,司徒敬这才到了后花园。 “有人要见你。”司徒敬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说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面 跟着司徒敬在后院里穿行,很快便到了一座大宅子前。 “林大人,进去吧,在里面等你。”司徒敬朝林安之拱手道。 林安之心头微动,还礼道:“有劳了。” 进了屋,就见这是一座寺庙模样的房间,在房间中间是一座佛像,前面祭坛摆着一个被熏得微黑的香炉,但此刻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在祭坛前,一名身穿鹅黄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大门,正抬头凝视着高大的佛像。 “见过先生。”林安之躬身行礼道。 低着头,瞧见那身穿鹅黄色长袍的男子转过身,耳旁传来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免礼吧。” 林安之这才站直身子,但依然不敢抬头。 “怎么,不敢看我?”男子缓缓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我吗?”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这次啊慢慢抬起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庞,五官分明,颧骨高耸,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林安之再次行了一礼,不过却没有开口。 中年男子也在仔细打量林安之,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两人就这么对视良久,中年男子才道:“许峰在你那里?” 林安之应道:“是。” “在何处?” “北越银月城。” 中年男子听了,似乎有些兴趣,便追了下银月城的各种事情。林安之自然不敢隐瞒,从初到银月城,如何跟银月城城主杜南平结交,一直到后来的清雅居分号开张,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许峰掌管银月城地下势力,虽然逃不过银月城的监视,但终归是能起到一些用处。而且有他在明里暗里照拂,清雅居的生意也好顺利做下去。”林安之回道。 “杜南平……”中年男子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这个人很不简单,只怕你的身份他早就知道。清雅居的那点小手段太明显,他不可能不知道。” 林安之道:“就是要他知道,他若是真的装作不知道,我也要派人明白的让他知道。” 中年人眉梢轻扬:“为什么?” “就如您所说,这个人很不简单。”林安之回道。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便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 “想法不错,但实施起来很困难。” “有些事情看起来困难,但只要旁人给点帮助,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事情做了,成不成,那都不妨碍旁观者欣赏。”林安之说道。 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点头道:“有这份心便敞开去做,需要什么告知她便是。” “是。” “长风亭的事,两个不肖子内斗便是了,偏生让旁人看笑话。你做的很好,没有丢了南院的名头。” “是应该做的。” “是如何算到最后一日有援军到来的?”中年男子忽然问道。 “不曾算到,当时只是为了安定军心。多拖一些时间,长风亭便能多顶一些时间。” 中年男子听了,沉吟片刻,这才道:“便是如此了,稍后会有嘉奖,退下吧。” 林安之站直了身,面色沉静的望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有旁的事?” 林安之听了,再次微微躬身,低下头,轻声道:“您来见我,就只是为了谈公事?” 中年男子不怒反笑:“不谈公事还谈何事?还是说,你还想谈何事?” 林安之沉默良久,这才道:“安之明白了。”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房间。 房门三丈之外,司徒敬见林安之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他满脸激动,兴奋地道:“怎么样,那位说了什么?” 林安之脸上带着平和微笑:“自然是褒奖了一番长风亭一役的事情。” “我就知道!”司徒敬兴奋地拽了拽拳头。 “先别说这个,我托你办的事情如何?”林安之问道。 司徒敬无奈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妥了。” “多谢了。”林安之抱拳道。 司徒敬哂然:“我们两兄弟,说这些做甚。”说着,又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太子殿下,先前我说想要个教司坊的女子,他怎么都不肯答应。直到我搬出你来,太子便是没半点犹豫,满口答应了。” 林安之轻笑:“替我谢谢太子殿下。” “真要有心,便自己去。太子殿下就在东宫,还怕他不见你不成?” “我这人向来胆小,东宫的门墙太高,我可不敢去。” 两人回到后花园,林安之神色如常,依然和一帮小丫头聊着各种趣事。这些京中大小姐平日里便是出门都困难,饶是司徒宁和郑月娥之流,也只能是偷偷去一下林安之的府邸里。听林安之说起河东村和出云县的种种趣事,一个个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临近傍晚时分,林安之这才行礼告退。 回到自家府邸,吩咐菀儿去把司命大人送的那坛酒取了出来,装了一小壶酒,一个人坐在屋里,慢慢喝着。 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今日在尚书府的情形。 那每一句对话,中年男子每一个细微神色变动,都落在林安之眼中,却仿佛是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少年依然是当年那个少年,没想着换了个身份,遭遇却完全一样。 林安之忍不住一阵轻笑,拍了拍自己个儿的脸,轻声自语道:“分明是张讨喜的脸,怎么就偏生让那两人见着不喜呢?他还好说,毕竟不是他亲生的。你呢……就真觉得看了碍眼,连一句话都不肯说?” 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嘴角便泛起了一抹自嘲轻笑:“嘉奖?我舍命死守,为的就只是嘉奖吗?” 摇了摇头,再次一饮而尽。 一连喝了好几杯,就觉得浑身热气上涌,心头猛地升起一个念头。 既然如此,我来这里做甚? 这繁华皇城当真就好过那偏远的出云县,就真的好过民风淳朴的河东村? 想到这里,林安之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翠微,翠微,翠微!”林安之大叫着。 在外面等着随时准备听从吩咐的翠微听了,赶紧走了进来。 “少爷,翠微在。”翠微行礼,柔声应道。 没有问林安之为什么喝酒,也没有问他到底有什么不开心,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给少爷我准备纸笔。”林安之眯缝着眼露出洒脱至极的笑容,“少爷我要辞官,咱们回家!” “是。” 翠微出了房门,几个丫头就围了过来,祝霁月也带着月华在旁。 “怎么回事,他说了什么?”祝霁月低声问道。 翠微看了眼房间,示意走远一些,这才有些担忧地道:“少爷让我准备纸笔,说要辞官回家。” “辞官?”祝霁月柳眉微颦,“在忽然想到辞官了?他有说今日去司徒尚书府发生何事了吗?” 翠微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我觉得,多半不是尚书府的事儿。少爷平日里闹心的事情很多,但还真没为哪个小丫头的烦心的。”说到这里,她心头一动,望着祝霁月柔声道,“除了霁月姐姐受伤那次。” 祝霁月俏脸微红,恶狠狠地瞪了翠微一眼:“果然是大丫头,一有机会就给自家少爷说好话呢。” 翠微轻声道:“让霁月姐姐见笑了。”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翠微也没敢多耽搁,去了书房取了笔墨纸砚,之后招来了月华,两人便在书房磨墨。把墨汁弄好,翠微便又去仓库里取了花蜜,小心点了两滴在墨汁里。 之后,才捧着盘子回屋。 进到屋里,就见林安之已经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翠微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笑容,轻手轻脚把文房四宝放在桌上,这才取了外衣搭在林安之后背上。 “少爷啊,无论您要去哪儿,翠微都会跟着您。”翠微轻声说道。 …… 林安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宿醉让他头痛欲裂。 往日里也还是能喝不少,没想着昨晚才喝了半坛,就醉死在了房里。 “司命大人这酒,可真是能要命。你说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能喝呢?”林安之喃喃道。 他也是现在才回想起来,当初他和云河因为行事太过肆无忌惮,被司命大人惩罚喝酒的事情。当日两人也是一人一坛,差点被喝死在南院衙门里。 倒是司命大人很喜欢这种酒,平日里没事总是会开上一坛,自斟自饮。 抬眼见着书桌上摆着的文房四宝,林安之隐隐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轻叹了口气。不过只是片刻后,便闻到了墨汁里传来的花蜜香味,只是微微琢磨,便明白了翠微的想法,嘴角边泛起一抹温和浅笑。 到了下午时分,一道圣旨传到了林府。 传圣旨的是御书房总管大太监付公公。 自然是一番褒奖之词,还有那有着长长清单的财物奖励。 但到了最后,却让人有些诧异。 褒奖之词自然不必说,长风亭一役虽然被强行压下,但皇城百姓可都是知道的。老林家小少爷死守不退,护住两位皇子的平安,这可是已经上了皇城说书先生的故事会的。圣旨中也是不遗余力的表扬,几乎能用到的褒奖之词都用了个遍。 财物奖励自然也不必说,只看那长长的清单,便可知晓其丰厚。 但是到了这里,却忽然没有了。 这便让所有人心头打了个突,要知道,哪怕是司徒敬,前些日子封赏下来,都混了个七品散武官的虚职。而林安之这个正主,一应奖励皆丰厚,却独独少了最后的官职提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平洲案件相关 付公公宣读完圣旨,微笑着把圣旨交到林安之手上:“当年林老太爷在此居住时,奴婢就经常过来。后来老太爷辞官返乡,奴婢好生难过,一面想念老太爷,一面也生怕这宅子落在没眼界的人手里。好在,林少爷您总算来了,没让外人辱没这宅子。” 林安之微笑道:“可不是吗,我总算是来了。” 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隐晦的递到付公公手上。 付公公却是连连笑着摆手:“旁人的银子奴婢自然能接,好歹也是跑了趟宫外。但林少爷的银子,奴婢却是不敢,也不能接啊!林少爷长风亭血战立下汗马功劳,奴婢好生敬仰,这次传旨便是奴婢主动找圣上请的,为的就是来见一见林少爷。见着了才发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外面传说的林少爷风采,不及真人万一啊!” 林安之拱手,轻笑摇头:“实在是过奖了。” 付公公走了,林安之的脸色便有些萧索。 祝霁月想了想,道:“也不用太过沮丧,没官就没官吧,你这个南院巡察使虽然品阶不高,但实权已经极大了。” 林安之轻轻摇头:“你没明白。那付公公是宫中老人,以前老太爷还在位的时候,他便时常过来传圣旨。那时候老太爷每日里的赏银他都敢接,我依循旧例递上银票,他却说不能,也不敢。”说到这里,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说明什么?圣上的态度如何,宫中老太监看得最是分明。这连银子都不敢接,不就是怕被牵连吗。” 祝霁月沉默良久,这才道:“昨日在尚书府,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你回来后,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安之也没有隐瞒,从和陪那些小丫头谈天开始,一直说到在佛像前见了那人。 只是这么一提,祝霁月便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饶是以她这样见惯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轻轻掩嘴,面露震惊之色。 “你确定是他?”祝霁月忍不住问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这个无需怀疑。” 祝霁月沉吟了片刻,道:“我隐约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我没有想瞒你。” 祝霁月没有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只是轻声道:“其实这件事,我觉得你不用太过放在心上。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说不定是真的想见你一面。长风亭一役虽然凶险,但要和边境动辄十万数十万的战争相比,其实真不算多大的事情。他也没见每次都召见那些将军,昨日能来见你,不管他嘴上怎么说,但行动上却做了。” 林安之自嘲一笑,有些事情即便是祝霁月,也无法说出口。 在家里又休息了一天,林安之便去了南院。没有在那小房间里多呆,直接奔着最深处就去了。 花园里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丝毫没有沾染上南院阴森的气息。 凉亭里,一把凉椅被安放其中,司命躺在凉椅上,翘着双腿在看书。一双雪白的大腿就这么露在外面,也不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景致确实美不胜收,换了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驰神往。 当然,前提是不考虑这位司命大人真实年龄的情况下。 有时候林安之就觉得奇怪,怎么有人会长成这个样子,明明已经一把岁数了,但看上去却和少女无二。 “好看吗?”司命大人放下书,神色慵懒地看了眼林安之。 林安之赶紧低下头,道:“好看,司命大人向来是最好看的。谁若不服,只管跟属下讨教。属下的先生诗文功夫天下无双,属下本人拳脚功夫嘛……嗯,也堪称了得,总是有办法让对方服的。” 司命大人失笑:“我看你这小猴子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这口花花的本事很擅长。” 说着便坐了起来,宫装下摆落下,把那双粉腿遮掩住。 林安之总算舒了口气,不然这眼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平日里每天到衙门里坐班,也不见你来给我请安问好,今天怎么就想着来了。说吧,什么事?”司命大人慢悠悠地说道。 林安之小心地问道:“司命大人,巡察使平日的职务是什么?” “巡查各方密谍,监督南院下属都统工作,在紧急情况下可代都统行事,统管一辖密谍。”司命大人眼帘微撩,“忽然问起这个,可是想离开皇城?” 林安之满脸惊异:“您怎么知道?” 司命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轻轻摇头:“长风亭那么大的事情,之后总是要有些变化的。” 这个回答有些玄乎,林安之心头有些莫名,自己不想呆在皇城,主要是因为皇帝陛下的态度,和长风亭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再说了,长风亭的案子也查了半个月了,除了一个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愣是没查出别人来。 左羽林军大将军薛贵确实是老父去世,这才连夜赶回了家乡,才让左羽林军统领的位置空缺。 而兵部尚书臧定远,也确实只是在几年前的皇城演武上见着庞元吉练兵,觉得此人是可造之材,所以才举荐。自然少不了举荐有失之嫌,但和谋反重罪却不沾边。 这查来查去,南院衙门口都弄得有些糊涂。有胆子同时刺杀太子和二皇子的,有理由这么做的人,更少。 只能隐约判断是魔教中人所为,苏皖的出手便是证据。 更奇怪的是,无论司命大人甚至是皇帝陛下,对查这事其实都不怎么上心。就像被叛军围杀的不过是两个路人,根本不是皇家血脉。 也就太子和二皇子满肚子火气,想逮着个人发泄。 林安之对这事其实满肚子疑惑,但瞧见司命的神色,也不好多问。 “想离京也可以,正好南院有几个案子要查,你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司命说道。 林安之道:“什么案子?” 司命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林安之便听到身后右侧极近处,一个低沉声音响起。 “见过司命大人。” 林安之惊得浑身冷汗,猛然回头,就见一人出现在了身后右侧。 此人一身黑衣,黑巾负面,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活人气息,就像一具干枯的尸体,又像一只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丁四三。”司命说了句。 “是。” 黑衣人声音沙哑的回了一句,然后就这么凭空的,从林安之眼前消失了…… 他到底是怎么消失? 林安之揉了揉眼,这到底是人是鬼?! 见着林安之滑稽的模样,司命倒是摇头失笑:“不用看了,一会儿还会神出鬼没的回来的,你也见不着。” “这……这到底是人是鬼……”林安之终究没忍住问了句。 “是鬼,信吗?”司命轻笑道。 林安之绷着脸,用力摇了摇头。就这么一个恍神的功夫,那黑衣人竟有凭空出现在了林安之的眼前。 不是身后,不是身侧,而是就这么出现在了林安之眼前,就跟视野里凭空多出来个人一样。 他手里捧着一叠卷宗,躬身递到司命身前。 司命没伸手,只是朝林安之扬了扬下巴。 林安之赶紧躬身,双手接过。 临碰到那卷宗的时候动了点小心思,小指关节悄悄伸手碰了一下那黑衣人的手背。 冰凉! “多谢……多谢大人。”林安之半晌琢磨了这么个称呼。 “叫影子便是。”司命说道。 “多谢影子大人!”林安之又叫了句。 司命失笑摇头,影子神色不变,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席地而坐,翻开卷宗看了眼。 卷宗记录的是平州的一个案子,平州和出云县所在的白州相邻,同属西北道。林安之看了眼,眉梢就轻轻挑起。 这是个两头相关的案子,一面是白州知州以权谋私逼死良民;一面是良民家人被逼上山落草,暗中勾结陈留余孽。 大致就是知州大人看上了山南县一个叫落雁山山头,想在其上修建皇家别院,以迎圣驾。 世事不就怕个万一吗。 知州也无需多做什么,只是言语间略微表现出对此处大山的兴趣,便立刻有地方相关人员参与。 落雁山是私产,主人也是个刚继承家业的愣头青,听了之后愣是不肯卖,理由倒是很简单,祖祖辈辈的坟头都在落雁山上,这要是推平了,自己便是不肖子孙。 地方官员的手段其实也就那么些,无非就是威逼利诱。 愣头青被逼出了血性,一封状纸把地方官员告到了州府。也不知道写状纸的师爷是少根筋还是怎么的,竟然在其中威胁,若是知州不管,便要上京告御状。 知州震怒,下文训斥了山南县县令,原文便是“强买强卖,有失体统”八个不轻不重的字。 那山南县县令尴尬无比,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对那愣头青自然是怨恨。于是便寻了个由头,把愣头青弄进了衙门大牢,一番折腾下去,愣头青直接死掉了。 麻烦事就这么来了。 愣头青的娘子原本是武林中人,据说当年还小有名气。找了这么个老实人嫁了后,也就安分下来,一门心思在家相夫教子。 谁知道祸从天降,家中的荒山竟然成了催命符。 她也是刚烈之人,便纠结了一帮江湖朋友,直接杀到了地方衙门口,双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动起手来了。寻常衙役哪里是武林中人的对手,一番厮杀后,除了山南县县令率先跑路,其他官员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大魏律法森严,林老太爷当年缺兵少粮,便是靠着武林中人组成了大军,才扶了神宗皇帝上位。但越是如此,神宗皇帝对武林中人越是忌惮。 因此新律第一条,便是以武犯禁者杀,自然更别说这杀官了。 这位铁娘子自然明白,所以把心一横,干脆就纠结了一帮人就着落雁山占山为王。 白州知州这下才发现形式不妙,但依然是隐瞒着,私下调遣府兵镇压。 原本来说大军压境,应该是雷霆之势。 但那铁娘子却愣是联系上了这一代的陈留王纳兰明溪,而且白州去年水灾严重,有大批难民涌入相邻平洲,不少难民也跟着铁娘子上了山头,于是乎真的给守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牵扯到陈留余孽,这案子才会到了南院的手里。 案子说大不大,至少比不上两位皇子遇刺。 但说小也不小,除了跟陈留王相关外,涉及相关官员还多达百余人。要真跟着这案子的脉络做下去,整个平州州府怕是得一锅端。如果狠辣点接着往下走,平州下面相关县城的官员,也要倒霉一大半。 和刑部、大理寺查案不同,这两者是由下往上,通常是一个小案子,然后逐步往深处挖。至于查到什么地方该停了,两家衙门口都有自己的考量。 而南院因为掌控了足够多的情报,一旦办案便是从上往下,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到底要把范围做到多大,到底要整死哪些人。 南院十座密库中堆积如山的卷宗,就代表着此地无上的权威。 没有一个官员敢说自己干干净净,御史台最清廉的御史都不敢这么保证。 所以,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不怕南院的。 这卷宗开篇便写了白州知州,便是已经定了调性,上到此为止,至于往下……那便要看朝廷的态度,和办案人员 的心情了。 林安之抬眼看了看司命,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个小锉子,正小心地修着指甲。瞄了眼身旁的影子…… 林安之这才发现,影子竟然又凭空消失了。 “此案于我不难,难的是你。”司命大人轻描淡写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 回到府中,林安之便吩咐开始准备,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想着自家少爷说要辞官倒是没辞,但竟然真的要离开皇城了。 “都不用担心。”林安之微笑道,“不过是正常的公务罢了,南院巡察使,本就是要巡守各地。” 翠微等诸女脸上泛起一抹忧愁,菀儿更是红着眼:“少爷去银月城经年,这才相聚多少时日,便又要出门公干,奴婢是真舍不得。” 林安之满脸宠溺,轻轻拍了拍菀儿的脸蛋:“当真舍不得?” “当真舍不得!” 林安之点了点头,轻咳两声,道:“那便是,咱们全家一起出发,都去平州。” 这话听得一众人目瞪口呆。 翠微更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这话怎么说的好。 这时候,张扬才苦着脸出来,已经有些日子没在少爷跟前露脸了,这得罪人的事儿,总比没事儿做的好。 “少爷,这于法不合啊。” 林安之眉梢轻扬:“怎么不合啦?” “京官离开皇城,是不能携带家眷的。”张扬苦着脸说道。 这话音刚落下,他便感到周围齐刷刷的射来数道目光,冷厉森然,杀气腾腾。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我算什么京官?我就是南院衙门口里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吏而已!再说了,这一大家子的,谁是我的家眷啦?” 话刚出口,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落在祝霁月脸上。 祝霁月顿时被搞了个大红脸,怒道:“都看我干嘛,我又不是家眷。” 张扬干笑:“少夫人所言极是。” 翠微轻笑:“少夫人言之有理。” 月华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迎上了祝霁月恶狠狠的目光。 林安之哈哈一笑,上前去一把搂住了祝霁月的纤腰。 平日里便是只有两人,祝霁月都抹不开面子。此刻满屋男女老少,她就觉得自己脸都快滴出血来。 用力挣扎了两下,林安之却是铁了心愣是不放手。 祝霁月也没辙,总不能真的运转真气把林安之给震飞吧? 再说了,这小贼虽然身手稀松平常,但那一身真气却是实打实的五品上。真要想震飞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想到此处,祝霁月便只能是红着脸坦然接受被当众搂腰的事实。 “都说得对!”林安之嘿笑,“少夫人是没叫错,但终究还没过门。我林安之也是大魏的朝廷命官,自然是要依律法行事。没过门,那便不在法令约束内!” 这番言辞说的里说当然,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当初长风诗会上也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的指着身后十个娇媚女子,说这些都是我林安之的家眷来着。 吩咐几个老奴和侍卫们把家中细软收拾好,其他一应的自然不用多管。自然不用怕失窃之类的,南院巡察使出门办差,若是家里还被人盗窃了,那南院衙门口也该关门了。 天底下胆大包天的人很多,但在这大魏皇城内,还真没人敢不长眼的把手伸到南院官员的家里。 一大家子搬家,要收拾的东西可把不算少。不过好在府中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河东村、出云县、北越银月城、之后还有薛家的白山城,这一路走来,便是卸行装落脚,整备行装上路。 “安之,这可是好久不见了。”云河朝着林安之拱手道。 林安之也有些意外:“听司命大人说你除外公干了,怎么这就回来了?” 云河轻笑道:“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说着他微微一顿,“听说你接了丁三四?” 林安之轻轻点头:“还见到了影子。” 云河失笑:“司命大人早些年受过重伤,所以一身修为废了,影子是陛下赐给司命大人的贴身侍卫。” “还有这事?”林安之颇为惊奇,不过转念就道,“老实说,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干什么?” 云河轻声道:“当然是丁三四。”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案子有蹊跷?” 云河沉吟了下,道:“南院有南院的规定,我能说的不多。唯一能说的只能是,量力而行。” 这四个字让林安之眼皮微跳。 能让云河说出“量力而行”的,那便绝不是什么小事了。 当初和蔡家打得要死要活,也没见这位云河巡察使怕了半分。要知道,蔡文茂可不是一般的户部尚书,这位是真正的权势滔天。不光是二皇子的嫡系,更是暗中掌控着禁军等力量。 连这都不怕的云河,竟然说出了“量力而行”四个字。 林安之轻轻点头:“安之记下了。” 云河想了想,这才道:“到了平州后,记得与当地密谍联络。你现在是南院巡察使,可别忘了自己的官家身份,潜龙、夜枭的人当用就用,无需顾忌其他。若真遇上不可收拾局面,便直接动用巡察使权柄,可调集当地驻军以策变化。” 林安之越听越是心惊胆跳,先说动用密谍还好,这说着说着怎么连驻军都扯上了。 “云兄,你再这么说下去,我怕是要找司命大人退还任务了……”林安之苦笑说道。 云河顿时哈哈大笑,拍了拍林安之肩头:“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不过是怕你第一次出去办案,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罢了。南院密谍干的本就是提着脑袋的买卖,有些危险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得,林安之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不过心头总算是有了些警惕,南院权势滔天不错,但真到了危及旁人身家性命了,那也说不得会狗急跳墙。 云河走了,留下了无数的问号和忧虑。 林安之有些犯愁,云河这家伙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司命给这个任务比想象中的复杂,绝不是他林安之过去了,一道命令就能拿人那么简单。 收拾形状用了两天,林安之也把平州所有的资料都仔细过了一遍,自然该拜会的头头脑脑也都拜会了一遍。 去到礼部尚书府和兵部侍郎府邸的时候,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丫头听说听说林安之要走,那垂泪欲滴的模样,看得林安之有点手足无措。好在,最终没有说什么。 太子和二皇子便不用去拜会,这两位皇子的和林安之的关系很是微妙,别看长风亭一役三人携手共渡难关,但那也是形势所迫,真到了现在,说不定两人还会对他暗下刀子。 进皇城时候是三辆大车,走的时候又多了两辆,倒是和离开河东村的时候差不多,装的都是各种金银财宝,自然还有那四个老奴外加一只鹦鹉。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林安之身边多了五百士兵,和十二名南院密谍,或者说夜枭。 夜枭自然是司命大人给的,在京中不管怎么埋汰,但出了皇城大门,可不能丢了南院的威风。十二名夜枭便是以作此用。 这十二人林安之一见竟然还颇为熟悉,都是长风亭一役中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密谍。 几人见着林安之,依然是面色冷凝,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林安之心头却是乐开了花,这些密谍有多强横,他可是在长风亭亲眼见识过。 至于那五百士兵,当然是兵部侍郎司徒伯南提议,外加礼部尚书复议给的。 长风亭一役林安之立了大功,救了不少人性命。 五百士兵不多,两位大佬同时提出,大家也都做个顺水人情,便是御史台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平州局势比想象中要复杂,贤侄一切多加小心。”司徒伯南和林安之见了一面,把五百精兵亲手交到了林安之手上。 林安之面色凝重,第一次带兵是在出云县,那一次便是他永生难忘的经历。 “世伯有心,安之记住了。”林安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传回去自然惹得司命大人发了些小脾气:“这小猴子怎不见得来给我道谢,真不把我当外人啦?!” 影子低着头,站在廊下,一言不发。 一切都是题外话,林安之此刻有些发愁,因为还没出皇城大门,他车上就多了个人。 林安之就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忍不住看了眼祝霁月,祝霁月正巧也看过来。 四目相对,林安之打了个寒颤,赶紧转过头。 “我说苏皖姑娘,你这么跟着我算怎么回事?”林安之干笑道,“咱们可不算朋友,你现在还在南院名帖上挂了号,信不信我立刻下令把你给拿了?” 苏皖也没了那冰山美人的模样,巧笑倩兮,道:“林少爷,这话说得可见外了,现在皇城内还在传着你我的事情呢,半雪河上琵琶行,苏皖这辈子怕是没法嫁别人了。” 李雯靠着林安坐着,眼神中带着几分火热,有些跃跃欲试。 林安之使劲拽了拽她的手,示意千万别冲动。 面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娇娘看着弱不经风,但可是实打实的八品宗师,长风亭军营内,便是秦苑清亲自出手,也没能留住她。 这车厢内是密闭空间,范围更是狭小,一旦苏皖出手,先不说李雯和她会怎样,但林安之和祝霁月这两个五品的小高手,怕是立刻会被震死。 苏皖貌似也吃定了这点,慵懒地靠在车厢上。 马车到了城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是城卫军的人,要检查车辆。”张扬的声音从外面车外传来。 林安之怒道:“告诉他们,南院办事,不想找麻烦的就滚开!” 张扬一激灵,赶紧应了声是,就立马往前面奔去。 苏皖噗嗤一笑:“林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林安之满脸严肃:“南院多是各种机要文件,哪里是几个城卫军想查就能查的。” 嘴上是这么说,但背心却已经全是冷汗,心说真要让城卫军检查到你在我车上,只怕你这小娘皮立刻会要了这一车人的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苏姑娘既然能进得来皇城,自然也能出的去,又何必来搭这趟车呢。”林安之叹气道。 苏皖也是跟着叹了口气:“能偷偷摸摸的进出皇城有什么用,现在南院的海捕公文怕是已经下到了大魏全境,我这是走投无路,投奔林少爷来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能把这公文撤了不成?别说我了,我家司命大人怕也没这能耐。苏姑娘,你行刺的可是太子殿下啊。” 苏皖轻笑:“所以嘛,只能在林少爷这里寻求点庇护了。” “苏姑娘,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想怎样?”林安之无奈道。 这女人打又打不过,撵又撵不走,林安之是当真没办法。 如果在平时,还能指望祝霁月和李雯两人夹击,李雯的身手配以祝霁月的长弓,说不定真能把这苏皖干掉。 但是现在,两女都在车上,祝霁月的长弓算是废了,李雯一个人对上苏皖只怕够呛。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安之心头恼火,这时候敲什么门,没见你家少爷愁得快满头白发了吗? “谁啊?”林安之皱眉道。 便听外面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少爷,老奴做了些桂花糕送给您尝尝。”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两个消息 林安之心头一动,便道:“呈上来。” 李雯把门帘掀起了一角,一双略有些枯瘦的手便捧着个盘子递了进来,果然是热腾腾的桂花糕。 林安之接过来,先尝了一块,脸上顿时露出赞叹之色:“别看这老奴相貌不起眼,手艺是真的不错。霁月,雯儿,你们尝尝。” 说着,就取了两块递给李雯和祝霁月。 祝霁月现在哪有心情吃这东西,不过见识林安之递过来,也就勉强尝了一口。 然后便是…… 嗯? 还真是不错! “再给我一块。”祝霁月说了声。 林安之笑眯眯的把盘子递了过去:“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胖乎乎的才可爱!” 这话一出,祝霁月就吃不下去了,看了眼盘子,颇为不舍地递给了李雯:“雯儿妹妹多吃点。” 旁边苏皖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仿佛是现在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个人,赶紧从盘子里取了一块递过去。 “苏大家,来尝尝?”林安之问道。 苏皖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道:“林少爷,你这就不厚道了。苏皖就是想搭个顺风车,您却想着给我下毒。” 林安之脸色不变,道:“苏大家,这就是说笑了。” 苏皖看了眼那桂花糕,笑道:“林少爷,您是不是忘了我到底什么身份了?” “当然是薰兰坊的头号花魁,皇城第一才女苏皖苏大家!” 苏皖轻笑摇头:“我可是魔教圣女啊,要论下毒,魔教还当真没输给过谁。我看看,这桂花糕里有……” 她一口气报出了十七八种草药的名字,林安之听得都啧啧称奇。 “你那位仆人也算是高手了,这么些个剧毒药物配出来,偏生是没有半点异味。而且互相中和后,反倒是去了毒性,只留下最强的迷药效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最多……”苏皖说到这里,自己都愣了下。 “你怎么还没……没倒?”苏皖话音落下,噗通一声栽倒在了车里。 林安之赶紧凑头到车外,大叫道:“赵伯、钱伯、孙伯、李伯,快过来!” 四个老奴这才下了车,屁颠屁颠的奔了过来。 “少爷,可是倒了?”孙伯笑眯眯地问道。 “倒了倒了,关键是现在怎么办?”林安之满脸郁闷。 这可是魔教圣女啊! 交给南院衙门,还是一刀宰了? 无论哪种,对他林安之而言,都是天大的麻烦。 当年陈留王为什么能成事? 旁人不知道,林安之还不清楚吗,那就是背后有魔教的支持,所以才能在那么快时间里攻入皇城。 即便现在,这一代的陈留王纳兰明溪,满天下的海捕公文,他依然能在大魏境内如鱼得水,这也是因为有魔教暗中帮助的关系。 魔教和圣芯庵斗了上千年,圣芯庵现在都没把它给灭了,由这点便可想其有多强大。 见林安之满脸郁闷,几个老奴倒是幸灾乐祸。 最终还是钱伯开了口:“少爷莫担心,此事好办,好办!” …… 苏皖迷迷糊糊醒来,脑海里最后一幕,便是林安之那贼笑着的脸。 她一激灵,赶紧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以一个非常屈辱的姿势绑在桌上。手脚都被拉开,做成了一个大大的“大”字。 唯一略有些安心的,便是衣衫还算完好。 “林安之!”苏皖大叫了一声。 “叫吧,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桀桀桀桀……”林安之怪笑着从旁边走了出来,然后轻咳了两声,满脸严肃道,“苏大家见谅,这话我一直想试试,但苦于没机会,今日总算是试成了。” 见了林安之,苏皖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到底怎么做到的?”苏皖轻声问道,“要死也让苏皖死个明白。”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苏大家,你可不能怪我,当时我可是把解药递到你嘴边上了,你不肯吃,我也没办法。” “那桂花糕是解药?”苏皖愣道。 “可不是吗。”林安之无奈道。 苏皖沉默良久,忽然大声道:“是我教哪位前辈在此,圣火堂下苏皖求见。” 话音落下,便听后方传来一阵怪笑:“看吧,我就说这小女子能认出你的毒药来。” “屁,这算什么认出来,你让她说说我是谁。”另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苏皖沉吟片刻,忽然道:“可是五毒教的‘毒仙’钱老爷子?” 房间里一阵安静,片刻后便是一阵大笑。 “钱老头,你输了,拿钱拿钱!” 林安之在边上,满脸无奈地看着那坐在苏皖头那边的四个老奴。 把苏皖迷晕了后就继续前行,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找了个驿站休息。 之后四个老奴就开始打赌,说是苏皖醒了后,能不能发现自己到底中的什么毒,能不能通过毒药猜出是谁下的毒。 林安之听着倒是有些新奇,他自然知道自家四个老奴都大有来头,毕竟是老太爷留在他身边的人,算是贴身护卫。 但是,他们到底是谁,林安之却没问过。 没想着,苏皖竟然还真猜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家的厨子钱伯,当年很有名吗?竟然还有毒仙这么夸张的诨号。 钱伯取了钱给了那三个老家伙,这才骂骂捏捏地走到了桌边。 苏皖凝神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神色。 “真是钱老爷子?我们都以为您死了。”苏皖柔声道。 钱伯眯缝着眼,嘿笑道:“那可不是死了吗。现在只有少爷家的厨子钱老头,可没什么毒仙不毒仙的。” 苏皖轻声道:“教中规矩老爷子您是知道的,苏皖今日落在您手里,不敢奢望活命,但还请您不该说的话,切勿对外说起。” “威胁我?”钱伯眯着眼,其中寒芒闪烁。 饶是苏皖,见了也是心头微寒。 “不能杀。”一直没开口的林安之忽然说道。 苏皖看着林安之,沉默良久才道:“我今日只是想过来见林少爷一面,倒真不是存了要害你的想法。长风亭一路结伴而行,我若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林安之无奈道,“现在这两难的局面,可是为难着安之了。” 杀了自然不必说,天知道苏皖来之前有没有跟人说过,一旦这位魔教圣女出了事,林安之要面对的就是魔教的疯狂报复。 而放了,那就等于自动把一个把柄叫道苏皖手里,日后苏皖只要对外放出风声,是林安之安排她离开的皇城,甚至是把她给放了,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苏皖还没说话,钱伯便笑道:“少爷,有何好为难的,不用担心,老奴有办法。” 林安之奇道:“这杀了放了都不是,你还有其他办法?” 钱伯笑眯眯地道:“杀有杀的方法,放自然也有放的办法。” 林安之颇为好奇,道:“说说看。” “要杀她,自然不能少爷动手。这里离皇城也不远,便辛苦雯儿跑一趟,去把那秦苑清引来便是。到时候咱们就把苏皖堵了嘴扔在外面,秦苑清也是七窍玲珑的主,自然不会多问,一剑便杀了。圣芯庵和魔教的两位圣女,这千年来可是死敌。什么情报不情报的,她们可不管。不信你问问这丫头,若是秦苑清落在她手里,她可会为了逼问情报不下手?” 苏皖一言不发,这便算是默认了。 林安之听着,心头暗暗点头。 这算是一个办法,秦苑清能宰了苏皖,那必然不会犹豫。之后更不可能到处宣扬自己是乘人之危,圣芯庵多半还会来布置现场,做成两人一番激战后,秦苑清将苏皖当场击毙的样子,这才能涨圣芯庵的威风。 苏皖听得心头一沉,她个人身死事小,若是因为此事让魔教从此在圣芯庵面前抬不起头,那才真是千古罪人。 “放呢?” 钱伯笑眯眯地望向旁边:“李老头,这事儿得你来说。” 李伯走了过来,笑道:“放嘛,自然也有办法。以老奴的经验,这丫头练的是魔教姹女经……” 这话一出,苏皖的瞳孔微微紧缩。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林安之却已经捕捉到了。 “……姹女经必须要童身修炼,即便日后大婚,男方也需修炼特殊功法,才会不影响姹女经的修行。老奴这里有一门圣芯庵的两心通,少爷给她破身时运用此功法,之后此女便尽在掌控。一旦有所不轨,即便相隔十万八千里,少爷一个念头便能让她生死两难。若是少爷不幸遇难,两心通也会发动,让这女子陪葬。” 苏皖的脸色已经惨白,他不知道这个李老头是谁,但听他说着魔门的不传之秘,竟然是娓娓道来,连其中关键所在都如此清楚。而且,他竟然还会圣芯庵两心通。 这可是圣芯庵不传之秘,也正是姹女经的克星。 林安之听着啧啧称奇:“还能有这种法子,李老头你不是跟我吹牛吧,相隔十万八千里,一个念头就能弄死对方,这不是神仙法术吗?” 李伯笑道:“没有如此功效,怎能叫圣芯庵的不传之秘呢?” 林安之拍了拍手,望向苏皖柔声道:“苏姑娘。” “怎……怎样?”苏皖颤声道。 “你看,我家老奴都把方案给出来了,你就挑一个吧,别客气。”林安之的声音越温柔了。 苏皖一对美眸微闭,再次睁开的时候,便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奴家选两心通。”苏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幽怨。 这话让林安之一怔,转而便是一阵苦笑。 怎么办,还真能把这苏皖那什么了不成? 林安之摇头苦笑:“果然还是你懂男人。” 苏皖眼帘低垂:“奴家若是懂男人,又哪里会落到这步田地。” 林安之叹了口气,有些懊恼:“算了,还是放了吧。” 一直笑嘻嘻的钱伯面色变得有几分凝重:“少爷三思,这可是放虎归山。” 林安之脸上露出自嘲笑容,淡淡地道:“我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虽然有些过节,但总的来说还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我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跟着我出城,但是到最后你都没动手,我便算承了她的情。”说到这里,他轻声道,“放人。” 苏皖从桌上被解了下来,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不减分毫姿容,反倒是带着几分别样的味道。 “解药你已经服下,但要一个时辰后才会生效。否则,万一你暴起伤人,那就麻烦了。”林安之轻笑道。 苏皖望着林安之,神色复杂。 “多谢我就不说了,我来找你本身就没有恶意。”苏皖轻声道。 林安之一怔,这话是苏皖第二次说起了。 “那是为何?”林安之问道。 苏皖缓缓道:“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苏皖淡淡地道:“我魔教虽然行事无拘无束,但也不愿意替旁人背着黑锅。长风亭的事情,不是我魔教策划。至于说那一次行刺太子,也只是我自作主张决定。至于信不信,那便由得你。” 林安之愣了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时被人追杀,是当真被人追杀?” 这话问的有些迷糊,但苏皖却是明白了。 “当日我确实是出去游玩,也是琢磨行刺太子的办法,之后就发现有人在狙杀参与田猎的人。”说着苏皖便是淡淡一笑,“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能把局势搅浑,对我来说都有好处。秦苑清一直守在太子身边,我没机会动手,便想着借太子好友司徒敬近身。没想着,之后你又误打误撞入局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就觉得这事儿当真是自己莫名其妙卷了进去。 “原本来,就是打算告诉你这件事。”苏皖凝视林安之,缓缓道,“不过现在,我决定再给你两个消息。” “刺杀太子的伏兂,是太子自己安排的。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是二皇子暗中授意临阵提拔。”苏皖嘴角微微勾起,“太子和二皇子都有布置,只不过最后都落到了旁人的算计里。伏兂假戏真做,差点就真的得手。二皇子禁军调动作茧自缚,也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林安之身子一震,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太子自己安排的刺杀?! 为何? 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太子遇刺,谁能获得最大的好处,自然是二皇子。这刺杀太子的罪名,二皇子真是百口莫辩。 至于二皇子安排庞元吉掌控整个禁军,整个长风亭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便都握在了他的手中,这更是其心可诛。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心头有些发寒。 若不是当日事发突然,两边的局被同时给破了,只怕最终无论谁成事,都不会留他林安之活口。 当时只觉得情况危险,现在回想整个事件,只觉得浑身冷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安之问道。 苏皖淡淡地道:“算是还你放了我的人情。” 林安之有些尴尬,道:“若早知道你是来给我消息的,我也不会冒然动手。” “所以……”苏皖盯着林安之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道,“你欠我!林安之,你给我记住了,我苏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耻辱地绑在桌上过!” 话音落下,又恶狠狠地盯着林安之看了两眼,这才飘然而去。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转头看向后面四个看热闹的老奴。 “你们就没打算拦着她?” 赵伯笑眯眯地道:“为何要拦?” “她可是放狠话,说不会放过我了。” “那小女子药性未过,少爷出手定然手到擒来。”钱伯嘿笑道。 林安之面色凛然,沉声道:“我一个大男人,跟一个中毒的女子动手,有失体统!” “我们四个老男人,对一个小姑娘动手,那更是有失体统了。” 话语间,祝霁月和李雯走了进来。 李雯手里还拿着伏兂战剑,看来是以防万一。 “少爷,老爹,你们怎么放她走了?”李雯问道。 李伯道:“还不是因为你家少爷舍不得辣手摧花。我的乖女儿,你可长点心吧,不然你家少爷就被人拐跑了。” 李雯手中伏兂挽过一个剑花,轻笑不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敲锣打鼓上平州 从皇城到平州,大致距离和到白州差不多,不过是方向略有不同。 有五百士兵护送,这自然不方便乘船,便只能走陆路。 往日里南院密谍巡察使出行,总是暗中行事,虽然挂着明行的腰牌,却很少在各地官场露面。 但林安之却不同,一路大摇大摆,就差没有敲锣打鼓了。从各州县路过,沿途官员尽皆胆寒,纷纷前来请安。 这做派堪比钦差出行。 巡察使品阶不高,只是正五品官员。不过手中权柄却极重,对一县官员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自然,这是明面上的来说。 实际操作的时候,恐怕斩了便斩了,连上奏都不需要,随便从南院密库里挑出一叠来,便足够斩你十七八次。 这出行让各地官员战战兢兢,但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了消息,说是这位老林家的小林少爷,好美女钱银。 这才让各地衙门口里的大佬们恍然大悟,巡察使是南院密谍没错,但好歹也是个官啊。 千里为官只为财,怎么碰到南院衙门口里的人,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于是便有人有了想法,自然不敢自己去尝试,便派了辖区内的富商过去。 被点名的富商自然是战战兢兢,南院密谍的名头实在是太过骇人,这些家伙在一般人眼里,就是暗夜里索命的阎罗,人命在他们眼中就跟草芥一般。 富商琢磨了半晌,这才发了请帖,地方是当地最有名的青楼。 原以为自己这帖子混在一众高官大佬的帖子里并不出众,但谁知道这位林家小少爷还真的来了。 青楼之上搂着头牌喝着花酒,言语风趣长袖善舞,加上原本就出众之极的样貌,楼里的姑娘当真是被迷得死去活来。 这一看,便是青楼常客。 于是才又有人回想起来,据说这位林巡察使,在皇城已经闯下了偌大的名头。不是什么清廉秉公,而是情挑圣芯庵、魔教两大圣女,诗文轰动大魏文坛。 圣芯庵和魔教的两位圣女,各大官员自然没法见着,但《琵琶行》和《将进酒》却早早的传了出来。 稍稍试探口风,林巡察使便是谦逊一笑说道,诗文小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各地官员这才算明白过来,原来这老林家的小林少爷,真是同道中人! 既然上得青楼喝得花酒,那么这银子…… 于是便有人壮着胆子试了次,没想着还真收了。 这便让各地官员松了口气,毕竟是老林家的种,跟南院那群死变态到底还是不一样。 不怕官员贪,就怕他不贪。能收银子,那便一切好说。 林安之从皇城出发,沿途经过三州四十六座县城,一路银子收了无数,偏生是官声极好,官场上都对这位南院的新巡察使赞誉有加,但凡提到小林大人四个字,无不是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我辈为官楷模! 这只怕是南院这么多年来,最受欢迎的巡察使了。 …… 司命坐在花园里,看着雪花般从各地传来的密信,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这小猴子,南院辛苦积攒的名声,怕是要被他一次耗尽。”司命无奈道。 云河坐在司命对面,轻笑道:“不也是司命大人给的差事?这些官员收受贿赂行事隐秘,便是潜龙密谍查起来也极为困难。现在林大人一番行事,轻易便套出了许多内幕,日后要收网,便轻而易举了。再说,平州之事,也确实需要这极好的官声。” “当真是官声极好?” “当真是极好,好的不能再好!” …… 一路走走停停,原本只需一个月的行程,愣是让林安之走了一个半月,这才到了平州境内。 平州和白州虽然是毗邻,但地方风貌却大有不同。白州地界多是丘陵地形,目力所及之处尽皆是高山。但平州却是开阔平原,抬眼望去便是一马平川。 刚入了平州地界,一队骑兵便迎面而来。是平州的府兵,特来迎接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笑吟吟的和那府兵统领见了面,。 那统领叫徐定国,从五品骁骑尉。 这里离平州州府还路途遥远,知州大人自然无法亲自来迎接,不过也派出了州府大将。 这个选人很有考究,徐定国本身就是白州人,算是林安之的老乡,不过是后来从军到了平州。而且从五品,相比林安之的正五品正好低一级。品阶够高,却恰恰好不会让林安之不自在。 徐定国见面也不含糊,第一时间便一张银票递了上来。林安之看着两眼放光,连连称道平州是个好地方,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在白州那鬼地方带着,该早来这边。 这一路自然是言谈甚欢,两人就差没斩鸡头拜把子了。 一路大军行进,除了林安之的五百士兵和三十八名侍卫外,徐定国也带了一千骑兵过来。这些骑兵一个个精神抖擞,身体粗壮,一看就是久经训练的精兵。 林安之看着嘴上连连称赞,心头却已经暗生警惕。能派来接他的,必然是知州的亲信。 这一行人除了迎接外,另一方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一种含蓄的暗示,暗示这位刚到的巡察使大人,别做什么傻事。 林安之心头冷笑,这一手当真是玩的顺手,银票加重兵,胡萝卜配大棒。听说前年有钦差到过平州一代,最后也搞得灰头土脸的回了皇城,想来第一时间便是被这一手给镇住了。 一路行了五六日,终于是到了平州州城下。 远远的就能见着高耸的东墙,林安之眯缝着眼打量着,城墙崭新,用料也极为考究,若是爆发战事,就凭这面墙,至少也能挡住一万精兵。 见林安之仔细打量城墙,徐定国笑道:“林大人,平州虽然不靠近边境,但知州大人居安思危,这些年一直着手抓城防工作,这墙是三年前刚翻新,所以看起来格外齐整。” 林安之满眼赞叹之色:“知州当真有心了。” 话音落下,忽然就听城墙上军号声响起。 林安之一怔,抬眼望去,就见城楼上涌出了无数士兵,一个个刀剑齐备,衣甲鲜明。 紧接着,城门内两列士兵鱼贯而出,在城门口列出了一条畅通的道路。 便见这条道路中,一行官员鱼贯而出。 当先的一人是名六十来岁的老者,红衣黑帽,面容肃穆。 林安之看了眼旁边的徐定国,徐定国微笑抬手示意。林安之这便明白了来人身份,立刻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林大人,你可把老朽等得好苦啊!”老者到了近前,恭敬的躬身行礼。 林安之笑着拱手,道:“马知州,我林安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察使,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这人便是平州知州,正四品的地方头号大员,马兴禄。 自然,也是那丁三四案宗上的头号人物。 马兴禄行礼很是恭敬,林安之还礼却相当的随意,在马兴禄身后那帮平州官员的脸色,便都不太好看。 要知道,林安之虽然是南院巡察使,但也不过是正五品下的官员,而马兴禄却是正经的正四品上,而且是手把重权的一方父母官。 真要论地位而言,哪里轮得到林安之来放肆。 而且林安之这次出行也不过是南院衙门口的任务,虽然做派像钦差,但地位可差的远了。 林安之看了看马兴禄,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官员,这便不咸不淡地道:“诸位可是昨夜没睡好,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马兴禄脸颊微微抽动,转头厉声呵斥道:“怎么,当真是没睡好吗?谁若是困了,现在就可以去衙门里收拾收拾,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话一出,一众官员才强颜欢笑。 “诸位大人有礼啦。”林安之懒洋洋地拱了拱手。 他行礼随意,那帮官员可不敢随意还礼,依着马兴禄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林大人一路辛苦了。” 马兴禄这才笑道:“别理会这些俗人,林大人一路旅途劳顿了,下官备了酒宴,还请林大人赏脸。林大人诗仙之名,便是远在平州地界,也是如雷贯耳啊。” 林安之皮笑肉不笑地道:“马大人过奖了。说回来,您可是一方父母官,林安之怎敢不赏脸呢?赏脸,赏脸,哈哈哈哈!” 马兴禄神色不变,微笑侧身:“请。” 一行人进了平州城,林安之的第一印象便是干净,第二印象就是繁华。 干净不容易,繁华更不容易,二者加在一起,那更是难上加难。 “平州城果然是好地方,相比白州可是繁华多了,便是相比皇城,怕也是不遑多让。”林安之赞叹道。 马兴禄笑道:“林大人过奖了。不过下官这些年确实整顿了各处商会,把那些个欺行霸市和哄抬物价的奸商给赶出了平州城,所以才有大人今日所见之景象。” 林安之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难怪圣上提及马大人多有赞誉。” 马兴禄猛地停住了脚步,满脸激动地看着林安之:“林大人见过圣上?圣上有……有提及过下官?!” 林安之淡淡地道:“长风诗会结束后,蒙圣上召见过。” 长风诗会的事情,马兴禄自然是早就收到消息。而其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禁军叛乱围杀两位皇子,长风亭军营死敌,死守三天三夜,愣是撑到了救兵前来。 他这才回想起来,听说当日统兵的,便是眼前这位林安之林大人。 “说起长风诗会,当真是天佑我大魏,天佑林大人啊!”马兴禄说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马大人说笑了,林某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浴血奋战几近战死,跟天佑不天佑有何干系?” “林大人说的是,下官失言了。” 进了城,林安之便安排五辆大车先开往驿馆,此刻还没准备住处,便是先在朝廷驿馆落脚,身边就带了张扬和十余名护卫。 “何必去驿馆,下官早就备好府邸,就等着林大人住下了。”马兴禄笑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林某心领了,我南院巡察使身份,如此行事颇有不便。” 马兴禄也没强求,只是微笑点头。 言语间便到了一座小楼前,马兴禄笑道:“便是此处了。” 林安之抬眼,他愣了半晌,差点没回过神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雷霆之怒 “清雅居?”林安之就见小楼上挂着一个熟悉无比的招牌。 马兴禄笑道:“这是平州地界新开的一间小楼,我听人说此处格外雅致,今日便邀大人来此饮宴。” 林安之眼珠子一转,脸上便露出惊讶之色:“我年前去北越银月城,便在那里见过此楼,据说是西晋某位贵族子弟开设,也不知真假。” 马兴禄也是惊异笑道:“还真有此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却一直怀疑,现在听大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清雅楼这么有名。那今日,咱们怎么都得好好见识见识了。” 林安之满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和刚才见着那些白州官员全然不同,当先便走了进去。 马兴禄含笑跟着,旁边便有人跟了过来,低声在他耳畔道:“大人,这林安之如此猖狂,是不是……” “不可妄动,本官自有主意。”马兴禄低声道。 林安之进了清雅居的大门,一看装修样式,便明白没错了,正是自家的小楼。 说来,他也有些日子没管清雅居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样。记得当日杨大家就夸下过海口,说是凭林安之做的诗文,便能一统白州勾栏院。白州统一没不知道,但却已经发展到平州来了。 马兴禄已经包下了整座清雅居,林安之一进门便有姑娘迎了上来,领着林安之上了二楼。 刚一到,便见屋里已经有不少人。 林安之一愣神的功夫,这些人便都迎了上来。一个个自我介绍了,林安之才知道,原来竟是各地方的官员。听说林安之要来,便一个个赶来了。 “林安之何德何能,竟然要诸位远道而来,当真是罪过。”林安之笑道。 “林大人过谦了,长风亭一战便是保住了我大魏万年江山,如此丰功伟绩,我等当然该来迎接林大人!” “是啊,林大人不必自谦。” 谈话间马兴禄便上楼了,一帮官员又赶紧忙着见礼。 马兴禄笑道:“人都到齐了,便开席吧。” 从银月城回来后,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到自家清雅居坐席,心头倒是颇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杨大家给弄成什么样了。 转眼间便见各种酒菜上桌,倒是色香味俱全,做的也格外精致。唱曲的姑娘上来,也是秀而不媚,轻吟浅唱之间更多的是几分清秀气。 自然也无暇多看,席间地方官员轮流上前敬酒,林安之都是含笑点头,只是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 在这里坐着的都是老狐狸,自然明白这位刚到平州的林大人,可不止是端架子这么简单。 沿途的风言风语早就各有耳闻,心领神会,便找了如厕的机会吩咐去招来下人。 酒过三巡,马兴禄端起酒杯朝林安之示意。 林安之微笑点头,正要端起杯子,马兴禄却忽然道:“林大人且慢。” “马大人,何事?” 马兴禄笑道:“今日林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为大人备了两份薄礼。” 说着便轻轻拍了拍手,便见一名仆人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盒子古色古香,上面纹刻有精致图案,看上去颇为名贵。 “这是……”林安之满脸疑惑。 马兴禄笑而不答,只是把盒子放到了林安之身前,然后拍了拍手:“把帘子都拉上。” 就听周围一阵整齐的声音响起,二楼的窗户上立刻被罩上了厚厚的帘子,房间里顿时一片昏暗,只有极近处才隐约可见。 马兴禄轻笑着道:“大人,请。”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抬手打开了盒子。 只是这一瞬间,整个房间内顿时柔光四射,便见那盒子中,尽然是一颗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珠子! 饶是林安之这样见惯了宝贝的,都免不得一阵失神。 夜明珠? 这是林安之脑海里第一个反应,但顷刻间便摇了摇头。 夜明珠可没有这珠子的清澈透亮,闪烁的光华也绝非这般柔和。 这珠子是什么宝贝,林安之竟然一时认不出来。 马兴禄轻笑道:“此物名为蛟珠,传说是深海蛟龙玩耍之物。前年有东海客商到此做生意,便带了这粒珠子。下官重金购买后,便一直收在府中。平日里公务繁忙,也少有把玩。听闻林大人要来我平州,实在是不知准备何物为见面礼,听了府中管事提醒,才想起有此物件来。今日便赠予林大人,聊表心意。” 林安之顿时满脸喜色,眼中闪过的灼热光芒,在那柔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这……这怎么使得。” 林安之喃喃说着,但目光却一直停在那蛟珠上,不肯移开分毫。 “在下官手里也不过是让明珠蒙尘,倒不如转赠林大人。也只有林大人的身份功绩,才配得上这明珠啊!”马兴禄说道。 “既然如此,那林某就不客气了!”林安之轻轻合上盒子。 “开窗。”马兴禄笑道。 厚重的窗帘被掀开,房间里恢复了明亮,就见林安之满脸笑容,双手依然摩挲着那盒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来,下官敬林大人一杯。”马兴禄举杯道。 林安之赶紧举杯,笑道:“马大人,你这可是折煞下官了。您堂堂正四品大员,我林安之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怎么能担这称呼。马大人,下官先干为敬了!” 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整个宴会气氛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凡敬酒,这位小林大人便是一饮而尽,再没有半点推脱。言语间也是风趣幽默,各种段子见闻信手拈来。 这一刻,平州官员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号称皇城诗仙的林家小公子风流倜傥的本色。 有马兴禄牵了头,剩下的官员自然是有样学样,纷纷把仆人召上来,呈上各种礼物。 自然,要找到蛟珠这样的宝贝是不太可能了,但也少不得各种稀罕物品。更多的是直接奉上盒子,里面装着厚厚的银票。 林安之自然是一边推说不好不好,一边迅速收进了兜里。 终于,场中十一位官员送完,轮到了那最后一位。 这官员到了林安之身侧,显得很是拘谨,捧了个盒子放到林安之面前。 “林大人,这是小人的一番心意,还请笑纳。”这官员赔笑着说道。 林安之看了看盒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就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喧闹的宴席猛地安静了下来。 那本就满头大汗的官员,顿时脸色苍白。 林安之嘴角泛起淡淡嘲讽笑容,抬手掀开盒子,就露出了里面一叠厚厚的银票。 席间送礼已经半晌,但官场体面总还是要的,像这般被当众挑开,那着实是脸上难看。 这官员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又是尴尬又是恐惧。 “你是何人啊?”林安之淡淡地问道。 “下……下官……山南县县令李……李平。”这官员颤声说道。 林安之面露嘲讽笑容,指了指那盒子:“你这是做甚,可是想贿赂本官?” “我……我……” 这山南县县令一时语塞,尽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朝马兴禄投去求助的目光。但马兴禄却只是抄着手,眯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真是胆大包天,连南院巡察使都敢贿赂,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林安之冷声道。 李平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林安之猛地站起身来,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厉声道:“你也知道自己该死?!落雁山怎么回事?强抢民资,狱杀百姓,逼良为寇,你可有什么话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李平爬起来,跪在林安之面前,跟磕头虫一般,痛哭着求饶。 “饶命?”林安之冷笑道,“我饶得你,朝廷律法也饶不得你,拖下去!” 身后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揪着他的头发便拖下了楼。 一路只有李平的惨叫声不断响起。 房间里一片寂静,马兴禄不说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林安之缓缓坐下,望向马兴禄,露出一个歉意笑容。 马兴禄就仿佛是忽然睡醒了一般,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刚才怎么了?”说着带着几分歉意望向林安之,“岁数大了,精神有些不顶事了,还请大人见谅。” 林安之缓缓道:“马大人,下官便说句不见外的话。” “林大人请讲。” 林安之微微斟酌,道:“这是公事,但也是马大人的家事。出了这档子事情,原本该马大人自行动手清理,但朝廷见大人迟迟没有动作,这才责令南院督办。林某临行前,司命大人便有命令,让下官便宜行事。”说着,他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此事林某不想管,但上峰有令,却不得不管。今日当着大人的面拿了您的属下,便自罚三杯,当做赔罪了。” 话音落下,便连饮两杯,第三杯刚要端起,马兴禄便按住了林安之的手。 “第三杯,便算下官敬林大人的。”马兴禄笑道。 林安之微笑:“请。” 之后的席间便又恢复了开始的热闹,彼此杯盏交错好不欢快。若不是这圆桌旁多出一个空位,只怕没人知道刚才这里有十三个人。 林安之是酒到杯干,饶是酒量不错,也是面红耳赤。 这时候,就见着一个婆姨领着个十五六岁的绿裙姑娘走了进来。 场中诸人自然是见惯风月的人,但见着这姑娘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马兴禄笑道:“听说清雅居来了位曲艺不错的姑娘,今日便请上堂来让林大人点评点评。” 林安之哈哈大笑:“马大人,你这就是找对人了!想那皇城第一才女苏皖,当日可是跪着求我点评来着!” 马兴禄也隐约听说过半雪河上琵琶行的传说,具体如何是不知道,但那琵琶行他却看过,确实是惊才绝艳。 “如此甚好!” 马兴禄朝那婆姨打了个手势,姑娘会意,便开始自弹自唱。 一曲唱罢,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林安之已然面红耳赤醉眼惺忪,站起身来,走到那姑娘面前。 “小娘子曲功甚好,今日便跟本官回去,让本官好好点评点评。” 这话一出,这姑娘顿时花容失色,那婆姨更是脸色大变。 婆姨赔笑道:“还请大人见谅,这位姑娘是清倌……”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林安之冷声喝道。 婆姨又急又恼,只能望向马兴禄。 马兴禄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微笑:“既然林大人看上了,那安排送去便是。” 姑娘满脸通红,垂泪欲滴。却终究没敢出言反抗,只能顺从的上了小轿,被送到了驿馆。 宴席散场已经是傍晚时分,林安之已经喝得烂醉如泥,只能靠侍卫背着上了马车,送回了驿馆。 只是,当他刚被扶着进了院子,便立刻睁开了眼。眼神透彻明亮,全然没有喝醉的样子。 “人呢?”林安之低声问道。 张扬道:“已在房中等候大人。” 林安之快步回到屋里,就见那一袭绿衣的小娘子安静的坐在圆凳上。 见林安之进门,她才站起身,盈盈拜倒在地。 “杨絮,见过少爷。” 第一百二十章 一群废物 林安之和杨絮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从银月城回到出云县后,两人倒是见过一面,后来林安之便去了河东村,那之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我来平州城了?”林安之问道。 杨絮脸上露出温和笑容:“少爷一路如此大的阵仗,消息早就传到老宅子那边去。正巧母亲在这边建了分号,奴婢便过来见少爷一面。” “那边情况怎么样?” 杨絮便缓缓把出云县和银月城的事情跟林安之说了一下。 出云县自然不必说,蔡家倒台后,清雅居就成了独一号,自然是一家独大。银月城那边,因为林安之找定南王世子李玄嵇要的特赦令,也一路进展顺利。不过是青楼和一般行当不同,招揽姑娘并没有那么容易。但杨柳杨大家也已经跟北越教司坊有了接触,想来问题也不大。 但在每一处分号的管理上,杨大家感到比较棘手。若是一般的青楼那也罢了,但这些清雅居分毫,在林安之的计划中,是要担任情报枢纽位置的,所以挑选的管事忠诚度一定要有保证,这也是限制清雅居发展最大的问题。 “人员挑选,杨大家有什么计划吗?”林安之问道。 杨絮道:“母亲说是尽量去找当年的姐妹,那些个贫苦人家出生的女子,只要招揽得当,都能成为少爷助力。” 林安之微微点头:“让杨大家放手去做,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通知我。若是找不到我本人,便联系当地密谍,寻他们援助。如果人员确实有问题,我这边会安排人接手。不过,我的人多半没有开设青楼的经验,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还要请杨大家费心。” “是。” 林安之笑了笑:“不用这么拘谨,咱们又不是头一回见面。送你上楼的那个婆姨,是出云县楼里的老人吧,我看着有些眼熟。” 杨絮脸颊微红,道:“少爷好眼力,李姨是出云县刚开的时候就跟着母亲的老人,也是母亲从当年做事的地方买回来的。”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忠诚方面没有问题。” 林安之点头:“那就行,这些杨大家和你自行处理便是。”说着,他沉吟了一下,“我还是把我这次的任务跟你说一下,到时说不定需要你们配合。” 杨絮道:“少爷请讲。” 林安之把这次任务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当听到目标是知州马兴禄的时候,杨絮惊得低呼了一声。 “不光是马兴禄,这事他是一定要死的,但下面到底要涉及多少人,这个要我拿主意。平州吏治败坏,这本该是朝廷派遣钦差处理,但因为涉及到陈留余孽,所以才交由南院负责。说起来,那个在落雁山占山为王的铁娘子,你有听说过吗?” 杨絮皱眉摇了摇头:“若不是大人说起此事,我都不知平州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林安之冷冷一笑:“马兴禄一手遮天的本事大得很呢,这次要不是府兵大败,死伤惨重,事情被直接捅到皇上面前,只怕朝廷现在都瞒在鼓里。” 杨絮颇为担心地道:“那马兴禄如此胆大妄为,少爷您一定要小心。” 林安之笑道:“放心好了。”说着顿了顿,“天色不早,今夜你就在这里住下,我去翠微屋里对付一晚。” 这话一出,杨絮脸颊顿时绯红,她轻咬着嘴唇,低叫了声:“少爷。” “嗯?” “奴婢是少爷的奴婢,若是少爷不嫌弃,今夜在此住下便是……” 第二天中午时分林安之才起身,安排人把杨絮送回清雅居,这才到了前厅。 张扬捧了一堆帖子过来,是平州官员和一些商人递上来的。 林安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送银票便是,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吃酒。至于怎么说,你自己琢磨。” 张扬有些担忧,从皇城出来,沿途银票多半是经由他手,然后交给翠微入账。收受的数量已经相当恐怖,便是张扬这么大胆贪财的人,看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大人,这些钱银虽说都会上报朝廷,但毕竟是暗地里的,不会有任何官方文书。若是以后有人拿此做文章 ,只怕您两面不讨好啊。”张扬说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哟,能想到这一步,倒真是没白带你出来走一趟。” 张扬赶紧赔笑:“那是那是,每日里跟着少爷,张扬再笨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屁!”林安之瞪了他一眼,“谁说要上交给朝廷了?老子辛辛苦苦受的贿,凭什么要便宜朝廷?” 张扬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但是大人,这数目……这数目会不会太大了?” 张扬就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痒。按着朝廷律法,林安之沿途受贿的数目,足够斩他好几百次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林安之不耐烦地道,“去看看还有哪家不开眼的,你带着人去敲打敲打。让你们做南院密谍,可不是让你们坐着玩的,咱们南院的气势得给我拿出来。” 张扬苦着脸退下了,自家少爷行事天马行空,也就苦了他这个做事的人。 孙厨子做了早点,笑眯眯地给林安之送过来。 “少爷,多吃点,大补的。” 用过早饭,林安之便直奔翠微的房里。 刚一进门,就见翠微坐在桌前,正仔细的敲打着算盘记账。 见林安之进了门,她赶紧起身行礼。 林安之上下打量了下翠微,看她秀发有些凌乱,眼中带着些微的血丝,应该是彻夜没睡。林安之看着一阵心疼,赶紧走过去,怜惜地把她搂在怀里。 “怎么又通宵做事,也不知道心疼下自己。” 翠微柔声道:“如此大笔的钱银,放在这里我总觉得不放心,要把账目尽快做好,那边才好运作。” 林安之柔声道:“也不用急这么一时,你要是累坏了,这些事情谁来帮我?” 翠微看着林安之,眼中尽是温柔:“以前陪着少爷彻夜临摹画卷,也不是没做过这些。只是许久没熬夜,所以才看起来有些疲倦,奴婢没事的。” 说起以前,林安之心头便像是有一汪清泉流过。 “是啊,那时候在河东村,就是我们两个人。” “现在家里人多了,少爷也忙了……” 林安之轻抚着翠微后背,淡淡的真元力从手掌注入翠微身体,只是片刻,翠微便靠在他肩头,发出轻微的鼻鼾声。林安之这才小心地把翠微抱到床上,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上被子。 走到桌前看了看翠微做的账目,每一笔钱银的来历都写的非常明白,从日期到何人赠送,旁边甚至标注了一些对送银子人的批注,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 其实当初在银月城的时候,林安之便有了些想法。 那随他出行的三百士兵,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底。 每每想起那些士兵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决断,便葬送在了那北云山上,他就觉得无比的内疚。 偶尔也会安慰自己,当时是形势所迫,与他个人无甚关系。甚至于,林安之相信即便换个人来,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但这些人终归是他带出出云县的。 朝廷自然有抚恤金,但那才多少? 士兵的父母要承受丧子之痛,妻儿要失去家中顶梁柱,抚恤金总有用尽的时候,往后的日子便越发的艰难。 林安之内心底明白,他没法照顾到每一个人,但至少要让身边的人少受委屈。情感方面自然没法补偿,但至少在钱银方面,要让他们的家人这辈子衣食无忧。 这些钱在林安之这里一转手,便会进入清雅居,之后借由各地心腹投资生意或者自己开设门面店铺。 在白山城外破庙里,他留了那些江湖中人的性命,便是这个道理。 这些人虽然多有以武犯禁,但在地方上却多是士绅名流,往往有着相当大的势力。利用好他们,便能多一条财路。 这些钱在经过各个渠道流转后,便会进入各大钱庄,之后发给那些因为他而受伤或者战死的下属家人。 从驿馆出来,就带着张扬和六名护卫直奔平州城州府。 昨天马兴禄说要送给林安之“两份薄礼”,其一是那蛟珠,其二便是那个山南县县令李平。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林安之后面一套说辞和罚酒三杯,也算是还了马兴禄的面子。 今日去州府,便是要商量正事了。 马兴禄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反正他是逃不掉,真正迫在眉睫的是落雁山的事情。 一帮被逼反的流民占山为王,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和陈留余孽有勾结,这便是自寻死路。 林安之心头叹了口气,这事儿他也没办法,只能按照律法行事。 到了州府,跟着侍卫到了议事大厅,就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知州马兴禄朝林安之点了点头,便指了身边的位置。 林安之也老实不客气,走到马兴禄身边,一掀深黑色的南院官服,大大咧咧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张扬站在他身侧,六名同样一身黑袍的南院密谍,手把腰刀列于其后。 抬眼望去,边间平州主要官员基本到场,左文右武分两列居座。 “林大人请。”马兴禄低声叫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眯缝着眼微微扬起下巴,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笑容。 “一群废物。”林安之轻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议事厅 议事厅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安之身上。 林安之一句说完,便是只是冷笑,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 “林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起身的是右侧武官中的一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身体粗壮满脸横肉。 林安之淡淡地道:“难道不是废物吗?落雁山上总共才多少匪徒,你们清剿这么几个月都无法拿下。若非是你们这群废物,本官何需从皇城来这里。” 这武官冷声道:“林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山上匪徒乃陈留余孽,这不是正是你们南院密谍的事情?” 林安之瞟了他一眼:“谁告诉你陈留余孽只是我们南院的事情了?再何况,没有你这种废物逼迫,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陈留余孽?良民都让你们逼迫成陈留余孽了,我们南院杀得光吗?” “林安之,你真以为凭着南院的名头,便能在这议事厅内放肆?”武官冷声道。 “何为放肆?” “这堂中皆是平州县内栋梁,你不过一个正五品下的官吏,在这里作威作福还不是放肆?” “方正,不可胡言。”马兴禄低喝道。 “大人,我说的可是事实!南院官员便是拿着圣上给他们的特权胡作非为,您看外面是怎么说他们的,都说他们是乱咬人的黑狗!” 林安之俊美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浅笑:“既然方大人说我们是乱咬人的黑狗,那我今天便试着咬一次。” 方正面露嘲讽笑容,仿佛是早在预料中:“林安之,你少来威胁本官。若是能查到本官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只管拿出证据,不用你动手,本官这就把脑袋给交到你手上!” 场中诸人依然神色不动,不过眼中间都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马兴禄望向林安之,尴尬道:“林大人,您看这闹得……” “无妨。”林安之看了看方正,嘴角泛起一抹诡异笑容。 “张扬。”林安之轻声道。 张扬立刻上前一步,从黑色官服的袖口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递到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打开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绢布。 马兴禄坐在林安之边上,避嫌地转过头去。 林安之倒是望着他笑了笑:“马大人,同看,无妨。” 马兴禄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神色甚是古怪,之后,又忍不住看了看方正。 方正的出生马兴禄自然最清楚。 今日让他站出来硬顶林安之,便是因为他身家清白。自然不是没拿过,而是这些东西都是通过他媳妇婆家出手,他方正连沾都没沾过。就连现在方正住的房子,依然是城北老宅。平日里吃穿用度,也都在奉银收支内,没任何僭越之嫌。 甚至于,就连他媳妇婆家出手之人,也是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小舅子。这便是算着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把那泼皮小舅子交出去便是,反倒是可以落下个大义灭亲的名头。 只是,这绢布上写的内容…… 马兴禄的神色越发的古怪。 那一张绢布上写满了小字,林安之看了半晌才轻轻躺下,然后叹了口气。 “方大人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啊。”林安之叹息道。 “何为滴水不漏,林安之你可把话说清楚。”方正冷声道。 “滴水不漏,自然就是滴水不漏的意思。”林安之感叹道,“所有收受贿赂皆是由贵夫人娘家出手,你这骁骑尉是分毫不沾手。就算是贵夫人到手的贿赂,也都是交友娘家人保管,你们自家却不享受丁点。则啧啧啧……” 方正脸色微变,冷声道:“林安之,你别血口喷人!” 林安之忽然道:“你认识一个叫王力的人吗?” 方正冷笑道:“是我夫人家的管家,怎么,他难不成有问题?” “问题肯定是有一丁点,但也不知道方正将军在不在意。” 方正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正想开口,便听马兴禄道:“方正好了,不要再多言。” “到底怎么回事?”方正怒道,“林安之,你给我说清楚!” 林安之叹了口气,笑眯眯地道:“方将军,你家娘子平日里对这个王力是不是特别照顾?便不往远了说了,这个月十六日,方将军负责守备值夜,方将军刚出门,王力管家便进了贵夫人卧房,呆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出来。十九日,嗯……又是方将军值夜,这次时间短点,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还要听吗,这还有,时间持续将近六年。不过有些多了,回头我让南院的小吏整理下,送到方将军府上去。” 方正脸色一寒,立刻明白林安之什么意思,饶是他再冷静,此刻也是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林安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安之满脸无辜:“这是南院密谍给的消息,方将军若是觉得情报有误,大可去白州找这辖区南院都统问罪,和我较劲做甚?” 方正脸色阴晴不定。 旁的有熟悉方正的人,仔细回想下,越发的觉得此事可疑。 而且那王力管家是方正媳妇娘家人,到来的时间算算,也差不多正好六年! 方正已经涨红了脸,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一样。 看向周围,就见同僚一个个低着头,不少唇角甚至微微翘起,明显是在强忍着笑意。 他猛地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你给我去死!” 方正一声暴喝,身形陡然腾空而起,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去。 这一下事出突然,没人料到方正会突然暴起发难。便是马兴禄也是脸色大变,但要喝止却已经来不急。 林安之倒是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看着临空扑来的方正。 “行刺朝廷命官何罪?”林安之轻声问道。 “杀!” 林安之左右两侧夜枭上前。 左侧那人腰间长刀出鞘,带起一阵凄厉寒芒。 方正也在这一刻终于清醒了过来,猛然明白到他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这一刻醒悟已经晚了,五品上的强者的突然出手,便像是死神的镰刀,猛地割开了他的胸膛。 人在半空,鲜血便如雨点般飞洒。 右侧夜枭仿佛是早有准备,猛地抬手,双手中凭空多了一席黑色油布,将那方正的身体远远拍飞,也将那漫天血雨挡在了外面。 鲜血洒满整个议事厅,不少官员身上都沾上了血污。 油布掀开,林安之望向马兴禄,道:“马大人,这方正竟然当堂行刺朝廷命官!若非是有护卫,本官便被他害了!” 马兴禄此刻也是心情复杂,这堂间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本是商量好借由方正发难,给这林安之一个下马威,没想着反倒是方正血洒当场。 马兴禄面目阴沉,盯着方正那远远落在角落,浑身鲜血的方正,从牙齿缝里崩出几个字。 “来人啊,把这混帐给我拖下去,押入死牢!” 门外立刻有士兵快步进来,把生死不知的方正给抬了出去。 南院的侍卫就着手上的油布把林安之面前的桌面擦干净,便退回到了他身后。 林安之叹了口气:“你说这方正将军也是,明明是家里的管家给他戴了绿帽,他来找我做甚,当真是有些拧不清。”微笑着看了看议事厅众人,“还有哪位觉得南院是咬人的黑狗的,或者说对我们南院有什么意见的,只管提,都是自家人,千万别见外。” 议事厅中众人都是咽了口唾沫,南院到底是怎样的衙门口,他们自然早就听说过,但直到今日,才算真正的见识到。 半晌过去没人言语,林安之这才轻轻拍了拍手:“好,接下来讨论落雁山陈留余孽的事情。” 落雁山严格算来应该是北云山的支脉中的一座,位于平州山南县西侧。 因为山势险要人烟罕至,所以山上树木茂密兽走鸟飞。不过别看就这么一座大山,却还是旁人的私产。 据说是百十年前山南县一名富豪买下,之后想在山上修建别院。但就在买下落雁山后,这富豪忽然家道中落,修建别院的事情也就落下。百十年下来,这山就一直这么荒着,但却真正算是有主之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现在这些事情。 “落雁山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狭长的山道可以通往山上。”一名武官缓缓说道,“上次平州州兵围剿,最后便是在这里损兵折将。” 南院的巡察使都到了,这些事情自然就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的。 林安之微微点头:“军务的事情,诸位将军自行拿主意,我来这里是为诸位提供一些情报上的方便。诸位将军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凡南院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脱。另外……”他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我来要对付的是陈留余孽。我说的陈留余孽,可不是那帮流民组成的散兵游勇。” 马兴禄道:“这话说开了便最好,林大人能如此通情达理,也是我等的幸事。至于陈留余孽一事,他们作乱平州,为祸我辖内百姓,此事林大人但凡有所需要,只管开口,我平州军政必然全力协助。” “如此甚好。”林安之淡淡地道,“所以马大人,有些伎俩就无需在我面前使用。方正这么个铁憨憨一样的货色弄出来,凭的掉了马大人的份。” 马兴禄一阵苦笑,林安之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事实上确实如此。 商量了一整个上午,依然没有拿出具体的行事方案。攻打落雁山的方案在林安之到达前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以前没有好办法,自然由会因为林安之的到来就忽然有了。 落雁山的地势,始终是发兵的一个重要难题。 至于说坚壁清野,将那帮人困死在落雁山上,这自然是个办法。 关键是如此行事需要数十倍于那帮山贼的兵力不说,去年白州大水,年后为了应对天灾,落雁山上便修了几座粮仓,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围上个一年半载,也不见得真能把这些山贼饿死。 这事说来也是让人啼笑皆非,那落雁山原本是私产,但这山主也倒是个善人,听说修建仓库是为了应对各种灾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马兴禄才会去到落雁山,才会看上这么块宝地。 这当真是应了好人没好报那句话。 现在南院巡察使都已经到了,马兴禄自然不会允许围困落雁山这么个耗时耗力的方案。 中午的时候,林安之心情不错,还喝了几杯平州特产的烧刀子,下午便昏沉沉的,靠在椅子上打瞌睡。 平州一众官员也不管他,反正南院的人是越少插手越好。 临到傍晚,会议依然没结束,不过刚睡醒的林安之就打了个哈欠,起身告辞。 他前脚刚走,立刻就有人跟着出了州府。那人跟着林安之在闹市逛了一圈,就见六名护卫和张扬便跟着回了驿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安之已经回到驿馆的时候,他却忽然一身长衫的出现在了城南女娲庙。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枭 女娲庙算是平州城的一大景致。 华灯初上时,通往女娲庙的大街上挂满了灯笼,明亮烛光在其中闪烁,透过嫣红的糊纸,散射出带着暖意的光芒。 街道上行人穿梭来往,多是前去女娲庙的,求福求寿求财的都有,还有些便是住在左近的,纯粹是去享受那灯火辉煌的热闹。 林安之一身青色长衫,跟着人流朝着女娲庙行去。他嘴角挂着轻笑,时时驻足观看周围女娲庙夜景,打量周围建筑。终于到了庙门口,在那旁的大树下,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是一个推着烧饼车的老太婆,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皱纹。周围往来行人许多,时不时会在摊位上购买两个。 林安之倒也不急,就如同一般的游客一般进了女娲庙,到各处参观了一圈。消磨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出女娲庙的大门。 抬眼看去,那烧饼摊还在,林安之这才缓步走了过去,到了摊位前,停下了脚步。掏出几块碎银扔到摊位上,随手拿了个烧饼。 “这位少爷,太多了,要不了那么多。”老太婆说道。 林安之笑了笑:“潜龙。” 老太婆一怔:“少爷,您在说什么?什么潜龙?” “潜龙。” 老太婆依然满脸迷惑:“少爷,您可是要烧饼?” “潜龙。” 老太婆微微点头,道:“少爷,您贵姓啊?” “潜龙。”林安之第四次说道。 老太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光芒:“少爷,你要的东西在后面,随我来。” 林安之跟着老太婆往女娲庙后面走去,两人一路也不说话。 女娲庙后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从外往里看,空无一人,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两人往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转角处一个小门处,老太婆颤颤巍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少爷,请。”老太婆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老太婆走到角落里,点上了一盏油灯,房间里顿时闪烁起昏暗的光芒。 “林巡察使有礼了。”老太婆抱拳躬身道。 “李巡察使有礼了。”林安之恭敬还礼。 恐怕没人能想到,就在平州内,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婆,竟然就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 “司命大人近来可好?可还是像以前一样,每日喜欢喝那刮喉咙的烈酒?” 李兰笑着,脸上皱纹好像一条条深深的沟壑,陷进了皮肤里。 “司命打人一如既往的好,除了还是喜欢喝酒,也还是喜欢逼人喝酒。” 林安之一阵苦笑,看来司命大人那点嗜好,整个南院衙门都清楚。 李兰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看来林大人是深得司命大人喜爱,若非是她老人家看得上眼的人,别说是逼着了,怕是讨都讨不到酒喝。” 林安之倒是有些好奇,道:“李大人,在下有个问题。” “林大人请说。” “您叫司命大人‘她老人家’,那个……司命大人她到底多少岁了?” 李兰面色古怪,半晌才缓缓道:“林大人,您想死吗?” 林安之轻咳了两声,赶紧转开了话题:“我原以为这次到平州公干的只有我一人,没想到李大人已经到了。早知如此,我也就不用过来了。” 李兰轻轻摇头,道:“林大人有所不知。虽然我们同为明行,但实际上真正对外露面的明行,以前也就云河大人一人而已。我们南院始终是黑暗中的衙门口,而且结仇甚多,若非必要,大家都是暗中行事。像林大人这般高调的,怕是南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自己一路大肆收受贿赂的事情,看来是路人皆知了。不过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要的本就是这个效果。 “说来,这次过找李大人,是有一事相烦。”林安之说道。 李兰道:“林大人是奉命公干的巡察使,和我们这些在外漂着的不同。有什么事情,直接下令便是,不用如此客气。” 这话说得很明白,巡察使出京公干便是带着司命大人的命令,这于南院密谍而言,是比圣旨还大的旨意。 林安之点头:“那我便直说了。” “请讲。” “我要人,武功高强的,越多越好。” “武功高强,那便是夜枭了。越多越好,到底是要多少?” 林安之微微沉吟,心头琢磨着白天议事厅里,马兴禄一众人商议的种种。林安之虽然闭着眼假寐,但一应情报却紧收耳中。 要干成那件事,夜枭的人数决不能太少。 “一百人左右,至少也需五十人。”林安之说道。 李兰不置可否地点着头,缓缓道:“这个数量的夜枭,可不在少数啦。不过若是往年里,这个数目其实也办得到,但这两年光景不好,西南道上夜枭折损太多,别说一百,五十之数都很难凑齐。” 林安之奇道:“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的战事,夜袭怎么会折损?是和陈留余孽有暗中交锋吗?” 李兰嘴角掀起,脸上露出诡异笑容:“这便不知了,老身原本是主管别处,也是因为西南道夜枭出了大事,这才被紧急调派过来暂代公务。说起来,林大人您身上那块明行牌子,以前便是此处巡察使的。不过他一年前却忽然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着。” 密谍不会失踪,只会被人控制住,或者是死掉。 南院十二巡察使,总领全国密谍,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要想控制他们,那比杀了他们困难千万倍。 所以,找不着,多半便是死了。 所以司命大人才会收回那块牌子,才会把它给了林安之。 林安之听着脸色不变,但心头却是砰砰乱跳。 一年前? 他猛地想起了青蚨居的那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面对的更是实力强横无比的五品高手! 那之后的许久,当晚的好事情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头,他始终想不透那个杀手是从何而来,许多时候,他甚至怀疑过林韧。 但是思虑良久,却又把林韧从嫌疑人中剔除了。 林韧可能会恨他,但没理由要杀他。 那么,不是林韧是谁? 那个黑衣人又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还清晰的记得,那个黑衣人拥有五品实力,出手杀人没有半点犹豫。事后他找李雯问起,李雯说黑衣人使用的并非是一般宗门功夫,更像是某种为了杀人而修炼的技艺。 这些种种相加,那黑衣人的身份如何,便是呼之欲出。 林安之沉吟片刻:“那晚到底折损了多少人?” “一百零一人,其中包括那位巡察使。”李兰说道。 对于林安之话中的“那晚”两个字,李兰仿佛是没留意到。 但林安之明白,就像他故意卖了这个破绽给李兰一样,李兰也是不动声色的给出了答案。 至于双方是心照不宣,还是别有打算,那又是另一件事情。 “李大人,现在整个西南道还能调出多少夜枭?”林安之问道。 李兰缓缓道:“至多三十人。” “我全要,越快越好。” “给老身五天时间。” …… 就如同昨日一样,一大早林安之就去到了州府的衙门口,在议事厅里听着一帮平州文官武将吵吵。 依然是昨天的话题,不过有了林安之这个监工在,往日里运转缓慢的衙门口,这几日终于是高效了起来。 兴许是林安之带来的压力,这不过是一日功夫,就在中午时分就有了决定,先调拨大军压住落雁山山脚再说。 若是对外行军,自然存在补给与消耗的问题,但对于平州州内而言,这并非什么大问题。打不打仗,士兵都要消耗粮食。至于说一般战争中消耗最大的运输这块儿,那更是不成问题,山南县本身就有几处大仓库,无非是把运往军营的粮食直接转运到此处而已。也就百里路,兼且有平整官道,也不过是几天时间而已。 商量出了结果,便立刻开始行动,州府的武官返回军营开始调遣兵力。 据上次战斗的经验来看,落雁山上的贼寇在一千五百人到两千人左右。人数倒是不多,但凭借着落雁山天险,却是难于清剿。 以前倒是有一座坚固石桥,从一处悬崖延伸到对面。不过那铁娘子决定占山为王的第一时间,就把那石桥给挖断,而且还派遣了一队弓手不分昼夜的驻防。 上次的战斗中,此地也是州府损兵折将的一个重要地点。一些武官想借用绳索悄悄运兵过去,但却中了伏击。 攀爬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用弓箭一统散射,当场死了好几十人。去到了对面的官兵也被全数俘虏,至于是死是活,还不得知。 因此这次派遣的军队总共有一万人左右,分两头驻守,一头是堵住下山的那条唯一通道,而另一头则是守住那座断掉的石桥。 毕竟,石桥处是整个山头和外面直线距离最近的位置,如果贼寇想偷偷溜走,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大军开拔绝非是轻易的事情,即便一应准备俱全,真正动身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林安之和马兴禄站在平州城城门口,目送大军渐渐远去。 “林大人不跟着一道去吗?”马兴禄笑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一道过去,不过南院的事物可不止这点。便是我们南院行事,也需要贼寇勾结陈留余孽的证据需要坐实,才能正动手。还有此战关系非同寻常,本官也需要和平州密谍互换消息,确定落雁山上真实情况。” 马兴禄由衷地道:“旁人只道是南院行事张狂,却不知道暗中要处理多少重要事务。特别是这战事一起,往往是军队未动,南院便要先行开拔。” 林安之颇为有趣地看了看马兴禄:“马大人对这些倒是很了解啊。” 马兴禄哈哈大笑,道:“老夫今年已经六十多了,陈留作乱那个年代也经历过。说起来,当年林老太爷带兵出西南道的时候,老夫也曾在他老人家账下呆过一段时间呢。” 林安之大为讶异:“马大人以前在爷爷手下呆过?” 马兴禄含笑点头:“不错,所以见到林大人的时候,便深感亲切。” 林安之脸上露出亲近的笑容,但心头却是暗暗冷笑。 亲切? 爷爷就在左近的白州的境内,往年里京中以及大魏各处,逢年过节都有人往老宅子送去礼物,怎么就不见你这就在左近的平州知州送东西过去? 这亲近,只怕也有限的紧吧。 “林公子,下午可有空闲?”马兴禄忽然问道。 林安之心头微动:“正好无事。” “那本官邀林大人往清雅居听曲儿,也不知道可肯赏脸?” 林安之哈哈大笑:“旁人邀请喝酒什么的,我倒真是没兴趣。但逛楼子听曲儿,安之的兴趣可是大大的有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手不够,银子来凑 马兴禄先回州府去了,衙门里还有公务要处理。林安之便没有再跟着,径直返回了驿馆。 驿馆平日里也没人,林安之一行人住进来后,倒像是包场一样。 至于那五百士兵,依然在城外军营带着,不方便带入城内。 回到驿馆里,就见三十八名侍卫正盘膝坐在院子里,密密麻麻的。 祝霁月坐在廊下椅子上,眯缝着眼盯着。 院子里有一阵异香,闻着有些草药的味道。 林安之心头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东西到了?”林安之低声问道。 祝霁月微微点头,之后带着几分疑惑和不解,低声道:“你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 林安之一阵嘿笑:“哪有浪费一说,钱拿来不就是用的吗,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效果不好。” “少爷,老奴的药怎么会效果不好?”孙老头的声音响起。 转头看去,就见孙老头和李老头两人走了过来,朝着林安之躬身行了一礼,又朝祝霁月行了一礼。 祝霁月也不敢托大,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礼。 以前她也不是没去过清雅居,林安之家里的四个老奴自然是非常熟悉。但是,她也就真的把这四个老头子当老奴罢了。 直到在皇城外,苏皖被一举成擒,她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小贼家住着的都是极道高手。 当初就在奇怪,这小贼下毒的本事怎么那么厉害,连半步宗师的许峰都瞬间着道。听了苏皖那一声“毒仙孙老前辈”后,祝霁月总算知道原因了。 她和林安之不同,好歹在江湖上混过一段日子,自然听说过毒仙的威名。 据说毒仙当年是魔教分支五毒教的长老,一身使毒功夫出神入化。自然,那时候他还不叫毒仙,名声也不大,不过是一名从小在五毒教长大的普通弟子罢了。 后来和圣芯庵的一名毒道大家挑战五毒教,五毒教以毒闻名天下,但却震于对方名头,愣是不敢应战。 这时候,一名普通弟子站了出来,接受了挑战。 据说孙老头当年就和那圣芯庵毒道大家坐在一间房里,两人拿着毒物当饭吃,三天三夜过去,他愣是把那位圣芯庵毒道大家给活活毒死,而他自己却是分毫无伤。 这一战之后,便有了毒仙的名头,孙老头成了五毒教的长老,也顺其自然成为了魔教供奉。 不过之后便是一场变故,陈留之乱。五毒教因为和陈留方面关系密切,所以拒不接受林煜文的英雄令招募。 当时林煜文自然一句话也没说,当陈留平乱后,他这才秋后算账。 铁骑所过,五毒教被夷为平地。教中弟子全数被斩杀,几个长老甚至被扒皮悬尸示众。 这五毒教最厉害的长老毒仙,据说也是死在了那一场变故中。 但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投到了林煜文麾下。 祝霁月自然把这些都跟林安之说了,目的当然是让林安之注意一些,别一不留神得罪了这位厉害人物。 林安之听得啧啧称奇,但却没有半点别的表示。对待孙老头的态度依然恶劣,就好像完全不知道毒仙当年的威名一样。 “就是你炼的药,我才不放心。”林安之没好气地瞪了孙老头一眼,“不信你问问霁月,她当初可是深受其苦。” 祝霁月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忍不住狠狠给了林安之一个肘击。不过立刻又反应过来,现在可是在毒仙老前辈面前。偷偷瞧了一眼孙老头,就见他依然是笑吟吟的,仿佛是看着孙儿和孙媳妇打闹一样。 “少爷放心,这些药物老奴可是好生处理过,配方也是当年用过的。”说着,孙老头便是一阵赞叹,“若非是老爷那边存量丰富,加上有少爷那半支千年灵芝,要配出这样的药物,着实困难。” 林安之道:“大概要多久?” 孙老头想了想,道:“若是训练勤勉,大概需要三月左右,若是惫懒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祝霁月脸颊微微抽动:“你们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吗?”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你昨晚没听我跟这老厨子说吗,要在三个月内速成一批五品高手!” 祝霁月有些无语,回想自己从幼时开始,每日里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日的修为。而现在,林安之竟然放话,要三个月内速成一批五品高手? 而且从林安之的动作来看,应该是早就开始筹备。当昨晚药物一送到,林安之立刻吩咐孙伯开始动手。 各种天财地宝被炖了一锅,不要钱一样给这些侍卫服下。 所谓银子能解决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毫无疑问,修为就是其中一种。 不过话说回来了,出云县老宅子的底蕴的,当真是深厚得让人头皮发麻。各种天财地宝,就跟不要钱一样的送到林安之手里。 那半支“吃了也变不了小宗师”的灵芝,也被老爷子给送了回来,说是小猴子的孝心老头子收到了,留下几根须子就够了,其他的依然交给林安之处理。 这么多天财地宝服下去,哪怕是猴子都能练出强大真气来,更别提这些跟着林安之一路出生入死的侍卫了。 “武技方面是硬伤,光有真气不行。”林安之皱眉说道。 孙老头一阵干笑:“少爷,这事李老头可是行家。当初他可还跟老爷子发过牢骚,说是把少爷交给林韧那小子浪费了,让他来带您修炼,今日您不说小宗师,但七品总是没跑的。等这些小兔崽子药力发散了,就让李老头带着他们操练操练。以李老头的手段,说不定还用不着三个月。” 林安之听着,微微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这药五品便是极限,要是能到八品多好。”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我听说八品修为已经算是触及‘道’的大门了,哪有那么好修炼到的。” 林安之哂然道:“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你看那苏皖,她入了什么道?琴道,武道,还是欢喜道?” 祝霁月红着脸啐了口:“话说八道什么!” 林安之一阵嘿笑:“总之,修为这个东西,只要练就好了,道不道的,也没个准数。” “那你呢,准备开始练武吗?”祝霁月问道。 这话问的林安之有些犹豫。 练武可以说是他从很小开始的梦想,这么多年来,除非是身负重伤条件不允许,他都是坚持每天站桩一小时。 但是,也仅仅是站桩而已。 如果要练武,那还真得细细思量。并非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像是在河东村,每日里有大把的空闲。现在每日光是处理公务,便已经占据了他大把的时间,平日里还要和诸女厮混,那就更是没时间。 而且这些日子过来,看到的事情多了,林安之对练武的热情就越发的淡了。 苏皖武功够高吧,但还有个秦苑清做她的对手。面对孙老头,一道迷药下去,立刻就能让她生死两难。 秦苑清也是八品强者吧,但当日叛军围困长风亭,她也只能紧守在太子身旁,不敢离开半步。 至于说要在那乱军中活下来,两人自然是能轻松做到,但林安之又未尝不能? 如此看来,武功高强似乎也没那么好用。 当然,还是需要的,否则林安之也不会急着提升手下侍卫的实力。但于他个人而言,修炼武功与否,似乎真变得没那么重要。 现在他隐约有些明白林韧传授他站桩功法的原因了,站桩和那无名功法,不是为了让他把武功修炼到多厉害,而是让他没那么容易死。 至于打架的事,林韧教了个李雯放在他身边,这便足够了。 让孙伯把李伯和李雯找来,和两人讨论了一下这些侍卫接下来的训练办法。祝霁月自然不能放走,她那套合击技法,便是林韧看了都赞不绝口,绝对属于顶级技能。至于李雯和李伯这两父女,能把这些侍卫磨到哪一步,便要看接下来的三个月了。 中午用过午饭,林安之就直奔清雅居。 到了小楼的时候,便见小楼已经开门。 于青楼而言,这个时候可不是开门迎客的时间。不过知州大人既然有了吩咐,便是强打着精神也不敢怠慢。 林安之到了后,立刻有姑娘领着他到了二楼,马兴禄已经等在了那里。 “林大人,总算来了。” 见林安之进了门,马兴禄起身拱手笑道。林安之轻笑还礼,坐在座位上,立刻有姑娘奉上了热茶。 林安之眉梢轻挑,看了那姑娘一眼:“清雅居里不给上酒给上茶,这是青楼不开了,改行开茶楼了?” 那姑娘十二三岁,看上去很是稚嫩,被林安之捉弄一句,顿时满脸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谈事情,总是喝茶好。”一个轻柔声音响起。 那小姑娘如释重负,赶紧躬身退到了边上。 杨絮走了进来,从小姑娘手上接过茶杯,双手奉到林安之面前:“林少爷,请用茶。” 林安之笑了笑:“有几日不见了,派人来召杨姑娘,怎么总是托病不肯过来?” 杨絮抬头,一双眸子幽怨,轻咬嘴唇,低声道:“不曾托病,奴婢是真病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何病?” “自然是相思病,哈哈哈哈。”马兴禄打了个哈哈,挥了挥手,示意杨絮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白 目送杨絮离开房间,林安之才摇头失笑:“没想到马大人倒是怜香惜玉之人。” 马兴禄哂然道:“这话说得,老夫都六十有五了,还怜什么香惜什么玉啊。倒是林大人年少风流,一面惹得姑娘们芳心暗许一面又心生怨怼才是。” 林安之笑了笑,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这才道:“这些都是题外话了。马大人,这些日子接触,想来您也知道我林安之是怎样的人了,今日找林某来是为何事,直说便是?” 马兴禄叹了口气:“林大人如此直爽,我便也直说了。” “请讲。” 马云禄缓缓道:“林大人从皇城一路到我平州,沿途经历了三州四十余郡县,感官如何?” 林安之笑道:“感官?看了我大魏壮丽河山,自然是心情大好。沿途官员热情无比,林某人一路过来,说是公干,反倒像是游山玩水了。说来,回去后只怕要被司命大人责罚了。” 马兴禄一阵干笑,林安之这一路所作所为自然说是游山玩水,那实在是太含蓄了。从皇城到平州城,沿途经过四十六郡县,这简直是一条行贿受贿的贪污之路。如此明目张胆受贿,甚至在没有收到受贿的情况下,还派南院密谍主动索贿的,林安之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有时候马兴禄就在想,这个林安之怎么会如此大胆,难道真以为有林家老太爷保驾护航,圣上就不会动你,就不敢动你? 可不是忘了,连林老太爷都被圣上打发告老还乡了? 但这位林巡察使偏生是这么做了,而且做得毫不遮掩,做得肆无忌惮。 马兴禄很是想不明白。 “林大人说笑了。长风亭一役,林大人立下汗马功劳,这平州公干,说不定便是打定主意让您出门旅游呢。否则,就这一个小小的落雁山,哪能劳动林大人的大驾啊?”马兴禄哈哈大笑道。 林安之倒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拍手,道:“原来如此!我就是说嘛,那山南县县令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官,落雁山贼寇虽然厉害,但也不过是那么千把人,司命大人怎么会让我专程跑一趟,还嘱咐我一切便宜行事,原来是为了让我游山玩水来着。” 这话说得马兴禄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位林大人是真没听懂呢,还是装着没听懂。最关键是,这么一打岔,让马兴禄酝酿了好半天的话,差点说不下去。 “林大人……” “马大人请讲。” 马兴禄舔了舔嘴唇,缓缓道:“这一路行来,依您所见……” 林安之立刻正色接上:“风光秀丽,河山壮丽,姑娘美丽!” 马兴禄干咳了两声。 林安之满脸尴尬,搓了搓手:“马大人继续继续。” “依您所见……这沿途的郡县,可有一处胜过了平州的?”马兴禄问道。 这话倒是让林安之沉思良久,这才摇了摇头:“平心而论,西南道当属平州最为繁华。” 马兴禄脸上带着几分萧索道:“便是如此。朝廷命官当以民生为本,功过之数也当以民生而论。自本官出任平州知州以来,大力扶持商业,兴办学堂,开垦荒山为良田,二十年时间,平州便从当年西南道最穷州变为整个西南道最为富饶。林大人以为,此是功是过?” 林安之也收起了开始的嬉皮笑脸,缓缓道:“自然是功,且是大功!” 马兴禄轻叹一口气:“林大人此次前来平州为何,你我心知肚明。落雁山之事,本官不过是稍微动了个念头,底下官员行事,也并非事事向我汇报,待我知晓全部事情时,大错已铸成,这我又能奈何?” 林安之缓缓道:“大错已成这四个字是没错的。” 马兴禄深深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林大人,您若是不信我今日的话语,只管下去巡访查问,事情如何自然便知晓。我今日找林大人一叙,盼的是林大人给下官指一条路。不求下半辈子富贵荣华,只求平淡安康便是。” 不得不说,这话倒是让林安之动了些许念头。 他沉吟良久,缓缓道:“马大人乃正四品官员,南院便是有一些权力,但也不在我手上。落雁山的事情如何处理,此事自有南院司命大人和圣上决断。若是马大人信我林安之,落雁山事了后,随我走一趟便是。” 马兴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终于是咬了咬牙:“全听林大人安排!” 两人闲聊到了傍晚时分,这才各自回去。 林安之倒是兴致不错,找了清雅居的马车,要招杨絮一起回驿馆。 马兴禄看了眼,就发现杨絮眼眶通红,晶莹的眸子里含着泪水,但也不敢违抗林安之的命令,只能跟着。 “能得林大人宠信是你的福气,哭什么?”马兴禄呵斥道。 杨絮抹着眼泪:“知州大人见谅,奴婢……奴婢只是眼里进了沙子……” 那我见犹怜的模样,便是林安之知道是在做戏,也是看得心头隐隐刺痛,多了几分怜惜。 出了清雅居的大门,便招来了马车让林安之和杨絮坐了进去。 车帘很是厚实,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两人刚一上车放下车帘,地板就传来一阵轻响。车厢的地板被掀开,一个人影钻了出来。 这男子和林安之穿着同样的衣衫,看上去有七八分像。如果不是熟人仔细观察,很难分辨出两人的不同。 “见过巡察使大人。”男子行礼道。 林安之微笑道:“今天又要麻烦隗竹你了。” 隗竹恭声道:“职责所在,大人言重。” 林安之转头,拉着杨絮的手:“今日你就在驿馆带着,明日中午再回清雅居。” 杨絮俏脸微红,恭敬地道:“是,少爷。” 马车从清雅居一路往驿馆行去,到了一间珠宝铺子,隗竹便带着杨絮去里面购买珠宝的间隙,林安之无声无息地掠了出去。钻进一条小巷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蓑衣,头戴斗笠。 沿着街边缓缓行走,很快便到了女娲庙旁的小巷里。 进入小巷无声无息的穿行,很快便来到了那个南院密谍的秘密联络点。 三长两短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李兰低沉的声音。 “谁。” “林安之。” 房门打开了一道封信,林安之闪身进去。 李兰探头出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关上房门。 “人到了吗?”林安之开门见山得问道。 李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沟壑:“把平州境内的夜枭都召集来了,再从白州借调了些人手,总算抽起了林大人需要的三十人。” 林安之奇道:“白州?” 李兰笑了笑:“没错。赵大人听说是林大人所需,便爽快的派人出来。”也没废话,就朝里带路,“林大人随我来。” 跟着李兰到了厨房,她也不顾那灶台下火苗直网上蹿,就把手伸了进去。 林安之看得眼皮微跳,倒不是因为那火焰,而是因为李兰挽了挽袖子,露出的那一截小臂竟然洁白光华,就如同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的手臂一样。 他忍不住从后方仔细看了看李兰,就见李兰穿着宽大的衣裙,倒是看不出身材来。 林安之轻轻摇头,觉得怕是自己多虑了。 再说了,就算真的看上去年轻,难道真实年龄就一定是那样? 南院司命大人,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正想着,就听一阵低沉的咔咔声响起,灶台渐渐从中裂开,露出中间的一条深黑通道来。 “林大人,请。”李兰说道。 林安之微笑抬手:“李大人请。” 李兰呵呵笑着,便从旁取了一根柴火,就着灶台下方的火焰点着,带头走了下去。 通道里一片黑暗,便是有火光的照耀,依然难以看清下方的景象。唯一可见的,是两侧凹凸不平的石壁,其中有一些仿佛是爪痕一样的东西。痕迹上还有些血迹,暗红色,就像是抓挠墙壁的时候留下的。 “这房间有颇多故事,后来这里的主人去世,我就把此处用了起来。”李兰解释道。 “故事?” 林安之微愣,刚想追问,目光就落在那些爪痕上。不知怎么的,向来胆大的他,竟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沿着通道往下走了片刻,就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里面摆着桌椅和床等物件,看起来好像有人住过。 不过现在倒是空荡荡的,穿过房间继续,通道的路便由往下变作了往上。 “这是要回地面?上面是什么地方?”林安之奇道。 李兰发出一阵干涩沙哑的笑容:“林大人跟我来便是。” 终于,两人走到了通道尽头,李兰抬手摆弄了下上方的木板。那木板便发出一阵咔擦声,如同那灶台一样裂开了个口子。 林安之跟着李兰出去,就惊异的发现,这竟然是一间禅房模样的房间。通道的位置,就在禅房中间的方桌下。 就在不远处,女娲庙那个庙祝微闭着眼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念珠,嘴唇轻轻蠕动,仿佛是在默诵经文。 对于林安之和李兰两人从地下凭空冒出来,她仿佛是全然没看见。 这个庙祝林安之见过,过来找李兰的时候,他曾跑到女娲庙里逛了一圈。不过那时候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近。没想到的是,这庙祝竟然是李兰的人。 李兰眯缝着眼,其中隐隐有光华闪烁:“密谍虽然有官方背景的,但行动向来在暗中进行,大部分任务也都不能见光。多几个据点,既是为了密谍的安全,也是为了情报的安全。” 林安之默然,何止是任务见不得光,甚至连生死也不能。 便如同那个消失在他青蚨居小屋外的密谍,虽然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但终究是死了。之后被林安之拖到了村外树林里,埋在了某棵树下。 林安之做了南院巡察使后,也暗中调查过当初青蚨居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但凡他有权限接触到的文件里,根本没有关于出云县的记录。 他从小长大的出云县,绝非是一个寻常的县城。 不说别的,光是那县城里的一个小小潜龙密谍赵四,就能够一步登天直升统领,掌控一方密谍大权,而之后更是能直书司命大人保荐林安之,由此便可见一斑。 出了房门,就见这里是女娲庙的后殿。后殿是不允许游客香客进入的,周围一片安静,从前殿传来的喧哗和嘈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李兰走到空旷的庭院中央,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仿佛是一瞬间,寂静的小庭院就好像活了。 立柱后、屋梁上,假山旁…… 庭院里忽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就好像本来就在那里,只是当令牌高举的那一刻,才忽然从另一个世界凭空出现。 看着这些人,林安之露出满意微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探军营 平州大军已经从州城旁开赴山南县落雁山,马兴禄知州依然坐镇州府居中策应。 而就在大军出城的第二天中午,林安之也骑着马,带着十余名随从朝山南县行去。 “少爷,咱们去山南县做甚?” 张扬策马在林安之身旁,稍微落后了半个马头。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当然是去平乱,不然还能是什么?” 听出了自家少爷语气里的埋汰,张扬赶紧赔笑,道:“这个小的知道,但是少爷,那平州州兵几个月都打不下来落雁山,咱们几个去能顶什么事儿?以小的之建,倒不如呆在州城里,那边一旦拿下落雁山,这边便可动手……” 话还没说完,林安之就瞪了他一眼:“动手做甚?” 张扬意识到失言,尴尬一笑,道:“动手……动手启程!对,就是启程。少爷,从皇城出来也有些日子了,虽说不贪念皇城繁华……” “行了。”林安之有些不耐他的呱噪,“想回皇城就自己先回去,这边也用不上你。” 张扬哭丧着脸道:“少爷,小的……” 林安之停住了马,眯缝着眼盯着张扬看了半晌,那目光让张扬心头直发毛。 “以后但凡我的决定,你不要多提意见。若是多此有所不满,那就自行回去。”林安之淡淡地道。 张扬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林安之话语听着有些重,但明白林安之所指的张扬,却知道这话其实是有些轻了。 “是,小的不敢再多嘴了。”张扬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 主仆二人就这么骑着马缓缓朝前,他们后面跟着的十二名一起经历过北越事件的侍卫。一路无话,沉默的让人心头发慌。 林安之忽然开口道:“这一年来你们跟着霁月都学了些什么?” 张扬恭声道:“一般的武技修炼,还有合击技法。祝姑娘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教小的们一些兵法的东西。” 林安之淡淡地道:“霁月没教你们她最擅长的箭术?” 张扬眼皮微跳,嘴唇轻轻蠕动,他就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发涩,半晌才艰难说出两个字:“教了……” “嗯。” 林安之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轻轻嗯了声,便不再多说。 平州地界范围不小,虽然比之白州要略小了一些,但在整个西南道来看,依然算是大州。从平州州城出发到山南县,林安之一行人走了将近三天。中午出发,第三日傍晚时分才到达。 山南县本是个小县城,但这几天却充满喧嚣。 林安之到达的时候,街道上一片热闹景象,除了在街边摆摊的小摊位外,街上大部分行走的都是身穿轻甲的士兵。士兵们穿行在街道上,偶尔会驻足某个小摊位旁,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 军民一家的景象很是和谐。 林安之便笑了笑:“今日便在山南县落脚,明日一早去军营。” 张扬立刻带着侍卫去找客栈,林安之便带着人在客栈外等候。 相比林安之长大的出云县,山南县要多了几分热闹,却少了些素雅。走在街道上,他莫名就想起了出云县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青瓦高墙白雪,整个出云县便是那样的景象。 平州和白州相邻,山南县到出云县也不过是十余天的路程…… 微微有些出神的功夫,张扬便出来了。 “少爷,有客房。”张扬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对住宿其实没什么要求,只是习惯性的选择最好的。但毫无疑问,这件客栈还真的只有“县级”标准,除了两人间外,也没什么独立庭院。 自然没人敢跟林安之住在一起,张扬和那十二个侍卫开了六间房,之后便是安排值夜。 林安之倒是挥了挥手,让都去休息,便没了下文。 夜幕降临,睡梦中的林安之忽然睁开眼。眯缝着眼感应了下屋外,便推开了窗户,无声无息地飘了出去。 刚一落地,六名黑衣人便从黑暗中露出了身形,走到近前朝林安之躬身行礼。 林安之淡淡地道:“加上我从院里带出的,一共有四十余人了吧,你们先去准备,收到命令就开始行动。”说着微微顿了顿,“尽量小心,避免不必要的死伤。” 六名夜枭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林安之抱拳行礼,便又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安之微微沉吟片刻,也没有回到客房里,反倒是纵身而起,朝着城外而去。 平州开拔到山南县的州兵一共有一万余人,这么多人自然不能住在县城里,他们就驻扎在落雁山山下。 大军移动的速度比林安之他们要慢上许多,林安之虽然是三天前出发,但却和军队一样,都是今天到达。无非是一个是早晨,一个是傍晚罢了。 要形成夹击之势还需要时间,即便计划早就订下,但统筹调遣完毕,至少还需要两日。 林安之全速运转功力一路急行,那速度便是比策马狂奔也不遑多让,兼且自身真气充沛,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赶到了军营附近。 悄悄潜伏在山间树林里,远远地打量着军营。 因为是临时军营,周围只有简单的木栅栏。而且也不用担心山上贼寇的夜袭,防御工事就做的更加随意。 这让林安之看得直皱眉。 他倒是没真的见到过那种名将指挥的大军,但无论是太子的近卫,还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卫,甚至连祝霁月手下的霁月军,他们行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严谨,近乎古板不懂变通的严谨。 而这里,哪怕是远远观望,也能偶尔见着士兵在军营里闲散的走动。这已经是深夜,一般军营内都会实行宵禁,哪里会容许士兵这样行动? 几个火堆旁,甚至还能见着士兵敞着胸口在饮酒吃肉。若是不说这事平州州兵,林安之差点以为这是哪个山寨的土匪了。 门口负责戒备的士兵也是懒洋洋的靠在营寨门口,手中武器斜斜的靠在肩膀上。 这种军容和当初林安之初临平州时见到的骑兵,可是完全不同。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平州州兵就这么个素质? 心头微动,便无声无息地靠了过去。 营帐内到处燃着火把,照得整个营地里明暗不定。 林安之借着阴影中军大帐方向潜行,原以为会遇到各种明岗暗哨,但一番行动下来,却出奇的轻松。从入营一直到潜伏到中军大帐旁,总共用了不到一炷香。期间只撞见了一个起夜的士兵,甚至连巡逻的队伍都没碰着。 他暗暗摇头,平州士兵若只是这样的素质,也难怪当初攻打落雁山会惨败而归。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其中有一名身穿铠甲的将领坐在其中,似乎在翻阅各种文书。 这人叫严博,是平州的上骑都尉。这次清剿落雁山贼寇,他便是领军大将。那几日在平州州府内开会,他也每日参加,不过却很少说话,直到最后决定了清剿后,他才领命统兵出征。 林安之心头微动,便悄悄转到了营帐后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的用指甲挑出了那么一簇白色粉末。 用小刀在帐篷外割了个小口子,把搁着粉末的手指伸进去,之后轻轻吹了口气。 躲在阴影处等候着,约莫过了十息左右,就听营帐内传来一阵咣当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严博快步奔了出去。 “都给我看好了……”严博沉声道,“我回来前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是,将军。”门口站岗的侍卫恭声应道。 就听那严博一边快步朝营地边上行去,一边骂骂捏捏:“那厨子弄的什么东西,明日里去砸了他的店!哎唷,疼死老子了!” 门口两名士兵看着,一阵偷笑。 林安之依然隐身在黑暗中,冷眼看着两名士兵低声闲聊。 等着一队巡防士兵经过,林安之借着黑暗迅速靠近,到了极近的地方,借着两人目光死角躲在营帐下,轻轻抖手,一簇无色无味的粉末便从他衣袖里散了出去。 两名士兵便是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撑着长枪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林安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大摇大摆从两人中间走了进去。 看了看左右,就见大帐内有些乱,各种文书地图被胡乱扔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名随意扔在地上的铠甲,从铠甲样式看,应该是校官级别的。 林安之也懒得管这些,走到桌旁,看了看桌上,便开始检查其中的各种文件。 寻找了良久,却依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忽然他眼角余光处,就扫到在桌下似乎有一个掉落的信封。 拾起来看了眼,信封上没写任何文字,倒是里面有一封简短的信。 只是掏出来看了看,林安之嘴角就泛起了一抹冷笑。 沉吟了下,便把信从新放回信封里,之后放回原位,这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走到中军大帐门口,他再次轻轻抖了抖手。 只是一会儿工夫,两名士兵便悠悠醒转了过来。两人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全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安之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袭 次日中午时分,林安之便领着十二名侍卫直奔军营。 一早就已经派人过去通知,严博也早早就收到消息。所以林安之刚到,军营外面就已经设好了队伍迎接。 见林安之到了,严博便一身戎装迎了出来。 “见过林大人。”严博抱拳沉声道。 林安之微笑抱拳:“严大人辛苦了。” 严博看了眼林安之身后:“林大人的随军没有一共过来吗?” 林安之无奈一笑:“那可是皇城城卫军,若不是兵部和南院共同要求,可不会跟着我来平州。便是来了,也不是我能使唤动的。” 严博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做寒暄,进了中军大帐便开始商议落雁山攻势的安排。 和昨夜的凌乱的军营不同,今日里这营帐里收拾的很是干净。 “我会亲自率军从正面强攻,同时派遣副将前往断桥,封锁贼寇的撤退道路。”严博说道。 林安之想了想,道:“不如我率军去封锁断桥吧,既然来了,总不能一直在后面看着。” 听了这话,严博心头微动,道:“林大人是朝廷派来的监督,此事不敢劳烦林大人。” 林安之哂然道:“这有什么劳烦的,怕不是严大人不放心我。不怕严大人笑话,在长风亭我也指挥过不少人。” 长风亭一役算是林安之目前最能拿出手的战绩,当日林安之率领一帮散兵游勇对抗六千训练有素的禁军,这在官场上也一度盛传。 禁卫军可不比一般的军队,那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旁人不知道战时具体情况,但在双方接近十倍兵力差的情况下,林安之硬守了长风亭军营三天,却是真事。 严博自然也听说过,想了想便是笑了笑:“长风亭一役,林大人的威名下官早有耳闻。既然林大人有心,那便有劳了。” 细节问题早在平州州府的时候就商量过,严博给了林安之三千人守住山后断桥,他自己则带着其他的七千人从正面强攻。 “最好选在晚上进攻。”林安之说了句。 “晚上?”严博一怔,嘴角便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林大人有所不知,落雁山地势险要,晚上别说是攻山了,就算没有贼寇阻挡,上山都很危险。” 林安之微笑:“严大人听我的便是。” 严博皱眉道:“南院可是有什么安排?” 这话没提林安之,而是说的南院,这便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林安之道:“有什么安排,严大人到了时候自然便知道。我也只是提醒严大人一句,以免到时候延误战机。” 落雁山并不算大,但断桥的位置是在山腰处,离前面上山的路有将近三里左右的距离。看着是不远,但山路和一般的道路本就不可相提并论,这三里地便是两座大山,林安之带着三千人走了足足大半天。 “这一路过来山势倒是平缓,更没想着的是,这到山腰竟然还有官道。”林安之笑着说道。 跟在他边上的是严博的副官闵良申,他原本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不过林安之的忽然加入,让他只能坐到了副职上。 但这闵良申也不生气,反倒是乐呵呵的跟林安之一路唠嗑。 闵良申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条官道还是托白州的福才有的。”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话怎么说?” 福官道:“去年白州不是遭了水灾吗?平州和白州相邻,去年暴雨虽然没有北云河决堤那样的大灾害,但也有不少地方被淹没了。于是地方就想着,寻一高处修建粮仓。” 林安之边听边点头,这事他是听说过的。也就是因为这些粮仓,让坚壁清野困死贼寇的计划落空。 “……粮仓修好后,要运粮食上山去却是个麻烦事,所以才有了这条官道。”闵良申说道。 林安之奇道:“那怎么不修在落雁山前山?” 闵良申笑了笑:“林大人是没去落雁山前山看过,那里地势可险峻多了,便是想修路上去也困难的很。” 大半天的功夫,军队到了断桥处。 这是是一座横亘在两座山山腰的石桥,不过已经被从中截断。距离并不算远,不过是四五丈的样子,但就是这么一个距离,却让落雁山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孤山。 倒是在对面落雁山上,有一座吊桥修好了,只要放下便随时可以过来。 “林大人小心,对面有山上的弓箭手。”闵良申阻止了想去桥头看看的林安之。 “落雁山贼寇占山为王的时候便把这石桥给炸断了,州府当时就想修建吊桥运兵过去。不过刚一开工,对面就是箭如雨下,试了好几次,死伤了许多民夫,这事儿才被搁置了。”闵良申说道。 林安之皱眉道:“那对面的吊桥是怎么回事?” 闵良申道:“那是山上贼人自己修的,想来也是害怕山寨被攻破,于是便在对面修建了吊桥,随时准备逃跑。” “州府没阻止他们?” 林安之这话一出口,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或许州府巴不得他们把这吊桥修好呢。 落雁山的贼寇指望靠着吊桥出来,州府那边又何尝不是指望着通过吊桥进去。 夜幕缓缓降临,林安之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仔细看着落雁山的地图。 外面一片寂静,只是偶尔有倦鸟归巢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活跃在山林里的狐狸、独狼等动物的低叫声。 不过这边三千人驻扎,一般动物也不敢靠近。 良久过去,营帐的门帘忽然被掀开,张扬走了进来。 “时间差不多了。”张扬说道。 林安之笑道:“这里一切都由张大人负责。” “少爷可不会说这话。”张扬揉了揉鼻子。 林安之一怔,便是一阵轻笑,道:“是我大意了,张大人见谅。”说着,他便满脸冷凝,沉声道,“张扬,传令下去,全军准备了!” 张扬也一整神色,躬身行礼道:“是,少爷。” …… 落雁山下,严博身着铠甲,手扶腰刀站在山道下。 林安之的话他听得很明白,心头琢磨着应该是南院要动手。只是,这怎么个动手法,却是很值得琢磨。 从这里往上便是落雁山的关卡了,山上的贼寇在那里布下了重兵,不分昼夜的看守。一旦有军队攻山,立刻便是箭如雨下。 落雁山地势险要,除了这里外,便是三里外的那座石桥,其他地方都是悬崖,根本无法上去。 他却不知道,就在此刻,无数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悬崖峭壁攀岩而上,很快便到了落雁山关卡。 这些人一个个身穿黑衣,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森然的眸子。 到了落雁山关卡处,那带头的人轻轻抬手,所有人便朝着四周分散开去。 这时候,带头的人才把面罩拉下,舒了口气。 便见这不是别人,正是林安之! 到了断桥后,他便和隗竹换了身份,让隗竹冒充他呆在军营里,而他自己则是带着夜枭的人连夜攀上了落雁山悬崖。 落雁山的悬崖确实是天堑,寻常人确实很难攀爬。 但林安之让李兰给他找来的,都是五品强者,加上夜枭本就是接受过各种严酷训练,这山崖对旁人来说是天堑,但在他们面前却是如履平地。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远处的关凯,可见里面有不少人,那高耸的营寨上,还隐约有许多弓手在游弋巡逻。 他心头暗叹了口气,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支响箭。一抬手,响箭带着呼啸声便升上了天空。 几乎就在同时,那关卡四周升腾起了熊熊烈火,仿佛是一瞬间,就将整个关卡吞没。 …… 断桥旁,依然一片寂静,三千兵力已经整装完毕,一个个面色茫然地站在林安之身前。 这些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大半夜的被叫起,要求他们整装。 就在这时候,便听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 夜里很是寂静,那嘈杂声好像数千人一起呐喊,但又仿佛是远在天边。 站在队伍前方的林安之眯缝着眼,隐约可见落雁山那边的天空有火光升起。 林安之快步到了断桥旁,眯缝着眼看着对面。 张扬和几个侍卫举着盾牌站在林安之身前,预防对面射出的冷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断桥的对面忽然出现了几个黑影,他们迅速到了对面的吊桥下,随着一阵绞索的声音响起,吊桥被迅速放下。 “全军都有,出击!”林安之沉声道。 三千人的兵力迅速通过吊桥,冲上了落雁山,紧接着便是一阵喊杀声响起。 放火烧了关卡,营寨上传来人的惶恐叫声和惨叫声。 林安之也无暇多管,等到五十名夜枭全数回来后,这才带着他们直奔山顶。 他要抢在严博攻上山顶前行动。 别看贼寇说是有两千余人,但那不过是借着天险和平州州兵作战。 平州州兵虽然战力不强,但毕竟是正规军,相比这些乌合之众,战斗力不在一个级别上。而且贼寇有一大部分都是白州流民组成,这些人平日里放放冷箭还能凑合着用,一旦正面交锋,只需一个照面便会溃不成军。 林安之迅速到了山顶,山顶倒是平整,还有不少简易的木屋。 前山这么大动静,加上这几日的兵力调动,山上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那边前山关卡刚一着火,这边便收到了消息。 一批批身穿布衣,手持各种武器的“山贼”便被派了出去,抵挡官兵的进攻。 林安之在暗中看着,皱眉轻轻摇头。 这哪里是什么贼寇、陈留余孽啊,这些人看上去一个个面黄肌瘦,听到前面打起来了,不少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这分明就是一帮平民而已。 不过这时候,也轮不到林安之来发善心。 出来之前司命大人就说过一句话“此案于我不难,难的是你”,林安之见到这些人的第一时间便明白了。 “大人别被他们的样子迷惑。”旁边一名夜枭低声道。 林安之轻笑道:“这话怎么说?” 那夜枭脸上带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寒芒闪烁的眸子。 “初上山时自然是可怜的难民,但当他们手上沾染了一两条无辜性命后,便会慢慢变化。就属下所见过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落草为寇的,最后都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匪徒。”夜枭缓缓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既然选择走上来了,无论是愿意或是希愿意,都没法回头。” 林安之听着,心头又是轻叹了口气。 大魏律法严明,对这种占山为王或是勾结陈留余孽者,更是杀无赦。 从这些人走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包围议事厅,一个都不要放跑。”林安之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该死 议事厅内,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正坐在中央的位置上,在她周围有五六名仆人模样的人。 “夫人,走吧,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一名老仆人焦急说道。 那女子轻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怒火和不甘。 “我若是走了,这山上老小怎么办?以马兴禄那厮的阴狠,断不会放过任何人!”女子咬牙道。 老奴苦口婆心地道:“那又如何?夫人便是留在这里,又能有什么用?大军攻山,断不是一两人能阻拦,夫人留着有用性命,日后还有机会为我等报仇雪恨。” 女子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说了,从夫君离世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想着能独活。今日我便与这山寨共存亡。一会儿若是官兵来了,你们切记不要反抗,只说是被我掳掠上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下,便听一阵清脆的掌声。 抬眼看去,便见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缓步走了进来。 黑衣年轻人肤色白皙面容英俊,看上去竟然二十不到的样子。 “什么人!”女子低喝道。 几名老奴立刻手持长刀挡在女子身前,警惕地盯着年轻人。 年轻人站定脚步,轻笑拱手:“在下林安之,李夫人有礼了。” 林安之? 李夫人心头狂跳,她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 半雪河上琵琶行,成就了林安之风流诗仙的大名。出生高贵风流倜傥,便是皇城第一才女苏皖也芳心暗许,之后更是情挑圣芯庵圣女秦苑清,后来更是率领千人死守长风亭,对抗六千禁军。 这些传闻早就飞出皇城,在大魏各地传扬。 而这位李夫人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早就听说,南院派出官员主办落雁山一案,而来的那位巡察使大人,便是叫林安之!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林大人既然到了,想来南院密谍也已经在附近了吧。”话语间,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门窗。 进屋的只有林安之一人,但李夫人却知道,只怕这议事厅早就落在了南院密谍的掌控中。 传说中南院密谍森然恐怖,手掌各地平民到官员的生杀大权,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行事没有章 法,全屏自己情报行事,便是刑部等典刑衙门,都没办法制约。 林安之轻笑,也没急着回答,只是从旁搬了张椅子放到堂中,便安然坐下。 “李夫人,你不光谋杀朝廷命官,竟然还敢纠结一帮流民落草为寇,听说还和陈留余孽有所勾结……当真是胆识过人。” 李夫人冷笑:“狗官,有本事便让密谍出来,我就在此处,有本事便取了我性命便是。陈留余孽之类的欲加之罪,你南院也好意思提起?” 林安之淡淡地道:“有何不敢提起的?至于说你是否勾结陈留余孽,这也不是你说了算,南院自有证据在手,也容不得你抵赖。” 李夫人冷笑不语,也不知道是懒得辩解,还是不屑辩解。 “李夫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林安之忽然开口道。 李夫人冷声道:“你跟那马兴禄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我能跟你做什么生意!” 林安之无奈道:“李夫人怕是对我们南院有什么误会。” “南院丧心病狂天下皆知,怕是林大人对自己的立场有什么误会才是。”李夫人面色不改的嘲讽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李夫人既然这么想,你我也懒得纠正。不过有一点李夫人却是要明白。”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夫人,“你想要为夫报仇,要找的无非是两人,一人是山南县县令李平,还有一个也就是咱们的知州大人马兴禄了。” 李夫人心头微动,沉声道:“是又怎样?” 林安之轻轻拍了拍手,道:“那便对了。李夫人在这山上消息闭塞,我不妨先跟你说一个消息。山南县县令陈平,已经被本官拿下,此刻正压在平州成天牢,等本官启程返京之日,便是问斩之时。” 李夫人满脸震惊:“真的?!” 林安之哂然:“我骗你个女子做甚。”说着微微一顿,“再则,便是知州马兴禄。李夫人以前既然是江湖中人,想来就应该知道知州身旁有多严密的防御。别说是你这么一个只练过几天功夫的女子了,便是那山上门派的成名高手,要想暗杀知州,也是难如登天。” 李夫人神色黯然,林安之所言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若非如此,早在谋反之前,她就先找上马兴禄,一刀宰了了事。 “你说这些做甚,可是无聊要消遣我?!”李夫人咬牙道。 林安之微笑:“我这是给你个机会。我听说你暗中搜集了不少马兴禄违法乱纪的情报,把这些情报交出来,我可以帮你报仇。”说到这里,他又是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匪徒,杀你着实没什么意思。我堂堂南院巡察使,出门就杀了个县令外加个山贼,怕得惹同僚笑话。倒是那马兴禄,身为一方知州,倒是可以杀一杀的。” 李夫人沉默了,良久才声音沙哑问道:“你真敢杀马兴禄?” 林安之失笑:“在你眼里是一方父母官,如同天地般的存在。在我林安之眼里,也不过是只稍大的蚂蚁罢了,为何不敢杀?我南院连朝廷一品大员都能宰,还宰不得他一个证食品的官员不成?” 李夫人咬了咬牙,这才对一旁的老奴低语了几声。 老奴神色复杂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这才带着一帮仆人转入了后堂。 林安之也不着急,就眯着眼坐在椅子上,凝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喊杀声已经越来越大,这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已经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 李夫人也把长刀随意插在了桌上,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朝着南方拜了三次后,将葫芦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 末了,这才坐回椅子上。 “林大人,我自知必死,但有几个问题,却希望林大人回答。”李夫人说道。 林安之放眼看去,就见李夫人面色冷静,语气平缓,依然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这倒是让林安之有些佩服。 “李夫人请讲。”林安之说道。 李夫人深吸口气,缓缓道:“平州知州告诉我家相公,说是天灾连连,希望借我家山头修建粮仓屯粮,以应连年灾害。我相公二话不说便答应,之后更是分文不取。敢问林大人,我相公可有做错?” “没有。” “山南县县令陈平为了讨好马兴禄,强要买下我相公家祖产,我相公感念先人,不可让先人不得安宁,因此拒绝。敢问林大人,我相公可有错?” “没有。” 李夫人的脸上渐渐露出悲愤之色:“山南县县令对我家左右为难,不仅无赖我家名声,更唆使官差每日挑衅,弄得我家店铺无法经营,难以生存。我相公被逼无奈,上书知州状告县令,如此可是有错?” 林安之缓缓道:“一应行事都根据大魏律法,何错之有?” 李夫人惨笑道:“既然没错,他为何会死?他若不死,我又怎么会一怒杀人,怎么会落草为寇?” 林安之默然,就如同他到平州的第一天,便在那清雅居的席间对着山南县县令陈平厉喝“此乃官逼民反”。 良久,林安之才缓缓道:“李夫人,你既然跟我说道理,那我便与你说说。” “道理?这世间还有道理可讲吗?” “虽然不多,但总是有的。”林安之缓缓道,“来之前南院便把相应资料与我看过。从令夫慷慨以落雁山修建粮仓,应对天灾开始,到他被冤死大牢。只看前半段,我便决定,平州执行,一定要杀了山南县县令严惩马兴禄,以儆效尤。” “到了中段,看到李夫人怒闯山南县县衙,杀了一众官员,我便觉得,便是头顶的乌纱帽不要,也要保住你的性命。” 说到这里,林安之微微一顿,这才盯着李夫人的双眼,缓缓道:“但你为何要勾结陈留?” “我没有!”李夫人怒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或许你没有,但你手下人却一定有。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说这里面真没有你的默许?” 李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安之接着道:“平州要灭了你,你联络陈留余孽以求自保,虽然错了,但我终究觉得是被逼无奈。但是之后,你为何要收留白州流民?难道从不曾想过,一旦他们跟你上了山,那便真的是死路一条了?李夫人,你扪心自问,真不曾想到这点吗?还是说,你下意识里就抱着挟民自重的念头?” 李夫人艰难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没有那个念头吗? 夜深人静时,李夫人又何尝没有扪心自问。 自然是有的,虽然很快便被她强行转念不想,但终归是有的。狡辩能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也无数次受到良心谴责,但终究是这么做了。 林安之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老奴便出来了,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仿佛是账本一样的东西。 随手翻了翻,便见是出云县县令的账本,里面还夹了许多和平州的书信往来,其中就有马兴禄示意县令陈平干的各种违法事情。 兴许是准备给自己留个后手,这些本该被销毁的东西,竟然都出奇的保留了下来。 林安之随意翻看,满意点头。 南院办事有自己的标准,但绝非是说不用任何证据。正因为他们手里握着不用证据便能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更加看重证据这种东西。 这是司命大人亲口定下的铁律,谁违反便是死。 自然,即便没有这个账本和信件马兴禄也死定了,南院掌握的东西足够他死好几遍,但能有这些上得台面的东西,终究是更好。 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更近了,听声音已经到了山顶的位置。 老奴面色悲戚,守在李夫人身旁不肯离开。而李夫人倒是面色镇定,想来已经是准备好赴死。 “其实不用死。”林安之忽然轻声开口。 李夫人一怔,那老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也顾不得林安之那令人生畏的身份,扑到林安之面前。 “林大人,救救我家夫人!”老奴叩头哀求道。 李夫人也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林安之:“你想让我做什么?”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也只是忽然起了这个念头,觉得你相公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愿意你就这么死去。世道艰难人心不古,但我不想善良的人屈死了,最后连家人都不得好下场。所以,你若是愿意为南院做事,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免死的身份。” 李夫人冷笑道:“要我做密谍的走狗?你做梦!” 林安之轻笑摇头:“南院和你想象中的是有些不同的,你也不用现在就答应,我今晚可保你平安,等你看明白了,确定自己想做了,那时候再给我答复。自然,如果是否定的,你依然要死。至于说逃走,你尽可以试试,到时候落在我手里,我会给你个速死,落在旁人手里,你听天由命便是。” 李夫人脸色阴晴不定,能活着,是没有人想死的。即便是李夫人早就萌生死志,但她相公毕竟已经过世许久,当初寻死的念头已经淡了。而且林安之给出的条件也是如此的“优厚”,若是南院真不是那种阴森狠辣的衙门,为它做事似乎也不见得是坏事。 她轻咬着嘴唇,良久才艰难地道:“有劳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要忘了,你的命是你相公的善行换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各施手段 严博率领重兵攻上了落雁山,就如同林安之所料,这些山贼也不过是仗着落雁山天险与平州州兵对抗,一旦没有天险掩护,即便是平州州兵的军纪懈怠,也可以轻松将其击溃。 大军围困了山顶,那一片低矮的木屋就落入了严博眼中。 不过,当军队搜索所有房间后,却发现魁首的李夫人,那位传说中的铁娘子,却不翼而飞了! “人呢,怎么会找不到?!”严博怒吼道。 属下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终于有武官壮着胆子道:“会不会是南院的人……” “南院的人?现在大军封死了进出口,他们长着翅膀飞出去吗?!”严博怒极而笑。 这武官面露思索之色,半晌才喃喃道:“他们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山,难保没有什么别的下山法子。” 这话说得严博眼皮微跳,山南县县城被李夫人率众袭击,丢失了许多公文物件,这些是马兴禄下了严令一定要拿到手的。而现在,这李夫人凭空消失了,难道真的是落到了南院手里? 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那封信。 “你立刻去后山那边,见着本官的闵良申了,便告诉他,该动手了。”严博沉声道。 那说话的人也不敢问动手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心头微跳,呼吸都有些急促。但也不敢耽搁,赶紧领命退下。 而在后山那边,抵抗相比前山更加不堪,真正做到了一击即溃,贼寇在释放了一轮箭雨后,就被平州州兵迅速接近,他们甚至连抵抗都没有,就扔了兵器投降了。 闵良申跟“林安之”带着兵一路往山上行去,越是往上,聚集在两人身边的士兵便越来越多。 林安之忽然轻笑,道:“对了,有件事一直忘了跟大人您说了。” 这句“大人”倒是让闵良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笑道:“不敢当,林大人有话请讲。”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这才笑道:“大人一路叫了我半天林大人,下官也不好反驳。只是,这仗都打完了,总是要把真实身份交代一下的。” 闵良申一愣:“林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正说到这里,那名听严博命令过来找闵良申的武官便到了,凑头到闵良申耳边低声道:“将军有令,动手!” 闵良申心头已经涌起了强烈的不安,没有理会这名武官,而是盯着面前这人沉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安之”笑了笑,朝着闵良申深深行了一礼:“在下隗竹,姓隗的隗,竹叶的竹,添为南院司库文书。” “来人,火把!”闵良申惊怒大叫。 立刻有士兵围了上来,无数高举的火把把这里照得通亮。 闵良申仔细打量了隗竹半晌,这才发现这果然不是林安之,但两人的相貌也有六七分相似,在这夜里看起来当真很难分别。 隗竹背着手,笑眯眯地任由闵良申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个够,这才道:“大人,可看好了?若是看好了,下官就要回南院向司命大人复命了。” “来人,给我抓起来!”闵良申厉喝道。 隗竹轻叹了口气:“大人,可要想明白啊。” 闵良申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是挥了挥手:“都退下。” 他冷眼盯着隗竹,隗竹脸上却依然带着温和笑容。不得不说,这笑容和林安之倒是有八分像。 “大人悬崖勒马,实在是明智之极。”隗竹轻笑道。 闵良申冷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隗竹眯缝着眼:“大人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何必再多此一问?” “我若不问明白了,怎知会不会被你们害死。”闵良申咬牙道。 隗竹笑道:“闵大人只要问心无愧,便谁都害不死你。” 那严博派来的武官在边上看着听着,心头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 …… 严博依然在山上等着,但派去的武官却迟迟没有消息。 但他并不担心,山上的都是他的亲兵,闵良申更是他亲信中的亲信,吩咐他做的事情,他绝不会办砸。 但是,真要那么做? 严博眉头紧锁,这事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路。 自己不过是个和马兴禄走得较近的武官,对于其他的参与并不深,真有必要为了他的性命搭上自己的前程。 正想着,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严博抬头,就见闵良申一个人押着“林安之”走了进来。严博心头一紧,同时也舒了口气。 “林大人,得罪了。”严博远远抱拳道。 闵良申朝着严博打了个眼色,严博心头诧异,但依然不动声色。 这时候,就见闵良申忽然放开了“林安之”,而这“林安之”也活动了下手腕,朝着严博拱手笑道:“严大人,您认错人了。” 严博一怔,仔细看去,立刻就发现面前这人跟林安之的不同。这人看上去眼神要明亮许多,下巴也不如林安之圆润。最重要的是那种气质,林安之始终几分懒散的气质,而这人明显要精烁许多。 “你是谁?”严博沉声道。 看到这人和闵良申同时出现,他心头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下官南院司库文书,隗竹。”隗竹微笑道。 严博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拱手:“隗大人,请坐。” 隗竹微笑,一对眸子越发的明亮:“严大人有礼了,请。” 三人在那山上的议事厅中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外面的中级将领都有些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三人才走出房门。 “传令下去,全军搜山,一日不抓到逆贼匪首,便一日不回平州城!”严博下令道。 这命令严苛,但不知怎么的,旁人就觉得严大人脸上却仿佛是带着微笑,看上去比上山时还多了几分轻松。 下面的人纷纷猜测,怕是因为平乱一事已了,所以才会如此。 毕竟,如果不是这特殊的环境,一个女人还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真是让她跑了,也不过是未尽全功,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说怎么向上峰交代,那再好办不过,昨夜斩杀匪徒无数,其中不乏女子,随便找具尸体顶替了便是。这种事情,大家都很熟悉。 站在严博身旁听他下达完指令,隗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严大人果然深明大义。”隗竹拱手行礼道。 严博苦笑摇头:“此事本就与末将无关,不过是上峰命令罢了。等隗大人见着林大人,还望替下官分解。” 隗竹道:“严大人放心,林大人必会体谅严大人的苦衷。” …… 夜幕依然深沉,林安之已经快马加鞭朝着平州城的方向行去。 从李夫人决定投靠他那一刻起,落雁山的事情便已经结束。陈留余孽的事情自然有夜枭跟着,用不着他亲自过问。 至于说他属下诸人,如隗竹、张扬以及那些侍卫是否会有危险,林安之反倒是不担心。只要他一日没死,就没人敢动他手下这些人。 反倒是严博营帐里的那封信,林安之每每想起,便心头冷笑。 到底还是小看了马兴禄,没想着他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便是让严博在处理完落雁山贼寇后,顺手把林安之也给料理掉,这罪名自然是推到落雁山的贼寇身上。 林安之背后站着的可是南院,他的行动是司命大人直接下达的命令。在旁人看来,就觉得这马兴禄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做到这一步。 但林安之反倒是理解马兴禄的想法,横竖是条死路,倒不如把事情做绝了。 在李夫人那本账本到林安之手上前,南院没有任何可以摆上台面的证据能证明马兴禄的违法犯罪。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最重律法,新律更是他逐字逐句的跟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明知马兴禄这一方官员已经坏透了,但短时间内却一定没办法解决。 所以,能出手的就只能是南院。 马兴禄怕是打定主意了,南院的人来一个杀一个。除非南院派出高手行刺,否则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真没有人能拿得住他。 至少马兴禄是这么认为的。 林安之想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要论贪污腐败,马兴禄足以被凌迟几十次,但要论治理一方,倒也真是一把能手。 到落雁山之前,马兴禄还专程找林安之谈了一番,那时候林安之倒是真的有些心动。这马兴禄贪是贪了些,但确实是一名能吏,若是用好了,还真能造福一方。 可惜了…… 快马一日一夜,第二天傍晚时分,林安之便回到了平州城。 并没有去兵站,从皇城带出的五百士兵依然被安置在那边。马兴禄的事情不算太难办,暂时还用不上那些士兵。 平州城有万余士兵,现在几乎全都被调往了落雁山,以整个平州来看,现在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缓步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周围一片寂静。林安之哈了口气,借着路旁长明灯的火光,隐约可见一些白雾。 这天气已经放凉了,秋天已经接近末尾,冬天要到了。 缓步走到州府衙门口,抬眼便能看到那大门上高高挂着的两盏灯笼。 知州没有专门的府邸,整个衙门口就是他们的家。自然,向马兴禄这样的官员,是一定借着旁人的名义在当地购有房产的,但仿佛是所有能吏都有一个共性,便是不喜欢住府邸,而喜欢呆在衙门里。 或许他们都明白,自己所有的权力,都来至于这里。 走到大门前,林安之重重地锤了几下大门。 很快里面便响起了脚步声,门房到了门口,打开旁边小窗往外探出头。 “什么人,大半夜的竟敢来敲州府的大门。”门房呵斥道。 林安之走了过去,露出温和笑容:“去告诉马知州,就说南院林安之回来了。” 这话一出,那门房顿时打了个寒颤。南院密谍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凶名在外的意思。至于林安之,门房自然是见过许多次。对于这位传说中的,掌控者南院最高权力的十二人之一,门房是有着足够的敬畏的。再加上林安之那一张娃娃脸,本就很是讨人喜欢,所以这一看清了,便也认出来了。 只是,门房也不敢擅自放林安之进去,告罪了一声,就迅速往里去通禀。 林安之也不着急,就安静的在大门外等候。 没过一会儿,就听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州府大门敞开。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数十名披甲佩刀的侍卫站成两列,他们手持火把,中间让出一条进去的道路。 看着这一幕,林安之只是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抬步便走了进去。 随着林安之进入州府,沉重的大门便缓缓关闭,就仿佛是要断绝所有后路。 林安之轻叹了看口气。 身后的侍卫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持着火把一路紧随。 林安之也面色从容,缓步走到了府内,便见马兴禄一身官服,坐在堂中。在他身旁站着的,竟然是同样披甲佩刀的方正。 看着林安之走进大堂,马兴禄面色冷凝。 “方大人,伤好些了吗?”林安之微笑问道。 “死不了。”方正冷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眼神颇为欣慰:“那便好。” “没想到林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马兴禄淡淡地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马大人竟然会下那么一道命令。” 马兴禄沉默良久,这才缓缓道:“林大人,我也是逼不得以。” 林安之微微一笑:“何来逼不得以一说?马大人伸手拿那不该拿的钱的时候,可也是有人逼着?落雁山逼反百姓,可也是有人逼着?今日此举,又是有谁逼你吗?” 马兴禄神色不变,只是缓缓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我只是没想明白,林大人你怎么敢独自一人来这里?难不成还有什么后手?” 林安之似笑非笑:“我的手下不都在马大人的掌控中吗?留在驿馆的夜枭和几十名护卫,怕是已经在严密监视中了吧?兵站的五百士兵,外面有多少人围着?一千?还是两千?” “所以我才不明白,这些事情你我皆知,你为何还敢来?便是因为南院巡察使的身份?”马兴禄眯着眼盯着林安之,“我已经下过一次命令了,也不在乎再下第二次。难不成林大人觉得我会改变主意?”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如此,但马大人也是心志坚毅之人,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改变想法的。” 马兴禄点头:“知道便是,此事便到此结束,无论林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本官也不想知道了。来人,拿下。” 话音落下,周围的火把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但那些士兵却没有丝毫动静。 马兴禄脸色微变,沉声道:“没听到本官的话吗,把林安之给我拿下!” 士兵们依然没有动静,马兴禄的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慌乱。 便在这时候,就听林安之轻声道:“拿下。” 马兴禄心头一紧,便听身旁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是!” 马兴禄转头,便见眼中一片刀光闪过,一柄锋利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会是你?!”马兴禄面色震惊,失声叫道。 在他身旁的方正,面色依然冷峻,但握着长刀的手,却稳定无比。 “潜龙方正,见过巡察使大人,恕公务在身无法行礼。”方正沉声说道。 林安之微笑道:“方大人受苦了。” 方正和林安之的对话,仿佛洪钟敲响,一字一句地落在马兴禄的心底。 他面无人色,双眼却仿佛是要喷出火来。 “怎么会是你?方正,怎么会是你?!”马兴禄厉吼道。 他自以为聪明一世,所有事情都做的密不透风,不留半点破绽。或许唯一的破绽,便是山南县县令陈平那里的书信,但在那之后,他也第一时间弥补了。只要抓住林安之,逼问出那些书信的下落,按照大魏律法,便没人能制得住他! 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这时候,自己引以为左臂右膀的方正,竟然是南院的人! 马兴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方正:“你当年不过是个屠夫,如果没有老夫,你现在还在菜市口杀猪卖肉。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方正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依然坚定冷凝,只是缓缓回答道:“马大人,在二十年前,在成为一名屠夫前,方正就已经是南院密谍。” 马兴禄眼中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抹神采,他知道,他输了,彻底的输了。 林安之看着,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方面是为马兴禄可惜,一方面也是震惊于南院的手段。 方正是来平州之前司命给他的一颗棋子,这是一颗真正的暗桩。 二十年前马兴禄还未起势,这枚暗桩就已经被安插在了他的身边。倒不是那时候就怀疑马兴禄如何,而是南院手段向来如此。但凡能埋下棋子的官员身边,无不准备着几个随时被用的暗桩。 就如同潜伏在出云县的赵四一样,就如同大部分南院暗桩一样,方正之后历经二十年不问南院事物,直到林安之来到平州,才把他重新启用。 林安之原本还有些怀疑方正的忠诚,直到议事厅上,夜枭那一刀斩下去,他才算真正确定了方正的心思。 因为在那之前,林安之就见过方正一面,并在告知全部计划后,对他说了一句话。 “有可能会死。” 而那时候,方正的眼神便如同今夜一样冷凝坚定。 “方正怕吏治败坏,怕坏人不能绳之以法,怕平民无处伸冤……但唯独不怕死。” 林安之的修为和他身边人比较,自然不算高,但放在整个朝堂或者江湖来看,却已经是相当不错。 所以他能判断出方正那出手一击,是真的中门大开,是真的用尽全力。而手下夜枭那一刀,也是没有丝毫留手。 所以他才能确定反正是真不怕死,方正是真的能用。 也是因为这样,他今晚才会如此“毫无防备”的走进州府的大门。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去年在银月城和四大赌坊的赌局,一切都好像和赌有关,但胜负其实在赌局之外早有定数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城 马车沿着管道一路向前,林安之最终没有回去白州,没有去老宅子看一眼。 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会问老太爷一些问题,而他又恰好能猜到,老太爷一定会给出一些个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虽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对老太爷一如既往的敬爱。但是又仿佛在不经意间,又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告知林安之他真实身份后,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把锁,盒子里原本藏着掖着的东西,都被肆无忌惮的拿了出来,放在台面上,很血腥,很残忍,很不好看。 但这些偏生是老太爷一如既往的行事态度,不过是换了个角度,让林安之站在了主角的位置上。于是,他便发觉自己有些受不了,有些难以承受某些事情的真相。 逃离皇城,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个人冷漠的态度,另外一部分何尝不是因为老爷子。 就如同林家小少爷的少爷脾气,你要我那么做,我偏不! “其实一直都不危险,不过是看着危险而已。” 马车上,林安之搂着翠微,笑着跟对面寒着脸的祝霁月解释道:“从确认方正可以信任的那一刻起,马兴禄就已经在掌控中。无论是他命令严博干掉我,还是在州府衙门里布置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我掌握中的。不管有没有那封信,我当晚都不会呆在山上。就算不是为了防着严博,也是要在最快速度内拿下马兴禄,毕竟他掌控者平州军政大权。平州州兵在落雁山,这就是最好的时机,能把事情的风波降到最低。看着似乎有许多偶然,其实一切都是必然。” 祝霁月听着,皱眉沉思着,似乎要理清整件事情的经过,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 “那个李夫人呢?”祝霁月问道,“你一开始就想好了把她招进南院?” 林安之摇了摇头:“要说唯一的变数就是她了。出来的时候司命大人跟我说了一句话‘此案于我不难,难的是你’,我当时并不知晓什么意思,但见着那李夫人后,我才算是明白了。” 说着,他便露出一个自嘲笑容,无奈地道:“其实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把那李夫人一刀宰了,一了百了。但这终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么做了不光司命大人不会满意,我也会看轻自己几分。所以,这便是难办的地方。至于说什么人性善恶的考验,我不会那么无聊,司命大人更不会那么无聊。人性这种东西,本就最经不起考验的,南院也从来不考虑这种东西。” “既然不是考验人性,那为何不一刀杀了?”祝霁月皱眉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这便是你不懂的地方了,让翠微来说,她保管比你明白。” 翠微扭了下身子,颇有些不满地看了林安之一眼:“少爷,翠微也不懂。” 林安之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脸蛋:“都是自家姐妹,还怕霁月生气不成?”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又不知道这话怎么反驳。 翠微想了想,这才道:“和人性善恶无关,但却和南院的行事风格有关。南院手掌典律,自然是要冷血无情的。但越是典律无情,南院官员却越需要拧得清轻重。如何判一个案子,是该杀还是不该杀,这便是重点。像那马兴禄为官虽然贪腐,但确实是能吏,他该不该杀?像那李夫人身世可怜,确实是官逼民反,那她又该不该杀?这些东西,大魏律法里其实都有明文规定,但南院行事自有一套衡量标准,这就是难与不难处。想来司命大人希望少爷仔细考量,最终做出决断。” 林安之微笑点头:“难与不难不在于最终如何决定,而在于是否真的想明白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南院权力大到极点,能量更是恐怖到难以想象,而且除了当今圣上,便没有任何人能约束。以前还不觉得,但经过这段时间,就越发能看明白。也难怪司命大人不肯把太多情报给我,估摸着便是现在,我这巡察使也最多只算个见习的。” 这话引得翠微噗嗤一笑:“见习的便能拿了一州知州,那若是云河大人那样的,怕不是能把尚书宰相给下狱了?” 林安之哈哈大笑,这才正色道:“按南院的权力来说,还真能。但南院做事向来不是跟着权力大小说话,而是有一番自己的考量。例如蔡文茂,别说是南院了,便是我手上的各种证据,都足以把他斩了,但不能那么做。” “为何?”祝霁月皱眉道。 林安之沉吟片刻,才给出了六个字:“牵一发,动全身。” 祝霁月没有再追问,对这些权谋诡计的,她本来就没多大兴趣,对于南院考量人心的手段,更是懒得去动脑筋。只要林安之无事,其他的便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回去的路上自然不能像来时了,一路低调行事,能不经过当地官府的,便尽量不予通报。这让各地官员顿足无法与皇城诗仙举杯共饮的同时,又大大的松了口气。 毕竟,这位小林大人别的都好,就是要钱要的太狠了。 这么走了几日,几个丫头还好说,有林安之陪着她们便觉得一切安好,倒是林安之自己有些耐不住了。可惜的是杨絮还留在平州处理清雅居的事情,也没法带着回皇城,便只能时不时里带着几个丫头和侍卫偷偷溜出去玩耍。 这么多人,自然是瞒不过那五百皇城城卫军的统领,但他倒是没有太多干涉,只是再三叮嘱林安之小心安全,平州那样的事情千万别来第二次。 林安之自然是满脸尴尬的应了下来。 说起来,整个平州事件中,最为尴尬的便是这五百城卫军了。从头到尾一丁点事都没有,反倒是一路跟着林安之好吃好喝,当真是跟公费旅游差不多。 好不容易盼到马兴禄那里有点动静,却又给南院一颗暗桩给控制的死死的,这便让城卫军好生郁闷。 这统领自然不知道,就在马兴禄准备动林安之的当晚,在五百城卫军左近已经悄然驻扎了两千大军,一旦城卫军有所动作,那便立刻是兵戎相见。 好在最终没有走到这步,否则便又是一场大乱。 出了平州,便是进入了河北道的地界。 大魏十道,除了八方八道外,便是以半雪河为划分的河北道和河南道。 相比八方八道,这居中的两道辖区便要小许多,像白州和平州所在的西南道足足有六州城池,而河北道仅有两州而已,皇城所在河南道更是只有一州之地。 自然,这所谓的一州面积本就不小,河北道有宜、均二州,每州县城都有十余个之多,而其中一些县城甚至拥有不下三座的城池,更因为靠近皇城所在,每一座还相当繁华。 这便是在宜州的一座城池内,并非县城所在,但依然热闹无比。 林安之带着几个丫头坐在马车里,二十余名护卫前后开路。阵势极大,像极了什么地方的纨绔公子出行。 几个丫头跟林安之在一个大车里,也不嫌拥挤,倒是时不时和自家少爷逗弄,明明已经接近初冬,却是满车春意。 先带着几个丫头去了城南市场,那里多是南蛮地界过来的商人,叫卖着各种稀罕物品。林安之向来大方,每个丫头都给了不少银两,随她们挥霍,之后又去了城北,购了些许礼物送给城卫军的几个统领。 手下侍卫自然也不能少,到了闹市,干脆便发了银子,放了他们半天假,至于是去逛青楼还是去酒楼买醉,林安之也懒得过问。 张扬依然是带着几个人跟着林安之,这么多娇娇女怎么也得有几个人伺候着,买点东西总得有个跑腿帮提的人。 菀儿这几个说是林安之的女婢,但没人敢真当这么回事。这些侍卫跟着林安之有年份了,自然都知晓,这几个小丫头,迟早是要进自家少爷房内的,这便都是当少奶奶伺候着。 自然,这少奶奶数量是有些多了,好在性子都随了林安之,平日里都没什么架子。而且也知道这些侍卫是跟着林安之出生入死的,平日里反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于是乎,大家关系倒是出奇的融洽。 “少爷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菀儿丫头翘着脸,明媚的眸子望着林安之。 林安之哈哈一笑:“已经到了宜州地界,也就不用着急了,先去寻间客栈,咱们在这儿呆上几天,争取淘些上好货物带回皇城去,那一大帮子的朋友闺蜜,总是挨着送点。” 菀儿拍手道:“少爷说的极是!出来前月娥和宁妹妹就嘱咐我带些稀罕物件回去,少爷不提醒这么一句,我都差点给忘了。” 听菀儿这么一说,林安之才反应过来,心头琢磨着,长公主那边是否要备些礼物。但若是给长公主了,那太子和二皇子要不要?若是两位皇子都给了,那那位呢…… 想着便觉得头疼,这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既然决定了找客栈住一天,张扬自然立刻就出发,顺带着还吩咐人去军营那边把霁月军的人找来。 林安之这边女眷颇多,内院看护向来是霁月军负责。 不过,现在越发的觉得霁月军人手有些偏少了。当初祝霁月出门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自己使唤,谁成想到竟然被林安之用来做了免费劳动力,帮着看家护院。 到平州州城的时候,祝霁月就已经派月华回羿风寨,把霁月军的人都带过来。 林安之也是这才知道,霁月军其中不光有羿风寨的姑娘,还有不少其他风族部落的女子,人数更是有足足一百人。 这数目说多不多,但也绝不算少。 好在都是女孩子,皇城大佬们想来也不会真当回事。不然这擅拥私军的罪名,便是有着南院巡察使的头衔,也够他喝一壶。 张扬很快便找好了客栈,依然是包了个独立的院子,方便自家少爷和姑娘们住进去。 跟着张扬到了客栈门口,林安之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一停步,诸女自然也都停了下来。 张扬在前面带路,都已经要走进客栈的大门,忽然发现身侧没人了。转头看去,就见林安之站在离大门还有两丈的位置,面色阴晴不定。 第一百三十章 当街狙杀 张扬有些迷惑,不过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其中隐隐有寒芒闪烁,张扬这种跟着林安之从出云县走出来的老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家少爷心头翻滚的浓浓杀意。 这么强烈的杀意,张扬上一次见到还是在半雪河渡口,祝霁月受伤的时候。 跟着林安之从出云县出来,能一路活到这里的,又有谁是傻子? 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东西。 张扬的脸色顿时苍白,额头斗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少爷,刚才觉得这客栈蛮好,但此刻看来却也就这样,不若咱们换一间吧?” 林安之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容:“既然来了,又何必再换。说来现在倒想起来了,雯儿嘱咐我买的东西给忘了,你带着大家去逛逛,顺便把东西给我买回来。” 张扬还想说什么,林安之便淡淡地道:“去吧。” “是,少爷安心等候,小的去去就回!”张扬说了声,便从客栈门口走了出来。 翠微低垂着头,脸色淡然,看不出任何表情。旁的如菀儿等人,依然是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她们本就没逛够,若不是林安之说要到客栈了,几个小丫头怕是还会再玩耍一会儿,现在听林安之说让张扬带着她们去买东西,顿时又兴奋起来。 “翠微姑娘,走吧。”张扬轻声说道。 翠微轻轻点头,临转身,微微掀起眼帘瞟了一眼林安之,眼神中尽是担忧之色。 女孩子们在张扬的带领下走远了,林安之这才轻轻抬起头。 长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没了众女子的嬉笑声,长街仿佛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看了看左右,已经没了行人,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长街上,竟然就只有林安之和身后的三名侍卫站在路中。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盯上我。但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无论什么,都冲着我来,敢把主意打到我身边人身上,就算你们是圣芯庵和魔教,我一样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落下,客栈森然黑暗的大门里,传出一阵刺耳的低笑。 “林大人果然豪气,可惜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话音落下,一道灰影从门中扑了出来。于此同时,客栈和周围的高楼上,箭如雨下。 三名侍卫都是从出云县跟着林安之出来的,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此刻,面对如暴雨般的利箭,他们毫不犹豫地跃起 ,用身体在林安之上方组成了一道肉墙。 林安之一声低喝,右脚猛蹬地面,青石路面顿时龟裂出一层层蛛网,他的身形暴起,朝着灰衣人扑去。 双方一个错身林安之便进了客栈。 他没有回头,身形狂奔直冲二楼。 在那箭雨之下……不可能有活口。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名侍卫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刺目的鲜血,让他双眼通红。 二楼有五名弓手,就在林安之冲进客栈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扔下了手中长弓,拔出腰间长剑。 就在林安之踏上二楼的第一时刻,他们就合身扑了上去。 林安之随身并没有佩戴武器,就像他对自己的定位一样,打架这种事情,能不做尽量不做。这样的姿态,往往给人一种错觉,认为林安之的修为真的不高,甚至于根本没胆量见血。 这种错觉有着强烈的迷惑性,便是明知他在长风亭一役中扮演的角色,也很少有人真的把两者联系起来。 很少有人知道,当真需要动手的时候,林安之远比大多数所谓刀口舔血的武林中人更加嗜血。 当第一名刺客近身,长剑直劈林安之面门。 这一刻,林安之猛地抬起头,抬手便朝着剑刃一拳轰了过去。 便是那刺客都是一惊,转而便是一阵嘲讽冷笑。 你的血肉之躯难不成还比我的长剑坚硬?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他就惊骇的发现,自己一剑好像劈在了生铁上,从剑柄传来的狂暴这里瞬间拧断了他的手腕。那锋利的剑身碎成了无数碎片,暴风骤雨般的被打了回来。 利刃碎片如同无数的刀子,将这刺客的脑袋打成了筛子。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呆了,唯有林安之的身形不光没有被阻挡,反倒是更快了几分,一个闪身到了这刺客身下,躲过紧随而来的利刃。反手抓住刺客腰带把他狠狠砸向旁边一人。 这第二名刺客心头一紧,抬手就将同伴的尸体劈成两段。但就在那遮蔽所有视线的鲜血中,一只白皙颀长的手掌猛地伸出,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 这刺客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闷响,身体便软倒在了地上。 林安之劈手夺过他手中长剑,朝着身后便是一剑刺出,那名刚冲到他身后的刺客高举的长剑还未落下,便被一剑穿心。 他身形未停,一个前冲便到了二楼中央。 那紧随其后的第四名刺客的长剑,终于是刺进了他的后背。但林安之却仿佛好无所觉,身体猛地转身,将刺入后背的长剑生生扭断,手中长剑带起一阵刺耳呼啸,这第四名刺客被拦腰斩断。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直奔窗台,一个纵身便朝隔壁小楼跃去,半空中手中长剑反转,随后抛向身后。 长剑带着一道刺目光华,将那最后一名追到窗口处的刺客钉死在了地板上。 而这时候,那和林安之错身而过的灰衣人才刚到二楼。 灰衣人又惊又怒,林安之的出手实在是太狠太快。但以灰衣人的眼光能轻易看出,其中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武技,所有的攻击手段都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招式。 而这些杀招,都深深地印刻有那个地方的影子。 灰衣人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南院!” 他没有耽搁,纵身就从窗口跃了出去,落在了林安之所在的小楼。 落地的一瞬间,便倒抽了口凉气。 便是这么几息的功夫,小楼里的狙杀已经结束,四名刺客死于非命,而林安之的身形也已经到了窗口。 震怒的灰衣人闪身而上,朝着林安之后背便是一剑刺去。 林安之却仿佛已经有了准备,就在长剑临身的一刹那,他身体猛地扭转,被身体遮掩住的长剑如同毒蛇一样朝着灰衣人咽喉刺去。 灰衣人心头冷笑,不过是个五品中的修为,也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正要还手,忽然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中毒了?! 便是一瞬间,灰衣人便明白了,林安之算准了自己跳到这栋小楼后会第一时间换气,所以在那窗口做了手脚。 好在灰衣人也早有准备,毕竟林安之也算是“声名在外”,来之前就已经服用过好几种珍贵的解毒药。 灰衣人冷哼一声,手中长剑挽出一个剑花。 林安之胸口顿时暴射出一阵鲜血,他却是神色不变,右脚一蹬窗户,身形便朝左侧翻滚去。 灰衣人却不肯放松,手持长剑紧随而上,林安之也一个翻身半跪在了地上。 两人几乎同时递出长剑,目标都是对方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灰衣人干的是杀手的勾当,他自然不怕死,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不惜和目标以命换命。但毫无疑问的,在他眼里的林安之是必死之人,他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所以他手中剑刃便少压了三分,原本要刺穿林安之左胸的长剑落在了林安之的左肩上。便是这么一点时间,林安之那一剑便落在了空处,灰衣人抬脚就把林安之踹飞了出去。 林安之半跪在地上,捂着肩头大口喘息着。 灰衣人冷眼看着林安之,不知怎么的,他心头忽然有种后悔的感觉。 刚才,或许真的应该把这个林安之给换掉。 这种感觉很莫名,也让灰衣人很不安。他决定不再戏耍了,哪怕是换命,也要在下一击中干掉林安之。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残酷冷笑,然后便听他轻声道:“留活口。” 下一刻,灰衣人就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就仿佛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狂吼着,用尽全力猛然转头,便见到了一只拳头。 仿佛是从天顶落下。 一击破碎屋顶。 一击便让整座小楼震动。 一击便让他失去了知觉。 李雯落在地上,也不看那被她震晕的灰衣人,快步走到了林安之身边。 “安之哥哥,你没事吧?!”李雯又急又悔地叫道。 从她见着林安之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任务,便是跟在“安之哥哥”身边,保护他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但这两年来,她却发现,每每林安之遇到危险的时候,她却总是有着各种原因不在,这让她恼火不已。 从皇城前往平州这一路上,她便是做足了功课,无论林安之怎么要求,她始终没离开半步。直到林安之要上落雁山,为了计划才让她留在了驿馆里。 但也就这么一次,之后马兴禄一案事了,她便如同往日一样始终跟在林安之身边。 直到离开了平州,想着即便有马兴禄的余党想要作怪,也不太可能跨州作案,所以想来不会有任何危险。而这里更是闹市,不太可能有什么人真敢行刺林安之,于是在南街的时候,李雯便自行转悠去。 没想着,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林安之竟然遭到了刺杀。 当收到狂奔而归的张扬的报信,李雯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赶了过来。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不算太晚,刚刚好。”林安之咧嘴笑了笑,仿佛是看透了李雯的心思。 只是这么一笑,就拉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角微微抽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杀手 “扶我过去。”林安之沉声说道。 李雯扶着林安之走到了那个灰衣人身旁。 灰衣人是被李雯用强大真气震晕的,本身并没有受什么伤。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检查了一下他的嘴里,把两颗埋有毒药的牙齿给卸掉。之后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扎进灰袍人的肚子里,取出看了眼,心头便有数。从兜里摸出五六个瓷瓶,调配好后,给灰衣人灌进了肚子。 “把他牙关卸掉,防止他咬舌。”林安之说道。 李雯点头,抬手就把灰衣人的下颚给卸到脱臼。 只是这一会儿工夫,张扬已经带着祝霁月策马狂奔而来。 到了楼下,见着林安之的惨状,祝霁月眼中寒芒闪烁。 楼下那三个侍卫的尸体还躺着,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死状凄惨。 林安之心头黯然,他很清楚,一开始如果不是这三名侍卫舍身保护他,现在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他。 也没耽搁,祝霁月把林安之扶上马,张扬则把那灰衣人拎上了自己的马背。 离开长街,便沿着大道回去军营。 不过怪异的是,刚转过这条长街,喧哗的人声便响了起来。 周围一片热闹景象,人们脸上挂着汗水和笑意,全然没察觉到,就在旁边的那条长街上,发生了一起惨烈的伏击。 两条街不过是隔着一个转角,但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回到军营,林安之趴在床上,面色阴沉。 孙老头坐在边上,给林安之身上敷药。 几个丫头也围在边上,一个个眼眶红红的,不过都没敢出声。 林安之寒着脸,缓缓道:“张扬。” “小的在!”张扬赶紧上前恭声道。 “你是怎么找到那间客栈的?” 张扬浑身冷汗,手脚冰凉,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一个回答不好,后果将不堪设想。 “小的找当地人打听的,都说那间客栈是全城最好的一间,还有人给小的带路,所以就过去了。小的去的时候,街上还有许多行人,后来不知怎么的,带着少爷去的时候,就一个人影都没了。”张扬颤声回答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忽然道:“赵伯回来了吗?” “赵伯说是去看现场,算时间也快了。”翠微柔声回道。 话音刚落下,外面便传来赵伯和李伯的声音。 两人进了屋,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赵伯这才道:“是五行宗的阵法,说白了就是一种障眼法,利用街道口的各种摆设,让人下意识的忽略掉那条街道,就像是视而不见,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一般人进去。” “障眼法……”林安之冷哼一声,“摆设难度怎么样?” “不难,但也不简单,需要动用些人力。”赵伯回道。 林安之沉吟片刻,看着张扬道:“你带人去衙门,看看今日那条街是谁当值,把动了街口东西的让你给我找出来。” “是。”张扬恭敬行礼,缓缓退出了营帐。 这时候,钱伯才抬起头,望着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少爷,要不要老奴……” 林安之轻轻摇头:“不用,不是他。这个设计太明显,他不会这么蠢。” 钱伯缓缓道:“老奴知道少爷刀子嘴豆腐心,但少爷可曾考虑过,如果真是他,那怎么办?”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如果真是他,那便放他走吧。总是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在那之后如果再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怪不得我了。” 说着他又想起了那三名惨死的侍卫,神色有些黯然。在他计划中,这些侍卫每一个日后都是有大用处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惜一切提升他们的实力,甚至连老宅子中的天财地宝都动用了,为的就是让他们尽快提升到五品修为,至少是真气方面,不能比旁人差的太多。 没想到的是,其中三人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个地方! “派人把他们送回家,家里人都给予厚礼,保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林安之轻声说道。 翠微轻声道:“是,少爷。” 林安之这才抬头,目光落在四个老奴身上:“你们当中,谁刑讯逼供最厉害?” 四个老奴相视一眼,都是望着林安之咧嘴一笑。 刑讯逼供是一门残酷的手段,但在某些人眼里更接近于一种艺术。 例如在孙老头眼里,把人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便是无上的享受。 所以灰衣人便被交到了孙老头手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安之的刑讯手段,便是师承孙老头这一脉,虽然没说破,但林安之也能猜到,自己学那一本《岐黄总章 》多半就是孙老头的东西。 灰衣人落在孙老头手上会怎样,林安之已经懒得去细想,他现在满肚子的火气与愤怒,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张扬很快回来了,到回的消息不算意外。 负责那条街的班头姓何,不过衙门的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具冰凉的尸体。 林安之遇刺,这种消息让地方县令大为震惊。 虽然林安之是偷偷跑到这里来的,但毕竟是南院高官,一旦出事整个县城便一个都跑不掉。 衙门口也犯难了,这到底是谁要杀小林大人? 便是想找个替罪的,这对象都不好找。够资格做这事儿的,整个大魏朝堂都没几个。 但要说不是朝堂中人干的,那更是谁都不会相信。 好在这时候林安之派人过来了,说这事无需县衙过问,南院自行处理便是。 县衙这边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也少不得破费银子,一面收罗最好的药材给林安之送去,一面也不忘上下打点。 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林安之的队伍驻扎在原地便没有再动,皇城城卫军更是修筑起了建议的防御工事,把这一块地界给封锁了起来。 县衙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全然不管这做法是否妥当。 钱伯审了那灰衣人三天,捂着嘴审的,不管那灰衣人如何惨叫嘶鸣,一律当没听见。头一天自然是钱伯亲自动手,后面两天便把剩下三个老奴一起叫来,各种刑罚让那灰衣人尝了个通透。 林安之自然是在边上看着,也把各种酷刑了解了一遍。 走出那房门的时候,林安之就觉得这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冰冷的身体总算有了些微温度。 当晚灰衣人的口罩被解开了,于是他又痛又快的招了。 这次刺杀林安之的,是一个叫做夜雨楼的组织,这名字倒不陌生,但凡杀手集团都喜欢用什么夜雨、蛇山之类的做名号。 但到底买林安之命的买主是谁,灰衣人并不会到,他只是收到接头人的命令,让他在这里狙杀林安之。至于他的接头人,正是那死掉的何班头。 线索到这里,便算是断了。 林安之皱着眉头,眯着眼沉思着,细细算着自己到底得罪过哪些人,对方竟然要不顾一切的干掉他。 不算不知道,这仔细数了一遍,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都皇城不过两三月,得罪的人竟然有二三十人之多,其中的大人物更有不少。例如户部尚书蔡文茂,例如当朝宰相曹正风,又例如那位表面温和内里狠辣的太子,再例如那位表面粗犷,实则内秀的二皇子。 除了这些外,更别说那一帮日常办案中得罪过的朝中官吏。 林安之叹了口气,如果只是手上的信息,当真是无从查起。 不过万事都有个好在。 好在灰衣人给了个名字:夜雨楼。 南院的力量有多恐怖,这时候便展现了出来。 夜雨楼是一般江湖组织,平日里只是涉及一些暗杀之类的事情,而且很少涉及朝堂中人,因此并不在南院的监控范围内。 但直到今天,一切都改变了。 南院巡察使遇刺,放在整个南院的历史上,这也是少有的骇闻。 往年里不是没有南院巡察使暴毙的事情,但那多是更为强大的力量所谓,即便南院知道了幕后主使,也很难真的有什么动作。 但这一次不同,这次动手的,是一个叫做夜雨楼的组织。 就在灰衣人招供的第三天,林安之身上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的当晚,一叠卷宗被交到了林安之的手上。 夜雨楼,历史两百二十三年的杀手组织,组织中成员皆以号数相称。创立夜雨楼的一号杀手,相传是五虎断门刀弃徒…… 这一段关于夜雨楼历史的,林安之直接跳过。 他对这些不敢兴趣,死人的事情,交给需要的人去了解就好。他要知道的是,现在到底还有些什么人,到底是谁负责对外接生意。 看了良久,总算是在卷宗上找到了灰衣人的名字: 冯晓瑟,夜雨楼排名一百二十六位。 看到这里的时候,林安之眼皮微跳。 那个灰衣人的实力极强,至少有六品下的境界,但在夜雨楼中,竟然只排到了一百二十十六位?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江湖组织有了些微的重视。 把整个卷宗看完,林安之的神色有些凝重。 原以为是一般江湖组织,往日里便是南院密谍都没太在意,没想着一番详查下来,竟然涉及了这么多案子。 就林安之记忆中,南院有几宗关于官员莫名死亡的案件,竟然全跟夜雨楼有关。而在夜雨楼背后,竟然隐约跟陈留王纳兰明溪还有些联系。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传令下去,让把孙伯找来。 孙伯进了林安之营帐,没等林安之询问,便笑道:“少爷若是要问夜雨楼,便请免开口。老奴当年立过誓,但凡和魔教有关系的,一律不得提起。” 这话说得敞亮,却也把魔教卖了个通透。原以为夜雨楼背后就一个陈留余孽,没想着竟然还有魔教牵扯其中。不过回想也属正常,陈留余孽背后的,不就是魔教吗。 林安之听得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这不是开怀大笑的时候。 终是忍不住失笑摇头:“你这老奴才!” 孙伯笑道:“不过少爷,有句话我倒是可以提醒一下少爷。” 林安之眉梢轻扬:“什么话?” “少爷可还记得当初离开出云县的时候,老爷跟你说过,在大魏有资格动你,有能力的你的人,不超过五人。” 这话林安之当然记得,不过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也早当是老太爷一时兴起说的大话罢了。从出云县出来,之后转战北越,之后到皇城,这中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杀他林安之。 敢动他,能动他的,哪里才五人,五十、五百怕是都不止。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道:“这话也就听着,我可没当真。” 孙伯笑道:“老爷可不会无的放矢,这话少爷还真能当真!” 林安之叹了口气,幽怨地看了孙伯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孙伯一阵嘿笑,道:“少爷,您遇到的那些事儿,和老爷说的可不一样。怎么说呢,就像是尚书家的公子哥走夜路,忽然遇到几个打闷棍的小毛贼,这便是给莫名其妙敲了两棍子。您看在皇城,蔡家、曹家可有敢碰您分毫?半雪河渡口,您可是杀了蔡家几十号人,蔡文茂可有敢放半个屁?” 林安之皱眉想了想,似乎到真是这么回事。但其中似乎又有些不对劲,却找不着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事也懒得去细想,越想便越容易进那死胡同里。 打发孙伯离开,林安之便又看了看那夜雨楼的卷宗。沉吟良久,这才从桌下摸出一卷白纸,提笔写了一封密信。 是关于夜雨楼的,卷宗里的内容让林安之心头颇为沉重,没想着随手一挖,竟然出来了个大家伙。 密信没有通过官方驿道传送,而是动用了南院的情报网。 当天夜里,这封密信就被送到了县城,在一个偏僻的民房内,一只信鸽被放出,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 只是第二天深夜,一封密信就被送到了林安之手里。 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准,小心。 字迹是司命大人的亲笔,看到这三个字,林安之的心头越发的凝重。 第一百三十二章 道左之争 要论繁华,皇城自然是居大魏之首,但要论风景论人文,那整个大魏还没有一处能与江南相比较。 清风杨柳,小桥流水,便是这江南景象。 初冬时分,飞雪漫天,更是给这秀丽的地界平添了几分素雅。 松江秀丽的江面已经结冰,远远望去如一面长镜,偶尔还能见着在江面行走游玩嬉闹的人。 旁边便是官道,一辆马车正踏着泥土飞驰而过。 林安之裹着厚厚的袄子坐在马车里,祝霁月和李雯一左一右陪在边上。 “翠微丫头她们怕是要生气。”祝霁月忽然说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生气就生气吧,总比身处险境强。” 祝霁月眉头紧锁,缓缓道:“皇城就当真比这江南安全?若是真有人想对你出手,翠微他们就是绝好的靶子。只要控制住她们,不怕不就范。”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们身边还跟着李伯他们,外加上留下的二十来个侍卫,总能护他们安好。再说了,我不在皇城,司命大人云河大人总是要帮衬着一下不是?若是连我家人都护不好,怕也不敢让我出来做事了。”林安之笑道。 这话说得很是笃定,别的不说,司命大人若是真想保护谁,在那皇城脚下,除了皇帝陛下外,只怕还真没谁敢碰那人。 南院到底有多恐怖,越是知道其根底的人越是明白。若是连南院根底都不知晓,那更别提与南院作对了。 这也是林安之最矛盾的地方,他可是南院巡察使,代表着南院的体面,怎么就偏生有人敢碰他? 这次江南之行,边是要揪出那幕后的人。 马车往前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就感到车身一阵翻腾,林安之和两女摔做了一团。 “怎么回事?”林安之扶着祝霁月坐直了身子。 掀开车帘,就见老车把式已经摔倒在了路边,正捂着要叫疼。 在旁边赫然听着一辆马车,看来是两辆马车在雪地里撞着了,这才出事。 林安之下了车,便准备把老车把式扶起来,还没动手,耳旁就传来一阵叫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明家的车驾也敢冲撞!” 林安之眉梢轻扬,便转过头,就见那大车里旁一名清秀的,书童模样的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林安之淡淡地问道。 不得不说,林安之从小虽然是在河东村长大,但也算是一家之主,青蚨居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拿主意。便是家里那四个大有来头的老奴,也是事事听他指挥。这两年任南院巡察使,更是身居高位。 那从小养成的气度,与一般公子哥全然不同。话语间虽然淡然,但却带着一股子贵气。 那书童见着林安之的模样,也是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在这时候,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十余匹快马踏破风雪奔了过来。 当先的是一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眉清目秀,相貌俊俏。在他后面跟着的,也是一群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过一个个都衣衫华贵,胯下骏马也是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到了近前,看着翻倒的两辆马车,这帮书生都是一惊,那当先的玉面公子赶紧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怎么回事?!”玉面公子问道。 书童见着玉面公子,立刻躬身行礼:“李公子,是这辆马车冲撞了明少爷的马车。” 老把式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撞了你家马车,是你家马车撞了我啊!” 那玉面书生也不理他,只是焦急得奔到马车旁,连声道:“明兄何在,可安好?” 书童赶紧道:“回李公子,明少爷半路下车和友人踏雪去了,这才免了这场祸事。” 玉面书生舒了口气,这才转头,皱眉望着林安之,神色间带着几分厌恶。 “你是何人,在这大雪天气策马疾驰,可想过危险?”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虽然没有那小书童兴师问罪的架势,却更惹人讨厌。 老把式想解释,林安之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道:“两车相撞,为何只说我车驾急行?若是这位的马车放缓速度,远远避开,也不会有这祸事。” 这道路视野开阔平摊,看一眼便知道是辆车都在急行,这才躲避不急撞在一起。 林安之这话一出,对面一群人顿时就嚷嚷起来。 有说林安之不识抬举的,有说林安之看着像读书人,却有辱斯文的。更有人叫嚣要拿了林安之送官服查办的。 林安之面色淡然也不动气,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不过,他是拿捏得住自个儿的脾气,但大车里却有位主不干了。 祝霁月和李雯没有下车,两人毕竟是女眷,林安之便让她们呆在了车里。听到外面吵闹,祝霁月的火爆脾气便是第一个忍不住,掀开车帘就跳了下来。 只是这一瞬间,便听周围齐刷刷的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祝霁月身披一间玄色大鳌,里间是一套红色劲装,配上她那英挺绝美的姿容,只是在这雪地驻足,便足以让旁的人看直了眼。 “唉,霁月姐姐别下去啊!” 李雯叫了声,也跟着跳了下来。 众人见着,又是眼前一亮。 李雯和祝霁月有些不同,穿着一身可爱的小棉袄,配着他那天真娇憨的容貌,又是另一幅美丽景象。 那当先的玉面公子回过神来,赶紧朝着祝霁月和李雯拱手:“两位姑娘好。” 后面的一群少爷公子也跟着齐齐拱手。 谁知道祝霁月和李雯却是连眼角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马车翻了就翻了,赶路要紧,别耽搁了时辰,张扬他们说不定已经等急了。”祝霁月皱眉道。 李雯玩着林安之的胳膊,娇声道:“是啊,安之哥哥,先去城里找个地方歇脚吧。” 林安之点头笑道:“也好。” 走到边上,把那老车把式扶起来,柔声道:“老人家不用担心,这车翻了就翻了吧,算是我买了。马匹若有损伤,我也赔你新的。” 老把式连说不敢,但林安之却只是微笑不语。 就这么一来二去,就把那群公子哥给晾在了边上。 那玉面公子此刻已经满脸绯红,若只是林安之还忍得住,但旁边多了祝霁月和李雯,他便觉得这颜面无存了。 “这便想走?”玉面公子冷声道。 林安之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今日有正事在身,也懒得和你胡搅蛮缠。若是觉得撞车是我的错,那算我的便是。车辆马匹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 玉面公子听了,哈哈大笑,看着四周同样面露讥讽笑容的书生,大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土坯,竟然跟咱们说钱?”说着,便是望着林安之冷喝道,“这是钱的问题吗?你这种斯文败类,真以为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便能横行无忌吗?!” 李雯眉梢一扬,便要上前。 她和林安之不一样,林安之偶尔还是愿意和人讲口头道理的,但李雯大部分时间都更愿意用拳头跟人说理。 林安之赶紧拉住她,望着那玉面公子无奈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报官处理!”玉面公子冷声道,“真以为撞了人就能一走了之?” 这话说得林安之有些气了,便是抛开老把式解释的话不说,这大雪纷飞的,真要两车相撞,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林安之这边撞了他? 林安之点了点头,认真地道:“那便报官吧。” 玉面公子听了,嘴角便泛起了一抹笑意,也不转头,只是淡淡地道:“段兄,令尊今日可在衙门里?” 他身后一名学子模样的年轻人便昂首走了出来,笑道:“家父今日正在衙门里坐堂,只需传个话回去,立刻便有衙门里的捕快来拿这狂徒!” 玉面公子点头笑道:“那便有劳了。江南地界,可容不下这等人物。” 林安之听着心下一阵惊奇,原以为不过是富家子弟出行,没想着里面竟然还有官家子弟。 “令尊何人?”林安之望着那个“段兄”问道。 那年轻人傲然一笑:“本公子段成仁,家父江南府通判段弘毅!”说着,便是轻蔑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怎么,知道怕了?” 林安之哦了一声:“原来是江南府通判家的公子,真是失敬失敬。”目光又落在那玉面公子的脸上,“这位兄台,又是谁家公子啊?” 他话语里带着嘲讽,但那玉面公子却仿佛是没听出来,目光时不时从祝霁月和李雯脸上飘过,也想着在两位姑娘面前表现一番。 “本公子李元木,家父江南府刺史。” “原来也是官家子弟。”说着,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这么说来,和本公子车辆相撞的那位,便是江南府巡抚大人明应台大人家的公子咯?” 李元木冷笑道:“不错,还算有点见识。” 林安之连连点头,半晌,他忽然面露古怪之色,看了看啦李元木,又看了看那段成仁,道:“怎么还不去报官?” 这话一出,几位公子哥顿时面色铁青。 “派人,报官!”李元木冷声道。 两边人马便僵在了这里,林安之有些心疼祝霁月和李雯,便让两女先上了车,那边的一群公子哥也把明家翻倒路旁的马车给推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见漫天风雪中,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行了过来。 当先的同样是一名锦衣玉袍的公子,在他身旁和他并驾齐驱的,是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 那公子远远便见着这边的情形,立刻就轻夹马腹,朝这边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公子哥到了近前,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见着这公子哥,那一行官家子弟立刻拱手行礼。 那李元木道:“明兄,可算把你等到了!”说着,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明公子眉梢一扬刚要发作,便听身边女子轻声道:“此事可否看在奴家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 明公子顿时按住了火气,美人面前岂可失了身份? 他哈哈一笑,道:“本就是小事,姑娘说算了,那算了便是!” 话音落下,忍不住朝旁瞧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是火气上涌。 便见那女子的目光根本没瞧他,反倒是落在对面那一身华服的少年身上。 林安之抬眼看着那女子,似笑非笑,听了她的话,更是露出一个玩味笑容:“算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明公子顿时怒火上涌,也管不得身旁女子,低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如此跟苏大家说话?!” 林安之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依然是落在女子脸上:“皇城一别已经许久不见,没想着,竟然在江南地界能见着。这些日子可好啊……苏皖姑娘。” 苏皖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盈盈一礼:“林大人,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林安之面带浅笑,背着双手,神态自若的受了苏皖这一礼。 这些人不认识林安之,却对苏皖颇为了解。见着这一幕,便更是内心震撼。 苏皖虽然身在那薰兰坊中,但却是当之无愧的皇城第一才女,便是江南士林,也多有听闻她的名声。 月前不知为何,她忽然悄然来到江南府。 江南向来多文人才俊,听闻苏大家悄然而至,那便如同凭空落下了一道惊雷,让整个江南文坛都为之震动。 每日里前往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就如同传说中一样,这位苏皖苏大家性情冷傲,便是江南府巡抚大人亲自,她也只是一杯清茶就送客。真能见着这位传说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苏大家面的,当真是寥寥无几。 今日一众公子哥风雪出行,便是因为明家公子天大的面子,竟然邀了苏大家出游。一帮非富即贵的年轻子弟,这才赶着来凑热闹。 而现在…… 那传闻中的苏大家在这纨绔公子面前,竟然率先行礼。 而这华服公子,竟然泰然受之?! 场面很是诡异,除了漫天风雪声,便没了别的声音。 在场的都是官家子弟,即便平日有些鲁莽,但此刻也都拿出了应有的水平。一个个脑海里不断回响,这年轻人到底是何人。 李元木忽然眼皮微跳,他猛地想起了苏皖对这华服公子的称呼。 林大人? 之后,便又想起刚才那娇憨少女,好像叫了这少年一声“安之哥哥”。 林大人,安之哥哥…… 林安之?! 想到这个名字,李元木顿时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江南向来多才俊,但要说这一年来,大魏风头最盛的年轻人,却不在江南。 那半雪河上琵琶行,一首将进酒引得太子殿下一句一杯,长风亭一力抵千军,近日又传说以一己之力平了平州陈留作乱…… 越是想到这些,李元木就越发觉得心肝发颤。 “敢问尊……尊驾……可是林安之,林大人?”李元木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刺史家的公子,我这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横行无忌的斯文败类,可当不起林大人这称呼。” 话音落下,李元木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要知道,在林安之诗仙之名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南院巡察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相识 江南向来是富庶之地,但同样也因为富庶,吏治便越发的腐败。行贿受贿之风盛行,贪污腐败很长时间里都是江南官场的代名词。 南院职责监察天下官员,要说哪里的官员被整的最惨,毫无疑问的便是江南。 旁的地方官员或许不知道南院巡察使有多大权利,但江南官员却无人不知。 越是知道,便越是害怕。 李元木虽然心头恐惧到了极点,但总算是官家子弟,还有几分胆色和见识。自然,脸皮的厚度也绝非是一般百姓可比。 听了林安之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满脸肃然,朝着林安之倒头便拜:“学生李元木,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背着手,笑眯眯地道:“多叩几个头,一会儿到了堂上,本官便让你少叩几个。” 如此明显的嘲弄,那李元木却仿佛是听不出来。 “林大人要学生的叩几个,学生多叩几个便是。”说完,也不管身下积雪多深,朝着林安之便是几个头磕下去。 身后一众学子面面相觑,终究是那江南府通判家的少爷没忍住,跟着拜倒在地。 心头暗道,你们倒是不在乎,我和李元木可是报了家里老父名讳的,这事儿可别怪我给你们丢脸了! “学生段成仁,见过林大人!”段成仁大声道。 明公子在边上看着,脸色阴沉,眼角微微抽动。 江南太子党的脸面,都被这两个家伙给丢光了! 但也明知此事怪不得二人,实在是南院的名头在江南府太过响亮,当真有止小儿夜啼之威。 苏皖在边上倒是面色平静,她在薰兰坊中也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表面光鲜的公子哥,眼前的丑态倒是不足为奇。只不过,能当着她的面这般不要脸的,倒也真是少见。 一众人等心态复杂,但脸上却很难看出什么。 就在这时候,便见道路远处一行人奔了过来。 看那黑色衣衫的样式,林安之嘴角便又泛起了笑意。 只是片刻后,就见一队官差赶了来,当中还有一顶轿子。 当先的官差被一群官家子弟的身形挡了视线,可没见着跪在前面李元木和段成仁,大步冲了过来,一边厉喝道:“是哪来的凶徒,竟敢当街冲撞他人车驾?!”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神色怪异。 那官差平日里也算很是有眼色的人,虽然是狂奔而来,但目光却是很快把场中公子少爷都扫了一遍,基本上都认识,都是江南府衙门口里各家老爷的公子少爷,唯有那个站在破马车前,一身华服的少年人看起来很是眼生。 于是很快的,他就锁定了对象。 “看你这后生的样子就不像好人,走吧,衙门口去说道说道!”官差大步走到了林安之身前。 这时候,他目光微转,便见着了那跪在地上的李元木和段成仁。 这衙役的冷汗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脸色就跟学过变脸一样,迅速有了变化。 “不过,若是这位少爷您真有冤屈,便只管说出来,我家老爷已经到了,自会为您做主。”衙役说道。 林安之笑着,也不答话,就看着这个看似机灵的衙役在面前表演。 他越是如此淡定,那衙役心头便是砰砰乱跳。 这到底是什么人? 自家公子已经在旁跪着了,看这人的来路,怕真是来头不小! 便是此刻,他依然没有转头看李元木和段成仁一眼。衙役明白,一旦转头,这事儿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怎么回事?” 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衙役心头叫糟,赶紧转头,拱手道:“大人。”不等那人说话,便像是忽然发现了段成仁和李元木一样,惊叫道,“两位少爷这是在做甚。” 那跟着来的江南府通判段弘毅顺着衙役的目光看去,脸色便是微变。 这衙役想得到的事情,他又如何想不到? 他没有理会李元木和段成仁,倒是朝着林安之拱手:“本官江南府通判段弘毅,敢问公子大名。” “林安之。”林安之轻笑道。 段弘毅心头便是咯噔一跳。 江南多风流文士,喜音律好诗文,那边自然是听过琵琶行与将进酒这两首最近最火的诗词。 最近皇城第一才女苏皖更是到了江南,那半雪河上琵琶行的故事,便又在江南被传了一遍。 关于那位诗仙情圣的名字,在江南府中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毕竟,苏皖在江南府的派头做的很足,便是巡抚大人的面子都不曾给。但就是这么骄傲的女子,却愣是被那位小诗仙逼得在圣驾前委屈落泪。 这样的风流人物,以江南府尚文的风气,怎么会不敬仰? 不仅如此,这位小诗仙不仅诗文惊艳天下,手中的权柄更是令人恐惧。 南院巡察使…… 一面是让江南士林最为佩服的才名,一边是让江南士林最为恐惧的南院,这两者相加,所带来的震撼便是难以想象了。 敬畏两个字形容,都已经显得稍有不足。 段弘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才朝着林安之拱手行礼:“江南府通判段弘毅,见过林大人。” 他琢磨着,自己这通判不过是六品官吏,而南院巡察使却是正五品官衔,这声“大人”叫得不跌份。 心头是这么安慰自己,但脸色却已经涨得绯红。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林安之笑了笑。 这话刺耳到极点,段弘毅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林安之没有再嘲讽他,但依然轻笑:“段大人既然来了,便还请断案吧。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实在是耽搁不起。” 段弘毅来的路上早就问明了事情经过,其实也不过是小事,无非是两辆马车在雪地里刹车不及,便撞到了一起。 也没什么人员损伤,不过是双方斗气罢了。 这种小事情,平日里哪里用得着官府出面。段成仁派人去衙门里,无非是想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帮他出头找面子。 若是平日里,段弘毅也不至于亲自出马,甚至于根本不会理会。 但今日不同。 据说巡抚大人家的公子邀了苏大家踏雪游玩,这便是上天恩赐的机会,借此可以跟巡抚大人攀上几分亲近。 但谁知道到了此处,竟然是如此个光景。 段弘毅心头懊恼,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来搀和这趟浑水! 他瞄了眼明公子,眼里的询问意思再明显不过。 明公子也知道,此刻给段弘毅面子,便是给江南官场保留最后一丝面子,便勉强笑了笑,道:“都是误会,还请林大人见谅。真要论及是非,还是在下车驾孟浪,撞了林大人车驾。”说着便拉起那已经目瞪口呆的老把式,面色温和道,“老人家莫怕,此事是我家仆人无礼,多有得罪。车辆马匹的损伤,待我回去后,定当以现银给您补上。” 老把式听着,有种很是错位的感觉。面前这温言细语面色和蔼的公子哥,当真是那个传说中飞扬跋扈的明家少爷吗? 到了这一步,林安之也不为已甚了,毕竟他这次来也不是查江南官场,而是要寻那夜雨楼的晦气,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江南官员帮衬。 他微微点头,缓缓道:“如此便罢了。”说着便望向段弘毅,“段大人,此去江南府还有多远?” 见林安之松口,段弘毅总算松了口气,道:“已经不远,再有三里路的样子,便是江南府了。” “那便好。”林安之点了点头,仿佛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依然跪在地上的段成仁和李元木,“两位公子,起来吧,这大冬天的,跪在地上可把不难受?” 李元木和段成仁这才面色苍白的爬了起来,不过还没站稳,就又摔了下去,旁边的友人赶紧上前把两人扶住,低声嘘寒问暖。 从跪下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不得不说,在这事关身家性命的时候,两位公子在某些方面倒是有那么些硬气。 分明已经被冻得浑身颤抖,但却一直坚持着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林安之看着,对这两人倒是有些微的改观。 不要脸是真不要脸了,纨绔也是真纨绔,但要说全无可取之处,倒也不是。 于是,便就多看了两人几眼。 段弘毅在边上不动声色,但林安之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眼底,心头便有了些决定。 林安之这边的马车有些损坏,明公子那边自然是赶紧把马车让了出来,依然是保持着几分自矜,对林安之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像李元木和段成仁那般不堪。 段弘毅也没有多留,只是嘱咐一众小辈不可肆意妄为,这便带着衙役们转身离去。从头到尾,他对自己的儿子段成仁,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祝霁月和李雯下了马车,苏皖见着两女,微微躬身福礼。 李雯和祝霁月对这苏皖向来都没什么好感,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好脸色。 祝霁月倒是勉强点了点头,算是还礼。李雯却是轻哼一声,之后便亲昵地挽着林安之的手,一副很是亲昵的样子。 这四人是老熟人,对这场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但旁的人见了,那心头便是多了许多猜想。 祝霁月和李雯明显是这位林大人的内室,而苏大家表现的态度…… 自然是很有礼数的,甚至带着些微的恭敬,不过那隐约间淡然的神色,却似乎有那么些敌意。至于说那个英挺女子表现出的态度,也是勉强的礼貌应对。那个娇憨女孩子,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于是乎,一出宅斗大戏便出现在了诸位公子哥的脑海里,半雪河上琵琶行的两位主角,协同内宅美眷共同出演。 这当真是精彩。 自然免不了些微的醋意,毕竟苏皖可是江南士林的偶像级人物。 但转念一想,把自己这边和林安之相比较,说不定在苏大家的心底,这江南士林才算是外人呢。 这么一想,便又忍不住一阵叹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刘大寨主闯祸了 林安之倒也没有急着上车,反倒是对苏皖提了邀请。 苏皖含笑摇头,算是给足了明公子面子。 明公子看在眼里,心头自然是多有感激。 今日是他邀苏皖出行,若是苏皖就这么跑了,刚才强自撑了半场的颜面,那就真的是丢光了。 至于说对这位林安之大人,明公子倒是谈不上什么恩怨,单纯的不喜便是了。 南院的名头能唬住别人,却不见得能唬住江南府巡抚家的公子。 但也恰恰是如此,他看林安之便觉得有些刺眼。 小诗仙的名头,落在同龄人眼里,毕竟不是那么让人欢喜的。 上了明家的马车,依然是让那老把式赶着,一路直奔江南府城。 老把式毕竟是上了年纪,阅历足够丰富,今日的事情也是清晰明白,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跟自己和蔼说话的公子哥,只怕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 南院是什么地方他没听说过,但只看那段弘毅通判的表现,便可以判断出这点。 于是乎沿途便又多了几分恭敬,林安之说要赔偿他马匹车辆,老把式却怎么也不敢收。直说是明家答应赔了,便无需公子再多破费了。 林安之轻笑,便留了个住址,说是明家若是赖账,让老把式去找他便是。 老把式这才算真的舒了口气。 有明家车辕做“路引”,自然是一路畅通,许多在雪中赶路的马车见着这马车样式和其上的印记,远远便避让了开。便是入江南府城的时候,那城防军都没敢让马车停下检查。 林安之看着,便是一阵赞叹:“江南明家,当真是威风啊。” 话音落下,便听一个温柔声音响起:“明家是江南大家族,加上本代家主更是坐上了江南府城城主的位子,自然是威风的很。” 林安之便感到身后一阵冷风骤起,风雪从掀起的门帘处涌了进来。 他也不回头,这是轻笑道:“不是不来吗?” 苏皖坐在车内,幽怨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林公子邀请,苏皖怎敢拒绝?无非是想着给那明家小公子留几分薄面,省得让他记恨林公子。奴家如此替公子着想,公子却连看都不肯看奴家一眼,当真让人寒心。” 林安之轻笑:“林某此刻担心自己小命都还来不急,又哪敢让苏大家寒心?”说着,便放下了车帘,转过了身来。 苏皖跪坐在车后门处,祝霁月和李雯两人则坐在林安之身侧,仿佛是不经意地把林安之挡在身后。 林安之轻笑,拍了拍李雯和祝霁月的肩头:“没关系,苏大家此来没有恶意。” 苏皖也是望着两女露出温和笑容:“苏皖见过两位姐姐。” 李雯和祝霁月都是一言不发,只是相视一眼,然后撇了撇嘴。 其实从上次在皇城外和苏皖有了那么一次误会后,双方的关系就显得有些暧昧。自然谈不上是朋友,但似乎也算上是敌人。 苏皖虽然一直和林安之有些敌对立场,但还真没做过什么伤害林安之的事情。唯一的一次,也是林安之主动出手,惹得苏皖还击,这才把林安之打成重伤。 但在皇城外去平州城的路上,苏皖还主动给林安之提供过信息。自然,那一次也是颇为尴尬,自视甚高的苏皖,竟然被林安之和孙老头联手设套,被弄了个生擒活捉。 但那也不是苏皖主动出手,反倒是林安之误会了前来送信的苏皖。 自然,抛开上面这些各种原因,最主要的还是两人联手也不见得是苏皖的对手。 所以即便祝霁月和李雯不喜欢苏皖这个狐媚子,但也没真的有什么过激举动。 “你怎么会到江南来?”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苏皖。 苏皖嗔怪地看了看他,便轻声道:“林公子,这许久不见,第一次见面,您便是要审问奴家吗?” 林安之笑道:“苏皖姑娘是魔教圣女,林安之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审问你啊。不过是忽然在江南之地见着你了,就有些好奇。” 苏皖脸上泛起一抹哀怨:“奴家一片痴心,却在皇城中遭了负心郎欺负,这便想着到江南这风景之地来散心。难道连这,也不行吗?” 祝霁月舔了舔嘴唇,李雯翻了翻白眼。林安之也是咧嘴一阵嘿笑,这话有些不知道怎么接的好。 “也不和苏皖姑娘你绕圈子了,你来江南可是为了我?”林安之问道。 苏皖眉梢轻扬,微笑道:“是,也不是。” 林安之眯缝着眼:“这话怎么说,还请苏皖姑娘明示。” 苏皖叹了口气,轻声道:“也不妨跟林公子您直言,初到江南,自然是为了散心。不过不久前,我便听说有人在地下悬赏取林公子的人头。这事儿原本也碍不着苏皖的事,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在做事的时候,便想着算计我圣教。于是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把我们给拉了进来,于是我也只能顺着那些人的意思,陪他们好好的玩一场。” 林安之失笑:“原来魔教还替人背了好大的黑锅啊?” 苏皖无奈道:“可不是吗?” 林安之沉吟不语,原本打算从苏皖这里打探点消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苏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肯告诉自己。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从苏皖的话里,这次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魔教所为,反倒是有人利用夜雨楼在栽赃魔教,也不知是为了挑起南院和魔教的冲突,还是为了挑动老宅子那边对魔教出手。 总之无论如何,这其中至少有三方势力介入。 林安之有些头疼,如果只是个夜雨楼,那自然是简单,大军压境,铲平了便是,就算其中高手无数,面对数以万计的精锐正规军,也是有死无生。 但是若其中有各方势力介入,在其中搅动浑水,那这事儿的变数可就多了。 林安之沉吟良久,这才道:“看来是林某想多了。” 苏皖微微一笑:“多想不怕,就怕是想的不够,到时候查出真相,便会被吓一跳。” 林安之明知苏皖是在撩拨自己,自然不会去接着话,只是淡淡地道:“苏姑娘会在江南呆多久?” “呆到此事了解。”苏皖深深看了林安之一眼,轻声道,“了解的方式有许多种倒是了。” 苏皖没有在车上停留多久,在一间客栈门前便下了车。林安之掀开车帘瞧了眼客栈的招牌,也没有多做言语。 马车上便又是林安之三人,祝霁月终于是忍不住:“你相信那个魔教妖女?” 林安之失笑,祝霁月可是很少对谁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满的。 他轻笑道:“倒不是说相信,不过苏皖肯来见面,便说明此事和她关系不大。即便是有,想来也不是主谋。而且如果这事情真如苏皖所说,是有人栽赃魔教,那就颇值得玩味。” 祝霁月一怔:“什么意思?” 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道:“这天下间,能作为魔教对手的,可不多了。” 祝霁月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是到了一间客栈前。林安之让老把式把马车给驱到明家去,便进了客栈。 客栈的独立小院子是早就预定好,报了名字后便能住下。 这边刚进院子,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打开院子大门,就见张扬到了。 “见过少爷。”张扬抱拳行礼道。 林安之笑道:“事情怎么样?” 张扬道:“已经联络上,不过有些麻烦。” 林安之眉梢轻扬:“什么麻烦?” “江南水师那边。” 听张扬说了,林安之才算明白怎么回事。 这次张扬先赶往江南来,便是要联络江南水寨寨主刘恩峰。上半年林安之从出云县去皇城的时候,便是在那破庙里偶遇了刘恩峰一伙人,他们准备劫那千年灵芝。后来和林安之发生了些冲突,死了些人后,便被林安之收服了。 从皇城去平州的时候,林安之收了大批的贿银,也是交由刘恩峰这边处理。这些牵引会在江南商号里流通,之后进入林安之的小金库,最后转入那些阵亡的将士家属手中。 不得不说,这半年来,刘恩峰因为处理这些事情,在江南一代倒是名声大噪,在士林和商贾中得了个刘大官人的名号。 自然,这也都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一旦某日拿不出钱来,估摸着江南官方便会再次给他打回原形,把这位刘寨主枭首示众。 按说林安之送来的银子可以用金山银山来形容,但边也正是因为这些银子,惹了些麻烦。 江南织造向来是一块大肥肉,林安之的钱银送来的有些多,一般小商号的生意,便很难让这些银子真的流转起来,于是刘恩峰便打起了织造的主意。 不得不说,这大半年下来,刘大寨主是有些“从良”的打算,但他从良了,这世道却没变。他打算好好做生意,偏生是有人拿这位刘大寨主当新入商场的初哥,便摆了局,坑了他一遭,林安之派人送来的十余万两银子,就这么进了别人的兜里。 刘大寨主一面是怒火中烧,一面是心惊胆跳。 要说第一个接触林安之阴暗面的,便是这位刘大寨主了。当初林安之还没进皇城,还没真的在皇城闯下名号,刘大寨主便见识过了林安之的铁血手段。 一想着自己把林大人的银子给弄丢了,刘大寨主便是心惊胆跳,深恐某天深夜南院的密谍就找上门来。 于是乎,刘大寨主做了个往日来说平常,但今日来说却大胆无比的决定。 他召集了水寨兄弟,直接杀上那商人的家里,把人家一家老小杀了个干净。 不曾想,这便是闯了大祸。 这商人便是江南明家的旁系,往日里从不曾对外公开身份,但明家有相当部分的钱银供给,都是来至此处。 捅了马蜂窝的刘恩峰,自然是胆战心惊。 明家虽然一时半会儿拿不着刘恩峰的证据,但明里暗里使点绊子总是很简单的。 便找了个名头,以刘恩峰这批银子来路不明,便给他扣了下来。 也恰逢此时,张扬找了过来。 林安之听完,叹了口气:“这刘恩峰除了以武犯禁,便不会别的了吗?” 张扬赔笑道:“都是些粗人,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能仗着手中钢刀行事,一口血气上来,快意恩仇了,也惹了大麻烦。自己找死就算了,偏生是连累少爷的银子。”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江南水师提督也是明家的人?” “不姓明,但跑不掉明家的旁系。小的权限不够,密谍那边的情报无法调用,等少爷一封密信过去,想来就能知道了。”张扬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不忙管那银子……”他微微沉吟,“刘恩峰现在何处?” “在水寨里躲着,不敢出来。” “带我去见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做局 阴水湖是江南地带最大的淡水湖,位于半雪河与汾河交汇处,湖面辽阔,一眼望不到边际。传闻当年有西晋客商到此,还以为是到了天涯海角,这也一度被传为笑谈。 阴水湖中有数十座小岛星罗点缀,正中最大的那一座岛上,水寨连绵十余里,驻扎水寇两千余人,大小船只上百艘,这便是江南水寨了。 刘恩峰呆在议事厅,脸色有些苍白,眼窝深深凹陷进去。 这段时间来,他茶饭不思,心头担忧的就是那一件事情。 往年里江南水师不是没有派兵清剿过江南水寨,但那大部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水寨这边人情走到地方,也没有人说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但今日却不同了,手伸过了界本就遭忌讳,刘恩峰还错杀了明家旁系满门,这便是惹了天大的祸事。 最近半个月江南水师多有出港演练,目标不言而喻,便是江南水寨。 除了这里,更让刘恩峰担心的是,在他手里丢了钱银的那位。 长风亭一役,率领一帮散兵游勇,在最精锐的禁军日夜不休的攻击下,死守长风亭三天三夜。平州城,把全权掌控整州军政大权的马兴禄缉拿归案。 这便是实打实的战绩,抛开这些不说,光是那骇人听闻的身份,便足以让刘恩峰心惊胆跳。 南院的衙门口,可比江南水师难对付多了。 这提心吊胆了半个月,终于是听说那位到了江南,刘恩峰更是成日呆在岛上,不敢离开分毫。 在水上他还能做几分主,若是到了岸上,南院的夜枭可不是吃素的。 终于,今日传来了消息,那位要见他一面。 刘恩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但能见这一面,终归是好的,总比半夜里莫名其妙丢了脑袋要好许多。 见面的地方,便是定在这水寨中,这便让刘恩峰又安心了几分。 日落时分,一叶轻舟便从阴水湖一个偏僻角落里驶出,朝着江南水寨的方向行去。 林安之站在船头,迎着刀子般的寒风,眯缝着眼望着江面。 “安之哥哥,想什么呢?”李雯走到他身侧,被寒风一吹,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安之笑道:“你好歹也是小宗师,这点寒风还真能冻着你不成?” 李雯耸了下鼻头:“人家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林安之哑然失笑。 船行到湖中的位置,远远便见一艘黑色船只破浪而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去,就见张扬站在船头,看到林安之,张扬便是一阵挥手。 上了船,没等开口,船舱门打开,刘恩峰快步走了出来。 “见过大人。”刘恩峰忐忑地行了一礼。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半年不见,长胖了。” 刘恩峰苦着脸,不敢开口接话。 “进去说吧。”林安之说道。 进了船舱,有水寇奉上茶水,船上的水寇都在悄悄打量林安之。他们早就听说自家大寨主出去一趟后,傍了条粗壮大腿,但这条大腿到底是谁,却没人知道。 今日一见,竟然就是这么一个二十不到的锦衣公子,这些水寇心头便打了个突。 林安之倒是不在意这些水寇怎么看他,挥了挥手:“都出去。” 几个侍候的水寇下意识看了眼刘恩峰,刘恩峰的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 “没听见少爷说吗,都给我滚出去!”刘恩峰怒道。 几个水寇赶紧出了房门,免不了是一阵低声议论。 “心情不好,也不用拿属下发脾气,你的生意还要靠他们。”林安之说道。 刘恩峰面色发红,喃喃道:“这次的事情……” 不等刘恩峰说完,林安之便淡淡地道:“可都是该杀之人?” 刘恩峰一怔,赶紧道:“都该杀!那一户人家姓王,一向负责往往北面的丝绸制造,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和北越那边有联系,每年都有大量的走私货物运过去。”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缓缓道:“可能保证一个都没杀错?” 刘恩峰的脸颊微微抽动,良久才深吸一口气:“不敢保证。战斗中有失手杀掉的,有反抗被杀掉的,但既定目标,是一定没有杀错的。” 林安之叹了口气:“刘恩峰啊刘恩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当自己是水寇吗?当日在破庙外,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明白吗。从那日起,你便是南院方面的人。生意被人黑了没关系,想办法弄回来便是,怎么能胡乱动手杀人?”越说,林安之便越是来气,“即便是真被人黑了,钱拿不回来了,那也当买个教训,杀人这种事,怎么着,还做习惯了?人家骗了你这大当家的,你就心头上火,不杀两个人便是不解气?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吗?!” 听着林安之越骂越难听,刘恩峰反倒是渐渐安心了下来。 对这位只见过一次面的主子,他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张扬到了江南后,刘恩峰便不止一次偷偷上岸见面,为的就是要打探林安之的脾气。 张扬自然明白林安之的性格,更清楚派他过来的目的,自然是事无巨细的跟刘恩峰好好说了遍。 林安之上传,望着他轻笑的时候,刘恩峰差点没被吓得当场跪下,好在现在自家少爷发火了,骂了一通,这事儿就算没过,但至少是小命保住了。 刘恩峰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当时就是一下子上头,想着少爷对我委以重任,我却被人给骗了。脑袋里就是一阵嗡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王家便被杀了个干净。” 林安之也懒得再骂他,捂着额头想了下,道:“王家和明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弄明白了没有?你在江南也混了一辈子,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吧?” 刘恩峰苦笑:“之前确实不知道,想来是走私的事情,明家害怕受拖累,所以两边一直把关系画的很清。我猜想,这次若不是影响了明家的收入,他们只怕也不会如此狂怒的出手。”说着,刘恩峰低声道,“其实,就算真的闹起来,我们也不见得真怕了他们。水上的事情,毕竟还是我们说了算。” “算个屁!”林安之没好气地道,“我问你,你水寨里有多少人?” 刘恩峰被骂了句,脸颊有些臊红,道:“对外宣称有两千余人,实际上有一千二左右。” 林安之冷笑道:“你知道江南水师有多少人吗?” 刘恩峰哪里会知道这种军事机密,不过和江南水师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隐约还是能估算到:“大概有五万左右。但真正能调动的,也不过两万左右。而且我们在湖上,真打不过跑就是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水战我不懂,但我若是江南水师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铲除你,那边是全军出击。至于你要跑,那没关系,我一把火把你水寨给烧了,颁下海捕公文,整个大魏通缉你。之后再辅以明家重金悬赏,便是官府不拿你,那些江湖中的游侠儿,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又瞄了刘恩峰一眼:“你能躲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五年?等过个几年,你手下都散光了的时候,你还能做甚,便是不杀你,你又能怎样?别想着占山为王,我这次去平州是干什么,你知道吗,便是剿匪!平州落雁山,一夫当关,飞鸟难度,其上兵力两千,身后还有陈留王支持。怎么破的?朝廷真要剿灭山贼,光是那么几个府兵?南院密谍,北境轻骑,就没有踏不破的山头。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山头,便是找到了,真能守得住?” 刘恩峰听得嘴里发苦,但又有些不服气,道:“那为何往年他们不这么做?” 林安之冷笑:“为何?你上供的少了吗?还是说明老头嫌自己官声太好?自家水域出了水寇,上报朝廷便是重罪,明老头要还想在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坐下去,就不会上报。你以为你这江南水寨是多大的事儿?真不算!官府行事向来是欺上不瞒下,你以为的人尽皆知,其实朝廷根本就不知道。若是朝廷知道了,你以为凭这八百里江河,真能撑上几天?” 刘恩峰就觉得嘴里一阵发涩,林安之说的,都是他这辈子从未听过的东西。但真要细想,还真是如此,自己赖以为屏障的阴水湖,在朝廷的眼里,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草墩子。 “那现在要怎么办?”刘恩峰皱眉道。 林安之淡淡一笑:“你既然是合法商人,对方做局阴你,那你自然是要告状的。” “告状?”刘恩峰瞪大了眼。 “当然!”林安之一本正经地道,“不仅要告,还要往大了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巡察使审案 要说世事难料,便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时不时会在身边发生。 例如最近江南府就出现了一桩稀罕事,那屯兵阴水湖的江南水寨总瓢把子,竟然一纸状书把织造世家王家给告上了公堂。附带着的,还要状告江南水师侵吞良民财务。 这便是一桩稀罕事,弄得整个江南府啼笑皆非。 谁不知道你刘恩峰是干什么的? 你竟然有脸告王家。 王家现在在哪里,一家老小都已经被你刘恩峰送上了西天,据说那晚王家庄园一场大火,愣是一个都没逃掉。而现在,你刘恩峰竟然还要告已经死绝了的王家? 而更能离奇的是,江南府竟然受理了这案子。 回想一下,倒也不奇怪,刘恩峰最近似乎有洗白的打算,前段时间里一直在江南府活动,一边兴办学堂累积名声,一面也积极进入各行各业。 但最近半个月,倒是没听他有什么动静。 据说是亏了一大笔钱,而让他亏钱的对象,便是那王家。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全江南的人都知道刘恩峰是江南水寨的总瓢把子,但只要没抓着证据,便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刘恩峰状告王家,江南府还不能不受理。 刘恩峰跪在堂下双手捧着状子,江南巡抚明应台坐在堂上,面色阴沉。若不是旁边那位正扇着扇子旁听的南院巡察使,他只怕第一时间就把这胆大包天的刘恩峰打入大牢了。 “明大人,这案子总是要审的。”林安之穿着皮袄,手里拿着扇子,也不知道这大冷天,外面还飘着雪,这扇着凉风是何感觉。 “自然是要审的,不过现在证据不清,单凭刘恩峰一面之词,难以定夺。”明应台回道。 林安之哂然:“我听说江南地带师爷最是会算账,这不是有账本吗,往来货物清单也齐全,找个师爷来看看不就知道。刘恩峰说那王家设局诈骗他财物,这有什么不好查的?” 明应台心知肚明,这账本要拿来对照,王家的事是跑不掉的。但案子的关键根本不在王家,便是判王家个满门抄斩,难不成还能把死了的人拖出来再斩一次?关键是银子现在已经到了江南水师,那要让吐出来,便等于是从他明家嘴里掏吃食。 这怎么能行? 想着,明应台就是一阵恼火,你南院衙门里的人来江南为何不知道,但凭什么来插手这民间案子? 自然,这也只能想想,真要说出口,他如何都不敢。 他自然不知道,林安之心头也有顾忌。 刘恩峰和他的事情是暗中进行,特别是这批银子于他而言,也是见不得光。 虽说大家都知道他林安之从皇城到平州,这一路是发了大财,但到底有多少,南院不查便没人能查起。 御史台倒是有许多上奏,说是林安之贪污枉法,要求弹劾他。但南院本就是独立衙门,设立官员甚至不需要通过圣上,这弹劾又能由谁弹劾? 圣上一封信就给打到南院,司命大人也不过是看一眼,就着炉子就烧了。 但是,这终究是私底下的。 真要摆上台面,林安之可以不到要脸,但司命大人肯定是要的。 圣上对他多半是有几分愧疚,但林安之也别真的去挑战底线。 老太爷说整个大魏只有五个人能动他林安之,这其中必然有当今圣上。 所以,林安之不想闹大,依然打算一切跟着程序走,能打赢官司最好,实在打不赢,再想别的办法。 想到这里,林安之也是一阵头疼。他到江南来是查夜雨楼的,可不是来帮刘恩峰这热血中年打官司。 这事不能拖太久,林安之如是想到。 明应台最终没有扭得过林安之,只能是找来了师爷,把两家账本拿来比对。 师爷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儿地朝明应台看。旁边林安之目光炯炯,明应台哪里敢回应,便是垂着脑袋,权当没看见那师爷询问的目光。 账本清点好,王家诈骗的罪名自然是坐实了,但也就如此。 刘恩峰:“大人,现在我的银子被江南水师扣着,这笔账又要如何算?” 明应台没好气地道:“你状告江南水师抢掠你财务,昨日本官也收到了江南水师的帖子,说你是江南水寇的大当家,这事你说如何办才好?” 林安之顿时发出一声低呼,折扇拍了拍手心,满眼不敢相信地望着明应台:“明大人,我听说江南吏治清明,民风淳朴,怎么还会有水寇?!” 明应台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很像跟林安之说,不光有水寇,还有杀手呢! 林安之来了江南咋么多天,一些是总是包不住,例如今日这刘恩峰之所以会在这里,林安之之所以会在旁听,要说两人没电勾结,这谁信? 但你林安之还偏生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明应台脸上有些挂不住:“林大人,这公堂之上,还是本官为主。林大人若是有疑问,待过堂后,本官慢慢为您解答。” 林安之轻笑点头:“如此甚好,说来本官倒真是有许多问题。例如那王家欺行霸市,走私丝绸的钱银,到底是去了何处……” 明应台的脸都有些发白,赶紧轻咳两声,道:“本案押后,退堂!” 也顾不得旁人,快步走到林安之身旁,微笑道:“林大人,里面请。” 林安之轻轻点头:“里面聊。” 到了后堂,两人坐在茶几前,左右侍卫都已退下,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 明应台的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拿捏不定到底如何开口。 林安之叹了口气:“明大人,何必迟疑,直说便是。” 明应台沉吟着,道:“刘恩峰可是林大人的人?” “不错。”林安之淡淡地道,“所以我今日才在这里。明大人,此地没外人,我也不妨直说,这事儿是王家先挑事,刘恩峰做事是激进了些,但也不是真要对明家怎样。以明家在江南的地位,刘恩峰若是知道那王家和你们与瓜葛,断不敢如此行事。” 明应台赶紧道:“林大人说笑了,我们明家怎么会和那王家有关系……”说着,又有些犹豫,“林大人,此事不好办。江南水师虽然和我明家有些瓜葛,但毕竟不是我的属下,这钱怕是不好拿回来。” 林安之淡淡地道:“你就帮我带句话过去,问他们要多少。” 这场官司比想象中的还要快捷,当银子出现在刘恩峰面前的时候,他满脸震惊,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 林安之淡淡地道:“这里是全部银子的七成。” 刘恩峰一怔,急道:“他们没有全数归还?”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道:“你以为进了水师的嘴,就这么容易拿出来?”说着,便轻笑道,“不过,就算他们真要全数归还,我也不会全要。这些银子给他们,正好让他们帮我做点事情。” 刘恩峰奇道:“少爷深得司命大人信赖,深谋远虑,手掌重权,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 “这话以后再说,我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林安之缓缓道,“你对夜雨楼,了解多少?” 刘恩峰先前还满脸疑惑,但当听到夜雨楼三个字之后,他的脸色骤变。 “少爷,我不知您问夜雨楼做甚,但我奉劝一句话,千万别招惹他们。”刘恩峰沉声说道,“我知道少爷是南院巡察使,手上掌握着南院密谍。但是,若非必要,还请少爷千万不要招惹夜雨楼!” 林安之深深看了刘恩峰一眼,现在的刘恩峰当然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人。特别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对朝廷力量,应该有相当的了解。 但饶是如此,他依然要劝林安之一句千万别招惹。 这夜雨楼,当真这么厉害? “不是我要招惹他们,而是他们已经招惹我了。”林安之缓缓说道。 刘恩峰眼神微微变化:“有人向夜雨楼买少爷的命?” 林安之轻轻点头:“来了一个一百二十六号的杀手,另外还有二十余名弓弩手。” 刘恩峰迟疑着道:“那些人……少爷可有抓住?” 林安之淡淡地道:“当场便格杀了。” 刘恩峰深吸一口气,脸色一阵阴晴不定,良久,他终于是向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 “若是以前,听到这消息,我怕是要立刻跟少爷断绝关系。哪怕少爷您是南院巡察使,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刘恩峰轻咬着嘴唇,“但是这些日子里,听从少爷的吩咐,我算是第一次明白了做人的滋味,要让我再回去做水贼,我便是死也不愿意。少爷,您若想要对付夜雨楼,需要高手……大量的高手!” 林安之失笑:“不过是个江湖组织,我知道他们势力颇大,但这要许多高手做甚?一万精兵够不够?一万不够便是十万,人海战术总是能杀光他们的。” 刘恩峰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缓缓道:“江湖传闻,夜雨楼的规矩便是,八品上……任楼主。” 八品上? 林安之的眼皮微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访苏皖 如何才能杀死一名宗师,这个问题林安之没有考虑过。 当初在长风亭上,苏皖突袭太子,秦苑清出手救援,两人只是过了一招。之后林安之倒是有尝试过,差点没被苏皖一掌拍死。 那时候长风亭四面护墙完好,五六丈高的护墙,苏皖便如同一只穿花蝴蝶,轻巧便跃了过去。 林安之眯缝着眼,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杀不死的人,别说是八品宗师了,就算是九品大宗师,只要用人堆,总是能堆死。 但是,这种高来高去的能力,是最麻烦的。如果不能一次干掉对方,那必然是后患无穷。 没有人愿意被一名宗师日夜记挂着,就算有重兵保护,也不见得真能挡住八品宗师的刺杀。 而且如果刘恩峰说和是真的,那对方不光是一名八品宗师,而是一名有可能已经到了天下武道巅峰的大宗师。 秦苑清和苏皖的是什么实力,林安之隐约能猜到,她们应该是八品下,最多不超过八品中,绝不可能是八品上。 “你如果对着秦苑清或者苏皖放箭,会怎样?”林安之扭头看向旁边的祝霁月。 祝霁月手里拿着长弓,眉头紧锁。 从林安之把刘恩峰给的消息带回来后,她的手上就一直拽着这柄长弓。 “不好说,没有试过不知道结果。”祝霁月缓缓道,“不过有很大几率被他们躲过去,而且就算真能射中,也不见得能做到一击必杀的效果,八品的力量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想说要不然把苏皖找来试试。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真要跟苏皖说了这事儿,指不定苏皖先就把他给灭了。 沉思良久,终于是摇了摇头,这件事得暂时放下。 “要不然,让师傅过来?”李雯忽然开口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林师傅到底是什么境界?” 说起来,他跟随林韧学了六年,但对于林韧到底是什么境界却一直不了解。 林韧即便是在教林安之的时候,也很少出手。 李雯听了,抬眼望着天空犹豫了半天,这才道:“应该是八品吧……” 应该是八品……吧? 林安之一阵苦笑,连李雯都不知道吗? 不过,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光是林韧,四大老奴也得都叫上。对付这种恐怖的八品上,能用的手段都要用上。 林安之可不想时时刻刻被一个八品上的刺客盯着。 “林师傅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快什么时候能赶到?”林安之问道。 李雯道:“说是在皇城,如果用南院的飞鸽传书,半个月内应该就能到。” 林安之只是稍作考虑,便道:“就这么办!” 这次要对付的很有可能是八品上的超强武者,林安之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南院的信鸽已经放出去,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等待着。 密谍自然也忙碌着,各种关于夜雨楼的消息被不断送到林安之这里。越是看着这些消息,林安之的眉头便越是紧锁。 夜雨楼只是一个代号,这个组织分部在大魏全境各地。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夜雨楼的总舵是在江南蛇山,楼主几乎是不会离开那个地方。 林安之脑海里默默思索蛇山的地图。 蛇山说是山,其实也是阴水湖上的一个小岛,算起来倒是和刘恩峰的水寨接近。不过两边做得买卖不同,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集。 “一座孤岛……”林安之眯缝着眼,觉得这地形对他还算有利。 林韧和四个老奴没到,林安之也没有闲着,抽空去了趟苏皖那里。 苏皖住的地方很好早,就是上次送到的那间客栈。 其实就算林安之不刻意去记苏皖的住处,也能很轻易的知晓。 皇城第一才女的大名,早就在江南府地界传开,苏皖住的那间客栈,现在已经成了江南府名士聚会的地方,便是从其他县城来的,也会到那里去坐坐,希望能见着苏大家一面。 林安之到的时候,客栈一楼已经坐了不少人。 一个个都身着长衫,打扮体面,看上去应该是些读书人。 这样的场面当初在皇城也见过不少,苏皖在薰兰坊的时候,几乎每日都是这种盛况。 大概看了眼,也没有认识的人,便不耽搁,直接朝后院走去。 “是哪家公子,这么不讲礼数?没见大伙儿都在此处等候,你怎么敢擅闯后院?”一个声音响起。 林安之听见了,但却没反应过来,依然朝着里间走去。 就在这时候,一阵低喝又响起:“少年人,说你呢!穿鹅黄长衫那个!” 林安之这才站住,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裳,又看了看周围。就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看上去三十多岁。这天寒地冻的,他却偏生只穿了一身单薄长衫,明明已经被冻得面色发青,手里的折扇却一个劲儿的摇。 “叫我?”林安之有些懵。 “不是叫你是叫谁?除了你,还有谁如此不知礼数?!”白衣文士怒道。 林安之一阵失笑,道:“这后院难不成还是禁地,还不兴让人进去了?” 白衣文士沉声道:“后院乃苏姑娘休息所在,你个年轻人冒冒失失闯进去,若是惊扰了苏姑娘,别说是你,便是你家人也担待不起!” 林安之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我家人……嗯,这大魏上下,还没有什么事儿是我家人担待不起的……” 他脑袋里莫名就想到了皇帝陛下,要算起来,林安之这话还真没胡说。 那白衣文士自然是不知道,还当林安之是在有意戏弄他,顿时满脸怒容:“你是哪家的少爷,竟敢如此狂妄?!” 林安之老老实实地道:“林家的。” “林家?” 白衣文士绞尽脑汁回忆半晌,也想不起江南府到底有哪个林家。最终,也只当是什么偏远县城来的小地主了。 于是白衣文士寒着脸,冷声道:“我不管你是哪个林家,总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给我滚!” 周围的都是看热闹的人,虽然对白衣文士的蛮横有些不满,但更多的还是看热闹。 “小朋友,赶紧走吧,老夫子说的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还没开口,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嘎吱声,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就见两个身着貂袄的俊美公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客栈里响起一阵低呼:“是明公子和李公子!” 见着这两位,一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那白衣文士也顾不得林安之了,快步走了过去,拱手行礼道:“戍郡张良栋,见过两位公子。” 李元木和明西峰也只是稍稍点头,便抬步往里走。 “苏大家可起身了?” 那叫张良栋的白衣文士赶紧道:“还不曾起身。刚才倒是有人想硬闯后院,在下害怕会打扰到苏大家的休息,便给拦下来了。” 明西峰挑了挑眉毛:“这江南府内,还有人不知道苏大家在此休息?” “看起来像是偏远县城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张良栋朝林安之那边看了眼,就见他还在,便指着道,“喏,还在那里发呆呢。” 李元木和明西峰顺着张良栋的手看去,见着林安之那笑脸的第一眼,两人便觉得呼吸一滞,脚下都有些哆嗦。 张良栋却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奇道:“李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李元木此刻是又急又怒:“不舒服……我现在全身都不舒服!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良栋赶紧道:“在下张良栋。” “你跟我来!”李元木拉着张良栋就到了林安之身前。 “跪下!”李元木低喝道。 张良栋一呆,赶紧道:“李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李元木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是你怎么了!这位便是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林大人!竟然说什么偏远县城的乡巴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南院巡察使五个字一出,张良栋就觉得腿肚子发软。 不过更多的是不相信。 哪怕这话是出自李元木之口,他也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他……他……他是南院巡察使?”张良栋指着林安之,目瞪口呆地道。 李元木此刻恨极,回想刚才好在没说什么浑话,不然落在林安之耳朵,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想到这里,便是一身冷汗,望向张良栋的目光,便更是凶光闪烁。 他猛地一抬脚,踹在了张良栋的腿弯里,张良栋噗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李元木这才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李元木见过林大人。”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信了。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公子,几日不见,有长进啊。” 李元木赶紧道:“多亏林大人教诲有方。” 周围的人不敢耽搁,也赶紧朝林安之行礼,完了后,便是一阵低声一轮。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见皇城第一才女苏皖,但要说苏皖最近什么事情最为出名,那自然便是半雪河上琵琶行了。 而现在,这琵琶行的男主角,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前些日子这些文人可琵琶行和将进酒的诗篇,一个个被震得气晕八素,都猜测,能写出这样诗篇的人,至少也得三四十岁了吧,没想着这一见面,发现来人竟然还不到二十! 林安之自然无暇去理会旁人的震惊,他笑眯眯地拉着李元木坐下,这才道:“前些日子我去衙门看巡抚大人打官司,却没能见着令尊,当真是可惜。” 李元木听着,就觉得如坐针毡,那日官司的事情他自然听说了,最后好像还逼得巡抚大人妥协。只是,那都是过了的事情了,而现在才是最麻烦的。 林安之拉着他一阵嘘寒问暖,对旁边站着的明西峰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厚此薄彼已经无用言表。李元木此刻连想哭的心都有了,心说林大人,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李元木也不敢转头看明西峰,但也能猜到他的脸色一定非常的难看。 好在,这尴尬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见一个俏丽婢女从后堂走了出来。 见着林安之,这婢女双眼就是一亮。 林安之笑了笑,拱手道:“多日不见了。” 这婢女竟然就是当日在薰兰坊中,给林安之递茶的那位。当时若不是那杯茶,也不会有后面的琵琶行了。 “林大人,许久不见,可安好。”婢女福礼道。 “安好,安好!”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苏皖可醒了?” “小姐刚起身,林大人可是要见我家小姐?”婢女眼波流转,嘴角挂着一抹捉狭笑意。 旁边的人看着,想死的心都有。 传说苏大家对那琵琶行的作者一见倾心,爱得死去活来,甚至为了此事,还在皇宫夜宴上哭得雨落梨花。 众文士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传闻,但看着今日这一幕,众人便觉得,那故事恐怕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便是无数人心碎。 “来这里嘛,自然是想要见她的。”林安之说道。 婢女道:“公子随我来。” 林安之一怔:“我一个人去?”说着便看了看身后,“这么多人还等着,不好吧?” 婢女翻了个白眼,轻声道:“让他们等着便是。” 林安之摇头失笑,他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人,跟着婢女便进了后堂。 整个后堂已经全被包下,林安之一路过去,偶尔能看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想来英爱都是在薰兰坊见过。除此外,便是一个客栈伙计都没见着,想来都被赶去了前院。 苏皖的院子是在后院最深处,是一座别致的园子。 到了院门口,婢女便让林安之稍作等候,自己先进园子通禀,没用多会儿功夫,婢女便出来了。 “林公子,里面请。” 婢女没有再跟着,让林安之一个人走了进去。 园子很是幽静,兴许是里面种满了耐寒的草木,没有半点破败,挨了霜雪反倒是显得郁郁葱葱,空气中也带着几分湿气。 林安之缓步走到园子中,便见了那一栋翠绿色的小楼。 到了门前还没敲门,里面便响起苏皖轻柔的声音。 “林公子,请进。” 林安之撩了袄子下摆,抬步走了进去。 就仿佛是为了映衬外面的景致,房间里也是一片淡绿色装饰,素雅恬静,还带着顶点胭脂水粉的味道。 便是林安之这样见惯脂粉的人,进了这房里心头都难免生出几分异样。 不过只是一瞬,林安之便回过神来,心头暗赞,这苏皖果然是懂男人的心思。 回想当初第一次在半雪河上见面,林安之便着了苏皖魔音的道。之后长风亭栽得更惨,差点被苏皖诱杀。 好在这一次与之前略有不同,两人间总算少了那么些敌意。 一阵轻柔的琴声在二楼响起,便像是在邀约一样。 林安之一笑,抬步便上了二楼。 便见一身素色长裙的苏皖跪坐在阳台上,在她身前摆着一架古琴,身旁香炉青烟缭绕。 林安之走到她身侧,也不打扰,苏皖也仿佛是没有察觉到林安之的到来,轻轻弹奏着古琴。 琴声如潺潺流水,落在人耳朵里,却沁人心脾。 良久过去,琴声渐歇。 “当日皇城薰兰坊,满堂权贵。公子坐于席间独自饮酒,曲罢,公子随手取茶,破了薰兰坊的规矩,于是便有了琵琶行。长风亭中,太子殿下倾力相邀,公子意气风发,迷醉之际,诗兴大发,于是便有了将进酒。不知今日,这雪景之下,公子可有准备给苏皖什么惊喜?” 林安之微笑,跪坐于苏皖身旁,柔声道:“近来我家先生没写诗。” 就这一句话,苏皖便是噗嗤笑出声来,转而便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也是风流才子,恣意花丛,难得如此美景,怎好如此破坏?” 林安之面色惆怅,长长叹了口气:“苏姑娘是满眼美景,但林安之却是满眼忧虑啊!” 苏皖微笑,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失望:“看来今日公子来,不是为了看苏皖。” 话音落下,便从一旁炉子上取过温着的茶水,给林安之沏上了一杯。 “公子用茶。”苏皖轻声道。 林安之也不再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便是杯子里飘着的两片茶叶,也给灌进嘴里,摸了还嚼了几下。 那模样又惹得苏皖莞尔一笑,终是叹了口气道:“你我之间不谈那些打打杀杀的,便是不成?” “不成。” 林安之顿了顿,轻挑的目光顺着苏皖颀长的脖子渐渐往下:“我便是想只和苏姑娘谈风月,苏姑娘怕也不肯应允。” 苏皖白净的脸蛋顿时泛起一抹红晕,嗔怪地看了林安之一眼,不过身子却仿佛是不经意的坐直了几分,让原本便婀娜的身姿更显挺拔。 这便又引得林安之一阵啧啧赞叹:“果然是人间尤物。” 这话,便是苏皖也有些受不住了,低声道:“公子便是如此轻薄女孩子吗?还是说苏皖在公子眼中,只能当如此言语?” 林安之轻笑,道:“非是轻薄,林安之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兴许是轻薄,但从我林安之口中说出,那便是实打实的赞美了。” “哪有如此赞美姑娘家的……”苏皖低声说了句,便微笑道,“既然林公子喜欢直来直去,又何必绕那么多弯子,今日来是为何事?”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了苏皖半晌,这才忽然开口:“怎么才能干掉一个八品宗师?”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强援 苏皖愣了半晌,这才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得花枝招展,眼泪都快流出来。 “林公子,这个笑话当真是让苏皖忍俊不住。”苏皖抹着眼泪笑道。 林安之也是一阵嘿笑,搓了搓手:“不是说笑话,而是真心求教。” 苏皖没好气地道:“那林公子不如直接说,要如何才能杀死苏皖?”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这事,我可从来没想过。” 原本就是随口一句,没想到苏皖确实一怔,颇为怀疑地看着林安之:“从未想过?” 林安之正色道:“不瞒你说,真没想过!即便上次你落入……咳咳,那样,我也没真打算要杀你。你看最后,不也是给了你解药,放你走了吗?说起来,上次我可对你有不杀之恩,这次便算是还我人情,跟我说道说道。” 苏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林公子说话当真有趣,上次我明明是好心给你送消息去,你去用那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手段迷晕我。苏皖没找你算账已是好的,你竟然还想着挟恩图报?” 林安之耸了耸肩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对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就叫‘你’,别叫什么林公子,听着太生分了。” 苏皖白了他一眼:“谁跟你是什么老相……相识。”说着,俏脸又是绯红。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脸红是怎么回事,又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皖轻啐了口,这才正色道:“今日此时,你我非是敌人,苏皖便全林公子一句。” 林安之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苏姑娘请讲。” 苏皖微微沉吟,道:“林公子想杀八品强者,无非就是想对付夜雨楼楼主。苏皖便是要劝林公子,此事最好是算了。” 林安之面色渐渐变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他杀我便是随意出手,我要对付他,便要三思后行?” 苏皖秀美微颦,道:“林公子当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微微一顿,接着道,“夜雨楼有夜雨楼的规矩,一次出手不成,便不会再接那人的任务。林公子当日遭到刺杀,自然是心头不忿,但夜雨楼也死伤不少人。两相抵消,林公子当可以消气,又何必一定要去找夜雨楼的麻烦呢?” 林安之淡淡地道:“这没有什么两相抵消的说法,旁人打我一拳,我正要打回去,你却跟我说,他打你已经把自己手打疼了,于是劝我不要再还手。这是什么道理?我的人莫名其妙死了,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当日若不是他们,我已经在长街上被人射成了刺猬。这件事情,夜雨楼总要给我个说法。”说着,他深深看了苏皖一眼,“当日苏姑娘便说过,夜雨楼和魔教有些瓜葛,今日来找苏姑娘,也是我林安之太过没眼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话语间便站起身来,朝着苏皖抱拳:“林某告辞了。” 也不顾苏皖挽留,林安之大步便走出了小楼。 出了小楼,林安之就觉得心头有股憋闷。 他自然是知道魔教和夜雨楼是有些关系的,甚至可以说,夜雨楼的背后也与魔教的影子。但他依然忍不住来找苏皖,总觉得苏皖不至于和这件事有瓜葛。 但是,终究是高看了自己和苏皖的关系。 “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林安之叹了口气,想着苏皖,倒是有几分抱歉。 不过,也仅此而已。 如果和夜雨楼对上,魔教必然会出手相助。那时候,苏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停了今日的大雪,仿佛是应了林安之的心情,又开始飘了起来。 林安之慢步在路上,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到了客栈前面,那些等候的人早就散去,就剩下李元木和那个白衣文士张良栋还等在那里。 毕竟,正主都去了后院,苏皖姑娘今日恐怕是不会再见别人了。 特别是后院里传出的轻微琴声,所谓闻弦之意,众人听了便更是心死。 李元木和张良栋会等着,纯粹是张良栋恳求,李元木心头隐隐有些打算 见林安之出来,李元木便快步上前:“学生见过林大人。” “张……张良栋见过大人,刚才不知大人身份,实在是……实在是该死!”张良栋也颤声说道。 林安之心情不佳,但也不至于拿旁人撒气。 听了两人的话,他摇头失笑:“李公子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自称学生可是太过了。” 李元木神色不变,道:“此乃元木心之所愿,便开口叫了。” “心之所愿?”林安之眉梢轻扬,“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有多少学问?知道我对你家的看法?这些都不知道,便敢开口自称学生?” 李元木缓缓道:“我知林大人是林大人便是,其他都是末节,皆不重要。” 这话说得林安之眉梢轻扬,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李元木。刚到江南的时候,道左偶遇,双方车辕相撞,那时候林安之便对这个李元木有几分另眼相看。 今日见了,果然是有些不同。 他微微沉吟,嘴角便露出浅笑:“若是你真有心做这个学生,来年春闱,便去皇城吧。” 李元木一怔,转而便是面露狂喜之色:“谢过林大……谢过恩师!” 林安之摇头轻笑,也不理会两人,背着双手走出了客栈大门。 一路上思虑良多,想着那李元木的功利,他拜自己为师,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学问,这便是借势,为的是爬高。从今日起,李元木便会成为江南士林的异类,被旁人所鄙夷。 毕竟,林安之虽然有才名在外,但可是连正儿八经的科考都没参加过。能做上这巡察使,无非是仗着他在出云县平乱的功劳,还有南院的特殊情况。 所以李元木投过来,那便是典型的趋炎附势。但凡有丁点的风骨的文人,都会鄙夷。 但这也变向的把李元木推向林安之。 这个道理很浅,林安之能想到,李元木便也能想到。所以当他第三次开口自称“学生”的时候,林安之便答应了。 这便是李元木的功利和执着。 林安之收他为徒,自然也不是真看重他多尊师重道,也是有收罗党羽的意思。 旁人或许觉得这样的关系不牢靠,但林安之却很清楚,唯有这样的关系,才是真正的坚不可摧。彼此利益相交,互为依靠,这便比那些江湖中的什么情义要牢固千百倍了。 李元木的事情只是从脑袋里过了一下,便被抛之脑后,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怎么对付夜雨楼。 外面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寒风扑面,有些迷人眼。 路上行人绝迹,便是临街摊铺也都加紧收拾。 寒风吹过,带着冰冷雪花扑面而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抬手挡在眼前。 便是这么一个低头,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手持油伞,一身青衫。 “风雪漫天,何故独自上路?”油伞下人的轻柔声音响起。 与苏皖不同,苏皖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娇媚,便像是从骨子里带出的魅惑,但凡男人听了,无不浑身酥软的。 而面前这位,声音同样轻柔温和,但却让人如沐春风,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便如同一道温泉流入人的心底。 油伞轻轻抬起,露出一张美而不媚的俏丽脸庞。 “秦仙子?”林安之满脸惊讶。 “林公子,许久不见了。”秦苑清微笑道。 林安之满脸疑惑:“秦仙子怎么也在江南?” 秦苑清微笑:“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若是林公子有闲暇,不若找间茶楼,苑清细细与林公子说。” 在街上并肩行走,油伞略有些小,两人站在伞下,便是肩头碰着肩头。 那些微的温热柔嫩从触碰处传来,林安之心头有种砰砰轻跳的感觉。 走了许久,终于寻着了一间茶楼。 楼里茶客稀少,这天寒地冻,便是最喜欢饮茶的人,都被寒风吹得缩在了屋里。 见着客人,茶楼掌柜很是殷勤,把两人领到了二楼一个临窗的包间,还弄来了一炉炭火在边上烧着,让冰冷的房间里多了几分暖意。 上了茶,差掌柜这才退下,反手关上了房门。 林安之端着热茶暖了暖手,又抿了一口,这才问道:“秦仙子怎么在江南?” 秦苑清轻笑,兴许是天气太过寒冷,鼻尖带着一丝晕红,看上去不仅没有让她姿容清减,反倒是多了几分往日里难得见到的可爱。 “林公子飞鸽传书南院求援,沿途驿道换鸽时,苑清正在左近,见了,便来了。”秦苑清轻声说道。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这话该怎么接好? 南院飞鸽传的是密信,中途自然会换鸽子,但那密信上了火漆,也不是谁都能见着。 “该不会是秦仙子为了一饱口腹之欲,把咱们南院的鸽子给打了吧?”林安之舔了舔嘴唇。 秦苑清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这便又嗔怪地白了林安之一眼:“林公子,惹得苑清失态,这可是要罚的。” 林安之嘿笑:“便罚我娶了面前的娇媚小娘子,日夜受她欺负,可好?” 这话秦苑清便真的顶不住了,红着脸狠狠瞪了林安之一眼。 但这点小场面,林安之哪里在乎,便道:“说来当日长风亭的时候,秦仙子可是答应过林某人一个条件的,秦仙子可是忘了?” 秦苑清失笑,道:“那算什么答应,苑清只说了,若是林公子能活下来,苑清便可以考虑。这几个月来,苑清深思熟虑已然有了答案,今日便告知林公子……不成。” “耍赖。” “无赖!” 两人互相调侃了一番,林安之这才正色道:“秦仙子既然看了密信,那多的我也不说了,这件事,可愿助我?” 秦苑清缓缓道:“林公子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说着,她嘴角便泛起浅笑,“若是不愿,苑清怎么会出现在林公子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强援,让林安之心头狂喜。 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可惜秦仙子是女子!” 秦苑清眉头微颦,颇有些不悦:“女子怎么了?林公子难道也是那种瞧不起女子的人?” 林安之赶紧摇头:“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女子有些不便。” 秦苑清皱眉:“那林公子把我当男子便是。” 林安之眉头紧锁,半晌才舒展:“如此甚好。秦仙子,请起身。” 秦苑清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顺着林安之的话站了起来。 “这是做……”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林安之忽然揉身而上,抬手就要她搂进怀里。 这一瞬间,秦苑清条件反射般便要一掌拍出去。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意识到,眼前的不是敌人,而是林安之。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林安之的双手便搂住了她的后背,把她死死按在了自己怀里。 秦苑清脑袋有些不灵光,整个脑子里空荡荡的。唯一所能感觉到的,便是那温暖有力的怀抱,和那让人身子发软的男子气息。 “秦仙子莫生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让我把你的男子对待。”林安之调笑的声音在秦苑清耳边轻轻响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怎么干掉一名八品宗师 李雯和祝霁月呆在屋里,外面的院子已经被大雪覆盖。 “没想到南方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李雯伸手出窗户,接过飘落的雪花。 “怕是又有地方要遭灾……”祝霁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李雯叹了口气:“安之哥哥也没带伞,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冻着。” “也不知道江南的姑娘,这种天气都穿什么衣裳……”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李雯愣了一下,赶紧朝祝霁月招手低呼道:“霁月姐姐快过来!” 祝霁月走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 就见林安之和一名青衫男子走了进来。 林安之大部分时候是很随意的人,但有些时候规矩也很大。例如林家便有一条铁律,男子不得进入后宅。 除了几个老奴偶尔能有破例外,其他任何人等都不得违背。便是跟了林安之许久的张扬,也不得随意进入。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领着个男的进了后院来了,而且是直奔李雯他们这边过来。 不过祝霁月只看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 “是个女的。”祝霁月道。 “女的?”李雯满脸疑惑。 林安之带着秦苑清进了屋,祝霁月便是寒着脸,李雯倒是咬着手指上下打量着,半晌终于认了出来。 “秦苑清!”李雯叫道。 秦苑清福礼笑道:“李雯姑娘。” 李雯恍然大悟:“我就说安之哥哥怎么会领来后院呢,原来是自家姐妹啊。” 秦苑清顿时满脸绯红,看着李雯那娇憨天真的模样,偏生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林安之和祝霁月却明白,这小丫头又开始使坏了。哪怕对着秦苑清这样的圣芯庵圣女,李雯都没有半点带收敛的。 林安之轻咳了两声,道:“我请秦仙子过来,就是为了商量怎么对付夜雨楼那个八品上。” 说到正事,所有人都严肃了起来。 夜雨楼楼主八品上,这于所有人而言,就像一棵心头刺。 无论是林安之还是祝霁月,都有信心能铲平夜雨楼,但两人都无法保证,真的能把里面的高手全数留下。 特别是楼主那个八品上,一旦他转明为暗干起暗杀的活儿来,在场的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李雯姑娘已经到了八品的门槛了吧?”秦苑清望着李雯说道。 李雯点头:“已经许久了,师傅说只需一个契机就能突破。” 秦苑清满眼赞叹:“不知道李雯姑娘师傅是哪位高人,竟然能让你在如此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当真是奇人。”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你年岁可也不大,都已经八品了。” 秦苑清微微摇头:“不一样的。”说着,似乎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便接着道,“八品和七品上最重要的区别,便是对天地元气的使用。” 林安之和祝霁月听得有些懵,倒是李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苑清笑道:“也不用太在意这个称呼,一言概之便是,到了八品后,体内周天和天地相通,从此生生不息,几乎不会真气耗尽。” 林安之瞪大了眼:“那岂不是杀不死?” 他脑海里莫名回想起当初在长风亭,秦苑清刚出场的时候,便表演了一手纵云梯,从那长风湖上,踏空而行,一步一步走上了长风亭二楼。 “只是理论上不会耗尽。”秦苑清缓缓道,“但若是一次消耗过多,也会有真气不济之忧。” 林安之隐约明白了秦苑清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车轮战?” 秦苑清道:“车轮战或者围攻,参战的人一定要实力足够高,至少是要做到让他就算能赢,也必须消耗大量的真气。”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秦仙子,我大胆问一句,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秦苑清也不隐瞒:“八品中。妖女苏皖大概在八品下左右,不过和我相差不大,随时会突破到八品中的境界。” 林安之想了想,道:“如果让你们两人联手对战那夜雨楼楼主,你们能有几成胜算?” 秦苑清失笑:“先不说那妖女肯否与我联手,便是真的一起上,也绝不是夜雨楼主的对手。到了七品往上,每一个小段位的差距,都如同天地之别。” 林安之听得脸色微变:“八品上这么厉害?” 秦苑清淡淡地道:“在往上一步便是入道,你说呢?” 林安之皱眉思索良久,道:“秦仙子,如果真要做到你说的那一步,大概需要多少八品高手?” “至少六人,每一人不光要修为足够高,武技也必须足够强横,如此才行。” 林安之眼皮微跳,就他所知,就算以整个大魏的范围,都不见得能找出六名八品强者。 “用毒行不行?”祝霁月忽然开口问道。 秦苑清笑了笑,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道:“我来时听闻某人对魔教妖女使了手段,那妖女终日打雁,却不慎栽在了某人手里。不过最后,那位某人怜香惜玉,却把妖女给放了。林公子,可知道此事?” 林安之干咳两声,道:“不知不知,我若知道,一定要狠狠骂那某人。” 秦苑清这才转头对祝霁月道:“夜雨楼本就是暗杀起家,夜雨楼楼主的用毒技艺精湛,据说已经不在当年的五毒教高手之下。而且他常年行走在外神出鬼没,饮食也有专人负责,下毒很难。” “如果凑齐了六名八品高手,具体要怎么做?”林安之问道。 秦苑缓缓道:“自然是围攻,每三人一组出手,多则会互相扰乱,反而达不到效果。” 这话让林安之微微点头,别说八品了,便是七品高手,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除非修炼有专门的阵法,否则一拥而上不仅不能增加战力,反而会让彼此缚手缚脚。 至于说修炼阵法,但凡能修炼到八品境界的,又哪一个不是天才? 这样的天才,他们又怎么会去钻研那联手对付人的技巧? “三人一齐出手都挡不住他?”林安之皱眉道。 秦苑清缓缓道:“夜雨楼主和寻常武林高手有些不同,他是真正从杀戮中走出来的强者。我自信武艺不错,若是纯论比试,便是面对夜雨楼主也不会有任何畏惧。但若论杀人的手段,便是十个苑清,也绝不是夜雨楼主的对手。” 林安之听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夜雨楼主厉害他自然是知道,但没想到在秦苑清这里的评价会这么高。 但只要仔细想想,便明白其中道理。 一个在皇城训练有素的精兵,真不见得打得上西面前线上,那些个成日和西晋作战的农民。 “当然,前提条件依然是要困住他。八品上,他若是要走,我们没人能拦住他。” 林安之缓缓道:“蛇山是座孤岛。” 秦苑清点头:“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但这六名八品高手,你准备去哪里找?” 林安之皱眉沉计算着,秦苑清和林韧,便是再算上苏皖,这也还差三人。倒是四个老奴中的李乘风,也就是李雯的父亲,这老头向来口气极大,而且经常不把林韧放在眼里。 以林安之对几个家奴的了解,他倒是也很有可能是八品境界。 但就算把他加上,也还差两人。 八品高手可不是大白菜,天下间就那么几个,算到这里没有了,那便是真没有了。 “实在不行,就先用大军消耗他,我不信几万支箭下去,他便是连一丁点的真气都不用。”林安之发狠道。 时间一天天过去,江南水寨那边一面忙着让生意重新上轨道,一面也时不时派遣船只巡游阴水湖。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和江南水师结怨,要防止官兵突袭,而内里的目的,便是探查蛇山动向。 从刘恩峰那里传来的消息,蛇山一如既往般死寂,大概每半月左右才会有一条船出入。大部分是返回蛇山复命的杀手,偶尔会有一些比较难办的角色,会由蛇山的供奉亲自出手。 而夜雨楼的大概实力,林安之也从秦苑清那里有了些了解。 “七品高手很少,至多有十余人。八品以上,便只有夜雨楼楼主。往下的六品比较多,大概有四十余人。剩下的,至多就是五品左右。”秦苑清解释道。 林安之有些疑惑,道:“暗杀我那个手,我的消息是他排名一百二十六号,但却有六品修为……” 秦苑清摇头道:“夜雨楼的座次排名示以先后顺序划分,一些修为低微但年岁够的,排名也很靠前,那其中许多人甚至根本不会武功。” 停了这话,林安之的心总算定下了一半。 至于说秦云清为何会对夜雨楼如此了解,原因倒是很简单,夜雨楼和魔教有千丝万缕联系,圣芯庵的入世弟子,就自然把他们当做了敌人。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秦苑清也在林安之这边住了下来,每日里指导李雯武功。 倒不是说秦苑清比林韧厉害,而是各家所学有所不同,不少地方让李雯颇有一些触类旁通的收获。 不过,终究还是少了些契机。 李雯好几次都能感应到天地元气的存在,但却始终无法捅破八品境界那层纸。 换了旁人,怕是会有几分懊恼。 但李雯便是胜在心思单纯,偏生是抱着能破就破不能就拉倒的心思,或许唯一比较郁闷的,就是接下来的大战没法帮到安之哥哥对付那夜雨楼楼主。 林安之自然是好生安慰,告诉他还有不少七品杀手需要人解决,李雯这才眉开眼笑。 半个月时间刚到,三辆马车便驶进了江南府城。 林安之站在客栈里,看着三辆大车,脸色有些古怪。 因为来的不光是四个老奴和林韧,竟然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来了,影子兄。”林安之问道。 林安之在南院呆了几个月,但总共也就见过影子一次。 不过后来听云河说,影子是司命大人的贴身侍卫,司命大人坐镇南院的这些年里,影子解决了无数的杀手。 但是,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影子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同戴了一张刻板的面具。 “夜雨楼主的名字在丙二三卷宗,司命大人说你要杀夜雨楼楼主,可能需要高手。”影子说道。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你的意思是……” “影子兄有八品境界。” 林韧跟在影子身后走下马车,微笑说道。 第一百四十章 剿匪 三辆马车,一辆是四个老奴,一辆是林韧跟影子,还有最后一辆,林安之很是好奇,打开看了看,便见全是一些稀奇的,连林安之都没见过的东西。有的像是什么动物的骨骼,还有的像是牛筋,但坚韧度却完全不一样。 “这些是什么东西?”林安之奇道 祝霁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顿时泛起惊喜之色。 “这是……龙筋?!”祝霁月失声道。 影子道:“司命大人命我把这些东西带来交给祝姑娘,说既然是风族的人,一定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 祝霁月向来冷淡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激动之色,一个箭步跨上马车,爱不释手的摸着那些野兽骨头韧筋一样的东西。 林安之看着,甚至都觉得有些吃醋的感觉。 马车交给张扬,让他安排人收好,一应物件都从马车上取了下来。祝霁月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明白现在可不是关心那些东西的时候。 所有人都进到屋里,依次坐下。 林安之看着堂下众人,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豪气。 便是八品上又怎么样? 一样杀来看看! 堂下坐着的八品高手有林韧、秦苑清、李乘风、影子,别看就四个,恐怕大魏全境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比在座更多的八品高手了。 不过秦苑清一开口,倒是让林安之冷静了下来。 “不够。”秦苑清缓缓说道,“八品上的宗师境,我们几个人还不够。” 林韧缓缓道:“材料齐备,祝小姐的射日箭法也可勉强作为八品,不过只能用作最后一击定胜负所用。”说着便望向祝霁月,“祝小姐,那些材料几日可处理完毕?” 祝霁月沉吟了下,道:“我刚才大致看了下,基本都加工完毕,只需简单装卸涂抹药水便可,最多需三日。” 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说祝霁月的箭法名字,而且林韧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道,现在祝霁月真实修为也不过五品而已。要是让她练到个六七品修为后,这射日箭法能发挥多恐怖的威力,简直难以想象。 林安之沉吟良久,道:“魔教和夜雨楼什么关系?” 秦苑清微微皱眉:“你还想找那魔教妖女?” 林安之缓缓道:“现在我想干掉夜雨楼楼主,你似乎也对这个目标有兴趣,这便是共同的敌人。如果我能拉拢苏皖,无论你们之间如何,至少暂时目标一致。但我依然要说,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就一定不会去找她。” 秦苑清本就是冰雪聪明这种事情不用林安之说,她也清楚。只是圣芯庵和魔教,本身就斗了好几百年,彼此血海深仇,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秦苑清沉吟良久,这才道:“如果她不另生枝节,我便答应。” “好!”林安之大叫了声,不过旋即又搓了搓手,“但要怎么说服她,这个还要从长计议。” 秦苑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道:“就我们圣芯庵的消息来看,魔教和夜雨楼算是合作关系,魔教不方便对付某些人的时候,便会请夜雨楼出手。自然,夜雨楼除了魔教的生意外,主要还是接一些暗杀生意。不过魔教势大,许多时候可以帮衬他们。”说着,便深深看了林安之一眼。 林安之明白她的意思,说的就是他。 但这件事苏皖解释过,似乎有人在利用魔教在做什么。从上次长风亭一战就知道,一直以来似乎都有人在背后搞鬼。 但究竟苏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或者虚虚实实都有,这便很难分辨了。 在屋里商量半天,最终依然缺少一名八品高手。 把诸人安顿好,林安之便再次去往苏皖那里。 相比前次,这次苏皖显得十分的客气,就好像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林安之最终还是把请求提了出来,但不出意外,苏皖依然拒绝。 “夜雨楼和我圣教瓜葛甚深,此事我不做插手便已是最大支持,还请林公子见谅。”苏皖如是说道。 林安之这边也总算平静了下来,明白苏皖说的是实情。诚恳感谢后,也为上次的突然发怒真诚道歉,之后便行礼离开。 苏皖站在小楼上,望着林安之渐渐远去的身影,神色些许复杂。 林安之的身影消失在客栈的进门处,苏皖才收回了目光。 婢女出现在了门口,走到苏皖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师姐,我们真不帮忙?”婢女轻声问道。 苏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帮谁忙?” 婢女一时语塞,道:“林公子和夜雨楼之争,我们置身事外旁观,会不会两边不讨好?” 苏皖淡淡地道:“此事我已禀告师傅,师傅意见也是如此,师妹就不用操心了。” 婢女皱眉沉思,片刻后才道:“难道师傅真打算……” “师妹要想揣测师傅她老人家的心思吗?”苏皖冷声说道。 婢女脸上泛起一抹淡淡怒意,不过最终轻吸了口气,朝着苏皖微微行礼:“馨儿不敢,一切听师姐的安排就是。” 苏皖不再理会她,抬眼望着林安之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林安之回到客栈,把苏皖的决定说了一遍。秦苑清虽然一直不愿意跟苏皖合作,但听了林安之的话,依然免不了一阵失望。 四名八品高手,外加一名神射手,当真能除掉夜雨楼楼主? 相比林安之和秦苑清的不安,林韧和那四个老奴倒是老神在在。 林韧依然是那副冰冷的模样,也只有跟李雯说话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李雯倒是一直说林韧放弃她了,不过看林韧的样子,倒是对这个徒弟满意的很。 林安之私下找了孙伯一趟,不过聊得并不是很愉快。 向来对林安之毕恭毕敬的孙老头,难得的发了会火气。林安之竟是被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之后被赶出了房间。 林安之在几个老奴那里吃瘪,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林安之却仿佛全然没当回事,反倒是满脸笑容,就跟吃了蜜糖一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祝霁月的弓终于是做好了。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林安之试了下,别说射箭了,连开弓都做不到。 祝霁月这才解释了一下,这种强弓正常是没法打开的,弓身上有各种配合功法的材料,只有修炼有射日箭法的,才能拉开。 林安之听得惊奇不已,没想着这天下间还有这种东西。 不过也很是好奇,难道以前就没人用过这种弓? 祝霁月摇了摇头:“材料根本无法收集,光是那龙筋,我们便找不到。”见林安之面色古怪,她又解释道,“并非是真的龙,而是一种海中生活的动物,不过据说早就绝种了,也只有皇家才有可能拥有。” 话语间,又爱惜地抚摸着手中弓箭。 “这箭很厉害吗?”林安之疑惑道。 祝霁月缓缓道:“怎么说呢。如果当初在北越城主府的时候,我手中有这柄弓,那秦苑清活不到今天。” 林安之听着,心头打了个突。 “试试看。” 说着,便摸出一个铜板,不等祝霁月反应,抬手就扔上了天空。 祝霁月只是微微一怔,右手便反手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上。 开弓上弦一气呵成,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但偏生又快到了极点。 就在这一瞬间,祝霁月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发生了变化。 这不是林安之第一次看祝霁月射箭,但每一次都觉得震撼且惊艳,当祝霁月开弓射箭的那一刻,便真如女武神下凡一般。 林安之甚至有种错觉,祝霁月瞄准的那一刹那,根本是闭上了眼的。 一箭射出,如同山崩海啸,狂暴风浪掀起,林安之就感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的目光甚至无法追踪到那利箭的踪迹,利箭便消失在了天空中。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嗓子眼有些发干,自问若是这一箭是射向他,恐怕连反应都没有,就会被一箭射死。 八品境界的一箭…… 别的不说,这速度确实是恐怖到极点。 人员已经到齐,祝霁月的龙骨弓也已经制成,现在要等的便是刘恩峰那边。 终于有过了三日,刘恩峰那里传来了消息。 明日夜里会有一艘船进入蛇山,这是外出执行任务的供奉回岛复命。这时候,夜雨楼楼主一定会在岛上。 林安之不敢全信,又参考密谍那边的消息相对照。 三日前临州千刃宗发生了一场厮杀,宗门被全数屠灭,三名六品上的高手当场被杀,看手段应该是夜雨楼所为。 而从千刃宗到蛇山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六天。 林安之暗暗点头,这消息应该是没错了。 当日,林安之便出了趟门,直到傍晚时分才醉醺醺的回来。 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胭脂水粉味道,圣芯庵的圣女便很是不喜。便责备了两句,大敌当前,为何还去烟花之地。 于是乎两人便小吵了一架,说是小吵,是因为大声喧哗的多是林安之,秦苑清只是寒着脸冷声应对。 几个老奴连带着李雯都在旁乐呵呵的看热闹,最后还是祝霁月来了,好歹把林安之拉回了屋。 不过终究是吵了,秦苑清当晚便寒着脸搬出了客栈,径直去了江南州府。亮了太子家的牌子,便直接住了进去。 到了后半夜,大概是酒醒了的林大人终于是懊恼了,连夜跑到了江南府。不曾想解释不成,偏生又是一番争吵,最后甚至大打出手。 当夜看热闹的人繁多,从衙门差役到州府大佬。不过这两位一个是太子身前大红人,一个是手掌南院大权的巡察使。江南府一众官员在边上看着,敢劝架的却一个没有。 林家小少爷终究不是圣芯庵入世弟子的对手,挨了一顿饱揍,虽说没有伤及筋骨,但也被打得满脸开花。 于是乎林家小少爷放了狠话,待回到皇城便带兵上圣芯庵的山头,灭了他圣芯庵的道统。 这便是触了逆鳞,秦苑清当晚便去了江南水师,大军调遣,直奔阴水湖江南水寨。 全江南的人都知道,这江南水寨大寨主刘恩峰,是林家小少爷的人。 当日刘恩峰状告王家,旁边就有林家小少爷坐堂撑腰。不然以刘恩峰的名声,怎么敢走进州府的大门。 江南水师和江南水寨就差了两个字,但却一个是兵一个是贼,加上前段日子王家脏银的事情,双方早就闹得很僵,秦苑清亮了太子腰牌,江南水师便跟打了鸡血一样倾巢而出。 八百里阴水湖,三十里江南寨。 江南水寨一帮水寇也被激起了血性,双方便在水寨外的湖面上大打出手。水寨方面,百余条贼船倾巢而出,上千水寇在湖面上迎接水师官兵。 而水师方面这些日子本就寻思着找水寨的晦气,水师官兵集结完整,整支队伍共计一万大军,由四百余条战船和艘运兵船组成,围着水寇便是一阵绞杀。 从湖上打到水寨里,足足打了两天一夜,这才算是完事。之后便是一把火,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江南水寨便被付之一炬。 不过相比水师官兵,水寇毕竟更熟悉水性,残余水寇便驾着那百余条贼船,跟水师官兵在阴水湖上演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相比水寇的狡猾,水师方面也有大魏水军名将坐镇,四百余艘战船分成三队,从个方向开始围追堵截,终于是在靠近蛇山的地方,将水寇堵住。 蛇山。 就如同这岛屿的名字一样,远远望去便是一座大山模样。也正如其名字,岛上有各种毒蛇,几乎大魏全境所有种类毒蛇,在蛇山上都能找到。 对于阴水湖畔的渔民来说,蛇山便是一个禁忌的存在。 传说上面不光有要人命的毒蛇,还有会吃人的妖魔。 因此相距蛇山二十余里,便已经是禁地。 黑夜中,一艘渔船无声无息地驶进了蛇山的一处水湾,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靠下来。 船上有四名一身黑衣的男子,他们一言不发走下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奸细 船下有十余名身着黑衣,腰佩长刀的人正迎接着,见着这四人,这十余人便微微躬身,双手在胸前摆出了一个火焰模样的手势。 “见过四位供奉。” 四名供奉同样微微低头,双手在胸前摆出同样的手势,便算是还礼。 “湖上怎么回事?”其中一名供奉问道。 “听说是水师在围剿对面水寨。”一人恭敬回答道。 那问话的黑翼老者皱了皱眉头:“他们两方想来勾搭成奸,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 “供奉一直闭关修炼,所以有所不知……” 这人便把最近江南府那边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从刘恩峰的银子被王家黑了开始说起,到之后刘恩峰状告王家和江南水师,林安之坐堂撑场。到后来,江南水师被逼无奈,把吞金肚里的银子给吐了出来。 “听闻前几日秦苑清和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冲突,双方在州府大打出手。林安之被打成了猪头,放话要灭了圣芯庵道统,秦苑清震怒,虽然拿林安之这南院巡察使没办法,但却能对付林安之的手下。于是就传了太子令牌,命江南水师整肃周边,围剿以刘恩峰为首的水寇。” 供奉皱眉沉吟了片刻,问道:“消息属实吗?” “属实,亲眼所见。” 听属下这么回答,这名供奉便不再纠缠,问道:“楼主可有回来?” “三日前便回来了,正在大殿中恭候诸位供奉大驾。” “前面领路。” 十余人在前面带路,很快便的一个山洞前,山洞外由一座巨大的石门封锁。 那下属在石门上摸索了片刻,便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石门缓缓升起。 “诸位供奉里面请,此处我们便不能进去了。”下属行礼说道。 几名供奉没有耽搁,抬步走了进去,只是片刻后,石门便又缓缓合拢。 石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在那中央,是一座高逾三丈的不动明王雕像。 雕像前,一名灰衣人背对诸人负手而立。 供奉们站做一派,齐齐朝着灰衣人躬身行礼:“见过楼主。” 灰衣人转过身,就见他五十岁上下,鹰钩鼻,颧骨高耸,一对眸子竟然呈诡异的银色。 “事情办好了吗?”夜雨楼主轻声问道。 “回楼主,已经办妥了。其中一名黑袍人从衣衫下取出一个长匣子,双手捧到夜雨楼主身前。 夜雨楼主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轻轻抬手,那匣子便自动飞入了他的手中。 只是微微用力,匣子便破碎,露出其中一柄无鞘长剑。 剑身样式古朴,并不见渗人的寒芒,但其上隐隐有毫光闪烁。光华含而不露,隐藏杀意。 “大魏三大名剑,问天、破乱、计都。传说中问天在神宗皇帝手中,破乱在太子纳兰容若处,这计都便一直在千刃宗藏着。没想着,竟然真有见着的一天。” 夜雨楼主细细观赏计都剑,旁的四名供奉也在候着。 良久过去,一名供奉忽然道:“楼主,林安之一事打算如何处置?” “夜雨楼行事,一击不中便不再沾手,便是那边的要求,规矩便是规矩。”夜雨楼主说道。 那供奉微有些迟疑,道:“但这任务是那边下达的……” 夜雨楼主淡淡地道:“他们给的消息不全,不曾想林安之本身便是南院高手,身旁更有七品高手随侍。我们折损了人手便算是仁至义尽,他们还能有什么说辞。倒是你怎么忽然说起林安之的事?” 供奉道:“归来时见湖面上火光冲天,询问帮众才知是水师围剿水寨。起因便是林安之和秦苑清起了冲突。那林安之就在江南府,便想着若是要继续动手,倒是方便。” 夜雨楼主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意:“便是如此?” “便是如此。”供奉说道。 夜雨楼主缓缓道:“张供奉,你入我夜雨楼也三十余年了,觉得楼里带你如何?” 张供奉神色不变,沉声道:“楼主带我不敢说恩重如山,但也是仁至义尽,张某感激之至。” “既然如此,为何要背叛我夜雨楼?” 这话一出,旁边三名供奉都是一惊,立刻朝旁退出两步,和那张供奉保持距离。 张供奉却依然神色不变,道:“楼主此话怎讲?” 夜雨楼主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笑容,举起手中计都剑。 “月见迷迭,传说中是五毒教长老毒仙孙善的独门毒药。二十年前五毒教覆灭,毒仙孙善便失踪,月见迷迭也随之隐于江湖。但今日,这月见迷迭为何这会出现在计都剑的剑柄上?” 张供奉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倒是一片赞叹之色。 “八品上便是连月见迷迭也不怕了吗?当真百毒不侵?”张供奉叹了口气。 “说出你是谁派来的,我让你活着离开。”夜雨楼主道。 旁边几个供奉立刻惊呼道:“楼主,不可放虎归山!” 夜雨楼主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此事我说了算。” 张供奉也没再言语,缓缓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正方正的脸庞,看上去四十来岁,带着几分沧桑。褪下那一身黑袍,露出其中劲装。 他抬手朝夜雨楼主抱拳道:“张放鹤,有请夜雨楼主指教!” 夜雨楼主轻笑:“当真是嫌死的不够痛快吗?活着有哪里不好,只要说出幕后主使,你就可以自由离开。你十六岁入夜雨楼,为楼里做了二十年事,功劳苦劳皆不可计算。今日,再加一个名字,就能换你一条命。这生意,可是不划算?” 张放鹤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楼主觉得划算,我却觉得亏到骨子里。二十年来一直杀不想杀的人,今日就想试试杀个想杀的。” 旁边一名供奉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朝着张放鹤就扑了过来。 张放鹤神色不变,就在那供奉扑到身前的一刹那,他身体微微弯曲,之后猛然拔起,朝着那供奉就撞了上去。 就听“轰”一声巨响,那名供奉和张放鹤在空中对了一拳,便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另外两人见了,又惊又怒,也一齐朝着张放鹤扑了过来。 但张放鹤却是不急不忙一手迎向左侧那人,借势一个转身,右拳便朝右边那名供奉轰了上去。 三人一交手,那两名供奉便退后了一步。但张放鹤却是不退反进,一步跨出,便又是两拳。 两名供奉厉喝着,再次迎了上去。 在夜雨楼主面前,他们可不敢后退半步。 张放鹤面色冷凝,一步两拳,愣是用如同江河般滔滔不绝的拳势,把两人逼到了墙角。 十步走完,张放鹤收拳,弹身退开。 此刻,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那两名供奉却同时喷出鲜血来。 “果然是好功夫。”夜雨楼主脸上泛起一抹赞许,“江湖中流传最广的‘冲拳十二步’,能练到你这种火候的,全天下恐怕不超过三人。若是真能打完十二步,今日这蛇山你便是想随意走动,本座也不敢拦你。” 张放鹤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可惜了。” 三名供奉又惊又怒,正要一起再上,夜雨楼主便抬手阻止:“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话语间,他左手持剑负于身后,缓缓朝前踏出一步。 只是这一步,张放鹤的脸色便是骤变,一股无形的压力宛若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 他大口喘息着,汗水不断从额头和背心流出。 “最后一次机会,说出是谁让你来的,我给你一条活路。夜雨楼信誉你清楚,我既然说了,便不会食言。”夜雨楼主缓缓道。 张放鹤咧嘴一笑:“楼主的信誉自然是极好,不过我张放鹤的信誉可也不差,答应了旁人不能说,那自然是不能说。” 夜雨楼主那银色眸子中闪过一抹寒芒:“那便去死吧。” 话音落下,他遥遥朝张放鹤拍出一掌。 张放鹤一声厉喝,双腿猛然用力,全身骨节在重压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之后便是一躬身,抬手就是一拳打了出去。 “轰”一声巨响。 张放鹤的身体像被犀牛撞击,猛地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当真是奇才,若是能再熬个十年八年,冲拳十二步想来能练满十二之数。那时候,下任楼主的位置必然非你莫属。”夜雨楼主轻叹了口气,“当真是可惜了……” 正要转身吩咐人把张放鹤的尸体处理下,便见那墙角的张放鹤竟然动了一下。 他摇摇晃晃得撑起身子,夜雨楼主强大的真元力已经让他七窍流血,身上的毛孔更是隐隐有血珠渗出。 “楼主,还没完呢。” 张放鹤咧嘴笑了笑,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但气势却不断拔高的张放鹤,夜雨楼主的脸上泛起一抹惊讶之色。 “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然借着本座的攻击,将冲拳十二步突破了一步?” 夜雨楼主说着,便又是叹了口气,脸上的惋惜已经不用言表。 “但这又如何?依然是个死。” 说着,便再次遥遥朝张放鹤拍出一掌。 张放鹤吐出一口浊气,一个箭步跨出,浑身气劲激荡,拳意游走全身。 他吐气开声暴喝,朝着夜雨楼主便是一拳, 两拳, 三拳…… 一步一拳,一拳一步,竟是迎着夜雨楼主的掌风破浪而行,一步步打到了夜雨楼主身前。 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山洞仿佛都在这一击中颤抖。 张放鹤的身子再次飞起,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爬起来。 夜雨楼主收回手,掌心微红。 张放鹤的冲拳十二步,竟是凭着不断开凿,硬生生打穿三丈的距离,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痕迹。 一名供奉快步到了张放鹤身旁,蹲下身子探了下他鼻息。 “楼主,还活着。”供奉探了下他的脉搏,“全身经络寸断,功夫废了。” 夜雨楼主淡淡地动:“先押下去,等明日一早便召集所有帮众,当众凌迟。” 供奉点头称是,立刻召来帮众,把张放鹤给押了下去。 三名供奉心头恨极了张放鹤,想着明日把这厮凌迟处死,这时候反倒是怕他死了,悄悄摸出颗珍贵伤药,给他灌了下去。 夜雨楼主自然是瞧见了这些小动作,但也不说破。 唯一可惜的是,这么个人才,竟然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想着,便又是叹了口气。 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抬步走出山洞,就见许多夜雨楼的帮众站在岸边,朝着远处张望。 远处的湖面上灯火通明,能清晰的看到无数舰船朝着这边驶来。 夜雨楼主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在山顶瞭望的帮众已经下来,到了他身旁行礼道:“回楼主,像是水师的人在围堵那帮水寇,双方追着朝我们这边来了。” “还有多久到我们这里?” “最多两个时辰。” 夜雨楼主眉梢微皱,这倒真是无妄之灾。 若是让那些水寇上了岸,水师的人也跟着上来,那倒是个麻烦事情。 “传话给刘恩峰,不想死的话,就离蛇山远一些。否则不用等水师杀他,我便派人要了他的狗命。” “是!” 眼见那帮众要走,夜雨楼主心头微动,道:“且慢,先去吩咐人准备船只,一干人等都上船等候。” 那帮众一愣,转而便是满脸震惊:“楼主,您是怕……” “以防万一而已,无需多言,快去。” “是。” 传令的人很快就换了一身水靠,一头就扎进了阴水湖里。 这人叫谢俞,本身修为不高,只是堪堪到了一品左右,但在夜雨楼里,他却是水性第一的人物。他跳入水中,便是游鱼和他相比,速度都略有不如。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谢俞便到了江南水寨船队中,那艘最大的旗舰旁。 猛然冒出水,把着船身大叫道:“水寨的朋友,听到请出来说话!” 运转内功高喊,饶是在嘈杂的湖面上,依然能传出去很远。很快的,船上的人便注意到了他。 那水寇面色有些警惕:“你是什么人?” “兄弟是蛇山上的,来此告知诸位,不要再接近蛇山了。”谢俞高声道。 水寇转头,似乎对谁说了些什么,一会儿便转头,大声道:“我家主上在船上,还请上来说话。”说着,便将船舷处的绳梯放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围岛 谢俞有些犹豫,不过眼看着这么大一支船队依然朝着蛇山方向快速进发,他只能爬了上去。 到了上面,就见船上的水寇一个个刀剑齐备,把守着船上各处。 夜雨楼这人心下有些奇怪,不是说和官兵打了两天一夜吗,怎么这些人身上不见半点战斗的痕迹? 难不成因为是刘恩峰的亲信,所以都没有直接参战? 想到这里,倒也释怀了。 心头却也不免鄙夷,水寇毕竟是一帮唯利是图的人,道义这种事情是从来不讲的,自然就更没有信誉。若是蛇山遭到进攻,几大供奉不身先士卒,恐怕楼主第一个绕不得他们。 想是这般想,但脸上却是带着笑容,道:“刘寨主呢?” 刘恩峰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抱拳道:“来的可是蛇山上的兄弟?” 谢俞抱拳道:“正是,在下谢俞,您便是刘寨主吧?我家主人让我传话,还请刘寨主绕过蛇山,不要再靠近了。” 刘恩峰面露难色,道:“兄弟,我后面的官兵分三路追赶,势呈包围。现在唯有蛇山一面可以通行,我不往蛇山跑,还能去何处?” 谢俞皱眉道:“刘寨主,我家主人是谁,想来您是最清楚的,还请您想明白了再决定。我这里好说,但我家主人可没这么好说话。” 刘恩峰沉吟片刻,这才道:“既然如此,还请兄弟跟我家少爷说,此事我可做不了主。” 谢俞一怔,都说刘恩峰是江南水寨大寨主,他怎么还有个少爷? 刘恩峰侧身站着,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俞看着那黑漆漆的船舱大门,心头渐渐泛起一阵强烈不安。 不对! 刘恩峰的神色坦然,全然不像是刚经历被毁家之痛的人! 谢俞眼角微微抽动,笑道:“那我跟您家少爷说便是。”说着,他大步就朝舱门走去。 但就在离舱门还有三步左右距离的时候,他忽然转头望向刘恩峰身后。 “咦”谢俞满脸惊异。 刘恩峰下意识转头,谢俞全身功力运转到极致,双脚猛蹬地面身体朝着船舱外就倒栽了出去。 隐约听到船上一阵喝叫,紧接着就感到背后微微一疼,整个人就掉进了水里。 谢俞心头一松,只要到了水里,那便是他的天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落水的一瞬间,在这旗舰高高的瞭望台上,一道黑色闪电紧追着他进入了水里。 谢俞正准备翻身游走,忽然就感到背后一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后背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又从前胸跑了出来。 低头,就见胸口处的鲜血慢慢溢出,和浑浊的湖水混在了一起…… 林安之走出船舱,看着水里不断翻滚而起的鲜血,叹了口气。 祝霁月从瞭望台上纵身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 “可惜,我原本还想问他点蛇山的情报的。”林安之叹气道。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早说。” 林安之无奈道:“我怎么知道这厮咋么滑溜,行走间一直靠着船舷。若是早知道会被他看出来,在他上船的时候我就直接出手了。” “破绽这么大,也就你心大还要让人上船来。”祝霁月走到船边,就见水寇已经下水,把那谢俞给捞了上来。 “咦……”祝霁月低叫了声。 “怎么了?”林安之好奇凑过头。 就惊讶的发现,这个谢俞竟然还有呼吸。 “怎么会这样?” 看着谢俞左胸上那个血孔,祝霁月满脑袋问号。 林安之扒开他衣服检查了下,道:“这人偏心。” 祝霁月瞪了他一眼:“偏心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林安之解释道:“一般人的心脏都是在左边,就是你瞄着射那里,但也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人,他们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就像这个。” 祝霁月奇道:“还有这种怪事?” 林安之道:“我也是头一回亲眼见着,以前也就在那《岐黄总章 》里看有提到过。” “这人怎么办?”祝霁月皱眉道。 “先关起来,等以后再说。”林安之道。 虽然没有命中要害,但这一箭毕竟是透胸而过。若是换了旁人,大概也就是看着谢俞死了。但谢俞的命偏生不错,遇到了林安之。 林安之会用毒,更会用药,而最关键的是,以他败家子的作风,身上随时都带着好几味珍贵药物,外敷内服都有,谢俞这条命才算捡了回来。 把谢俞关在仓库牢房里,吩咐人看好,他这才到了瞭望塔上。 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蛇山。 蛇山并不大,不过整座岛屿看上去黑黝黝的,不知道是夜雨楼总舵所在给林安之的心理暗示,还是当真如此,那里的树木草丛都没有半点生机,就好像是一座死岛一样。 林安之看了下距离,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达。 “水师的船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那负责瞭望的水寇道:“已经分路,从三个方向包围了过去。” 林安之眯缝着眼:“江南水师的人还不错,收了银子办事还算尽心。只希望到了蛇山上后,一切顺利。” 他心头始终有些担忧,秦苑清说的很清楚,以圣芯庵的情报来看,要杀掉夜雨楼主,至少需要六名八品中或者下的高手。 现在林安之这边有秦苑清、林韧、李乘风、影子,外加一个拿起弓箭便能发挥八品实力的祝霁月。 这样的组合,总觉得让人心头有些不安。 如果真不行,就只能动用这个了。 林安之伸手摸了摸怀里,那里装着一个小瓶子。 当林安之到达的时候,水师的船已经封锁了蛇山周围,不过没有冒然上岛。 战船上架起了投石机,里面装满了黑油。这些都是林安之花钱准备的,为了打这一仗可是下了血本。 他给刘恩峰的银子足足有三十万两之多,拿回来了七成,也还有将近十万两在水师手里。 按照林安之的想法,这些钱要拿回来很难,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水师的想法是留下两成足以,甚至都做好了跟林安之翻脸的准备。但林安之倒是哈哈一笑,表示愿意给水师三成,但前提条件便是陪他打这么一场。 清剿水寇本就是水师的职责,这些年因为刘恩峰那边送礼送的勤,加上一般不会在江南府附近做买卖,水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就是。 而现在,哪怕是做戏攻打水寨,只要能拿下,那 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 至于说蛇山,林安之手上有南院密令,加上银子的威力,水师也是一口应承了。不过是几个江湖人物,朝中大员有几个真把他们看在眼里。 三万两银子能买多少黑油? 看那船上密密麻麻的桶便能知道。 因为是在水上,也不焉夜雨楼的高手突袭,这反倒是让他们最强的地方没法发挥出来。 自然,官兵方面也因为蛇山的地形,很难进攻。 这种遇火便着的黑油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官兵加上水寇,一共五百余艘大小船只,将蛇山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无数装着黑油的桶被投到了蛇山上。 木桶破碎,黑油几乎将整个蛇山沾满。 之后,便是无数火箭落下。 一时间,整个蛇山就好像一座在湖面上燃烧着的火炬。 热浪甚至传出数十丈开外,战船都纷纷退后了几十丈。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这样的大火,只怕是没人能活下来了吧。就希望那夜雨楼主被这一场大火给烧死,这也省了他们的麻烦。 大火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从清晨一直烧到中午时分。间中有七八艘船从岛后偷偷驶出,不过还没靠近封锁线,就被水师的战船击毁。 眼见着大火熄灭,水师和水寨的船只才渐渐靠近蛇山。 留下三千余人防守,剩下的水师和水寇的共计八千余人全部登上了蛇山。 林安之和祝霁月到了岛上,便见着了随其他船而来的其他人。 家里四个老奴,林韧,秦苑清,李雯,还有影子。 张扬带着的二十余名侍卫也赶到,护在林安之等让人周围。 这些人一开始分开,便是为了预防夜雨楼的高手登船。 不过比较顺利的是,蛇山到最后才发现水师的意图,这时候想要派高手出来,却已经是来不急了。 踩在蛇山的地面上,有些生硬,这是被黑油烧过的迹象。 整座蛇山现在已经像做熔炉,大火虽然熄灭,但整座山上依然灼热无比。地面更像是烧红了的烙铁,踩在上面便能感到脚底微微灼痛。 林安之已经把袄子脱了,只留下一件汗衫。旁的男子也多是如此,这蛇岛上热得,能让人忘了这还是严冬。 几个女子便没法这么洒脱了,鼻尖冒着些微汗珠,脸颊微红。 有热的,也有羞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香味,那是烤肉的味道。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肉熟了,没人愿意细想。 “这样烧了一轮,只怕人都烧成灰了。”祝霁月皱眉道,“若是真把那夜雨楼主烧死了,咱们没法分辨怎么办?” 秦苑清微微一笑:“我听说那夜雨楼主酷爱收集名剑,千刃宗的计都剑刚到他手,以他的性格怎么都要把玩几天。一会儿如是发现哪具尸体旁有计都剑,那多半便是夜雨楼主了。” 林安之倒是没和众人说话,转着头,不停四处张望,看来是真想在那些被焚烧得如同焦炭一般的尸体中,找寻到夜雨楼主的影子。 不过最终也只能是叹了口气,说了声自己命不好,那夜雨楼主命太好。 水师的士兵以白人为一组,地毯式往上搜索,命令一经发现夜雨楼人员,不必通禀,格杀勿论。 这一路上去,难得有几个逃过了火海一劫的,便也被水师大军围剿而死。 与境界修为无关,纯粹是蚂蚁咬象,围杀而死。 林安之这边的人都是见过些小场面的,倒也不觉得奇怪,不过总是有些感慨。就像李雯,便是轻叹了口气:“这就死了,还练什么功夫吗……” 这话一边是感叹那夜雨楼的人,一面多半是感慨自己。 但凡没有到达八品境界,面的这样数百人的战阵组合,那也无非是个死字。 搜山持续了一个时辰,终于是从山脚搜到了山顶,但凡能见着的活人,都被尽数杀干净。 “没找到夜雨楼主。”有士兵向林安之汇报,“但在后山水牢里,发现了一个重伤的人。” 林安之有些好奇,难道是夜雨楼的什么犯人? 不过也没细问,只是吩咐人继续搜索。 他本来就没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而且这不光没找着夜雨楼主,甚至连夜雨楼的密库、账房等地方都没找着。 虽说是一把大火,但账房里的账簿可以烧毁,账房就算烧塌了,也总该有个架子在。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便是还有地方没找到。 林安之给水师传了话过去,继续搜。 水师的大佬们正在船上喝着酒等着消息,想着这番做完,是否再找林安之要个几万两银子来花花。听了林安之传来的话,自然是哈哈大笑,二话不说便答应。 苦的也不过是士兵,不过来之前已经重赏过,士兵倒也没有怨言。 到了下午时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怪异的所在。在那内湾里,有一片山岩,若是平常的山岩,自然不会引人注意,但这里却显得太过平整。 证明山岩就好像是被人用利剑从天上往下切开了一样,切口平整,而在那其上,隐约有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方。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隐约看出是一扇石门。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林安之那里,林安之自然是迅速带人赶了过来。 “看来这才是地头。”林安之笑道。 船上很快送来了檑木,士兵搬着就是一阵冲撞。 那石门并不算坚固,至少相比起一般城寨的营门,是要脆弱许多。又花了半个时辰,石门便被撞开。 几名士兵刚要往里进,便听得里面传来几声嗖嗖的破空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兔子 那当先五名士兵便被暗器打中,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见他们身体抽搐,嘴里开始吐着白沫,就连脸色也开始呈现出诡异的青色。 “中毒了。”林安之低叫了声,“看来我们要找的人,真是在里面。” 水师上岸,这还是第一次折损人手。士兵们这才从开始的懒散中回过神来,打起精神,全神应对。 没人愿意莫名其妙的死在这种地方。 十几名士兵又偷偷摸了过去,想把同伴从那诡异的大门口拖回来。不过刚一走进,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暴风般的声响,一根长枪被人从里抛出。 没有如长枪应走的直线,反倒是横着飞了出来。 说枪走一条线,棍打一大片。 但这长枪横扫的范围却比棍还要打,如同风卷残云横扫而过,那十余名士兵当场被扇得筋断骨折。 场面一片寂静,山洞口士兵的惨叫呻吟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 这时候,总算有人站了出来。 林韧长身而起,一手扶着剑柄,缓缓走到石门前。 山洞内没有声响,士兵们面面相觑,终究是有几个胆大的,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把躺在地上的士兵给拖了下去。 林安之招手,示意都送过来,先看了眼那几个中毒的,就发现已经毒气攻心,没救了。 也不浪费时间,立刻检查那几个被长枪打断筋骨的。 出手的人手法极重,是奔着要命去的。好在水师装备向来精良,兼且十余人平分了攻击。所以除了最前面两个已经被打碎五脏六腑死透外,剩下的十来人倒真的只是重伤。 摸出伤药交给旁的士兵,迅速吩咐用法,目光便再次投向山洞口。 林韧低垂着头,抚剑矗立良久,这才掀起眼帘看了眼山洞内,抬步便走了上去。 便是靠近山洞口的一刹那,一股狂暴风浪席卷而出。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便是黄昏时分了。 但就在这一刻,那山洞大门口,就好像凭空划过一道闪电。 森白明亮,带着几分凄厉。 紧接着便是一阵龙吟般的声响。 这是林安之第一次见林韧出剑,便是如此的凄美绝艳,惊心动魄。 一剑所过,劲风消散。 林韧缓缓收剑入鞘,缓缓离开了洞口,回到林安之这边。 “怎么样?”林安之颇有些不安地看着林韧。 林韧微微摇头,却没有开口。 林安之心下一沉,便知道林韧受伤了。 心头的惊骇更是无以复加,那个夜雨楼主到底有多厉害? 八品和八品之间难道真的相差这么多。 夜雨楼主和林韧不过是隔空对了一招,竟然就让林韧受伤了? 林韧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他也受伤了,不过我比较重。” 听了这话,林安之总算是舒了口气。 秦苑清低声道:“现在对方死守洞口,强攻对我们很不利。” 林安之看了看那山洞,里面依然一片漆黑,不过可以想见,在那其中藏有无数夜雨楼的高手。无论是谁擅闯进去,面对的都必然是无数高手的围攻。 关键是没人知道里面有多少人,没人知道在那扇石门口,到底隐藏着什么。这种情况,哪怕是秦苑清这样的八品中,即便全神防备,也很可能受伤。 而且高手过招往往便是瞬息之间,那夜雨楼主本来实力就恐怖异常,万一藏在门口的就是他。林安之身旁这些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祝霁月皱眉道,“而且这蛇山看似封闭,但里面必然有其他逃生通道,等水师离开,就不是我们找他们,而是他们找我们了。”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笑意,淡淡地道:“你们捉过兔子吗?” 所有人都是一怔。 林安之吩咐那些水师士兵,去到船上把各种柴火取了过来,之后一部分用海水浸湿了,之后又取了好几桶黑油。 看到这些,所有人就明白了。 “不出来没关系,放火用浓烟便是。”林安之冷声道,“我现在就怕里面藏的人太少了!” 大火很快被生了起来,沾了海水的木柴散发着呛人的浓烟。 眼见这浓烟灌进山洞里,林安之也不着急,吩咐人依然从船上搬下黑油和柴火,一面让几名高手看好这山洞口。 当入夜时分,山洞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带着一阵呼啸就冲了出来。 没等林安之这边的人动手,水师那边的士兵便开始攻击了。 傍晚的时候死了几个人,还有好几个兄弟被打得筋断骨折,他们心里恨透了这些夜雨楼的杀手。见着终于有人出来了,哪里会手下留情,抬手就是一阵箭雨招呼。 那个被浓烟熏得满脸漆黑,已经睁不开眼的夜雨楼高手,就这么一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立刻,林安之就吩咐两名侍卫摸了过去,小心地把人给拖了回来。 人已经死了,不过依然怒目圆睁,颇有些死不瞑目的味道。 影子看了眼,便冷声道:“夜雨楼八十六号杀手,七品。” 在场众人听了,都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七品武者,这放到天下间也算是极端厉害的人物了。但现在,竟然连一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群士兵拿着弩箭给射死。 有时候,功夫这个东西,当真是显得很没用。当然,到了八品这个境界,那便是另说了。林安之之所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因为夜雨楼主的功夫太高吗。 山洞口燃着熊熊烈火,里面的人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这八十六号是否突围成功。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安之今日来是抱着必杀的决心,绝不会有任何手下留情。而另一方面,山洞虽然面积不小,但一直这么往里灌着毒烟,终究是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山洞里的人就仿佛是有了决定。 就听一阵破空声响起,似乎有什么重物被扔了出来,砸在了外面的火堆上。 “砰”一声巨响,火堆炸开,变成漫天的明亮火花。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野都被遮蔽。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也足够山洞内的人冲出来了。 当先的是一名七品强者,他双手挥舞着双刀,银色的刀光将周身护卫得没有丝毫破绽。那从空中掉落的木柴落在他身上,顷刻间便被斩成了粉末。 只是,当他真正冲出山洞,望着面前景象的时候,那深深的绝望依然涌上心头。 这山洞是在蛇山内湾处,外面便是一个宽阔的海湾。 而现在,这海湾里密密麻麻停满了战船,这些战船船舷相连,愣是把海湾浦城了平地。 在上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他们手持长弓,冷眼盯着山洞口。 七品高手满眼悲愤,狂吼道:“有埋伏!” 他希望自己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身后的人示警。 却不知道,身后的杀手们听了,却是一阵嘀咕,该不会是被浓烟熏傻了吧?外面不是肯定有埋伏吗?咱们这番冲锋,便是要用实力碾过外面的人,杀出一条活路!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厉吼,但却没有任何人停下来。 浓烟依然阻挡着山洞里面人的视线,他们刚一冲出山洞,便和那七品高手一样呆住了,甚至比那七品感受还要震惊。 因为他们看到的,除了那无数密布湖面的战船外,还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倾斜而下。 一轮箭雨过去,洞口已经没了活人。 林安之等人躲得远远的,看着这一幕也是心头震撼。 倒是李雯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一开始可是说好了的,要让她来对付那些七品高手。 眼瞧着山洞里没有人在冲出来了,林安之这才招呼水师的士兵一齐围了过去,把这些尸体拖到一旁,影子便开始逐一辨认。 但让所有人心头一沉的是,里面依然没有夜雨楼主。 抬眼看着那黑漆漆的山洞口,林安之心头有些犹豫。 “要不就直接进去,里面就算有人,估计也被浓烟熏得没什么战力了。”祝霁月提议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不能冒险……”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人,正色道,“我不希望你们当中任何人有事。” 这话说得有些煽情,几个老奴便是一阵嘿笑,满脸古怪。 秦苑清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掩饰住。 林安之沉吟了下,让众人依然守在山洞外,这才转身去了大船上。 水师提督一直跟着队伍,毕竟这次的动作有些大,整个江南水师但凡能抽调的船只都已经抽调过来。 林安之上了船,也不用通禀,直接就进了船舱。 水师提督明成志一身戎装坐在桌前,正看着面前的蛇山地图。 进林安之进来,立刻起身满脸笑容的拱手:“林大人。” 林安之还礼,道:“这次有劳明大人了。” 明成志笑眯眯地道:“有什么有劳的,若是下次还有这种事,林大人只管知会一声便是。” 林安之心头嘀咕,下次怕是没有第二个夜雨楼主能让你赚这十万两雪花银了。 “我希望水师在这里多留两日。”林安之说道。 明成志皱了皱眉头:“为何?” 林安之道:“南院有一个重要人犯还没抓着,需要再围困两天。” 明成志沉吟了下,缓缓道:“林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林安之早就知道不会太顺利,点头道:“明大人请讲。” “林大人说的重犯,便是那夜雨楼主吧?我听闻林大人为了此次行动,不光是召集了我们江南水师,还从各地抽调了无数高手过来,便是东宫的秦苑清秦仙子,也甘为驱使。”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计策最初便是秦苑清联络的水师。 林安之点头道:“有这么回事,不过说驱使便是过了,算是彼此合作。” 明成志道:“我听闻长风诗会时,秦仙子铺一出场,便表演了一手凌波微步和踏云梯的功夫,若是下官没有猜错,这便已经是八品宗师境界。难不成,那夜雨楼主能比秦仙子更厉害?” 林安之听着,一阵苦笑。 这明成志的想法倒是和他差不多,不过林安之一开始要预估要比这高一点,以为拉拢苏皖跟秦苑清联手,便能对付这夜雨楼主。 但听秦苑清说了,再看影子的做法,以及老宅子那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谨慎之极的做派,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太低估这夜雨楼主了。 他想了想,道:“此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把秦仙子的原话告诉明大人。秦仙子说了,若是比武论道,她自信不会输于夜雨楼主,但若是对战杀人,便是十个她,也不是夜雨楼主的对手。” 明成志听着,瞪大了眼,半晌才道:“此话当真?” 林安之叹气道:“也不妨跟明大人直说,为了斩杀此獠,我召集了五名八品高手在此,为的就是要一举成擒。明大人,若是今日让此獠逃脱,你我二人皆会成为目标。” 明成志呼吸一滞,被一个比十个秦苑清还厉害的杀手惦记着,这绝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 “而且此人也是南院重犯,今日若是能一举击杀,上报过去,便是朝廷没有什么表示,但南院一定会承大人一个人情。此中关系,想来也不用林某说明了。”林安之轻笑说道。 自然不用说明,江南官员最恐惧的衙门口不是什么御史台,自然也不会是刑部大理寺。最让他们害怕的,便是南院。 如果能让南院欠自己一个人情,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明成志也不再犹豫,道:“既然如此,水师上下便听由大人吩咐。回去后我对兵部上书,便说是南院和东宫行动,我水师配合便是。此处关系,还请大人与司命大人和秦仙子说一声。” “这个自然。”林安之点头道。 水师出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平日里清剿水寇之类还好说,但若是把重兵放在外面数日,那便是犯忌的事情。 若是御史台参上一本,明成志这水师提督也不好受。 能做到水师提督这个位置的,在朝堂上怎会没有几个政敌?到时候若是被咬着不放,指不定是个大麻烦。毕竟,从古至今的帝王,最忌惮的便是将领拥兵自重。 现在有了南院和东宫联名担保,那自然不会有问题。 和水师提督打完招呼,林安之这才重新返回岛上。 火堆又被架了起来,浓烟不断往里灌。 到底有多少效果,没人知道。 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林安之甚至都怀疑,那夜雨楼主是否真的在岛上。 就在这时候,刘恩峰那边传来消息的,那个从水牢救出的人醒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洞 林安之第一时间返回到了刘恩峰的旗舰上。 就见那个四十来岁,面容刚毅的男人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 刘恩峰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道:“叫张放鹤,修为废了。” 林安之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便走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蛇山上?”林安之沉声问道。 这刚毅男子自然便是张放鹤,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活着离开蛇山,此刻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林安之,他面色平和:“你是谁?” “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张放鹤神色微动,不过很快便掩饰住。但林安之的眼光向来毒辣,便是那眼中瞬间的变化,就没逃过他的眼睛 “看来你知道我。”林安之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张放鹤淡淡地道:“林家小公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夜雨楼派出杀手狙杀,却被小公子绝地反杀。这次找上夜雨楼,想来也是和那刺杀有关吧?” 林安之笑了笑:“我这人最是记仇,而且睚眦必报。夜雨楼杀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找上门来讨个公道。我的事情说完,是不是该谈下你的事情?好歹也是我把你从水牢里拖出来,这怎么算也是救了你不是?” 张放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我的情况,林大人想来很清楚。像我这种武夫,丢了一身修为,比丢了命还惨。林公子倒不如把我送回水牢去,让我死在那里算了。” 听了这话,林安之有些无语。 沉思半晌,才道:“我只问两个问题。” 张放鹤又是一笑,道:“不要太难。” “第一,你和夜雨楼是什么关系?”林安之问道。 张放鹤想了想,道:“我以前是夜雨楼供奉,不过昨夜和夜雨楼主打了一架,现在算是夜雨楼的敌人吧。夜雨楼主放了话,今日一早便要把我凌迟,说起来,倒是林公子的行动,让我少吃了这番苦。” 林安之轻轻点头,心头琢磨着这话里的信息。 “看来第二个问题不用再问了。” 张放鹤笑道:“林公子第二个问题,可是想知道夜雨楼主是否在岛上?” 林安之眉梢轻扬:“张兄果然聪明。” 张放鹤笑了笑,便缓缓道:“我听闻林大人已经在洞口守了许久,但依然没见着夜雨楼主。” 林安之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说着便是心头一动,“张兄在夜雨楼做供奉,可知道里面的情况。” 张放鹤道:“就是一个山洞,供奉着一尊明王像……” 林安之听着挺意外的,明王也就是火神,魔教便是拜火教。难怪说夜雨楼和魔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大家供奉的神明都一样。 “……不过,林大人最好是动作快一些。”张放鹤接着道。 “为何?” 张放鹤笑道:“就我所知,那山洞有一条密道直通湖底。当初发现这通道的时候,大家还害怕湖水冲进密道倒灌山洞冲了明王像。但到了本代夜雨楼主上位,却下令不断开凿,现在那山洞和湖底恐怕只有少少的阻隔,一旦被打通……” 林安之脸色大变,不等张放鹤说完,便迅速起身:“多谢张兄了!”话音落下,他直奔山洞口。 阴水湖极深,据说有千尺左右,一般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深度活下来。 但毫无疑问,夜雨楼主绝不是一般人。 八品强者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林安之不知道,但他绝不会给那夜雨楼主离开山洞的机会。 到了山洞前,立刻把秦苑清等人召集起来,把张放鹤给的消息说了一遍。 秦苑清脸色微变:“不能让他打通湖底。” 林安之立刻下令让人撤了火堆,外面的弓手依然戒备,只要有人敢冒头,立刻就是一轮箭雨。 林安之这边也在做准备,把衣衫用水淋湿,没人还带了几块面巾和水壶,万一里面浓烟没有散去,这也好遮住口鼻。 焦急地等了一刻钟,向来淡定的秦苑清第一个坐不住了,招呼了一声,纵身便进了山洞。 林安之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众人紧随而去。 见这几位大人进了山洞,外面的士兵们合计了一下,最终决定守住洞口。万一有什么漏网之鱼跑出来,大家也好帮忙看着不是? 山洞里浓烟滚滚,刚一进去,便发现可见度极低。呛人的浓烟进了喉头,更是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林安之转头望向洞外,就见外面的柴火虽然撤了,但依然有残留的浓烟不断有浓烟往里灌入。 想着,若是自己身处这种地方,只怕不会比刚才那些个冒死冲出山洞,最后真的被射死的杀手好多少。 往里走,浓烟渐渐稀薄,水汽倒是重了许多。 林安之心下暗暗点头,看来那个张放鹤真没有胡说。 再往里,便见到了许多尸体,这是孙老头往火里加了点料,才让里面的人被活活毒死。 继续往里,便见着了张放鹤说的明王像,在淡淡的烟雾下,显得有些个诡异森然。 “不知道密道在什么地方。”秦苑清皱眉道。 “老奴来试试。” 林安之家的四个老奴都跟着进来了,说话的是门房的赵伯。 说起来,四个老奴各有所长。 钱伯管账,工于心计;李乘风是花匠,一身修为却是夸张的八品境界;而孙伯自然不必多说,五毒教长老绰号毒仙,林安之学的《岐黄总章 》都是他写的,这一路上各种毒药帮林安之渡过了不少难关。 但唯独这赵伯,林安之却不知道他到底会什么。他就仿佛是四个人中,话最少,存在感最稀薄的一个。 但有一点林安之可以确定,老太爷给他的这四个老奴才,都是为了他的安全,准备的绝强人物。 赵伯四处看了看,便到了那明王像前,打量了一番后,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是千机门的手段,不过做工有些糙了。” 李乘风皱眉道:“你这老狗,赶紧动手,此时还卖什么关子?” 赵伯转头望着李乘风一笑,道:“还得麻烦李老狗你来,我可上不去。” 李乘风上前,皱眉问道:“什么地方?” 赵伯指着那明王像的眼珠,道:“左眼按三下,右眼两下。别按多,更别按错了,不然这山洞塌下来,咱们都得被活埋。” 李乘风已经跃了上去,正准备动手,便听到这话,吓得一哆嗦,又问了次:“左三右二?” 赵伯笑眯眯地道:“没错没错。” 李乘风没有再犹豫,伸手就点了几下。 就听山洞内一阵轰轰做响,仿佛地震了一般。 林安之脸色微变,抬眼看去,洞顶有碎石不断落下。 按错了? 转头看了眼赵伯,就见他依然满脸笑意,背着手看着明王像。 只是片刻后,就听明王像后面传来一阵轻响,绕过去看了眼,就见到一条通往地底的黝黑通道。 “妈的,你这老狗,真是要吓死我!”孙伯骂骂捏捏。 赵伯一阵嘿笑,道:“这机关连着整座明王像,动静自然要大点。” 林韧到了洞口,朝着里面望了眼,便沉声道:“我带路,秦仙子跟着我,李伯断后。” 李乘风翻了翻白眼:“老子闺女都有了,断不了后,林韧你小子断后!” 话音落下,抬步就走了下去。 林韧布满刀疤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却也明白李乘风是看他开始受了伤,有意让他走最后。 “就我们几个人下去,小蚊子,孙伯、赵伯、钱伯,你们四个留在这里。”林安之说道。 李雯有些着急,道:“我也下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安之摇头:“此事我说了算,你们都得留下。再说了,你七品上平日里倒是所向披靡,但这时候能有什么用处。听话,乖乖的在这里等着。” 李雯怒道:“安之哥哥也才五品,你不若也在这里等着。” 祝霁月也道:“这话没错,林安之你也等在这里,你下去了也只能碍事。” 林安之依然摇头:“这事没的商量。” 一行人也拗不过林安之,无论怎样,他都还是林家小少爷,这一大家子人,还真得是他说了算。 林安之、林韧、李乘风、影子、祝霁月、秦苑清,一行六人,缓缓消失在了密道入口处。 李雯有些发愁,眉头皱出了个川子。 “唉,这可怎么放心得下啊。”李雯叹气道。 赵伯笑了笑,道:“你这小丫头就放心吧,这么多高手,就算杀不死那夜雨楼主,保住少爷总是没问题的。” 钱伯也笑道:“这话没错。杀那夜雨楼主困难之处,是难在怎么不让他逃走。圣芯庵那婆娘说要六名八品围攻,最关键处也是这里。倒不是说那夜雨楼主就真的天下无敌了。少爷向来机灵,又有这么多人保护,必然不会出事。孙老头,你说是不是……”说着,便把目光投向孙老头,却见孙老头同样满脸担忧,皱着眉头看着那密道入口。 这便让钱伯有些奇怪了,道:“孙老头,怎么,连你也在这里瞎操心?” 孙伯脸色复杂,道:“我就担心少爷太死心眼。不过是死了几个下人,其实也无甚大事。但少爷却铁了心要给他们报仇,这才有了今日的动作。你说,若是少爷真犯起浑来,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钱伯一怔,孙伯说这话倒也是理。不过,下面这么多高手压阵,便是犯浑又能怎么个犯浑法?还真能冲上去跟夜雨楼主拼命不成? 他这里正想着,一旁的赵伯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孙老头,你该不会把那个东西给少爷了吧?” 钱伯仿佛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孙老头,当真给少爷了?!” 孙伯满脸忧愁,喃喃道:“我就说我这条老狗该死!当真是年纪大了,什么都不顶用了。少爷说担心杀不死那夜雨楼主,怕事后被盯上,求我把那东西给他。我也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一样,真的给了……” 钱伯听了,气的直跺脚,怒骂道:“孙老狗啊孙老狗,我怎么说你才好?!夜雨楼主不过就是个江湖卖脑袋的,他的性命比起少爷来,便是连根腿毛都比不上,你怎么能把那东西给少爷?!” 孙伯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围杀 进了通道,众人才发现和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通道很是宽敞,周围的石壁上点缀着长明灯,虽然光线不算太足,但也绝对谈不上黑暗。从石壁的痕迹看,不是人工开凿,通道是螺旋往下,也不知道当初这通道是怎么形成的。 越往下,湿气就越重,而通道就越发的开阔。 终于,到了最深处,便见这是个巨大的地洞。站在地洞中,隐隐还能听到头顶传来水流浮动的沙沙声。 而在这地洞中,一名灰袍人正负手而立。在他手中持着的,便是大魏三大名剑中的计都剑。 看到这人,林安之嘴角便泛起了一抹微笑:“夜雨楼主,林安之有礼了。” 夜雨楼主转过身,那银色的眸子闪烁着异样光华。 “没想到你们真能来到这里。”夜雨楼主轻声说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也没想到,这地洞明明可以藏身,楼主却不肯放属下进来,倒是一个人躲在这里。” “此处是夜雨楼圣地,除了楼主无人能来此。”夜雨楼主说道。 林安之哂然,笑道:“所以便任由他们被烟熏死?被乱箭射死?” 夜雨楼主神色不变,银色的眸子甚至没有半点感情变化:“做了杀手,自然应该有死的觉悟,连死都放不下,何必入夜雨楼。” 林安之神色颇为玩味,道:“那楼主你,可做好准备了?” 夜雨楼主的嘴角挂起了一抹淡淡笑容:“入楼第一天,便已经准备好。只是不知诸位,是不是真能杀的了我。” 面对四名八品高手,这夜雨楼主却表现出了相当的淡定。 很久以前,林安之还跟着老秀士学各种学问,于是便问过老秀士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人,会目中无人? 老秀士便回答道说,一种是极其自负的,便是天上天下老子最大。另一种是极其自卑的,除了顾影自怜,便看不到别人。 林安之又问,那种极其自负的,是不是都是蠢人? 老秀士这次便想了想,才回道,不见得,有可能是极蠢的,也有可能是极厉害的。 极蠢的自然不必说,坐进观天罢了。而极厉害的,那便有可能是见识了天下,于是知道了自己的厉害,所以便目中无人了。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便是如此。 毫无疑问,夜雨楼主绝非是那种极蠢的人,能修炼到八品上的,除了刻苦的修炼外,更需要绝顶的资质。 林安之笑了笑,道:“一对一,甚至二对一,或许都不是你对手。但我们又不是江湖比武,你们夜雨楼杀人也没说都找人单挑,又哪来那么多规矩?说不得今日就是一拥而上,乱刀砍死你就了事。” 夜雨楼主看了林安之一眼,那银色的眸子里依然没有半点感情,冰冷森然,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 “林安之,我确实小看你了,但是……”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 林安之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警兆,就仿佛一股巨力从天而降,猛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一瞬间,林安之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浑身真气狂涌,好像要冲破他的丹田! 林安之赶紧深吸一口气,缓缓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对体内接近狂暴的真气,也是放任不管,任由它们行动。只是几个呼吸,狂暴的真气渐渐平静,浑身气血也顺畅起来。 夜雨楼主脸上第一次露出一抹惊异:“你怎么做到的?” 林安之一阵嘿笑,自然不会跟他说,这两年来,他可是时不时被祝霁月用这种方法刺激一下,久了自然知道对付的办法。 想到这里,脸色又有些古怪。祝霁月不知道修炼的什么功法,明明只有五品上的修为,却偏生能做到这点。 而苏皖和秦苑清也好,林韧和李乘风也罢,明明都是八品强者,但偏生好像不会这一招。 难不成…… 林安之心头微动,道:“楼主,你的杀招该不会是什么飞刀暗器之类的吧?” 夜雨楼主的脸色微变,但哪怕一瞬间,也没逃过场中诸人的注意。 秦苑清惊讶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林公子怎么知道的?”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本公子会算,怎么样,秦仙子要不要来算个因缘?” 秦苑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旁的祝霁月更是满脸鄙视地撇了撇嘴。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祝霁月难道还不知晓? 林安之这边说笑着,夜雨楼主眉头却已经微微皱起,没有任何言语,他的身形就好像忽然消失。 这边说笑是说笑,但可没人真当是在听笑话。哪怕是林安之,最多也只是放了两成心思在嘴上,大部分的精神都集中在夜雨楼主那边。 就在夜雨楼主消失的一瞬间,一旁的林韧便动了,手中长剑发出一阵龙吟般的轻啸,朝着虚空中便是一剑斩去。 “铿”一声脆响。 林韧身体微微摇晃,虚空中一个人影隐约闪动了下,就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小心右面!”秦苑清娇喝一声,长剑猛地刺向林安之身侧。 旁的李乘风也一个箭步跨了上来,抬手就是一拳。 面对李乘风和秦苑清的联手合击,夜雨楼主终于露出了身形。他左手计都剑势大力沉,宛若霹雳,朝着秦苑清的长剑便斩去。右手化掌为拳对上了李乘风的拳头。 便又是一声轰响,秦苑清和李乘风同时发出闷哼,朝后就退了两步。 而夜雨楼主的身形,也是被击得高高飞起,朝着后方掠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猛地闪过,从夜雨楼主的身后无声无息地靠近。 一直在旁的影子终于动了,他手中长剑宛若毒蛇,没有一丝声响,朝着夜雨楼主的脖子便刺去。 也就是这么一瞬,夜雨楼主的身体忽然发生变化,就好像是浑身骨头全都酥软,他的身体竟然扭曲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左脚微曲,之后猛地弹起,一脚便踹中了影子的肩头。而影子的长剑,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无声无息,两人哪怕是互换一招,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影子飘然落下,站在了林安之的身侧,而夜雨楼主也一个翻身,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几人出手,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林安之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回想刚才,他便是一身冷汗。 还是小看了夜雨楼主,哪怕在这么多高手的保护下,夜雨楼主也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转头看向影子,就见他的身体微微发抖,肩头呈一种诡异的样子凹陷了下去。 林安之心头一惊,赶紧上前:“影子兄,怎么样?” 影子神色不变,眼神依然冰冷。 “他的伤比我重。”影子冷声说道。 抬眼看去,却不见夜雨楼主脸色有丝毫变化,便是被影子刺中的肩头,仿佛也只是破了衣衫,完全看不到一丁点的外伤。 但这只是表象,林安之深信,影子既然说夜雨楼主上市比他重,那便绝不会是假话。 只是,这战斗远比他想象的要激烈,哪怕是秦苑清也没有算到会有如此局面。 不过是刚一见面,便已经有两人重伤…… “我伤势确实比你重。”夜雨楼主淡淡地道,“四位都是八品高手,联手攻击,我若是一点伤都没有,岂不是弱了八品的名头?” 说着,夜雨楼主便是淡淡一笑:“但你可知道,今日的伤势,在我一身大小数千场战役中,能排多少?” 林安之眼神微变,但脸上却挂起了淡淡笑意:“能排多少我是不知道,不过你总是受伤了,而且比影子只重不轻,累积下去便是积少成多。我知道你要说,你修炼的功法绝顶,能压住伤势,但能压多久?我们一个影子失去战斗力,还有我家两位供奉。即便这两位供奉也都受伤,也还有圣芯庵的秦仙子这样的绝对强者。再而你呢?一个换你伤一次,你又能换几次?便是你精神能撑住,难不成斩了你双手,你还能出拳出剑?别用这些话来吓唬我,你林家小少爷也不是吓大的。” 夜雨楼主听着,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浅笑:“都说林家小公子能言善辩,最会的便是言语蛊惑,今日见了果然如此。说的不算全中,也对了七八分。”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然后呢?你打算怎样?偷袭已经试过了,冲不破秦仙子的神剑。你还打算怎办?想杀我,秦仙子可还没答应呢!” 听着林安之一口一个秦仙子,秦苑清就是一阵翻白眼。这家伙祸水东引的本事可不小,张嘴便是好几个秦仙子,无非就是害怕这夜雨楼主跑了,到时候让他认准自己最大的敌人不是林安之,而是秦苑清。 不过看破是看破,秦苑清倒也愿意。 圣芯庵的一代圣女,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唯一心头不忿的,也就是让林安之拉出来做挡箭牌。 但不忿归不忿,也不会因此改变立场。反倒是随着林安之的话语,朝着夜雨楼主轻轻扬起手中长剑。 意思很明白,要想杀林安之,先问过我手中长剑。 夜雨楼主淡淡地道:“秦苑清,圣芯庵入世弟子,圣芯庵倒是好大的名头,不过你还差了点。” 秦苑清微笑:“苑清是否差点,还请楼主用手中长剑说话。” 夜雨楼主缓缓亮出手中计都剑,身形再次凭空消失于原地。 这一招倒是和影子有些相似。 不过秦苑清却是面色肃然,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林安之身前,手中长剑暴射出一阵夺目光华。 便听一阵密集的剑刃交错声。 “林师傅,李伯!”林安之大叫一声。 林韧和李乘风分从三方夹击而上,但那夜雨楼主仿佛是很有心得,全然不与秦苑清恋战,且战且退便往后方而去。 秦苑清宛若一道绚烂惊鸿,手中长剑带起无边精芒,只是看一眼便感到双眼刺痛。 林韧手中长剑就剑势中正平和,但每一剑下去,便是重于千钧,仿佛能断江截流。 李乘风的拳法最是威猛,出拳之际,拳意流转全身,一拳击出便如奔雷,便是打在空处,也能听到震耳的炸响。空中激荡起的气劲,便是远处的林安之,都能感到劲风扑面。 三人紧追着夜雨楼主,夹击而上。 夜雨楼主的影子很模糊,只有当秦苑清三人真的攻击同时到达的时候,他才会短暂的露出那么一瞬的身影,大部分时间就好像凭空消失。 只是游斗,且战且退。 这便像是进入了秦苑清一开始的预料,三人一组,活活耗死他。 但是秦苑清设想的前提,便是有六名八品高手,而现在不仅只有四人,影子还受了重伤。 林安之皱着眉头,轻轻拉了下一旁的祝霁月。 不用林安之示意,祝霁月早就已经把“龙骨弓”解下,利箭扣在弦上。她面容肃穆,双眼微闭,似乎在锁定夜雨楼主的位置。 林安之心头暗叫可惜,其实刚才影子出手的时候,便是最好的攻击机会。但那一瞬间,便是连他都没反应过来,祝霁月和他实力相当,自然也难以做出动作。 若是祝霁月真有个八品,甚至七品境界,说不定刚才那一下,就真的将夜雨楼主一举射杀了。 四人一番厮杀,密闭的洞穴里渐渐便起了一阵凄厉风浪,带着呼啸,从人身旁吹过,便好像刀刃划过一样。 林安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要知道,场中四人互拼生死,可没人把目标放在林安之这边。 八品强者的缠斗,根本无需对旁人出手,这是激起的劲风,便足以让一般人送命。 就在这时候,祝霁月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美眸中一缕神光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持弓,迅速抬起。 林安之看得瞪大了眼,心说不是只能用脚才能拉开吗,你逗我呢? 这时候自然不是询问的时候,祝霁月的动作行云流水,看似不快,但却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就见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轻轻吐出。气息悠长连绵,带着某种让人赏心悦目的味道。之后,扣着箭尾的三指轻轻松开。 “砰!” 宛若琴弦拨动,又如同春雷初鸣。 落入耳中极其震撼,却又让人心生感动,好像这一声弓弦弹响,拨动了心弦。 扣在弓弦上的利箭瞬息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在祝霁月和林韧两人的剑幕中。穿过无数剑影,狠狠地扎了进去。 夜雨楼主一声闷哼,身形踉跄后退。 秦苑清三人全然不给他喘息的功夫,立刻追上。 这一刻,夜雨楼主的身形终于是露了出来,他的左肩留着一个血孔,清晰无比,仿佛一眼能从那孔中看到对面。 这便是祝霁月一箭之威。 但很诡异的便会,那箭创处却没有一丝鲜血留下来。 夜雨楼主右肩被影子剑意所伤,战力大减,左肩又被祝霁月的神箭射穿,更是只能勉强运剑。 便是他能忍住疼痛,但就像林安之所说,就算你不怕疼,但斩了你双手,你还能出拳出剑? 面对秦苑清三人的夹击,他只能是狼狈后撤。但饶是如此,依然只是暂落下风,攻受依然法度分明。 祝霁月眉头紧锁,右手已经瘫软垂下,刚才那一击,她的指骨已经被弓弦的反震震断,便是想射出第二箭,也难了。 林安之就在她身旁,自然看得分明,但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更不会去问祝霁月,你那百发百中的神箭,怎么就没有射死夜雨楼主。 他只是看着夜雨楼主的身形啧啧感叹:“这夜雨楼主当真是强横,四大高手联手都打不死他。” 祝霁月看了他一眼,左手捏了捏弓,便想抬手。 林安之便抬手楼主了她的纤腰,嬉皮笑脸道:“这风景可是难得,四大八品强者混战,你我能见着,也当真是荣幸至极。便差了一壶酒,若是再来点孙伯做的小菜,此行便算是足矣。”说着,便不经意掐了下她的小蛮腰。 祝霁月脸红,捏紧的手便又松了开去。 林安之说笑是说笑,但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夜雨楼主的动向,只要他有分毫朝这边移动的意思,林安之就会毫不犹豫地搂着祝霁月跑路。 这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过好在,身旁有影子在,便是受了重伤,影子也是八品,夜雨楼主真要冲过来了,影子兄总是能挡那么一两下的。 想着就微微转头,这才惊起了一身寒意。 影子,竟然凭空消失了! 林安之赶紧转头望向战场,就见夜雨楼主忽然一个踉跄,从三人的包围圈中退出。而影子就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跃出,无声无息地朝他背心刺出了一剑。 按说这一剑就像开始那一剑一样,没有任何声息,夜雨楼主应该是无法发现。 但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忽然发现,夜雨楼主一直淡然的脸上,仿佛是露出了一抹笑意,之后抬头,那对银色的眸子,便望向了林安之这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 林安之没有任何犹豫,手上猛地用力抱着祝霁月就朝后退去。 “干什么?” 被忽然这么一下,本就脸皮薄的祝霁月脸颊顿时绯红,羞怒地挣扎了一下。 林安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依然牢牢盯着远处的战场。 就见影子在出剑的一瞬间,夜雨楼主忽然往身侧一避。影子的长剑,就对上了秦苑清的长剑,他的身形就仿佛是冲进了秦苑清三人组成的包围网中。 三人都是一惊,迅速撤招。 而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影子的身形不退反进,朝着当先的秦苑清加速冲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林安之的心头猛地一沉。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秦苑清是圣芯庵当代圣女,实力强横无匹,在林安之一众家仆中,恐怕只林韧能与她相比。但是,影子也是南院培养的高手,八品下的强横实力,也不见得真比秦苑清差了多少。 这一剑快若闪电,狠辣若毒蛇。 秦苑清一个闪避不及,便被一剑贯穿右胸。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发的冷静,感觉到冰冷的剑刃贯胸而入,她不仅没有后退,反倒是猛地朝前迈出一步。 影子想要退避,却已然来不及。 秦苑清手中长剑周围剑芒尽皆收敛,那原本光华四射的利剑仿佛变成了一支船桨,之后轻轻拨出,便荡起一阵轻柔水波。 影子正当秦苑清身前,那无数水波便穿过他的身体,扩散到了四周。 而夜雨楼主,此刻已经脱离包围,他原本“废掉”的右手,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他身形仿佛瞬息间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韧和李乘风的速度也极快,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夜雨楼主盯着林安之,那银色的眸子中充满了残忍与嗜血的光芒,他嘴角泛着一抹冷酷笑意。 也不多言,朝着林安之便是一拳。 林安之已经没有再退,在影子一剑刺穿秦苑清身体的那一刻,他甚至直接把祝霁月推倒在一边。 眼见夜雨楼主那迎面一拳,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坚韧之色。 便见他面色冷峻,深吸一口气,同样抬手,一拳迎了上去。 原以为会是一击必杀之局,但林安之那一拳,却蕴含着狂暴至极的力量。 便是相比夜雨楼主,也没有丝毫的逊色! 不光是夜雨楼主,便是林韧和李乘风也是比惊呆了。 自家少爷,什么时候竟这么厉害了? 不过两人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便扑到了夜雨楼主身后,凌烈的长剑,暴戾的拳意,瞬息将夜雨楼主笼罩。 而夜雨楼主也在和林安之正对这么一拳后,身形倒飞出去,嘴角溢出鲜血。 背后的长剑和拳意临身,他竟然来不急躲避。 林韧一剑刺穿他的腰部,李乘风也一拳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若是一般人,挨了这么两下,只怕是死透了。 但夜雨楼主毕竟是夜雨楼主,这两下不仅没有要他的命,甚至借着李乘风的拳意,身体猛然加速冲向山洞顶部。 就在接近的一刹那,反掌便拍了上去。 林安之心头狂跳,忽然明白了夜雨楼主的想法。 想要张嘴示警,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夜雨楼主一掌拍在洞顶,便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整个洞顶仿佛蛛网一般碎裂。猛然间,如同江河倒灌一般的大水倾斜而下。 隐约间,似乎见着李乘风和林韧同时朝他扑来,但还没靠近,便被洪水给冲散。 林安之的眼前有些迷糊,孙伯给的药强是够强,但药效也霸道至极。若不是到了最后,他真不想使用这玩意儿。 而夜雨楼主的实力,更是恐怖到了极点。 刚才那一下,夜雨楼主固然是被林安之重伤,但林安之的浑身经络也被震得没几条完好。 眼前视野渐渐迷糊,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巨浪翻滚。 在他脑海里,隐约记得受伤的祝霁月就在身旁。他勉力睁开眼,原本便模糊的视野,在水中更是看不清周围。只能隐约见着,似乎有一袭嫣红,在身旁随波逐流。 之后,他便抬手伸了过去。 在昏迷前,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握住了一只冰凉的小手。 …… 皇城,南院。 司命大人跪坐在花园里,看着面前的一封卷宗,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良久,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到了花圃旁,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树干,上面的积雪轻轻落下,打在她脚面上,化成雪水,一阵冰凉。 她仿佛隐约记起了许多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就那么捧着剑站在她身后。 哪怕当年皇宫剧变,所有人都说大哥是谋反逆贼,他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如同影子一样跟着她。 再后来,便是林煜文那家伙带兵杀进了皇城,到了皇宫内,斩了大哥,斩了和他相关的所有大臣。已然觉得不解气,便下令关了宫门,把但凡和陈留有关的,一律杀死。 那时候,跟着林煜文的那个人是谁来着? 司命大人皱眉回忆着,却发现记忆有些模糊,留下的只有林煜文那家伙冷酷的脸庞,还有身后抱剑少年的一脸冷漠。 林煜文那家伙,竟然下令要杀她。 她是什么人? 她可是天潢贵胄,她可是陈留王唯一的妹妹,她可是纳兰家的女子! 而林煜文,不过是个白州大头兵,竟然想杀她? 但林煜文的手下是真的很厉害,身后的抱剑少年上前,只是一招便落败,被人用剑顶着咽喉,一脸鄙夷。 但最终,林煜文始终是林煜文,看了她一眼,便动了别样心思。 所以司命大人活了下来,放弃了纳兰这个荣耀的姓氏,成了南院司命大人。 那之后,一直站在她身后,宛若影子一样的抱剑少年便不见了。再次见到他,便已经是八年后。 少年变成了青年,依然沉默,只是已经不再抱剑,长剑被收在了腰下剑鞘里,藏而不露。但影子却还是影子,总是藏在她身后的影子里,不动声色,不露出任何气息。 她能看出他受了许多伤,不光身体上,还有心理。 所以她一句话也没问,只是默默留下了他,之后便是二十年。 因为身为南院司命,二十年里她遭遇过无数次暗杀,每当危险降临,记忆中的沉默少年便会从她影子里走出来,拔出腰间长剑,杀死所有来袭者。 她能看出,少年人是真的变强了,而且随着时间过去,一天比一天强。 她感到很欣慰,这是在那个冰冷黑暗的日子里,唯一伴在她左右的朋友。 越是如此,她便越发的小心,尽可能的不去触碰少年的过往。 例如他那消失的八年去了哪里…… 例如他那一身诡异到极点的身法和剑法从何而来…… 现在,都明白了。 一个无权无势,还被打上陈留印记的少年,有谁敢收留他? 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公主受辱,却无能为力的少年,他又能怎么做? 答案便出来了。 全天下只有一个地方,会不计较你出生好坏,不计较你武功学问高低,只在乎你敢不敢杀人。 那便是夜雨楼。 那消失的八年,他就在夜雨楼。 夜雨楼二号杀手,绰号……影子。 夜雨楼的牌号不是按照实力划分,这是没错。但夜雨楼也是实力为尊,牌号自然也可以用实力去抢夺。 所以,打不过夜雨楼主的他,便成了夜雨楼二号。 江南水师在阴水湖打捞了半个月,最终只找到了受伤的林韧,受伤的李乘风,受伤的羿风族小郡主祝霁月,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影子的尸体。 司命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总感觉心头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司命去看了一眼,见他安静的躺在冰冷的木板上。依然沉默,恐怕未来都会一直沉默下去了。 于是司命便走了,不想再看。 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和圣芯庵入世弟子秦苑清依然没找着,阴水湖八百里,上面是半雪河与汾河交汇处,往下便是汇流于长江,直入东海。 江南水师的人很惶恐的上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林安之和秦苑清多半是活不成了。 从李乘风和林韧的口中,也清楚了解到了当时的情况。 秦苑清被影子一剑贯胸而入,林安之吞下了蛟丹,将蛟丹中的力量一口气爆发,重创夜雨楼主的同时,也震碎了自己浑身经络。 再加上洪水,和那千尺深潭的重压,两人只怕都活不成了。 至于说没打捞起尸体,这边是再正常不过。 山洞塌陷,无数碎石落下,把两人压在阴水湖底,这便是再理所当然了。 所以司命大人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再找了。顺带的,还摘了江南水师十余颗人头。 往常还需从密库中翻看卷重,找些罪名,而今日却是不用。 因为司命大人的心情不是很美好。 不美好到,连着杀了江南水师十余人,御史台却都不敢上奏一本,深恐惹怒了这个有些发疯的女人。 司命大人站在花圃中,仿佛无疑是地拨弄着树枝上的雪花。 在她身后,云河满脸担忧地躬身站着。 便听司命大人喃喃道:“他死了,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云河一怔,刚想开口,便又立刻强忍了下来。 因为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绝不是他能询问的,甚至连触碰一下,都会很危险。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宅子 白州,出云县。 老宅子向来是很阴森的,出云县百姓看了二十来年,也算是看习惯了。 但是这两天,所有人都发现,老宅子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几分诡秘森然,一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人,莫名的在老宅子里进进出出。 这些人神色冰冷,眼中隐隐透着杀气。他们一个个来去匆匆,在老宅子里最多停留半天,便就会再次上路,消失在出云县外的山林中。 老宅子最深处的那阴森黑暗的宅子里,老太爷拄着拐杖,坐在名贵的红木太师椅上。老管家躬身在旁伺候着,不言不语。 过了半晌,老太爷才发出一阵桀桀怪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安之这小猴子……死了?” 老管家弓着的背更弯下了几分,缓缓道::“只是暂时没找着,小少爷洪福齐天,怎么会死?” “只要是人,都会死。”老太爷笑了笑。 “小少爷不是一般人。”老管家执拗地说道。 老太爷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干涸的皮肤上布满皱纹,好像风干的老树皮。 “长风亭的事,说一下吧。”老太爷道。 老管家躬身行礼,道:“原本没想多做什么,只是太子和二皇子做事破绽太大,老奴才忍不住动手。” “哦,怎么说?” “二皇子看似粗鲁,但实则算盘打得叮当响。皇城中风传两位皇子争宠夺嫡,要说二皇子没有推波助澜,老奴是不信的。所以长风诗会的时候,便一直暗中注意着。兵部尚书臧定远年岁不小,他家的老头子岁数就更大,这把岁数了,便是今日好好的明日便死,也不算怪事……” “老狗,你是说我随时会死?”老太爷冷笑道。 “不敢。” “不敢?继续说。” “本来不算怪事,但恰逢长风诗会的时候死了,这便有些奇怪了。老奴便动了念头,把心思放在了二皇子处。也就发现了他暗中授意调换禁军的事情。长风诗会向来是禁军掌控内场防务,二皇子调换了禁军守备,想干什么便可想而知。自然,最终没成事,那便是另说。” “之后呢,太子那边呢?” “这说来便是好笑了,太子收买伏兂,便是为了嫁祸二皇子。只要伏兂在宴会上出手,并且高喊二皇子的名字,这便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老阉货,我记得你当年收养了不少义子?”老太爷嘲讽道。 老管家面色不变,躬身道:“老爷好记性。那伏兂正是当年老奴收养的一人。不过不成气候,宴会上竟敢挑衅小少爷。便是雯丫头不杀他,事后老奴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他真的动手,想干掉太子?” “也只是想想,最终不也没成事?” 老太爷冷笑。 “之后呢,之后那场大战,又是怎么回事?禁军六千人,围着长风亭打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把小猴子打死在城墙上。” “老爷只管放心,领军将领是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这是当年老爷安排的人布置的棋子。他自己不知道,但他上头明白。一旦长风亭军营攻破,小少爷会被第一时间保护起来,谁都伤不了他。” 老太爷沉思片刻,缓缓道:“只要城破,你便准备把太子二皇子一股脑杀了?” “那不是没破吗?”老管家恭声道,“没破,便没有准备,破了又如何,那又有谁知道呢?” 老太爷眯缝着眼,道:“我听说庞元吉跑掉了?” “没跑,在老奴的人手里,已经处理掉了。” 老太爷微微点头,房间里便再次陷入了寂静。 过了许久,老太爷才轻声道:“夜雨楼。” 老管家缓缓道:“张放鹤便是个废物,当年他全家被人杀了个干净。老奴代老爷收留他,便是见他天资好,所以才让他潜伏在夜雨楼里。原本打算让他苦练冲拳十二步,真能突破到八品上,便能不动声色拿下夜雨楼主的位置。但他却自作主张,想要暗杀夜雨楼主。死了便算了,偏生是半死不活,还落在了小少爷手里。” 老太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授意?” “老奴不敢。” 老太爷冷笑:“老狗,真当我不知道?若不是你授意,计都剑在千刃宗的消息,谁能知道?纳兰小丫头那个只知道哭唧唧的废物,她连自己身边有那么大个细作都不知道,还能查到计都剑?你若是没有授意,计都剑上的月见迷迭又是谁给张放鹤的?这么多破绽,当我是瞎子,看不见?” 老管家神色不变,躬身道:“老奴不敢。” “不敢?你倒是敢的很啊!事情越做越多,便当是我老了,杀不了你这条老狗了?” 老管家依然躬身行礼:“老奴该死。” 老太爷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这老宅子便是这般不舒坦,让你一日也不得安稳?” 听了这话,老管家的脸上终于是泛起了一抹淡淡红晕,但言语却依然平和。 “老奴是不甘心。” 老太爷面带嘲讽地看着他,缓缓道:“老子都甘心,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老管家抬起头,眸子中闪过一抹嫣红的狂热:“老爷,那个位置,原本是该您坐的。” 老太爷冰冷的眸子盯着老管家,老管家丝毫不退让的与之对视着。渐渐的,老太爷眼中泛起一丝深寒,其中杀意若隐若现。 良久,老太爷终于是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抹倦意。 “那个位置,我不想坐,你若是惦记着,当年就不该跟着我。纳兰十三那小子别的不成,但还算是个好皇帝。以你的本事,跟着他某个名宦的名声,还是能成的。” 老管家垂下头,轻声道:“在老奴眼中,老爷和那个位置,缺一不可,若是只能选其一,老奴选老爷。老爷既然不愿坐,小少爷坐便也是一样的。” “小猴子的身份,你清楚。”老太爷缓缓道。 老管家恭声道:“老奴是阉人,不懂那些个血脉之说。只知道小少爷是老爷您养大的,只知道小少爷和老爷最亲,如此便够了。” 老太爷无奈摇头,挥了挥颤颤巍巍的手,轻声道:“乏了,退下吧。” “是。” 老管家的身影渐渐消失于黑暗中。 寂静阴暗的房中一片寂静,周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便像是老人身上特有的,那种仿佛是死亡的味道。 老太爷轻抚着太师椅扶手,轻轻叹了口气。 “老狗说的是,都已经这把岁数了,便是今日活着,不定明日就死了……”老太爷眼中闪过一抹悲凉,“小猴子啊……” …… 无论是皇城中,还是老宅子里,发生的一切都离老百姓太远太远。 像江南府城中的百姓,此刻便是张灯结彩。 因为常年被诟病的江南水师,终于做了件大事。 那在阴水湖上矗立几十年的江南水寨,终于是被一举给端掉了。那一夜,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东面天空都给照亮。 到了第二日便有胆大的人驾船过去,便见到了那一片被焚烧的水寨。 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自然,这时候没人去想过,江南水寨在阴水湖上几十年,却少有打劫附近本地船只。老百姓关心的,只是一帮水寇被灭了,仅此而已。 自然,这时候也没人关心江南水师里,那几位大佬的战战兢兢。南院来了人,二话不说摘了十余颗脑袋。若不是水师提督明成志说了一番话,说了自己和老林家那位小少爷的交情,说了自己不惜冒险将重兵布防在蛇山也要保林家小少爷的安全,只怕还要剁掉几颗脑袋才能了事。 不过这些,依然是题外话。 此刻的林安之,正缓缓睁开了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间木屋。 头顶是白色的帐子,有些厚实,应该有些保温的作用。之后,他就感到自己手上似乎拉着一只温润的小手。 脑海里便闪过那最后的画面,狂涌的江水中,他眼中便只有那一抹嫣红。 林安之转头,便见着了一个背对窗户而坐的俏丽身影。 阳光明媚,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唯一可见除了那姣好的剪影外,便只有那一双明媚的眸子。 “霁月!”林安之吃力地叫了声。 之后,便见那明媚的眸子,暗淡了几分。 “林公子,终于醒了。” 和祝霁月不同,这个声音温和,落入人耳中,带着几分轻柔,让人心头安详恬静。 天空中一朵浮云飘过,将那冬日的太阳遮蔽在了云朵里,林安之便看清了床边人的模样。 林安之愣了半晌,才喃喃道:“秦……秦仙子?” 秦苑清脸上露出温和笑容:“不是祝姑娘,林公子可是有些失望?” 林安之摇头失笑,道:“这话,可不是仙子该说的。”话音落下,便感到自己手上传来的温润细嫩。 想松手,却发现右手虽然能感觉到,但却全然使不出力气来。五指倒是紧扣着,就好像是和秦苑清的手黏在了一起。 “林公子不用着急,只是僵硬太久,慢慢恢复便能松开。”秦苑清轻声道。 林安之点头,便又闭上了眼。脑海里隐约回忆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江水倒灌山洞,他便拉着秦苑清被冲进了阴水湖里。 当时他经络寸断,加上被夜雨楼主打伤,也无力挣扎。 之后便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自己随波逐流,好像被卷进了湖底下的暗流,之后又和秦苑清一起被暗流冲上了水面。隐约间,好像还抱上了一块浮木。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模糊。 “这是什么地方?”林安之问道。 秦苑清道:“应该是江南府往下三百里,按着地界算,便是在沧州境内了。” “沧州?!”林安之失声道。 “是附近的渔民救了我们。”秦苑清说道。 林安之皱着眉头,迅速安静了下来,道:“我昏迷里几天?” 秦苑清道:“我被救起的时候便已经是醒着,算日子,你已经昏迷了十天。”说着,她眼中便泛起了一抹忧色。 两人的身份都不一般,现在被困在渔村里,消息传不出去,若是外面的人以为他们死了,那便会有天大的麻烦。 而最关键的便是,他们能够活着从湖底出来,夜雨楼主多半也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渔家 “周围可有官府?”林安之问道。 秦苑清摇头:“我问过了,救我们的老船家说,这边算是三不管地界,周围别说官府了,常年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说着,就见一名老妇走了进来。见着林安之醒了,她脸上便带着了几分惊喜。 “少年郎,你可算醒了,你家小娘子这几日可是担心死了!”老妇脸上带着慈祥笑容。 小娘子? 林安之一怔,就见秦苑清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不过林安之也算明白了,秦苑清和他被救起的时候,两人都身负重伤。也不知道这老妇人的来路,便撒谎了。 不过,也不知道秦苑清到底是怎么说的,林安之也没好细问。 老妇人道:“也昏迷了十来天了,亏得你这小娘子为人勤快,一直照顾着你。喂饭擦身子,都是她一手打理。这么好的小娘子,少年郎可哟珍惜啊。”说着老妇人便道,“这几日都是用米根给你兑水,我让老伴去打两条鱼,今晚给你进补进补。” 说完,老妇人便出去了,就剩下林安之和秦苑清在屋里。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林安之想搔头,却发现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望着秦苑清,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擦身子?” 秦苑清原本就绯红的脸,此刻便像是要滴出血来,喃喃道:“我当时为了保密身份,便说是回娘家途中失足落水。老妇人见我们是小……小……嗯,加上你一直抓紧我,便也不好让那老渔夫来帮忙。我总不能见你身上一天天又脏又臭,便只能自己动手。”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想着秦苑清恐怕会觉得有些委屈。不过这话之后,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我的身子是你帮我擦的,那你自己怎么办……”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手上。 秦苑清咬着嘴唇,脸颊绯红,嗔怪道:“这时候,还想着欺负苑清?可是苑清性子太柔,让林公子觉得可以肆意妄为了?” 林安之原本想干咳两声化解尴尬,却不料,就这么一下,就感到喉头一甜,鲜血顺着嘴角就流了出来。 秦苑清也是一惊,这才想起林安之也是刚醒来,身子还虚弱的很。加上受了重伤,现在哪里是调笑说话的时候。 赶紧从床旁去了湿布,给林安之把鲜血擦干。 到了傍晚时分,老妇人来了,端着一碗鲜美鱼汤。在她身后跟着的便是一名老渔夫,看上去也是六十来岁,脸上皱巴巴的,却带着一种难得的平静与慈祥。 于见惯了勾心斗角的林安之和秦苑清来说,这一对渔夫夫妇是如此的祥和美丽。 谈话间才知道,这房子原来是他们儿子的。但几年前去了江南府谋生,这房子便空了下来。林安之笑着,仿佛不经意问了他们儿子的名字。 老渔夫笑着说了,林安之听着有些耳熟,却也没往心里去,那名字实在是普通的很。 不过心头也打定主意,等回去后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两口子这边喜欢这里的安定生活,去到江南府不定能习惯。自然,若是他们愿意,安排下便是,并不难。若是不愿意,便把这回报给他们孩子也好。 于是,便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上。 老渔夫两口子也没久留,嘱咐说天色不早,让早点休息后,两人便离开。 秦苑清和林安之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林安之终究是男生,道:“要不你睡床上,我睡床下?” 秦苑清自然是不能答应,摇头道:“都是习武之人,说这些做甚,我打坐一晚便是。你重伤在身,我现在也没法出去,等你身子恢复些了,松了手,我去采些药材回来。” 已经过去大半天,手指依然不能动弹。倒是想着强行把手指掰开,但秦苑清却说是扣得太死太紧,真要用力,说不定会掰断手指。林安之便被吓了一跳,虽然动不了,但还是有知觉的,秦苑清小手的温润可是感觉的一清二楚。 两人就这么一直熬着,却也不是办法。林安之终究是男人,便厚着脸皮说困了,想睡觉了。早就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的秦苑清,自然是满口答应。但真当这时候,才发现如何睡得着? 两人十指紧扣,林安之躺在床上便需把手垂下去,而秦苑清在地上打坐,却又需把手抬起来。加上十指紧扣处传来的触感,这便是折腾。 “要不,干脆就上床来?”林安之低声道,“我现在这样子,怕是也没能力做啥……” 秦苑清听着这半黄段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安之撇了撇嘴,就觉得有些憋屈,心说便是身体完好如初,怕也不敢对你这位圣芯庵仙子做甚才是。抛开那骇人的八品修为不说,光是圣芯庵三个字,便足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圣芯庵在民间声名不显,但朝堂之上的势力可是强大的很呢。 这种势力不止是在大魏,当初在北越银月城,哪怕是银月城主杜南平,听说圣芯庵圣女到了,也得亲自迎接,好生款待。 秦苑清认真考虑了下林安之的提议,最终竟然答应了。 原本床就不大,林安之睡在里面,面朝墙壁。便感到床微微往下一沉,一个温热的身子便躺在了他身后。 “那个,我若是转身怎么办?”林安之有些不知死活的问了句。 便听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手碰着了便砍手,脚碰着了便砍脚,要是别的地方 碰着了……哼哼,林公子可要好生想想才是。” 林安之听着,就感到那温热的吐息拍打在耳边,吹动发丝,不光是耳朵痒痒的,便是心底也痒痒的。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除了手意外,还有别的地方不受他控制。 第二天的时间依然就这么过着,林安之依然下不了床,身体能稍稍动弹,但也仅限于手臂,翻身之类的动作依然要靠秦苑清帮忙。 这是他第一次很秦苑清在一起呆这么久,他就很奇怪的发现,秦苑清似乎心情不佳,很少吃东西。直到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明白的原因很突兀,甚至来的有些突然。 兴许是做完和今早都是喝的稀粥,于是乎林安之忽然觉得一股尿意。 于是,他便忽然想到,秦苑清这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的,怕不是因为害怕…… 林安之便幽幽叹了口气:“要不,还是想办法把手弄开吧?手指掰断了就掰断了,总比这么连着好。” 秦苑清先是一怔,转而脸上便露出一抹强笑,道:“林公子便是这么不愿和我一起?” 林安之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你知道,我是好面子的人,虽说和你都睡过了,但总有些事情不方便一起做。” 秦苑清红着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一整天,她算是见识到林安之的无赖了。 “就如林公子所说,都一起睡过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秦苑清没好气地道。 林安之这才道:“我想如厕。” 一句话,秦苑清便是脸颊绯红。 这些日子里,林安之昏迷不醒一应擦身子之类的事情都是秦苑清在做。但是昏迷者和醒了,那便是完全不同的。 秦苑清终是咬了咬牙,道:“苑清是林公子从阴水湖底拉上来的,些微的事情,便是做了又何妨?”也不再废话,把林安之扶了起来。 不过这一用力,便是柳眉微颦。 林安之看着也是一阵心疼,当日秦苑清被影子 一剑贯穿右胸,虽然她没有提起,但林安之可知道,这样的伤势没那么容易好。便是有圣芯庵的灵药,也是需要日子休息。这段时间来,她一边忍着身上的伤痛,一边还要照顾林安之,想来也很是辛苦。只怕这位圣芯庵圣女出生到现在,还没这么伺候过别人。 想着,林安之心头便是一阵感动。 低头看去,秦苑清已经蹲下身子,正在解他的腰带。 于是乎林安之便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秦苑清气结,若不是和林安之十指紧扣松开不得,这便是要转身走人。 “明明用词考究,意境凄美,为何到了你嘴里,便是如此的恼人?!”秦苑清气道。 林安之便是又叹了口气,道:“安之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秦仙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秦苑清现在就蹲在林安之旁边,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好在这时候便听林安之道:“秦仙子,不如就真的把我这手斩了吧……” 秦苑清皱眉道:“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老说这种话?” 林安之道:“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何事?” “秦仙子在我心中,那就是仙子一般的人物……” 这话开了个头,秦苑清就知道接下来一定没好话。但是又不愿意打断,总是好奇林安之接下来会怎么说。 然后,便听林安之缓缓道:“……这两日见了秦仙子完全不同的一面,安之也不知道是忧是喜。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定。平日里见仙子吃喝,倒也罢了。但若是见了仙子拉撒……” 秦苑清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便开始左看右看。 林安之一阵好奇:“秦仙子找什么呢?” 秦苑清面无表情,道:“林公子再三相求,苑清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不近人情了?我正在寻那我三尺长剑,今日一剑斩了林公子手臂,也算是了了林公子您的夙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终究是要回去的 林安之也怕这玩笑怕是开过了,真要惹恼了这位圣芯庵秦仙子,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赶紧道:“不过吧,说老实话,我倒是真知道一些个偏方,专治各种手脚不灵便。” 秦苑清怒道:“为何不早说?” 林安之道:“都说了是偏房,再说了,我一开始也没想着会如此多麻烦,只当是休息个一天便能好了,谁曾想折腾了这么久。” 秦苑清没好气地道:“那还不赶快试试!” 林安之这才说了办法,其实都是些刺激穴位的办法。秦苑清也不是没想过,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林安之现在的情况太过特殊,那蛟丹毁了他全身经络,穴位自然也是被完全损坏。而之后夜雨楼主的古怪真气打入他体内,原本应该是顺着经络毁坏全身,但现在经络没了,这团真气便淤积在他双手内。 也是因为这样,林安之的手才始终没有回复。 这是秦苑清在林安之昏迷的日子里,检查出的结果。林安之醒后,她一直没敢提起,就是怕刺激到林安之。 但事实上,自己身体如何,林安之是再清楚不过。 之所以没提,是因为自己最清楚,另一方面也是免得给秦苑清徒添烦劳。 金针过穴这是门很深奥的本事,好在秦苑清本身师从圣芯庵,而圣芯庵对疗伤本就有一手。 找老妇人要来缝衣服的针线,点着蜡烛烧了消毒,秦苑清便认真的看起林安之的手来。 想了想,还是把这手的情况跟林安之说了一遍。 “那团真气现在就淤积在里手里,我不知道这一针下去会怎样。说不定便好了,说不定就直接把你的手给炸掉。”秦苑清表情很是凝重。 林安之笑了笑:“放心吧,我的身子可是结实的很呢。” 秦苑清也不再多言,认准穴位便是一针扎了下去。 林安之身子微微一震,一阵锥心的疼痛就从手上传来。那股沉寂的真气就仿佛被刺激到了,开始沿着本就寸断的经络胡乱行动。 “怎么样?”秦苑清担忧地问道。 林安之紧咬着牙,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现在根本无法张嘴,深恐一出声便是痛苦的叫声。 秦苑清立刻就发现了林安之的不对,她立刻翻身上床,深吸一口气面色肃穆地盘坐下来。 圣芯庵独门功法运转,一道柔和的真气便注入了林安之的手臂。 原本狂暴的真气就好像受到了吸引,朝着秦苑清的真气便扑了过去。 秦苑清的神色不变,功法逆转,便是将林安之手中的真气抽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双方都是身子一震,原本紧扣的十指猛地便松开。 秦苑清脸色一片苍白,终于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夜雨楼主的真气,又哪里是如此好受的。不过秦苑清本身也有八品实力,虽说因为重伤实力大打折扣,但终究是实打实的八品。夜雨楼主的真气在她体内,被不断的炼化,只是一夜功夫,便彻底消失。 到了第二天,秦苑清总算是美美的吃了一顿,添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鱼汤。 林安之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至少能自己坐起来了。不过如厕洗浴,依然要秦苑清帮忙才行。但这么两天下来,彼此倒也习惯了。林安之也不说那些胡话逗弄秦苑清,秦苑清也是红着脸,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做起这些来倒也干脆了起来。 这一住便是十来日,林安之的身子恢复了不少,虽然修为是废了,但原本身体便是不错,每日里跟着老渔夫去江上打鱼,倒也过的悠哉。 秦苑清也换下了那一身招牌的白裙,船上一身粗麻布衣,跟着老妇人在家中修补渔网,做些针线活儿。 圣芯庵的药物本就不错,林安之身上也带着不少疗伤圣药,虽然被卷入阴水湖底的时候失落了大半,但总有些剩余的,治疗秦苑清的伤势也是绰绰有余。 老妇人偶尔会沿着河道往上走二十余里,之后上了官道再走二十余里,便能到一个集市。一些生活所需,便会在那里购买。贩卖的自然不是鱼,这一路来回大概需要十日,这么远的距离,鱼送过去都臭了。 林安之看了,便笑着说他有办法,便把在河东村用的,从老秀士那里学来的腌鱼的法子教了这对老夫妇。 秦苑清看得颇为有趣,见着腌制好的鱼,便拍着手欢笑着要尝个鲜。吃了一口,便是被美的直吐舌头。那副模样,要多欢快便有多欢快。 林安之看着便是莞尔一笑。 腌制的鱼便于保存,别说是十天了,便是一个月也能对付过去。而且有些特别的香味,老妇人拿去镇上卖了次,收获甚好。 这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去,日子很是平淡,但却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林安之和秦苑清依然住在那屋里,躺在床上,林安之便睡在里间,面朝墙壁,秦苑清也会一言不发的躺在他身后。两人身体唯一触碰的地方,便是那紧扣的十指。 不曾有半句话语,一切仿佛都在不言中。 天气寒冷,林安之的修为不在,身子便有些畏寒。深夜时分感觉到林安之身子颤抖,秦苑清便会悄悄地靠近几分,保持着和林安之只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缝隙。一双明眸就这么看着林安之,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异样色彩。 又是一个深夜,林安之忽然睁开了眼。 虽然修为不在,但他的耳目依然聪颖,外面的破空声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只是微动,身后的秦苑清便醒了过来。 “有人?”秦苑清立刻就察觉到。 林安之微微点头,轻叹了口气。 秦苑清眼角微动,便低声道:“自己人?” “南院。”林安之轻声说了两个字,便小心地坐了起来。 秦苑清翻身下了床,借着帘子换好了衣裳。 林安之在床上穿好衣服,缓步走到窗前,抬手轻轻敲了敲窗框。 “潜龙密谍,见过巡察使大人。”外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发现我几天了?”林安之淡淡地问道。 外面的密谍低声道:“半月前发现四十里外小镇有人卖咸鱼,风闻是林大人故乡的特产,于是下属便跟过来看一眼。发现是大人后也没敢打扰,便飞鸽传书南院。司命大人传令,召大人回京。” 林安之看了一眼秦苑清,脸上泛起一抹无奈笑容。 秦苑清微闭着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仿佛是想抓住什么。 “带了银两吗?”林安之问道。 外面的密谍似乎一愣,立刻道:“不曾多带,只有二十两。” “你去隔壁屋,悄悄放下,不要打扰到了两位老人家。” “是。” 待那密谍走开,林安之转头,黑暗中隐约可见秦苑清那双明亮的眸子也正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就仿佛是心头忽然一动,林安之便凑头过去,蜻蜓点水般的在她额头轻轻啄了一下。 秦苑清身子微微一颤,但却柔顺的站在原处,没有丝毫动弹。 “都要回去的。”林安之低声说道。 秦苑清沉默良久,这才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满足几分遗憾。 “是啊,都要回去的。” 林安之推开房门,跟着南院的属下走了,秦苑清至始至终都没有走出房门。 而那南院密谍,也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起秦苑清的名字。 有些事情,彼此心头都知晓,只是没说破,甚至不愿去面对。 例如秦苑清为何刚一离开圣芯庵,第一个便是接触太子殿下。 例如为何她手中会持有太子令牌。 又例如,为何秦苑清在皇城内,总是住在东宫。 许多事情早就有了定数,但在这偏僻的渔家里,这一切似乎都可以不在乎。 不过终究是要回去的。 秦苑清笑了笑,眼神渐渐平淡,只是几息之后,便又变作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秦仙子。 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房门走出去。 房外依然是一片寂静,寒冬已经过了大半,再过不久便是开春了。 开春了,一切便都好了。 没有再做停留,跟着林安之的路径,秦苑清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江南府,在暗中见着林安之上了林韧和四个家奴护送的马车,秦苑清这才悄然离去。 林安之回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春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整个皇城充满了节日的气息。沿街两旁挂满了花灯,一眼望去便是灯火辉煌。 林安之到了林府,还没进家门,翠微等诸女便红着眼,哭哭啼啼地迎了上来。 翠微拉着林安之的手直抹眼泪,一边喃喃说着,以后再也不让少爷出门了。祝霁月看着林安之,脸上也满是激动之色。不过终究是祝霁月,脸皮又薄,定性又好,终究是没像翠微菀儿一样扑上来。 除了这一大家子,还见着了一名太监,是宫中派来的。 林安之剿灭江南水寨,攻打蛇山,这都是大功劳,南院有记载,朝廷吏部也有记录,于是便有了赏赐。 除了各种金银珠宝外,最多的便是各种药材。 林安之看着,便嘲弄一笑,说了一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父子情深啊!” 太监听懂,所以便以为是没听清,就问了句。 林安之还没回答,钱伯就笑嘻嘻地拉着那太监去了后院,说是公公在宫中见多识广,有些宝贝想请帮忙鉴定下。 太监听得两眼放光,自然明白其中好处。忙不迭的跟着走了,于是便没听着林安之的解释。 除了宫里的人,礼部尚书司徒伯南府上和兵部侍郎郑羡鹤府上,也都派了人过来。送了厚礼,随后便发现,两个小丫头藏在了两车贺礼里。 司徒和郑家下人见了,自然是吓了一大跳。但也不敢声张,反倒是悄悄给送进了林府里。 郑月娥和司徒宁两个丫头见着林安之,也是眼眶红红的,听说林安之死在了阴水湖,两个丫头哭了好几场,还商量着离家出走,去阴水湖凭吊。不过好在林安之回来的早,要是过了春节才回来,不知道这两个丫头片子会惹出多大乱子。 把这三拨人送走,林府便闭门谢客,什么皇城大文豪送来的墨宝,什么出云县同乡会来的长老,通通只收礼不见人。 旁人也都谅解,林安之这次险死还生回来,最想见的还是家人。 有句话说的很好,叫做小别胜新欢。 第一百五十章 南院论局 回了屋里,便只剩下林安之和祝霁月等人,便连家中老奴、张扬这些人,都被通通拦在了后院外。 看着诸女,林安之心头便是一阵温柔。 “快两月了,也不见得给家里来封信报平安。”祝霁月皱眉道。 林安之笑了笑:“不是不给,实在是不敢。”说着便接着道,“夜雨楼主找到没有?” 祝霁月微微摇头:“当日他的伤势很重,但没见着尸体,没人敢说他到底是不是死了。我估摸着你这小贼都活着,他多半也没死。这些日子南院也加紧了人手调查,只要发现踪迹,便要不惜一切重兵绞杀。便是八品上的高手,陷入大军当中也不外乎一个死字。” 林安之点了点头:“这件事到时候还得派人多盯着,光是南院不够,圣芯庵那边也得让他们动弹下。” 说到这话,祝霁月脸色便是一寒,低声道:“说到圣芯庵,你和秦苑清怎么回事?平日里你在外面乱来我们不管你,但秦苑清是什么人,她和东宫那位是什么关系,你也敢?” 听到秦苑清的名字,林安之顿时满脸严肃,沉声道:“我和秦苑清可没什么,你们别乱想……” 翠微也出来打了个有些滑稽的圆场。 “秦姑娘是圣芯庵仙子,少爷也是守礼君子,便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并肩而卧,以少爷的品性,也断不会做出什么无礼之事。” 林安之砸吧了下嘴,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跟骂人一样。 不过翠微丫头还真说对了,少爷我还真没在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了,翠微丫头怎么知道我和那秦苑清睡了一张床? 忍不住便闻了闻身上,也没什么味儿才是,就算以前有,这一路上都过了一个月了。 听了翠微的话,见了林安之的动作,一众丫头便笑做了一团,倒是冲淡了几分伤感。 祝霁月也是无奈失笑,半晌才道:“南院没派人来。” 今日林安之回城,但凡收到消息的衙门口都有来送礼看望,便是东宫和二皇子别院,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唯有最该来的南院,却是一个人都没来。 “来的路上有给我密信。”林安之解释了下。 听了这话,祝霁月也就不再多问。 林安之从江南府往皇城这边回来的时候,南院通过自己的途径,给林安之送去了三封密信,一公两私。 公的自然是讲的这段时间南院的一些事务,外带的便是提了夜雨楼主的事情,现在人没找到,但应该是受伤不轻,正寻着地方养伤。换而言之,林安之暂时是安全的,但到底能安全多久,这便要看夜雨楼主的恢复情况了。 不过南院衙门口已经全数动员,只要查到丝毫夜雨楼主的消息,无需过多核实,立刻征调当地驻军,大军绞杀。 这和祝霁月刚才跟林安之说的差不多。 而私的两封信,一封是司命大人写的。 便是解释了一下影子的事情,也郑重的与林安之道了歉。这次安排的影子,差点就要了林安之和秦苑清的命。要不是两人实在命大,换作旁人怕是要死好多次了。 无论是卷入阴水湖底,还是在大冬天顺江漂流好几天,这都是能轻易要人命的事情。 而另一封,则是云河发来的。 没有多提其他,只是说了司命大人最近清减了许多。 看了这么一段话,林安之便明白了。无论是影子还是自己这档子事,只怕对司命大人都是很大的打击。 至于影子的资料,还没到江南府,他便已经收到。 关于影子和司命大人的过往,资料里没有详细提及,但陈留、夜雨楼、失踪八年、加入南院二十年,这些话语便能连贯出一个不算太完整的故事。 看完这些,对司命大人原本就不多的怨怼,便彻底烟消云散。 今日南院没来人,怕也是司命大人不好意思派人过来罢了。 想着,抽时间还得去南院一趟,安抚一下那位内心受了重创的司命大人。 林安之想着想着便叹了口气,自己当真是事儿多。 安抚司命大人这种事,怕是找自家老太爷来更加合适。但想下老太爷的脾气,司命大人就算是哭死在南院里,只怕他老人家都懒得挪下步子。 在家里呆了三天,便已经是大年三十。 林安之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便是有些感慨,回想去年年末的时候,自己千里迢迢从北越银月城赶回出云县,在老宅里过了春节。阴森了一年的老宅子,也只有那时候会有几分喜庆。 那时候,只怕怎么也想不到今年竟然会在皇城过春节。 春节几日里,林安之也就是每日陪着府中丫头到处闲逛。白天去各大寺庙上香,据说是为了还愿,林安之失踪的那些日子里,翠微几乎是拜遍了皇城的每一座寺庙。到了晚上,便是游船河赏花灯。 半雪河上也是灯笼高挂,各种画舫穿行于河面,好不热闹。 林安之倒是有些想去凑下热闹,但众丫头却死活给拉着了。 翠微也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家花都没采光呢便惦记着野花,咱家公子当真是大爱无疆。 这段子有些黄,但众丫头却是少有的没有娇嗔不依,反倒是颇为幽怨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这才想起来,这帮丫头片子已经跟着自己两年了,算下岁数,也都是十七八岁出头了。这放在大魏,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若是在家中,这个年纪还未出阁,那便是困难户了。 想明白了,林安之便有了决定,回到林府,便没有去祝霁月房里,反倒是偷偷摸出了房门,去了隔壁菀儿屋。 初一到正月十五,林安之便陷在了脂粉堆里。 到了十六,便一改往日的作风,请早便起了床,站在屋外练了站桩,练了无名功法。 站桩没什么难处,肌肉和身体都习惯了这个动作。但无名功法,只是刚运转,丹田便如同刀绞,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这吓得在旁候着的菀儿惊叫落泪,惊得一屋子鸡飞狗跳。 林安之自家知道自家事,便是屋里的丫头,也是受了祝霁月的吩咐,严禁提起林安之的修为一事。 站桩十余年,春节这么长日子没站桩,却也没人问,林安之便心知肚明,看来大家都知道了。 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反正早就打算不练武了。现在一身修为没了,反倒是一身轻松。琢磨练功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琢磨怎么折腾那些个小丫头。 丹田也只疼了一小会儿,只要散了真气,便就没事。 林安之在家里也有些坐不住了,换上官服便直奔南院衙门。 就仿佛是知道林安之今日要来,他刚一进南院衙门口,便被小吏带着去了后花园。 花圃中,司命大人跪坐在一张精致地毯上,地毯上放着几坛烈酒。云河恭敬地侧身站在边上。 林安之赶紧上前行礼,司命便请他坐好,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朝着林安之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之后便一饮而尽。林安之惶恐,想要举杯回敬,却被司命大人按住了手。 “此事是我之过,差点害安之丢了性命。南院向来奖惩分明,我该罚。” 接连喝了三倍,娇艳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红晕,这才放下酒杯。 抬手示意云河,云河这才行礼跪坐下。 “招你回京并非是有什么事情,只是你们呆在那里很不妥。”司命大人说道。 林安之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 他便揉了揉鼻子,苦笑不已。 看来不光是府邸里的丫头,便是司命大人也听到了什么传闻。或者说,司命大人或许比旁人更清楚那渔民家里的事情。 密谍去找林安之前十天便发现了他,之后时间便是按兵不动,等着司命大人的命令。 这消息初看没什么特别,但却是细思极恐。 司命大人传话说让把林安之带回来,于是林安之便顺利返回了京城。若是司命大人下的是别的命令,那林安之现在是否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他的位置日后总是要落到别人屁股下。你和某些人走近了,有好处,但若是走太近了,便只有杀身之祸。”司命大人淡淡地道,“这话说的有些太明白了,其实很有些不妥。但安之年少,我只怕说的不够明白,你便想不通,便执拗着偏要去做。” 林安之苦笑道:“司命大人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也不是那种初哥,自然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我在那渔村的事情,这皇城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为何连我府中小丫头,都有意无意的说两句?” 司命大人失笑:“你也知道闹到满城风雨了?当日你和秦苑清一齐失踪,你可知这皇城内谁最着急?便是那位了,我下令江南水师搜索阴水湖,那位便直接传令‘正东道’‘河南道’‘河北道’彻查整条半雪河、汾河、阴水湖流域。若不是你们在沧州和江南府交界处,又还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地界,只怕早就被挖出来了。” 林安之听着头皮发麻,道:“我和秦苑清可真没什么,司命大人您别被流言给糊弄了。”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这个我知道。” 林安之一怔,满脸疑惑。那表情似乎在问,您是怀疑我的魅力,还是相信我的人品? 司命大人轻笑摇头,道:“那位比你提前三日到皇城,到了后第一时间便回了东宫。据说当晚,接风宴结束,便借着酒性,在东宫之巅,月下剑舞。使的便是圣芯庵的招牌剑法,玉女剑。玉女剑牵扯到行功秘法,非处子之身不可修炼,破处子之身后也无法顺利完成。这便是在表明清白。”说着,便是一阵叹息,“想法是不错,但用力太猛,反倒是落了人口实。若非心中有鬼,何须如此表明心迹?” 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脑海里莫名便想起那个在渔家里,吃着咸鱼欢快拍手的女子。 一身布衣不施粉黛,便自成一道风景。 见林安之的神色,司命大人便缓缓道:“此事原本只有东宫中人知晓,但你也知道,东宫本就是是非之地,也不知多少人在里面安插了眼线。第二日,此事便在有心人的宣传下,弄得人尽皆知。虽说年前你在皇城,便有人在传你情挑秦仙子,但那终究是无稽之谈空口白话,也就是传传罢了,无非是涨你的诗仙情圣之名。但这次,却是不同了。你在渔村的事情终究是瞒不过所有人,南院里也不尽是和我一条心的……” 说着,司命大人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黯。 “你前脚刚离开那渔民家,有人后脚便到了,详细询问了种种。至于到底有没有什么事,你比我清楚。”司命大人缓缓道。 林安之苦笑,想着那憨厚淳朴的渔民夫妇,若是有心人套话,只怕连秦苑清帮他林安之擦身子端尿盆的事情,都能合盘托出。 叹了口气:“随便怎么传吧,总之我们确实没做什么。” “事以至此,我也没想过要说你什么,只是提醒一下,免得你遭了人暗算,还懵懂不知。”司命大人说了句,便转头望向云河,“云河,我让你办的事做得怎样了?” 云河一直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林安之和司命大人说话,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安静呆在旁,一言不发。 直到司命大人现在开口问他,这才睁开眼,朝着司命大人行礼:“已经准备妥当。” 司命大人点头,对林安之道:“你现在修为全失,我安排了一些人给你,算是贴身保护。” 林安之一怔,赶紧道:“这倒是不必,我属下侍卫足以保护我。” 司命大人失笑:“可是觉得这是我滥用职权?无需多想,安排人保护官员,这本就是职责所在。”说着,嘴角便泛起一抹嘲弄笑意,“若是连自己的人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监听天下?那夜雨楼主若是老老实实隐姓埋名,我也就当他是死了。若是他不安分,真想着在你身边找回场子,那说不得就真把他留下了。” 这话说得狂傲至极,若不是知道司命大人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林安之几乎以为她在说笑话。 蛇山一战,林安之集齐了五大八品高手,虽然最终证明影子是叛徒,但也没人能想到林安之最后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更没人知道祝霁月的龙骨弓会发挥那样的威力。 两相加减,这至少也等于是四名八品高手车轮战对阵夜雨楼主。 但最终,林安之、秦苑清重伤,祝霁月、李乘风、林韧也负伤,而夜雨楼主还是跑了。 现在司命大人竟然说,夜雨楼主要敢来找林安之,那便是送死? 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忽然想起了太子身边的人。 当时苏皖便说过,不敢轻易去寻太子晦气,那便是因为他的那些贴身侍卫。 苏皖口中的侍卫,当然不是长风亭一役的时候,太子留给林安之那些,而是一些隐藏的更深的,实力更加恐怖的。 林安之没有再往深处想,但却莫名有些期待云河的安排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风细雨 过了春节,整个大魏紧接着最大的事情,便是春闱。 并非所有人都像林安之一样,有机会一步登天。从出云县一个举人,直接坐上天下间有数的权柄高位,南院巡察使。 所谓十年寒窗,读书人苦读十余年,从乡试开始一路便是披荆斩棘,只有读书最努力,天资最聪颖,运到最强势的人,才有机会真正的来到皇城进入春闱。 春闱的时间是在三月,一月末二月初,便有各地学子赶到皇城,开始预订城中客栈旅馆,朝廷也会安排一些地方腾出来,用作学子的住宿。当然,还有许多穷学生,住不起皇城原本就高价到了现在还翻了几番的客栈,也没有在皇城的亲戚,便只能投宿到城内各寺庙中,只要有片瓦遮风避雨,也要求不了那么多了。 学子中多是年轻人,虽然也有一些个五六十岁的学生,但大部分还是年轻的。于是便有了学子呼朋唤友,游玩皇城的景况。 从皇城八大景开始,一路游到薰兰坊、飘湘斋,甚至还有林府…… 林安之这几日便是不胜其扰,林府以前是老太爷居住的地方,府邸之大,早就是超规制的建筑。林安之刚到皇城的时候,便引为僭越的事情和御史台打了一场官司。 自然,那背后便有着朝中几位大佬的博弈,最终是靠着长公主一句话给破了局,让林安之把这府邸给保留了下来。 若说以前林府出名,是因为那位从白州大头兵做起,一路做到大魏镖旗大将军,做到兵部尚书的老太爷林煜文,那么现在林府之所以出名,自然是因为老林家的这位小林公子。 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自然不必多说,南院十二巡察使,说是十二个,但大家常年见着的也就只有云河。 但即便是云河,也是山水不露,让人云里雾里。便是皇城内的高官,也只有那么少少的知道这位的真实情况。 相比云河,其他十一位巡察使,是完全对不起他们“明行”的腰牌,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但却始终藏在云雾里,便是连男女都不曾让人知道。 直到那位老林家的小林公子到了南院,成为了南院有史以来最招摇过市的一位巡察使大人。 半雪河上琵琶行自然不必多说,大魏学子有哪个没读过那篇琵琶行,有哪个见着“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的句子,不敢动落泪?往日里见着这样的精妙诗句,都是在书中,见着的故事,都是传说。而今日,那书中人便在眼前。 皇城第一才女苏皖小姐已经芳踪渺渺,但那琵琶行中的另一人,林安之巡察使,可还在皇城之中。 之后又是将进酒,这便更加是传的神乎其神。太子长风诗会上一句一敬酒,更是成了一番盛景。之后苏皖亲手所谱的曲子,也在各大青楼乐坊广为传唱。在此之后,便有好事者给林安之取了诗仙之名。 如此大的名头,换作旁人多半会遭士林文坛那帮桀骜之士群起攻之,但林安之却偏生很对大魏文坛的胃口,出身高贵,年少多金,关键是还还风流倜傥,浪荡不羁。 苏皖皇宫弹唱琵琶行铿然泪下自然不必多说,之后和圣芯庵秦仙子流落凡尘,据说两人夫妻相称,在一渔家共度数月。 房间隐约有传闻苏皖是魔教圣女,这便是更添了林家小少爷的风采。 但凡是男人都会想着那左右手把圣魔两道圣女搂在怀中的盛景,旁人只能想,而林家小少爷,那位有着诗仙之名的南院巡察使,便是真的做了。 虽说此事关系到太子,但这文坛学子,又有哪个是怕事的? 当初林安之文名初显,便有太学学子敢闯南院衙门,今日名声大噪,去敲下他林府的大门,又算哪门子的事情? 于是乎,林府便成了各地学子的旅游打卡地,但凡到了皇城,要说没去过林府大门外瞧一瞧,去敲几下那高高的门第,便算是白来了皇城一趟。 于是乎,这一个月里,林府便是热闹的很。 全国各地学生摆放,其实没那么多门道。多是些好奇,还有些是真心把林安之当心中偶像。敲门之后,也是规规矩矩礼貌问安,之后便是想着能见这传说中的小诗仙一面。 林安之一开始还愿意和人见上一面,毕竟见下自己的小诗迷,也能小小的满足下虚荣心。但是也架不住人多,林大人好说话的风闻一传开,林府大门被敲响的次数便平添了数十倍,并且是不分昼夜。 如此一来,当真是不堪其扰,林安之差被整出毛病来。 原本便耳目聪颖,到了大半夜的,大门口传来丁点的敲门声,便能让林安之从睡梦中惊醒。 如此一来,便是彻夜难眠。 林安之倒是想了许多办法,例如调来一队城卫军守住大门,大半夜谁敢敲门就抓谁。于是乎,林府那高墙外,每到了半夜时分,就会多了些梯子,有那么些胆子够肥的,便想着直接翻墙入内。当然,这多半是刚上了高墙,便被林安之这边的侍卫逮着。 自然也不好真的处罚,之多是林安之寒着脸训斥一番,便又给放人。 后来才发现,抓了十来人,其中竟然有八九个是在南院和刑部都挂了名的大盗。但林安之哪有功夫分辨,都给一股脑放了。 如此一来,小林大人的名头自然是更响亮,来的人便是更加的肆无忌惮。 林安之无奈,只能搬出林府,躲到南院里。 但这又有什么用? 当初闯过南院的太学学生便立刻出来现身说法,说出了自己当初闯南院的壮举。其中煽风点火最厉害的,竟然还不是前来科考的学生。而是某位侍郎家的小姐,愣是把当初自己报假案的事儿说得紧张刺激。 林安之气结,若不是考虑到那家人防自己甚严,怕是早就半夜摸进他府邸去,把那位小姐给好好教育一番。 但南院终究是南院,毕竟是衙门口。林安之乐呵呵的在里面呆着,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扔给了云河。 但也没呆几天,习惯了清净的司命大人就大发雷霆,下令把林安之给轰了出去。 本是好好的诗仙情圣名声,愣是被赶得如同过街老鼠,自个儿的府邸呆不了,连坐班的衙门口都不待见。 好在,就在这时候,宫里传来旨意,召林安之入宫觐见。 林安之站在宫门口,一身深黑色的南院官服,安静的等候着。 初春的细雨落下,便是连绵不绝。 只是站了一小会儿,身上的衣衫就被弄湿了一大片。 便有个六十来岁的太监撑着油伞奔了过来,满脸谄媚笑容:“皇上在召见中书省各位大人开会,想来是耽搁了,小林大人稍作等待。” 林安之面色沉稳,拱手行礼:“有劳公公了。” “这话说得客气了。”太监笑眯眯地道,“记得当年林尚书也如同大人您如此,时常会在此地等候。那时候,奴婢也经常给他老人家送伞来着。今日见着小林大人,便觉得这时间好像转到了二十年前,便也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许多。” 所谓的林尚书,指的自然就是老太爷。 林安之听着,便有些惊讶。 脑海里竟然莫名呈现了老太爷站在这门下等待的画面。不过想了下,似乎不太对劲,以老太爷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安分的呆在这里。多半会命人取了躺椅来,之后坐在这门廊下,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赏雨。还要时不时不咸不淡的说两句“十三郎真慢”之类的话语。 不觉便有想起了老宅子。 这才发现,长这么大,竟然还是第一次在外过春节。 也不知道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小雨依然淅淅沥沥,林安之想的有些出神,那中年太监便撑着伞在旁,也没打搅。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里面传来了旨意,让林安之直接去御书房。 太监撑着伞一路伴着,一直打了御书房外百步的小桥,这才停了下来。 收伞站到桥边,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 林安之微微点头,便跟着领路的太监往里走。 “林大人是第一次到御书房吧。”带路的太监十八九岁,看上去很是伶俐。 林安之微笑:“正是。” 这小太监眼珠子微转,道:“那可知道规矩?” 林安之眉梢轻扬,便笑了笑:“不知,还请公公教我。” 小太监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抄着手,笑眯眯地道:“其实也没甚规矩,便是见着陛下了,要老老实实,不要到处乱看,更不可胡乱抬头。冲了圣驾,便是死罪。当初许多个官员便是不懂规矩,惹得陛下恼怒,连带着我们这些奴婢也受了牵连。所以嘛,但凡第一次到御书房的,我们都会跟他们讲讲这些规矩。” 林安之笑了笑:“原来如此。” “林大人先在此等候,我去通禀一声。”小太监笑了笑,接着道,“这也是规矩。” 林安之神色不变,道:“公公请。” 小太监走了,就把林安之扔在了这细雨里,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年前服用了蛟珠,伤了元气根本,之后和夜雨楼主互拼一掌,原本就寸断的经络更是被摧残得破烂不堪。便连丹田,现在都跟个被扎了千百下的气囊一样。 春雨自然不大,但初春的寒意却浓。 淋了一个时辰的雨,林安之的脸色便有些苍白,便轻声咳嗽起来。 喉头有些发甜,伸手摸了下,便发现咳出了鲜血。 无奈一笑,把鲜血抹在了袖子里。 “在渔家屋无片瓦天寒地冻的,也没见你咳血,到了皇城繁华之地,便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吗?”一个轻柔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袭鹅黄油伞便从身后递了过来,挡住了他头顶的风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宦官可是官? 林安之也不回头,轻声道:“那时候其实也咳嗽,不过有人帮着暖背心窝子,自然是没那么冻。” “尽是这些胡话,难怪旁人到处传林家小公子风流艳名。” 秦苑清缓步走到林安之身侧,和他并肩立于风雨中。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无奈浅笑:“不用避嫌?” “都已经嫌了,避又有何用?”秦苑清淡淡地说道。 看她脸色不愉,想来这些日子在宫里过的也不愉快。 林安之笑了笑:“既然惹人嫌了,为何不去飘湘斋呆着?” “哪有那么简单。”秦苑清说着,便是白了林安之一眼,“再说了,这事不也因某人而起,他却在旁尽说风凉话。” 见着秦苑清的神色,林安之哑然失笑。 从渔村归来将近四个月,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不知怎么的,见着现在的秦苑清,林安之很难生出第一次见面的那种,宛若见到仙子下凡的感觉。反倒是多了几分亲昵,就仿佛是,这种表情的秦苑清,才是秦苑清的样子。 秦苑清半晌等不到林安之说话,便转头,正巧对上他那灼热的目光,俏脸微红,低声道:“上好的相貌,偏生是生出一双贼眼。” 林安之便又是轻笑:“心中有鬼,所以才显得贼。” 秦苑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风韵,倒是和祝霁月有几分相似。不过少了几分祝霁月的凌厉,却多了就小儿女家的俏皮。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小太监回来了。脸色有些微红,带着淡淡的酒气。 若是平日里,这丁点酒气,在春雨的湿气中,其实没那么明显。但奈何站在他面前的两位,一个是从小就五感敏锐的林安之,一个是八品中境的圣芯庵圣女,这味道就显得很是明显了。 小太监似乎也被面前的画面个惊了,心下疑惑,都说林安之和秦苑清这女人有些不清不楚。但秦苑清可是东宫那边的人,难道还不知道避嫌? 这女人啊,就是喜欢小白脸! 想着,小太监眼中便闪过一抹嫉恨。 “早听闻林大人和秦仙子交好,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不是传言啊。”小太监笑了笑,“圣上有空了,林大人随奴婢进去吧” 秦苑清嘴唇忽然微微翘起,似嘲讽又似轻蔑的笑了笑,之后便抬了抬手,朝着小太监招了招:“过来。” 小太监一怔,心说这是要哪样? 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秦苑清那微微一招手,就仿佛是有无限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再过来。”秦苑清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温和。 小太监便又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便回过了神。然后,就就秦苑清那抬着的手,轻轻扬起,之后重重地落下。 “啪”一声脆响,小太监捂着脸惨叫了声,便退了几步。 秦苑清淡淡地道:“你面前站着的是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林大人,你个小小的太监怎敢如此轻慢?我和林大人关系如何,那是我和他之事,也容得你个阉人在这里乱嚼舌根?今日这一耳光,便算是个教训,若是让我再听到你胡乱言语……总管内务府便是你的去处。” 小太监满脸惶恐,躬身拘礼,颤声道:“奴婢知错了,秦仙子恕罪,秦仙子恕罪!” 秦苑清也不理会他,转头望向林安之,便见着了他那嘴角挂着的浅笑。秦苑清没好气地道:“就知道笑,还知道什么?这些个小人,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便当你好欺负。南院巡察使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着,就只知道欺负弱女子,便连这么个阉人也收拾不了了?” 这番教训很有些家中母老虎的风范,林安之看着便觉得很是享受,恭恭敬敬朝秦仙子行了一礼,道:“安之受教了。” 知道林安之的性格是如何恶劣,秦苑清也懒得再和他瞎扯。 “别让陛下久等,快去吧。” “是。” 林那只抬手,便抓住了油伞,顺带着抓住的,还有那握着伞柄的柔嫩小手。 “少了些什么,便总觉得心头不踏实。” 秦苑清大窘,赶紧松了手,把油伞给了林安之。 林安之这才轻笑着,跟着小太监一路往御书房走去。 小太监在前面带着路,越想便越是觉得今日受了奇耻大辱。 秦苑清那女人,不过是仗着太子宠爱,怎么敢这么对他? 真以为自己是东宫的人,还有个什么圣芯庵圣女的称号,便真的能为所欲为了? 小太监心头冷笑,你不让我乱嚼舌根,我不乱嚼便是,如此便不能传点风声出去?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损人的法子。 心头琢磨着,便已经到了御书房。 进去通禀了声,便跟着林安之进了门。 房门内,那个一身明黄长袍的男人坐在书桌后,正欣赏着一幅书画。 林安之看了一眼,神色便有些诡异了。 这幅画竟然是《百鬼夜行图》,而看这画的画工和那地藏菩萨左眼中比米粒还小的“林”字,林安之就知道,这边是自己流传出去的几幅赝品之一。 “安之怎么这么许久才来,快过来,帮朕鉴定一下这幅画。”神宗皇帝笑着说了声,之后才抬头,便见着手持油伞却浑身湿淋淋的林安之。 他一怔,便失笑道:“怎么带着伞还弄湿了全身?” 林安之还没说话,那小太监就笑道:“圣上有所不知,林大人听到您召见,便冒着雨赶过来。也是到了御书房外那小桥的地方,才有秦仙子来送了伞。那时候,身子早就湿透了。” 神宗皇帝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去找身合适的衣裳来,别让林大人受了风寒。” 小太监躬身行礼:“是。” “来,帮我看看这幅画。”神宗皇帝笑着招了招手。 林安之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弯着腰走到近前。 “和长风诗会上,西晋居思明所携的那副一样,也是赝品,都是出自微臣之手。”林安之说道。 神宗皇帝笑着看了看他:“那是不是也要烧了?” 林安之无奈道:“陛下不是那西晋居思明,微臣便是胆大包天,也是不敢烧的。” “你也知道你胆大包天啊。”神宗皇帝轻笑点头,言语间若有所指。 林安之也不接这茬儿,道:“其实烧了也不是不可,微臣在出云县的时候,便把真迹弄到了手。年前来皇城,便也带上了。若是陛下喜欢,微臣回去便命人送来宫里。” 神宗皇帝开怀大笑,道:“难怪太子和老二都说你是个猴儿精。” 正说着,小太监便取了衣裳过来。小心地伺候林安之换好衣裳,便站到神宗皇帝身后,低眉顺眼的候着。 “坐吧。”神宗皇帝说道。 林安之看了看左右,也没见着凳子椅子的。那小太监倒是很机灵,迅速奔了出去,很快搬了根圆凳进来。 “听说你阴水湖受了重伤,现在身子如何?”神宗皇帝问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修为废了,其他的也好的差不多了,偶尔还有些咳嗽,但都不打紧。只是小毛病,微臣自己配几服药,吃了便好。” 神宗皇帝眉头微颦,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光芒。 “这些江湖人物当真是越来越过份,朕念在当年的情分,没有对他们下狠手,但他们竟然胆大包天,敢截杀朝廷命官。”神宗皇帝冷声道,“那夜雨楼主南院可有消息?” “暂无。” “一经发现无需通禀,直接调当地驻军截杀。此人,罪当凌迟。”神宗皇帝缓缓说道。 “是。” 神宗皇帝冷峻的脸色收敛了几分,嘴角挂起了一抹浅笑:“听说你最近很忙?” 林安之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道:“也不算忙,便是成日里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要说忙,那也是忙着捉迷藏了,微臣童心未泯,也是乐在其中。” 这话惹得神宗皇帝哈哈大笑:“这都多大年纪了,说是年少轻狂倒也罢,说童心未泯便是有些过了。” “是是是,陛下教训的极是。”林安之恭声说道。 神宗皇帝沉吟了下,道:“今日招你入宫,除了是想见一下你,便还有一事。各地学子来皇城参加春闱,多有听说你诗文之名。太学院年前也有学生上奏,说是希望你去太学院授课。那时候你正往平州公干,朕便没有应允。之后也没见你回来,就又去了阴水湖,这事就迟迟未能成行。今日既然回来了,那便暂时不要离开。南院的事务也放一放。” 说着便又是一笑:“这么多年,南院没你也过了,不用急着找借口。这些日子就去太学多转转,文声既然极好,便不要浪费了。多博取些名声,日后仕途也会通畅许多。明日吏部便会传旨,封你为太学院学士,也方便你去太学授课。” 林安之汗颜,道:“微臣在做南院巡查时前,不过是个刚过了乡试的举人,去做太学院学士,是否有些不妥?” 神宗皇帝笑道:“科考本就是朝廷择人才的途径,目的依然是人才。若说你文采不够,那自然是不妥,但琵琶行、将进酒摆在前面,又有谁能说道?此事无需多言,回去等着旨意便是。” “是。” 神宗皇帝道:“召你来便是这些,无事便退下吧。” 林安之躬身行礼,然后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再次躬身行礼后,道:“陛下刚才说南院的事放一放。” 神宗皇帝已经准备批阅奏折,便听到林安之这么说了一句。 “朕刚才是这么说过。” 林安之道:“陛下刚才说过,那么刚才的刚才,想来便不在此列。” 神宗皇帝失笑:“朕今日心情不错,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林安之淡淡地道:“微臣有一个问题。” “讲!” “宦官可是官吗?”林安之问道。 神宗皇帝一怔,怎么也想不到林安之会来这么一个问题,微微沉吟了下,道:“虽然祖上都有宦官不得干政的说法,但也设有品阶,有品阶自然是官。” 林安之便又问道:“南院奉圣命监听百官,可有例外?” 听了这话,神宗皇帝便明白林安之所指了,脸色渐渐阴沉起来:“自然没有例外。” 林安之缓缓道:“微臣第一次入宫,便有宦官明目张胆索贿。微臣假装不知,那宦官便口口声声要教微臣规矩,将微臣晾在桥下风雨中,便是一个时辰。”林安之说着,便翻开了袖子,袖口内,一片殷红。 便听他接着道:“微臣乃南院巡察使,虽只是五品小吏,但也掌控一方密谍,监听文武百官。微臣尚且遭受如此待遇,若是换作一般官吏,那要被如何整治?此等官员,南院可有权查办?” 神宗皇帝的脸色彻底寒了下来,咬着牙,冷声道:“是谁?” 林安之和神宗皇帝的关系,早就不言而喻。 虽然神宗皇帝一直暗示林安之做个贤臣,并不太愿意承认林安之这个儿子。但无论如何,这终归是他的血脉。 年前林安之请命离京,神宗皇帝自然是知道,那多半是带着几分悲愤和撒气的意思。原本想着这份感情可以慢慢弥补,但谁曾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永诀。 林安之阴水湖失踪两月,神宗皇帝也不知道暗暗懊悔多少次,想着当日和林安之见面,应该更温和些,就算不谈父子之情,也不用弄得好似仇人一样。 而今就在这皇宫之内,竟然有人敢如此折腾他这个差点见不着的儿子,这让神宗皇帝如何不震怒? 听林安之问到那句“宦官可是官”的时候,小太监便意识到了不妙。 当神宗皇帝咬牙切齿问出那句“是谁”的时候,小太监终于意识到大祸临头。 他双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但奴婢真没有索贿的意思,只是想着陛下敢与中书省诸位大人开会完毕,便想着让陛下休息会,不要太过操劳。至于让林大人在风雨中等候,那是奴婢一时疏忽。让林大人伤了身子,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真没有向林大人索贿的意思,陛下明鉴啊!” 神宗皇帝面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林安之所说之人,竟然就是身边这个小太监。林安之当面开口,这便是如同铁证一般。神宗皇帝又不傻,反倒是极其聪明,便明白这小太监哪怕没明说,多半也是各种暗示。 小太监自认事情做得没有把柄,但他却不知道林安之是什么人。便是神宗皇帝责备了他,他也敢撂摊子撒气,请命离了皇城。 这小太监在林安之眼里算什么,在神宗皇帝眼里又算什么? “南院全权查办。”神宗皇帝说道。 林安之躬身行礼,道:“来人。” 门外守候的禁军听到南院查办的时候,便已经准备好。听林安之叫了来人,便迅速进了房门。 “拿下。”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离开御书房,两名禁军押着小太监便到了皇宫那硕大的校场上。 林安之抄着手,冷眼看着这小太监。 “架起来,庭杖伺候。” 小太监听到庭杖二字,便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哭天喊地的求饶着。 这一幕禁军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当即便掏出绳索把小太监绑了,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他肩头,防止他挣扎。 “大人,杖几何?”一名禁军抱拳问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先杖二十吧,若是没死,再说。”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几名禁军也都是长期执行庭杖的主,自然便明白了下手轻重。 庭杖极重,若是真打,只需几板子下去,便能把人盆骨全部敲碎。 林安之说先杖二十再说,这便是要留一口气,方便后面折腾。 两名禁军按住小太监肩头,两名禁军左右持杖,队长便站在一旁,厉喝道:“一!” 左侧棍子落下,小太监如同那油炸的虾子,浑身一阵紧绷,之后才是一声惨叫。 “二!” 又一棍子下去,小太监的身子一颤,便是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了。 二十棍子下去,小太监就只剩下半条命。 林安之这才走到他面前,示意按着他的禁军退开,轻声道:“知道哪里错了吗?” 小太监面色苍白,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小的……小的冒犯了林大人,小的该死……该死。还请林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小太监颤声道。 林安之轻笑摇头:“看来打得还不够,到现在还没明白。” 小太监身子颤抖,但仿佛是福至心灵,猛地注意到了那把被林安之抱着,便是冒雨出了御书房,也没打开的雨伞。 小太监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是奴婢不对,奴婢冒犯了太子殿下!” 林安之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混到御书房的。” 说着便低下头,凑到小太监耳边,轻声道:“太子如何,干我屁事!秦苑清是我的女人,你也敢心怀不满?还敢在圣上面前胡乱言语?留你不得!” 林安之站起了身来,对旁的禁军队长微笑道:“冥顽不化之辈,打死算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下) 文坛领袖 回到林府,林安之便直接回了屋,见着林安之竟然冒着雨回来了,翠微等丫头又是一阵忙乱,有忙着烧水的,有帮着林安之换衣裳的,便是伺候的林少爷眯着眼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用自己动手的那种。 旁人被废了修为,那便是天都塌下来了,就算是那个张放鹤如此豁达的人,修为被废后,也有对林安之说“干脆把我送回水牢,一了百了”这种话,也就林安之,竟然对此分外的享受。 祝霁月看了又是欣慰又是恼火,最终却也不免哑然失笑。便是这惫懒的东西,有武功在身,都嫌把身子给压着了。 让菀儿去取了抹布桐油,翠微颇有些好奇,林安之的伞就放在桌上,怎么带着伞还淋湿了。 林安之嘿笑不语,然后拿着抹布给油伞擦干,又小心抹了桐油,这才找了个名贵盒子,小心收好。 翠微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祝霁月便是连连冷笑,说定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 林安之听得哈哈大笑,一众丫头便来了兴致,围着林安之叽叽喳喳的询问。 这边是林安之最得意之处,旁的家里一旦有此事发生,无论多开明,多半是要打翻醋坛子,弄得一屋子酸味。唯有他林安之家里,但凡要添新姐妹,一众丫头都是欢天喜地。 便是已经被默认为林家主母的祝霁月,也就是嘴上损几句,真到了姑娘进门,便也是细细打量,给林安之好生琢磨。 到了第二天一早,便有太监到了林府。林安之瞧了一眼,竟然还是熟人,正是昨日里在宫门口为他撑伞那位。 两人聊了聊,这中年太监对林安之便是多有感激,小太监被林安之杖毙,当日便有总管内务府的人找他问了些情况,自然是关于白天林安之在雨里被凉了一个时辰的事。 至于小太监索贿一事,其实反倒没那么重要。 宫里的人手长,喜欢占点便宜,这在神宗皇帝眼里,根本就不叫事。大臣若是连几个太监都处理不好,又哪来的能力帮他治理这么大的国家? 小太监被林安之杖毙了,御书房太监的位置就空了下来,这位中年太监也是宫中老人,加上为林安之撑伞的事情传进了神宗皇帝耳朵里。兴许就是心头一动,这太监便平步青云去了御书房。 便像是做梦一样。 中年太监姓吴,叫吴崇文。 说起名字的时候,吴崇文有些尴尬,自己干的行当便是和文这个字没关系了。 林安之倒是轻声安慰,惹得吴公公好生感动。 倒不是林安之的话有多感人,实在是他的身份,便是林安之也不知道,这几天他被满城学子追得如过街老鼠,但名声却越发的好了。 都说小林大人手掌南院重权,偏生是品性极好,对学子都是好生和蔼,从不仗势欺人,堪称当代官员楷模,堪称当代文人旗帜。 这除了越发让人追捧外,自然也有崇拜者给他灌上了新生代文坛领袖的名头。 以这样的身份安慰尚文却又彻底跟“文”字绝缘的吴崇文,效果自然是好的很。 吴崇文过来也不是颁圣旨,一个小小的太学学士,还不需要动用圣旨这种东西。 无非是陛下传话到太学院,国子监祭酒苏冉勋便立刻发了卷任命书,这任命书先要去一趟南院,做个表面功夫。司命大人欣然答应后,最后再送到林安之手上。 “连文章 都没写过一篇,就要去太学院教学生了,我也算是头一遭吧。”林安之苦笑道。 “少爷诗文本就极好,别说太学院的院生,便是那些学士,也没人能比得过公子的。”翠微骄傲说道。在她心底,自家少爷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 林安之本就是被学子们撵得满皇城跑,现在有了太学学士的头衔,学子们便更肆无忌惮了。他心头一动,干脆就每日去太学里端坐高堂之上。 这一来,学子们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他们不怕朝中大员,不怕南院的阴森官吏,但唯独怕这太学的各家老师。到了太学院,便是再猖狂的院生,也都给老老实实下来。 杀头自然是不怕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有什么好怕的? 但若是被老师揪着,那问题可就严重了。指不定就被拎到院子里,拔了裤子就是一顿板子,那当真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读书人,最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从春节后到二月初,林安之总算是过上了清净日子。 不过这一天,房门又被敲响,赵伯那边传话来,说是游学学子求见。 林安之有些恼了,挥了挥手说不见。 赵伯便面色古怪的说道,来人说是少爷的学生。 林安之心头一动,便明白了,这是江南府的李元木到了。 年前他就跟李元木说过,如果真想认他这个先生,等来年春闱,就到皇城来。没想着,这厮竟然真来了。 林安之对他是有些安排的,但并没有细想。但无论如何,总是要过了春闱再说。 见了面,李元木就从怀里摸出了个匣子双手奉上,里面装着的是他老爹江南府刺史李松鹤从山里重金收购来的人参,说是年份极好。 林安之看了,点了点头。 其实在他眼里,品相也就一般。相比皇宫赏赐的,司命大人送的,还有哪些各个朝中大员给的,说一般已经是抬举了。 但这却是心意,林安之便是心领了。 嘱咐李元木回去好好温习功课,一切以春闱为重,其他的都等放榜之后再说。 李元木自然明白,这便是自家先生给的第一道题。既然认了先生,就算是考不好,想来问题也不大,但终归是会跌了自己身价。 便是卖身于林安之,也总是想要卖个好价钱。李元木别的不好说,但这层觉悟是早就有的。和林安之简短叙家常后,便告辞离去。 “真打算收了他?”钱伯颇为好奇地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道:“我见这李元木挺好的,识时务,知轻重。关键是该放下面子的时候能放下面子,这于年轻人来说,最是可贵。” 钱伯仔细想了想,便笑着道:“那老奴就帮着少爷调教下,省得日后出去,丢了少爷的脸面。” “善。” 李元木此刻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整个大魏城府最深的几个角色之一给盯上了,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便一直那么痛并快乐的活着。 在太学院里,林安之也不是真的只是摆个样子,国子监祭酒苏冉勋本就是大魏文坛巨匠,虽然受了皇命,有些不情不愿的下了委任书,但总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个就做了两篇诗文,就被吹捧成文坛领袖的少年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于是便跟林安之聊了一场,之后就发现,这一步登天的少年郎,擅长的竟然不光是诗文,各种经典教义竟然都有涉猎。 两人一番论道下来,林安之竟然是不落下风。 这让苏冉勋大大收起了轻视,对林安之赞誉有加。 他自然不知道,林安之小时候是如何的一个问题孩童。今日和苏冉勋聊的这些,无非是捡了当年和老秀士聊的一些零碎。 多的深的林安之已经记不得了,但就是这么些零碎,便已经让苏冉勋刮目相看。 于是乎,已经十多年不讲课的苏冉勋便上了课堂。 “老夫做了三十年大魏文坛领袖,不料这几日却被人赶下台了。”苏冉勋含笑说着,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有几分见着晚辈成器的欣慰,“太学新任学士,林安之。” 便在这半调侃半当真的言语中,林安之被推上了台面。 苏冉勋是什么人? 他于大魏文坛,便相当于西晋乐府令居正安于礼乐中的地位,便相当于北越闫思文在赌坛的地位。 他这一席话,便是真正的认可了林安之的身份。 若说往日里那个什么“新生代文坛领袖”只是个笑话,那今日通过苏冉勋之口,便是真正为林安之正了名。 林安之此刻,就仿佛是背着一座山,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文坛领袖”这四个字,可不是随口说说。便相当于那江湖中武林盟主,多是看不惯的,多是想一战成名的,这四个字就是个标靶。 若在这金字招牌下加一行小字,那必然是写着: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来战。 不过林安之也只来得急上了一堂课,讲的也是最基础的总纲《大学》。 之所以没有继续,是因为二月初九到了。 这便是春闱的第一天。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监考 对林安之这样喜欢热闹的人而言,什么事最难受? 那便是无事可做。 而在什么情况下无事可做难受? 那自然是在春闱的考场上。 那是真的无事可做! 林安之一身太学官服,端坐在高堂上,下面便是一百十余个单独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便坐了一名考生。 春闱一共考三场,二月初九、二月十二、二月十五,每场考三天。 这便意味着,这未来九天里,来至全国各地的学子,都需要在这考场里渡过,吃喝拉撒都在此处。 林安之便是想着那味道,就觉得心头发怵。 考官自然是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虽然也是说要求在这考场上呆九天,但也没有哪个考官真的做到。 饶是如此,也不能说真的像坐班一样,到点就回家吧,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有的。 主考官自然是国子监祭酒苏冉勋,不过老人家年岁大了,在堂上坐了一个时辰,便捂着腰说是老骨头撑不住了,于是乎便顺理成章 的溜了号。 林安之和另一位副考官,来至鸿胪寺的李栋,一面满脸恭敬的恭送老人家,一面在心底暗骂老家伙倚老卖老! 剩下两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同时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数的笑容。 “要不林兄先休息下,这里小弟看着便是。”李栋笑着说道。 林安之有些不好意思,假意推辞了下:“这怎么好意思,也是李兄先休息……” “如此甚好!”李栋抱拳道,“便有劳林大人了,小弟便先去处理些家务,迟些再来接班。” 于是乎,在林安之目瞪口呆的神色中,他就真的从后门溜走了。 林安之愤然,见过不要脸的,但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所谓的监考,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他们逐一去看着,这更多的是遵循古制。 学子进考场前便是搜身,大魏科考检查极严,是真正的拔光了搜,之后给换上统一衣衫,才准入考场。不仅如此,在每一间考室外,还有两名侍卫把守。面朝考生,背对中间校场。 而这两名侍卫还不是来至同一处,通常都是一名禁军,一名南院密谍。 双方系统不沾边,严格保证监考的公正。 往年里,许多考生考差了,都会推说是侍卫面目太过狰狞,以至于让自己受了惊吓,这才发挥失常。 这中间自然也出了许多笑话。 例如某位考生三更起夜,借着月光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南院密谍的脸,森然恐怖宛若厉鬼。考生当场被吓得尖叫,高呼见鬼,吵得整个考场不得安宁,结果自然是被赶出考场。 也有说是有位公子哥睡得迷迷糊糊,抬眼便见着禁军俊美的脸蛋。这位喜好男风的公子哥当时也不知是不是鬼迷心窍,便色眯眯地叫了声美人儿。结果自然也和前一位无差,当场就被架了出去。 这类的事情繁多,就林安之听过的,都不知道有多少。想着若是编纂成册,指不定能出好几本。 所以说是监考,其实更多的就是做个样子。 林安之闲着实在无聊,便背着手挨个儿看了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几个熟人,最前面坐着的,竟然是江南府巡抚家的公子,明西峰。 明西峰明显注意到了光线变化,一个人影挡在了前面。微微抬头,便见着了林安之的脸。 林安之看着他咧嘴一笑,明少爷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 他和林安之在江南府的遭遇可不算愉快,此刻见了林安之,心头便是一阵心惊肉跳,原本会的题目都被吓得忘记。 林安之也不管他,又往旁走了两个位置,便见着了那内定的学生李元木。 李元木也注意到了有人站在自己桌前,抬眼便见着了林安之的脸。 林安之看着他咧嘴一笑,李元木顿时觉得信心百倍。 自家先生亲自下场打气,若是考差了,怎么对得起自家先生?! 顿时文思泉涌,提笔若有神助。 林安之挨着考室一间间逛下去,见着字迹不错,文笔尚佳的,便含笑鼓励。见着面目可憎,文笔凌乱的,便眯眼阴笑。 逛了一圈下来,林家小少爷就感觉神清气爽,第一次觉得监考似乎也没那么无聊。 到了中午时分,便有送饭的过来,先是给林安之这边送上了精美食物,之后便是把那些制式的饭菜送到了考生那里。 这时候,便见李栋转了回来。 朝着林安之笑了笑:“林兄辛苦了。” 林安之差点就顺口回一句不辛苦,但一想着这货竟然连点官场上应有的面子都不要,便是咧嘴一笑。 李栋一哆嗦,筷子都差点掉地上。 林安之摸了摸脸蛋,心说自己也算是一俊俏公子哥,怎么就那么吓人呢? “兴许是在南院衙门呆久了,沾上了南院里的阴森秽气。”李栋很是严肃地说道。 这话让林安之有些忧心忡忡,吃饭都没什么味道,添了两碗饭,吃了一整条鱼,就放下了筷子。 林安之看了一上午,下午的时间便是轮到了李栋。 不过真回了林府,林安之才发现,也无甚事情可做。 搂着刚去了总角换了盘头的浮香,腻味了大半个下午,弄得小丫头面红耳赤娇唤不依,这才又出了林府返回了考场。 没曾想,苏冉勋竟然也来了,说是晚餐的厨子是皇家御厨,弄得饭菜很是可口,这便是赶着来尝一口。 这话说得林安之和李栋便有是一阵腹诽。 不过尝过之后,林安之也觉得,孙伯的厨艺怕是真有些落伍了,要不把这御厨请回家,让他教孙伯两手。 不过也就是想想,估摸着这厨子刚进厨房,恐怕就得被孙伯毒死。 监考九天,头两天还好,但到了第三天,这考场上的味道便有些吓人了。 虽然每日清晨和傍晚都有专人来清理便盆,送来更换衣物,但那些味道总是淤积在考场里,久久不能散去。 从这天起,便是晚饭,苏冉勋也是不来了。老实说,闻着那满鼻子的酸爽,便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是吃不下去。 没办法,林安之和李栋只能商量着,换着班的回家吃饭。 林安之晚上回了家,便是被一众丫头诸般嫌弃,祝霁月更是直接动了手,拎着林安之就去了后面浴室。池子里水早就放好,连人带衣服就给林安之扔了下去。 一众丫头娇笑着跟了进来,平日里被林安之想着法子折腾的丫头们,这时候总算是找着了报仇的机会。 九天时间,越到后面不能越是难熬,考生们倒是习惯了那股子味道,还不觉得,三个监考的官员,那是一日比一日难熬。 李栋都熬出了黑眼圈,皮包骨头面容憔悴。 “还好是只有九天,若再多上一天,我便要溺死在这味道里了。”李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幽怨。 “怎么会让你们鸿胪寺来监考?一般不都是礼部出人吗?”林安之有些好奇。 李栋无奈地道:“天知道怎么回事,鸿胪寺卿找到我,便说是给个美差。我还以为是去什么西晋或者北越出访,天知道是来这里。话说,你们南院不是消息最灵通吗,你都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林安之汗颜,不过说起来,最近几日倒是没去南院衙门口。每日里偷空溜回家,也是和几个丫头玩耍,哪有心思去南院折腾。 苏冉勋老大人捻着须子,含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胡乱去说。” 两人赶紧朝苏冉勋老大人拱手,道:“请苏大人指教。” 苏冉勋眯缝着眼,含笑良久,这才忽然道:“南莞平了。” 林安之和李栋一怔,转而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此话当真?!”李栋惊道。 苏冉勋含笑不言,只是微微点头。 林安之和李栋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南莞是什么地方? 这是大魏最南面的一个小国,面积不大,但战力极强。 因为地处丘陵地带,又因为天气湿热,所以山林里到处是天然陷阱。瘴气,泥潭,猛兽,甚至便连下个雨,都能引发致命的山体滑坡。大魏这几百年里,对南莞总共发动过六次进攻,最终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大魏五大上柱国之一的李儒阁,统兵十七万坐镇渝州,为的就是防止南莞对大魏的边境骚扰。 没想到,南莞现在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平了! 林安之有些坐不住了,朝苏冉勋拱手便先行告退。 苏冉勋自然知道林安之的身份,要说太学学士的名头,毕竟是个虚职。南院巡察使别看品阶不高,但那才是实打实的手掌大权的职务。 而且这种时候,南院的任务想来最是繁重,恐怕诸多事物要安排。把林安之留在这里,反倒是不美。 也正是因为这样,苏冉勋老爷子今日才会出现在考场里。 出了考场,林安之便匆忙往南院赶去,此刻也顾不得回去换黑色官服了。走到半路,就正巧遇到云河的车队,他便是要去往考场那边寻林安之的。 两方一回合,立刻就调转马头去到南院。 司命大人不在院中,看样子是朝会没结束,此刻还在宫里商量各种事物。 大魏作战,想来是谍报先行。 南院这些年来主攻方向是西晋和北越,南莞方面反倒是没怎么重视。现在南莞忽然被平了,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安插密谍进去,防止有各种部落和反抗军作乱。 不等司命回来,云河跟林安之便已经开始讨论,自然要说到今年的春闱。 “春闱题目便是《治夷》,现在看来,这论题便是瞄着南莞去的。”云河说道。 林安之也是已赞感叹:“当时还觉得这题目出的乱七八糟,没想着竟然早就埋在了这里。想来鸿胪寺派人监考,也隐隐透着这意思。”说着,便又陷入了沉思,“只是不知道我们这边会派什么人去南莞坐镇。” 云河偷偷瞄了他一眼,道:“以安之所见,需要什么人去?” 林安之忽然没注意到云河的目光,他现在脑海里想着的就是南莞的各种情报。 听了云河的话,林安之眉头紧锁,缓缓道:“如今南莞初平,首先,必然要个能镇得住场子的角色。南莞虽是蛮夷,但和我大魏也交战数百年,对我大魏自然是极为了解。这个人官职必须足够高,得让南莞觉得,大魏没有轻视他们。” 云河喝了口酒,轻咳了两个声,道:“然后呢……” “其次,学识要足够丰富,南蛮毕竟是未开化,我等天朝上国,要做的便是教化他们,让他们知廉耻,晓礼仪。除此之外,还要传授一些耕种之法。以我之见,南莞之所以难对付,并非是什么山野猛兽,而是他们根本不事耕种。没有田地,便不能让他们固守,大魏每每进攻,他们才能退守山林。” “嗯嗯……有道理,继续说。” “第三,便是要权利足够大,必须拥有实权,南莞虽然平定,但各种情况不明。例如有哪些部落是不愿服从,只是大势所趋被逼无奈的。例如有哪些反抗军,多是哪里人,他们擅长什么,在何处聚居。这些一旦查明,便要立刻动手处理。全力不够大,便做不得这些事情。” “有理有理!”云河赞叹道。 林安之忽然想到这次春闱,自己吓着李栋和明西峰的事情,便接着道:“还没完,还有第四。这人形象必须足够好,相貌好总是能示人以亲和,总归比凶神恶煞来的好。” 话音刚落下,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声音。 “说的好!” 林安之和云河被吓得一激灵,云河杯子里的酒水都被吓得溅了一身。 两人赶紧起身,朝着朝会回来的司命大人行礼。 “见过司命大人。” 林安之搔头,道:“司命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命轻笑,道:“从你说第一的时候开始,我就进院子了。” 林安之道:“那就好,也省得我再说一次自己的想法。” 司命大人微笑:“我也是这么觉得。”说着,她眼珠子微转,“那么林巡察使,你觉得满朝文武,有谁是合适的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选 林安之沉吟半晌,道:“司徒敬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林安之已经在心头道歉,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云河这家伙给我林安之挖了个大坑。司徒兄,只能拖你来填坑了。 “司徒敬是谁?”司命大人脸色有些茫然,明显不知道这是哪位。 云河在边上贼笑,知道林安之虽然脸上表情不变,但总算是看出了门道,这第一时间就拖道友下水的本事,当真是一等一的,不愧是咱们南院最风光无限的巡察使。 “司徒敬是兵部侍郎司徒伯南的长子,本身相貌堂堂,文韬武略无不精通。长风亭一役,明面上是我在指挥,但背后的所有调度,都是此人负责。原本是没有官身,长风亭一役后,因为战功显著,礼部、吏部,外加宰相曹正风,三司同时举荐,推荐其接任左羽林军骁骑尉职务。如此功绩,便是安之也自愧不如。”林安之满脸赞叹,眼中的仰慕之情几乎要满溢而出。 云河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林安之这当面说谎的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双。 司命大人或许不了解长风亭一役城楼上的详情,但云河是亲手经办,可是再清楚不过。 司徒敬硬朗是够硬朗,哪怕害怕的双腿哆嗦,最后也没有去长风亭,而是选择留下来跟林安之共上城头御敌。便是这一点,司徒敬便足以让人佩服。 但佩服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但凡在城楼上的士兵,谁不知道司徒敬被吓得腿肚子发软,叛军攻城之时就卷缩在城头,顶着块盾牌直哆嗦。 至于说指挥长风亭一役,那个更是无从说起。 从派祝霁月诸女求援,到后面率领南院密谍死守城楼,这里面有哪一件跟司徒敬有关系? 云河砸吧了砸吧嘴,心说林安之你小子想跑路没关系,但可不能把大魏的百年大计给搭进去。 “云河认为,司徒敬不可。”云河躬身道。 司命大人听林安之说的玄乎,正想着让人把司徒敬的资料调来一看,便听到了云河的话。 云河倒是老实的很,也不直接反驳林安之,只是把长风亭一役的具体情况说了一遍。 林安之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司命大人的脸上笑意便越发的浓了。 “不错不错,不光有谋略,还有急智。”司命大人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心知不妙,眯缝着眼,眼珠微微一转,眼眶便红了。 司命大人掀了掀眼帘,道:“别哭,好好说,看怎么说服我。” 林安之声音哽咽,道:“长风亭一役便不必多说,刚才云河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下官险死还生,能逃出生天,也都多亏了禁军救援及时。之后平州之乱,那马兴禄手掌重兵,若非是手下大将临时反水,我也已经死了多日了。最后便是那阴水湖上,夜雨楼主有多恐怖?五名八品高手围攻,还把他冲破重围到了下官面前。之后更是湖水倒灌,将下官卷入湖底……” “嗯嗯……然后呢?” “安之年岁不大,但已历经生死数次。现如今,只觉得心已倦了,只想辞官回家,告老还乡。”林安之抹着莫须有的眼泪说道。 司命大人望天,长叹了一口气:“安之啊,安之啊!” “安之在!”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司命大人痛心疾首地道,“你年纪轻轻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知道这叫什么吗?” 林安之有些发呆,司命大人飙起戏来,那悲痛的神色,那惋惜的眼神,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怎么看都比林安之专业了无数倍! “这叫什么?”林安之有些呆呆的问道。 “这叫洪福齐天!”司命大人痛惜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经历的一切,是上天对你的磨练啊!我之前还怜惜你的遭遇,现在想来,那之前种种,便是为了今日出使南莞所准备。” 林安之已经被彻底惊呆了,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司命大人当真是一流的。 半晌,他才咽了口唾沫:“其实我长得不够帅。” 司命大人道:“能同时迷倒圣魔两道两位圣女,这便够了!” “我……我权利不够大……” “今日起,本官便要修长假,委任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全权代理南院司命之职!” “我……我……” “千万别说学识不够!”司命大人打断了林安之的话,“能让苏冉勋大人亲口点名说是大魏文坛领袖,若还说学识不够,那大魏便没有学识够的人了!” 林安之都快哭出来了,终于是咬着牙说出了最后一条:“我官职不够高!” 司命大人面色一敛,从宽大的长袖里摸出一个明黄色的卷宗,轻轻展开,就见背面用亮金色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圣旨。 “林安之接旨!”司命大人沉声道。 林安之拜倒于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命南院巡察使太学院学士林安之任怀化大将军一职,钦此。” “谢主隆恩。” 林安之站起身来,满脸苦涩。 司命大人笑眯眯地道:“正三品大员,够大了吧?” “够大了。”林安之哭丧着脸道。 这便已经是中午,林安之也没直接回林府,便去了考场。 刚到考场苏冉勋便笑着把他又拉了出去,之后朝着林安之拱手,道:“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 林安之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感情这老家伙早就知道了,这合着是跟司命大人一起在阴他啊!这才回过味来,往年科考都是礼部为主,国子监为辅。为何今年却偏生成了国子监为主,鸿胪寺为辅了。 原来这多出来的国子监名额,就是给他准备的。 林安之这时候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当时还在笑李栋,怎么礼部的人不来,反倒是把他这鸿胪寺的官儿给弄来了。感情不光是李栋,自个儿也是在被算计着。 林安之咬牙切齿,苏冉勋便忍不住失笑:“以后林大人见着本官,可就千万别自称下官了,怀化大将军,这可是正三品的官员了。” 林安之恨不得要这老家伙两口:“屁!就是个武散官,一个虚头巴脑的虚职,还得给你们卖命!到底怎么回事,你今日不给我说清楚,别想我放你走!” 苏冉勋笑道:“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林安之怒道:“当然是真话!” 苏冉勋笑了笑,拱手道:“真话自然是,大魏上下有能力担任南莞使者重任者,唯有林大人一人!”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那假话呢?” 苏冉勋眯缝着眼,轻声道:“暂避锋芒。” 林安之微微沉吟,心头便是一动,低声道:“太子要搬出东宫,开设太子府?” 苏冉勋笑眯眯地,跟只老狐狸一样:“我可什么都没说,林大人都是自己猜的。” 林安之面色冷凝,沉吟半晌,这才朝苏冉勋躬身行礼:“多谢苏大人指教。” “好说好说。”苏冉勋笑呵呵地道。 两人回了考场,对刚才的事情便是一字不提。 李栋倒是很奇怪,不知道两人出去说了什么,怎么一脸激动的林大人,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满脸平静的回来了。 这时候在考场上,也不好出声询问。 终于到了点,考生们纷纷交了试卷,之后一个个考场大门打开,一股清风吹进考场内,便觉得空气仿佛都清新了许多。 考生们也顾不得其他,跟三位主考官行了一礼,便匆匆出了考场大门。 考试已成定局,能否上榜便是等着放榜的日子了,先在最紧要的,是解决这一身的味道。 皇城内是有公共澡堂子的,便如同往年一样,这二月十七便是考生包场。这时候,也没人敢去跟考生们挤。这一晚澡堂味道的酸爽,除了考生便没有活人受得了。 李元木倒是没急着走,恭恭敬敬地朝林安之三人行了一礼,这才缓步走出去。 这便落在了最后,比起其他考生来,看着倒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苏冉勋点头道:“此子倒是不错。” 林安之笑道:“这是江南府刺史李松鹤家的孩子,叫李元木。” 苏冉勋奇道:“林大人认识?” 林安之微笑道:“年前江南公干,见过几面。” “评价如何?” “能屈能伸,进退有据。” 只是八字点评,苏冉勋便明白,身旁这位林家少爷,和那个李元木怕是有过一段交集。看李元木最后的态度…… 苏冉勋心头便是有数。 监考完毕,考生们是放假了,但三位主考的工作却是从这时候真正开始。 大魏批改考卷向来是糊名、抄录一起。 林安之当然是不需要去弄假,以他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自然也没人敢递这个条子。 不得不说,今年监考名单一公布,外面做那杀头买卖的便是哀声一片。南院的人都弄去监考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在旁人眼里,什么国子监学士都是假的,林安之身上最耀眼的官职,还是那南院巡察使。 糊名是三名主考亲自动手,抄录便是有别的官员。所有考卷分为了三垛,三位主考每人一叠。每糊好一张卷子,便递给抄录的官员。 一个通宵的功夫,总算是处理好,之后这些卷宗便要发往礼部,由礼部批阅。合格者送返国子监,交由国子监祭酒苏冉勋过目。 之后才回传入皇宫,若是皇帝陛下有兴趣,也会翻阅一下。但大部分时候皇帝陛下都不会看的,会等国子监祭酒排出前十,再从中挑选观看。 忙了一整夜,林安之总算是回了林府。 刚一进门,便如同往日一样,被祝霁月拎着扔进了澡堂子里。 洗浴干净了,林安之才把一众丫头召集了起来,把今天升官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有丫头都瞪大了眼,翠微更是双眼通红。 怀化大将军,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啊! 当年老太爷最高也就做到了骠骑大将军,但看品阶,也不过是正二品武散官。现在小少爷才多大,竟然就做到了正三品。 当然,于这些丫头而言,两者不过是差了一个品阶。 但实际上,骠骑大将军虽然也是武散官,但老太爷可是实打实的统领全国兵马,稳坐军方头把交椅的实权人物。而林安之,不过个挂了怀化大将军的虚职,手下一个兵都没有。 两者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这册封来的太过古怪。 祝霁月便皱了皱眉头:“为何忽然给你升官,还是这么大的一个武散官?” 林安之苦笑,这才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听说林安之可能要“出使”南莞,诸女便又是哭哭啼啼。 江南府一行,可是让诸女真的怕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月,诸女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 哪怕是最有主见的翠微,林安之于她也是如同天地般的存在。当时得知林安之有可能死去的消息,翠微表面上依然冷静,但内心底的惶恐,不见得比其他小丫头少半分。 “不急,此事还早,说不定到时候不用出使南莞呢?”林安之笑了笑。 其实他心底一早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官衔都封下来了,这便是一切都定下。不过现在大魏应该不会行动,按惯例会等到南莞的使节先行到皇城,之后再由林安之一路护送前往南莞。 按照南莞的面积大小,应该会设立州府,巡抚人选多半会从李儒阁上柱国的军中挑选,甚至有可能就是李儒阁本人。 毕竟南莞初平,一切依然以稳定为主。 要对付那些桀骜不驯的部族,常年和他作战的李儒阁必然是最佳选择。 而林安之过去,多半是要负责建立密谍的架构。 林安之有些头疼,管理密谍的事情,还可以在南院里跟着云河慢慢学,但要说凭空建立一个密谍网络,那便有些超出他能力范围了。 召集了四个老奴,林安之把事情说了一遍。 四个老奴便是面面相觑,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便是他们也没有准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该死的林安之 “若是只做个使者,这倒是简单。南莞初平,想来李儒阁也是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谅他们也不敢生事。但若是要建立谍报网络,那便是难上加难,先不说少爷一没人手,二没钱。南莞人的相貌和咱们大魏的可是有些不同的,要建立谍报网,便要在当地发展人手。南莞和大魏交战数百年,彼此血仇,要建立谍报网,得慢工才能出细活。”钱伯分析道。 倒是孙伯忽然开口:“老奴兴许有些法子。” “呸,孙老狗,你少说话!又想弄什么法子来害少爷?”李乘风怒道。 孙伯也怒了,这便是打人打脸了,他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便是给了林安之那一粒蛟丹,每每想起林安之现在修为全失,他就觉得是他的责任。 林安之倒是安慰过他,说是如果没有那粒蛟丹,他已经被夜雨楼主一巴掌给拍死了。但孙伯却是觉得,如果没有那粒蛟丹,自家少爷根本就不会下那通道去。 李乘风这一句话,便是碰到了孙伯的痛处。 “李老狗,你也就是生了个好女儿,要不就凭你那八品中,老子勾勾手指就能要你的命!”孙伯怒道。 李乘风怒极而笑,道:“老子就是能生个好女儿,怎么了?不服气你也生一个!” 这话一出的,赵伯和钱伯都是脸色微变。孙伯的家事有些惨,当年也是一家老小有儿有女,后来出了变故,就都死光了,只剩了他这个孤家寡人。 “好了,都少说两句!”林安之板着脸低喝了声。 孙伯涨红了脸,拳头拽紧。 李伯也是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这才道:“孙老狗,你别怪老子,是你自己提到我家雯儿的。这事儿算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了。都是几十年老兄弟,老子脾气怎么样,你也知道,没想着要揭你伤疤。” 良久,孙伯才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不怪你,是我自己把不争气。”孙伯颓然道。 赵伯和钱伯赶紧出来安慰,像小孩子一样,拉着李伯和孙伯握了握手。 “孙伯,你刚才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林安之问道。 孙伯说了一下,林安之才知道,原来当年五毒教的总舵,就是在南莞。孙伯身为五毒教长老,在南莞还是有不少徒子徒孙的。五毒教虽然被灭了,但各种分支流派还在,他如果去扯大旗,说不定还真有人肯过来。 这消息让林安之喜出望外,只是微微琢磨,甚至就有了南院南莞分部的雏形。 “甚好!若是真出使南莞,就孙伯你陪我去。” …… 只是第二日,林安之被任命为怀化大将军的的事情便轰动了整个皇城。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这个级别的武官,除了少有的几个职务外,都是散官封衔。林安之这才多少岁,竟然拿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便有人想到了当年的林老太爷,当年林老太爷坐上骠骑大将军的时候,也已经三十五六。便有人在猜测,林家这位小少爷,在坐上正二品位置的岁数,是不是会比林家老太爷更小。 不过这份封赏确实来的很突兀,甚至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京中便又有消息传出,林家小少爷这次去平州公干,缉拿了贪赃枉法的巡抚马兴禄。回来的时候,便顺路去了趟江南府。之后便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端了江南府阴水湖上著名水寇‘江南水寨’的老巢。而另一个,便是一举铲平了名震天下的杀手组织夜雨楼总部。 而林家小少爷,也在对战夜雨楼主的身负重伤,一身强大修为付诸东流。 年前长风亭一役,虽然被朝廷蓄意封锁消息,但或多或少都有风声传出,而林家小少爷五品上的修为,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而现在听闻林家小少爷一身修为付诸东流,便有人猜测,一来是铲平夜雨楼和江南水寨的功劳巨大,二来也是对林少爷重伤的补偿,所以才给了这样的升任。 众人议论下,都觉得这样的推测最接近事实。 于是乎,眼红林家小少爷升官极快的同时,有多了几分敬佩。 夜雨楼是什么组织,但凡打听一下就知道,这可是百年老字号的杀手集团。 没想着林家小少爷一出马,竟然就真的给平了。 但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没有一人出来说话。只是听之任之,由着流言在皇城内飘散。 “这流言到底是怎么来的?”林安之扶额道。 云河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呢?” 林安之叹气道:“其实把这消息隐匿了便是,何必弄得满城风雨。大家都不说,也没人知道我封了怀化大将军。” “纸包不住火,这时候总得给个合理解释的。”云河说道。 “难道就不能直接说南莞平了,我要被任命使者出使南莞?”林安之发了句牢骚。 云河笑而不答,林安之便颓然不说话。 这消息当然是不能传出的,甚至当南莞特使来的时候,也要注意特别的隐瞒。 南莞向来是大魏心腹大患,也是因为这个地方,大魏始终无法全力对付北越和西晋。而今南莞平了,大魏便可将全部精力放到西面和北面,不说别的,光是坐镇渝州的十七万大军,不说多了,抽调个十万人总是能行的吧。放到边境上,这便是莫大的压力! 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好处而已,若是南莞覆灭的消息处理好了,能获得的利益将远远大于此。 当然,还要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林安之没有说出口,云河也没有细说。 就像苏冉勋说的,暂避风忙。 太子即将搬离动,太子府也开设在即。 以太子储君的威势行事,必然是雷厉风行,便是二皇子都挡不住。毕竟,太子可是占着正统的名头。各方观望的势力,只怕就要有个选择。 林安之是谁,抛开他那个隐秘的身份不说。光是和秦苑清的暧昧关系,便足以让太子欲杀他而后快了。 老百姓是不知道秦苑清是谁,就算知道,也不知道这个女子代表着什么。但朝堂中的大员,又有谁不知道这圣芯庵每一代入世弟子,最终都成了大魏皇后?或者说,这边是大魏皇室对圣芯庵的交易,一者辅佐,一者坐天下,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而现在,林安之这个横空出世的角色,竟然和未来的太子妃有些不清不楚。 秦苑清东宫之巅玉女剑舞,说是表明清白,但更像是欲盖弥彰。于是乎,在太子心里,只怕觉得自己已经被从头绿到了脚。 太子是怎样的人? 老太爷对他的评价便是,貌似宽厚实则阴毒。睚眦必报,气量狭窄。 以这样的性格,会放了林安之? 如是再加上一些个联想。 例如圣芯庵入世弟子都成了大魏皇后,是不是能调个方向想想。把这个想成,但凡成了圣芯庵入世弟子夫君的人,最终都成了大魏皇帝? 再加上一点林安之的身份。 你说林安之该不该死? 便是林安之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当真该死。 …… 所以这些日子,林安之越发的低调,便是连南院也很少去。云河方面也很善解人意,有什么必须林安之经手的公务,都会派遣小吏给送过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便到了春闱放榜的日子。 春闱放榜的时间是在二月底,二月十七考完,二十一二日,榜单便会出来,但凡有点关系的,事先便能知道。但一般考生,还是要等到二十五放榜的日子。 林安之自然算是有些门道的,礼部尚书司徒伯南家的闺女,便是林安之两大头号粉丝之一。他本身还是国子监学士,也是三大主考官之一。卷子在最终,还是会到国子监转一圈,那时候林安之只要愿意,便能很容易的知道榜单名字。 不过林安之没想经手,他现在正是在风头浪尖,这种蠢事他不会做。 春闱试卷便是由礼部首先批阅,自然不会经由尚书的手,只是由礼部侍郎处理。这天下学子看来重要务必的事情,其实在朝中各位大佬眼中,也不过如此罢了。 司徒宁便是第一时间知道了结果,虽然有糊名有抄录,但以尚书千金的身份,真要知晓点什么那还不是容易至极的? 于是乎,就在二十一日,礼部这边刚批卷完毕,司徒宁便拉着郑月娥去了趟林府。 但出乎两个小丫头意料的是,根本没让进门,只在房门口,就被门房的赵伯给拦了下来,不放行。 一位侍郎家的千金,一位尚书家的小姐,这辈子怕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别说是林府这样的官员宅邸,便是皇宫,两个丫头也是说闯就闯的。 本是抱着报喜的心,结果碰了一鼻子的灰。 两个小丫头毕竟是林安之的头号粉丝,也没闹腾,便是满脸郁闷的回来自家府邸。 这原本是件小事,但当二月二十五号,榜单真的放下来的时候,满城哗然! 因为榜单之首,便是江南府刺史李松鹤的长子,李元木。 而这位李元木,隐约有传闻,便是老林家那位小少爷的学生。 林家小少爷这才刚官拜怀化大将军,门下弟子就立刻拿了春闱榜首? 这其中是否有些猫腻? 据说林安之本就是三位主考之一,这其中是否牵扯到泄题作弊? 还听说,就在二十一日,礼部那边刚批卷完毕,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就去了林府,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离开…… 各种消息便在城中传开,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件事情…… 春闱舞弊!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闱乱 林安之坐在南院衙门的小屋里,脸上带着温和微笑。司徒宁和郑月娥坐在长桌对面,低着头弄着衣角。 两个小丫头眼眶通红,看来狠狠哭过一场。 自然不是林安之给骂哭的,林安之对女孩子向来都很有气度。 春闱舞弊的案子在皇城内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被牵扯其中的官员极多。毫无疑问的,学生拿了榜首,兼且又是三位主考之一的林安之,自然是风头浪尖。而在礼部卷宗批阅完毕后,便去了一趟林府的礼部尚书家千金司徒宁大小姐,自然也把司徒伯南给卷了进去。 “我又没进门,都是那些人在乱说。”司徒宁抽泣道。 郑月娥在边上,拍着闺蜜的后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当日是跟着的,在大门口被拦下来,自然很是不悦,回去后还小小的发了通脾气,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林安之的用心良苦。 不过当时,谁又能想到呢? 也不是完全没人想到,所以林安之这些天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这祸事总是找上了门来。 天知道司徒宁这位头号粉丝,竟然胆大包天的去偷看了阅卷,而之后更像是表功一样的去了林安之府上。 虽然最终没有进到大门,但前面的可都是做了。 林安之要推说自己没让人进门,所以根本不知道,这理由只会被看做借口。 你要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学生怎么就拿了榜首了? 这两者完全没有关系,说起来也全然没有道理,但偏生是很让人信服。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真怪这两位大小姐。 人家终归是一片好意,而且若没有那档子事在前面,她们别说是泄漏了那么一丁点的消息,便是真做了什么,又有谁敢指摘? 终归一句话,还是林安之和那边的祸事,被引到了这里。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事,不怪你们。” 司徒宁抽泣着,抬头看着林安之,道:“那怪谁?” 林安之眼珠子一转,便冷哼道:“当然该怪李元木那个混蛋!明明一副衰样,偏生要逞能,去考什么第一。便是这么能耐吗?真这么能耐,来找我这个先生做甚?!现在可好了,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司徒宁脸颊一阵抽动,郑月娥更是绷紧了脸。 这时候一定不能笑,明明这么粗鲁的比喻,为什么到了安之哥哥这里,就是那么的好笑。 两女相视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那位主要是像这两个小丫头一样好对付,那就轻松了。 司徒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娇嗔不依,郑月娥也是笑得眼泪汪汪的,但又不敢伸手,生怕弄坏了妆。 两个女生在南院呆了半晌,这才离开。 林安之坐在椅子上,双腿翘上了长桌,眯缝着眼,嘴里哼着小曲儿。边上小吏看了,有些奇怪便问了声,林大人不担心啊? 林安之斜着眼,瞄了瞄他:“担心做甚?若我没做过,任谁也找不到我头上。若我做了,那自然更不用担心了。” 小吏奇道:“为何?” 林安之哈哈一笑,便闭上了眼,不再理会他。 这便是二月二十六日,林安之就在南院衙门里,喝着茶,哼着小曲儿。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吏也不敢把文书往林安之这边传,多是直接送云河那边。不过心头琢磨着,这位巡察使大也是真的心大,春闱舞弊,往年但凡被发现了,那都是杀了一大批人。难不成,这小林大人一点都不担心? 到了二十七日,事情再次发酵。 鸿胪寺李栋被抓,原因便是糊名的时候做了手脚。 长短纸是惯例,原本不过是小动作,真不算是怎样。 按照惯例,各衙门口或者高门宅邸,都会给一些个名字,这些人也都是真有才华的人。无非是想最后混个好点的名次,日后仕途走的顺畅些。如果是真的才学不够,衙门口也不敢往主考那里递名字。 便是神宗皇帝那里,其实也是知道的。不过底线就在那里摆着,春闱是挑选人才,谁若是敢把庸才弄进来,皇帝老子的刀杀人可是很爽利的。 当然,这也都是暗地里,天下学子的上升通道,明面上是谁也不敢动。 这是往年,到了今年,偏生是有人动了,动的很是嚣张,很是跋扈。 林安之就成了那个人。 春闱舞弊是常态,但到底是没人做到这种地步,旁人要做,最多也就是把名次拔高一两名,谁敢直接把会元给占了? 林安之就敢,愣是把自己的学生做成了会元,霸了榜单第一。 今日南院大门口聚集了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一个个义愤填膺。这时候,别说什么文坛领袖不敢用,便是皇帝老子的名头都不好使。 “林安之,你给我出来!”带头的是一名身穿白衫的学生。 若是林安之在,便能一眼认出,这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府巡抚明应台的儿子,明西峰。 考场行发挥失利,原本实力不弱的明西峰愣是落了榜。 回想一下,他便觉得这是林安之走了手脚,他就是因为和自己有宿怨,所以在把李元木做成第一的同时,还把自己给刷了。 越是如此想,便越是觉得真相就是如此! 他在江南学子中本就有相当的威望,现在登高一呼,立刻是众人响应,跟着他就直奔南院来了。 林安之依然在那小屋子里,翘着二郎腿,眯着眼哼着小曲儿。 小吏便有些慌了神了,奔进屋里,道:“林大人,外面来了好多学子,嚷嚷着要你出去。” 林安之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地道:“一帮穷书生,他们叫本官出去,本官就出去吗?本官是什么人?本官可是怀化大将军,正三品的高官!” 小吏道:“那怎么办?就让他们在门口闹吗?” 林安之挑了挑眉毛,道:“往日里,对上门闹事的,你们怎么做的?” 小吏赔笑道:“往日里可没人敢上门闹事,第一次有人上门,便是兵部侍郎家的千金。”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这小子的意思是,南院的事儿都还是我招的? “去皇宫那边,找左羽林军骁骑尉司徒敬。”林安之没好气地道。 小吏奇道:“找他干嘛?再说了,我也不认识他啊。” “你不认识,我可认识。你就跟他说,他老妹闺蜜招的事儿,让他想办法解决。他要是没办法,那就听我的办法。”林安之说道。 小吏一愣:“什么办法?” “先调一队禁军来,把这些暴民给我逮了。” …… 全国各地的学子还在闹腾,但南院这边根本不为所动,调了两名夜枭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手扶刀柄,便是最有胆气的学子,也有些发怵,愣是没敢往里冲。 在外面叫嚷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就听街道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看去,就见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军涌了过来。 明西峰第一个见势不妙,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道:“官官相护!禁军也是林安之的走狗!我们是为大魏千万学子请愿,大家不要害怕!” 一声高喊,学子顿时群情激奋,手挽手组成人墙挡在了禁军面前。 但禁军是什么人物,见着这群穷书生,他们哪里有什么忌惮?当日一声令下,他们连长风亭都敢打,这几个文弱书生算什么? 一群禁军便如虎入羊群,冲入学子中就是一顿老拳暴打,先前学子们还有些勇气,但听着周围同伴的惨叫声,那胆气便弱了几分。见着边上禁军拿了镣铐开始锁人,这便是真的胆寒了。 也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这些学子一个个抱头就跑。 禁军也走了追赶,把南院门口的人都赶走了,这便押着抓住的学生,直接回去复命。 刚才还喧闹非常的南院衙门口,这只是一会儿工夫,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一辆马车才悄悄开了过来,到了南院门口,从车帘里伸出颗脑袋,左右瞧了没人,这便赶紧跳下马车来。 “林大人可在?” 这人走到门口,低声问道。 那两名夜枭早就得了林安之的命令,朝着来人拱手行礼道:“可是左羽林军骁骑尉司徒敬大人?” “没错。” “里面请,林大人等候多时了。” 司徒敬赶紧钻了进去,他现在满心紧张,就祈祷着千万别被人撞见。 林安之依然坐在那小屋里,见着司徒敬跟着小吏走了进来,便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道:“大救星,你可算是来了。” 司徒敬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便是认识了林安之。 认识林安之第一天,便是太子遇刺;第二次碰到林安之,就是被人在荒郊野外追杀,第三次不必多说,长风亭军营,那更是险死还生。而这次,看上去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但真要这么折腾下去,那动辄便是祸及满门。 “什么大救星?我可跟你没关系!”司徒敬赶紧撇清关系。 林安之笑眯眯地动:“怎么这么说,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现在你要说不认识,旁人怎么会相信?便是旁人信了,太子难不成会信?” 司徒敬没好气地道:“这时候,你跟我提太子做甚?” 林安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时候,不正是该提太子的时候吗?” 司徒敬一阵沉默,林安之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吏退下,这才又坐回了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此事,司徒兄应该比我清楚。”林安之轻声说道。 司徒敬脸色阴晴不定,他不相信林安之会参与科考舞弊,但同样不相信太子会用这种事来诬陷林安之。 林安之轻笑道:“何必纠结,此事再好办不过,查清真相便是。” 司徒敬看着林安之,沉声道:“若是查清了,安之打算如何?” 林安之缓缓道:“这事可是我挑起?” “不是。” “我长风亭舍命保他,可有半点对不起他?” “没有。” “秦仙子和我,他可有什么证据?” “没有……” 司徒敬一边回答着,一边满头大汗。 林安之看着司徒敬,知道他平日里看着放荡不羁,但内里却是极为方正。当初长风亭一役,他作为太子亲信,本就可以跟着去长风亭,但最终他却留了下来,哪怕在城楼上被吓得瑟瑟发抖,但依然站在最前线。司徒敬,不是那种会为了谁放弃自己执念的人。 太子,或许是一个例外,但这个例外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没人知道。 司徒敬此刻内心纠结。 太子怨恨林安之,无非是一些莫须有的猜测。便是这些猜测真的很接近真相,但猜测终归是猜测。特别是事关秦苑清,更是如此。 秦苑清东宫之巅剑舞,可以说是欲盖弥彰,但又何尝不是解释误会? 司徒敬当夜在场,也曾劝过太子。但直到现在,他都记得太子那不经意的一抹怨毒眼神。 “既然都没有,都不是,那我为什么要平白受这窝囊气?”林安之缓缓道,“我们接触不多,但我为人如何司徒兄应当清楚。对太子,我从不曾抱着敌意,一切无非是他以为,他觉得,于是便可以用这种手段构陷于朝廷,于他有大恩的人。司徒兄,你说此时此地,我该如何自处?” “但他终究是太子!”司徒敬艰难地说道。 “然后呢?”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我就要受这不白之冤?他说我舞弊,我就不能辩解?” 司徒敬听着,心头一阵颓然:“那安之究竟打算怎样?” “不是我打算怎样,而是他打算怎样。”林安之淡淡地道,“此事我不想深究,但若是没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只能一查到底。” 司徒敬咬了咬牙,道:“安之莫急,此事还有商量,一切等我面见过太子再说!” “你只有十天时间。”林安之说道。 司徒敬微微点头,这个时间不是林安之定的,而是神宗皇帝定的。 因为?十天后,便是最重要的殿试。 如果那时候还没有把科考舞弊案弄明白,林安之必然会被下罪入狱。 而那时候的林安之,也必然会展开最激烈的反击。 司徒敬没有在南院多留,出门乘上马车,便直接去往太子处。 林安之坐在椅子上,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冷笑:“要算计他很容易,要算计我,你只怕是要付出点什么。今日,咱们便搅浑了这一池子水,看看到底谁是这池中鱼!” 第一百五十七章 林安之请客 东宫。 “事发当日你便问过本宫,本宫当时便跟你说过,不是我!”太子皱眉看着司徒敬,不悦地说道。 司徒敬满头大汗,此刻总不能逼着太子承认怨恨林安之的事实。 但是此事,既然不是林安之做的,那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司徒敬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微臣没有怀疑太子殿下,只是觉得,此事若不是太子殿下所谓,那倒是可以帮林安之一把。林安之此人能力尚可,若是太子在他危难时施以援手,他必然感恩涕零,日后说不定还可以为太子所用。” 太子冷冷一笑:“我和要帮他?天下间能人异士无数,便只有他林安之一个可用?他日我若是……天下间能人异士皆为我效命,我又何必为了一人,去冒如此大的风险?” 司徒敬苦笑道:“太子殿下,若林安之真没有做,那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太子冷声道:“他是好人坏人关我何事?今日他林安之有此下场,皆是自作自受。” 司徒敬心头叹了口气,脑海里想着的就是临离开南院的时候,林安之的话语。 “是司徒敬多事了。”司徒敬朝着太子躬身行礼道。 太子脸上露出和蔼笑容,拉着司徒敬的手,道:“说这些做甚,我与司徒兄情同手足,万万别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司徒敬低着头,轻声道:“是,太子殿下。” …… 李元木坐在客栈书桌后的圆凳上,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来皇城前,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拿下会元,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竟然会被牵扯进如此大的风波里。 李元木是很功利,甚至功利到近乎有些无耻,但他毕竟是官家子弟,而且是已经得林安之承认的学生,旁人或许有千万种理由去做这舞弊的事情,但他却没有。 至于说林安之会为他去做这事,李元木只能是无奈一笑。 而现在,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卷入了风暴中,他甚至到现在都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 听着外面的怒骂声,李元木脸色越发的苍白。 他就觉得仿佛是天塌了一样。 “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李元木喃喃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粗鲁的喝骂,伴随着还有赶考学生叫疼的声音。 李元木有些好奇,这里是赶考学生聚集的客栈,有谁敢在这里生事? 并没有疑惑多久,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李元木公子可是住在此处?”一个浑厚的声音沉声问道。 李元木心下疑惑,走了过去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名披甲佩刀的武士,看起来应该是朝中武官。在他身后跟着五名士兵,流里流气的,看起来就是那还种老兵痞子。 大厅里还有几个捂着腮帮子的书生,看样子就是被他们打了。 “你是……”李元木小心地问道。 他心头有些发怵,这两日的遭遇,让他有些风声鹤唳。眼见这几个面相不善的武官,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倒霉了。 “皇城城卫军二团武校尉,肖成明。”武官抱拳道。 皇城城卫军的武校尉,官阶不过从七品,不过所有在皇城呆过的人都知道,别看这ju是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手中权力却是极大。 李元木不敢怠慢,行礼道:“李元木见过肖大人。” 肖成明微微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到李元木面前:“受人所托,来送一封信给你。” 李元木满脸迷惑的接过,肖成明也不多话,抱拳行礼后,带着士兵转身就走。 关上房门,李元木打开了信封,就见里面竟然是一封请帖。 他心下奇怪,这种时候,有谁会给他发请帖? 打开请帖看了眼,这竟然是林安之发给他的请柬,邀请他今晚去飘湘斋一聚。 字迹龙飞凤舞,词句温和安然,便真的如同老师安慰学生一样。一来是说让李元木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二来也是说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怪,手里已经有了线索。 今晚此宴,便是恭喜他高中会元。 往日里那些至交好友已经与他保持了距离,就好像怕被他身上的霉运沾染。 原本应该不可一世的会元,此刻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 看着这封信,李元木忽然就觉得双眼一阵刺痛,眼眶渐渐泛红,终究还是有个人记得他这个会元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桌上的铜镜扶正,开始整理衣衫。 …… 要说整个大魏皇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那毫无疑问便是飘湘斋了。 年前南院和户部一场互咬,最后便是在这飘香居总握手言和。 传说中圣芯庵秦仙子,感到皇城的时候,便也是住在飘湘斋的。 飘湘斋一共四楼,一二楼是给一般客人使用,三楼便是要有些产业才能上去的了,至于说四楼,几乎是从不对外开放,这里只招待足够尊贵的客人。 足够尊贵,这本就是一个不好定义的词语。 特别是在这皇城内,这便更有些模糊了。 但今日,四楼却开了阁。 因为今晚的客人就算不是足够尊贵,也是足够恐怖,足够举足轻重。 没人能忽视一名南院巡察使,特别是这位巡察使最近还被封怀化大将军,而更值得提到的是他今晚宴请的客人。 二皇子纳兰浩然,礼部尚书司徒伯南,国子监祭酒苏冉勋,兵部侍郎郑松鹤,南院巡察使云河,左羽林军骁骑尉司徒敬。除此之外,还有十余个名字,无不是大魏朝堂位高权重的人物。 而在名单的最后……还有太子殿下。 若是说这些人都上不得四楼,那整个大魏恐怕除了神宗皇帝外,便没人有资格去四楼了。 飘湘斋的掌柜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便是看了这份名单,也没有让他的眼中掀起些微的波澜。 不过是在看到太子名字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份请帖上的名字。 …… 华灯初上,飘湘斋便是一派热闹景象。 周围比平日热闹许多,但若是有点眼力见的,便能发现其中混杂了大量的禁军、城防军以及密谍。他们都身着平民衣裳,隐藏在人群中。 楼前已经停满了马车,看上面的纹章 标志,都是来至皇城各大世家的。而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那一辆纹绘有皇家族印的马车。 车帘掀开,一名魁梧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来,他嘴角挂着笑容:“今日倒是稀罕了,安之竟然想着请我们大家伙吃饭。” “二皇子这话说得,岂不是在怪罪安之不懂礼数?”林安之笑着从楼里走了出来。 二皇子哈哈大笑:“责怪谁也不敢责怪咱们的怀化大将军啊!” 走到近前,二皇子便低声道:“你今日还请了他?” 林安之低笑道:“就是为了请他啊。” 二皇子眉梢轻扬,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话语间,便见一辆同样纹绘着皇家纹章 的马车缓缓驶来。 林安之收敛起笑容,走到车前躬身行礼:“林安之见过太子殿下。” 车帘掀开,太子带着温和笑容走了下来,快步走到林安之面前,把他扶起来。 “安之见外了,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哪里用这样?”太子笑道。 林安之脸上也挂着灿烂笑容:“您毕竟是太子殿下,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 太子摇头失笑,念叨了两声:“安之啊,安之啊。” 林安之把太子和二皇子迎上楼,便在一楼接着等候其他的来宾。 苏冉勋来的时候依然是笑吟吟,说起来三位主考官,就李栋一人因为春闱舞弊案被羁押。另外两个,无论是林安之还是苏冉勋,都跟没事人一样。 苏冉勋自然不会把这当回事,他清楚这次的目标是谁,他只要屁股不坐偏,这事儿怎么都扯不到他头上来。 “当真是心大。”苏冉勋见了林安之,就笑呵呵的说了这么一句。 林安之轻笑:“若是心不大,怕不是要郁闷死。” 随后到的,便是司徒敬。 司徒敬的脸色阴郁,看来心情沉重。 “真有证据?”司徒敬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你猜。” 司徒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就算是真的,但终究是太子,陛下最多是责骂两句,绝不会有其他的。” 林安之眉梢轻扬:“那难不成就要我来背黑锅?司徒大人,春闱舞弊,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司徒敬叹了口气。 李元木站在飘湘斋四楼厢房中,安静的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幕幕。 他中午时分就到了飘湘斋,但一直没敢过来,直到有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日你可是主宾,站在这里可不行。既然拜我做先生,那到了皇城的第一课,可不能逃课。”林安之淡淡的声音传来。 看着最后到的司徒敬也走进了飘湘斋,李元木深吸一口气从厢房中走了出来。 四楼天字一号房中,三张圆桌被安放成了“品”字。 作为自然是按着各自身份高低划分,不过林安之是坐在主位,但现他右手面的一个位置却是空着。便是太子和二皇子,也是坐在林安之左手面的第一二位。 所有人都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人还没到,难不成还有地位比太子和二皇子更加尊贵的? 今夜都收到了请柬,不过除了李元木的请柬上写的分明外,其他人的请柬上都只是写着今夜在飘湘斋一聚,所以这便不免让人心生疑惑了。 正想着,房门口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吧。”林安之笑道。 房门打开,李元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切口 这一下,便是太子也脸色微变,不过转瞬就笑道:“还当是何人,原来是春闱会员李元木,为何来迟了?这可是要罚酒的。” 李元木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这才朝太子拱手,恭声道:“元木下午便到了,不过老师吩咐,说是各位贵客没落座,元木便没有入席的资格,所以便一直等到现在。” 二皇子听了,淡淡地道:“李元木,哪位是你老师?” “自然是南院巡察使,当朝怀化大将军。”李元木朝着林安之露出笑容,再次行礼,“见过老师。” 林安之这才点头笑道:“还在那里站着做甚?江南府便是这么个礼数?快过来坐下。” 在座的都是朝中老狐狸,虽说来之前打斗猜测今日的饭局是和春闱案有关,但也没谁真的知道林安之打的什么主意。 没想着,这还没开席,他竟然真的把李元木给叫来了。 皇城中盛传说李元木是林安之的弟子,但其实也不过是传说,无论是李元木还是林安之,都没有真正承认过。 自然,李元木去摆林府拜访过林安之,但这其实也做不得证据,毕竟林安之那时候风头正劲,也不知道多少外地学子去林府拜访过。 春闱舞弊案是大案子,一旦李元木被坐实了舞弊的罪名,那接下来便是相关人员处理。例如到底是谁帮他作弊的,到底有哪些人收了钱,或者是托了人情。 这些到底如何,大家心底都有数。 整个案子之所以被扯到林安之身上,无非就是因为李元木是林安之的徒弟。 若是他不认这个徒弟,外面便是惊涛骇浪,他也只是微笑观之。 而现在,林安之当着众人的面认了,这便是真的决定入局。 司徒敬看着,心头叹了口气,明白今晚怕是宴无好宴了。 “我这个不肖的学生,来皇城也有些日子了。不过前段时间准备春闱考试,便一直闭门读书,直到这放榜了,才叫了过来,与诸位大人见上一面。”林安之笑眯眯的说了句,便朝李元木道,“还不与诸位大人敬酒,感谢他们春闱时的照顾。” 李元木起身,端起酒杯便行礼:“李元木出来皇城,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大场面。往日里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场中众人便是装着不知道,脸上挂着笑容,含笑喝了一杯。 李元木给自己斟满,这便又端起了酒杯,道:“第二杯,则是要单独敬太子殿下。” 太子眉梢轻扬,眯缝着眼笑道:“哦,为何?” 李元木神色不变,道:“春闱中,多有受太子殿下照顾,自然是该敬太子,在下先干为敬了。” 也不等太子说话,李元木便一饮而尽。 场中忽然有些寂静,众人面色不变,但眼中都隐约闪过一抹异样。 春闱舞弊案说是李元木这会元作弊,但实际上却是矛头暗指林安之。不说别的,三位主考官,李栋在案子爆发的第一时间里,就已经被缉拿入狱。 但苏冉勋呢? 这位老先生同位三位主考之一,却是一点的事情都没有,甚至于所有人多在说这次春闱有猫腻,却偏生没人提到他苏冉勋的名字。 而除此之外,便是林安之了。 林安之就像是个靶子搁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偏生是被各种刀枪剑戟瞄着。 这其中要说没什么推手,任谁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在座的,又有谁不知道太子和林安之那点事情呢? 多少而已。 太子拿着酒杯轻轻摇晃,也不见喝酒,只是看着酒杯笑了笑:“所谓无功不受禄,春闱中本宫又没为李元木你做什么,如何受的这么一杯?不如便敬这天地吧,当是天地菩萨保佑,让李元木你安稳过春闱。” 说着,抬手就把手中的酒给倒在了地上。 场中众人看着,都是眼皮微跳。 李元木敬酒,代表的可不是李元木,在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林安之。 此时此刻,太子不给李元木面子,那便是要硬扫林安之的面子了。 果然,就听林安之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这话说得极是!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杯酒确实正当敬鬼神!” 太子含笑,脸上带着欣慰的神色:“还是安之懂我。” 林安之笑道:“说起来,最近听得一些风声,说是春闱有舞弊事件,便是连那李栋都被捉了进去。” 太子笑了笑,道:“说起这事,倒是传说于安之有关。本宫是不信的,不过听说刑部三木之下,那李栋终于是招了,想来到时候定能还安之清白。” 林安之眯缝着眼,便是旁边的司徒敬也被吓了一跳。 这事儿他怎么没听说过? 想着,便又是一阵黯然。他想来以太子的头号心腹自居,没想着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子竟然一直瞒着他。 “那李栋怎么说?可有说老夫受贿的事情?”苏冉勋笑道。 这笑话不怎么好笑,但此刻却是最好的。场中众官员都是哈哈大笑,但心底却说,苏老头,你这圆场打得可不漂亮。 太子也笑道:“这本宫哪里知道,不过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毕竟殿试在即,闹心事在外面便算了,要是闹到宗明殿去,那父皇定会生气的。” 林安之点头笑道:“如此最好,总不能让这些事情扰了陛下清净。” 大家都心?异样,特别是几个年长的朝中官员,更是心头嘀咕,这就开始摊牌了?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狠辣直接吗? 果然,就听林安之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桩喜事。” 太子眉梢轻扬:“安之且说说。”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是关于长风亭。” 这话一出,满堂官员都面色古怪。 长风亭一役的内情虽然被封锁了消息,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又有谁不知晓?其中的如司徒敬和二皇子,更是亲身介入了此事中。 林安之在此刻提到长风亭,是希望太子念及旧情? 太子也是神色古怪,皱了皱眉头:“安之还请明说,咱们都是急性子,可受不得些卖关子的话。”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还记得居思明吗?” 太子一怔,这才回想起来,当日在他的宴席上,居思明弄了几件宝贝献礼,最后更是让伏兂行刺于他,这件事情,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那伏兂在出手前,还高喊二皇子的名字。 不等太子说话,二皇子便眉梢一扬,咬牙道:“安之,可是查出来是谁人动手了?说与本王听,便是本朝一品大员,这行刺皇族的罪名,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这话说的冷厉森然。 太子遇刺这件事后,受影响最直接的便是他二皇子。 就想当日林安之说的,只要叫出了二皇子三个字,甭管伏兂到底是谁安排的,那二皇子都脱不了嫌疑。更何况,太子若是真的死了,好处最大的不就是他二皇子吗。 林安之笑道:“其实居思明说的不多,他知道的也不算多。但咱们有南院,有密谍,只要居思明说出一个字,那边能顺着摸下去,把那幕后黑手给揪出来。半年前长风亭一役,朝廷损失惨重,不仅失去了诸多优秀将士,便是那些被撺掇着攻击长风亭的禁军,也大多是枉死。我南院衙门口,受太子殿下委托全权彻查此事,这半年来不敢有丝毫怠慢,终于是在不久前,查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太子的脸色显得有些古怪。 林安之缓缓道:“当日大堂之上,伏兂出手行刺太子殿下。之后,那居思明就被秘密关押在了南院的地牢里。这里都是熟人,我也就无需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首先,那伏兂确实不是居思明的人,或者说,是有人安排到居思明身边去的。去年四月,武功高强的他投到了居思明门下。那时候居思明正琢磨着长风诗会的事情,见伏兂武功高强,自然是大喜过望。说着,林安之又笑了笑,接着道,“想来居思明也明白,他要想在礼乐一道上超过他老子怕是不可能了,于是就想着从旁的路线出发,好让别人对他另眼相看。居家自然不缺文人墨客,但却恰好没有什么武技高强的属下。于是乎,伏兂便像是为居思明量身准备的人选,便跟着他到了长风诗会上。” 二皇子微微沉吟,便道:“可是查到了那伏兂的来路?”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有一些线索,南院也抓了几个人,其他的便不方便泄漏了。不过那幕后主使回去后,发现自己安排的人少了几个,恐怕就会有些莫名其妙了。” 二皇子轻轻点头,缓缓道:“这事若是能搞清楚,便算是我欠安之你一个人情。” 林安之笑道:“二皇子言重了。” 场中的官员都是低着头,目光就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杯子。苏冉勋依然是笑眯眯的,双眼眯得所有人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司徒敬则是满脸骇然,看了看林安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太子。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林安之说了要反击,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从长风亭入手。 伏兂刺杀林安之,虽说有假货二皇子的嫌疑,但此刻案件逐渐接近真相,怎么着来说,当日伏兂刺杀的也是太子。 但为何太子不说感谢的话,反倒是二皇子说了? 甚至不用继续查下去,便是看到这里,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当日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闹剧 太子眯缝着眼,缓缓道:“你们抓着的接头人,可有说什么?” 林安之笑道:“因为人刚送到南院去,所以具体还不清楚。不过,南院和刑部虽有些不同,但要说到问询的手段,安之不敢说一定胜过刑部,但必然不必刑部弱便是了。刑部能让李栋开口,南院自然也能让那几个接头人说话。”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轻笑,道:“如此甚好。大魏有林大人此等能吏,果然是大魏之福。” 就在此刻,一直站在林安之身旁沉默不语的李元木道:“太子殿下,元木有一事相求。” 太子哂然:“你是安之的学生,和本宫便不是外人,有何事直说,说求不求的,不是显得我跟安之生分?” 李元木拱手行礼,道:“今日皇城内多有流言,说是老师为了学生能拿会元之名,便动用手段,科考舞弊。”他的脸色渐渐激动,“殿下,这可是污蔑!老师入朝以来,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不曾为自己的私立考虑。他怎么会做此等事情?!” 太子神色肃然,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沉声道:“说来本宫近日也听到些风声,不知是何人在幕后煽风点火。安之乃大魏之栋梁,岂能受此不白之冤,此事本宫定会严查,必然给安之一个交代!” 林安之缓缓点头:“如此就好。其实名不名的,安之真的不在乎,不过就是想要个交代。” 到了这里,宴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一晚上宾主尽欢。 传说便在后天朝会上,御史台忽然向神宗皇帝递上了奏章 ,要参怀化大将军,南院巡察使林安之,说他以权谋私,科考舞弊,动用卑鄙手段,将原本实力不济的门下学生李元吉,生生提到了会元的位置上。 这奏章 一出,满朝哗然。穿着一身女官朝服的南院司命大人,双手抱着朝板,眯着眼站在队伍里,一言不发。 其他官员纷纷低声议论,却也没有谁敢朝她投去什么异样目光。 就在这时候,太子却忽然站了出来,朝着神宗皇帝行礼后,便是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主要对象便是林安之。 从去年白州大水那一百多颗人头说起,到近来的平州马兴禄一案。 言语间,林安之几乎成了道德楷模,一心为朝廷办事,却从不曾贪图朝廷的银子。有这样品质的人,怎么会做那舞弊之事? 而现在外面风言风语,污蔑忠良,便是要寒了天下人的心。 太子申请亲查此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神宗神帝看着,当欣慰,当场便下了指令,把春闱舞弊的案子,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而在这同时,他也表示有些好奇,让人从礼部取了春闱前十的卷子到朝堂上,这便是要亲自过目。 礼部一众大佬便觉得冷汗淋漓。 他们倒不是怕,关键是这春闱的案子,旁人都有各种说辞,便是林安之也能说是有让你诬陷。但唯独他们礼部,若真坐实了舞弊,那不死几个人,只怕是没法了事的。 很快的,礼部那边便把卷宗送了过来。 神宗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递给了一旁的大太监徐公公。 徐公公找了几名口齿伶俐的小太监过来,大家分着就把这些个试卷念了一遍。 念完,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这李元木的文章 ,竟然真的是出类拔萃! 倒不是说他的文章 有多好,而是这次的题目《治夷》,本就是非常生僻。一些个学生连这两个字的含义都看不明白,更别说要写出什么深度文章 了。 反倒是李元木的文章 ,从里到外都透着为国分忧的想法,对于“教化”二字更是深得其中三味。按照往年的水平来说,这应该是中等偏上,但放到今年这小年份里,却是当之无愧的榜单第一。 神宗皇帝听完,便是微微点头。 “查,不管是谁,一查到底。给林爱卿一个交代,也给朕一个交代。”神宗皇帝沉声说道。 太子听了,冷汗淋漓。 宫中的消息当日下午便传遍了整个皇城,甚至连那十篇文章 ,都从某些渠道流传了出来。 不论文字好坏,光是看文章 对“治夷”二字的理解,便是高下立判。 李元木那篇文章 ,竟然是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这时候所有人才发现,原来名不惊人的李元木,竟然真的是凭本事拿到榜首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就有人说了,难道就不会是泄题?! 以南院的手段,要弄出题目来只怕也不是难事! 这话刚一出口,旁边就有人朝着他怒喝痛骂:“我等误会林公子已是天大的不该,你这般说辞是何用意?真是要把林公子污蔑到底?!林公子享小诗仙美誉,白州大水怒斩贪官奸商百余人,平州平乱,更是将马兴禄一系一网打尽!这样的林公子,怎么会做出如此事情?!” 这人看了那说泄题的人半晌,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地,指着他大声道:“我认识你,你是江南府的明西峰!我听闻林公子江南府办案的时候,明家便百般刁难,后来却在林公子受伤吃了瘪。原来是你,是你一直在挑唆大家闹事,为的就是报私仇!” 一众学子看到那文章 ,本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了半天人家舞弊,结果人家把文章 拿出来,当真是甩了这帮人几条街。 现在,忽然听说这是有人在蓄意煽动,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把这口锅甩了过去。 “怪不得,我就说林公子一代文人楷模,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原来果然是我等错怪林公子了!”一人痛心疾首说道。 旁边一人更是痛哭流涕:“林公子江南府清剿水寇,连性命都差点丢了,我等却在这里质疑他的人品,当真是该死,该死啊!” 这一下子,场面就有些混乱了。 明西峰的脸蛋煞白,认为自己“被愚弄”了的学子们,望着他面色不善。 这些学子对着禁军都敢叫嚷两嗓子,对着你明西峰一个书生,那更没什么顾忌,便是你老子是江南巡抚,那又怎样?本公子一辈子不去江南,这还不行?! 给我打! 当第一个人动手,明西峰便只能抱着脑袋蹲在墙角。 被打了半晌,这才有巡逻的士兵冲了进来,把已经被打成猪头的明西峰公子给救了出去。而刚才,带头说林安之好话的人,已经无声无息的没了踪影。 文章 的好坏,这便是硬实力,当硬实力到了,其他的都是小道。 例如说礼部侍郎家司徒伯南家的千金,在名单初定后跑了趟林府。 这算得了什么? 无非是被小林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小姑娘,肆意妄为罢了。 不仅无罪,反倒是可爱至极。 再说了,林大人不也是没见吗? 当日的情况已经被人刻意的详细说了出来,从两位小姑娘去到林府报喜,到林安之避而不见,只让门房将两人送走。 如此这般,再来一些加油添醋,一个刚正不阿的形象就鲜活出炉。 一众学子原本便佩服林安之的学问,更羡慕他能让圣芯庵秦仙子和那皇城第一才女苏皖东西,而现在听说尚书和侍郎家的千金上门,竟然硬是被他给撵了出来,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这一番春闱闹剧闹腾下来,林安之的名声竟然不减反增。 这才是我们心中的小林大人啊! 至于说那个被刑部锁进打捞的李栋,此刻再也无人关心。 林安之坐在小屋子里,双腿翘在桌上,眯缝着眼哼哼着小曲儿。 南院衙门清净,素雅,还有几分老宅子的阴森味道,林安之很是喜欢。 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没法子叫姑娘来唱曲儿。 找姑娘进衙门唱曲儿这种事儿,林安之做过好几回,但在这里是真不敢。 单单是想着那在后面花圃里,跪坐在花丛中的司命大人,林安之就有些心头发虚。 虽说没有什么证据,但这位司命大人明里暗里都透着和他爷爷有些古怪的味道。 难不成,真是后奶奶? 林安之这么想了想,便就看到了司命大人那灿烂笑容。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小吏抱了卷宗进来,还没搁下,林安之便挥了挥手:“没见你家怀化大将军忙着?给我送云河大人那里去!”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小吏听着苦眉愁脸。 最终还是听了林安之的话,给云河送了过去。 云河看了,哈哈大笑,便让小吏把卷宗留了下来。 知道这是林安之在撒气,春闱舞弊案,便连司徒敬都去太子面前说项了,但南院却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 所以,此刻林家小少爷心情是比较愉悦的,但怨气也依然是有的。 傍晚回到林府,林安之便听见大厅里唧唧咋咋的。走进去看了眼,就见着一个许久没见的人。 “咦,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安之眼中泛起一抹意外的喜色。 月华一身戎装,身上还带着些尘土。这几个月没见着,她看上去有些清减了,但容貌却越发秀丽了几分。 “回少爷,今日刚到。”月华行礼道。 林安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瘦了。” 就这么两个字,月华忽然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不过毕竟是祝霁月的贴身侍卫,兼且还是霁月军的二号人物,只是这么一瞬,脸色便又恢复如常。 “谢少爷关心。” 跟着月华回来的,还有整支霁月军,足足一百人。 姑娘家一个个身披戎装,背弓挎刀。今日中午入城的时候,便惹得皇城百姓围观,差点造成拥堵。 而且这么一大帮子姑娘实在是有些惹眼,便是城卫军的人都跑去问了声。听说是林安之这边的人,便一路放行。 在这同时,也由衷羡慕那位老林家的小林少爷。 祝霁月吩咐月华去把马匹安顿好,这才带着林安之进了内院。 内院的大厅里,小山一样的堆着各种礼物,大多是从羿风寨送来的,还有不少是老宅子让帮忙带的。之后,便是一些个的从其他风族送来的。 林安之一直很奇怪,祝霁月是羿风寨三小姐,但她的地位似乎有些特殊。 霁月军里有的可不光是羿风寨的女子,便是别的山寨,只要是风族的人,都有一些放在霁月军里。 询问了下,祝霁月的脸便有些泛红,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本人是不太喜欢和那些太过脂粉气的女孩子玩,但她们却好像很喜欢跟我在一起。当日说要组建霁月军,但怎么都凑不齐人手,于是其他风族的一些姑娘,就把自己的侍女或者丫鬟之类的,送了许多与我。” 林安之听了,目瞪口呆。 自认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林少爷,如遭雷击。 翻看了下礼物,便见着有不少是白州的特产。翠微坐在边上,便是一笔一笔的在入账,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都要记录清楚。自然不是为了防着谁,而是真要用的时候方便。 “挑些精致的,有白州特色的,给那位送些去。”林安之说道。 翠微含笑道:“已经挑拣出来了,册子也做好,就等着少爷过目呢。” 听着这话,林安之大感舒心,这么多丫头里,果然还是翠微最贴心。 他想了想,道:“再挑一些,给宁丫头和月娥送过去。” 宁丫头指的当然是司徒伯南尚书家的司徒宁,而月娥便是郑月娥了。 这两个丫头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的委屈,先是被舞弊案牵扯其中,之后又因为向来自称是林安之的头两号粉丝,也受到了不少非议,其中不少足以让女孩子家羞愤欲绝的。 现在事情平息了,自然要给她们些安慰。 翠微看着林安之,似笑非笑。 林安之大窘,脸皮再厚,也有些顶不住翠微的目光。 “看什么?”林安之老脸有些发红,“我不过觉得,她们受我连累受了委屈,所以想着安慰一下。” “你那学生李元木也受了不少委屈呢,你怎么不见得去安慰下?”翠微问道。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一个臭男人,自个儿挨着便是,还敢要安慰,欠揍不是。” 翠微失笑,林安之的想法从来不会瞒着她,这便是最大的奖励。 她想了想,便又挑选了两份礼物。之后把送给那位的夹杂在其中,到时候托两位大小姐给带过去。 毕竟她们和林安之不同,便是随意在宫中走动,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次春闱舞弊案,林安之的应对之所以会如此快捷,旁的自然还有别人在使劲。南院能这么快抓到伏兂的上家,便是因为有人一早就认识伏兂,甚至是知道他的出处。至于说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也是那人给的。 当日这春闱舞弊案还没爆发,宫里的一位贵人便给林安之送了信,把一切给说了个通透。于是乎,林安之从这事儿开始的第一天,便已经有了准备。 看着翠微在边上准备,林安之就背着手到了窗前。 半雪河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姗姗来迟的春天终于是到了。 “接下来,便该是殿试了。”林安之说道。 第一百六十章 云大总管的日常 所谓殿试,便是春闱上榜的所有学子,汇聚在宗明殿再考一次,不过这次不会有落榜一说,第一名便是所谓的状元郎,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探花。 因为是在皇帝陛下面前进行,因此这次考试尤为重要。 毫不夸张的说,春闱之后,能够在决定一个学子未来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考试,这就是最后一次。 李元木已经得了清白,这几日里呆在客栈里,每日都有上门拜访的朋友官员,一些是冲着李元木本人来的,而大部分都是冲着他身后那位老师林安之来的。 经过了前面的春闱舞弊风波,李元木相比刚进皇城的时候,更是多了几分从容和淡定。面对来客都是微笑以对,便是东宫的人过来,也是不卑不亢不倨不恭。 那一晚,他感觉自己仿佛是看尽了皇城权贵,和那其中隐藏的明争暗斗。 在这一刻,他对自己当初的决定真是一万分的庆幸。若是当日没有在雪地里倒头一跪,只怕现在就和明西峰一样,只能黯然返回江南府。 明西峰因为构陷朝廷命官一事,惹了很大的乱子。据说最后还是李元木去求了自家老师林安之,这才让明西峰能活着走出刑部衙门口。 当然,这都是“据说”。 只有李元木知道,这是老师放人后,把这人情送了他李元木,为的便是笼络人心,为他李元木挣个好的名声。否则,初经历了那舞弊风波,李元木又哪里有胆子去求林安之? 大清早,李元木便赶往了宗明殿,殿试将在那里举行。 通过了春闱会试的学子们,会聚集在宗明殿内进行殿试,题目是有皇帝陛下亲自挑选。 无论是学子还是朝廷,都相当重视。 林安之此刻倒是没有心情去看那殿试,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南莞有消息了。 密谍来报,南莞使者已经上路,经由正南道地界往皇城而来。 因为是秘密进行,所以这次出使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少数南莞当地官员和李儒阁派遣的三百轻骑护送。 他们会到大魏递交“国书”,之后便宣布南莞彻底臣服于大魏。 之后的事项很多,但大抵就是从此只有名义上的南莞了,他会被化作大魏的一个州府。以后的国书也不再是国书,而是叫奏章 。 林安之看着其实挺感慨的,南莞在大魏南部已经数百年,甚至于大魏还没建国,南莞便已经存在。而现在,南莞竟然忽然消失了,变作了大魏的一部分。 有幸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林安之心情复杂。有些为大魏的强大而骄傲,也有见证一个古老国家消失的苍凉。 南院这次的任务便是秘密保护,除了正南道的密谍外,大魏十道中,西南道东南到两方,也各抽调了密谍前往,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烦,其实算是余波,大致就是某位被林安之当中要挟的贵人,发了些脾气,放了个消息,所以林安之或者说南院,这几天被鸿胪寺的官员骚扰个不停。 说是骚扰,因为论法理,是南院占了上风。 但偏生是这上风占得很憋屈,你没办法用法理说事。 起因便是当晚宴席上,林安之对太子说了居思明的事情,于是乎这事就传到了在皇城内有官方驿馆的西晋官员那里。长风亭一役出了状况,这是大魏丢了面子,西晋的人自然乐于见着。但收到这消息,他们才回想起来,自家乐府令的公子,还在南院扣着呢。 原本居思明的人行刺太子,这便是重罪。居思明被抓,便是西晋也不能有半点说法。但偏生是当事人之一的太子,明里暗里表示此事不乖居思明。于是乎,那些西晋的使者便动了心思,便找上了鸿胪寺,要把居思明要回来。 鸿胪寺不厌其烦,最终也只能派人来跟南院沟通。 南院是什么地方? 这是平时行事最不讲道理的地方。 但偏生是这件事上,牵扯了太多的厉害人物,便是自家的巡察使林安之,都被牵扯其中。所以,他们必须讲道理,而且还必须很是讲道理。 例如,居思明属下行刺太子,居思明这是犯下了杀头重罪,我们只是扣着,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但西晋使者这边已经有了太子的谅解,又哪里肯罢休,坚持西晋的人只能由西晋来审要坚持把居思明要回去。 双方就这事儿一直僵持不下。 直到殿试前一日,太子那边终于是把春闱舞弊案的案子给破了,调查出最终只有那么三五人参与其中。 而林安之之所以被诬告,便是有人在城头内煽风点火。 收到这消息,林安之才松了口,把已经被折腾得快没个人样子的居思明,从大牢里放了出来,之后命令人给他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这才送去了西晋使馆。 坐在小屋子里,桌上摆满了正南道的地图。 具体事务自然是由云河以及当地的巡察使、统领负责,林安之主要是从旁学习。要知道,云河在南院里,素来有运大总管的称号。 “你从来没接触过组织建设,所以现在必须要给你恶补。”这便是司命大人的原话。 所以这几天林凡就成了云河的跟屁虫,也是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整个南院,最少不得的一个人,就是这个看着吊儿郎当的云河。 每天早上刚到卯时,云河就要到衙门,那时候天还没亮,便点着油灯在自己的屋里工作,批阅从各地送来的各种卷宗。 云河的屋子当然是比林安之的大多了,里面甚至有个小密室,里面摆着一张看着就想躺上去的大床。 林安之羡慕至极,云河当即表示愿意跟林安之换房间,林安之也就送了他一个白眼。 这样的工作要一直持续到临近中午。 这时候,换作是林安之,便已经开始趴在桌上发呆,琢磨着中午到底是要吃些什么。而云河,则是从抽屉摸出一些个零碎的纸团,开始逐一研究。 “每个密谍都会有自己的一班人马,这些人虽然身份没有南院身份,但也是密谍极其总要的一部分。密谍的情报,大部分都是这些人提供的。” 林安之看着,有些好奇:“这些是你的人?” 云河轻笑点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当年可也是在西晋做过情报员的,后来瘦了点伤,才回的皇城。” 林安之沉吟片刻,斟酌着道:“你的意思是……南院密谍可以私下养些人?” 云河哂然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和你想的差不多,但也有些不一样。无论你养多少人,你本身是为南院服务,为大魏服务,那么这些人自然是为大魏服务。这便是根本,无论你养多少人,只要不违法,没人会管你。” 这话算是解开了林安之心头长久以来的疑惑。 怪不得清雅居那边,南院虽然有说要想放人进去,但其实除了北越银月城,但大魏境内的清雅居,却没什么南院的人管,甚至是不闻不问。就像当初在平州的清雅居,别说是南院的人了,便是林安之都不知道。 林安之就跟在云河边上,看他整理这些纸张。 纸张上的内容很怪异,有的是写的一些地方风土人情,有的甚至写的是街边某个小店铺的今天的收益,还有一些写着像打油诗一样,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这里面每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没跟他们接触过,也把知道我们彼此间的特殊联系方式。这种方式,便只有那个人和我知道,这边是保密。” 林安之听了,头皮有些发麻。云河拿出来的纸团,至少有六七十个,如果每一个都有特殊的解密方法,这怕是得把人折腾死。 云河一边整理,便一边记录,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整理成有用的情报,之后注意书写在卷宗上,有的会直接送往密库封存,还有一些则是送到花圃那边交给司命大人。 终于熬到了中午时分,云河便和林安之上了街,吃过午饭后便再次回到屋里。 这一次,林安之算是第一次见到了小吏之外的其他人。 坐在云河房间里的有七个人,都是穿着南院的黑色官服,表面上看和一般的官吏没什么区别。 但是林安之和李雯、林韧、李乘风甚至秦苑清苏皖这类高手接触多了,自然能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独有的气质,那是真正属于强者的气质。 便是安静的做在那里,身上便自然而然的和周围融于一体,林安之就坐在他们身前,偶尔都会一恍惚,把他们其中的某一个或者几个给忽略过去。 杀手,最顶级的杀手! 或许绝对实力不如影子,但要论杀人,他们每一个都绝不在影子之下。 林安之心头一阵凛然,这是他来南院这么久,最被震撼的一次。 南院威慑天下,绝非只是借着朝廷给的一个封号而已。 这些人都是来汇报任务,某处某位官员,突发急症死掉了。某处某人,失足落水死了…… 几乎都是报死讯,每一个看起来都平淡无奇。 若只看死亡的方式,而不是由这些人口中说出,只怕林安之都会以为他们是自然死亡,绝不会产生丝毫的怀疑。 但看着这些人,林安之明白,这些都是南院动的手。 并没有追问这些人犯了什么事,这些在南院卷宗里都能查到。 之后,便是云河开始布置任务。 云河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无论谁见着,都会觉得这是个说话如同春风拂面的温和男子,便是郑月娥和司徒宁,见着南院那些夜枭或许会害怕,甚至偶尔也会害怕林安之,但绝不会害怕云河。 “我不是个好的杀手,我的气质太过特殊,太容易让人觉得不可能杀人。”云河笑道,“但越是这样,其实嫌疑越大。只有那种真正的,扔到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出来的人,才适合去做那些暗杀的事情。” 林安之听着想着,轻轻点头。 “我这么说暗杀,会不会觉得不适应?”云河问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来南院前我便知道南院是什么组织,来了后更明白。暗杀只是手段而已,真正的是背后” “能这么想,也不枉司命大人看重你了。” 这话说得很有趣,让林安之忍不住反问:“司命看重我,云河兄呢?” 云河失笑摇头:“自然也是看重的,但我觉得你应该更适合高居朝堂之上,而不是在南院的小屋子里。” “司命大人要是听了这话,会不会找你麻烦?” “多半会……所以你听着就好,千万别说出去。”云河揉了揉鼻梁。 这批回报工作的人走了,便又进来了一批。这些和刚才的全然不同,竟然一个个绫罗绸缎,很是富贵的样子。 开口,便是钱。 这些是一些商会的主事,其中一些甚至林安之都听说过。这便不由得暗暗吃惊了,没想着这些竟然是南院的生意。 “朝廷的拨款有限的很难,但于南院的花销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够。所以南院要养活自己,必须要有自己的生意。”云河颇为玩味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这么说,你就应该知道,你从皇城去平州,一路受贿无数,为何回来后,司命大人都不曾说你一句了吧?” 林安之很是尴尬,那些事儿当然是瞒不住,他早就写好了卷宗准备递交。不够这终归是有些尴尬,那卷宗现在都还锁在那小屋的柜子里,愣是没有交上去。 “江南水寨你散了好,让他们转做正行,也算是功德一件。我听说清雅居……” 听到这三个字,林安之赶紧解释道:“亲雅居和一般青楼也有区别,姑娘大部分是不卖身的,只是做琴艺。当然,毕竟是青楼,若是姑娘愿意靠身子去捞,我也是不会阻止。” 云河哈哈大笑:“我可没说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林安之解释一番后,云河便从则个话题掠过了。 这里处理完,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招来小吏,吩咐去街口弄了点吃的回来,云河跟林安之便继续。 夜幕降临,小吏给房间里点上了灯,云河从书柜里掏出了地图。 刚放好,便又进来了几个人。 这次和头两次更不同了,这些人虽然穿着布衣,但行动间自带一股严谨和抖擞。 只是看一眼,林安之就知道,这些都是军人! 而且绝对是现役,见过血的那种。 没见过血的人,身上不会有那么重的杀气。而这种杀气和杀手的又不同。杀手的杀气更多是在内,看一眼便会让人觉得森然可怖。而这些军人的杀气,则是流于体表,让人觉得威猛剽悍。 接下来便是这些军人跟云河讨论一些地方的攻防部署。 林安之对这个不擅长,但总算是能听懂。 “他们多是某军中的副手,密谍的人员从来都不止于民间。” 林安之奇道:“为何都是副手?” 云河哈哈大笑:“若是做成主将了,那还当什么劳什子密谍?再说了,密谍中虽然也有夜枭,但更是情报组织。密谍中若是有人敢不经通报坐上正职,那会很有可能引来南院内部的审查。” 这话说的轻巧,只用了审查二字。 但林安之所知,南院既然决定动手,基本上就不会有活人,这也是南院会让所有人恐惧的原因。 把这批军人送走,便已经过了子时,林安之感觉自己的腰都有些撑不起来了。 “今日便到这里了,安之先回去吧,剩下的便是一些文书工作,我自己抄录便是。” 林安之一愣,刚开始见云河收起地图,还以为是结束了,没想着,竟然还有。 “便是再等上一等又怎样?”林安之笑了笑,“再说了,我自问字写得还行,帮着云河兄一起抄录,岂不是更快。” “如此甚好。” 林安之和云河两人便在屋里埋头开始抄书,多是白天会议时候,一些云河随手整理的资料,其中很有技巧的拣选了最重要部分。 要抄录入卷宗,自然不能这么简单了,便是要把详细的写出来。 等两人一起把卷宗整理完,林安之便听到外面更夫的声音。 时间已经是寅时。 云河揉了揉眉心,道:“今日的工作是有些多了,若非是安之帮着,只怕是要耽搁。” “往日里也是这样?” “每日如此,今日来汇报的,是宜州辖内的三座县城,明日便会来另外三座的人。”云河顿了顿,接着道,“南院的工作外人看来是很轻松的,权力极大,且为所欲为,但唯有身处南院中,才能体会其艰辛。这些,安之来南院后,应该都知道了吧?” 林安之脸颊抽动,很想说,我不知道,我也只是觉得权力极大,可以为所欲为…… 回想他这些日子在那小屋里哼哼小曲儿,打打瞌睡,再想着今日云河做的工作,林安之当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林安之本就是随意的人,什么地方都能住。 当然,这种随意也是相对的,如果有可以选择,他必然会选择最好的。 于是乎,林安之跑到了云河那密室里休息,而云河则是在外面长椅上合衣而眠。 到了第二天,林安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便见着云河已经开始做事…… 一整天,就如同昨日一样。 不过晚上相比昨日,要少了许多工作,到了丑时的时候,便将抄录结束。 除了这些“寻常”的日常工作外,抽空便是跟着云河学习如何把控队伍,如何掌控手下密谍。 密谍不是一般的机构,是整个大魏的情报核心。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需要绝对的忠诚。 这可不是一句“我是大魏人,我绝对忠于大魏”便可以接受的,密谍除了本身要对大魏有极端的认可度外,上峰还有各种严酷的手段,确保下面密谍不会,也不敢背叛。 其中林安之最熟悉的,便是慢性毒药。 “这个很少用。”云河正色道,“我知道安之你善于用毒,但若非是必要,绝不要走到这一步。因为一旦用了,密谍和你之间就只剩下利害关系。” 林安之点头:“我明白。” 林安之跟着云河学了半个月,连李元木高中一甲榜眼,也没有去道贺,自然也没时间回家看一眼。 翠微和祝霁月都是来了趟南院衙门口,看看林安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几天都不回家。 这突然来访,倒是让林安之有些为难。会议自然是不能叫上她们,但也不能把她们这么晾着。林安之正想着要怎么安置,两女便被司命大人叫了去。 按理来说,司命大人也是女子,林安之本应该放心。但想着司命大人那嗜酒如命的脾气,他就又有些担心,深恐自家后宅多出两个小酒鬼来。 日子一天天便过去,终于是皇宫内传来了一条消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上)和亲 林安之站在御书房外,有些忐忑。 在他边上站着的,便是一身女官打扮的司命大人。那边还有一位不是很熟的熟人,便是见过礼部尚书司徒伯南。 林安之去过礼部尚书府几次,自然是找司徒宁。但司徒伯南公务繁忙,平日里基本都不回家,也只有那么一两次。 没想着,竟然是在这里碰见了。 除了司徒伯南外,在外面等着的还有鸿胪寺卿贾政,吏部尚书薛守成,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太子跟二皇子这两位皇子。另外还有一位第一次见着的武官,千牛卫大将军郭子仁。 说起来,郭子仁这个大将军,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阶,比林安之足足低了一个整阶。但要论实权,便是十个林安之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位郭子仁的一条腿。 千牛卫不领府兵,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说白了就是禁军大统领,手上掌管着三万禁军。 林安之叹了口气,心说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也是躲不过的。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御书房内终于有了动静,就见两名面目威严的男人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只是看了一眼,林安之就觉得有些眼熟。倒不是见过此人,而是这人和他儿子有八九分像,便像是大了三十岁的曹云。这人很容易猜到,正是当朝宰相曹正风了。 而另一人,狼眼鹰鼻,颧骨高耸,嘴唇单薄,看着便像是刻薄寡情的人。 门外等候的官员,见着这两人了,便是抱拳行礼:“曹大人,蔡大人,陛下怎么说?” 蔡大人? 户部尚书蔡文茂?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今日御书房议事,倒是把该见不该见的人都见了一面了。 曹正风微微一笑:“诸位一会儿进去便知道了。”说着,他目光朝司命大人这边投来。 司命依然是微闭着眼,仿佛是感应到了曹正风的目光,便为微微颔首。 曹正风则是很正经的做了个拱手弯腰,还了一礼。 林安之自然不敢失礼,恭敬朝曹正风行礼。 不得不说,老爷子是很少夸奖人的,但对曹正风的评价却是极高。只说,曹正风若是改了胡乱揣测别人的毛病,成就不定然不止于此。 林安之当时听了,便是一阵鄙夷。 曹正风是当朝宰相,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成就不止于此? 难不成,他还想当皇帝? 曹正风望着林安之笑道:“犬子曹云,在银月城的时候承蒙林大人多多照顾了。” 林安之赶紧道:“曹大人言重了,是曹云兄照顾安之才是。” 这话不假,当时有人联合黑三,差点在林安之从城主府返回的途中,把他给宰了。但那也是一笔糊涂账,林安之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曹云下令做的,还是秦苑清下令做的。不过后来,秦苑清倒是表现过要杀林安之的意思。 但到底是为什么,林安之到现在都没摸着头脑。 “听说林大人在阴水湖受了伤,一身修为废了?”那鹰钩鼻的蔡文茂走了过来,阴恻恻地问道。 和曹云不同,林安之和蔡文茂之间可没有什么误会之说,双方就是死敌,不过是现在没有爆发出来罢了。 蔡家在出云县的旁系,便是被林安之连根拔起的。而蔡家原本经营的一些生意,也在林安之的蓄意攻击下,有了一些小损失。 说是小损失,一点都不为过,因为林安之势力的体量还太小,根本不足以撼动蔡文茂这棵大树。但天长日久下来,谁知道林安之的力量成长到什么地步呢? 最后一次双方冲突,那便是半雪河渡口了,那也是最惨烈的一次。 但同样的,那也是双方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蔡家的人当时不知道那是林安之的队伍,林安之也不知道那些私军是蔡家的人。 双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祝霁月受了重伤,暴怒的林安之更是杀光了那几十名私军。 从那一刻起,双方再没有了缓和余地。 林安之还没说话,司命便先开口了。 “林大人是为国效力才受的伤,蔡大人为何出言讥讽?”司命大人冷冷问道。 蔡文茂微微一笑:“是不是为国效力,那可还有待考量。据说夜雨楼在那之前对林大人有过一次行刺。说不定林大人是公器私用,借着南院的名头办私事呢。”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对付夜雨楼是我下的命令,蔡大人可是也要说我是公器私用?” 林安之心头感激,对付夜雨楼的事情,他做的确实不漂亮,其中有太多的破绽。若不是之后司命大人补了一封文书,然后还派了影子过来,那林安之的麻烦真是可大可小。 调动水师这种事情,便是南院衙门,也是要慎重对待的。 毕竟半雪河可直通阴水湖,而皇城,就在半雪河畔。 蔡文茂呵呵一笑,道:“我怎么敢指摘司命大人的不是呢?不过司命大人,还请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话一出,司命大人便是缓缓睁开了眼,一对森然冰冷的眸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蔡文茂。 若是换了别人,被稳坐南院头把交易的司命大人这么看着,只怕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一半。但蔡文茂却偏生是没有丝毫惧意,嘴角甚至挂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曹正风终于出来说话了:“都是童朝为官两位大人何必为了一些意气之争伤了和气。这御书房外争吵,更是不妥。” 蔡文茂这才笑道:“还是宰相大人说的有理。”说着便朝司命大人行了一礼,“是蔡某失礼了。”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呆多久,便联袂而去。 林安之听着也是怒火上头,不过终究是忍了下来。毕竟,连身旁的司命大人都必须忍,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巡察使呢。 这之后,便是一阵寂静,所有人都安静的等候着。 过了片刻,御书房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因为林安之而一步登天的那名徐公公奔了出来,把这所有人都招了进去。 神宗皇帝看上去精神奕奕,满脸红光,看样子精神头是极好的。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大魏地图,最下方的位置上,已经用红笔勾出了一大片,之后沿着大魏的疆土扩展,整条红线给大魏的疆域重新画了一遍。 林安之明白,那右下角的地方圈起来的,便是南莞了。 “地图怕是要重做了。”神宗皇帝叹了口气。 说是叹气,但眼中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太子和二皇子赶紧开口,说了几句拍马屁的话。林安之看着,心头鄙夷,心说为了神宗皇帝屁股下那座位,两位皇子什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当真是不要脸! 神宗皇帝笑着一抬眼:“安之,你怎么说?” 林安之一激灵,赶紧沉声道:“大魏版图从开国至今,四百年未曾动过,而今日,陛下励精图治,勤勉军政,终于是拿下了世敌南莞,如此功绩,除了开过太祖皇帝能与比拟,便不做第二人想。臣以为,便称作是千古一帝,也不为过!” 这话说完,神宗皇帝龙颜大悦。 周围一道道鄙夷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 当真是不要脸! 神宗皇帝一高兴,这边命小太监搬了椅子来,赐座。 太子和二皇子依然是站着,不过两位尚书大人和司命大人却坐下了。 林安之看着徐公公殷情放在他屁股下的凳子,心头那个愁啊。 这到底是坐,还是不坐…… 一般臣子自然没有这等忧虑,但林安之可不是一般臣子。他真实的身份,这房间里除了两位尚书外,便都明白。 坐下去? 连太子和二皇子都没坐,你也敢坐? 若是不坐…… 唯有皇子还站着,你执拗着不肯坐下,是不是还报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难不成是因为我这上司在,坐都不敢坐了?此刻你可是怀化大将军,自然是该坐下的。”司命大人说道。 这句话算解围,林安之感激地看了司命一眼,安然落座。 一个小小的插曲,也不知道神宗皇帝是否看在眼里。 “今日召诸位来,是有一事商量。”神宗皇帝说道。 林安之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倒是司徒伯南道:“陛下请讲,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神宗皇帝道:“南莞,出了点乱子。”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收服南莞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大魏要想有争霸天下的实力,首先要做的便是清理后方。大魏这些年吏治昌明,民间富足,这正是可以大展宏图的时候,南莞也就显得越发的重要。 见众人的紧张神色,神宗皇帝微笑:“诸位可是想岔了?不是众爱卿想象中乱子,而是南莞的使者到了渝州就不肯走了。” 鸿胪寺卿贾政奇道:“为何?可是嫌我等怠慢了?” 神宗皇帝摇头:“非是怠慢与否,而是那南莞的皇帝……呸,那南莞的老东西忽然提出个条件,他害怕投降后自己的地位受损,要求必须与我皇家联姻。” “联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神宗皇帝无奈道:“可不是?他听说蓉蓉相貌秀美,举止端庄,便想让小儿子迎娶蓉蓉。” 林安之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好,听到蓉蓉这个名字,他便忍不住道:“不可!” 神宗皇帝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为何不可?” 林安之脑袋里一片混乱,联姻本就是皇家笼络下面的一种手段。南莞和一般的地方军法不同,这可是真正的大魏的心头刺。若是能用一名公主换取南莞的臣服,这自然是天大的便宜!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处在神宗皇帝这个位置上,别说是一个公主了,便是十个八个也都随你南莞人挑选。 公主,不本就是负责联姻的吗。 但是蓉蓉不是别人,正是林安之那位一奶同胞的亲姐姐。 长风诗会上两人见过一面,之后便是春闱舞弊案。 两人虽然没法经常见面,但彼此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那种血脉相通的亲情,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 林安之迟疑半晌,这才轻咬嘴唇,道:“南莞战败投向,哪有让我们嫁公主的说法?这倒像是他们打赢了一样。传出去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魏用公主换和平,凭的让人嗤笑!” 这话说的极重,神宗皇帝的脸色一片阴沉。 司命大人微闭着眼,一言不发。 倒是太子呵斥道:“林大人,注意你的言词!” 林安之也豁出去了,道:“太子殿下,安之所说乃是事实,御书房内不能说实话,难道要尽说些谎话哄骗陛下?” 太子怒道:“林安之,放肆!” “明羧,住口。”神宗皇帝低喝道。 太子强忍着怒气,朝着神宗皇帝抱拳行礼,便不再开口。 神宗皇帝缓缓道:“安之所言,也有一些道理。但是此刻形势大好,若是拒绝了南莞联姻要求,谁敢保证时候没有什么枝节?若是因为此事让南莞蛮夷认为我大魏是在耍弄他们,让他们再生反意,那又怎办?蓉蓉是朕的女儿,若非必要,朕也不想她远嫁南莞。但除此,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林安之开始也是脱口而出,神宗皇帝说的这些,他都明白。 但是,一想到唯一和自己亲近的姐姐要远嫁南莞偏僻之地,他就觉得心头很是不舒服。 林安之皱眉沉吟着,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一些关于南莞的情报。 “我听闻南莞‘国君’……嗯,现在好像不应该这么叫……” “无妨,只管说便是。”神宗皇帝说道。 林安之嘿笑,道:“我听说南莞国君荒淫无度,膝下除了有十二个儿子外,还有二十六个女儿。他想迎娶长公主,无非就是想要个保证。既然如此,倒不如咱们迎娶他们的公主算了?” 神宗皇帝道:“那你的意思是……谁迎娶谁?” 林安之眉梢轻扬,道:“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无论是风度还是学问,那都是极好。若是让南莞把公主让出嫁给太子,这岂不是没事?” 太子又惊又怒,他要计算林安之,也还是小心了有小心,深恐被人发现。而这林安之,竟然就在这御书房内,当着他的面给他下套! “本宫的身份,怎么能娶那蛮夷女子?!”太子怒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安之不过是提个建议,再说了,本朝皇子又不止一位。” 二皇子在边上垂着头,深恐这大火烧到这边来,但终究是没躲过。 “我虽然比不上太子尊贵,但好歹也是纳兰家血脉,怎么能迎娶番女?”二皇子沉声道。 “番女配不上两位皇子,难道那番男就配的上长公主了?”林安之轻声道。 其实林安之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他们代表的便是大魏正统,于法理而言,都把不能去娶一个南莞的公主。 但是,这是法理,人情不是这么讲的,特别是这御书房内还有些许个外人。神宗皇帝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儿子比女儿重要吧? 再说了,长公主在皇城内名气可是极大。 不光容貌婉约清秀,而且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是皇城内公认的大美人。每年还都会设斋饭救济贫民,也会帮着各王公贵族的女儿挑选老师,传授些女子应学的知识礼仪。远的不说,便是礼部尚书司徒伯南家的司徒宁,便经常进宫找长公主。 神宗皇帝沉吟良久,这才道:“你们都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是你们的道理。” 司命大人睁开了眼,微微欠身道:“请陛下指教。” 神宗皇帝掀起眼帘看了眼一旁的二皇子,二皇子立刻满头大汗,弓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了。 “老二啊,你说你有纳兰家的血脉,所以不能娶番女?”神宗皇帝淡淡地道。 二皇子颤声道:“是……是的。” “你可知道我纳兰家祖上是做甚的?”神宗皇帝淡淡地道,“我纳兰家在掌管这大魏天下前,不过是宜州的一户屠夫,干的不过是杀猪宰牛的行当,这血脉很高贵,还是很怎么的?” 二皇子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族历史,这种东西他当然是背过。 神宗皇帝眼眸微转,目光便落在太子身上。太子也是不敢耽搁,赶紧躬身行礼。 不过,神宗皇帝也没说什么,只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之后便挪开了目光。 太子面色通红,双拳紧握。 只是这淡淡的一眼,甚至已经重过了对二皇子说的那一番话。 因为你眼神中有着再明确的意思。 你现在是太子,但你若不是了呢? 神宗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安之脸上:“至于安之你,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不足以说服我。” 他缓缓站起身,把桌上那副地图拿起,旁边的徐公公立刻上前,帮忙接着,挂在了墙上。 “这便是我大魏的疆土,牺牲万千战士,朕要拿到。牺牲一个长公主的婚嫁,朕……也要拿到!诸位爱卿今日能来此,我也不必作何掩饰。只要能拿下南莞,别说他要迎娶的是蓉蓉了,便是要迎娶太子或是二皇子,我也让他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嫁过去!”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林安之脑海里,却忽然泛起了很诡异的一幕。想着,太子的模样确实是不错,穿上女装,说不定真是一个大美人。 脑海里幻想了一下太子女装的样子,忽然发现,竟然真的是有几分姿色。 至于二皇子…… 唉,那还是算了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下)宁宁 这场御书房的谈话,最终也没有拿出结论。 神宗皇帝倒是下了决心要拿下南莞,不过也希望尽量在最好的情况下处理。送公主这样的事情,也就只有前朝的荒唐皇帝会在做,大魏四百年,还没有用公主和亲的先例。便是因为这样,才让神宗皇帝有了些微的顾虑。 就如同林安之说的,神宗皇帝要做的是千古一帝,可不愿留下靠公主和亲这样的污名。 今天会议结束,林安之终于是没有再去南院衙门跟着云河抄卷宗,而是直接返回了林府。 见着林安之忽然回来了,一众丫头自然是喜出望外。 往日里林安之回来,自然免不得要和一帮丫头嬉闹半天,但今天却出奇的神色严肃,让把钱伯找来。 林安之和钱伯坐在桌前,两人面前摆着刚沏好的浓茶。钱伯看了一眼,便明白事情的严重。不过当林安之把今天御书房的事情说了后,钱伯倒是满脸古怪了。 “这有什么问题?公主不就是用来和亲的吗?”钱伯搔头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别的公主我自然是管不着,但长公主不行。” 钱伯一怔,不过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眉头也紧锁起来:“这倒真是件难事。不过少爷,您有问过长公主的意见吗?” 林安之被这话问得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转身就往外走。 不过钱伯就一把拉住了他,笑眯眯地道:“少爷还当自己有修为在身啊?就算是有,物品实力都不足以在皇宫内行走。便是李乘风那老头,或者林韧那小子,都不敢说自己能在皇宫中行动不被发现。而且要去的,还是长公主的寝宫,当真以为大内高手都是些绣花枕头?” 林安之皱眉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又让司徒宁或者郑月娥去吧?她们倒是可以随意进出宫,但若是太过频繁了,也难免惹得有些人注意。” 钱伯笑眯眯地道:“自然不用如此麻烦,让长公主出宫便是。” 这话说得轻巧,但没想到的是,做起来却更轻巧。 钱伯当晚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办妥了,最迟明天中午,长公主必然会出宫一趟。 林安之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多问。 到了第二天一早,就听得外面一阵敲门声,张扬开了门,就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一脸焦急的郑月娥。 听郑月娥说,昨晚司徒宁发了急病。肚子疼了一晚上,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林安之心头一惊,就问道:“怎么回事。” 郑月娥道:“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林安之皱眉问道。 他本身医术就不错,加上现在四大老奴都在府上,如果是一般的病症,孙伯的手段指不定比御医还高明。 郑月娥有些支支吾吾,在林安之的追问下,她这才说了出来。 原来是林安之送去的一盒干桂圆,昨晚不知怎么的,司徒宁就从那么多的礼物中找到了那盒子干桂圆,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闻着那桂圆的清香,便愣是食欲大开。于是乎,就吃了那么一两粒。 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一直疼了一整晚。 想着司徒宁那娇憨可爱的丫头竟然被折腾了一真晚,林安之就觉得有些心急,有些心疼。不眠的就要转头去找钱老头的晦气,但钱老头仿佛是早就算到,一大早就躲出了城。 见林安之很是焦急的样子,郑月娥道:“我过来就是提司徒敬大哥跑腿,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解药,或者说那桂圆是不是有什么禁忌,到底如何治疗才好,司徒家的人都快急死了。” 林安之立刻道:“带我去。” 到了司徒家,很快便见着了司徒敬和司徒伯南。司徒伯南倒是神色平静,甚至还悠哉哉的喝着茶。司徒敬则是红着眼,一见林安之,上前便揪住了他的领子。 “我妹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你……”司徒敬颤抖着说不出话。 林安之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吧,多半是原本就受了凉,加上桂圆的药性,所以才会这样。” 这话自然是胡扯的,任何一个稍微学了几天医的人就能拆穿,但司徒敬明显不是其中之一。 郑月娥和司徒敬领着林安之到了后院,很快便到了一间厢房前。 林安之有些发怵,司徒家他来过不少次,都是来找司徒敬的,但上次司徒宁搞了个诗会,也愣是把林安之邀请了过来,林安之便见过这间屋子。 这是司徒宁的闺房。 “还有什么顾忌的,赶紧吧!”司徒敬没好气地道。 周围也没什么下人,就几个司徒敬和司徒宁的贴身女婢,都是从小养大的,绝不会到处嚼舌根子。 林安之这才满脸尴尬地点了点头,跟着司徒敬进了房门。 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到熏人的香味,这是檀香外加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然后便听里间传来司徒宁虚弱地道:“不是说了吗,谁都不准进来。” 郑月娥便道:“宁宁,是我。” “是小娥啊。”司徒宁虚弱地道,“我听到还有人,是谁?” 司徒敬干咳了两声,道:“是我。” “出去!你给我出去!”司徒宁惊叫道。 郑月娥道:“宁宁,你别怕,我给你把安之哥哥找来了。” 里面传来司徒宁一声低叫,之后便是一阵抽泣声:“你……好你个郑月娥……你……你怎么把安之哥哥找来了!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呜呜呜……” 里面哭得伤心的很,司徒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明天,自己妹妹哭成这样,就是听了林安之这厮的名字。想着,又是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 林安之也是满脑袋问号,不过一想到那花香,便立刻明白了什么。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活了!”司徒宁虚弱地叫喊着。 郑月娥也是满脑袋的问号,不过闺蜜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有几分寻死觅活的味道。 她也慌了神,赶紧道:“好好好,宁宁别哭,我们这就出去……” 正要出门,里面司徒宁的声音又响起来:“安之哥哥……真的来了……?” 林安之笑了笑,柔声道:“是啊,听说你病了,我心头着急,就赶紧过来了。” “安之哥哥留下,你们都出去。” 司徒敬一怔,便想说这孤男寡女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这宝贝妹妹,都不知道跑去林府多少回了,要说啥外面的人也早说了,前些日子春闱舞弊案,那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之后又朝林安之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你小子老实点。之后,才跟郑月娥出了房门。 郑月娥倒是非常体贴,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 便听外面司徒敬低叫道:“你关门干什么?” “泥泞要说悄悄话,难道还能让你们这臭男人听?” “我臭男人?林安之不是更臭?!” “呸,安之哥哥和你们不一样!” 林安之听着,摇头苦笑,之后犹豫了下,便走进了内间。 越到里面,就觉得香味越重,心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想笑,但又有些不忍心,司徒宁这小丫头,当真还是只是小丫头啊。 司徒宁身子缩在被子里,怎么都不肯把头露出来。 林安之轻笑道:“病了便是病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又愿意生病,若是连这都嫌弃,那你这安之哥哥也就白叫了。” “羞死人了!”司徒宁抽泣道。 林安之便走到床边,从怀里摸出一盒糕点:“来,尝尝这个,是孙伯做的,你往日里可是最喜欢吃了。” 司徒宁这才悄悄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见了林安之真在,便又娇嗔一声把脑袋又缩了进去。 林安之想了想,干脆就走到床边,叹气道:“既然宁妹妹不想吃,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吃咯。” 话音刚落下,司徒宁就把被子掀开了,红着脸道:“说好了是给人家的,安之怎么能这样!” 林安之道:“说好了是说好了,但你又不吃,总不能放着吧?这糕点放过一个时辰,那味道变了,便是不能吃了。” 这糕点是孙伯做的没错,但也是今天一大早就弄好了的。说是钱伯嘱咐的,让林安之去到司徒伯南府上的时候带着,能恢复体力,更能化解肚子疼的症状。 林安之一早就猜到是钱老头让孙老头去投毒了,自然不奇怪会有这东西。 而以孙老头的手段,这个世界上,怕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能解。尚书府能请到的医生,自然不在此列。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公主的决定 两人就把糕点分着,一人两块儿吃了,也不知道是吃了点东西恢复了些体力,还是解药起了效果,司徒宁的脸色有了些血色,表情也好了许多。 兴许是在自个儿的闺房,司徒宁虽然有些害羞,但胆子却大了许多,问了林安之许多林府后宅的事,当中又对祝霁月最感兴趣。 祝霁月平日里对谁都是寒着个脸,不熟悉的见了,都觉得这女子美则美矣,但性子太过冷淡。哪怕林安之刚和祝霁月打交道,也当这女人是个瘟神,只盼能早日送走。接触久了,才发现祝霁月的内心燃着的那团烈火。 “霁月就是冷淡了些,人其实很好的。”林安之给祝霁月说着好话。 不料司徒宁听了,反倒是一脸奇怪地看着林安之:“霁月姐姐当然是好人啦!”说着,又显得有些忐忑,有些担忧地低声道,“她那么威风帅气!好几次想找霁月姐姐玩,又怕她不喜欢我。” 这话听得林安之一阵纳闷,倒是忽然想起来祝霁月说的事儿了,霁月军的女兵,都是旁的钦慕她的风族女子送的。 每每想到这里,就让林安之有些憋屈,自己费尽心思还比不过祝霁月冷酷到底的效果。 两人正谈这话,忽然就听外面一阵传来一阵嚷嚷:“到底怎么样啊?!再不说话我就踹门了啊!” 司徒敬这当大哥的,也是愁白了头。 离开司徒宁的房间,就到了前面客厅,司徒伯南老尚书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林安之以子侄辈行礼后,便跟着司徒敬去了后面书房。 一路上司徒敬的脸色逐渐凝重,到了书房,两人坐定,司徒敬便道:“你没有证据。” 林安之哂然,道:“都已经过去了,还谈什么证据。我也说过,这件事是他弄出来的,他自然要负责收尾。我没打算和他对着干,长风亭一役我为他出生入死,但他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飞醋就要整我,这样的人真值得司徒兄你尽忠?今日我之所遭,难保不是他日司徒兄你所遇。”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让司徒敬叹了口气,眼中更是闪烁着一股浓浓的心痛。 不过林安之这话只说了一半,如果真的只是这莫名其妙的飞醋,太子殿下说不定还真的就一笑了之。 有了二皇子在先,现在又有林安之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弟”,难保太子不会多想。特别是圣芯庵每一代入世弟子都为皇后,这便是很值得思量的事情。以太子的多疑,怀疑林安之对那张椅子有兴趣,真是太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动手有些粗鄙,而且本身有太多把柄在林安之手上,最后陷害林安之不成,反倒是弄得自己一身的骚味。 接着便是闲话家常,但都没有涉及司徒宁,这个话题太过尴尬。 宁大小姐对林安之什么态度,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没事儿就往林府跑,简直把那里当自己第二个家了。但如果真说要让司徒宁过门,司徒敬那是一百个不答应。 对林安之有好感没错,但那一大家子娇媚婢女,司徒敬可没兴趣让自己妹妹也去凑热闹。 到了中午时分,忽然说有客人到访。 报信的门房神神秘秘的,凑头到司徒敬耳边轻轻说话,林安之看着,心头便有数,这是司徒宁食物中毒的消息传到宫里去了,又说是林安之送的吃食,所以宫里自然有人来看一眼是怎么回事。 林安之偷偷摸摸往长公主那里送东西,这瞒不过有心人。自然,长公主这偷偷摸摸派人来询问,也瞒不过谁。当然也没想过要瞒着谁,本就是做给人看的。 门房通禀了一声就走了,留下司徒敬瞪了林安之一眼。 “都是你弄出来的事儿!” 林安之微笑不语。 来看望司徒宁的人直接去了司徒宁的闺房,一会儿工夫,那边司徒宁的贴身丫头就过来了,说是有请林安之过去,要当面请教一些事情。 司徒敬就有些紧张了,嘱咐道:“那可是长公主,就要下嫁南莞世子,你可千万别招惹!”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心说那是长公主?那是我亲姐! 再次到了司徒宁房外,林安之就站定了脚。门外站着两名四十来岁,面目冷淡的宫女,便是林安之站在了近前,她们也低垂着眼帘,没有抬头。 林安之没出声,只是朝着房门躬身行礼。 便听里面传来一阵轻柔声音:“可是林大人到了,还请进来一叙。” 林安之应了声,这才迈步走进了房门。 经过两名宫女身边的时候,林安之眯缝了下眼。虽然他现在修为全失,但这么十几年站桩练出来的敏锐感触还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两名宫女的实力都相当的不错。即便没有到七品,但六品上也是妥妥的。 进了屋便直奔后面,到了里间,就见着躺在床上司徒宁,和那坐在床边的宫装丽人。 毕竟有司徒宁在旁边,林安之不敢耽搁,躬身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微笑,眼神柔和地上下打量着林安之。 “听闻司徒姑娘吃坏了肚子,我便来看看。”长公主抚着司徒宁额头的秀发柔声道。 林安之赶紧解释了一番,大致和开始说的差不多,也就是说出云县送来的特产有些清热药性,和一些食物一起食用,会造成腹泻。 长公主便点了点头,道:“无甚大碍便好,也别打扰司徒姑娘休息,与我出去说话。” “是。” 出了房门,长公主带头走在前面,林安之躬身紧随其后。 两名宫女没有接近,远远跟在后面。 长公主和林安之缓缓进了花园深处,长公主才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的从容高贵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关切。 “听说你这次出去受了重伤?身子怎么样?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夜雨楼主不过是一江湖悍匪,招大军清剿便是,何必自己冒险?!”长公主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与埋怨。 林安之听着,心头一暖。 从江南回来后,安慰的话自然是听得多了,但真正从至亲那里来的,这还是第一次。 林安之低声道:“长公主放心,安之心里有数。” 长公主低声道:“就我们两人,还叫什么长公主?” 林安之就觉得鼻头微酸,轻声叫了声:“姐姐……” 长公主眼眶一红,晶莹的眸子里都泛起了水光。 林安之吓了一跳,赶紧道:“姐姐!” 长公主这才深吸了口气,微微侧身,借着林安之的身形挡住了那两名宫女的视线,将眼中的泪珠抹掉。 “今日把我找来是何事?”长公主低声问道。 孙伯的手段旁人看不出来,但长公主却心知肚明。林安之用这么生硬的手段,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商量。 林安之道:“南莞。” 长公主微微沉默:“你都知道了?” 林安之苦笑:“我那三品怀化大将军,不就是为了这事准备的吗?”不等长公主开口,他便接着道,“我想知道姐姐的意思,到底想不想嫁。” 长公主轻叹口气,眉宇间带着几分黯然。 “便是不想又能怎样,出生皇家便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林安之眉梢轻扬:“那便是不想?” 长公主颇有些奇怪,道:“有甚区别?” “若是不想,我就另想法子!”林安之说道。 长公主顿时吓了一跳,低声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不嫁南莞也会嫁别处。你可千万别鲁莽行事!” 林安之微笑道:“姐姐放心,有林安之一日,就能保姐姐一日,这事交给我处理便是!” 离开司徒尚书府,林安之也没叫马车,缓步朝着林府走去。 这一路他嘴角泛着莫名笑意,心头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在这京城中,或许真正算他亲人的,就只有长公主了。从还没真正见面开始,这位血脉同源的长公主就对林安之抱着极大的善意。半雪河渡口的案子,如果没有长公主从旁说项,南院和户部尚书那边,还不知道要纠缠多久。 这种善意就像一道暖流,温暖着林安之的心。 至于说那位高居龙椅上帝的神宗皇帝陛下,还有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 回到林府,林安之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自家少爷似乎在思考什么,一众丫头也不来打扰。 只有傍晚吃饭的时候,翠微才拧着食盒过来了,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放在桌上,便就行礼告退。 林安之坐在桌前,眉头紧锁。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堆金色的铜钱。 从知道林安之这个摆铜钱的嗜好后,翠微就专程吩咐人去做了一套,一共一百枚,全是纯金所制。 以翠微的说法便是,自家少爷喜好不多,既然喜欢摆铜钱,那便做一套好的,不见得有什么帮助,但至少少爷看着舒心。 桌上的铜钱依然是摆放成了好几堆,除了上次祝霁月看到的那些,桌面上又多了许多。不过零零散散,各自被放在不同的位置。 林安之手里捏着一枚铜钱,皱着眉头,眼前的局势似乎有些难题。 “到放在哪里好呢……”林安之喃喃自语道。 良久,他终于是有了决定,把手中的铜钱放了下去。 “既然你已经出了手,那总该回敬一下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无情 大魏惯例,太子之外诸皇子,一旦成年后就会被派往各封地郡县,这一来是为了让皇子们远离权力中心,二来也算是给诸位皇子一个归宿,省得在皇城中看着太子哥当权心头有所芥蒂。 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那这些皇子就只有每年陛下寿辰或者是春节之类,才能返回京城。 但是神宗皇帝却没有,太子比二皇子长两岁,两人成年后,都被留在了京中。而更让人琢磨不透的是,皇帝陛下不仅没有把二皇子派往封地,反倒是允许他在京城设府,招募幕僚兵将。 也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年来朝中局势一直有些不稳,隐约有说皇帝陛下更加宠爱二皇子,有把位子传给他的意思。 虽说隐约有传闻,说是陛下终于恩准太子殿下开设府邸,但毕竟太子还未开府,所以二皇子依然是整个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 便是那二皇子府,也是人来人往宾客云集。 林安之到达二皇子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门口鹅黄的灯笼高挂,朱红色的牌匾上用金字写字皇子府三个大字。 大门敞开着,能见着外面停满了马车,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说是皇子府,反倒像是什么商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然都是穿戴的一般百姓服侍,但从许多人的言行中,依然可见那种长期高举人上的气度,可见都是朝中的人。即便不是本人,想来也是府邸中管家之类掌权的角色。 林安之摇头失笑,难怪太子这么忌惮这位老二,这番做派怕是换了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这不是摆明了要跟太子唱对台吗。 微微站定看了看周围,林安之便大步走了过去,也不用遮掩什么,本就是明着过来的。 还没走近,眼尖的门房就认出了林安之,赶紧上前躬身行礼。 “给林少爷请安。”门房满脸堆笑的行礼道。 这一声叫唤,便能看出这门房也是心思灵巧的人,没有叫林安之巡察使,也没有称呼那个怀化大将军,而是直接叫了少爷,关系顿时就拉近了许多。 见这边的清醒,一些守在门外的别家家丁,还有那些个排队等着进府的官员,也都发现了林安之。都在心头暗暗嘀咕,前些日子林安之和太子的春闱舞弊案闹得这么凶,最后似乎是太子殿下那边服软认输,但现在,林安之这么明目张胆的来二皇子府,这岂不是要摆明给太子殿下难看? 他们这些朝中官员来巴结二皇子还好说,但林安之可是有着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思量了。 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知道这时候还是别去搀和。 一些靠的近的,便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离得远的便当是没看见。 林安之含笑点头,道:“没想着二皇子这里这么热闹,要知道就该早来。大家都知道嘛,我林安之就是爱热闹的人。” “林少爷请。”门房躬身笑道。 也不用通禀,无论是那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还是那怀化大将军,都不如林安之本身的意义重要。二皇子和林安之,可从来都不是朋友。 进了门,门房领着林安之直奔后宅。 也就好像就是林府的规矩与众不同,不允许男子进入后宅,便是这二皇子府也没这么大的规矩。 进入后宅后,便见到了许多衣甲鲜明的护卫。林安之眯缝着眼打量着,看上去倒是和在长风诗会上见着的差不多打扮,不过以林安之的经验看,实力应该是要稍微差上一些。 想来也是,二皇子带到长风诗会上的,先不说士兵的精锐程度,便是单独拿出来,每一个在江湖中也能称得上好手。 到了内院深处,便见着了一栋独立的小石屋。与外面那些青砖红瓦的房间不同,这间石屋就如同一个碉堡一样,整个充满了铁血严肃的味道。 “这是我家主人的书房。”大概是看出了林安之的疑惑,门房赔笑道,“别看外面这样,里面和一般的房间也就差不多了。” 林安之点头笑道:“我听说二皇子小时候在边关呆过很长时间,还以为他习惯住这种堡垒了呢。” 门房笑道:“那哪能啊,主人毕竟是皇族贵胄,便是想住那种堡垒,陛下也不会答应,有失体统。”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不是门房吧?” 门房笑道:“林公子好眼力。” 林安之摇头失笑,也不多问,跟着这“门房”便进了那巨大的石屋。 果然如同这“门房”所说,里面和外面完全不同,就和寻常富贵人家的摆设相当,屏风、书架俱全,不过墙上挂着一些长剑弯弓,倒也符合二皇子想来的风格。 二皇子正埋头桌案前,点着蜡烛在批阅什么文件。林安之跟着门房进来,他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等着。”二皇子说了声。 那门房正要开口,林安之就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不要打扰。 门房会议,笑着朝林安之拱手,便转身离开。 林安之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二皇子办公。 不得不说,埋头处理公务的二皇子看上去颇有一种行军将领的威严,面沉如水,如岳临渊。连林安之心头都暗暗赞叹,难怪皇帝老子会让他在皇城开设府邸。 这时候,二皇子终于是抬起了头,见着林安之他先是一怔,转而便是一片狐疑之色。 “咦,安之你怎么来了?”二皇子疑惑道。 “这不是来找二皇子殿下商量点事吗。”林安之说道。 二皇子失笑:“安之向来擅长谋划,还有什么事需要找我商量?”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商量怎么给太子殿下添堵。” 二皇子愣了半晌,心头一动,低声道:“南莞?” 林安之轻笑:“二皇子明见。” 离开二皇子府邸的时候,已是深夜,但林安之心头却兴奋无比,没有半点睡意。 这件事有了二皇子的配合,成算便大了许多。 给太子殿下找麻烦这个借口,虽然本身很不合理,但做的人是林安之,那么在旁人看来,反倒是再合理不过。 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若是没什么意外日后总是要登上皇位的,找太子殿下的麻烦,那就跟寻死差不多。但林安之向来胆大妄为,连那内定的太子妃都敢招惹,还有什么不敢的? 而且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来做这事,反倒是顺理成章 。 当所有人都以为如此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他真正的目的,却是保住长公主呢? 或许唯一能想明白此事的,便只有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林安之也便直奔礼部。 这事儿要想办成,一个二皇子是不够的。除了同位皇子的表态外,还需要礼部的帮忙。 不过相对于二皇子,要想礼部出手,那便有些麻烦了。 礼部尚书便是林安之的老熟人司徒敬的父亲,司徒伯南。 司徒家向来是坚定的太子派,这也符合长久以来礼部的行事做派,维护正统的皇位继承者。 要说服他们帮忙对付太子,林安之其实没那么有把握。 只是,世事总是超出林安之的预料,他见着司徒伯南,只是稍微露了个口风,司徒伯南便轻笑着点头:“好。” 这让林安之愣了半晌,原本想好的一大堆说辞,就这么被堵回了肚子里。 “很奇怪?”司徒伯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何止是奇怪,若不是清楚司徒家的门缝,我差点就觉得司徒伯伯您是不是在想什么法子对付我。” 司徒伯南哑然失笑,道:“这怎么可能。”微微顿了顿,这便接着道,“许多事情旁人不知道,但在我这样的身份的人中,其实并非什么秘密。” 林安之心头砰砰乱跳,隐约明白了司徒伯南的意思。但也不敢多问,虽说那事就算真的泄露出去,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甚至于,便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又能怎样? 但林安之心头总有一股子恐慌,害怕那件事被旁人知道。就仿佛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小孩子,最怕外人知道这个事实一样。 从礼部不来后,林安之回到了林府,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折腾了一整天,总算是能暂时松口气。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这便让张扬去皇宫那边递了个条子,说是要面圣,这话让张扬满脸古怪之色。 旁的官员地位不够的要想面圣自然是亲自去宫门口递条子,而地位够的,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过去说一声,自然就能见着。 而向林安之这样,让人往宫里递条子的,倒是少的很。 不过张扬也不敢耽搁,自家少爷有吩咐,他自然是照办。 到了下午时分,张扬便回来了,带来的还有圣上召见林安之的消息。 这时候,林安之才不紧不慢的往皇宫行去。 和第一次进宫不同,到了皇宫大门口,已经有太监在那里候着。见着林安之,那太监便是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言语间时不时会提到徐公公的名字。 说起徐公公,也不过是陪着林安之在宫门口站了片刻,现在就混到了御书房听差,这在宫中太监里,已经成了传说一般的事情。因此听闻来的是林安之,这新上任的传话太监哪有不积极的。 林安之听着,也只是含笑不语。 到了御书房外,便见着了徐公公。 和当日见着的落魄不同,现在面色红润,举止间更是多了几分贵气。 当然是在旁人的面前,见了林安之却亲切无比。 “让人来宫里传话说要见皇上,这可是不曾见到过。”徐公公笑道,“林大人,皇上可是久等了。” 林安之笑道:“这不是忙活了一整天吗,实在撑不住了,便睡下了。若非是事情急迫,也不至于来打扰圣上。” 徐公公点头,忽然神色有些怪异,压低了声音道:“林大人,二皇子府和礼部跟南院可有什么不同?” 林安之一怔,立刻明白了徐公公的意思,他轻笑点头,拱手道:“多谢。” 话语间便已经到了御书房门口,徐公公侧身站到门口,恭迎林安之进去。 林安之抬眼,便看到了坐在御书房内书桌后的皇帝陛下,而在他前方站着的,竟然是太子、二皇子跟司徒伯南。 有了徐公公的提醒,林安之倒是不意外。 行礼之后,林安之很自觉的站到了司徒伯南身旁。 神宗皇帝看了看四人,最终目光在林安之身上停顿良久,这才轻笑道:“司徒。” “臣在。”司徒伯南赶紧行礼道。 “那日商量的时候没听你说话,怎么到了今日便是什么于礼数不合了?”神宗皇帝淡淡地问道。 “非是礼数,而是我大魏朝廷颜面。”司徒伯南正色道,“陛下,派遣公主和亲,这本是下下策,若是有其他法子,岂不是更好。” 神宗皇帝不理会他,转头望向二皇子:“老二,你又怎么说?” 二皇子神色不变,沉声道:“若是能有其他既平稳收服南莞,又能顾全朝廷颜面的方法,我自然赞成。” 神宗皇帝轻轻点头,太子在旁看着,满脸焦急,但却偏生是不敢擅自开口。 “安之,说吧,什么事?”神宗皇帝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 林安之行礼道:“也是关于南莞,我和尚书大人、二皇子殿下意见相同,同样认为和亲不可取。若是陛下同意,我出行南莞时,愿意从中周旋,让南莞献出一名公主嫁入皇室。” “嫁给谁?”太子终究是没忍住,涨红了脸低喝道。 林安之没做声,偷偷看了神宗皇帝一眼,却发现神宗皇帝面色淡然,好像全然没听到太子殿下语气中的放肆。 “自然是嫁给皇家成员。”林安之微笑道,“至于说到底嫁给谁,当然是看南莞方面的意思。毕竟,我大魏还是讲究以理服人,最大头的南莞都收了,谁迎娶公主这种小事,还是要给南莞一点面子的。” 太子殿下怒极而笑:“南莞方面的意思?是嫁我,还是老二……还是你?!” 这话一出,司徒伯南低垂的头便更低了,便是二皇子也是脸色微变,唯有神宗皇帝,依然是面色淡然。 “明羧。”神宗皇帝缓缓开口。 只是这么两个字,太子殿下便浑身冷汗。明羧便是太子殿下的名字,从他五岁开始,神宗皇帝就没有再叫过这个名字。 而现在这么开口,其意思绝非是因为亲昵。 太子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父皇,林安之分明是有意害我!” “所以呢?”神宗皇帝掀起眼帘,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便能在朕面前咆哮放肆?这些年的诗书礼仪当真是白学了?” 太子殿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是颓然叹了口气,朝着神宗皇帝叩头道:“皇儿知错了,还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神宗皇帝淡淡地道,“切记,此刻这朝堂还是朕说了算,而你此刻还是太子。” 这话说得太子殿下浑身冷汗,“你此刻还是太子”这话的解释可不少。 旁边的林安之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忍。看来这位皇帝陛下不止是对他林安之无情,便是对太子和二皇子,也是如此。 神宗皇帝这才转头望向林安之:“此事交由你负责,不过若是南莞方面不同意,那便要让蓉儿下嫁过去。” “臣当全力以赴。”林安之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忽悠 大魏朝堂商议许久,终于是有了决断,不过依然是朝堂那个极小的圈子内,对外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安之如同往日一样呆在南院的那小屋子里,每日里跟着云河学习南院密谍的各种事务。 终于,南莞的消息到了。 就在清晨时分城门刚打开,一行车队缓缓驶进了大魏皇城的南门。 没有什么迎接和排场,甚至连一丁点的仪仗队都没有派出。 这列车队进入皇城后,便径直去了使馆,对外谢客不见任何人。 直到傍晚时分,鸿胪寺那边才派了鸿胪寺侍郎张斌过去。 林安之自然是一早就知道的,鸿胪寺侍郎过去的时候,他便跟着。 他也是很好奇,南莞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到了使馆,便见着了那南莞的使者。 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长袍,头顶带着一顶圆帽,脖子上挂着几条不知道用骨头还是树根做成的项链。 林安之暗暗点头……果然是蛮夷。 想着心头又有些担忧,如果真让长公主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呢。 “在下南莞国乌鲁突见过两位大人。”南莞使者双手置于胸前交叉。 鸿胪寺侍郎张斌低声说道:“这是南莞的礼节,咱们按照大魏习惯还礼就好。” 林安之微微点头,示意明白。 张斌就朝着那南莞使者笑着拱手还礼,道:“在下鸿胪寺侍郎张斌,这位是本朝怀化大将军林安之林大人,这次出访南莞,便会是林大人带队。。” 乌鲁突脸上泛起惊异之色,南莞和大魏交战数百年,自然很清楚大魏的官职划分。怀化大将军虽然是虚职,但怎么也是正三品的大员。而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竟然是怀化大将军? 林安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道:“乌鲁突大人,有一事我想纠正一下。” 乌鲁突一怔:“林大人,请指教。” 林安之缓缓道:“南莞国这个称呼,以后还请免提了。至于以后是州郡还是道,那还得听陛下安排。” 乌鲁突脸颊一阵涨红,怒道:“我南莞还没投向,称为南莞国又有何不妥?”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乌鲁突大人,今日这么跟你说,可不是要找你麻烦,寻你晦气。大魏之上,多的是势力小人,对南莞不满的也不在少说,若是让他们揪着你话语里的毛病,以后指不定会怎么对付你。” 乌鲁突颇有些怀疑的看着林安之,就见林安之面色忧虑,倒真不像是有意折辱他的样子。 旁的鸿胪寺侍郎张斌却是砸吧了砸吧嘴,心说这满朝文武皆知,整个朝堂上,要说肚子里坏水最多的是蔡尚书,那接下来便要轮到您老林家的小林少爷了…… 您这么一开口,就把满朝文武给扣上了势利小人的名头,是不是也太损了? 不过张斌也知道林安之的任务,这次出行会想办法拐回来一个南莞公主回来,林安之倒也真需要借着踩低旁人,来迅速拉高自己在这南莞使者乌鲁突心头的地位。 林安之又叹了口气,这才朝乌鲁突拱手道:“是我林安之交浅言深了,还请乌鲁突大人见谅,若是不喜,以后林安之绝不在乌鲁突大人面前提起。” 乌鲁突赶紧道:“是我乌鲁突错怪林大人了!”说着,赶紧朝着林安之行礼。 有了这么一番冲突加化解,接下来的自然是便好说了。便如同多年的好友打开了话题,林安之不断询问南莞那边的风土人情,听到与大魏风俗不同的地方,也适当的露出惊讶之色。听到那高山密林,更是满脸倾慕,却又带着几分敬畏,端的是把那种好奇与期待的心情表露无遗。 张斌在边上听着,一阵啧啧称奇。 他本就是鸿胪寺侍郎,干的就是接待各国来宾的活儿,口才自然不必多说,对人待物也是一把好手,但此刻比起林安之,却自叹不如。 林家小少爷的脸皮,那可是相当的厚! 听说林家小少爷是五品上的大高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功夫好了,这脸皮的厚度就自然增加了? 不过转念就想到,传说中林安之在阴水湖一战中,身负重伤修为尽失,张斌便又是一阵唏嘘,林大人也是为国出力啊! 摆端正了态度,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便少了几分鄙夷,多了几分崇敬。 “不知何日能够启程,我家太……”乌鲁突咬了咬舌头,尴尬一笑,“我家世子早就听闻长公主贤惠之名,现在已经是翘首以盼了。” 林安之哂然道:“哪有那么快,便是寻常人家嫁女,也要讲究说媒、提亲、下聘、订日子这些过场。我大魏皇家嫁女,可马虎不得。先不说说媒吧,便是下聘总需要的,不用太多的金银珠宝,但终归是要走这么个礼数。” 乌鲁突愣了半晌,他自然听说过这些大魏风俗,但怎么也没想着到了大魏皇室这里,还要来这套。关键是,南莞国内都潜意识认为,现在南莞都归了大魏了,南莞的便等于是大魏的,又哪里需要下聘? 再说了,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大家都盼着早日把长公主迎娶回去,把这南莞归附一事解决了事。 “不过说是礼物不用贵重,但也绝不能太轻,不然更惹人非议。”林安之接着说道。 乌鲁突面露难色,道:“南莞归附大魏好,整个南莞都是大魏的,又何必弄这些过场。” 林安之摇头叹气,道:“所以我就说乌鲁突大人忠厚,难以揣测朝中那些小人的用心。” “还请林大人教我。”乌鲁突诚恳道。 林安之道:“你自称南莞国使者,这如何得罪人,自然不用我说了吧?”见乌鲁突点头,他便接着道,“这便是一话归一话,到了下聘的时候,你若说自己是归附的南莞国,旁人便又会有说道,说是你怠慢皇家。这罪名,可不小啊。圣上当然是不会理会他们,但今日不理会,明日呢,后日呢?这终究是埋了颗雷在这里摆着。所以说啊,要把这事做好,就一定要把礼数走全了,走的旁人无话可说。这个我也不用跟你吹嘘什么,说大魏根本不在乎南莞之类的话。不过吧,这面子总是要互相给的。我大魏既然肯下嫁长公主了,那便是已经把面子给足,若是南莞不还这个面子,那可是大事不妙的。” 乌鲁突被吓得面无人色,半晌才为难道:“林大人言之有理,但这个……我这次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钱银。沿途打点,更是花费了不少,现在已然囊中羞涩……” 林安之失笑:“哪里用什么钱银,你以为大魏国库缺那么点银子吗?要的是心意,明白吗,心意!” 乌鲁突已经被林安之饶得有些糊涂了:“不明白……” 林安之叹气道:“大魏不缺银子,更看重的是南莞,要的是南莞的归附之心,所以,最好的聘礼就是南莞的特产。” 乌鲁突瞪大了眼:“我在这大魏皇城,哪里去弄什么南莞特产?!” 林安之皱眉道:“乌鲁突大人,你觉得南莞归附后,圣上最担心的会是什么?” 乌鲁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艰难地道:“不臣。” “没错。”林安之正色道,“所以,这次的和亲一定要把步骤走齐全了,把南莞的心意彻底表明了。” 这话说到了正题上,乌鲁突肯听从大魏朝廷的吩咐,这么悄然过来,便是南莞对大魏的示好,为的便是害怕以后神宗皇帝想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找他们那些投向了的南莞皇室麻烦。便是迎娶长公主一事,也是做这方面的考虑 但谁知道,这一路过来其他的都还好说,偏偏是把最重要的聘礼这一项给弄错了。 林安之看着乌鲁突一言不发,他当然是心知肚明。 乌鲁突从南莞出发,总共带了十万两白银,但打点这一路上各州县官员,已经几乎把他榨干。这其中,甚至还有南院唆使的强行刁难索贿,为的就是让这乌鲁突走进皇城的时候,身无分文。 良久,乌鲁突终究是一咬牙,道:“我明日便启程返回南莞,把聘礼好好筹备一番。” 林安之轻笑摇头:“也不用这么着急,不妨再等两日,我们一道出发。” 乌鲁突奇道:“林大人也要去南莞?”说着,便觉得这话有些多余,换了个问法,“既然不送长公主过去了,那林大人还要去南莞?”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不怕跟乌鲁突大人明说,南莞同样是我大魏官员的心结。咱们这么些年打来打去,早就成了彼此的心头刺。这次南莞肯归附,我比任何人都要心急。若是可能,我巴不得你明日就把长公主给接回去。但有些事急不得,总要做好了,才让人无可指摘。” 这话深得乌鲁突的心意。 “那林大人去南莞是……” 林安之笑道:“自然是有公务去渝州一线,另外嘛,还能帮你挑选礼物,一些个犯忌的东西,你们可千万别送过来,不然惹得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说道。” 乌鲁突感激道:“如此多谢林大人了!” 张斌听着,差点就翻白眼,心说除了您小林大人外,还有谁去搬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从使馆出来后,张斌便告辞返回鸿胪寺复命。 他全程除了开始的介绍外,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次南莞之行本来就是林安之为主,他也不过是帮忙双方见个面而已。若是真吵起来,他这个鸿胪寺的官员还能帮忙劝架暖场。 但谁知道,从见面开始,他张斌就跟个摆设一样,就林安之一个人,就把那南莞使者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林安之和张斌分开后,也没有返回林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把今天的事情向皇帝陛下说了一遍。 其实林安之心知肚明,这事轮不到他来回报,只怕就在一会儿之后,就会有人把今天林安之和那乌鲁突的一言一行全都上报到皇帝陛下这里。 但就像他自己说的,这就是个态度,至少在此时此刻,为了长公主殿下,他也应该对神宗皇帝保持明面上的尊重。 神宗皇帝听完,忍不住哑然失笑。 终究是挥了挥手,不置可否的让林安之退下。 所谓不置可否,从某种程度上便是默许。 林安之第二天一早,便开始调动自己能动用的全部资源。 第一百六十五章 讨好 准备时间不过三天,一支由城卫军组成的队伍便整装完毕。 一般皇家婚嫁的队伍都是由禁军组成,但林安之可不敢使用禁军,这次是去给太子找麻烦,而禁军正是太子的嫡系。林安之觉得,自己如果带着禁军上路,只怕走不到南莞,就要暴毙在陆上。 队伍一共三千人,是由南院方面挑选,几乎把城卫军的精锐抽调一空。这让兵部大佬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最终也只能是默认了。 带队的是林安之的老熟人,也是林老太爷的老部下,肖成明。 这次出使南莞谈不上什么肥差,但油水也不少。这种时候,林安之自然会带上自己人。 林安之换了一身戎装,配上原本高挑的身材的,显得格外的英俊挺拔。骑在高头大马上,沿着长街往南门行去,沿途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朝他投来了热辣的目光。 不过林安之倒是目不斜视,毕竟在他身侧跟着的,就是同样穿着戎装的祝霁月。 “怎么了,往日里不是号称风流倜傥吗,这副目不斜视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祝霁月不咸不淡地道。 林安之神情严肃,道:“本官这是去南莞公干,可不是出外巡游,自然不能招蜂引蝶。” “哟,你还知道自己招蜂引蝶啊?”祝霁月嘲讽道。 林安之轻咳了两声,没敢接着茬儿。 从和秦苑清的绯闻传出来的那日起,祝霁月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自然是知道林安之不安份,若是司徒宁、郑月娥之类的小妮子倒也算了,但那秦苑清,祝霁月从第一日起就没看她顺眼过。便是有过阴水湖的一番共同御敌,也没改变她这种态度。 这次出行除了祝霁月外,李雯自然也是要带在身边的。毕竟有个什么冲突,祝霁月的强弓不见得有李雯那七品上的身手好使。现在一身修为不在,自然是要更注意安全一些。 怕死这种事情,总是越怕越好的。 至于其他的婢女,便没敢再带在身边了。 上次去平州公干的时候,可是把一大家子都带着,虽然没人当面指摘,但南院司命大人事后却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如果是当面喝骂也还罢了,便正是这不咸不淡,让林安之感觉到了司命大人的不满。 对于这位有可能是自家“长辈”的顶头上司,林安之向来是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从南门出发,走出百里地,这一路便算是河南道的地界了。 因为临近皇城,周围城市还算繁华。不过林安之却难得的没有进城,反倒是一路在野外宿营。 倒不是真的收心了,而是旁边跟着肖成明这位爷爷的老部下,还有一个便是乌鲁突。 无论是这两位中的谁,林安之都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传闻归传闻,真见着又是另一码事。 “来的时候为了保密,沿途都是呆在马车里,不及看大魏繁华景象,没想着回去的时候依然没法进城。”乌鲁突感慨道。 林安之笑道:“说是中原繁华地带,其实也就是人多些,商铺多些,谈繁华那是自然的,但真要说有什么好看的,却也不见得。日后南莞之事尘埃落定,乌鲁突大人想来看便可随便来看,到时候若是去了皇城,我林安之做东,当让乌鲁突大人好好游玩一番。” 听了这话,乌鲁突脸色有些古怪,道:“我听说林大人在做生意?”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乌鲁突大人这话说的,咱们大魏可有严令,朝廷命官禁止经商。不过嘛,家里的其他人可就不怎么管了。” 乌鲁突会心一笑,道:“到时候林大人可要带着我去那清雅居见识一番。” 这话林安之心头一动,但神色却是不变,依然是笑道:“乌鲁突大人怎么知道的清雅居?” 乌鲁突道:“在使馆的时候,有使馆的仆人跟我的。”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日林大人走后,我有些把不准您的身份,便找了使馆的人问了下,没想到林大人竟然这么有名。” 林安之一阵嘿笑,心想对方既然提到了清雅居,想来也不会说他什么好话。而且这人的动机本身就很可疑,清雅居的幕后老板是他林安之,这事情知道的人可不多。 还得安排人好好查下,那跟乌鲁突说清雅居的,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时候跟乌鲁突说这事儿,明显是为了破坏他林安之的形象。 自然,乌鲁突在这时候说出这事来,也不见得是存了什么好意,怕更多的是想挑拨离间罢了。 林安之笑了笑,道:“些许薄名,大部分都是谬传,也不可全信,乌鲁突大人权当是听笑话就是了。” 乌鲁突连声说不敢,接着便把林安之的得意事情说了一遍,什么长风诗会上平叛啊,白州缉拿巡抚,阴水湖上剿灭水寨、青衣楼之类的。 这通马屁拍得林安之满脸笑意,不过心头却叹了口气,心说比之张扬和四个老奴才,这马屁水平当真是差了几个档次。 河南道以皇城为中心,不设其他州县,相比大魏十道其他九道算是最小的一个。不过是三天功夫,就离开了河南道地界,进入都了西南道。 刚一进入西南道地界,乌鲁突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林安之心知肚明,这一路上乌鲁突只怕过的不好受。应大魏朝廷的要求,他不能暴露南莞归附的事实,所以只能用出使的理由前来。对于敌人的使者,大魏的地方官员向来是销售极黑,他们才不管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钱不到位,便寸步难行。 大概是知道了林安之南院巡察使的身份,乌鲁突把沿途的事情跟林安之说了一遍。 林安之倒是揉了揉鼻子,心说这些个感触他可没有。年前去白州的时候,那一路敲锣打鼓的,地方官员送钱都来不急,谁敢找他要钱? 不过,乌鲁突既然怨气这么大的提了,倒是不妨跟他讨个人情。 “前面就是西南道的融冰城了,据说四季如春,哪怕每年寒冬大雪,最多就是到了城外十里,从不曾飘入过城中。乌鲁突大人,可有去看过?”林安之笑着问道。 乌鲁突轻哼了声,道:“大雪进不进城我不知道,但只要进了城,只怕天上的鹅毛大雪要不挤出几个铜板了,都休想能融了流出去。”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看来是真没见过了,咱们不妨去见识一下。” 乌鲁突心头一动,似乎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他因为太阳暴晒而有些黑红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笑意:“有劳林大人了。” 林安之轻笑道:“不妨事,顺路而已。” 招来了肖成明,吩咐亮出旗号,改道融雪城。 肖成明自然是唯林安之马首是瞻,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就传令了下去。三千城卫军立刻打出了“林”字旗,便调转方向,朝着融雪城浩浩荡荡的开赴过去。 还没到融雪城门口,远远的便见着外面有一大队士兵整齐排列,组成了一个迎接的队伍。 当中是一行身穿官服的融雪城官员,从城主到城中衙门管事,一应俱全。 乌鲁突看得大为惊异:“怀化大将军的名头,果然是好用的很!” 林安之轻笑不语,心说怀化大将军的名头好不好用不知道,但南院巡察使这名头,是真的好用。 到了近前,林安之牵着缰绳端坐马上。 那融雪城城门口的官员立刻迎了过来,在马前躬身行礼:“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仰着下巴微微颔首:“融雪城城主何在啊?” 那身穿城主府官服的男子立刻上前,赔笑道:“下官赵西来,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微笑道:“本官去渝州公干,今日要在融雪城住下。” 赵西来笑道:“已经准备好了,林大人请。” 林安之也不下马,跟着赵西来便进了城。 三千城卫军依然留在城外,这是规矩,军队入城必须要兵部手谕和地方官员签批,否则便以叛乱论处。 进了城,赵西来领着林安之一行人到了一处优雅的庄园外。 林安之看了,很满意的笑道:“赵城主,怎么如此破费啊。” 赵城主赶紧躬身笑道:“也不算破费,这是本地乡绅听说林大人到访,专程让出自家别院给林大人休息的。” 林安之听着心头好笑,他确实是派了人过来先行通知,毕竟三千大军行动,这要忽然兵临城下,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但是,这时间上也不算长,哪有什么乡绅这么快得到消息? 不过看破不说破,再说了林安之这一路军营也住的有些腻味,能有这么个宅子享受下,倒也乐得。 “这一路急行,本官有些乏了,赵大人便先行忙着,一切等后面再说。”林安之说道。 打发走了赵西来,林安之这才招呼乌鲁突一道进了宅子里。发现宅子当真不错,除了面积极大外,竟然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湖泊。 见着乌鲁突,赵西来心头那就是真的打了个突。 当日乌鲁突过融雪城的时候,融雪城这边下手是真有些狠,当真是把乌鲁突最后一两银子榨干才放行。 现在林安之带着乌鲁突过来,其目的便有些琢磨不定了。只盼着这位林家小少爷如同传闻中一样爱钱,能够破财消灾就好。 想着,赵西来便是叹了口气,心头再次把那乌鲁突痛骂了一遍。 不得不说,林安之白州缉拿马兴禄,当真是给大魏官场敲了记醒钟,让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年轻的南院巡察使的狠辣手段。 于是见着林安之,便更多了几分敬畏。 “当真还是林大人面子够大。”乌鲁突叹气道。 林安之轻笑:“这里问句不太恭敬的话,乌鲁突大人,那赵西来到底敲了你多少银子?” 乌鲁突的脸色有些发红,一面是因为愤怒,一面也是因为尴尬。 “不多不少,三万两!” 林安之顿时被吓了一跳,转而就是一阵怒火:“狗娘养的赵西来,下手竟然这么狠!” 见林安之义愤填膺的样子,乌鲁突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就当是破财消灾,林大人别气坏了身子……” 他哪里知道,林安之上火的是,南院明明有密信下去,让把这乌鲁突的银子给敲诈干净,怎么这都快到皇城了,身上竟然还有三万两! 要不是这赵西来下手够狠,只怕在皇城的时候,还真让他拿出银子来了。 说是不要银子只要南莞特产,但皇城是什么地方,真要有钱,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想到这里,林安之便觉得,是不是该放赵西来一马,至少是事先准备的各种资料,就不要全拿出来了。但是,那吞下去的银子,可都得给我乖乖吐出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赵西来 到了晚间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夜宴,便是这融雪城城主做东邀请林安之一行人。宴会上,林安之自然隆重介绍了一番乌鲁突,把这位从南莞远道而来的使者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末了自然免不得感谢一番赵西来,说是乌鲁突到融雪城的时候,多有受他照顾。 赵西来自然是听得尴尬无比,但官场上拼的便是脸皮厚度,竟然也就面不改色的应下。之后便又聊了下融雪城的吏治,夸奖赵西来治下严谨,不曾出现侵吞良田,焚山修别院的情况。 赵西来这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也不敢应下,就是端着酒说是自己招待不周,便自罚了三杯。林安之笑吟吟的看着,也不拦着他。 夜宴刚结束,林安之刚回到别院里,就立刻有赵西来府上的管家过来了,说是找林安之。林安之带着乌鲁突过去了,就见那管家送了个盒子来,恭敬的说是林安之一行人旅途辛苦,融雪城也没什么特产,便只能是奉上一些银子,用作军费,至少能改善下军中兵将的生活。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了笑,连盒子盖都没打开,就给退了回去,说是军费自然有兵部料理,大魏兵部还不至于要地方上这么资助。 打发走了那管家,林安之才对乌鲁突道:“赵西来就是不想认错,这件事情不能惯着他。他要是会做人,明天还会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正午时分,人便又来了,这次没有叫什么管家,而是赵西来亲自过来的。 除了那个盒子外,还带着几个仆人,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昨日酒喝得多了,回去后便有些头晕,还请林大人见谅。”赵西来赔罪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真是酒喝多了,睡着便是,若是衙门里不好睡,那便回家睡,睡够为止。赵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赵西来的脸已经快苦出水来了:“林大人,是下官做事不妥当,还请您见谅。事先也不知道乌鲁突大人是您的朋友,所以下手没了轻重。银子已经送来了,还请您点查。另外听说林大人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下官还备了一些个补品,不成敬意,还请林大人笑纳。”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么说,那就对了。” 乌鲁突没有在场,林安之也没什么顾忌,当先走在小湖旁的碎石道上,赵西来紧随其后。 “一些场面话我就不说了,只说你在南院的档案。”林安之淡淡地道。 赵西来一听这话,脸色就有些发白。 融雪城临近皇城,旁人看来是个好地方,但只有真在这里做官才明白,因为水陆交通不便,这里没法成为商贸枢纽,加上临近皇城,旁的客商要来这附近做生意,那便直接去皇城了也没谁来这融雪城。 至于说那冬日里白雪不入城的盛景,那大冬天的,有谁跑来这个地方专程看那玩意儿? 所以融雪城看似繁华,其实财政一直不怎么样。 这也使得每一代融雪城城主,对往来客商都下手极黑,向来是能宰一个是一个。而那乌鲁突作为南莞使者,更是敌对势力的人,融雪城下手自然更没顾忌。但就算乌鲁突的事情不说,这旁的事情却是逃不过的。 “林大人,融雪城的情况您也知道。”赵西来思索了下,缓缓道,“这些银子若是有一两进了我的腰包,巡察使大人您只管拿我的人头便是。” 林安之缓缓道:“便是知道这些,所以我才会这般不客气的与你说话,否则……”淡淡地瞄了一眼赵西来,“马兴禄我都能拿下,又岂会在乎你一个融雪城城主?” 赵西来皱眉沉思,道:“那大人是要我说何事?我赵西来不敢说是清官,但若是南院档案中记录清楚,便可知道我是否有中饱私囊。” “中饱私囊兴许有,兴许没有,我不感兴趣,但贪赃枉法总是有的。”林安之淡淡地道,“别说什么为了地方出力,解决财政本就是你一方父母官的责任,这时候说什么为了财政所以贪污,便是无稽之谈了。” 赵西来一阵沉默,林安之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巡察使大人准备如何处治下官?”赵西来道。 林安之失笑摇头:“我若是要处治你,随便派个人过来就是了,又何必跟你废话这么多?” 赵西来疑惑道:“那林大人的意思是……” “我听说你以前在渝州呆过一段日子,我想问你李儒阁这人,你怎么评价?”林安之问道。 这话一出,赵西来便有些沉默了,良久才道:“林大人是想知道什么?” 林安之轻笑道:“你不用太过紧张,我这次去渝州公干,本身和李大将军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要在渝州,就难免要和他打交道,所以想先知道一下他的为人行事。” 这话赵西来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林安之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便当真是这么回事了。 “李将军为人严谨,行事雷厉风行,在军中向来极有威望。渝州军十七万,皆以李将军马首是瞻。”赵西来说道。 林安之失笑,颇为玩味地看了赵西来一眼,道:“看来你在渝州过的不怎么样啊。” 赵西来脸色有些泛红,道:“林大人,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政务上呢?李将军和渝州周边各部族关系如何?”林安之又问道。 赵西来道:“渝州临近南莞,异族繁多,除了最大的山戎、高玉、火灵三族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六族,可谓是整个大魏境内最复杂的一个地方。李将军治理渝州二十年,手腕强硬,周围部族皆臣服于其虎威,不敢造次。” 林安之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 大魏三十二部族,每一个和大魏的关系都有些微的不同。 在平州境内的羿风族属于风族分支,和周边关系向来良好,或者说整个风族和大魏的关系都不错。所以大魏军中多的是风族轻骑,在西北边关,风族轻骑也立下了不少战功。当日出云县之乱,蔡家勾结陈留和红巾盗,最先赶到的一支骑兵便是风族的骑兵。虽说其中有祝霁月的关系,但依然可见其对大魏的态度。风族骑兵强大的战力,也成为了军中的精锐。 而渝州和白州、平州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地靠边陲,加上和南莞相邻,周边部族很少把自己真正当做是大魏的子民,更多的是以自己部族为单位行事。 所以对于地方官府,自然少了敬畏。 加上各个部族的风俗习惯不同,彼此间更有不少矛盾。 李儒阁是当年老太爷还在尚书位置上的时候,便被调到南莞边境的,本身属于兵部系统,并不隶属于渝州管辖。甚至于因为位高权重,乃大魏五大上柱国之一,渝州在某种程度上,反倒是要受他节制。 不说别的,赵西来说了最多,连“渝州知州”这四个字都没提到,便可想而知李儒阁在渝州的威势了。 但林安之依然不死心,便问了句:“那渝州知州呢?” 赵西来一怔:“渝州知州不就是李儒阁大人吗?” 嗯? 林安之也是一怔,转头望向赵西来:“谁说的?” 赵西来愣了半晌,跟林安之大眼瞪小眼。 “难道不是?”赵西来瞠目结舌。 林安之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渝州的情况可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渝州知州是李儒阁? 开什么玩笑! 神宗皇帝的心再大,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的军政大权统统交到一人手中。 而现在,便是赵西来这样当年在渝州为官的人,竟然只知李儒阁,而不知道渝州竟然还有个知州?! 小湖边一片寂静,林安之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赵西来此刻心头也是砰砰乱跳,不敢说一句话。 良久过去,林安之才道:“赵大人公务繁忙,便先请回吧。今日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是。” 赵西来不敢多问,躬身行礼后就快步离开。 林安之本身并没有打算找李儒阁麻烦,无论怎样,李儒阁都是老太爷的老部下,算起来,两人还算是一个派系。找赵西来询问李儒阁也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不过是想更清楚的了解那边的情况。毕竟,这次出行南莞,可关系着自家亲姐的终身大事。 但谁知道不问还好,一问竟然问出了这么个惊天的消息。 回到房中,乌鲁突已经在房中等候着了。听说赵西来过来的消息,他便有些坐不住,立刻赶了过来,谁知道林安之已经和赵西来去了小湖泊那边,他也不敢过去打扰,就在林安之这里等着。 谁知道见林安之进门,脸色阴沉,乌鲁突心头就真打了个突。 “那赵西来……他不是来赔礼道歉的?”乌鲁突小心问道。 林安之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温和道:“自然是来道歉的,钱已经送回来了,一会儿你让人去找账房便是,我只是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乌鲁突道:“什么事?” 林安之心头一动,道:“说来,南莞的事情我还没细问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乌鲁突的脸色就有些黯然,道:“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战败了啊。” 林安之道:“李儒阁?” 乌鲁突微微点头,之后脸上便泛起一抹愤然,道:“那就是个魔鬼!”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莞秘闻 “这话怎么说?” 林安之心下很是好奇,大魏朝堂之上关于南莞的消息极少,而南院的主要方向也是在西晋和北越,对于南莞一块儿几乎是空白。林安之这几天里为了出行南莞的事情,也没少查阅相关资料,但是所得的有限的很,甚至连南莞归附的原因都没查到。 听林安之这么问,乌鲁突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些日子下来,林安之做的功夫总算有了回报,乌鲁突也把南莞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整个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南莞和大魏边境摩擦几乎是每个月都会有的事情,双方其实都不太在意。 大魏方面自然是强势方,屯兵十七万驻扎渝州,南莞最多也就是在边境一些村落肆虐,要想进攻大魏腹地,那根本是无稽之谈。而南莞方面,也是仗着地形优势和民风彪悍,不断少绕大魏边境。 这几百年下来,双方都没有真正进攻对方的意思。 一面是拿不下,一面是真打下来也无甚意思。 毕竟南莞穷山恶水,大魏就算真拿下了,也不见得能统治。 直到半年前的一天,李儒阁忽然调集重兵集结在南莞和大魏的边境。 南莞朝廷震动,立刻调派大军迎接,双方在边境上自然是一场惨烈厮杀。 南莞方面以为,这最多不过是大魏那位上柱国发疯,忽然兴起要打这么一场。但谁知道,就在边境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支军队忽然出现在了南莞都城落外。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整个都城攻陷,十日屠杀,只留下了皇族一脉。 “那李儒阁就是个魔鬼!”乌鲁突咬牙切齿地道,“战场胜负各凭本事,但他竟然把都城里的男丁全部坑杀,整整七万人啊,一个活的男人都没留!之后还攻入祭坛圣地,把里面的祭祀全部吊死在圣地里,三百名尊贵的祭祀,全都被他下令挂在大殿中……说是要让我们的山神看看,侍奉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在这之后,更是假传圣旨,将在边境跟大魏军队对峙的十万南莞士兵引入山中绝地,也不攻打,只是放火烧山,将十万士兵活活烧死!” 乌鲁突说着,眼眶就是一阵泛红,声音都颤抖起来。 林安之眉头紧锁,如果真如乌鲁突所说,那李儒阁的手段确实有些残酷了。 记忆中老太爷说起李儒阁这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换句话说,这人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 怎么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有如此残酷的手段,而且还凭着这把南莞给平了? 至于说怎么摸到南莞都城的,想来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林安之沉思良久,这才道:“南莞的事情在大魏是绝密,我知道的很有限,今日听乌鲁突大人说起,才知道内里详情。” 乌鲁突恨恨地道:“滥杀无辜,自然不敢大作宣传。” 这其实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对北越和西晋的战略,南莞的事情一定要足够保密。虽然不能把十七万大军全从南方沿线抽调,但只要能调出十万左右的兵力,便已经相当的惊人。一旦投入到北方或者西方的前沿,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打发走了乌鲁突,林安之便招来了一名肖成明。 “这次的三千城卫军中,有多少密谍?”林安之问道。 肖成明道:“?潜龙一百二十人,夜枭五十人,都是有五年经验以上的熟手。”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调派五十人先前往渝州,我要尽可能详细的知道渝州方面的情报。” “是。”肖成明躬身行礼。 末了又有些疑惑,道:“少爷怎么忽然对渝州感兴趣了?” 林安之沉吟了下,这才把从乌鲁突那里听到的事情是了一遍。 肖成明虽然级别不够,但一早就从林安之那里听说了南莞归附的事情,不过当听到说李儒阁坑杀七万男丁,烧死十万士兵的时候,也是被惊得面无人色。南莞以前虽说是敌国,但坑杀的也是人命。那些士兵暂且不说,但那七万男丁可都是一般百姓啊。 “李大将军行事实在是有些……有些……大胆。”肖成明有些结巴。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岂止是大胆,简直是丧心病狂!”说着便皱了皱眉头,“我就说南莞怎么一定要和大魏皇家结亲,感情是被这一通给杀怕了。这就想着弄一张皇家的牌在手上,日后一旦有什么事情好有些底牌。” 说到这里便又是一阵冷笑:“南莞只怕是算盘打得美了,真以为迎娶了长公主殿下,就能保得安全了?” 旁人不知道,但林安之可清楚的很,那位神宗皇帝陛下,可是真正的冷酷无情,别说是想要迎娶长公主的南莞了,便是对他自己的几个子女,也从来没有当成骨血看待。 这话题肖成明不敢接嘴,只是问道:“先去渝州的五十人,潜龙和夜枭如何分配?” 林安之道:“这个你比我有经验,看着办便是。” “是。” 肖成明离开后,林安之再次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候,房门打开,一身戎装的祝霁月和李雯走了进来。 同样发现林安之的神色不对,祝霁月便问了句。对这两位,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林安之把赵西来和乌鲁突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遍。 听到李儒阁坑杀南莞都城七万男丁,祝霁月便眯缝起了双眼,听到放火烧死十万士卒的时候,祝霁月更是眉梢微扬。李雯倒是面色不变,就跟听说书一样。 “这李儒阁倒是个人物。”祝霁月缓缓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叹气道:“这个十七万人,这便是要杀到南莞害怕。大魏跟南莞交战数百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狠辣的角色。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么一通大杀特杀,南莞还真不见得能投降。” “所以,你对李儒阁还有些钦佩?”祝霁月挑了挑眉毛。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也算不得钦佩吧,不过确实有些手段。” 祝霁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去渝州是为了长公主一事,难不成你真打算节外生枝,去招惹李儒阁?渝州的事情相信朝廷多少都知道一些,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管,不见得就真希望你现在去管。” 林安之眉头紧锁,良久才叹了口气,自嘲道:“说的也是。而且李儒阁和那马兴禄可不同,他在渝州是真正的权势滔天,我也没有密谍的人可以用。而且南莞一事,说不得还要他帮忙才行。” “如此想最好,我就怕你到时候犯浑,和李儒阁顶上。”祝霁月说道。 想明白了这个,林安之眉头舒展,朝着祝霁月笑眯眯地道:“这不是有你在边上的吗,怎么会犯浑呢?话说,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有谈心了。” 祝霁月顿时脸颊绯红,谈心这个词的由来,便是两人在长风诗会那一晚开始。 旁边的李雯却是不知道,睁大了眼,拍手道:“好啊,我最喜欢跟安之哥哥谈心了!” 祝霁月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转而脸颊更红了。 …… 渝州。 已然是春中,但渝州依然寒冷无比,倒不是温度上不去,而是厚重的湿气浸湿了衣服,便是穿再多,也会感到刺骨的冰冻。 城主府最深处,那一座森冷肃然的房间里,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端坐其上。他面容精烁消瘦,颧骨极高,嘴唇极薄,按面相说,这便是福薄之人,但谁又能想到,这名老者便是整个渝州的实际统治者,大魏五大上柱国之一的李儒阁。 在堂间是一名身背白色羽毛的传令兵,他半跪于地,恭敬的低着头。 “新任的怀化大将军林安之要来?”李儒阁眯缝着眼,“可是老林家的林安之?” “回大人,正是。” “他来做甚?”李儒阁问道。 “说是来渝州公干,但内里到底是为何,却没有消息传出。不过皇城有消息说,这次过来应该是因为长公主婚配一事。”传令兵说道。 李儒阁微微沉吟,便自语道:“南莞世子已经派人去皇城提亲,传来消息是说陛下已然同意,这时候来的不是长公主,来个林安之干什么?” 站在李儒阁身旁的幕僚挥了挥手,那传令兵躬身退下。 “大人,您看林安之是不是为您而来?”幕僚低声道。 李儒阁微微摇头:“陛下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那万一……” 李儒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件事便这样放下,不要去招惹林安之。若是他要办什么案子,或是什么别的需求,全力配合就是。” “是。” “你也下去吧。”李儒阁道。 幕僚躬身退下,这宽敞的议事厅中,便只剩下了李儒阁一人。 他眼帘低垂,良久嘴角才泛起一抹古怪笑容。 “当年那襁褓中的婴儿,终究是长大了。只是……真的值得吗?到底是你不死心,还是那老狗不死心?”李儒阁喃喃低语道。 而就在李儒阁喃喃低语的同时,远在大魏的国土的另一侧,那阴森冰冷的老宅子里,老太爷眯缝着的眼缓缓睁开了。 不过是过了年于,老太爷脸上的皱纹便更深了,苍老的脸颊上带着一抹渗人的灰白。在这阴森黑暗的房间中,便如同具枯瘦的僵尸一般。 “少爷去了渝州,算日子再有一月左右就能到了。”老管家恭声说道。 老太爷缓缓道:“李儒阁那边有什么消息?” “李儒阁屠了南莞都城七万人,只留下了皇族一脉。南莞被杀怕了,便归附了。”老管家回道。 老太爷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老东西表面看一副书生气,内里却是心狠手辣。论杀人,他可不必我差。” “李儒阁怎么能跟老太爷您比。”老管家说道。 老太爷瞄了他一眼:“你这阉狗,这是在挤兑我?” “老奴不敢。” 老太爷轻哼了一声,缓缓道:“让林旭来见我。” 老管家眉梢轻扬,低声道:“老爷准备用那边的人?” “渝州可不是什么好地界,若是不做好准备,小猴子只怕难活着离开。”老太爷说着,不等老管家开口,便接着道,“天下间有理由有能力动小猴子的,不超过五人。李儒阁,一定是其中之一。” 老管家身子一震,脸上露出不敢相信之色:“他敢?!” 老太爷冷冷一笑:“你知道个屁!去,让林旭回来。” “是!” 目送老管家背影离去,老太爷阴毒冰冷的眼眸中光华渐渐暗淡,苍白枯瘦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疲惫。 “人心难测。”老太爷喃喃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渝州 林安之一行并没有在融雪城停留几天,只是稍作休整后,就继续往渝州方向进发。沿途依然是没有进入各城,只是在靠近城池的地方扎营。 兴许是李儒阁给林安之带来了过大的压力,兴许是越发靠近南莞,林安之心头越发的没底,这一路上林安之都显得非常的安份,和往日的张扬高调全然不同。 越发靠近渝州,林安之便越发的冷静。反倒是那乌鲁突,脸色反倒是越发的阴晴不定。 “林大人,这已经临近渝州了,我便先行一步了。”乌鲁突说道。 林安之坐在营帐内,正点着蜡烛看着地图。纯粹是闲着无聊,正研究渝州兵力的部署情况。见乌鲁突进了帐篷,又听他这么一说,林安之便点了点头。 “也好。”林安之回道。 这不是乌鲁突第一次提起,几天前就说过这事。林安之的身份是怀化大将军,大魏朝廷正三品的大员。 甭管是不是武散官,此刻统兵前往南莞,那便是手握兵权的将领,三千士卒不算多,但放往年使节团里对比,也绝对不算少。南莞如果要在大魏朝廷讨得欢心,就要拿出足够的礼遇来。 这些日子跟着林安之,乌鲁突更是见到了这位小林大人的权势,沿途对他百般刁难的官员,见着林安之便跟老鼠见着猫一样。林安之虽然不进城,但只要大军在附近驻扎,便一定有当地官员登门拜访。这便使得林安之原本不轻的份量,又加重了几分。 所以,乌鲁突必须先回到南莞,把这些情况跟南莞皇族说明,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自然不光是因为这里,林安之心头明白,想来乌鲁突是不愿意见着李儒阁。 这倒是不难理解,李儒阁坑杀了南莞都城七万平民,焚烧了南莞祭坛,最后还烧死了南莞十万士卒,乌鲁突真要和他见着了,那才难办。 “回去了后代我向南莞诸位问好。”林安之笑着说道。 这称呼是个大难题,南莞归附的消息朝廷秘而不宣,那么南莞皇室的身份就是个问题。对于一般百姓来说无差,但于林安之这种要正面打交道的,就比较难办。 南莞太子还好说,称呼世子便是,但那南莞的“皇帝”呢? 是称呼陛下,还是称呼王爷? 都不太对,一边是冒犯大魏皇室,一边得罪南莞这地头蛇。 最终,林安之还是决定到了南莞后,若是真见着那位南莞皇帝陛下,还是以陛下相称,得罪自家皇帝事小,得罪了南莞这位皇帝陛下,以南莞的民风彪悍,哪怕被李儒阁杀的胆寒了,但也难保不会对他林安之出手。 三千人的兵马不算少,但要以整个南莞军力为对比,那真是不值一提。别看南莞被李儒阁烧死十万士卒,放在整个南莞来说也确实有算将近折了半数兵力,但剩下的要灭这三千人,还是很容易。 而且林安之也不能走哪儿都带着三千人,只需要一个机会,他就是万劫不复。 乌鲁突离开的时候,倒是留下了一名向导,毕竟从渝州到南莞之间,还有一片山岭天然屏障,没有向导的带队,要穿行其中的很是麻烦。 向导叫金泽,是个低眉顺眼的年轻人,黑黑壮壮的,看上去很憨厚。见着林安之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很是害怕的样子。 林安之看了眼,便没了兴趣。 大军一路沿着官道前行,五天时间终于到了渝州城外。 三千士兵浩浩荡荡,但若是和渝州城外的光景比起来,便要差了许多。 整整三万大军分作两块,整齐陈列。当中是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城门,站在大道正中的是一名看上去五十上下,身披戎装的将领。 他面容精烁消瘦,颧骨极高,嘴唇极薄。看上去不像武将,反倒是像那营帐内的幕僚先生。不过便是此刻,他坐在马上,身周却仿佛带着一股肃杀,微带暖意的春风拂过他身旁,便变得如同寒冬般冷冽刺骨。 只是看一眼,便知道此人是谁。 林安之不敢耽搁,抬手吩咐后方行进的三千兵马停下,这才策马独自上前。 到了那将领身前,破天荒的率先下马,拱手行礼:“末将林安之,见过上将军。” 李儒阁嘴角泛起一抹难得的微笑,翻身下马到了近前,双手把林安之搀扶起来。没有言语,便是上下一番打量,片刻后,脸上才泛起一抹赞许,点了点头,说道:“长大了。” 林安之听着,眼眶微微泛红。 “林老大人可安好?”李儒阁问道。 林安之声音带着了几分哽咽:“爷爷身子骨还好,但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当年了。” 李儒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唏嘘:“当年老大人的身子骨就有些弱,后来剿灭陈留的时候又受了些伤,做兵部尚书也是表面看着光鲜,能告老还乡是最好结果。” 林安之轻声道:“爷爷年前本来还说想去皇城一趟,也是因为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最终没能成行。” 李儒阁拍了拍林安之肩头,没有再说什么。 迎接的仪式很是隆重,李儒阁亲至,三万铁甲压阵,便真是皇族到此,也不过是这阵仗了。 接风宴也有准备,大致是给林安之介绍了一下渝州城内官员,以及渝州军中的各级将领。 这些跟着李儒阁的官兵自然不用向林安之行贿,不过也保持着足够的恭敬,一些见面礼也没有落下。林安之也难得的客套了一回,把从皇城带来的各种精巧物件,挨着还礼了回去。 倒算是宾主尽欢。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子时,林安之这才带着醉意,被李儒阁安排人送去了驿馆。自然有兵将接了林安之,送到了后院,交到了霁月军的手上。 霁月军的人也不敢耽搁,立刻把大醉不起的林安之送到了房里。 屋里铺着地毯,架着火炉,虽然已经是春末,但渝州的天气依然寒冷。炉子里的木炭绯红,散发着淡淡的木炭香味。 月华跪坐在炉子旁,烧着水。膝旁搁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茶具。水开了,便拎着水壶冲泡了一杯浓茶,这才起身,放到了林安之身旁的茶桌上。 这些事原本都是翠微做的,后来后宅的人渐渐多了,林安之便不允翠微做些杂事了,便都交到了菀儿手上。这次出使南莞,无论是翠微还是菀儿都没跟着,自然便落到了月华的身上。 “不能喝还不兴少喝。”祝霁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林安之脸颊涨红,睁开一双迷糊的醉眼:“谁说我不能喝了?你喝得过我?” 祝霁月眉梢轻扬,不过转念一想,也懒得跟个醉鬼计较。 林安之端起茶杯,祝霁月和月华还没来得急阻拦,他就迷迷糊糊的喝了口,顿时被烫的只吐舌头。 祝霁月有些幸灾乐祸:“这下醒了吧?” 月华已经焦急地奔到一旁,取了凉水过来,恭敬的递给林安之,让他漱口。 林安之灌了几口凉水,这才觉得舌头好了些。心头忍不住一阵感叹,月华毕竟是军中出生,这些事情还是翠微和菀儿做的妥当,便是那马屁精张扬,也比月华擅长这些。 不说别的,便是这泡茶那能这么个泡法,上好茶叶的香气都给泡没了。 “糟蹋。”林安之说了句。 掀了眼皮瞄了眼,就见着月华恶狠狠的目光。这小妮子这般老实,也不过是祝霁月在边上,这才不敢造次。若是没了祝霁月,月华虽不至于跟林安之拳脚相向,但给个冷脸转身就走的胆子,还是有的。 “李儒阁可跟你想象的一样?”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一阵轻笑,之后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看不透。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过是表面寒暄。” “那你觉得你在他心头,又怎么样?” 林安之失笑:“他要知道我,可比我要知道他容易多了,毕竟你林家小少爷的名气还是蛮大的。”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林安之很快便收起了笑容,颇有些凝重地道:“不过,我觉得若是没什么事,我们最好是尽快离开渝州。不知怎么的,这地方总让我浑身不自在。” 祝霁月挑了挑眉毛:“你也会觉得不自在?”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道:“一般来说是不会,所以我才觉得很不安,总觉得这里会发生什么。” 这话让祝霁月的眼皮微跳。 “按道理说李儒阁是爷爷的老部下,虽说现在位高权重,但只要我不干涉他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恶意。但不知怎么的,和他坐在一起,我总有一种浑身冰凉的感觉,就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林安之说道。 林安之是什么样的人,祝霁月最清楚。别看林安之平时没个正型,但心思却极其细腻精明。旁的时候都是他算计别人,很少有被别人算计。便是当今圣上,林安之也不见得就真怕了多少。而现在,竟然在话语间流露出明显的惧意,那这便很是值得思量了。 感觉这种东西很飘渺,但长久以来林安之的预感都相当准确,若非是那神奇的预感,林安之应该死了好多次了。 “我们尽快离开。”祝霁月沉声说道。 说是尽快离开,但其实也没那么快,林安之到渝州除了是路过外,还要和渝州州府衙门交接许多事务。例如南莞在渝州的分部建设,例如关于南院如何渗透南莞。 这些事情其实都应该是由渝州知州出面,之后安排下属部门与林安之对接。 然而,真正处理这些的时候,林安之才发现,与他对接的都是军方的人。渝州州府方面,除了一个负责各种文件的文书,便再没有一人出面。 林安之也仿佛是无意间笑着埋怨了一句,说是自己这南院巡察使、怀化大将军、国子监学士,当真是官职太低职权太小,到了渝州却连知州的面都见不着。 那文书的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笑着说了句,知州大人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这便没了其他话语。 林安之听了,心头便又多了几分惊疑。 不过他不打算节外生枝,渝州这边明显问题很大,但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处理的范围,只能等回到皇城,把这些情报交给司命大人。至于说她老人家是要禀明圣上,还是要独断独行,那都是她老人家去头疼的。 等林安之把南院的事物处理完,便已经过了十日。 这些日子主要是把跟着混在军队中的一百密谍,以各种形式安插进渝州的军政系统中,这是暗中进行,但也是明着来的,至少是没有瞒着李儒阁。一些个任命甚至是林安之亲自去了军营里,找到了避于其中的李儒阁,当面询问之后才行事。 至于一开始派到渝州的五十名密谍,在林安之到达前,就已经混入了一般的商贾百姓真中,这些才是真正的南院情报网。至于说这些人能否瞒过李儒阁的眼睛,林安之没太大的信心,但只要把人安插在这里了,他的任务就算了事,其他的便交由日后渝州密谍统领去头疼吧。 琢磨着是否该跟李儒阁请辞,好赶赴南莞的时候,一则战报却忽然传来。 渝州军大帐内,李儒阁神色冷凝肃然,在他面前摆着一封军报。 林安之坐在一侧,一言不发地看着这满营帐的将领。 渝州军军中高级将领近乎汇聚一堂,都在这大帐内等候李儒阁的命令。出了这些渝州军的将领,还有不少渝州知府官吏。 军报的内容很简单,其实并不算严重,无非是在渝州境内,靠近南莞边境的位置,一支隶属于山戎族的部族叛乱了。说是叛乱,也就是往年里最常见的,和边境士卒起了冲突,之后双方大打出手,山戎那边死了五六人,渝州军方面也死伤了十来个士兵。放在往年里,这都算是再正常不过的摩擦,双方会打一阵口水仗,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但这是往年里,放到现在,却是不同了。 南莞投了大魏,便等若是将这边境上难以划分所属的大大小小十六部族,通通交到了大魏手上。此时此刻,便不能再由得这些部族说自己不是大魏人,不用遵循大魏法令。 虽说明面上南莞归附的消息没有传出,但内里如何渝州高层自然有判断和考量,很多事情便是从小的开始,许多规矩也要逐渐开始立起来。 而这次山戎族作乱,便等若是撞在了刀口上。 “林大人,这事你怎么看?”李儒阁转头往上林安之,缓缓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拱手道:“安之不过恰逢其会,今日也是做着旁听学习的心思,上将军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便当安之是个透明的便是。” 李儒阁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至少是表面看来如此。 “承情了。”李儒阁朝林安之拱手行了一礼,这边转过头面朝诸位将领。 “山戎一族私设私军,以武违禁,谋害大魏边军官吏,按大魏律法……”李儒阁目光微转,落在那渝州知府通判身上。 通判想来是第一次经历如此阵仗,赶紧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叛逆者,按律当诛九族!” 李儒阁微微点头:“依律行事。” 林安之靠在椅子上,双眼微闭,形同假寐。 营中一字一句都落在他耳朵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诛九族,这便是要灭了山戎一族啊。 大魏三十二部族,山戎在其中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只,整个大魏户籍在册的共计有十二万于人,分散于大魏各地。聚居在渝州的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共计有四万人左右。 和旁的不同,这些部族多不与外族通婚,换而言之,这四万人几乎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这要是按着诛九族的刑罚杀过去,只怕这四万人一个都不会剩下。 李儒阁这杀鸡儆猴的一刀,便是要灭了渝州山戎一族。 十七万渝州军,不动则已,一旦出动便宛若雷霆之势。 山戎一族几乎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重兵包围。 三天三夜屠杀,血流成河,整个山戎族部落被杀成了一片死域。整个渝州鸦雀无声,原本还闹腾着的部族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铁血手段不见得能长治,但片刻的安静是能轻松换得的。 林安之只是在旁看着,听着,至始至终一言未发。 这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山戎族叛乱的事件来得快,去的更快。只是短短三天,整个渝州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听说林安之要去南莞给长公主挑选聘礼,让李儒阁有些啼笑皆非。但也没有阻拦,只说是通往南莞路途艰险,其中不乏森山老林,说是派一队轻骑护送。 林安之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笑着说自己这脸面可以不要,但城卫军还是要些面子的。三千皇城城卫军还需要几百渝州军护送,传出去只怕太难听了。 李儒阁自然是哈哈大笑,也没有再强求,只是派副将领着一队骑兵把林安之送到了边境处便折返。 不过就在林安之离开大魏边境,进入那片不知到底该属于南莞还是大魏的山林后,渝州州府就立刻传来了一道指令。 说是南莞流寇作祟,骚扰渝州附近村落,渝州军奉命清剿,封锁了渝州和南莞的边境。 而此刻的林安之,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正在那崇山峻岭中,为着那如同吸血鬼的蚊子发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陷阱 南莞位于大魏西南侧,地形和出云县差不多,多为丘陵地带,但气候却是大不一样。出云县虽然也是崇山峻岭,但大体气候干燥,而南莞这边却是阴冷潮湿。每日清晨开始便是大雾弥漫,整个山林中充满了不知是雾气还是瘴气的东西,如果不是有向导带路,林安之都不觉得这里是活人能够穿行的区域。 而更为恐怖的是那拇指大小的蚊子,一口下去便能让人感到鲜血从皮肤嗖嗖往外流。之后的红肿痒痛,更能让人发疯。 不少士兵一时不查就着了道,好在林安之对药理方面有些了解,很快就配出了药物。止痒效果一般,但好在能驱除蚊虫。 随着越发深入密林,各种诡异的东西便越来越多了。 先是前哨的游骑兵遇到了毒蛇,三名游骑兵从一棵大树下经过,如同暴雨般落下的蛇雨瞬息就将他们吞没,三名游骑兵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散团紫红色的烂肉。 林安之看了一眼,脸色阴沉,便找了那向导金泽来问了下。 金泽看到三名游骑兵的尸体,也是满脸惊恐。一面向林安之叩头,一面解释了当时情况。说是带头在前,不曾遇到这些金鳞毒蛇,没想着后过的游骑兵反倒是遭了殃。 “你不是南莞人吗,怎么会不知道此地有金鳞毒蛇?”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问道。 金泽道:“南莞崇山峻岭,其中多有毒物横行。出发之前小人已经给诸位军爷雄黄等避毒虫的药物,一般毒物根本不敢靠近。而这些这些金鳞毒蛇往日也都只在大山最深处出没,不知今日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 “若是你遇到了,那又怎样?”林安之问道。 金泽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声音沙哑道:“死路一条。” 林安之低垂眼帘思索了片刻,这才微微点头:“以后切记要先勘察清楚,不能再出现这种事情了,下去吧。” “是。” 金泽离开,肖成明便走了过来,站在林安之身后同样眯缝着眼看着金泽离开的身影。 “不应该。”林安之皱眉低声道。 肖成明也是眉头紧锁:“幕后能是谁?” “派人跟着他,有什么异动立刻拿下。”林安之缓缓说道。 “是。” 难道是乌鲁突,或者干脆是南莞皇室做的? 林安之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来南莞前他就没想过这件事会很顺利。无论是朝廷还是南莞,甚至是李儒阁,都态度暧昧。唯一希望的便是能安全到南莞,之后的事情再做打算。 从离开渝州,进入这片南莞和大魏之间这片山岭开始,霁月军的士兵就已经被聚拢到了林安之周围。倒不是不相信肖成明带着的城卫军,只是为了安全。林安之不是圣人,也没有要用那种标准要求自己的打算,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有厚薄之分。 在山岭中穿行五天,林安之越发觉得不对。 来的时候沿途依然可见官道的迹象,哪怕是那有从天而降的金鳞毒蛇的地方,依然能很明显的看出官道的痕迹,这也是林安之没有立刻缉拿金泽的原因。 而从三日前开始,道路便渐渐没入了杂草中。到了今日此刻,周围只见高耸的树木,却不见道路的痕迹。 “金泽在哪里?”林安之问道。 立刻有军中密谍回报,说是前方探路,不过有密谍的人在暗中跟着。 林安之微微点头,便道:“过来的道路有做记号吗?” 密谍回道说是沿途都有做好标记,没半日都会派人往回检查,沿途标记完好。 听了这话,林安之才算是安下心来。 没有继续前行,林安之下令队伍停下,沿着山势安营扎寨。自然不忘考量周围地形,挑选易守难攻的位置。之后又派出一队游骑兵轻骑而行,往前去追赶金泽等人。 林安之则在大帐中,阴沉着脸等待消息。 直到傍晚时分,派出去的游骑兵终于回来了,不过带回来的却只是金泽和几名同去探路的骑兵的尸体。 林安之眯缝着眼,冷声道:“怎么回事?” 那游骑兵队长半跪于林安之身前,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奉命跟着金泽等人留下的标记一路追踪过去,却发现道路越发的艰难,周围树木茂密毒草丛生,后面甚至连标记都没有了。越往里走,战马就越发的难以行进,只能下马一路步行,出去半个时辰,就发现了一名骑兵的尸体,看上去似乎是被什么猛兽袭击,整个胸腹被咬掉了一大块。 林安之听着,就看了眼那被带回来的尸体,果然见其中一人胸腹缺损,不过看来是时间久了,鲜血早就流干。 跟着林安之这些游骑兵都是城卫军出生,原本都是全国各地军中精锐,大多都是手上拽着人命的老兵。而肖成明这次奉命率军出皇城,挑选士兵的时候更是把其中最精锐的部分给调拨了出来。因此这恐怖的尸体不仅没有让他们害怕,反倒是激起了这些向来桀骜的皇城城卫军的血性。 下了马就进了密林,拿出追踪的本事,跟着淡淡的痕迹追踪了进去。到了一处山坳里,没有找到剩下的骑兵,却发现了金泽。 “金泽说,他从小被祭祀养大,绝不做大魏的走狗。所以要把我们引入这块绝地,让我们给南莞冤死的人陪葬,说完就自尽了。”游骑兵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们搜索了一下,才发现了这几个士兵的尸体,看着天色渐渐黑了,怕大人等的焦急,不敢耽搁,就先带了回来。” 林安之皱着眉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出这么个状况。 那金泽说的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们现在的情况相当的不妙。林安之叫来了肖成明,让他派人往回确认来的路上的标记,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往回走。只有先离开密林,再去渝州那边找向导带路了。 一整夜过去,第二天傍晚时分,肖成明带着探路的士兵回来了,面色很是难看。 “来的道路被瘴气封死了。”肖成明说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瘴气?” 肖成明点头,面色凝重地缓缓道:“我在皇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南莞这边春末夏初之际,气温上升,瘴气之害就越发强烈,这要等到秋末降温,才会渐渐散去。”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带我去看看。” 肖成明和林安之便按着原路返回,林安之修为不在,但好在身子骨相比一般的士兵依然强劲,带着一队士兵跟着肖成明往前,这一路连夜赶路,只是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便到了肖成明所说的位置。 果然,随着太阳的升起,淡淡的雾气就开始渐渐升起。雾气中带着一股恶臭,就像是树叶腐败尸体腐烂的味道。只是嗅入了一丁点,林安之就感到脑袋有些眩晕。周围的士兵也是面色苍白,有的甚至直接呕吐了起来。 林安之不敢耽搁,立刻摸出一些药物分给众人服下,这才让他们好了些。 “瘴气的范围比昨天更大了。”肖成明脸色难看的说道。 林安之也是面色阴沉。 瘴气不难对付,以他的用毒手段,很容易就能配出解毒的药物。难办的是,他手下有整整三千人,以这里的条件,根本不可能配出三千人的药物来。 回到营地里,林安之立刻把身上的药物取出,按着瘴气的毒性配出解药,分发给肖成明挑选出来的人。 “这些药物足够你们坚持到渝州,你们立刻出发往渝州过去,到了渝州后不要联系渝州军的人,只需买齐药物就立刻返回。”林安之说道。 把这些个腿脚最快的士兵派出去后,林安之便立刻下令收拾行装,继续朝着山岭内进发。 大魏和南莞相邻,这么几百年来一直被南莞各部骚扰,之所以没有把南莞打下来,最大的难题便是这崇山峻岭天然屏障。而其中最让大魏头疼的,就是这些瘴气,林安之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些个消息,但来的时候,依然是大意了。 一来是没想到这些瘴气的毒性如此强烈,更是想着,南莞和大魏虽然交恶,但毕竟是有商贸往来,只要沿着商道行军便是,根本不曾想到会被人引入这片绝境中。 现在回想,那金泽把他们带入这里,为的就是要把他们困死在山林里。 随着春末夏初的到来,山林中的瘴气就越发的强烈,初时还不见得有什么,到后了最近今日,一到太阳升起,营地周围甚至都能见着白雾升腾而起。 一众士兵心惊肉跳,好在这些白雾大多是水汽,其中瘴气的成分不多,倒是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饶是如此,林安之也不敢耽搁,下令加快速度前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辨明方向,一路朝着西南进发。无论如何,南莞在西南面,只要一直走,总是能走出这片密林的。就如同当年在北云山一样,不管这大自然的陷阱如何,只要方向没错,总有走出去的一天。 或许正式他这种沉稳的态度,反倒是让这三千士兵格外的冷静,并没有出现提多的骚动。 但就这么行军了五天左右,就出现了其他的变故,值夜的士兵莫名少了几人。一番搜索后,终于是在离军营一里地的地方,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尸体已经残缺不堪,如果不是身上的盔甲,甚至没法辨认出这人士兵的尸体,看起来就是被猛兽袭击给吃掉了。 林安之面色阴沉,除了下令加强警戒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终于是到了第十天,登高一眼望去,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森林。 “瘴气已经越来越重,药物完全不够,只能化到水里,让士兵每日服用,暂时能缓解瘴气的毒性,但依然有许多士兵中毒。” 祝霁月坐在一个木桩上,对林安之低声说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眉头紧锁。 这些天清晨的雾气中,瘴气的成份已经越发的强烈,林安之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沿途不断采集各种药物,熬制成解毒药,之后加入饮水中,让士兵们服下。 但沿途采集的药物根本不足以支撑三千士兵所用,而且也只能起到简单的抵御,绝对无法长久。 从两天前开始,林安之就已经下令昼夜颠倒,行军尽量在夜间进行,到了清晨时分就会寻找高地宿营躲避瘴气。 这样的命令倒是减少了瘴气的危害,但却带来了另一方面的危险。 夜间也是猛兽捕猎的时间,崇山峻岭中多的是猛兽,接连两天都有士兵被野兽拖入密林,之后便完全失去了踪影。 好在跟着林安之的是皇城城卫军,放在整个大魏也算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但最终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恐慌。 不过林安之也明白,这样的事情绝对无法长久,一旦士兵们心底最后一层防线被压垮,接下来的局面将难以收拾。 第一百七十章 回来了 深夜,三千大军无声无息的在山林中穿行着,他们高举着火把,就如同一条黑夜里的火龙。 肖成明带着人在前面开路,林安之走在队伍中间,周围是十名霁月军的士兵保护着。向来活脱的李雯这些日子也安静了下来,每日里就跟在林安之身边,谨防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 “大人,有情况!”一名传令兵手持火把,从队伍前方策马而来。 林安之皱眉道:“什么情况?” 传令兵道:“前面山上有人,似乎被狼群困住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去看看。” 说到狼群,林安之他们倒还真遇到过。就在密林中行军的时候,林安之就发现他们被一支狼群给盯上了,不过或许是他们的队伍太过庞大,狼群没敢轻举妄动。不过这也是三天前的事情,之后那些狼群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今天碰上的,是否就是那一只。 很快的,林安之就带着李雯到了队伍前方,果然见远处的一座小山上,隐约有火光闪烁。而且从那山间,时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啸声。 啸声凄厉短促,像是正在狩猎。 林安之带着军队迅速开动,朝着大山上行去。 碰见活人,这对此刻的林安之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到了山下,很快便见到了狼群。 林安之头皮一阵发麻,那密林中密密麻麻的森然眸子,像他表露着狼群的数量。 “每十队结成铁桶阵,上山!”肖成明厉喝道。 一队十人,十队便是百人。 外围是刀盾兵结成防御,内里是长枪兵以长矛弩箭突刺进行狙杀。 就如同三十个巨大的绞肉机,缓缓朝着山顶推进。 狼群朝着军队发起了一轮冲击,在发现无法讨到便宜后,就留下百于具尸体,很快撤退。行事果断严谨,没有丝毫的拖拉,就像一支真正的军队一样。 几名校官第一次碰到狼群,对它们的作战很是惊叹。林安之倒是见怪不怪,当年在北云山的时候,可没少跟这些畜生打交道。 沿着山势往上,很快的便见着被围攻的人。 这是一支人数在五十人左右的队伍,其中有男有女,看外貌应该都是南莞的人。只是以林安之的眼光,也很难分辨他们到底是属于南莞众多部族中的哪一只。唯一可分辨的是,这些人的身手都相当不错,饶是被狼群围攻,此刻又遇到了林安之这么一支庞大队伍,他们脸上除了警惕外,也没有任何的慌张。 这些人在营地外用砍伐的树木结成了防御圈,用来抵御狼群的攻击。他们现在几乎人人带伤,看来和狼群交战的有些时间了。在营地中央对着木柴,燃着烈火,看来应该是发现林安之他们这条“长龙”,这才用大火把他们引过来的。 林安之也没有立刻靠近,只是下令队伍停在防御圈外,便安静的等候着。 很快,营地里便有人走了出来。 是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面相和装扮倒是南莞人,不过身材却要高大不少。他到了林安之这边队伍前方,按着大魏的方式拱手行礼。 “多谢诸位救命之恩。”男子行礼道。 林安之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这男子,见他身上也绑着绷带,但面色却很是从容冷静。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林安之问道。 那男子借着火光微微大量了一番林安之,这边躬身行礼道:“小的是南莞商旅,路上碰见流寇,情急之下才进了密林,没想到就碰到了狼群。今日若非是将军到此,小的们恐怕就只能葬身狼腹了。” 这一番中原话说的很是流利,如果不看他的样子,只听口音,林安之甚至以为这就是大魏中原地区的人。 听到这口音,林安之心头就已经有数。 南莞和大魏向来有商贸往来,但南莞向来民智不开,能说这么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的,绝不是一般的商贾人家。 不过更让林安之在意的是,这些人既然能到这里,说不定就有离开的方法。 微微沉吟,林安之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这也是缘份。” 这男子看了看林安之身后那士兵,道:“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南莞都城。”林安之微微顿了下,接着道,“也不瞒你说,我们大魏朝廷派来的使节团,这次是为了南莞和大魏联姻事宜。不过在路上迷路,这才陷入了这山林里。” “联姻?”男子有些惊异地望着林安之。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原本是乌鲁突大人带我们过来,临近南莞的时候,我们要在渝州处理了一些事情,乌鲁突大人也要先行回来准备,所以才分开行动。没想着,竟然在穿越边境的时候迷路了,所以才走到这里。” 说着,林安之就吩咐肖成明把通关文书,以及乌鲁突给的一些身份证明给取了过来。 这男子身上有很明显的官家气息,这些文件的真伪应该能分辨。 男子果然是非常仔细的看着林安之递过来的这些文件,半晌过去,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原来是林安之大人。大人可否稍等,小的把这些呈于我家主人过目。” “请。” 目送男子进入了营地里,林安之也不着急,就在外面候着。 一旁的祝霁月倒是走了过来,低声道:“看起来像是火灵族的人。” 林安之心头一动,这才忽然想起来,祝霁月可就是风族的小郡主,真要说对这些部族的认识,这倒是个行家。 “我记得火灵族,应该就是南莞的皇族一脉?”林安之低声道。 祝霁月摇了摇头,跟林安之大概解释了下:“不能说是皇族,不过南莞皇帝确实出自火灵族。火灵族向来是南莞贵族,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其中也有不少平民。” 这么一解释林安之便想明白了,其实不难懂,无非是想到火灵族便会想到南莞皇帝陛下,所以会有些错觉罢了。 那南莞男子就出来了,朝着林安之恭敬行礼:“林大人,请随小人来。” 林安之微笑点头,道:“还没请教先生大名呢。” “先生不敢当,林大人叫小的耶罗便是。” 耶罗在前面带路,林安之 带着李雯,身后还跟着十余名带刀护卫,走进了营地里。祝霁月没有入营,她那一柄强弓在黑暗中更有威力。 肖成明早就受了林安之的命令,把士兵分散在山丘各处,名义上是防止狼群再来,实则也是把这营地牢牢围在了其中。 到了营地中央,便见着了一顶青色营帐,营帐前吹着鹅黄的帘子。以林安之的眼力能分辨出,那串成帘子的珠子,都是东海特产的紫色珍珠。南莞地处内陆,周围不曾临海。但这紫珍珠便是在大魏都价格不菲,在南莞地界想来便更高了。 而这营帐主人竟然能用这种珍珠做营帐帘子,身份便是非富即贵。 耶罗把林安之领到营帐前,按着南莞礼节躬身行礼后,便道:“林大人请。” 林安之吩咐一众侍卫在外等候,只带了李雯一人,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到了营帐内,林安之便扬了扬眉头。 营帐内装饰简单,但却异常的华丽。地面铺着的是一张墨色地毯,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淡淡毫光墨色,以林安之的眼光,一时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但一看便知是稀罕物件。在营帐四角挂着四只小巧的方灯,其中散发出鹅黄光华,并非是火光,而是纯粹夜明珠的光芒。当中是一张檀木长桌,色泽明亮却不刺目,深邃幽然。 在那长桌之后,便是一名面覆黑纱的女子。女子着南莞传统服饰,身材婀娜,一对眸子明亮闪烁。虽不曾露出面容,但只是那一双眸子,便已经动人心魄。 女子朝着林安之福礼,柔声道:“奴家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眯缝着眼打量着这女子,他见过的美貌女子自然是不在少数。其中有苏皖那种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能动人心魄的魔教妖女。自然也有秦苑清那种粗看并不显眼,但越是解除便越是能觉得惊心动魄,美的仿佛不是人间女子的圣芯庵圣女。便是抛开这两位不说,光是此刻跟在他身后的李雯,也是世间少有的动人女子。 但饶是如此,见着这女子的时候,林安之依然是觉得眼前一亮。 黑纱之下的那张面容,宜嗔宜喜,那对明眸更仿佛是带着水波,只看一眼就仿佛是哀怨到了极处,让人心生怜惜。 林安之微笑:“小姐多礼了,能在此处碰见,也是缘份。只是不知小姐怎么会在在这山林里?” 也是耶罗那套说辞,只说是被流寇追赶,这才闯进了林中,之后便被狼群困在山上,直到林安之过来。 “小姐可记得离开的路?” 女子柔声道:“自然是记得的。听闻林大人是要去南莞都城,正巧小女子也是要去往那处,若是大人允许,还望携小女子一程。这一路山贼繁多,小女子实在不敢独自上路了。” 林安之笑道:“如此甚好。” 没有在营帐里过多停留,至于说这女人的身份,林安之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对方和他林安之,明显是偶遇。如果说是有人设局,那此刻已经没太大必要,陷入密林中的林安之,根本不可能带着这么一支队伍走出密林。 只要能带着林安之去到南莞都城,这女子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林安之其实并不关心。 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早有准备,这帮人批人竟然带着充足的药物,各种避瘴的药物发下后,林安之总算不用带着队伍在深夜赶路了。 在山林中穿行了三天,队伍总算是回到了官道上。 这三天里,林安之旁敲侧击下,这黑纱遮面的女子倒是说了一些她的事情。她自称叫菱纱,是火灵族的女子。这一路去南莞都城,是要投奔一户远方亲戚去。这些跟着的都是火灵族中勇士,负责沿途护送。 林安之也就听着,自然是一句都不信,但这并没什么妨碍,他原本也没打算跟这女子有太多的接触。 到了官道上后,双方队伍也就分开了,虽然目的地都是南莞都城,但彼此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林安之率领大军在前方行进,那个叫菱纱的女子,便带着人马就默默跟在后方三里地左右的位置。 途中经过一个部落,对于林安之这三千人,他们只是好奇且略带敌意的看着,并没有做什么让双方难堪的动作。倒是菱纱那边的队伍,在部落里买了几辆马车,让菱纱等身份尊贵的人住了进去。 有一点倒是如那菱纱所说,南莞现在很乱。李儒阁一通胡砍乱杀,整个南莞军政就被彻底打乱了,沿途至少有四五拨马贼盯梢,不过看着这三千披甲带刀的重兵,也没谁敢下手。 那菱纱的队伍跟在林安之他们后面,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又是半个月行程,傍晚时分,天边终于出现了一道白线。 林安之忍不住轻跳眉梢,身旁的李雯更是轻笑一声高高跃起,如同红鸢在空中微微停留,之后才重新落回马背。 “是座城市!”李雯兴奋叫道。 祝霁月眯缝着眼看着远方:“天地一线,这应该就是南莞都城‘玉山’了。” 就仿佛是天下所有雄城,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典故一般,南莞玉山之名也有其来历。 南莞在大魏看来想来是蛮荒之地,千年前还没有南莞,只有南蛮,这远离中原腹地的地方,各部族混居,荒乱落后。 历朝历代,渝州地区都有重兵把守关隘,防止南方蛮族入侵中原。 但越是蛮荒的地界,越是有数不清的宝物。 中原商贾游侠多有往南方探索,之后便在这南莞最深处发现了一座大山,其上盛产美玉,因此被名为玉山。之后便是长达数百年的开采,原本巍峨的大山,生生被挖成了平地,但玉山这个名头却被保留了下来。 就如同所有被压榨的地界一样,从某一刻起,南方蛮族就好像是忽然觉醒了。以山戎、火灵、高玉三族为首的部族开始不断整合,互相碾压,最终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势力,将中原人赶出了南蛮,并以玉山为都城,建立了南莞国。 在这之后,便是长达数百年的,对中原的侵袭骚扰。 至于说到底是“南人”先骚扰中原,还是中原人率先压榨“南人”,这已经无从考究,但从有卷宗接在开始,双方就已经是死敌。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南莞归附的消息传入大魏朝廷的时候,神宗皇帝才会如此重视。 南莞地形复杂,部族繁多,要想征服极其困难,但若是南莞自行归附呢?那便是另一个局面。 不说神宗皇帝的考虑,便是林安之都能想到,抛开能从西南沿线抽出的十万大军不说, 若是能够像调用风族一般,把这些骁勇善战的南人调入西北战场。以他们对山岭战的熟悉,这又将成为一股恐怖的力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是否能成还要看神宗皇帝和李儒阁的手段,至于林安之,也只是想想,对这些可没什么兴趣。 思绪繁杂间,玉山的城墙边已经近在咫尺之地。 到了城下仰头望去,玉山城墙十五丈。十丈以下光华如镜,十丈之上密布箭孔。墙上隐约可见烧蚀斑驳痕迹,看来也遭过不少兵灾。往两侧望去,便见城墙沿着山势起伏,直至消逝在群山之中。 林安之这边的队伍庞大,三千披甲带刀的士兵刚出现在玉山城外,其中就已经有人发现。但并没有派出大批兵马拦截,率先赶到的是竟是老熟人乌鲁突。 “林大人,可算等到您了!”乌鲁突激动地策马上前。 林安之露出微笑:“这可得感谢乌鲁突大人介绍的好向导。” 乌鲁突听出了林安之话中有话,赶紧追问了一下。听闻林安之被金泽带入死地,乌鲁突的脸色一片苍白,身子都微微颤抖。 他能想象出,一旦林安之这和亲的队伍在南莞地界出了事,那接下来整个南莞将要迎接的是什么。 饶是神宗皇帝再看重南莞的归附,但必要的表面功夫依然是要做的。至少“天之震怒”四个字,是必须要天下人看到。即便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南莞若不再死个几万人,只怕对不住“天之一怒血流漂杵”这句话。 现在风声鹤唳的南莞,可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打击了。 “幸得林大安然无事。”乌鲁突哆嗦道。 林安之笑道:“好在遇到被流寇追击,躲到山林中的一队火灵族人,否则也走不出那片森林。” “火灵族人?”乌鲁突一怔,“敢问那一行人在何处,我一定要重谢他们!” 林安之笑了笑:“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来快到了。” 话音落下,远远就见一队人马护着几辆大车走了过来。 当先的依然是那名叫耶罗的男子,他骑着一匹俊逸的高头大马,缓步到了林安之和乌鲁突面前。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笑意。他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乌鲁突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跟那耶罗两人冷眼相视。 两人四目相对并没有多久,但仿佛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耶罗翻身下马,先是朝着林安之躬身行了一礼,之后才朝乌鲁突拱手:“耶罗见过乌鲁突大人。” 乌鲁突眯起了眼,嘴角终于是挂起了一抹笑容:“回来啦?” “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好处 军队没有被安排驻扎城外,跟着林安之入了玉山城。 玉山城依然很有南方特色,沿途可见穿着个极具民族特色服装的各部族成员。只不过林安之入城开始,便只见妇孺,少有看到男丁。街道上显得很是冷清,沿街贩卖小商品的商贩都面无表情,只是坐在摊位前,也不叫卖。偶尔有目光落在林安之等人身上,也是恐惧中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 和林安之印象里部族真闹鬼的热闹景象有些相似,却又很是不同。 便不由得想起李儒阁攻入玉山城后做的事情,七万男丁全部坑杀,只留下了妇孺儿童。整个玉山城的男人就算没被杀光,想来也所剩无几了。 乌鲁突也有些沉默,带着林安之一路向前,少有在大魏时候的风趣言语。 三千城卫军被安排在驿馆。林安之也没有去使馆,而是跟着军队都呆在驿馆里。 乌鲁突只是嘱咐让林安之准备一下,兴许今日便能见到南莞皇帝陛下后,就匆匆离去。 至于那跟着林安之队伍入城的菱纱等人,倒是很有意思的跟着到了驿馆。 南莞是怎么个规矩林安之不清楚,但若是有什么闲杂人等想住进大魏皇城驿馆,那却是不容易。所以心头有些别样心思的林安之,便让人给菱纱等人办了手续,以大魏的名义多用了几个院子,让菱纱一行住了下来。 “不是来投亲的吗,怎么不去亲戚那里?”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站在他身前,依然是黑纱遮面的女子。 菱纱道:“当日是不知林大人身份,今日既然知道了,便是来赔不是的。林大人明知如此,又何必再来笑话小女子。”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旁人骗我,菱纱姑娘既然说是赔不是,总得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菱纱微微沉默,便抬起手,如葱手指轻轻放到脸颊边,缓缓放下了那一袭黑纱。 这一刻,便是见惯了美色的林安之,也忍不住眯缝起了眼。 怎么形容呢? 菱纱便如同南莞女子一般,身材比之大魏女子更为娇小玲珑。但偏生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南莞女子特有的娇憨俏丽,不如江南府女子的秀丽,但却多了几分乖巧。大致是因为南莞常年湿气极重,因此皮肤宛若羊脂,比之别地的女子更显细腻水嫩。 她此刻脸色平静,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生怜惜。 “果然是美人。”林安之轻笑。 菱纱脸上泛起一抹薄怒,带着几分嫣红。不过终究是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了下去。 “不过,诚意不够。”林安之轻轻摇头,“若只是露个俊俏的脸蛋便算是诚意,那也未免太轻松了。” 菱纱轻咬嘴唇,道:“那要如何才算有诚意?”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那山岭中,乌鲁突和你到底什么关系?这些说明白了,再看看有什么其他相关没有,若是都没有了,那才算有诚意。”林安之淡淡地道。 菱纱苦笑:“林大人这便是为难小女子了。” 林安之掀了掀眼帘,眸子中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我率领三千仪仗队从大魏皇城来南莞,可不是为了把这几千人连同自己搭在这里的。” 菱纱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道:“我若说我是南莞公主,林大人可信?” “信。”林安之呵呵一笑。 菱纱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那我若是说,我是南莞皇位的顺位第一继承人……” 林安之心头咯噔一响,笑容僵在了脸上。 …… 林安之到南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和南莞皇帝谈谈,咱们把迎娶长公主的条件改一下,改成嫁个南莞公主到大魏去。 不就是想要张护身符吗? 嫁出去的公主又不值钱,咱家神宗皇帝可不见得真在乎一个公主。但若是你南莞公主会做人,进了大魏内廷,那能起到的影响力,可就大多了。 算盘是这么打的,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林安之心头其实没底。 来之前,他假想了许多情况,例如南莞皇帝根本不答应,或者说南莞根本就没什么公主。 但便是算了一万种可能,也不会算着南莞的顺位第一继承人竟然就是位公主殿下。而这位顺位第一继承人,竟然就这么落到了他的手里。 林安之心头一阵砰砰乱跳,一些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就在脑子里乱窜。 最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个岂止是害人,最终还一定会害己的念头个强压了下去。 又问了一遍菱纱为何会出现在那山岭里,这次菱纱倒是没一口咬死是马贼了,但依然说是遇到了伏击。林安之心领神会,便也不再多问,但却有些头疼了。 南莞最高的位置上坐着那位,向来都不是好对付的。哪怕是在李儒阁砍杀之后,用力扶持上去的,也绝不会允许菱纱这么一个威胁存在。或者说不光是他,李儒阁甚至朝廷知道有菱纱这么一个人,只怕都不会让她活着。 烫手,相当的烫手! “要不然,我干脆把你交给乌鲁突,他指不定还会给我点好处。”林安之望着菱纱笑道。 菱纱脸色苍白,眼神中有惊恐,也有愤怒。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或者说,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如果你想做南莞的女皇帝,那就不好意思,现在南莞已经归附大魏,你要做女皇帝,第一个要你死的不是那个高作玉山城最高位置上的那位,而是咱们大魏的皇帝陛下。” 菱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来找你以前我就已经想明白。你是大魏的臣子,我若是要做南莞女皇,第一个要杀我的就是你。” “既然如此,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总不会指望我一直护着你吧?我在南莞倒是可以,当然需要足够的好处。但这也并不长久,我总有离开的一天。那时候第一个要杀你的,依然是我。南莞侵扰大魏边境数百年,今天终于平了,我不会眼看着它再乱起来。” 林安之的话说的很是果决,这和任何的怜悯同情无关,只和国之大势有关。 “所以,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能给我什么,也只管敞开了说,别藏着掖着,不然你活不了几天。”林安之轻笑说道。 “我想先问林大人一个问题。”菱纱缓缓道,“大魏是想要一个大魏的南莞,还是想要一个李儒阁的南莞?” 这话简直诛心! 林安之神色不变,道:“就凭这话,你就当死百次。” 菱纱仿佛是没听见,神色不变缓缓道:“李儒阁屠尽南莞皇族,为的可不是要给大魏做嫁衣。你信不信,在这南莞一亩三分地,李儒阁的话比大魏天子的话更管用。南莞降的并非大魏,而是李儒阁。李儒阁说南莞当降,所以南莞降了。若是有一日李儒阁说南莞该反,那南莞到底是反不反?大魏和南莞相争数百年,南莞皇族便当真这么容易就臣服了?若是有一线转机能让李儒阁反水,南莞当真便什么都不做?真正让南莞忌惮的,唯有渝州军,但现在渝州军到底是听大魏天子的,还是挺李儒阁的?林大人从渝州而来,想来最清楚不过。” 林安之失笑:“便是听李儒阁的又怎样?李儒阁身为大魏五大上柱国之一,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难道因为你这一通挑唆,他就有了叛国罪了?便是真有不臣之心,他敢反吗?” “以前自然是不敢的,但若是有南莞倚为后盾,为何不敢?” 林安之眼皮微跳,这话倒是说到了症结所在。 但南莞凭什么听李儒阁的? 兴许是早就想明白了林安之会有的考虑,菱纱沉声道:“现在坐在玉山城皇宫那张椅子上的那位,确实是我南莞皇族。但他从两岁起便被抱到了渝州,由李儒阁亲手养大。” 林安之一言不发,坐在长桌前眯缝着眼,手指轻敲着桌面。 脑海里不断将从开春收到南莞归附消息后,他所掌握的所有情报都过了一遍。 南莞归附实在是太过突然,李儒阁要用兵南莞,这算不得小事。即便是南院在南莞和渝州方面势力薄弱,但也绝不该什么消息都没收到。退一万步说,李儒阁手上只有半块虎符,他虽然身为上柱国,渝州军上将军,但如何能轻易调动十余万大军? 大魏律法,即便是上柱国,调兵一千必须上报州府审批,若是要调动三千以上,州府还需上奏兵部。若是更多,那便需要皇帝陛下动用虎符了。 但李儒阁却是调集了十万大军,无声无息进入南莞国境,一夜之间攻破了玉山城。 皇帝陛下知道与否尚且不知,但兵部却是没收到消息。否则这样的大手笔,南院不可能没消息。 换而言之,就如同菱纱所说,渝州军现在到底是大魏的兵,还是李儒阁的兵? 至于李儒阁攻破南莞的目的,若是如菱纱所说,那便其心可诛了。收养了个南莞太子,勒令南莞归附后,让这位太子再去坐上南莞世子的位置。 这原本的大敌,反倒是成了他李儒阁的后盾。 至于说南莞攻陷后,李儒阁将何去何从,这反倒是不需多做考虑。无论是为了军心,还是为了南莞的和平统治,李儒阁都必然会继续坐镇渝州地界。 林安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就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痒。 但这一切,依然不能说明什么,哪怕是李儒阁私自调动渝州军,但连皇帝陛下都没追究,又哪里轮到他一个南院巡察使来追究什么? 至于收养南莞皇族,不过是菱纱的一面之词,而谋反之说,那更不过是猜测罢了。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发生之前,不能成为证据。”林安之笑了笑,“不妨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再说说你能给我什么,咱们再谈。” “我要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菱纱盯着林安之冷声道。 原本属于她的,自然不能是南莞的皇位。这便是现在坐在那张位置上的人,也保不住。她要的,自然是统治南莞的实际地位,至于说到底是知州,还是什么别的,这要看神宗皇帝的决断。 “然后呢,你能给我什么?” “我能给大魏一个忠心的南莞!” 林安之听着,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 菱纱的脸色微变:“你笑什么?”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这话你应该去跟陛下说,而不是来跟我说。当然首先,你要想想怎么活着到大魏皇城去。” 菱纱压着怒火,沉声道:“林大人,非是菱纱挟恩图报,但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我,你们怎么能从那片山岭里走出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菱纱姑娘,那你可曾想过,若非是顾念着你的帮助。你今日为何会在这驿馆里,还能站在我面前谈论这些?你我是谈生意,可不是怄气别谁对谁的恩惠大。当如若是没有我,你们一行人早就葬身狼腹了,还谈什么别的?今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能拿出足够的好处来,我便从中周旋一番,至于说你能不能拿回你的东西,那当然是另说。” 菱纱沉默良久,忽然一咬牙,脸上泛起一抹决然。 林安之心下奇怪,心说这小妞难不成是想跟自己同归于尽? 正想着,就见菱纱忽然抬起手,在林安之惊讶的目光中,解开了领口。 那一袭黑裙滑落,露出一具玲珑浮图养殖白玉般的身体。 菱纱的脸颊已经一片嫣红,但依然倔强的仰着头,一对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安之。 “我漂亮吗?”菱纱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漂亮!”林安之由衷赞赏道,“我所见女子中,你至少能排进前二十!” 菱纱瞪大了眼,脸上表情慢慢由惊愕变为愤怒,又嫣红变为涨红。 她心头又惊又怒,这个林安之,他怎么敢这样说?! 偏生是林安之眼中没有任何情欲波动,清澈的宛若一潭清水,晶莹明亮。看着她那晶莹绝美的身体,就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菱纱又羞又怒,飞快蹲下身子把长裙拿起套在身上。 “林安之,你给我记住了!”菱纱恨恨地说了一句,快步走出了房门。 林安之摇头失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莞小皇帝 “怎么,还嫌弃了?我看确实蛮漂亮的。”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侧门处响起。 林安之一激灵,赶紧赔笑道:“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 话语间,就见祝霁月满脸嘲讽的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长弓,利箭依然扣在弓弦上。 林安之小心肝砰砰乱跳,干咳两声,严肃道:“我林安之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再说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美色啊,比之我家霁月,那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祝霁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把那龙骨弓扔在桌上,坐到了旁边。 “她说的话,你觉得可信吗?”祝霁月问道。 这话一出,林安之便收起了那一脸嘻笑,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 “信,但不全信。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事情就太大了。”林安之缓缓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祝霁月淡淡地道,“要不要我提醒你,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 林安之苦笑道:“我当然记得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说着,他舔了舔嘴唇,“你觉得那个菱纱怎么样?” 祝霁月眉梢轻扬,还没说话,林安之便赶紧解释道:“来之前就说了,拐个南莞公主回去,我就琢磨着,要不咱们就把这菱纱弄回去得了。” “你觉得李儒阁能答应?南莞现在那位皇帝,能答应?那个菱纱姑娘,她能答应?”祝霁月没好气地道。 林安之没有回答,这随口一提反倒是让他多了些心思。 正想着,外面就有传令兵进来了,说是南莞皇帝陛下召见。 这令传得很费劲,说皇帝陛下的时候,这传令兵也很是不自在。虽说朝廷对南莞的事情下了封口令,但这些士兵或多或少是听到了些风声。这些风声瞒不住,毕竟是要到南莞来的人。 林安之倒是笑了笑:“不用在意称呼,南莞归附前还是南莞国,等一应文书下来了,才算数。” 离了驿馆,就直奔皇宫而去。 沿途进城时所见差不多,不过相比当时大军入城,此刻的感触就更深了一些。似乎是瞧见林安之孤身一人,往来的南莞人时不时便会朝他投来冰冷目光。 几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年轻人,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过最终是被身旁的友人给拉住了。 大魏和南莞本世代刀兵,前不久更是让李儒阁攻入了这玉山城。加上李儒阁在玉山城做的确实有些绝了,这些人憎恨大魏的人也属正常。 在一个摊位随手买了些器物,打听了皇宫的方向,这才直奔皇宫去。 说是皇宫,但在林安之眼里不过是座稍大点的宅子。依然是雕梁画栋,但看着比之大魏皇宫总是显得小家子气。而那屋檐四角纹刻的,也不是大魏皇宫的龙首,而是似狮似虎的一种猛兽。 走到宫门口,便见着那手持钢刀的禁军武士,林安之眯缝着眼细细打量。 这些禁军身上透着一股彪悍之气,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想来也不奇怪,南莞本就民风剽悍,加上常年跟渝州军作战,相互砥砺之下,自然能磨出精兵。 看着,便越发觉得李儒阁的了不起。 抛开那神乎其神的行军不说,只说这玉山城。城墙林安之看过,十五丈高,箭孔密布,典型的雄城制式。论城市规模,这玉山城哪怕是暂时空虚,但至少也应该有五六万守军,李儒阁能够一夜攻陷,这可是实打实的本事。 更遑论入城之后的巷战,南莞可不比大魏,城中尽是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南莞是部族聚居建立的国家,这些部族中男女皆善战,李儒阁能够将其彻底铲平,这便更能显出能耐。 经过李儒阁屠城,玉山城官兵本就对大魏人情绪复杂,其中忌惮与憎恨相交。眼见着林安之在到宫门前,禁军便早就心有不满,见他还驻足观看,摆出一副打量“器物”的模样,那更是怒从心头起。 “什么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不想死就赶紧滚!”禁军厉喝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禁军说的竟然是大魏官话,虽然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但确实是官话无误。 他笑了笑,道:“你又是什么人,敢对我大呼小叫?” 那禁军还没来得急发作,就听共门内传来一阵呼叫。抬眼看去,就是乌鲁突来了。 那禁军转头也看见了乌鲁突,赶紧躬身退到一旁。 “林大人,怎么不让驿馆的人送您过来。”乌鲁突悄悄朝那禁军摆了摆手。 禁军冷冷地瞪了林安之一眼,这才抱拳退到宫门旁。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心头暗道有意思。 “这不是没见过南莞风情,便想着独自一人走走。”林安之轻笑道,“所见风景,果然大是不同啊。” 这话说得含糊,乌鲁突也只能尴尬赔笑,隐约能才到林安之所指。 有乌鲁突的陪伴,进入皇宫便顺畅多了,沿途禁军见着乌鲁突,纷纷是躬身行礼。 林安之看着心下颇有些奇怪:“乌鲁突大人,说来还没问过您在南莞到底身居何职呢?” 乌鲁突苦笑:“林大人别笑话我了。”说着微微一顿,“在南莞归附前,我算是一名白袍祭司。” 白袍祭司? 林安之回忆了一下。 南莞和大魏的体系是有些不同的,因为是各部族联合建国,所以更多的是各自为政。所谓的南莞皇帝,其实更像是各大部族推选出的,一个负责调解各部族关系的人,是受各部族挟制的。。 当然,这个关系随着历朝历代南莞皇帝的强弱会有变化,但本质上也和大魏皇帝差不多,皇帝强势时,各部族听命于皇命。皇帝弱势时,各部族势力便会抬头。 只是不知道现在,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至于说白袍祭祀,这便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经过几百年的融合,南莞虽然依然是部族混居,但信仰方面却是逐渐融合了,因此才会有“圣地”的出现。 白袍祭司在圣地中,属于高级职务,依林安之所知,整个圣地的白袍祭司,也不过少少的五人而已。 这也难怪乌鲁突会那么憎恨李儒阁,李儒阁可是把抓到的祭司都吊死在了圣地里。 “没想到乌鲁突大人竟然有这层身份,真是失敬了!”林安之抱拳道。 乌鲁突神色黯然,轻叹了口气:“这话便不必再提。也不知大魏皇帝日后会如何对待圣地……林大人,请随我来。” 林安之倒是想参观一下南莞皇宫,但明显乌鲁突没什么兴致带路,领着林安之到了一处别致房屋外,便停下了脚步。 “林大人,请。”乌鲁突作势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抬步就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是雅致,和印象中的南莞很是不同,反倒是有些神宗皇帝御书房的味道。不过少了几分庄重威严,多了几分精致。 在门口候着的是一名太监,领着林安之进了房间内,便见着了那坐在长桌后的人。 林安之眯缝着眼,很是放肆的上下打量着。 这位南莞皇帝看上去二十岁上下,身材消瘦,眉清目秀,倒是和那菱纱有几分相似。 眼见林安之放肆的目光,南莞皇帝面色一沉,一旁的太监也是低喝道:“放肆,见了皇帝陛下还不跪?!” 林安之轻笑,连眼角都没看那太监一眼,目光依然是落在这位南莞小皇帝身上。 “在下林安之,此来南莞是代表我大魏神宗皇帝以陛下,南莞世子,可真要受我一跪?”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虽说来的时候早就想好,在人家的地盘怎么都要低下头。但真见着这小皇帝了,林安之就觉得怎么都跪不下去。便只好心头安慰自己,这可是为了大魏的面子。 小皇帝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一对眸子中闪烁着凶芒,终于是挥了挥手。 “你先退下。”小皇帝说道。 那太监脸色微变,刚想开口,小皇帝面色一寒:“朕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太监面色阴晴不定,终究是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退出了房门。 林安之也不客气,寻了张椅子就坐下。 “不是无礼,实在是这关系太过尴尬。”林安之笑道。 小皇帝冷声道:“我听乌鲁突说,你要到我南莞来挑选聘礼?” 林安之轻笑道:“是有这么一说,但除此之外,还给陛下您带了个建议来。” “说。” “与其迎娶长公主,倒不如将南莞公主嫁入大魏。”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小皇帝怒极而笑:“纳兰老儿欺人太甚!” 林安之淡淡地道:“陛下息怒。南莞归附是国事,但放到您和我家陛下那里,便是家事。长公主殿下身子柔弱,南莞气候恶劣,长公主过来,若是身体不适应,有什么损伤,只怕您也担不起我朝陛下的怒火。再说,您想迎娶长公主,这到底为何,你我彼此心里有数。既然是为了要一面护身符,倒不如让南莞公主入大魏,这耳根子旁说话,总比让我朝天子每日里去念及父女之情有用。” “胡言乱语什么?”小皇帝怒道,“朕需要你朝长公主做护身符?我南莞兵败没错,但举国上下依然有三十万兵马,真要惹怒了朕,便是再起兵戈又如何?真以为朕是因为无力再战才答应归附?朕不过是不忍见无辜百信死伤而已!” 林安之收敛起笑容,微微沉吟了下,道:“安之这次过来,不过是想把许多事情掰开了讲。若是陛下真觉得迎娶长公主便能换来南莞长久的和平,能换来火灵一族的安全,那迎娶便是,刚才的话便当是安之没说。”说完站起身来,朝着小皇帝一拱手,“安之这便去为陛下挑选聘礼,最迟十日就返回大魏。” 话音落下,也不理会小皇帝,转身就走出了房门。 隐约间,便听到房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林安之心头暗笑。 别看小皇帝说的毫无回转余地,但见过一面后,林安之反倒是心头有底了。 出了房间便见着乌鲁突,乌鲁突的脸色有些难看,房内小皇帝发脾气摔东西的声音他,他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没敢多问,恭恭敬敬把林安之送出宫门,这才又快步返回。 林安之回到驿馆,便找来了驿馆的管事,吩咐他让人领着士兵去四处集市逛逛,务必要挑选出合适的礼物。 之后,才到了驿馆一间院子外。 敲了敲房门,就见一名身着南莞服侍的侍女打开了房门。 “菱纱姑娘可曾睡下?”林安之笑着问道。 那侍女目光警惕,还没回答便听内里传来菱纱的声音:“林大人请进。” 第一百七十三章 菱纱穿着那一袭黑色长裙,浮凸俏丽的身子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林安之虽然确实对这个菱纱没什么兴趣,但美景当前,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菱纱脸色冰冷,眸子中的怒意一闪而过。 “林大人,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啊?”菱纱冷声问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便是南莞公主的待客之道?” “若我拿自己当南莞公主,岂会在这时间让林大人进门?”菱纱冷笑。 林安之笑了笑:“菱纱姑娘,我这来可是和你做生意的。你若是再如此,咱们这生意就算是谈崩了。” 菱纱冷笑:“难道下午时还没谈崩吗?” 林安之眉梢轻扬:“既然如此,告辞。”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不过刚一迈步子,就感到袖子一紧,低头看去,就见菱纱涨红了脸拉着了他。 “林大人何必如此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菱纱咬牙低声道。 林安之笑着坐了下来,翘着腿道:“傍晚出门,现在还没吃东西,有些饿了。” 菱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模样,倒是和祝霁月有几分相似,不过少了祝霁月的冷艳,多了几分俏丽。 吩咐侍女准备了一些面饼酒菜,耐着性子看着林安之吃饱喝足了,这才道:“林大人,到底是什么生意?” “我见过你那位皇帝陛下了。”林安之笑道。 菱纱俏脸一寒:“那不是我的皇帝陛下!” “稍安勿躁。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她。 “什么?” “把你家皇帝给卖了。” …… 林安之这边在着手准备着聘礼的事宜,南莞皇宫内却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乌鲁突站在御书房内,手足无措神情不安。 “乌鲁突祭司,你这是从大魏皇城找个人回来侮辱朕吗?”小皇帝冷眼看着乌鲁突,那一对明亮的眸子中寒芒闪烁。 乌鲁突苦笑道:“那林安之是大魏三品怀化大将军,是奉大魏神宗皇帝全权处理此事的官员……” “所以呢?所以他便能在朕的御书房内放肆无礼?!”小皇帝厉喝道。 “陛下息怒。”乌鲁突沉声道,“这次联姻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林安之说要过来挑选聘礼,微臣以为这是好事。无论如何,总是能把归附一事拖上些日子。” 小皇帝面色依然铁青,不过看上去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拖上一些日子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能……”小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起浓烈的杀气。 “陛下。”乌鲁突微微沉吟,低声道,“若是换个旁人,便是拖延一些时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旁的结果。但这位林安之大人,却是有些不同的。” 小皇帝冷笑:“不就是个狂妄无礼之徒,能有什么不同?” “就我打探的消息,这个林安之是大魏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陛下或许对大魏南院不太清楚,这是大魏最高的情报机构,由大魏司命负责。其内部人员任用,甚至不用通过吏部,只需司命签字便可。而南院巡察使,更是对各地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便是一方手掌重兵的将军,在某种程度上,依然要受其挟制。而且大魏皇帝对这个林安之很是信任,林安之几次三番触怒大魏太子,不光未受责罚,反倒是加官进爵。这次来南莞之前,更是从一个五品巡察使,一跃登天,被封为怀化大将军。”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大魏皇帝怎么的如此胡来?再说了,那怀化大将军不都是赐予各部族藩王的称号,怎么会加封到林安之头上?” “这便不知了,不过由此可见林安之在大魏,必然是举足亲重的角色。”乌鲁突说道。 小皇帝眉梢一动:“你的意思是……” “若是能挑起南院和渝州军的矛盾,便有机会解我南莞之危。”乌鲁突轻声道。 小皇帝想了想,便摇了摇头:“大魏皇帝不是傻瓜,我若是他,这时候一定会放下所有内部矛盾,先解决南莞的问题。只要南莞解决妥当了,无论是……是那人还是林安之,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陛下,李儒阁想的是挟天子令诸侯,以您号令南莞众部。但我们又何尝不是想借他之手挑起大魏内乱呢?”乌鲁突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这局已然棋盘已经摆下,至于说谁是棋手谁是棋子,可还在未知之数。” 小皇帝阴沉着脸,眉头紧锁,考虑着乌鲁突的话。 “如何用那林安之?” “当以笼络为上。” 小皇帝刚想说话,似乎又想到了林安之那放肆的言行。 “笼络?笼络!那个放肆无礼的家伙,要朕如何跟他笼络?!”小皇帝恨恨地说道。 …… 从第一天到玉山城,和南莞小皇帝有了那么一次不那么愉快的见面后,南莞小皇帝似乎就忘了林安之这个人。 林安之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每日里指挥士卒在玉山城里到处奔波,搜寻各种特色物件,倒仿佛是真在挑选聘礼一样。 乌鲁突倒是来了几次,不过林安之也是匆匆见了一面,便又立刻去忙活自己的。 这让乌鲁突哭笑不得,不过眼看着各种物件在驿馆里越堆越多,离那十日之期越来越近,乌鲁突便有些坐不住了。 山戎、高玉、火灵三族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六族 “当年的老兄弟,如今都天涯海角各在一方,想见一面难了。” 菀儿、浮香、采苓、依秋 林安之不想学武吗? 这得分了几道来说。 幼年时候自然是想的,那时候他总是被县城里的几个小子欺负,原本年纪就偏小,旁人还几个打他一个,自然是被饱揍。那时候林安之最大的目标,就是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把那些欺负他的人,骂他野种的人好好揍一顿。 所以才有了林韧教他功夫。 而跟随林韧后,林安之才发现,林韧根本不肯教他什么高深武功,唯一能学到的就只有那个站桩和无名功法。并没有什么奇效,或许唯一的效果就是能保他很难死。 那之后,林安之就更想学武了。 直到后来李雯学艺归来,之后又见了苏皖、秦苑清、许峰这些人,林安之学武的心才渐渐淡了下来。 阴水湖一场恶战后,一来是一身修为被完全废掉了,二来也是见着了夜雨楼主的惨状。 林安之心头或许是自暴自弃,或许是看开了,便觉得就算是练了天下无敌的功夫又能怎样,还不是被人像兔子一样围猎。那日四大宗师围攻夜雨楼主,饶是他修为通天,最终也不过是被追得落荒而逃。 所以如果问林安之想学武吗,林安之此刻还真没什么兴趣。 圣芯庵是正,于是魔教便成了邪。 打压了千年,即便原先无垢,现在也难免会多了几分邪性。 在之前,林安之一直自视聪明,虽然没有恃才傲物看不起旁人,但也不觉得自己真比那些老狐狸差了多少。 直到xxx之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些老狐狸早就在他懵懂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事,埋了那么多线。 那些“线”早就在他不经意间把他缠住。 他如果不出手,这些线就会生生勒死他。他要是出了手,无论是快刀斩乱麻一刀斩断,还是伸手把这些线扯烂打散,那些线头就都掉了一地。 只要时机合适,那些老狐狸就随手一扒拉,满地线头随便拾起一颗,就能轻松置他于死地。 林安之才冷汗淋漓。 转头看一眼,就见自家老太爷正冷笑着站在后面。 也不知是笑老朋友的手段粗糙,还是笑林安之这只小狐狸道行不够。 这时候林安之才发现,那个一直避居在深院中的老太爷竟是如此强大。 就是他一直牢牢守住林安之的背后,把那些黑暗中伸出的,妄图扒拉线头的手,毫不留情地斩断。 不念半点旧情,没有丝毫犹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戎 细雨下了两天,林安之便在驿馆里呆了两天。 已经是春末夏初,但南莞的天气依然寒冷。据说是高山上的积雪融化,带走了温度,说是这化雪的天气比之冬天还冷。林安之深有体会,不管穿多少衣裳,南莞湿润的空气都能穿透过去,仿佛是直接浸入骨子里,让人从里往外发寒。 乌鲁突也终于是来了,没有提挑选彩礼的事情,更没提那十日之约。只是说过几日立夏,按照南莞风俗会有祭祀活动,既然到了玉山城,自然不能错过这一盛会。让林安之不用急着回大魏去,在这边呆一段时日再走。 林安之自然是笑眯眯的答应。 到了立夏当天,林安之带着祝霁月和李雯,另外还带了十余名密谍的人,便去了玉山城东南面的圣地。 说是圣地,其实就是在玉山城城外东南山岗上的一片巨大空地,中间竖立着十六根纹刻着各种异兽图腾的柱子。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高台,也就是祭坛了。地面是青石制成,中间布满沟壑,隐约可见是一副巨大的图案。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林安之猜测应该是和南莞信封的山神有关。 大半年前李儒阁在玉山城挥了屠刀,大半的祭司都被吊死在了这个广场上。原本的大祭司也死在了那场劫难中,现在的大祭司是一名五十来岁的消瘦老人,也不知道是从别处来的,还是在那长浩劫中侥幸活下来的。 他一身红色袍子,周围以各种颜色的飞鸟羽毛做点缀,头上戴着一顶用红布包制成的圆帽,上面插着山鸡的尾羽。 自然也见着了乌鲁突,身穿一身白袍,和另一名白衣祭司恭敬的站在那大祭司的身侧。 祭坛中央摆放着牛、羊、猪三牲祭品,披红挂绿。 祭坛下方的空地是被禁军隔绝开的,在这片空地之外便是依照各部族为单位,分列了许多南莞贵族。在这之外才是一般的百姓,除了玉山城本地的居民外,还有不少从南莞各地赶来的。一应的准备是从十天前就开始,因为主持祭祀的除了那位彩衣的大祭司,便是南莞的皇帝陛下。 立夏祭是为了祈求丰收,南莞也是有农耕的,虽然耕地不如大魏,但主要的粮食产出依然是靠耕种。 这些自然是听乌鲁突说的,倒是让林安之对南莞有了些新的了解。 在他来这里以前,一直以为南莞就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但真到了这玉山城才发现,相比大魏皇城自然是没那么繁华,但也有着自己的特色,完全是个已经开化的都市。 一些来往各地的客商,甚至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大魏官话。 林安之所在的地方就是靠近祭坛的位置,毕竟是大魏的使臣,身份高贵不能怠慢。 小皇帝祭拜天地,祈求丰收后,便下了祭坛。到了后面的高台上,在那鹅黄冠盖下看着这边的仪式。 仪式进行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分,才宣布结束。 之后便是将各部族的首领等接入后面已然圈出的禁地,在其中还有一场宴席。 林安之坐在席间,微闭着眼,嘴角挂着一抹淡淡浅笑。 山风从身上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哪怕是立夏时分,这从冬日起便赶到的寒意都不肯有半点服输,依然逞着最后的威风。 他是大魏使臣,地位原本崇高,而在南莞战败决意归附的这时候,更是显得极为特殊,因此席位紧挨着小皇帝的席位。在林安之对面坐着的,是一名身穿南莞传统服饰,身披红色绸缎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面目阴沉,颧骨高挺。林安之听乌鲁突介绍过,这人便是山戎族的族长。 说到山戎族,林安之自然是有些印象的。在渝州的时候,聚居在那里的山戎族联络周边几个小部族作乱,李儒阁杀鸡儆猴,一口气把渝州境内的山戎族族人杀了个干净。 那是山戎族的分支,便如同羿风寨是风族的分支一样,虽然独立了出来,但依然和风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当初出云县遭红巾盗围攻的时候,祝霁月才有那能耐请出风族轻骑帮忙。 而这边,也是如此。在大魏境内,山戎族不算是什么大部族,但在渝州地界以及南莞,却是实打实的三大部族之一。 李儒阁杀了山戎族这么多人,这山戎族族长对林安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林安之几次目光从他身上掠过,都能发现那阴森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 “听闻林大人是大魏上任兵部尚书林煜文家的公子,可是真事?” 林安之不想惹事,但那山戎族却明显不打算放过他。 说话的是坐在那山戎族族长身旁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二三岁,五官精致肤色白皙。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当然是真事。” 女子哦了一声,便道:“怪不得。” 若是只说林安之,他多半也就懒得答话了,但这话里可是牵扯到了他最尊敬的爷爷,于是心头便有了些火气。 “怪不得什么?”林安之微笑着温和问道。 不得不说,林安之的容貌当真是清秀至极,这时候刻意摆出一副温和笑容,那更是让见着的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便是那女子都忍不住微微失神,之后眼神又立刻变得冰冷,冷笑道:“怪不得心狠手辣,就跟那老屠夫一样!” 林安之笑了笑,就站了起来,缓步走了过去。 南莞毕竟民风开放,便是在南莞皇帝面前,也少有那些拘谨。但毕竟是立秋祭祀,所以虽然有些喧闹,但也还算规矩。 林安之这一站起来,顿时就显得很是突兀了。 小皇帝虽然对林安之观感极差,但此刻也不由得勉强笑道:“林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林安之没有回答,笑着抱了抱拳,算是行礼,就端着酒杯,走到了山戎族那一席的前面。 和林安之不同,山戎族本就是南莞部族中的一员,跟着族长来赴宴的足足有二十余人。林安之和那女子对话,这边早就留意,自然也就听得明白,眼见林安之走到近前,不少人就站了起来,冷笑着盯着林安之。 那女子也不例外,林安之刚走到席前,她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女子柳眉倒立 林安之笑眯眯地望着她,就在这女子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抬手。 就听啪一声脆响,整个宴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子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你居然敢打我?!”女子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厉声叫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蔑冷笑,却没看他,目光落在那山戎族族长脸上:“就是打了,又如何?” 女子又惊又怒,一张俏脸涨得绯红。她身后山戎族的族人已经惊怒的走上前来,围到了林安之身旁。而林安之那边,跟着一起来参加立夏祭祀的大魏士卒,也手扶弯刀大步走了过来,护在林安之的身周。 “放肆!” 山戎族长冷喝了一声,站起了身来。 “圣上面前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下去!” 随着山戎族张的一声冷喝,围在林安之身旁的人终于是狠狠盯着林安之,缓缓退下。 林安之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也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小女多有得罪了,还请林大人见谅。”山戎族族长抱拳沉声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见谅,见谅。不过族长大人以后还请嘱咐令千金日后说话小心,大魏比不得南莞,最重法礼,今日我林安之能见谅,旁人可不见得。那些该说不该说的,落在我耳朵里,最多就是这么一耳光,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怕是要给山戎族惹来大麻烦。” 所谓嚣张跋扈,大概也就如此了。 席上南莞众人皆脸色大变,但却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的目光一不留神落到皇帝陛下那里。 小皇帝已经面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林安之这般行事,看似在打山戎族组长之女的耳光,但真正扇的,却是他的脸。 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龚让,可听明白了?” 山戎族族长龚让朝着小皇帝深深行了一礼:“是。” 不过是个小插曲,那位千金小姐挨了林安之一巴掌,终于是含着泪跑了。林安之自然也不会真跟她计较,这一巴掌就跟李儒阁的刀差不多,也不过是扇给这些南莞人看的。到了南莞这么多天,小皇帝不曾理会过他,便是南莞诸官员也不曾到驿馆来过。 林安之可是怀化大将军,虽说是个虚职,但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大员。但这些注定要进入大魏官场的南莞官员,却是连这点脸面都不卖。 这还了得?当真是不想降,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酒过三巡,小皇帝脸上便带着了些许的晕红,挑了挑眼帘,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 “听说林大人从渝州过来的时候,在山岭中迷了路?”小皇帝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就把那金泽的事情说了遍。小皇帝不是第一次听这故事,乌鲁突早就跟他说过,不过现在听着,依然是一阵唏嘘。 “若我南莞尽是这种忠义之士,又怎么会走到今日地步……”小皇帝喃喃道。 林安之笑道:“今日局面是大势,和一两人无关。不用多久,只需过个一两年,您再回头看今日,便会发现,那金泽之举动实乃愚蠢至极,是真正的害人害己。仗着所谓的忠心,便要逞匹夫之勇,最终他倒是一死了之,还能捞得个忠义之名,后果谁来承担,还不是南莞百姓。大魏正三品大将军死在了南莞,若是战死倒也罢了,却是死在了出使的路上。大魏天子会怎么办?就算是他不想,也总是要拿些手段出来的,否则不是让北越西晋看笑话?渝州十几万大军刚洗过南莞,想来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小皇帝一阵沉默,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半晌,小皇帝才开口道:“听说是一名女子把林大人从山岭中救出来的?” 林安之心头一笑,正题来了。 “正是,那女子叫菱纱,自称姓祝。” 祝霁月也姓祝,是风族。但在火灵族,祝这个姓氏却有些特殊。火灵族是拜火的民族,在火灵族族内,只有皇族一脉才有资格享有这个与火神相同的姓氏。 小皇帝勉强露出个笑脸,道:“这姓氏在南莞可不多。” 林安之淡淡地道:“确实不多。” 小皇帝沉默片刻,缓缓道:“林大人,大魏天子到底对婚事有何不满?为何一定要让南莞公主嫁入大魏皇室?朕对大魏长公主爱慕已久,只要能迎娶长公主,这帝位如何其实并没那么在乎。” 林安之笑道:“您又何必如此执着,长公主向来身子骨单薄,这南莞天气湿热,长公主殿下到这里多半是住不惯的。若是您真对长公主心存爱慕,就不该让她到这里来受苦。”说到这里,林安之的双眼越发明亮,嘴角的笑意渐浓,“若是您真喜欢长公主,那安之倒是有个主意。” “请讲。” 林安之轻笑道:“若是安之没猜错的话,等南莞正是归附后,您多半是要被封‘南莞王’的,到时候便是外姓藩王了。按照大魏惯例,藩王与亲王不同,是可以去到皇城定居。若是您真爱煞了长公主,到时候只需去到皇城定居,想来便是圣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皇帝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摇了摇头:“林大人说笑了。” 彼此都知道,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可行性。小皇帝若是真去了皇城,只怕大魏神宗皇帝做梦都会笑醒。 但是,林安之看着,心头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宴席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深夜,除了各种南莞各部族的特色舞蹈外,还有各部族的勇士在场中献技。林安之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朝旁边的李雯挤眉弄眼。李雯嘟着小嘴,满脸的不乐意,明知道林安之不会让她上场,也只能是眼馋着。 到了宴会结束,林安之带着李雯、祝霁月等人便往回走,还没到驿馆,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阴暗的大路中间。 几名密谍的侍卫心中一紧,便手扶腰刀到了林安之身侧。 林安之眯缝着眼,就见那车帘掀起了一角。 见着里面的人,林安之微微沉吟,便道:“霁月带着人先回去,小蚊子跟我去看看。” 祝霁月低声道:“会不会有危险?” 林安之轻笑摇头,道:“若是南莞的人还有丁点脑子,就绝不敢让我在这里出事。”话音落下,带着李雯就朝马车走去。 上了马车,那驾车的把式朝着祝霁月这边躬身行了一礼,便驾车缓缓而去。 林安之坐在车上,双手抄在袖子里,即便是立夏,到了这深夜天气依然是有些冰寒。李雯在边上帮忙把林安之的下摆扎紧,之后便跪坐在了他身后。 坐在林安之前面的,竟然是那名被他扇了一耳光的山戎族族长之女。 “我叫龚雪玲,奉家父之令在这里等林大人。”龚雪玲寒着脸说道。 林安之脸上依然带着轻笑:“有劳了。” 龚雪玲说完就一言不发,微闭着眼靠在车厢里。 车行了将近半个时辰,隐约可见穿过了玉山城的城门,最终转入了一条小巷子,停在了一间民房前。 龚雪玲先下了车,闲着车帘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安之微微点头算是行礼,这边跟着李雯下了马车。 “周围有二十来人埋伏着。”李雯在林安之耳边低声说道。 林安之不可查的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跟着龚雪玲进了房门,就见到了房内烛火旁坐着的山戎族族长,龚让。 林安之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龚族长,深夜叫本官过来,有何指教啊?” 龚让起身,拱手还礼。他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对白天的冲突仿佛已经全然忘记。 “林大人肯来,已经是给老朽天大的面子,哪里敢谈什么指教。”龚让笑道。 林安之也不客气,李雯把旁边的椅子擦了擦,他便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那这大半夜的,找来何事?龚族长若是没什么别的要说,我可就回了。”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龚让也不动怒,原本还打算客套几句,但眼见林安之没什么兴趣,他也就不再绕圈子。 “听说林大人来南莞,是为了帮助乌鲁突大人为长公主准备彩礼?”龚让问道。 林安之皮笑肉不笑地道:“是有这么一说。” “听说林大人还向陛下建议,说是与其迎娶长公主,倒不如嫁一位公主与大魏皇子?若是陛下愿意,林大人甚至愿意帮忙说和太子殿下?”龚让继续问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前面是说了,但后面可没说,到底是嫁给谁,那还要看圣上的意思。不过,我好歹也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也还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加上老一辈的情分,总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话的。” 这摊牌摊的很干脆,一股脑就把自己的底牌掀了。没什么花哨的招数,全屏实力说话。 龚让微闭着眼,仿佛在思索什么。 林安之也不着急,敲了敲桌子,目光落在一旁的龚雪玲脸上,挑了挑眉梢:“怎么不见上茶,这是南莞的待客之道?” 龚雪玲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最终是没敢言语,出了门去,吩咐下人去准备茶水。 “林大人可知,李儒阁在玉山城一统屠杀,现在皇族族内已经没有公主可嫁与大魏皇室了。”龚让说道。 林安之哈哈大笑:“龚族长,你这便是说笑了。” 龚让眉梢微动:“这话怎么讲?” 林安之笑着,缓缓道:“从渝州过来的时候,我这边兵马被困在山岭中,最后幸亏一名女子带我们出山。” 龚让道:“这事我听说过。” “龚族长可知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吗?”林安之笑道。 龚让一怔,之后脸色微微一变:“她还活着?!” 就这么一句话,林安之就知道南莞那位小皇帝,和这位只怕不是一条心。不过想来也是,祝菱纱如果真是南莞的顺位第一继承人,那位小皇帝怎么敢把她的消息告诉旁人。 “原本是想和林大人商量下彩礼一事,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龚让缓缓道,“若这是真的,那一些事情便要从长计议,今日多有叨扰林大人了。” 林安之站起身来,也不说话,笑着拱手行礼,转身就离开了这房间。 依然是那辆马车,把林安之送回了驿馆。 刚一到驿馆里,林安之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驿馆里到处都是士兵,其中有南莞的,也有自己带来的。 林安之微微皱眉,肖成明和祝霁月就过来了。 “有刺客。”肖成明沉声道。 林安之眉梢轻挑,问道:“找祝菱纱的?” 肖成明微微点头:“好在少爷您把所有夜枭高手都留下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什么实力,我们损失怎样?” “五品十人,六品中三人,六品上一人。其中五品十人全数击毙,六品中击毙两人,剩下两人逃掉了。我们损失夜枭七人,潜龙十二人,都是河南道上的精锐。”肖成明低声说道。 林安之的面色有些阴沉,这次跟他过来的密谍总共有一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三十人为潜龙,夜枭二十人。这些人都是云河精心挑选,有望在未来十年甚至更长久的日子里,挑起整个南莞大梁的人。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袭击,竟然就折损了这么多。 “带我去看那祝菱纱。”林安之冷声道。 祝菱纱的房间周围已经被严加防守,肖成明直接调拨了两百城卫军驻扎在外面。走入院子里,便见着了剩余的夜枭,再往里,就是祝霁月带着霁月军的人。 “人在里面?”林安之见着祝霁月,便开口问道。 祝霁月微微点头:“受了些惊吓,没有什么大事。” 林安之冷笑:“受了些惊吓?那倒是要好好看看!” 也不再多话,抬步过去推开了房门。 祝菱纱坐在窗前,林安之到来的动静早惊动了她这里,见林安之进屋,她也没有奇怪,只是站起身,朝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 “因为菱纱缘故,还得林大人属下多有损伤,菱纱多有不安。” 林安之冷声道:“既然多有不安,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这人最是护短,不管是谁动了我的人,都没那么容易脱身。” 祝菱纱沉吟片刻,道:“我不知道是谁,这玉山城内想我死的人太多。不过,推测下来无非是火灵、高玉两族。火灵自然不必多说,他们是那叛贼的人,自然是盼着我死了,好让他坐稳那个位置。高玉族向来以火灵马首是瞻,今夜如此多高手出动,他们多少都会有一些牵连。” 林安之皱眉道:“你不是南莞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吗,难不成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这玉山城上下,就没有效忠于你的?” 祝菱纱面色凄婉,低声道:“原本是有的,圣地祭司、禁军都是支持我的,不过李儒阁攻破玉山城后,就是一阵血腥屠杀,说是杀绝了玉山城男丁,其实那都是我这边的人。那人的手下一早就收到消息,在李儒阁破城的时候,一早就躲出了城去,即便有那么些留在城中的,也被李儒阁小心放过。” 林安之眉梢轻挑,当时就奇怪为何李儒阁能这么轻易就攻破玉山城的高墙,现在听了,竟然是用了这最粗浅却有效的策反一招。 玉山城内有叛徒出卖,大部分兵力还被调到城外,难怪李儒阁能只用一夜就拿下这南莞都城玉山。 不过真让林安之没想到的是,那小皇帝竟然真有这样的魄力,敢在驿馆里动手。 “我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林安之淡淡说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报复 肖成明依然被安排在驿馆坐镇,但八十余名潜龙却被尽数派了出去。倒不是林安之不想多派人,在渝州的时候,他留下了五十名密谍,其中四十名潜龙,十名夜枭,也是因为这样,他现在手上可供使用的密谍探子才相对少了许多。 今日派出去这八十名密谍,要的就是查清楚作业那些刺客的落脚,不管对方是谁,林安之都不打算给他们活路走。他自然不会去追查这些杀手背后人的身份,不过杀几个人表示下自己的不满,却是能做到的。 玉山城南的一间小酒馆里,二楼客房中,一名四十来岁身穿灰袍的汉子正坐在床上。他胸口缠着白布,白布上往外渗着血水。饶是如此,他依然面色变,朝嘴里大口灌着酒。 房门打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端着一盆热水推开了房门。 “师傅,您的伤怎么还喝酒?!”少年人低呼了一声,焦急上前。 看着这少年人,灰袍汉子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笑意:“喝酒才能好得快。” 少年人嘟囔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平日您要喝酒我也就不说了,但昨夜受了重伤,怎么还要喝?出门前师娘和小师妹可说了,让我帮忙看着您。您现在受了重伤,回去便已经要让师娘师妹埋怨我,若是还因为喝酒耽搁了恢复,我岂不是要被她们骂死!” 灰袍汉子哂然道:“她们女人家懂什么。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少年人有些迟疑,灰袍汉子看了,忍不住哈哈一笑,这一下又牵动了伤口,包裹在胸前的纱布上立刻一片殷红,鲜血又渗了出来。 少年人一阵慌乱,赶紧手忙脚乱的帮着灰袍汉子重新裹着伤口。 看着这徒弟,灰袍汉子脸上露出一抹骄傲与欣慰。 这便是自家弟子,只是十六岁年纪,就已经有了六品中的境界,恐怕只需再给那么一两年,就能寄身七品境界,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 想着,灰袍汉子的眼神越发的温和,轻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如此婆婆妈妈,日后你是要接掌山门的人,做事要大气些,不可老是这般手忙脚乱的。” 少年人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有师傅在,接掌山门哪里轮得到我?再说了,只要能和小翠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便好,我也不想去做那什么掌门。” 灰袍汉子忍不住笑骂道:“就没点出息!”话是这么说,但心头也是一阵安慰。自家那丑女儿,也就这傻小子能看上了。 正想到这里,忽然他脸色微动。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响起,无数利箭从窗口射了进来。 灰袍汉子一声低喝,左手猛地把少年按在身下,右手抬起扯下床帘。内功运转,那床帘便在他手上飞速旋转,劲风四射,床帘如同一扇牢不可破的屏风,把那朝着这边射来的利箭尽数挡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就感到浑身一阵冰凉,就好像是被毒蛇盯上。 “噗”一声轻响。 灰袍汉子的手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那已经灌入左胸的利箭。 “师傅!” 看着这一幕的少年满眼泪水,他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房间四周窗户破碎,七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悄然进入。在他们之后,是一名手持长弓的绝美女子。 看到这些人,灰袍汉子的心已经彻底的凉了。 “我告诉你们幕后主使,放他一条活路。”灰袍男子沉声说道。 那灌胸一箭已经断了他的生机,他此刻唯一担心的,只有这唯一的弟子。 “不,师傅,我跟他们拼了!”少年悲愤厉喝道。 没等少年冲上去,灰袍男子就死命拽着了他的袖子。 “活下去,不要报仇!”灰袍男子焦急说道。 “师傅!”少年人泪流满面。 灰袍男子望着那绝美女子,道:“现在就放他走,我绝不食言!” 话音落下,那绝美女子却是翘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轻轻摆动手上的龙骨弓,缓步走到近前。 “谁说我想知道你那幕后主使是谁?”绝美女子淡淡地道,“今日来,只为杀人,不为别的。” 话音落下,灰袍男子发出一声厉吼,身形猛地扑了过去。在这同时,抖手就将那少年抛向窗外。 绝美女子没有动弹,就在那灰袍男子扑过来的一瞬间,那六名黑衣人腰间长刀出鞘,组成了一张死亡的大网,瞬息间就将那灰袍男子切成了碎片。 而那少年人也在这么一瞬间,被灰袍男子扔出了窗外。 少年泪流满面,却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师傅拼着战死救出来的,他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跑,跑得远远的,日后再为师傅报仇!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只是微微一转,紧接着,他就感到背心一凉,一股巨力从后背穿入将他的身体掀翻在地。 他手捂着心口,脸上满是惊骇之色。 因为就在他左胸心口处,一支利箭已经探出了头。 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一个冰冷清脆的声音。 “尸体扔到皇宫门口去……” 只听到这里,他的视野便陷入了黑暗。 林安之坐在房间里,翘着二郎腿。李雯坐在旁边,讨好的给他捶腿。 房门打开,手持龙骨弓的祝霁月走了进来。 “跑掉的两个六品高手解决掉了。”祝霁月缓缓道,“动静有些大,惊扰到了周围。那六品上的男人想说出幕后主使,我没给他机会开口。” 林安之轻轻点头,笑道:“这事做的妥当,若是让他开口了,麻烦就大了。杀人只是表示我们的不满,可还没到真跟他们打对台的时候。” 对于祝霁月怎么能轻松干掉两名六品高手,林安之倒是没什么疑问。先不说消息里确认了那六品上的高手已经受伤,只说手持龙骨弓的祝霁月,她连八品上的夜雨楼主都能狙击,区区六品还真不再话下。 “尸体已经扔到了皇宫门口,也说了是袭击驿馆的凶徒。”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道:“这便够了,剩下的,就看小皇帝那边怎么表态了。” 并没有让林安之等多久,只是傍晚时分,皇宫里便派了人来。 是那天在御书房里见着的老太监,也算是林安之的半个熟人。 这太监依然是面无表情,见了林安之就传了小皇帝的话。无非是一些安慰的话语,末了表示了一番愤慨,说是一定要严惩这些匪徒。 林安之边听边笑,全然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那太监面色阴沉,眼中寒芒闪烁,但最终也没敢多说什么。传完旨意,就立刻返回了宫里。 “那小皇帝是什么意思?”祝霁月在边上听着,有些迷糊。 林安之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番空口白话。兴许也有歉意,不过却不是对刺杀祝菱纱的,而是对那些被杀的死士。就像自家孩子在外面惹事被人揍了,总是要骂几句的,但难免是心疼。这么多五六品的高手,养起来想来不容易。” “说起来……”林安之抬眼看了眼祝霁月。 没等他开口,祝霁月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脸色就沉了下来,林安之自然就不敢再说什么。 “我师傅是东南道江湖魁首,号称千机先生,兵法武学无所不精。听说早些年神宗皇帝有派人去请过他老人家,不过他老人家不乐意去朝中为官,说是不得自由,这件事才作罢。”祝霁月叹了口气,还是说了一遍。 “你那……咳咳……我是说你那赵师兄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到这里顺口问一下。”林安之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边。 祝霁月白了他一眼,心说要是没别的意思,又何必来这么解释一番?再说了,师门那么多师兄弟,也不见你问别人。 “赵师兄也算是少年天才,十八岁便修炼到了六品境界,之后虽然境界没有提升,但修为却一直在增长。师傅曾说过,若是不出意外,赵师兄三十岁便能成功晋级七品小宗师境界。所以在东南道上,赵师兄也算小有名气。”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听了,便嘀咕了句:“我看也不怎么天才嘛,还比不上小蚊子。” 祝霁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林安之也全当没看见。 这天下间真能和李雯比较的,大概也就只有秦苑清、苏皖那种圣魔两教的天才人物了。 到了下午,林安之还赖在屋里不肯起床,便有人到驿馆来了。 “见过林大人。”龚让朝林安之行了一礼。 林安之打着哈欠,道:“龚族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龚让笑道:“也是才听说驿馆这边出了事情,所以就来看看。林大人可安好?”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安好安好,当然安好。刺客袭击驿馆的时候,我不就跟龚族长您在一起吗?若非是知道您不可能做这事儿,我都以为这时间这么巧,会不会就是您安排的了。” 龚让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最终还是摇头苦笑:“我怎么能做这事。”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就是知道您不会这么做,才这么说的,龚族长可别见怪了。” 龚让和林安之也打过两次叫道,也领教过了这位怀远大将军的喜怒无常,也就没往心里去。琢磨了下,便道:“今日过来,除了来看下林大人是否安好,另外便是想商量下另一件事情。” 林安之眉梢轻挑:“是商量,还是已经想好?这事其实没什么好商量的,龚族长若是愿意帮衬,日后本官回了朝堂,自然少不得好处。若是不愿意,那我找旁人便是。南莞上下,总还是有人看重大魏皇家恩典的。” 龚让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是一咬牙:“林大人,能否让老朽见见那位?” 林安之笑道:“有何不可?”拍了拍手,招来了一名密谍,吩咐他去祝菱纱的院子里,把人给请来。 只是一会儿工夫,一身南莞传统服饰的祝菱纱就出现在了林安之和龚让的面前。 龚让和她一见面,两人都是面色微变。龚让是满脸震惊,而祝菱纱却是一脸阴沉。之后,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场面显得有些沉闷。 林安之笑道:“怎么,熟人见面就不打个招呼?” 龚让摇头苦笑,这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朝祝菱纱行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祝菱纱冷眼看着他,依然是一言不发。 龚让神色不变,似乎也没有觉得尴尬。不过却没有再坐下,就站在一旁。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 “都坐吧,仰着下巴看你们,累得慌。”林安之说道。 龚让和祝菱纱两人,这才缓缓坐下。 “我要一个南莞公主嫁入大魏皇室,不是你,就是她。”林安之指了指祝菱纱,之后便又懒洋洋地道,“当然,你们也可以泡制个什么民间女子,认个陛下义女的身份什么的。这我也认,不过朝堂上那位认不认,我可就不敢担保了。” “为何一定要南莞公主嫁入大魏皇室,而不是让大魏长公主下嫁南莞?”龚让皱眉问道。 这个问题,同样是祝菱纱想问的。虽然林安之说的很有道理,说什么南莞公主入了大魏朝堂,吹枕边风总是比让神宗皇帝每日里记挂亲情来的妥当,但这终究是托词。谁知道神宗皇帝会怎么想,万一他每日里瞧着那南莞公主不顺眼,觉得这蛮夷血脉混入了纳兰家,那岂不是反倒糟糕? “一开始,就是单纯不想让长公主来这南莞之地。现在,见过了小皇帝,自然更不能让她嫁过来!”说着,林安之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狞色,“妈的,你们南莞这不是坑人吗?弄个女皇帝,还要娶我家长公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半雪小谈 半雪河渡口。 至从大半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血案,半雪河渡口的这间客栈便门可罗雀人烟稀少。六十二条人命交代在大厅里,那之后就好像有死不瞑目的厉鬼,但凡有人靠近,都会觉得一股渗人的寒气从骨子里冒出来。 老板也只能暗叹一口气,心说自己倒霉,牵扯进了户部蔡大人和南莞的争斗里。虽然生意每况日下,但有这么个营生总比到处漂泊的好。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也随着那位大人的名头渐渐显露,这半年来,这客栈的生意似乎又有了回转。 无数文人墨客来这里,为的就是想看一眼那位第一次来京城所住的地方。 毕竟,要在那高门宅邸里见到传说中的小诗仙很难,除了国子监的那些个不要命的书生,更没几个敢硬闯南院大门。所以,那些个往来的文人学子,要想见识一下小诗仙的风采,这半雪河渡口便成了一处必到之地。熬过了那艰难的半年,渡口的生意反倒是好了许多。 不过今日里,老板坐在柜台里,连眼皮子都不敢轻易眨一下,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客栈里的几桌客人,生怕有什么怠慢。 坐在客栈左侧的是一行五人,三男两女。两名女子带着斗笠,斗笠外有轻纱落下,将面容遮掩。不过只看那娇柔婀娜的曼妙身姿,便已然让男人们心头荡漾。那三名男子都是身穿劲装腰佩长刀,看上去倒像是江湖中人。 坐在右侧的同样是一行五人,坐着的那位五十来岁,一身青衫。虽然没有佩戴什么华贵饰品,但以老掌柜的眼光,依然能看出这位老人怕是什么大人物。另外四人就站在他身后,安静的陪着他喝茶。 说是安静,但其实也不全是。四名护卫时不时把凌厉的目光投向周围,警惕地留意着周边。 而坐在这大厅正中的,却是一名白衣公子。他面若处子,俊美非常。眼波流动间,自带一股风流倜傥的味道。饶是见多识广的掌柜见了,都忍不住轻声喝彩,赞叹一声好一个浊世公子。 除了这三方扎眼的人外,其他的几乎都是客栈的熟客,或多或少都跟掌柜有过照面。 这三方人马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喝茶,彼此也没有答话。但不知怎么的,掌柜总觉得心头有些发怵,总觉得这三方人马似乎有些莫名的联系。 掌柜心头暗暗祈祷,一年前那一幕,可千万别再来一次。 正想着,就听外面一阵人声鼎沸,抬眼看去,就见一大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就朝客栈这边涌了过来。 掌柜的眼尖,一看那当先进门的武士衣服样式,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顾不得叫小二,自己就亲自迎了出去。 “张头儿,今天怎么得空来了?”掌柜的满脸堆笑。 张头儿是蔡家庄园的一名小头目,往日里经常带人过来喝酒,和掌柜的也算老熟人。 往日里都会笑着跟他说几句的张头儿,今日却跟吃了枪药一样,寒着脸道:“封店,今日有贵客临门。” 这话一出,掌柜的顿时就哭丧了脸。 瞧了瞧后面,今天张头儿明显只是个领队的,真正的大人物想来还是在后面的马车里。 “谁来啦?”掌柜的低声问道。 张头儿皱眉冷喝道:“问这么多干什么?封店!” 话音刚落下,两名武士就走到了马车前,把帘子掀了起来。 周围的武士列成两队,把守住从马车到客栈大门的道路。 帘子掀开,就见一名身着灰衣的文士缓步走下车来。 灰衣文士看起来五十来岁,鹰鼻狼目,面容精瘦。 张头儿见着此人下车,也顾不得掌柜这里,快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主上,小的这就把店里闲杂人等清理一下。” 灰衣文士微微摇头:“不必了。” 进了客栈大门,那掌柜的也不敢耽搁,虽然不知道来人身份,但想来也是蔡家的大人物。他赶紧躬身在行礼,也不敢抬头。 灰衣文士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目光便落在了右侧的那一行人身上。 掀了下摆,缓步走了过去。 那坐着的青衫文士也不起身,只是朝着灰衣文士微笑道:“蔡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灰袍文士失笑道:“下面人不懂做事,曹大人见笑了。”话音落下,轻轻挥了挥手,那张头儿立刻躬身朝着两人行礼,之后带着人便走出了客栈。 “你们也下去吧。”曹大人笑着挥了挥手,让身旁跟着的人都离开。 灰袍文士看了看周围,便轻笑道:“也是当朝宰相,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 青衫文士调笑道:“你这户部尚书,不也应邀来了吗?” 那正亲自送茶过来的掌柜,听到这两句调笑的话,顿时一激灵,就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宰相?户部尚书? 他这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向来和气的张头儿一到就叫清场,原来来的竟然是户部尚书蔡文茂!而这位被蔡大人称呼为宰相的,整个大魏也就只有一人了,曹正风。 蔡文茂看了那掌柜一眼,便淡淡地道:“下去吧,不可声张。” “是。”掌柜的哆哆嗦嗦的便回了柜台那边,连目光都不敢往这边看。 曹正风端起茶壶,自顾自倒满一杯,抿了一口。 茶水是半雪河渡口这客栈最好的茶叶,不过落在当朝宰相嘴里,也就是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便放下了茶杯。 “听说他第一次进京,到的就是这个地方。”曹正风说道。 蔡文茂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叹了口气,道:“是啊,一夜便杀了六十二人。” 曹正风似笑非笑:“可记恨?” 蔡文茂失笑摇头:“几十个可有可无的下人,不至于。我就是好奇,到底是哪里触怒了老尚书。若说是出云县那不成气候的旁系,那位杀也杀了灭也灭了,我也不曾说过半句话。按说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我这番倒是有些遭了无妄之灾了。” 他自然不知道,当日半雪河命案当真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林安之身边一名女子险些遭了不测,所以才惹得老林家的小林少爷震怒出手。 “若要真说怨隙,怎么也该是你比我重才是。”蔡文茂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曹正风轻笑:“不过是些小辈的胡闹,怎么谈得上是怨隙。” “胡闹?我听说当日若不是许国公家的小公子出手,他可是连命都搭在北越银月城了。” “这不正好?你后面那位,不是一直想这么做?” “曹大人这话说的,我后面那位可是当今圣上,他怎么会去害林安之?” 曹正风轻笑:“你身后,可不止一位啊。” 蔡文茂淡淡地道:“难道曹大人您身后,就只有一位?” 话说到这里,两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便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曹正风才缓缓道:“你还是不肯罢手?” “不如曹大人罢手。”蔡文茂轻声道,“若是您肯,我便把自己手上的东西全数交予您,便是本官这条命,曹大人若是想要,本官也一并奉上。” 曹正风叹了口气:“蔡大人说笑了。” “曹大人不也是在说笑吗。” 曹正风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我朝堂之上互为政敌,数十年来一直如此。今日邀约,便是想问一句话。” “曹大人请讲。” “文茂兄,你真觉得二皇子能堪大任?”曹正风微顿,接着道,“我说的是抛开那些背后的东西,单论才华气度,你觉得二皇子真能行?” 蔡文茂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掀了掀眼帘:“那倒不如我反问曹大人一句,您觉得太子殿下真能行?自然也是抛开那些背后的东西,单论才华气度而言。” 曹正风的脸色带着几分落寞,轻叹了口气:“终究是皇室正统,你我都是读书人,便是寻常人家,也当知道长幼嫡庶之分,更遑论皇家。” “曹兄所言差矣,正是因为这是天子家事,就更不能只论嫡庶长幼,一国国运岂能如此儿戏。我大魏见过四百年余年,也并非每次都是嫡长继位。你看明宗、武宗都非嫡长,但一位御驾亲征破西晋铁骑三十万,扩边境五百里;一位励精图治,整肃官场,让年年亏空的国库满营,造大魏中兴之势。这便是实例,嫡长自然是正统,但也非是说嫡长无能,还要硬立。” 曹正风微微摇头:“太子殿下终究是太子殿下,此生行事并无大错,岂能因为那些虚妄的例子就废了?再说二皇子也非明、武二宗,谁能保他能做出那般功绩?说到底,无非是那些人不乐意太子继位罢了。” 蔡文茂微微一笑:“曹兄,这话不该说的。” 曹正风一怔,便失笑道:“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给自己倒满茶水,一口饮下。 见曹正风放下杯子,蔡文茂才道:“陛下又是如何打算,曹兄可知一二?” 曹正风苦笑道:“天心难测,不过终归还不是因为那些个原因。” 蔡文茂也是轻叹了口气:“原本是两家争,老尚书横插一脚,把这大魏国运弄得复杂了。不过说来,太子倒是该感谢老尚书才是。” 曹正风掀了掀眼帘,道:“倒也不能那么说,老尚书当年不过是白州士卒,又哪里知道那些关键。后来知道了,以他老人家的脾气,便是更加的看不爽利。二十年前那一步棋,说是陛下的决断,但其中难保没有老尚书的影子。今日这局面如何,你也看到了,陛下心意越发的难测。若非如此,你我又怎会有今日见面。” “曹兄打算怎么办?就此放任不管,还是有何谋算?” “不敢谋算。陛下毕竟天下之主,我曹正风不过是从旁扶持,至于日后如何,终究要看陛下的决断。” 蔡文茂嘴角泛起一抹讥讽:“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弄出阴水湖后那一招?秦苑清,圣芯庵圣女啊,传闻每一代圣芯庵圣女,可都是太子妃,太子登基后便荣登皇后之位。现在弄得不清不楚的,不也是想把水弄混吗?” 曹正风哂然:“蔡兄这话就说岔了,当日的情况谁能想到?不说秦仙子,只说那苏皖,蔡兄敢说一点都没从中安排?” 蔡文茂微微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日后如何行事?你我两方还要继续争斗?如此一来,不就真的便宜了老尚书那边?” “也不算便宜,终究还是要陛下决定。”曹正风淡淡地道。 蔡文茂眉头紧锁:“话虽如此,但你也知圣上脾气,只怕他看我们两方都不顺眼,这便给了第三方机会。” 曹正风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轻声道:“那又如何?便是看我们顺眼了,或者说看我顺眼了,你又能让步?若是看你成了,我难不成就这么不管了?到了最后,终归还是看谋算,看天心。” 蔡文茂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何尝不是如此呢……”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又喝了口半雪河渡口的招牌茶水,蔡文茂起身站了起来,朝曹正风微微拱手,便转身离去。 他这里刚走,那在客栈中央单人独坐的白衣剑客也站起身来,朝着曹正风露出一个笑容,微微拱手,便紧随而去。 曹正风眯缝着眼,对那白衣剑客宛若未见。在最边上的那一桌五人,当中那带着斗笠的女子就缓步走了过来。坐到曹正风身旁的长凳上,轻声道:“蔡文茂到底如何打算?” “我如何知晓?”曹正风淡淡地道,“这几十年来,我不曾真的看透过他。” 女子再次轻声开口:“那曹大人又是作何打算?” 曹正风掀起眼帘,斜看了她一眼。透过那薄薄的纱幔,可见其中一对明亮闪烁的眸子。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京城已经有秦仙子在,为何你们还要来?”曹正风缓缓说道。 “秦师姐出了那档子事,庵主恐太子多心,便让小女子来帮衬着。若是某一天真有意外,也好帮忙补个缺空。”女子轻笑道。 曹正风自嘲一笑,不再言语。 “曹大人,圣上到底是何心意?”女子再次开口道。 这话刚才蔡文茂也问过,不过此刻由这女子再次问出,意思便是大有不同。 “不好说,不过现在应该还是属意太子殿下。但若是太子再这般下去,便很难预料了。”曹正风神色微黯。 太子五岁起,他便成了太子太傅,这些年便是把太子当做自己亲子一般。不过随着太子年岁渐长,手中权柄渐重,对他这个老师的话语,却是越发的有些听不进去了。 “教不严师之惰啊。”曹正风叹了口气。 女子微笑,道:“曹大人不必自责,天子家向来如此。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太子真的听了太傅的话,终归是鸟儿长大了,就想着要自个儿翱翔的。却不知那悬崖终究是悬崖,一个不慎就会摔死。” 听闻这话,曹正风心头一凛,目光便落在那女子脸上。 “那边有两手准备,我们自然也不能坐视。他们能拉拢老宅子那边,我们为何不能?要论亲疏,秦师姐和那位,可比苏皖那小妖女要亲密多了。真到了那一步,庵主那边不介意换人。只是,具体如何做,还要请曹大人费心了。” 曹正风一阵沉默,良久才露出一个笑意:“曹正风明白。” 女子站起身,朝曹正风微微福礼,这才带着人飘然而去。 不知何时,客栈里的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只留下了曹正风一人,坐在桌前出神。 “你说,都是如此做派,圣上怎么会喜欢他们?” 曹正风喃喃自语说了句,末了又是自嘲一笑:“不喜欢又能怎样,天下难不成还真能由着圣上一人说了算?一个想着世代把持朝政垂帘天下,一个想着偷天换日由暗转明,换作我在圣上的处境,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话到这里,便又拎起茶壶,却不知壶中查茶水已尽,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掌柜赶紧端了一壶刚泡好的新茶过来。 “大人,请用茶。”掌柜恭敬把茶壶放在桌上。 曹正风看着掌柜,忽然心头一动,微笑道:“曹某有个问题,想请教掌柜的。” 掌柜的顿时受宠若惊,赶紧道:“小的没什么学问,哪里担得起指教。大人有甚问题,只管问便是,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正风微微沉吟,便笑道:“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拨弄了下手旁的茶杯,又看了眼蔡文茂留下那一支,便说道,“有两只茶杯,原本你都是喜欢的。但某一日却忽然发现,一支有些脏了,一支被旁人用过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觉得两看生厌,这如何是好?” 掌柜的愣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到曹正风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琢磨半晌,也想不出这位当朝宰相曹正风问这话的用意,只能照直白了讲:“我家是开客栈的,有的是茶杯,换一支便是。” “若是没的换呢?” 掌柜一愣,搔了搔头,尴尬道:“一支总是有的吧?” 曹正风沉吟片刻,缓缓道:“若是这时候你发现,你唯一留下这一支茶杯,又有旁人想用,那怎么办?” 掌柜道:“若是平日里,客人要用自然就给了。但若是我自己口渴的很,自然是不给。” “那旁人偏要用怎么办?” 掌柜笑道:“旁的地方不好说,但这客栈是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 就仿佛是心头症结处忽然通畅,曹正风就觉得眼前一亮,顿时哈哈大笑:“说的好!” 掌柜的也不知道这位曹大人为何忽然大笑,也只能在边上尴尬地赔笑着。 曹正风没有多做停留,留下茶资,飘然而去。 客栈是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 天下是朕的,自然是朕说了算。 第一百七十七章 跳蚤市场 “他是我扶持上位,和圣芯庵没关系,和魔教也没关系。这两者介入夺嫡之争,想要把控朝政,他自然就看不顺眼,或者说很是愤怒。所以,那两个兔崽子想上位,还有的折腾。”老太爷坐在宅子中那太师椅上,眯缝着眼缓缓说道。 老管家皱着眉头:“所以少爷就有机会?” 老太爷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若是他真的中意了安之,你以为圣芯庵和魔教会任由形式发展?一旦形式变作那样,他们要嘛暗中行刺,要嘛全力拉拢。我看圣芯庵和魔教也都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要如何行事。” “老太爷说这些,他应该也明白吧?” “自然明白。”老太爷缓缓道,“他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登高望远自然是一览无遗。不过明白是明白,要怎么做却是另一码事。他把安之扔在这里十七年,便已经是表了态度。我原本也不想计较了,打算就这么算了。但你们偏生是小动作不断,若非如此,安之哪用得着去跟那帮大小狐狸打交道?” 说着,老太爷就冷冷地看了老管家一眼。 老管家默然,但也没有什么悔过的意思。便如同老太爷当初所说,即便离了那座繁华的皇城,这当年宫中红人依然是眷念着那一份权贵。 或许并非为了权力,但那份执念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放下。 阴暗森然的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便如同这宅子中的大部分时候一样。 “林旭已经出发了吗?”老太爷忽然开口问道。 “已经出发了。”老管家躬身,“带了八百血骑。” “八百……也差不多。”老太爷眯缝着眼,沉思片刻后,这才又道,“那个人怎么样?” 老管家道:“还在观察,不过这一年还算本份,被打磨的也还好,只是真要用,似乎还差点火候。” 老太爷一阵桀桀怪笑:“就是一块磨刀石,哪里需要这般仔细,差不多就行了,安排下,让他回皇城。” 老管家道:“但少爷还没回来。” “若是小猴子先他一步回皇城,他哪里还有动作的机会?去吧,安排他回去。” “是,老爷。” …… 许若坐在衙门里,发呆。 到这见鬼的出云县已经一年半了,京城那边还么有任何动静。 一早就安排家里人四处活动,吏部等衙门口都打点了不少,但奈何吏部主管西北道这一块儿的大佬,就跟王八的嘴一样,怎么都不肯松口。直到一月前,他终于是得了一个天大的情报,是关于那位从出云县出去的县丞大人的,现已经秘密派人送到了皇城,相信已经在一些衙门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许若其实对那位老林家的小纨绔没什么看法,京城中比他嚣张跋扈的多了去了,也没见的许若到处告状。不过现在却没办法,一来许家少爷急着回家,二来也是你做什么不好,偏偏是要通敌卖国。 用你做下垫脚石,便能回皇城。 许若想着,嘴角不由得就露出笑意。 刘全安走进后堂,便见着了正在发呆傻笑的自家少爷。他心头叹了口气,从到这出云县起,自家少爷就魔障了,每日里念叨着的就是回皇城。 若是在别处为官,少不得要被地方顽吏刁难,好在出云县有些不同。一年半前,那位一口气杀了许多,倒是杀出了衙门的威风来。便是自家少爷不怎么管事,那余威还在,总能镇住几分。 “少爷,京师那边来信了。”刘全安上前,低声说道。 许若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怎么说?” “让您立刻回京,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汇报。”刘全安说道。 许若皱了皱眉头:“没说把我调离出云县?” “暂时没有。”刘全安说了句,见着自家少爷的神色一黯,便赶紧接着道,“不过少爷不用担心,这次召您回京的消息是南院传来的密信,想来是南院司命大人有心过问。若是真的查实了,以那位的手段,您还怕没办法留在京城吗?现在那林安之坐着南莞巡察使的位置,一旦查实他通敌卖国,那便是惊天大案,别说是司命大人,就算是当今圣上,只怕也要对少爷另眼相看。” 许若本就是精明之士,不过是这一年半过的太过憋屈,此刻微微琢磨,就发现刘全安说的真是那么个道理。眼中不由得闪烁起一阵光华,原本凉透了的心顿时热乎了起来。 “什么时候出发?”许若问道。 “这边让那新任县丞管事便可,回了皇城后,想来吏部自然会对这边做安排。”刘全安回答道。 “好,立刻收拾,三日内便启程!” …… 林安之蹲在玉山城南的一条小道上,就如同所有的城市一样,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小摊铺,沿街叫卖着各种货物。 玉山城南这个跳蚤市场,还是林安之去采办彩礼的时候听人说的,但真来这里逛,还是第一次。 来了这么几天,林安之也发现了,在玉山城中,不仅仅是有南莞各部族,还有不少从大魏过来的商贾。他一身大魏长衫打扮虽然略显扎眼,但还真算不得多突兀。特别是在这跳蚤市场里,更是如此。 自然,那张长得太过于秀美精致的脸蛋,依然引来无数火辣的目光。甭管国仇家恨,女子总是爱把目光投向那生得俊俏的儿郎。南莞民风开放,更是如此。 “这个东西怎么卖?”林安之蹲在一个小摊位前,手里拿着一片像是骨头片儿的东西。 摊主是个中年人,一张干瘦的脸上带着南莞部族特有的那种黝黑,咧嘴朝林安之一笑,用生硬的大魏官话道:“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是山中魑魅天灵盖,用作巫术里可招鬼……” 林安之一哆嗦,赶紧把那骨头片给扔了。 他倒是不相信鬼神一说,但从这一身南莞传统服饰的男人嘴里听着,总觉得有些渗人。 摊位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这“魑魅的天灵盖儿”只算一种,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骨头还是朽木的玩意儿。 忽然,林安之目光就落在了最边上的一个小坛子上。 小盒子看上去很是陈旧,上面纹绘着蜘蛛、蟾蜍、蜈蚣、蝎子、壁虎,林安之心头一动,便有了些兴趣。 “这是什么东西?”林安之把那小坛子拿了起来。 小坛子上有盖尔,只是掀开一条缝,便闻到里面传来一股恶臭。简直比最毒的毒药还厉害,林安之一个不留神,差点被熏晕了过去。 赶紧把盖子合上,把坛子放到一边。 眼看林安之吃瘪,那摊主笑眯眯地道:“这是我们南莞的蛊盅。” “蛊盅?”林安之眉梢轻扬,“就是传说中养蛊的器具?” 摊主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东西。” 林安之想了想,就又把那小坛子抱起仔细打量,右手两指在盖子上轻轻摩挲,只是片刻,就有了些头绪。 “这东西怎么卖?”林安之问道。 “公子一看就是识货的人,小的也不胡乱叫价,二两银子拿走。”摊主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最终以二十个铜板成交。 林安之自然不是一个人出来闲逛,在人群还跟着十余名便衣的护卫,便是李雯也在其中。驿馆遭袭后,李雯便动了心思,无论林安之怎么拒绝,她都坚持要把这护卫的摊子给弄起来。林安之自然知道,这是李雯的心结,也就由得她了。 抱着坛子离开跳蚤市场,李雯便靠了过来,颇为好奇地看着林安之手上的坛子。 她知道林安之确实喜欢摆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总是有些品位的,像这个破破烂烂的坛子,李雯怎么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特别。 “安之哥哥,你要养蛊?”李雯好奇问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哪有那闲情逸致,不过这坛子,倒是有些说道。先别问,回去之后你就知道。” 回了驿馆,李雯便跟着林安之去了大厅,让侍卫佣人都退下后,林安之这才从怀里摸出几粒药丸,让李雯和祝霁月服下。 “味道有些冲,有些微残留的毒素,算不得多重,但总是小心些好。”林安之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把坛子盖揭开,就把那坛子扔到了房门口,就把盖子留在了桌上。 祝霁月和李雯好奇地看着这盖子,也就是个泥封的盖子,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林安之笑了笑,举起那盖子就砸在了地上。 顿时,一地黄土。 “咦,这是什么?”眼尖的李雯立刻就发现在那黄土里,隐约有个白色的小木块儿。 林安之取过来看了眼,嘴角便泛起了笑意。 就见那木块儿看上去就跟个麻将差不多大小,在正面清晰的纹刻着一只嫣红的蝎子,背面写着两个小字“赤娆”。 “花费了些时间,但总算是找到了。”林安之笑道。 李雯皱眉琢磨了半晌,终于是明白了什么,顿时眉开眼笑。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赤娆 夜幕缓缓降临,便在那玉山城驿馆外,后门东南角的墙角里,一个破破烂烂的坛子被随意扔在那里。据说是今日林大人出门采货,却被打了眼,一气之下给摔了。 驿馆的佣人都暗暗好笑,听说这位林大人精明无比,没想着竟然在跳蚤市场那边上了当。想着玉山城竟然有人敢给这位大魏朝堂上的高官下套,一面觉得是活该这林大人倒霉,一面也是为那下套的人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总的来说,南莞特别是玉山本地人,对大魏来人都抱着深深的敌意。 毕竟李儒阁屠城过去也才小半年,没谁真的喜欢这些大魏来的人。 有了前几日的袭击,驿馆的戒备很是森严,到了三更时分,负责巡防的士兵刚一换防,一道黑影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墙角。 这黑影身材窈窕婀娜,一看便是女子。 她左右打量,确认没人发现后,这才钻进了墙角,将身体融入了那一片黑暗中。只是片刻之后,便从那破烂的坛子里取出一张纸条,之后便迅速离去。 第二日便如同往日一样,原本嚷嚷着十日便归的林安之,现在已经没再提这件事情了。采购的彩礼早就准备妥当,林安之现在每日里就是在玉山城里闲逛,全当是过来游玩了。 中午时分,林安之再次到了跳蚤市场,依然是四处闲逛。路过昨日那摊位的时候,免不得跟那摊主吵了一架,激动时分甚至还用起了蹩脚的南莞话。吵得很是凶狠,但旁观的人却时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中午时分,便寻了间颇有南莞特色的酒楼坐下,点了几个特色小菜,就着南莞特有的青口吃着。 眼见着盘子见底,林安之摸了摸有些鼓胀的肚子,正准备起身,一名身着南莞部族服侍,头戴斗笠的女子就走到了桌前。 “赤娆。”这女子低声说了句。 林安之抬头,透过那斗笠的薄纱,隐约可见女子的容貌,三十来岁,肤色洁白。说不上多漂亮,但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肤色,总是能引人好感。 “五毒。”林安之笑眯眯地回了句。 “跟我来。”女子说了声,便带头走出了酒店。 林安之自然也不耽搁,扔下一块碎银子当做饭钱,紧跟着就走了出去。 女子也不说话,只是在林安之前面十余步,时快时慢的行走。林安之也不靠近,就保持着这个距离跟着。 走街串巷,便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在如同蛛网的小巷子里穿行了一炷香左右,女子停住了脚步,林安之也停在了原地。 眯缝着眼,林安之似笑非笑。 巷子两头出现了两帮人马,各五六名男子,手持钢刀面容冷峻森然,盯着林安之的目光中不怀好意。 “这是要劫道还是怎么着?玉山城也算是天子脚下,你们当真敢劫我?”林安之轻笑道。 两帮人马都不说话,那女子倒是转过了身来。 “你是什么人?”女子冷声问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本官林安之,大魏正三品怀化大将军,你家小皇帝的座上客。怎么着,劫道前还没先调查下我的来路,这可不合格啊。” 女子轻轻掀开斗笠,从身后的男子手中接过两柄钢刀,这才望着林安之淡淡地道:“我没心情跟你胡扯,说出自己的来历,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 “你怎么知道五毒的?”女子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眼中寒芒闪烁。 “当然是你家某位大佬告诉我的。”林安之笑道。 女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双刀画过两道刀花,缓步朝林安之走了过去。 林安之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就见全是泥制高墙,他撇了撇嘴,大声道:“孙老头,你再不出来,你这些徒子徒孙就真要动手啦!” 周围一片寂静。 没等林安之再出声,那女子就已经到了近前,右手钢刀直逼林安之中门。 林安之心头一凛,脚踩七星往后退出三尺,低喝一声右手朝着那女子胸口便打了过去。 虽然修为尽失,但那灵敏的五感还在,十多年站桩的基础也还扎实,这一拳过去,倒是带着一阵轻微呼啸。女子冷笑,左右长刀一个拖字诀,从下往上提起,在身前划过一片寒芒。林安之脚下猛然用力,那击出的一拳顿时停在半空,身形借力一转,抬脚就朝女子腹部踹去。 这一下颇为狠辣,出手也隐蔽到了极点。但那女子仿佛是早就猜到,竟然是不闪不避,同时抬脚朝林安之踢了过去。 两脚相交,若是林安之修为还在,自然能一脚踹飞这女子。但他 林安之就感到一股巨力从脚踝处传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运转内息,就想一个翻身站稳。但这内劲刚一运转,就感到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浑身冷汗淋漓,脚下一个不稳,朝着后方就跌倒出去。 女子得势不饶人,手中钢刀迎面而上。 就在森冷锐利的刀锋几乎已经贴在了林安之脸上的时候,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 “住手。” 女子立刻收刀,恭敬地退后了两步。 林安之站起身来,拍了拍下摆,没好气地朝来人翻了翻白眼。 “当真是要谋害你家少爷?”林安之撇嘴道。 孙老头赶紧上前,一边给林安之拍着衣衫上的灰尘,一面赔笑道:“这事儿可怪不得老奴,都是李乘风那老狗出的馊主意。” 林安之叹了口气:“我便是要骗人,也骗不到你们的头上。李乘风也是,他家闺女天天跟我在一起,还不知道我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孙老头嘿笑道:“就是,那老狗真是不让少爷省心。” 周围的人已经看呆,便是那面容冷酷的女子,也有些失神。往日里冷酷暴戾的老祖,见着这个年轻公子哥,怎么说话行事就跟家奴一样? 不对,老祖在这公子哥面前,可是自称“老奴”的! 众人看林安之,眼神便有些怪异。 孙老头也没耐性让这些徒子徒孙在旁看热闹,挥了挥手,这些人便退了下去。 “让你先来一步,原本是想砰砰运气,没想着你竟然真把五毒教的摊子给拉起来了。”林安之轻笑道。 孙老头笑了笑,眼中带着说不出是喜是悲的光华:“我原本也没想着这么顺利。当年陈留借魔教上位,老爷对陈留恨之入骨,自然也就恨死了魔教。五毒教又死魔教诸多分支中较为突出,这便首当其冲,老爷马踏江湖时,大魏境内但凡五毒弟子,都被斩杀殆尽。五毒教虽然发源于南莞,但最终兴盛却是在大魏。大魏五毒教被灭门,我便以为这五毒教死绝了。那日跟少爷说南莞兴许有教中徒子徒孙,其实也是抱着看看的想法,没想到,五毒教在这边竟然还有一股分支。虽然比不上大魏时候鼎盛,但好歹也延续百年。” 说着,脸上又泛起了轻松些的笑意:“说来老奴在大魏闯荡还是混出了些许名头,这边的人也就听说过。在教中露了两手,也就轻松坐上了供奉的位置。” 林安之失笑摇头:“当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五毒教当年在南莞混不出头便去了大魏,在大魏被灭了,却又在南莞延续。” 跟着孙老头往外走,穿过小巷子,便见了一处硕大的庭院。庭院外便是当街闹市,兴许是因为李儒阁那场屠杀,行人不多,依旧女多男少,但终归是临街的所在。 林安之有些吃不准,望了眼孙老头:“五毒教?” 孙老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回少爷,五毒教总舵。”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这要是在大魏,别说是皇城了,便是偏僻如出云县的地界,若是有哪家江湖门派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开宗立派,只怕立马就会迎来刀兵之灾。当年林家老太爷以江湖中人起势,一举掀了陈留王的摊子,扶持着神宗皇帝登基。这让神宗皇帝感恩江湖的同时,也心生忌惮。之后任用宰相曹正风推行新律,其中打扮都是针对江湖中人。 也是因为这样,江湖中对神宗皇帝评价普遍不高,甚至可以说多是恶评。自然,作为当年登高一呼号令天下英雄的林家老太爷,也不会有什么好评价。 孙老头到了庭院前,周围立刻就有人迎了过来,恭敬的帮忙打开了房门。孙老头侧身立于门边,躬身对林安之做了个请。 一旁的人见了,一个个都瞪大了眼。 这位几个月前来的孙老爷子,已经被证实是当年闻名天下的五毒教护法,“毒医”的名头不仅是在大魏,在南莞也是相当的唬人。但今日见着这个年轻人,却如此恭敬? 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便如同那十来个在巷子里的五毒教徒一样,所有人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倒没什么不习惯,从当年还在河东村开始,他仿佛就自带光华,那一张俊俏到堪称妖孽的脸蛋,在哪里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兴许大魏皇城要好些,但那时候他又披上了诗仙的名号,甚至还有好事者如郑月娥、司徒宁等人,自称是其头号簇拥。 进了院子大门,里面的景象和外面便有些不同了。 庭院深广,从大门往内是一条平整的青石道,道路两旁分列着身穿怪异服侍的五毒教徒。和南莞部族服装有些相似,但却更显得五彩斑斓。仔细留意下,便发现是五色组成,与五毒之数呼应。 孙老头微弓着身子领路,这些教徒也是目不斜视,只有等孙老头走到近前的时候,才会躬身行礼,恭敬的叫一声见过孙供奉。 林安之轻笑:“看来在这边混得还不错,要不就在这边带着,别回去了。” 孙老头苦笑道:“少爷您不是说笑话吗。” 林安之微笑不语。 往里走,穿过了三进院落,到了最里间。 越往里走守备的帮众反倒是渐渐的少了起来,林安之心知肚明,到了这最里面,只怕一般帮众已经无法靠近了。他能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这里,也是因为身旁跟了个孙老头。 虽然不曾闻到什么异味,但孙老头的用毒早就已臻化境,一般人到这里只怕是中毒都不自知。不说别的,林安之学习那本《岐黄总章》,到现在还真没遇到过敌手。但要知道,那书里所记录的,也不过是孙老头用毒本事的其中二三而已。 到了院落最里间,便见到了一座别致花园,和一般南莞的建筑不同,反倒是有些像江南府那种小桥流水的架势,一应布置都往精致秀美了的走,让林安之颇有种梦回江南的感觉。 “南莞这边五毒教主是大魏人?”林安之问道。 孙老头嘿笑:“教主?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却不料……呵呵,少爷见了就知道。” 林安之也没多问,这都已经到房门口了,便如孙老头所说,见了就知道。 房门打开,林安之就见房内坐着一个娇小俏丽的女子。 这女子见着林安之,也是微微一怔,之后便是朝着孙老头福礼。孙老头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拱了拱手,便算作是回礼了。 “孙供奉,这位是谁?”女子问道。 孙老头笑眯眯地道:“来这里是便说过,我在大魏托庇于一贵人门下,这位便是贵人家中少爷,林安之林少爷。少爷,这位是五毒教五大护法之一,赤娆。” 赤娆?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泛起一抹神秘笑意。 看着林安之的笑容,赤娆的面色阴沉。 算是见了面,林安之没有多问什么,而那赤娆竟然也是没有多说一语,双方就如同初次见面的陌路人,只是彼此点头便算擦肩而过。 孙老头一直笑眯眯的,从头到尾除了介绍外,也是一言不发。 在屋内只是耽搁了片刻,林安之便和孙老头离开了房间。 “原本是想让你在南莞重组五毒教,以便建立南莞的情报网。”林安之似笑非笑,“没想着,你竟然还钓到了一尾大鱼。” 孙老头眯缝着眼,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老狐狸般的笑容:“都是少爷洪福齐天。” 第一百七十九章 控制 原本只是想联络上在南莞潜伏的孙老头,没想着竟然钓到了一条大鱼,林安之心情极好。 给太子找媳妇的计划没变,从一开始就是要用这个来安神宗皇帝的心,让他断了把长公主嫁到南莞的念头。至于说这是不是会牺牲了谁的幸福之类的,林安之连想都没去想过。 林安之也相信,要说服南莞方面答应,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人选的问题。 李儒阁一通胡乱动刀,怕是能挑选的对象都被杀干净了。 好在后来自动跳出来了个祝菱纱,这便让所有事情有了转机。而今日见了赤娆,林安之心头又多了几分把握。 “有样学样,倒真是学的蛮快的。”林安之轻笑自语,“不过能学到几成火候,那就不好说了。” 孙老头把林安之送到了那小巷子里,就返回了五毒教。他依然要留在这里,以前是发展密谍成员,而现在的任务有些微的改变。 那个把林安之引来的女子已经候着,依然是一言不发,领着林安之在密如蛛网的巷子中一阵穿梭,这才又到了大街上。 林安之抬头,就见着了已经侯在外面的李雯。 走上前去,抬手给了李雯一个爆栗。李雯可怜兮兮,垂泪欲滴。 “好的不学,竟然跟着孙老头学着来算计我。”林安之轻笑道。 他倒是明白,既然是李乘风的主意,那多半是早就告知了李雯这丫头的。老老少少几个合计着,就是要看看林安之的修为到底有没有恢复。 “阿爹说让看看修为是不是真丢了,如果是,就要想个法子帮你恢复。”李雯嘟囔着嘴,小声辩解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就不问问我,是不是想重新练回来?” 李雯愣了半晌,才迷惑道:“不想?” 林安之摇头:“不想。” “为什么?” “累的慌。” 林安之不想学武吗? 这得分了几道来说。 幼年时候自然是想的,那时候他总是被县城里的几个小子欺负,原本年纪就偏小,旁人还几个打他一个,自然是被饱揍。那时候林安之最大的目标,就是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把那些欺负他的人,骂他野种的人好好揍一顿。 所以才有了林韧教他功夫。 而跟随林韧后,林安之才发现,林韧根本不肯教他什么高深武功,唯一能学到的就只有那个站桩和无名功法。并没有什么奇效,或许唯一的效果就是能保他很难死。 那之后,林安之就更想学武了。 直到后来李雯学艺归来,之后又见了苏皖、秦苑清、许峰这些人,林安之学武的心才渐渐淡了下来。 阴水湖一场恶战后,一来是一身修为被完全废掉了,二来也是见着了夜雨楼主的惨状。 林安之心头或许是自暴自弃,或许是看开了,便觉得就算是练了天下无敌的功夫又能怎样,还不是被人像兔子一样围猎。那日四大宗师围攻夜雨楼主,饶是他修为通天,最终也不过是被追得落荒而逃。 所以如果问林安之想把丢掉的修为捡回来吗,林安之此刻还真没什么兴趣。 回到驿馆,林安之就把祝菱纱找了来。 她是南莞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这其实也就是名义而已。小皇帝已经坐上了皇帝的位置,祝菱纱就算揭开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真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是个未知数。这终归是要看南莞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支持她。 不过就林安之目前所接触的人来看,希望并不大。哪怕有山戎族的龚让支持,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或许在龚让的眼中,现在的祝菱纱也仅仅是奇货可居罢了。 “除了山戎族外,还能找到多少部族支持你?”林安之问道。 祝菱纱脸色阴沉,很是难看。沉吟半晌,才缓缓道:“即便是山戎族,我也没法保证他们能支持我。” 林安之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了祝菱纱半晌,才道:“我看要不直接把你嫁给太子殿下算了?” 祝菱纱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要想让祝菱纱顺利登上南莞皇帝的位置,除非是一场政变,否则看来根本没可能。 总不能让小皇帝主动放弃那皇位吧? 便是小皇帝答应,相信那些扶她上位的部族也不会答应。 即便那些部族答应了,李儒阁能答应? 林安之即便真有胆量发动政变,第一个来镇压他的,恐怕就是李儒阁率领的渝州军。 现在林安之手上唯一可用的牌,反倒成了一开始没想到的哪方面。 “你不是顺位第一继承人吗,那些部族为什么会支持他?”林安之问道。 祝菱纱冷笑道:“无非就是承诺的那些高官厚禄,还能是什么?” 林安之轻轻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其中各方利益交缠,可不是一两句高官厚禄就能说通的。”沉吟良久,依然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祝菱纱缓缓道:“林大人,我倒是有一计。” 林安之正手足无措着,一听这话立刻道:“你说。” “杀了他!”祝菱纱恨声道。 林安之眼皮微跳,忽然间,一个绝妙的法子浮上心头。 “有道理,那就杀了他。”林安之轻笑道。 …… 南莞御书房,林安之斜靠在椅子上,在对面书桌后方,南莞小皇帝面容冷凝地看着他。 “原以为南莞皇帝只是女儿身,真是没想到……竟然还跟五毒教有关系,赤娆?”林安之摇头轻笑。 小皇帝淡淡地道:“南莞女帝并非稀罕事,便是你那里的祝菱纱,她若是登基,也是女帝。至于加入五毒教之事,更不稀罕。若是你想用这两件事威胁我,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敢威胁陛下,至于说女子称帝是不是稀罕,看您的装束就知道了。若是真能那么正大光明,您又何必乔装打扮呢。” 小皇帝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想怎样?就算把我身份泄漏出去,最多也只是朝堂震荡,要想做什么别的,绝无可能。现在南莞已经宣布归附大魏,林大人,你若是轻举妄动,就不怕那位神宗皇帝有什么想法?” 林安之面色古怪得看着小皇帝赤娆,道:“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唐唐南莞皇帝,会想着去加入五毒教?” 小皇帝赤娆微微沉默,便缓缓道:“祝菱纱在你手上,想来许多事情已经与你说过。我告诉你也无妨,加入五毒教,无非是为了自保。”说着,她便是自嘲一笑,“真以为字李儒阁手上活下来,有那么容易?” 林安之只是微微沉吟,便点了点头,他不能想到,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儿,在李儒阁软禁之下,是怎么度过童年的,但想来应该不会是那么的如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归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李儒阁的长远安排?既然已经做了皇帝,为什么要答应归附?”林安之皱眉道。 小皇帝深深看了林安之一眼,嘲讽道:“这话可不是大魏臣子应该问出口的。林大人,你这番吵着要来南莞,又是为了什么?连你都不肯说出真实目的,又如何指望我能信任你?” 林安之手指轻巧桌面,半晌才轻笑道:“说的倒是。那不如咱们互相坦白?” “林大人请先讲。” 林安之也不犹豫,把长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关于他和长公主真实身份,那是一点都没有泄露。只是说长公主于他有恩,现在不想嫁到南莞来,他自然是全力以赴阻止这件事情。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便是做梦都想不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你呢,贵为南莞皇帝,想来已经脱开了李儒阁的控制,为何还愿意配合他,将南莞纳入大魏的版图?” 小皇帝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才缓缓道:“因为李儒阁答应过我,帮我永远解除大魏之患!” 林安之听得眼皮微跳,只是这么一句话,他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南莞…… 根本没有诚心归附! “他凭什么?凭手上的十七万大军?”林安之叹了口气,“李儒阁只是将军,连藩王都不是,要调动大军需要虎符。即便是他实际掌控渝州军多年,但也不是说想调动就能调动的。你信不信,李儒阁调动大军攻打南莞能行,但他若是要自立为王,只需一夜间,十七万大军有大半都会哗变。甚至不用等到大魏朝廷出兵,便是他手下的士卒,都能把他的皮给拔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我来做南莞王。”小皇帝缓缓说着,嘴角又泛起一抹自嘲笑容,“我自然知道他也没安好心,说不定他最终目标就是瞄着这南莞王的位置来的。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朕的命在他手上,若是不听他的话,只怕顷刻间就要断送性命。” 林安之仿佛是抓到了什么:“他对你下毒?” “若非如此,我招纳毒医做甚?不过还没来得急把事情告诉他,便先被你撞破。”小皇帝缓缓道,“原本是只有我一人中毒,但当日攻破玉山城后,各部族长老、族长,多有遭他暗算。毫不夸张的说,别看现在整个玉山城没有一个大魏士卒,但却有一大半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说到这里,小皇帝脸上泛起一抹嘲讽之色:“你竟然还找山戎族的龚让商量,林大人可知道,那龚让本就是李儒阁手下走狗。派发解药一事,都是由他在负责。” 林安之脸色微变:“当真?” “骗你于我有何好处?林大人,我若是你,此刻就呆在驿馆寸步不离,现在的玉山城于你而言,已于龙潭虎穴无异。算算日子,从你告知龚让祝菱纱的身份到今日,也差不多有十余日了,想来李儒阁动手就在这几天。” 林安之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缓缓道:“做个交易。” “好!” 第一百八十章 夜战 离开皇宫,林安之便在李雯和十余名密谍的护卫下朝驿馆赶去。 如果真像小皇帝所说,算日子李儒阁的命令应该已经回来。他不知道林安之的计划还好,若是知道林安之想推祝菱纱上位,那断不可能让林安之得逞。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把祝菱纱和林安之一起干掉,一了百了。 到了入夜时分,南莞的街道上便行人稀少。今晚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大街上一片寂静。 “不对劲。”李雯皱眉低声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放开五感感知周围。虽然没听到看到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总觉得在街道旁的小楼上、箱子里,有着一些个莫名的气息传来,森冷危险,仿佛是有凶猛野兽潜伏。 “不用理会,全速赶回驿馆。”林安之低声说道。 驿馆有三千士卒守护,只要不是重兵攻打,便很难突破。 玉山城不小,从皇宫到驿馆要行走一个时辰左右,便是全速赶路,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李雯已经把背着的伏兂取了下来紧握手中,周围密谍的护卫也已经收到传令,全神警戒。 忽然,李雯站定了脚。 林安之也随之停下,目光森然冷凝。 “安之哥哥,你先回驿馆。”李雯轻声说道。 林安之微微沉默,道:“我在驿馆备好茶水,你也快些回来。” 李雯展颜一笑:“放心。” 林安之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密谍侍从朝着驿馆大步而去。 长街之上,再次一片寂静,初夏的夜风拂过,依然是带着湿冷寒意。 …… 便在这玉山城的一间小酒馆中,一名灰衣少年衔着一根草根,半趴在破烂的木桌上,喝着那劣质的高粱酒。 他双颊通红,眼中带着几分朦胧。 也不用酒碗,就这么趴在桌上,侧着头,把酒壶中的酒倒向嘴里。让人惊奇的是,饶是这么喝酒,那被他咬在嘴里的草根,愣是没有滑出去。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今晚。”灰衣少年喃喃说着,脸上便露出一抹玩味笑容,“若是活不过去,那我便算白跑一趟了?但若是活过去了,当真要去问他那么一句?”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成,不能让他活过去,若是他能侥幸不死,我便自己动手。若是我还杀不死他,那他才有几乎听那一句。命不够硬,做什么皇帝?” 说到这里,他忽然直起了身子,眯缝着眼侧耳倾听着酒馆外。 酒馆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中年人,穿着一身南莞部族的服侍。他坐在柜台里,听着灰衣少年发酒疯似地言语,忍不住摇了摇头。亏得这里是南莞,若是在大魏,这样的言语只怕立刻就会有密谍找上门来。 当皇帝? 真嫌自己活得太爽利了? 就在这时候,酒馆大门忽然被推开,一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男子看上去四十来岁,面容方正,身材魁梧。 他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笑容,抬眼打量了一番酒馆中,这就走在了那灰衣少年的桌旁,坐了下来。 灰衣少年仰头,惺忪醉眼瞪着这中年男子:“你是谁,坐这里干什么?”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自然是喝酒。” “偌大的酒馆一个人都没有,你爱坐哪里坐哪里,只是别在我旁边。”灰衣少年说道。 “不坐你身边,怎么能看着你?”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也不管那灰衣少年如何,就招来了老板,要了个酒碗,之后便在灰衣少年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往自己酒碗里倒了酒。喝了一口,才赞叹了一声。 “好酒。” “自然是好酒。”灰衣少年喃喃道,“南莞高粱酒别看品相不好,但味道可是甘醇爽口,比皇城的绿竹好喝多了。亏得那绿竹还要二两银子一壶,当真是奸商。” 中年男子淡淡地道:“做生意总是待价而沽,你觉得贵了,旁人说不定还觉得便宜。你觉得划算,说不定便是被坑得连命都要搭上。” 灰衣少年再次转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中年男子。 “你是谁?” 中年男子轻笑:“张放鹤。” “张放鹤是谁?”灰衣少年又问道。 张放鹤叹了口气,道:“还能是谁,不过是个丢了修为,又好不容易练回来的人。” 灰衣少年嘴角泛起笑意,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你打得过我?” 张放鹤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好说,如果你能接我十二拳不死,那我多半就打不过了。” 灰衣少年嘿笑,坐直了身子,抬手一拂,把桌上酒壶酒碗扫到了地上。 “试试。” …… 李雯站在道中,手指轻抚着苏中伏兂。从长风诗会开始,这柄伏兂就一直跟着她,但真能用到的时候,却是很少很少。 当年被林韧收做徒弟,没有跟随李乘风学习家传武技。在李雯看来,算是小小的遗憾,但也不真的算什么,对所谓武技,她并没有那么的在乎。唯有在那森冷阴森的老宅子看到了那鼻青脸肿的比她还大上一两岁的小男孩,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练好功夫,至少保证以后别人欺负安之哥哥的时候,她能帮的上忙。 于是乎,这本就是林韧收徒初衷的理由,成了她练武的动力。 十余年过去,终于是学艺有成,却发现已经长大的小男孩并非是想象中的柔弱,甚至于玩惫的性子中还带着几分她所不曾预料到的坚毅,她便觉得,那便安静守在身边就是了。 便是这么一丝的疏忽松懈,之后便是几次的必杀之局,险些让他送了性命。 从他丢掉毕生修为那一天起,李雯就决定一定不能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仿佛是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其实内心底全然不是这样。只是她愿意让自己保持着天真的模样,让自己永远是他心头那个娇憨的小蚊子。 轻抚伏兂,李雯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玄之又玄,无可名状。 抬起头,目光落在深邃的黑暗中。 “都已经等那么久了,还不出来吗。”李雯轻声说道。 黑暗中,一袭青衫缓步而出,站到了一处不那么黑暗的阴影中。 看到青衫客手中所持长剑,李雯便露出了笑颜。 “阴水湖一别,没想到还有机会见着这柄‘计都’。” 问天、破乱、计都,大魏三大名剑。 传说中问天在神宗皇帝手中,但却无人见过。破乱便是在太子手上,长风诗会时借与李雯,才有了后面的一剑破伏兂。而计都,在民间辗转百年,最终便落到了那位看似天下无敌的夜雨楼楼主手中。 青衫人也是淡淡地道:“我也不曾想到,你一个七品上的武者,竟然敢就这么站在我面前。” 李雯轻笑:“为何不敢?今日你不来找我,他日我也会去找你。只是没想着,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夜雨楼主眉梢轻挑:“你自问是我的对手?” 李雯淡淡地道:“是与不是又怎样,安之哥哥有句话说的对,总要打过才知道。楼主,请了。” 夜雨楼主淡淡一笑,身形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黑暗中。 李雯神色一凛,手中巨剑伏兂带起一阵狂风朝着身侧横扫去。狂风过处,啸声震耳。但就在这一瞬间,她就感到伏兂一沉,那一袭青衫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伏兂之上。 寒芒闪烁,让李雯双眼一阵刺痛,计都划过黑暗,朝着她眉间闪电般刺来。李雯一声低喝,全身内息陡然爆发,强大的气劲沿着伏兂直扑夜雨楼主脚底。但那一抹寒芒没有任何停滞,竟是要以硬受一击换取李雯性命的模样。 但就在寒芒即将命中李雯眉心那一刻,李雯不退反进,伏兂猛地杵地,宽敞的剑身没入地面,双手抬起,生生将夜雨楼主身形翘起。 瞬间松手,身体微微后撤半步。开气吐声,如春雷绽放,那娇小的拳头仿佛挟裹着泰山崩塌之力,迎向那一抹寒芒。 无声无息,只听李雯一声闷哼,身形便退了出去。 夜雨楼主一袭青衫,仿佛落叶一般,轻飘飘的从空中落下。在他脸上,带着几分赞许和欣赏。 “我所见七品当中,你堪称实力第一。”夜雨楼主淡淡说道。 口气极大,但却是至高褒奖。 夜雨楼主这一身刺杀者无数,有王公贵族,也有江湖高手,对敌者不乏真正的隐匿高手。 李雯大口喘息着,右拳已经皮肉绽开,眉心处更是有一道淡淡血痕,鲜血转身便染红了她的脸颊。但她内心却是古井不波,双眸盯着夜雨楼主,没有丝毫惧意。 夜雨楼主轻叹口气:“你若是出生在我夜雨楼,最多只需三年,便能突破到八品境界。以你的天赋,再花十年时间,便可超越我的修为,成为夜雨楼第一高手。可惜了……” 话音落下,夜雨楼主的身形再次消失。 李雯微闭着双眼,双手紧握入地一尺的伏兂。 鲜血沿着她的手腕流下,很快便把伏兂染红,森然寒芒夹着嫣红血光,更显得瑰丽妖艳。 时间仿佛过得极快,又仿佛过得极缓。 忽然间李雯睁开眼,伏兂再次带起一阵劲风,朝着左侧劈砍过去。 夜雨楼主那一袭青衣在黑暗中微微闪烁,便如同跨越了空间的限制,直接出现在了李雯右方。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万箭 黑暗中的计都剑,仿佛一柄森然毒蛇,朝着李雯吐出了杏子。寒芒吞吐,李雯右臂上血迸射。她身形借着伏兂的一挥之力朝着前方一跃而起,身后计都剑如跗骨之蛆,紧随而上。便是这一瞬间,李雯手中伏兂猛地顿入地面,双手持剑柄,绕着伏兂一个旋转,不退反进,直扑夜雨楼主。 夜雨楼主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在这么危机的情况下,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能如此冷静的思考。她甚至没有考虑如何逃跑,反倒是想着如何进攻。 电光火石之际,夜雨楼主和李雯的身形便撞到了一起。 夜雨楼主这一辈子经历过无数厮杀,便是这一瞬便已经有了决断。他不闪不避,左手持剑剑势不变,右手至于胸前,一拳朝李雯打过去。 李雯一声低吼,左手收拢便是一击肘击。 “砰”一声闷响,李雯的身形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夜雨楼主也从空中飘落,抬眼看了看右拳,拳头上一片通红。 “七品巅峰,巅峰中的巅峰。”夜雨楼主赞叹道。 李雯咬着牙站了起来,眉心处的伤口依然流着鲜血,血液将她俊俏的脸蛋染成一片血污,鲜血流过眼帘,让她视野有些模糊。 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手手肘传来的刺痛,一击之下,她的手肘已经骨头碎裂。 七品巅峰对八品上,到底要怎样才能赢? 喉头猛地传来一股甜意,她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 “你左手手肘骨头碎裂,右拳五指崩断,我的气劲冲入丹田。此刻我要杀你,便如同碾死一只蝼蚁。”夜雨楼主淡淡地道。 话语间带着几分感叹,几分失落。如此年轻的武道天才,眼看着就要陨落。 李雯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只是一张嘴,便感到气机外泄,原本便虚弱的身体更是无力,眼前一片模糊,那不止是鲜血遮蔽了双眼,更多还是失血过多引起。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忽然泛起一个影子,便是那清秀绝伦的少年,嘴角挂着纯真且腼腆的笑容。 安之哥哥…… 仿佛是一瞬间,心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东西。 那七品上的关口,竟然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丝的松动。 李雯心头讶异,难不成那阻碍她三年的关口,现在就要打开了? 内心深处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触,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清晰了起来,内息依然虚弱不堪,但那虚弱的内息,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活力。 整个人依然没有力气,但又极为矛盾的,仿佛是充满了力量。 夜雨楼主双眸冷凝,看着前方站着的那个不到二十的女子。分明只有七品巅峰的修为,但不知怎么的,他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 即便是面对秦苑清、苏皖,甚至是林韧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心情。就仿佛是有种超脱他掌握的存在,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 就在那么一瞬间,夜雨楼主眼中寒芒暴射。 “八品!”夜雨楼主声音冷凝涩然。 在这生死之战中,面前这个小姑娘,竟然一举突破到了八品境界! “留你不得!” 再也没有什么怜惜,夜雨楼主眼中杀机流露,强大的杀气在他身周形成一股微风,掀起青衫衣角。 他身形带起一道残影,直扑李雯而去。 李雯咧嘴,露出带着鲜血的白牙。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她不知道自己感触的到底是什么,甚至她脑海里根本就没有那个念头。 在她视线所及处,只有那计都剑剑尖的一点寒芒。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抬手轻轻握住伏兂剑柄。 指骨碎裂带来的疼痛依然清晰,但仿佛是不算什么了。身体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将这种疼痛和她的意志完全分割。 她能清楚的分析目前的情况,知道自己一击之后,只怕五指都会粉碎。但又能同时明白的计算,这一击之下,夜雨楼主必然会重伤。 之后,她便抬起头,轻轻拔出了伏兂。 黑夜中掀起一股凄厉寒风,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 八品对八品。 “放箭!” 一个低沉冷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刺耳的破空声响起,街道尽头处,利箭宛若飞蝗般朝着夜雨楼主的方向射来。 哪怕是夜雨楼主,面对那宛若暴雨的利箭,也只能暂避锋芒。 手中计都剑化作一片银帘,将利箭挡在身前,一袭青衫翻转,朝着旁边闪去。只是不曾真的退去,只是微微一顿,便朝着黑暗中利箭射来的方向扑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强大且冰冷的气息笼罩全场。在那无尽黑暗中,一道黑电破空而来。 夜雨楼主深吸一口气,计都剑上寒芒暴射,对着那黑电便迎上。 啪一声脆响,黑电崩散,一支利箭落地。 强大的气劲也让夜雨楼主气息为之一滞。 便是这一瞬,长街另一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十二!” 便如同泰山崩塌,长街尽头那人朝着夜雨楼主便是一拳。 双方隔着十余丈,但这一拳却仿佛是跨越了距离限制,转瞬就到了夜雨楼主面前。 夜雨楼主低吼一声,身形不变,额头猛地朝那拳头撞去。 来人拳势顿时受阻,身形朝后退了两步,而夜雨楼主也面色苍白,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就在这一瞬,李雯动了。 如同刺破水面的雨滴,又如同那破开黑土的嫩芽,朝着夜雨楼主一剑刺出…… 长街恢复了宁静。 林安之快步奔来,一把抱住了虚脱倒下的李雯。 看着蛮神血污的李雯,林安之又惊又怒,心头更多的还是怜惜和心疼。 “傻丫头,怎么不知道跟他游斗一番。”林安之心疼的说道。 李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容:“我拦不住他。” 林安之紧咬着嘴唇,他明白李雯的意思。夜雨楼主的目标不会是李雯,而是他林安之。若是李雯选择游斗,夜雨楼主大可不理会她,转身就去找林安之的麻烦。唯有将他缠住了,才能让他没空去狙杀林安之。 祝霁月手持龙骨弓从黑暗中走出,她脸色铁青,刚才那一箭没有射杀夜雨楼主,让她心头很是憋闷。那个被夜雨楼主一击头槌打退的身影也走了过来,正是酒馆中那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张放鹤。 “可惜,还是让他跑了。”张放鹤叹息道。 林安之没有理会他,甚至都没有去看祝霁月一眼。他紧紧搂着李雯,小心的查看着她的伤势。 心情很是沉重,更多的是愤怒和刺痛。 李雯伤势极重,浑身上下多处骨折不说,眉心那道伤口,更是险些致命。 “先回驿馆。”林安之沉声说道。 一路小心地抱着李雯,回到驿馆。这一路上林安之已经检查了李雯的伤势,最重的就是她的两只手,多处都骨折骨裂,最后一次出手,更是让右手五指骨头全部碎裂。 好在林安之手上灵药不少,加上孙老头又在左近,这才能让他安心一些。 处理好李雯的伤势,林安之这才返回大厅。便见着了坐在椅子上,正品茶的张放鹤。 两人不陌生,在阴水湖的时候就见过一次。那时候张放鹤被夜雨楼主关在水牢里,等着要扒皮抽筋处死。林安之隐约记得,当时张放鹤的经络寸断,但今夜相见,怎么一身修为还这么恐怖。 虽然是出拳偷袭,但好歹也是和夜雨楼主互换一招。以夜雨楼主八品上的修为,能够不死,那就已经是顶级武者。 “八品?”林安之问了句。 张放鹤笑了笑,微微点头。 “你到底是谁?”林安之问道。 对于这个张放鹤的来历,他现在都还有些摸不清。当初从阴水湖脱困后,他和秦苑清被困在渔民那里两个月,回到皇城后虽然查阅过各种文件,但出奇的是,里面都没有关于张放鹤的记载。甚至于,当初负责看管张放鹤的人,都已经找不着了。 为此林安之还专程派人去找了江南水寨的寨主刘恩峰,不过刘恩峰也不知道这个张放鹤的去向。当日官兵和水寨交接的时候,有不少漏洞,一些紧要的值得怀疑的痕迹,都被有心人一一抹去。 林安之能猜到这里面有各方势力的黑手,但却不知道具体都有谁。 听了林安之的问话,张放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朝着林安之恭敬行礼,叫了声:“张放鹤见过少爷。” 就这么一句话,林安之便了然。 “怪不得就在攻打蛇山前夜,你会忽然出手挑战夜雨楼主。”林安之缓缓道。 张放鹤道:“没想着少爷会忽然攻打蛇山,情急之下便擅自出手了。后来被老管家教训了一顿,张放鹤惶恐。” 林安之苦笑,没想到在夜雨楼中,竟然还有老宅子的人。 老太爷到底准备了多少暗手,难怪江湖中人和陈留王都对老太爷恨之入骨,但这么二十年下来,老宅子那边却波澜不惊。现在看来,这都是强大的暗中势力在保全着。 “你在夜雨楼潜伏了多久?”林安之好奇问道。 张放鹤道:“二十年。” 林安之眼皮微跳,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言语。 他还没出生,面前这位张放鹤就已经潜伏在了夜雨楼里。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一夜的出手。 “这次是爷爷派你来的?”林安之问道。 张放鹤微微摇头:“当年阴水湖一战后,我就还清了当年欠下的人情,便是自由之身。这次是因为听说皇城那边有人要对少爷不利,所以才过来看看。” 林安之郑重抱拳行礼:“多谢了。” 张放鹤轻笑摇头,脸色带着几分惆怅:“二十年都是听命行事,现在忽然变作自由身,倒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若是少爷不嫌弃,还请让我暂留身边。” 林安之笑了笑:“该是我感谢张兄才是,哪里会有嫌弃一说。” 和张放鹤聊了几句,林安之便再次返回了屋里。 李雯安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昏迷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林安之也不敢打扰,只是搬了凳子,安静得坐在边上。 天光放亮后,驿馆便迎来了一位客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宫变 孙老头到了内院,林安之便带着他去看了李雯。孙老头略微检查了一下,脸上便泛起惊喜之色。 林安之好奇:“怎么了?” 孙老头嘿笑:“没想到雯丫头竟然真的一飞从天,突破桎梏进入到了八品境界。” 林安之瞪大了眼:“真的?” “自然是真的!”孙老头缓缓道,“她现在身体虚弱,但能感觉到体内生机蓬勃,内息延绵不断,便是昏迷中,修炼功法却自主运转,这分明是由宗师境的标志。只等她醒了过来,少爷身边便平添一名八品高手!” 林安之又惊又喜,还有几分后怕。 昨晚见到李雯的时候,那一身血污着实把他给吓坏了。若是再来一次,他宁愿李雯不要有昨日的突破,也不愿她这么冒险。 想到昨晚,林安之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夜雨楼主是什么时候入城的?” 孙老头无奈道:“玉山城防御森严,但以夜雨楼主的实力,他若是想无声无息的进来,没人能拦住他。” “五毒教那边有什么情报吗,能否查出是谁要杀我?”林安之问道。 孙老头摇了摇头:“夜雨楼已经覆灭,很难通过什么蛛丝马迹查询。不过无外乎是两会总情况,一是夜雨楼主因为阴水湖的恩怨,自行找上门来。另一种便是李儒阁那边。” 说到这里,孙老头的脸色也是一片阴沉:“李儒阁这老东西,当真敢对少爷您动手。说不得,我要去渝州军中拜会一下他。” 林安之一惊,赶紧道:“这事不用急,需从长计议。” 安排孙老头在城中查探夜雨楼主的踪迹后,林安之便派人找了乌鲁突来。 昨夜道中厮杀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乌鲁突那里,林安之的人还没出门,就碰上了正过来的乌鲁突。 “林大人……”乌鲁突面色尴尬。 林安之淡淡地道:“多的不用说了,我要见你家皇帝。” 乌鲁突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便是奉陛下命前来请林大人进宫。” 到了御书房,虽然只是隔了一晚,但林安之和小皇帝之间的气氛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 “这件事我不会跟李儒阁就这么算了。”林安之淡淡地道,“今日来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只说我的提议,你愿意接受便接受,若是不愿意,也不必多说,我会全力扶持正统继承人祝菱纱上位。” 眼见小皇帝又惊又怒,林安之淡淡地道:“别跟我说什么局势,控制之类的屁话。李儒阁对你们下毒,我可以帮你们解,但若是你依然想做墙头草,一面靠拢大魏获利,一面借着支持李儒阁和我大魏作对,那不好意思,明日我便启程返回。把这些情况原封不动的撰稿给圣上,那时候到底是渝州军兵临城下,还是废了你让祝菱纱上位,便不是我能决定。” 小皇帝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 林安之缓缓道:“我要救你南莞。” …… 经历了两次变故,玉山城方面终于是重视起了林安之这位大魏使者。在驿馆外安排了重兵把守,防止有刺客袭击。而另一方面,林安之也终于是动用了三千兵卒,但凡出门至少两百佩刀持弩的精锐随行。 如此安排,那夜雨楼主哪怕是八品上的高手,也绝不敢轻启事端。 立夏祭祀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正式颁布朝令,宣布迎娶大魏长公主的事情。至于归附一事,暂且还要按下,一切都要等北越和西晋边境的计划推进。 这一系列的战略步骤,林安之不在皇城,也是全然不知晓。收到关于此唯一的命令,便是司命大人的一句,静候调令。 迎娶长公主一事是一早就在进行,不过也只是放出消息,并没有真正的宣布。既然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自然是免不得要请上大魏来的使臣。 与之同来的另一个“好消息”,便是失踪已久的玉山公主找到了,据说是被大魏来的使臣所救,之后一直安排在驿馆。 这消息传出,便让许多人多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众所周知,玉山公主是南莞长公主,南莞并非是大魏,虽然少有女子继任皇帝之位,但也绝非是没有。玉山公主便是这皇位的顺位第一继承人,而现在的小皇帝不过是旁支,只是因为李儒阁一通胡乱砍杀,把玉山城内的皇族给杀了个干净,这才轮到他上位。 现在南莞皇帝登基不到一年,那原本该死透的玉山公主就忽然回来了,其中味道 值得人思量。 原以为这番见面会是剑拔弩张,但谁曾想到,小皇帝和玉山公主见面,竟然是抱头痛哭,一副兄贤妹孝的模样。小皇帝甚至当众宣布,册立玉山公主为王位第一继承人。 在旁人眼里,这边是一种政治妥协。 小皇帝摆明姿态不让位,但若是他百年之后玉山公主还有口气在,那这皇位就还与她。 这让南莞官员松了口气,现在的南莞可经不起一场内斗。 就仿佛是要把事情一股脑做干净,这里刚认了玉山公主,立刻就有政令颁下,招大魏使臣林安之觐见。 众君臣顿时精神一振,重头戏来了。 迎娶大魏长公主,这对于被李儒阁杀的胆寒的南莞朝廷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虽然不知道大魏和南莞日后关系怎样,但这至少代表着未来二三十年里,两国会处于一个蜜月期。抛开别的不说,在这时间段里,李儒阁率领的渝州军,至少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了。 林安之到了玉山城后,也就只参加了立夏的一场祭祀,对大部分南莞官员来说,依然是一个很是神秘的存在。 自然,那两场刺杀大部分人也都听说,但这种事情却似乎离他们很远。只是猜测这位在大魏享有盛名的小诗仙,只怕得罪的人也不少,不见杀手都追到南莞来了。 林安之一身大魏武将朝服走上南莞朝堂,顿时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论容貌林安之自然是堪称俊美绝伦,身上还自带一股长居高位的傲气,偏生是不让人讨厌。这风流潇洒,立刻让南莞官场上一阵好评。 便是那些大魏仇视的南莞官员,也不得不说说一声,这怀化大将军当真是风流倜傥。 但是也就是在这朝会的当中,正当宫中太监要宣布迎娶长公主一事的时候,朝堂上突发情况。 那原本微笑看着的小皇帝,忽然疾病发作。只是顷刻间,便吐血倒在了朝堂上。 所谓举国震动,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自然,说搜举国震动,那也是后事,现在只是封禁了宫门,由禁军保守,不得任何人进出。御膳房一应人等全部下狱,从御书房太监到陛下三日内接触过的所有人等,全部彻查,但凡有一丝嫌疑的,通通大刑伺候。 所有太医被招入了皇上寝宫,不分昼夜商讨恶疾治疗事项。圣地大祭司也被召唤来,带着几名白衣祭司在宫门外摆下祭坛,杀三牲祈福。 只是这一应的,终究是没了效果,第五天夜里,小皇帝呕血三升,驾崩归天。 林安之站在窗口,望着天边的一道闪电。祝菱纱站在他身后,面色冷凝。 “之后的事情,便要看你了。”林安之淡淡地道。 祝菱纱神色阴晴不定,盯着林安之的背影,双眼中偶尔凶芒闪烁,偶尔又是一阵犹豫。 “你就不怕我过河拆桥?”祝菱纱冷声道。 林安之轻笑:“当然怕。怕你不识大体,不知轻重,更怕你不怕死。” 祝菱纱面色阴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等就是了,等天子发丧,等你坐上王位。自然,还要给那位一个身份,让他合情合理的嫁入大魏皇室。”林安之缓缓说道。 也不管林安之是否能看到,祝菱纱微微点头,终究是抬头望着林安之,眼神带着几分复杂:“你就真这么有信心?” 林安之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祝菱纱脸上。 “你可知道为何大魏和南莞始终保持和平?”祝菱纱一怔,转而便是一阵摇头。 林安之缓缓道:“别说以大魏举国之力,便是渝州军十七万,若是真要对南莞动武,南莞便是有天然山岭做屏障,也是万万守不住。大半年前,李儒阁就把结果给南莞诸位演练了一遍。只是演练,便屠了南莞二十万人。” “那是因为李儒阁用了狡诈手段!”祝菱纱低叫道。 林安之失笑:“兵家之争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当日能破你玉山城,换个时日其实也差别不大。而现在,整个南莞官员,更是尽落入大魏掌控中。不说旁人,便是那山戎族族长,就已经是李儒阁的一条忠狗。若是李儒阁再率军前来,你说玉山城能否守得住?” “那为什么几百年来,大魏从不曾打下过南莞?”祝菱纱皱眉道。 林安之道:“并非是打不下,而是守不住。南莞民风剽悍,本就占据这山岭地形的优势。一旦大魏出兵南莞,势必要被牵扯大量兵力,以南莞的地界,十七万渝州军根本无法占据。而大魏主要敌人依然是北越和西晋,十七万渝州军镇守渝州,便已经是最大的程度。所以南莞若是能自己归附,这于大魏而言是最好的情况。但若是在这之后南莞忽然反水,你说以咱家天子的脾性,岂会容得自己吃这么的一个亏?天子一怒流血漂杵,不说全境攻陷南莞,派李儒阁过来率军过来一顿砍杀是一定的。以李儒阁的残忍手段,你觉得若是再经历这么一场奉旨讨伐,南莞会死多少人?所以,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南莞百姓,你最好是老老实实的。” “那你就不怕我跟李儒阁合作?”祝菱纱冷笑道,“若是要选个靠山,左近手掌重兵的李儒阁,怎么都要好过身处皇城只有个散官头衔的你。” 林安之轻笑:“说来,这倒是我最不怕的。” “为什么?” “你觉得,李儒阁会信得过你?若是信得过旁人,他又何必把那人接过去收养十来年,又何必给南莞朝堂百官下毒?” 祝菱纱听着,心头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毒的解药我已经让人配好,以后如何一边跟李儒阁虚与委蛇,一边跟逐步吞噬南莞朝堂权力,就要看你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伏杀 天子发丧的各种事宜很是繁琐,若是没有宣布继承者,这之前还会经过各种残酷内斗。但现在,一应都很简单。公主祝菱纱登基继位出乎意料的顺利,便是往日里最反对她的人,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林安之看着,心头了然。 不过是给这些人换了个主子,从用毒高明的李儒阁,换成了用毒更高明的林安之。 便是这么简单,没有什么权谋,简单粗暴,根本不顾人心。 至于说这些人对南莞日后统治的利弊,林安之不想多做过问。 南莞这么几百年都过来了,相信未来几百年也会这么过去。 至于说他们日后是否会揭竿而起反出大魏,这便不是林安之考虑的了。至少在朝堂上这一代人死光前,这个机会不大。 新帝登基,第一条政令便是维持和大魏的良好“邦交”。小皇帝死了,迎娶长公主的事情自然要泡汤。但新帝立刻推出了一名火灵族皇族女子,让她跟随林安之前往大魏。 不同于中原地区,这一决定倒是没引起什么反弹。唯一让人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这位“公主”的称号,用的竟是据说已经夭折的玉珠公主的封号。 自然,林安之精心挑选的彩礼,这也摇身一变成了嫁妆。 …… 不比来时的寒酸,林安之率领大军出城的时候,南莞新帝亲自相送,一路送出玉山城外三十里,这才返回。之后更是调动禁军一路相送,直到边境。 林安之坐在马车上,在他前方坐着的,是一名身穿南莞传统服饰的女子。女子身材娇小,五官精致,但若是有熟悉南莞朝堂的人,必然能一眼认出,这女子竟然就是南莞的小皇帝! “没想到脱下皇袍竟然是如此娇艳。”林安之轻笑道。 女子盯着林安之,脸色冰冷。 林安之失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一应计划我没有任何隐瞒,都是你同意后才进行。若是你现在反悔……嗯,反悔也没用,我绑也把你绑到天子家去。”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忽然一纵身,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去,张嘴一口就咬向林安之的脖子。 那动作,当真像极了山岭中的花豹。 但林安之早就有准备,他虽然修为不在但身手依然灵巧。这女子扑过来的一瞬间,他抬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一阵失笑摇头:“难道你们火灵族的女子,都是这般性烈如火吗?祝菱纱是,祝雪燕你也是。” 祝雪燕眼中冒着寒气,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跟着李儒阁好好学武。 林安之松了手,让祝雪燕坐了起来。 “这番的计划是我们商议好的,你真要把我咬死在车上了,南莞日后怎么办?你火灵一族日后怎么办?” 祝雪燕盯着林安之,一字一句地道:“你当真愿意帮我们?” 林安之轻笑:“我这人最是实在,但凡是为我做事的人,我必然不会亏待。再说了,帮你们就是帮我。李儒阁那老匹夫给我送了那么一份大礼,我自然不会就此算了。” 想到那晚的刺杀,林安之眼中便闪过一抹阴霾。要不是阴差阳错,李雯那晚就真的死在了那条街上。那晚的凶险,甚至超过了当初祝霁月在半雪河渡口被人一刀割喉。 见祝雪燕脸色微霁,林安之便缓缓道:“不过话要先说好,前提条件依然是南莞归附大魏,之后不闹什么幺蛾子。你在宫中吹枕边风,祝菱纱那边也摆出足够恭敬的态度,之后再加上我从旁说项。三管齐下,才能保证南莞无恙。但凡你们有一方出了差池,后果便只能你自己去想。” “万一李儒阁揭穿我的身份怎么办?”祝雪燕问道。 林安之听得哈哈大笑:“李儒阁知道你进京了,只怕他比我还紧张。你说,若是让天子知道他李儒阁暗中收了南莞皇族做义女,之后还安排你做了南莞皇帝,你说天子会怎么想?其心可诛啊!” 祝雪燕这才稍微心安,不过想到林安之刚才的调笑,便又板起了脸,不给他好颜色看。 这次走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官道,比来的时候可顺畅多了,因为南莞和大魏商贸来往繁多,主要是对渝州地界,所以这条官道修得颇为不错,五马并行也不见觉得狭窄。 林安之也没在祝雪燕的马车上久留,待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个儿那边。 李雯还在马车里,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但骨折的几处还需要静养。见林安之进来了,她便是眉飞色舞,要站起身来。 旁边祝霁月就冷冷说了声坐下,李雯便只能是嘟囔着小嘴儿坐了回去。 不得不说,祝霁月虽然只有五品实力,但对付林安之院子里的小丫头,倒是手到擒来,便是已经已臻八品境界的李雯,见了她也是规规矩矩的。要知道李雯可是老宅子里的“女魔头”,有老太爷的纵容,便是她老爹李乘风都管不住她。这些年来,也就对林安之服帖一点。没想着这就又多了个祝霁月。 “我出发前仔细打听过了,这条路比我们过来的时候,要绕一些,路程大概要多上十来天。不过因为是官道,相对平整安全许多。”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笑道:“那便好,去的时候可是有些辛苦了。就希望回去的时候别弄那么多枝节,看着咱们这么一支大部队,一般山贼想来也不敢找麻烦。” 三千皇城城卫军,由肖成明亲自挑选,几乎是抽调了皇城城卫军中的所有精锐。 别说是一般蟊贼了,若是知道这支队伍的真实身份,便是大魏内几大主力兵团,如果不是兵力绝对占优,恐怕都不敢轻易挑衅。 想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刚到傍晚时分,一支响箭便划破了宁静。 林安之奔出营帐,远远就见对面山头下,一支骑兵策马狂奔而来。远远看去就见烟尘滚滚,粗略估计骑兵至少有一千人左右。 城卫军这边在略微慌乱后,就立刻做好了准备。不过也因为事发突然,难以摆出什么阵型。但所谓的精锐,在这种时候也就表现出了必要的素质。 没有多少士兵慌乱,反倒是一个个精神抖擞,望着那支莫名出现的骑兵队,更是不少人眼冒红光,兴奋无比。 肖成明一直在皇城中,没有指挥过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但跟着林安之从皇城出来后,倒是每日里苦读兵书,倒不是想着见什么建功立业,唯一的目标不给自家少爷丢脸。 骑兵队转眼便到了眼前,只是刚一接触,城卫军这边便是心头一凛。 这只骑兵队伍大概两千人左右,一个个身披黑甲,士气高涨悍不畏死,迎上城卫军最外围的枪阵,竟然生生用血肉冲出了一个缺口。 城卫军这边的五百骑已经上马,肖成明一声令下,从两翼便包抄了过去。要从中将这支骑兵队伍截断。这骑兵队伍看来是身经百战,城卫军这边的骑兵刚一出动,他们就立刻调转马头,全力迎击右侧的队伍,根本不给骑兵包夹的机会。 林安之站在营中,冷眼看着。 祝霁月站在他身侧,手持龙骨弓,同样是面色冷凝。 这番接触战很快便结束,黑甲骑兵队伍在留七八十具尸体后,就迅速撤退。肖成明也不敢追赶,立刻下令收拢兵力,将中军大帐拱卫起来。 营帐中,林安之的面色冷峻,眼中冒着寒气。 任谁都看出来,这位怀化大将军现在很是恼火。 “当真是胆大包天!”林安之咬牙冷声道。 肖成明眼皮微跳,立刻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 “少爷,应该不会是他吧?” 林安之冷笑:“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可没听说过在渝州境内,还有一支精锐程度可以跟皇城城防军媲美的盗贼。虽然都除去了武器和战马上的印记,但只看那挥刀策马的架势,便知道一队边军。” 肖成明沉默。 林安之说的自然是没错。 边军和国境腹地的军队,无论是悍勇程度还是作战方式,是有很大不同的。 至于说会不会是山贼流寇,众人根本没往那个方向考虑。如果边境有这么一支悍勇山贼,只怕渝州军和南莞方面,早就触动大军进行剿灭了。 林安之没有多说什么,让肖成明找来了地图。 “要绕开渝州吗?”祝霁月皱眉问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就算是渝州军的精锐,也不可能是明目张胆来袭击我们。”他冷静说道,“李儒阁可能心有不臣之心,但渝州军的士兵却不会。一旦李儒阁做的事情被发现,或许根本不用朝廷出兵,光是渝州军内部就会分裂。所以,我们只要能安全抵达渝州城下,就安全了。” 肖成明在边上听着,心头砰砰直跳。 “如果……” “没有如果。”林安之淡淡地道,“李儒阁如果真的掌握了全部渝州军,那今天来袭击我们的,就绝不会只有一千骑兵。”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营帐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真是李儒阁暗中动手,那要走到渝州城就绝不会容易。从这里到渝州城,还有整整半个月的路程。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不能再走官道。官道虽然平坦,但对他们来说,更容易进攻我们。这次出来的三千城卫军大多是步兵,面对轻骑攻击很难形成有效的抵抗。要想活着进入渝州,必须进山岭。” 商议很快,基本上都是林安之独断独行。 祝霁月和肖成明都没有意见,而张放鹤虽然实力不错,但对行军打仗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自然也是听着。 林安之虽然顶着怀化大将军的头衔,但这三千城卫军实际统领者却是肖成明。在他手下还有二十名校尉,分别统帅一百兵马。 命令下达,下面的校尉都很是惊奇。不过听说这是怀化大将军林安之和统领肖成明商议的结果,便没有人敢再说什么。兵部系统里的这些桀骜悍将可以不理会肖成明这个空降的总统领,但却绝不敢忽视南院巡察使林安之的命令。 南院,在大魏依然是个极其特殊,极其恐怖的存在。 这边安排下去,那边伤亡情况就统计了上来。看了一眼,林安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只是一次冲杀,城卫军竟然就死伤了三百多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林安之并没有把消息瞒着祝雪燕,祝雪燕听了也是一阵沉默,眼神带着几分黯然。林安之看了,心头暗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祝雪燕都是李儒阁养大,现在李儒阁派兵来袭,与其说是要杀林安之,更不如说是要杀他祝雪燕。这架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祝雪燕去到大伟皇城,念及养育之恩,也难怪祝雪燕心情不佳。 不过林安之自然不会多做惆怅,命令下达后,军队便直接进入了密林。 之所以认定是李儒阁,除了这些骑兵身上表现出的素质,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当初被困在山岭的时候,林安之派了十余人返回渝州城求援。但事实上哪怕过了这将近两个月,那些人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依然没有出现。 林安之可不相信那帮精锐的斥候会死在毒瘴蛇兽嘴里,除此之外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李儒阁干掉了。 想着,林安之便是心头冷笑,看来李儒阁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进入密林后,行进的速度放缓了许多,但也不用从官道上绕圈,需要的时间反倒是少了好几天。 不得不说,值得庆幸的是,这三千人从渝州去往南莞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穿越山岭的经验,如今竟然反倒是显得轻车熟路。而且从南莞回来的时候,林安之也准备了大量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以至于这番翻越山岭,竟然比想象中的轻松。 沿途经历了十天,竟然没有一次碰到追击。这种情况,甚至让所有人都有种错觉,难不成真的是一支马贼,并非是渝州军精锐? 林安之坐在营帐里,借着烛光看着地图。 “从这里出去后,就会是渝州边境的平原。”林安之面色冷凝,缓缓道,“之后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就能到达渝州城。” 祝霁月和肖成明眉头紧锁,他们这三千人总共只有五百骑兵,为了在密林中穿梭,除了必要的马匹外,大部分的战马都直接丢弃。而那渝州城外的平原,无疑是轻骑兵最好的猎场。 “到底是不是李儒阁,就看我们明天出现在平原上那一刻,会不会遇到那对骑兵了。”肖成明叹了口气。 林安之轻笑没有回答,无论那队骑兵是否出现,答案已经在他心头。 第二天中午时分,林安之率领的三千人马终于是穿越了山岭,进入到了平原地带。 所有人都心头紧张,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轻骑兵追杀步兵最好的场所就是平原,这是任何一个士兵都必须清楚的事情。 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是,意向中的骑兵并没有出现,辽阔的平原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林安之依然面色冷峻,一旁的肖成明倒是舒缓了不少。 “少爷,说不定真是马贼。”肖成明笑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却不置可否。 依然没有敢耽搁,大队人马沿途急行朝着渝州城方向行去。 夜幕降临,肖成明布置好哨兵,这才回到了营帐里。 在他面前摆着一份卷宗,他微微沉吟,便开始提笔写下这次南莞之行的事情。看这份卷宗的厚度,只怕南莞之行的所有经历都被写入其中了。 林安之躺在营帐里,旁边睡着的是足迹月和李雯。 从被夜雨楼主袭击那一夜开始,祝霁月和李雯便没有再离开过林安之身边。便是那张放鹤,也是一直守在左近。 被八品上强者盯上,这或许也算一种认可吧,但绝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夜已深,平原上刮起了大风。 茂密的杂草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猛然间,林安之坐直了身子。 一旁的祝霁月和李雯紧跟着惊醒。 “怎么了?” 林安之眉头紧锁,闭目倾听片刻后,脸色陡然大变。 “敌袭!” 林安之一声厉喝。 喧闹声立刻传遍了整个营地,所有人都被惊醒。因为紧张,原本便是合衣而眠,一阵急促的锣鼓声,让士兵们都警惕了起来。 几名校尉更是连滚打趴的奔到自己的队伍中,把手下士兵全部召集。 然而,夜风呼啸,却依然不见半点敌人的踪影。 肖成明站在林安之身前,面色讪讪,却又不敢多言语。 林安之皱着眉头,心头也是一阵疑惑。 他的五感向来敏锐,这么多年来,靠着那近乎变态的听力,他更是躲过了无数次的必杀之局。但是刚才…… 难道真的听错了? 林安之沉默着,良久才缓缓道:“传令下去,保持警戒。”说完,便自行回到了营帐中。 祝霁月和李雯紧随其后。 进了营帐里,祝霁月道:“兴许是太紧张了,不用介意。” 林安之依然眉头紧锁,半晌才缓缓道:“不可能,绝对没有听错。” 祝霁月和李雯自然是知晓林安之的情况的,听他说的如此笃定,两人相视一眼。 “不如我去看看。”李雯说道。 林安之赶紧把她拦住:“你伤还没好,万一遇到对方轻骑队伍,难保不出问题。” 正说着,就听营帐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少爷,那我去看看吧。”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张放鹤。 这些日子来张放鹤一直很安静,平日里就是呆在营地里,也不跟林安之套近乎,对于林安之的任何决定,也是绝不会提任何意见。 这种淡漠林安之当初在阴水湖的时候便见识过,当时还倒是他有所隐瞒,所以什么都不肯说。这段日子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人性格就是如此。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道:“小心行事。” 张放鹤在营帐外拱手行礼,便悄然退去。 张放鹤的实力如何,林安之问过李雯。但李雯也有些看不出来,只说大概在七品上到八品左右。至于到底是哪一个,很难判定。 这让林安之有些哭笑不得,七品和八品,这可是天壤之别。 更让他好奇的是,阴水湖一战,张放鹤可是经络寸断,这是他林安之亲手检查过的。但现在,他一身修为竟然又回来了。 没有多想,林安之再次躺下,缓缓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抬眼看了看外面,依然是一片漆黑,不过看了下蜡烛燃烧的只剩下一小截,便知道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猛然间,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入他的耳中。 这一次,绝对没有听错! “敌袭!” 林安之厉喝道。 兴许是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士兵们倒是不慌张了,一个个慢悠悠的从营帐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满,嘀咕着还让不让人睡觉。 几个校尉倒是动作很快的回到了队伍中,但也难免有些嘀咕。 林安之眉头紧锁,忽然厉声道:“正北方,列阵!” 士兵们没有反应过来,正北方? 正北方一片漆黑,还什么都看不见呢。 忽然间,所有人都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地面开始微微震动。紧接着,便是一阵密集如鼓点的响声,落入人耳朵里,却仿佛是直接敲在了心尖子上。 所有人都明白这声音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 营地里一片慌乱,一些个士兵这才想起来武器还放在营地里。 当士兵们慌乱的带着武器冲出营帐的时候,那一队骑兵已经蜂拥而至。 营地外面有简单的防御工事,但面对黑甲骑兵的冲杀,效果却不大。冲在前面的骑兵手里拎着战锤,只是在策马狂奔时候投掷出,便轻易的把栅栏摧毁。 冲入营地的黑甲骑兵更是如同死神一般,不断用长枪将营地内的火把挑起,仍入一旁的帐篷中。没有组织起有效防御的士兵在长枪下,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黑甲骑兵高高挑起,之后重重扔下。 林安之双眼中寒芒闪烁,站在营地前死死盯着从北方狂奔而来的骑兵。 黑暗中的骑兵仿佛无穷无尽,看起来绝不止那日所见一千骑。 “少爷,您快走!”肖成明满脸鲜血的冲了过来。 祝霁月拉着林安之的手,沉声道:“败局已定,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霁月军是祝霁月的亲兵,同样也是林安之身周最后一道防线,她们手持长枪组成枪阵,将林安之和祝霁月、李雯牢牢护卫其中。 林安之现在有些想不明白,派去打探消息的张放鹤怎么一直没有回来。难道他也和这些黑甲骑兵有关联? 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如果张放鹤真想要他的命,那晚只需要联合夜雨楼主,就能轻松干掉他。 当时李雯已经重伤,就算有祝霁月带着霁月军在场,也绝不可能挡住两名八品高手的进攻。 “张放鹤呢?”林安之问道。 祝霁月沉声道:“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管他,先保住你要紧!” 她也是干脆的人,林安之不说话,她便直接楼主林安之的腰,夹在腰间转身就走。 地平线已经隐约见着了一抹白肚,一抹嫣红的光华从东方缓缓升起。 林安之转头,望向营地方向,就见营地的厮杀依然继续,三千官兵不算少数,但面对那至少两千黑甲骑兵,却显得那么的无力。 即便是皇城城卫军的精锐,面对强大的边军轻骑兵,也只能是一面倒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时候,夹着林安之飞奔的祝霁月却忽然停下了,甚至把林安之放了下来。 林安之心头疑惑,转头正想询问,眼角余光处,就见在那阳光还没照射到的黑暗中,无数影子隐隐绰绰。 东方地平线下的太阳,终于是探出了小半个头,耀眼的光芒普照大地。 林安之心头狂跳,因为就在他们正前方,一队骑兵莫名出现。 这些骑兵红甲红骑,和那队轻骑兵不同的是,他们几乎是无声无息,以至于林安之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红甲骑兵如同幽灵一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站在旭日下。 林安之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偏头看了眼祝霁月,就见祝霁月的神色异常的古怪,没有任何惊慌,但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只是这一瞬间,林安之仿佛想起了什么。 在那年剿灭蔡家庄园的时候,也是出现了这么一支神秘的红甲骑兵。 难道?! 林安之忽然发现红甲骑兵总有一人,正朝着他微笑点头。 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莫名消失了的张放鹤。 猛然间,那红甲骑兵最前方,一名手持长刀的骑兵高高扬起手中长刀,朝着营地方向遥遥一指。 只是顷刻间,那安静如同幽灵的红甲骑兵就动了。宛若铁流奔腾,又如同水银泻地。重重的马蹄声让林安之觉得心都在跟着颤抖。 红甲骑兵直接从林安之他们身旁掠过,朝着战场那边冲了过去。 红甲、黑甲,两队骑兵顷刻间便杀到了一起。 红甲八百,黑甲两千,双方兵力相差一倍有余。然而真的战到一处,所表现出的战力却是相差甚远。 什么叫摧枯拉朽? 红甲骑兵清一色的使用长刀,刀锋所过那些黑甲骑兵便被连人带马劈成两块。 刀起,人头落。 在蔡家庄园的时候,林安之并没有见着这些红甲骑兵是怎样战斗,直到现在,看着这些红甲骑兵的作战方式,一支扬名已久的骑兵队伍的名字,猛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西凉铁骑……”林安之嗓子有些发涩。 “是西凉的铁骑,但不是西凉铁骑。”祝霁月缓缓道。 一字之差,却让林安之心头狂跳。 终于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爷爷的胆子……当真是大的吓人!” 大魏律法,民间是不禁刀剑的,甚至连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两样,却是律法禁止,一样是弩,另一样便是甲。 但凡发现,一律以谋反论处。 以户部尚书蔡文茂的飞扬跋扈,私军也不过是布衣佩剑而已。而这队红甲骑兵,岂止是弩甲齐全,如此一支成编制的骑兵队伍,放谁手里,都是实打实的谋反铁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回京 在红甲铁骑加入后,战争几乎是刚一开始就已经结束。红甲铁骑摧枯拉朽般从营地东侧杀到西侧,之后一个漂亮的阵型回转,又是一番冲杀。 那些黑甲骑兵想来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这么一帮杀神,原以为是轻松的伏击战,却不曾想是实打实的和这些红甲骑兵来了一场轻骑对轻骑的血战。 黑甲溃败,红甲骑兵便分成八队人马沿途追击绞杀。 到了此刻,大局已定。 林安之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记得当初你第一次去出云县老宅子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吧?” 那时候林安之和祝霁月的关系还是水火不容,林安之对这个比武招亲来的小媳妇是诸多不满意,祝霁月对林安之这个只知道耍无赖的纨绔子弟,也是相当的看不顺眼。 不过在祝霁月去了老宅子之后,两人的关系便有了明显的变化。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祝霁月那边的,从一开始把林安之当蟑螂一样看待,到总算是愿意和他有一些接触了。 祝霁月微微沉默,便轻嗯了一声。 林安之脸上泛起自嘲笑容:“我记得之后红甲骑兵围剿蔡家庄,是你领队的。这么一想起来,怕是当初你第一次去老宅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了?” 祝霁月缓缓道:“那一日老太爷跟我说了许多……” “许多?”林安之转头,双眼一眨不眨都盯着祝霁月,“包括我的身世?” 祝霁月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候。 “我当时去老宅子的目的,是因为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想询问老太爷。只是后来老太爷说的兴起了,才说到你的身世。”祝霁月轻声解释道。 林安之自嘲一笑:“这么说来,你当时说什么不想回家之类的,应该也是受了爷爷的委托,一路跟着保护我?” “林安之!”祝霁月低叫了声,脸上泛起薄怒,“我当时和你还算不上朋友,若非老太爷委托,我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和我无亲无故的人?” 林安之微微沉默,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懂,但不知怎么的,心头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我不好,让我静一下。” 红甲骑兵清扫战场的速度极快,或者说他们并没有对那些黑甲骑兵追杀殆尽。这是将那群黑甲骑兵驱散出三里地,便又折返了回来。 到了近前,红甲骑兵并没有停留,只有那当先一人从林安之和祝霁月身旁路过,朝着两人微微行礼,却也没下马。 林安之微微点头,祝霁月倒是正经的抱拳还礼。 就如同来的突然一样,走的也是同样的突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千余城卫军。 肖成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应该看出了些什么,但最终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回到军营里开始收敛残部。 那两千黑甲骑兵战力强横至极,只是短短一刻钟的冲杀,城防军竟然死伤了大半,边军战力当真是冠绝大魏各大军团,而由此便更可看出那队红甲骑兵的恐怖。 战士的士卒尸体都被收敛起来,整齐的摆放在营地中间。 夏初的日子风和日丽,这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却是一片凄风惨惨。 所有人都沉默着,原以为去到南莞的后会凶险万分,没想到南莞一路波澜不惊,最终却是在自家家门口损失了过半的人手。 林安之沉默着,扪心自问,今晨第二次集结,就算所有士兵真的全副武装出营,只怕景况也不会比此刻好多少。 两千黑甲铁骑踹营,一众步战士卒又真能抵挡多少? “今日之事我林安之记在心上,他日我重返渝州之日,便是为诸位兄弟报仇之日!”林安之端着酒碗缓缓倒下。 战士士卒的尸体暂时没法带走,只能先留在这荒原里。不过也留下了三百士卒看守,林安之便带着剩余一千人直奔渝州城。 到了渝州城下,就仿佛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到来,李儒阁麾下偏将已经带着人马在此等候。见着林安之立刻就熟络的上来套着近乎,满脸笑容的不林安之迎进了渝州城内。询问下才知道,李儒阁已经去了渝州东北方向巡视,并不在渝州城内。 林安之自然是满脸遗憾,说原本想这要跟李伯伯多学点军务,此刻却没了机会。 末了自然说了下在荒原上遇到马贼的事情,这偏将听了满脸震惊,猜测多半是南莞那边的叛乱份子,因为被李大将军攻破玉山城后怀恨在心,所以才伺机报复。 林安之咬牙切齿符合说着一定是如此。 那偏将瞄了林安之一眼,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笑容。 战死的士卒自然是交于渝州城这边负责,尸体运回渝州城后,林安之便招来了渝州境内所有僧侣,做了一场浩大的法式,超渡战死士卒的亡魂。 过了头七后便统一焚烧,之后便会由朝廷快马通过驿路送返各自故乡。 站在渝州城驿站,看着骨灰坛子被一个个放上马车,林安之神色黯然。 傍晚时分,在渝州城的一处民房外,一个身穿布衣的白发老翁,敲响了一家民房的大门。 房门打开,里面是一位姿色平平的中年妇人,她上下打量了老翁片刻,便听老翁说了句,潜龙。 中年妇人不敢耽搁,立刻把老翁迎进房门。 进了屋,老翁随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撕掉,露出那张俊俏至极的年轻脸庞。 抬步走进正厅,就见里面已经有二十余人。 见着年轻人,这二十余人立刻单膝跪地:“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微微点头,挨着一个个看过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其中一人甚至穿着衙门官服,也不知道是哪个衙门口的差役。这些都是南院密谍,但没有一人是跟着林安之过来的。 南院做事向来妥帖,跟着林安之过来的一百五十人自然是精锐。但同样也是明面上的幌子。真正渝州密谍核心,是这些随后进入渝州城的,不起眼的老老少少。 密谍行动危险异常,往日里见面便如当年出云县的赵四一样,也只是上峰和下面密谍单线联系。许多密谍做了一辈子,或许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同样是密谍中的医院。 像今日这般一口气把整座州城的密谍尽数召集,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 “都起来吧。”林安之轻声说道。 二十余人起身,但却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当中一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小娘子走了出来,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渝州密谍统领血隼,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扬了扬眉梢,他自然知道这次南院安排到渝州主事的密谍统领是叫血隼,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娇美女子。 迎着林安之放肆的目光,血隼神色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林安之看着,暗暗点头,道:“我从渝州出去这两月,渝州可有什么变化?” 血隼恭敬得道:“大人出城一个时辰后,城主府就传出指令,说是南莞流寇作乱,下令封锁了城门。十五日后,一队为数一百的轻骑清晨从南门出,傍晚方归,不知是于和任务。” 林安之眯缝着眼,边听边点头。 “渝州军方面有什么动静?” 血隼沉声道:“渝州军方面铁桶一片,我等进入渝州时日尚欠,不曾有探子打入其中。”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渝州军方面尽快入手,南莞方面也不可松懈。”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块牌子扔给血隼。血隼轻轻探手抓入手中,就见这牌子麻将大小,正面是一只五色斑斓的蜘蛛,后面写有五毒二字。虽然不曾来渝州地界公干,但毕竟是密谍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见过无数隐秘卷宗。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牌子的来历,眼中便带着几分惊异,抬头望向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微微摇头,示意不可说破:“日后若是有麻烦,可以此行事。” 血隼立刻躬身行礼:“是。” “此次召集只是为了与诸位见上一面,渝州、南莞看似两线实为一体,诸位日后要在此地多多费心了。” “属下等当竭尽全力。”密谍们纷纷躬身行礼。 林安之微微点头,就见血隼欲言又止模样。 “有什么问题开口便是,无需多做顾忌。”林安之说道。 血隼这才动:“前些日子渝州城外荒原上,黑甲红甲两支骑兵血战,最终黑甲骑兵战死千余人,此事上行公文上峰可有指示?” “如实上报即可。”林安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无需加油添醋,你所见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是。” 林安之微微点头:“散了吧。” 遣散了一众密谍,林安之便大步走出了房间。从这民房走出的时候,他就又变作了那老翁的模样。 在街上转悠了好几圈,换了好几套衣服和面容后,林安之这才恢复本来面貌返回了府邸。 府邸便是他来的时候给安排的,李儒阁很有心的一直给留着,大概就是为了准备让林安之回来的时候,再次住到这里。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见了,只当是李儒阁妥帖用心爱护后辈。也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明白,这一番做作无非就是给旁人看的。 至于说李儒阁这些日子去了别处,林安之是不信的,无非是不愿在此时和林安之见面,免得把双方好不容易掩下的杀意给当场掀破而已。毕竟李儒阁还是大魏的朝廷命官,更是贵为五大上柱国之一。他只要不想造反,就绝对不会想跟林安之撕破脸皮。 在渝州城耽搁了半月,终于是要启程返回皇城,一直托词说是在外地的李儒阁上柱国,终于是“日夜兼程”的赶回了渝州。 送到渝州城北门口,李儒阁拉着林安之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安之来渝州地界,做长辈的不曾照顾周到,是长辈的没做好啊。这要离开渝州地界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你李伯伯也想办法给你摘一颗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调笑,带着几分唏嘘。 林安之笑了笑:“已经多有劳李伯伯破费了,若是再要多求些什么,安之委实不敢。” 便是这么简短的两句话后,林安之便和李儒阁告别踏上返京的道路。 只是走都半路,一封南院的密信就送到了林安之手中。 其中文字晦涩难明,但林安之倒是一眼看出了其中关键。微微沉吟了一番后,自然是把祝雪燕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上报了去。离开南莞后,祝雪燕就安静了许多,除了偶尔用略显怪异的目光看着林安之,平日里几乎是不与任何人说话,自然也谈不上去招惹谁,林安之自然也了的轻松。 除了祝雪燕的事情外,林安之还把渝州城外一战的事情回报了一下,包括红甲骑兵,没有任何隐瞒。 一切写完,立刻就用信鸽送返南院。 这信鸽刚走,朝廷那边的人马就到了。渝州城外千余士卒阵亡,这已经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这些年来大魏战事不多,除了年前的长风亭一役外,鲜有如此大的伤亡。自然,这里指的都是一般的城卫军之类,边军向来不被算作此列。 林安之倒是没有立刻回复,只是把那朝廷派来的千户给留在军中,每日里好吃好喝款带着,但也不放他离去。 终于是在第三天,收到了南院方面的回信。一看笔记便知是司命大人的亲笔。信中对林安之渝州城外遭遇多有安慰,说是会派人让彻查黑甲骑兵,但对红甲骑兵却一字未提。 看到此处,林安之便知晓如何处理。这才把那朝廷派来的千户叫来,跟他说了下渝州城外的事情,只说是城卫军拼死抵抗,这才把黑甲骑兵给击退。至于说黑甲骑兵到底是流寇还是南莞游骑兵,林安之也只是推说不知。 打发走了朝廷的派来的千户大人,林安之这才重新整队慢悠悠的上路。和来时的轻松不一样,整支队伍沿途走的凝重无比。 来时从皇城到渝州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走到,返程时反倒因为心无旁骛的行路,反而是快了三天。 站在皇城南门外,眯缝着眼看着那在烈日下显得刺目的城楼,林安之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皇城,终于又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才辈出 先去了兵部复命,把手上的城卫军给交接回去。 和林安之接洽的是老熟人兵部侍郎郑羡鹤,自然少不得好好宽慰林安之一番。渝州城外遇袭一事已经震惊朝野,只不过是林安之回来的时候,圣上的雷霆之怒已经发过,所以皇城看上去才那么平静。林安之自然也听说了,在那为千户回到朝堂后,龙颜大怒,传下了圣旨直奔渝州城,拿了十几颗脑袋泻火。 在兵部交接完毕后,便是去皇宫内复命,自然捎带着也把祝雪燕给带了过去。到了皇城就比不得路上,沿途偶尔还能钻下祝雪燕的马车,时不时调笑两句,但到了皇城,祝雪燕便成了真正的南莞公主,别说林安之了,便是曹正风、蔡文茂之流见了,按礼数也要率先行礼。 鸿胪寺自然有官员负责接待,按道理说南莞没归附前,祝雪燕应该是被放到鸿胪寺使馆,算作是南莞公主接待。但这里面又牵扯到脸面和姿态问题,最终还是被安排在了宫里。但却没给定下住处,之后就被长公主给接了过去,暂住她那里。 林安之看着,那叫一个别扭啊。 一面是不愿意承认祝雪燕南莞公主身份,一面又要顾及面子,不肯失了礼数,最终只能让鸿胪寺的一帮大佬们头疼去。不过现在住到长公主那里,又算怎么一回事?如果没有林安之南莞走这么一趟,这两位差点就成了夫妻。想着长公主和祝雪燕的关系,林安之就面色古怪。 诸事完毕,林安之这才托着疲惫的身子赶回林府。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落下,把偌大的林府拉出长长的影子。在那影子下,是数十名排列整齐的家丁奴婢,低垂着头,恭敬的站在林府大门口。 翠微站在当中,面色温和,在她身旁站着的是菀儿,正探头探脑的,不住望向长街的另一头。在两人身后,便是林安之后院里的其他丫头,都规规矩矩的低垂着头,安静的站着。在这之外便是霁月军的姑娘,如众星拱月般,把翠微等人拱卫其中。 在稍外围一些的,便是张扬领着的林府护院。说是护院,但任谁来看了,都会觉得其中大有文章。这三十八名护院一个个精神抖擞,眼中精芒闪烁,一看便是修为强大的江湖中人。 旁人只道是林安之收买了不少武林高手做林府护卫,少有人知道这三十八人,每一个都是跟着林安之从血火中杀出来,每一个的修为都是林安之用重金砸出来。 除了这些外,站在稍远一些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官员学子,听闻小林大人今日回城,不少人都赶着来迎接。 小林大人不在的这大半年里,皇城可是安静了许多。 “怎么还没到啊?”菀儿点着脚尖望着长街尽头,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翠微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少爷要先去兵部交割兵权,还要去宫里述职,这些办妥才能回来。听说公子是午时进的城,若是宫中无事,也应该快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翠微同样是柳眉微颦的望着长街那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便是连翠微都觉得有些腿酸脖子疼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低声喧哗。她精神顿时一振,抬眼看去,就见长街尽头处,一队人策马缓步而来。 林安之走在最前面,身旁半步之后跟着的便是李雯和祝霁月,在这之后便是张放鹤和月华,霁月军的女兵则散在两侧。 看着林府大门口的诸多人,林安之眼角泛起一抹难得的温柔,双腿微微用力,快下战马便走快了两步。 翠微这边也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到了近前,翠微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礼:“恭迎少爷回府。”身后便传来整齐的迎接声。 林安之下马,把这个最是得宠的大丫头扶了起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林安之柔声说道。 翠微眼眶微红,俏丽的脸蛋上泛起一抹淡淡晕红,声音更是宛若蚊吟:“不辛苦,是翠微应该的。” 旁人见了这一幕,都心头感动。 翠微的身份皇城诸位大佬处早有了解,知道这是最早就跟着林安之从那个偏远小村子里出来的,是林府里真正一人之下的主。这大半年林安之不在皇城,林府的诸多事情也是这个叫翠微的丫头一手操持,可谓八面玲珑无可挑剔,是真正让主人省心省力的主。 此刻眼见这副主慈奴忠的模样,不少人都感动的眼眶发红。 只是少有人知道,就在林安之扶起翠微的那一刻,就在长袖遮掩处,他右手已经悄悄的朝那手腕处重重的捏了一把,然后怜惜的说了声:“清减了。” 回到府中,除了几个至交好友,如兵部侍郎郑家的管事、礼部尚书司徒家的下人,这些个送礼拜会的被迎进门外,其他的一律闭门不见。 这些前来拜会的人倒也不急,知道林安之远行归来也旅途劳顿,他们今日过来也不过是递帖子,算是来跟林安之打了个招呼。 林府后院里,林安之缓步进了祝霁月的院子,守候的霁月军见了,立刻躬身行礼。 月华上前行礼,轻声道:“见过少爷。”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都先下去吧,我自己去见霁月便是。” 祝霁月和林安之的关系,霁月军自然都清楚,也用不着什么通禀之类,听了林安之的话便纷纷退出了院子,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林安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祝霁月盘膝坐在床上,看来是在运功修炼。 林安之也不打扰,坐到了桌前,看到桌上摆了个小酒杯和半壶酒,也不管是祝霁月用过的,便把酒杯斟满,自顾自的喝起来。 过了许久,才听得祝霁月冷冷的说了句:“旁边有的是杯子,用我的做甚?” 林安之失笑,祝霁月装了半天,总算是撑不下去。 “便是用你的了,怎么啦?”林安之朝着祝霁月挑了挑眉毛,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祝霁月轻哼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不过,只是一会儿工夫,她就感到床面微微一沉,紧接着一股带着男子气息的呼吸轻轻拍打在脸上。 祝霁月向来脸皮薄,此刻更是面红耳赤,却依然轻咬嘴唇,不肯睁眼。 “怎么,非要我认错才行?”耳畔传来林安之略带调笑的声音。 热辣的呼吸拍在耳垂上,让祝霁月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猛地睁开眼,就见林安之已经凑头到了她面前。 祝霁月绷着脸,冷冰冰地道:“哪里敢让林少爷给我道歉。” 林安之跟祝霁月也不是相处一两天了,一听这话就知道祝霁月火气消散得差不多了,这不过是最后的面子放不下。立刻拿出自己磨人的本事,好说歹说总算是逗得祝霁月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知道,那事儿一直是我的心结。我也是把你放在心里,所以知道你瞒着我,我才会发脾气。加上那天死了那么多人,心情本就不好。”林安之搂着祝霁月,在她那晶莹的耳垂旁小声说着。 祝霁月已经面红耳赤,林安之嘴唇时不时碰下她的耳垂,更是让她身子发烫浑身发软。 “那我便成了你的出气筒?”祝霁月轻哼一声,“早知你这般无赖,当日夜宴上我就该好好教训你这小贼!” 听了“小贼”两个字,林安之心头也是一软,泛起一股淡淡的蜜意。 回想当初两人一开始,便是如同欢喜冤家一样,一路吵吵闹闹,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房间里一片宁静,两人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中。 “霁月。”祝霁月便听林安之轻轻叫了声。 “嗯,干嘛?”祝霁月脸颊越发的晕红,连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 “我们似乎有许久谈心了……” 从祝霁月的院子里出来,便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看这时间点,应该是错过了晚饭的时间。 走出院子,有霁月军的姑娘走了过来,虽说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冷峻严肃,但那白皙脸蛋上的晕红,难免露出了些破绽。 林安之看着好笑,但也不说破,只是吩咐去给祝霁月准备些吃的,便离开了院子。 回到自己院落那边,就见房间里亮着烛光。 推开房门,就见翠微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打瞌睡,桌上还放着一个食盒,看来是翠微从厨房带过来的。 房门声让翠微惊醒了过来,见着林安之,她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礼,这才道:“饭菜有些凉了,我让厨房给热乎一下。”说着就要拎着食盒出去。 林安之便一把拉住了她,坐在凳子上,让翠微坐在他怀里。 翠微面色通红呼吸急促,身子更是微微颤抖,那模样比起祝霁月都还不济事。 林安之也不逗弄她,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 翠微是从小服侍林安之惯了的,立刻便取了筷子,夹着菜小心的喂着林安之。那温柔小心的模样,让林安之便是心头微荡。 临近子时了,林安之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摸了摸有些发酸的腰,心说没了修为在身,当真是连体力都有些不济了。 到了前厅,便直奔大堂。 大堂内依然灯火通明,张扬、张放鹤,连同三个老奴都侯在堂间。见着林安之,便纷纷起身行礼。 “问题很多,一件一件的说。要办的事也不少,一件一件的吩咐。”林安之坐在主位上,缓缓开口。 一行人坐定,林安之的目光从堂间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李乘风脸上。 “为何忽然在意起我的修为来了?”林安之问道。 李乘风笑眯眯地道:“以前其实也在乎,但因为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放着。后来张放鹤回来了,老爷就说看看少爷是怎么想,若是还肯把丢下的功夫捡起来,就尽量想些法子。” 林安之有些不解,目光落在张放鹤身上。 张放鹤便躬身行了一礼,道:“和我修炼的法门有些关系,来之前见过林韧先生,和他探讨了下,兴许是能用在少爷身上。” 林安之微微点头,也不置可否,看了眼账房的钱老头,道:“红甲。” 钱老头道:“老爷当年带兵征战天下,马踏江湖,不少兄弟都战死在了外面。他们家中的父母老小都需要养活,等父母过世了,小的便无依无靠。还有的干脆就是一直随军的小兔崽子,家中老爹死在战场上,便成了孤儿。老太爷有心,便把这些孩子召集了起来,给了一口饭吃。原本没想过要怎样,后来为了防止陈留余孽铤而走险,就打算暗中筹备一支力量,老奴就提议把这些孩子用起来。这二十年里,这些孩子还有一些当年的,不愿离开老爷的士卒,就被老奴安排到了北越和西晋沿线,一边隐藏实力一边暗中打磨。二十年下来,也算是小有成效了。老爷知道渝州一行有凶险,这才吩咐把这批人调了过去。”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三个老奴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不多了。” 林安之苦笑不已。 之后自然是询问了下张扬这边的情况,张扬是做管家做惯了的,虽然因为一些事情,现在有些不受信任,但他依然还是很本份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江南水寨那边已经彻底办妥,刘恩峰带着一票人马融入了江南各大商会中。其他人也都被安排到全国各地去,分别加入各个行道,把公子给的钱变作实业。据说是有些小亏损,不过钱伯那边……” “我这边派了些人过去帮忙管理账房,下个月开始应该就有盈余。”钱伯接口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清雅居。” 张扬赶紧道:“少爷不在的时候,清雅居派人过来了一趟,把这大半年的账本都递了上来,小的查看一下,账目没有太大问题,但依然是人员上,有不少的空缺。能做情报工作的女子很少,才艺俱佳的更不多。” 林安之皱眉,但这件事也急不来。要才貌双全,还要心思灵巧能做情报,这样的女子本来就极为难找,更何况还要考虑忠诚的问题,这只能等杨大家慢慢物色。 不过本身也不着急,清雅居是作为一条最长线的买卖,一开始就想好没个十年八年的投资,也不需要他见效果。 又问了下那三十八名侍卫的情况,张扬也没废话,直接叫了几人过来。林安之便让张放鹤出手,挨着一个个考量过去。这一番考量倒是让他很满意,每一个都有着五品修为,拳脚功夫上更是有几分狠辣的味道,想来是跟着李乘风学了不少。 之后又问了许多关于府上和皇城的事情,虽然一直和南院有飞鸽传书通信,但毕竟离开了小半年,对京城目前的局势依然有些生疏。 “说起来,少爷离开皇城后,倒是有那么几个年轻人物崛起。”张扬恭声说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说说。” 张扬道:“一个是武当掌教的嫡传弟子,传说是真武转世,实力修为深不可测,听说和宰相家公子曹云关系不错。” “顾闵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放鹤忽然问道。 “对,就叫顾闵然,没想到张大哥认识。”张扬赔笑道。 张放鹤笑道:“不光认识,还动过手。”说着便对林安之道,“那晚夜雨楼主来袭,顾闵然就隐身在暗处,是敌是友不好说,不过看样子是打算出手找少爷的麻烦。说来也巧了,在夜雨楼的时候我做过几笔跟武当有关系的买卖,恰好见过这人几面,所以他一到玉山城,我就注意到了。隐约听说他准备在夜雨楼主后找少爷的麻烦,我就出手把他给拦住了。” 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心下颇有些惊奇。对于这个顾闵然为什么要找他麻烦,林安之没兴趣知道,总之跟曹云在一起,这便已经给他定了性了,他好奇的是,这个顾闵然到底实力如何,竟然号称真武转世。 “八品,不过应该是新晋,境界不稳,不然我也很难胜过他。”张放鹤说道。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心说这世道当真是见鬼了。从他出道碰到的,尽是各种天才人物。特别是武夫一道,往年里的八品小宗师,几十年都不见得能见着一个,现在就林安之身边碰到过的,或者是有瓜葛的,就至少有五六人之多。 “除了顾闵然,还有吗?”林安之问道。 听了这话,张扬的脸色便有些古怪了:“还有,而且和少爷您还认识。” 林安之奇道:“谁?” 张扬说道:“少爷,您还记得咱们出云县那个新任县令许若吗?” “他?”林安之瞪大了眼。 林安之这时候才隐约记起来,那许若似乎说过他是皇城人士,被派到出云县公干,也是被人打压的原因。 而且那许若想来自恃极高,对出云县的官吏都看不上眼。初到出云县的时候,还跟林安之起过那么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说起来,当时林安之之所以被迫穿越北云山去到北越,也是因为许若给他安排了个巡防任务。 “没想着他也回来了。”林安之揉着鼻子苦笑道。 张扬颇为可怜的看了眼林安之:“少爷,还有您没想到的呢,这许若一回京,立刻就被提拔到御史任御史大夫,据说第一份风闻上奏就是弹劾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林大人。小的看他那架势,怎么都是冲着您来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好久不见 在前厅聊了许久,总算是把现在皇城的情况大致理了一遍。家里的生意倒是都在正轨上,不过皇城的敌人数量,似乎莫名其妙多了几个。 林安之返回后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刚一进后院大门,林安之便停住了脚步。 眯缝着眼打量四周,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就是这“没有什么异样”,便已经是最大的异样了。 祝霁月治军极严,霁月军一百名姑娘到了林府,那可不是享福来的,每日里都是被祝霁月严格要求,至于守夜巡防事务上,更是近乎苛求。好多次连林安之都有些看不过去,跟祝霁月说都是些小姑娘,皇城也是大魏重镇,不需要如此。但祝霁月却是冷冷的说霁月军是她的私军,不用林安之指手画脚,言语间很是不客气。 由此便可见霁月军平日里的做事态度。 但今晚,林安之都走到了大门口,别说是来迎接的人没有,林安之甚至没发现有暗哨盯梢。 微微凝神,林安之便低喝道:“什么人,出来!” 便见那一片苍翠树林后面,一个一身青色长裙的身影,缓步走到了月光中。 见到这个人,林安之先是一怔,转而便是一阵惊喜。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望着林安之,明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然后用那特有的,清朗却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仙子自然是踏月色而来。” …… 清晨,林安之从睡梦中醒来,还没睁眼,便轻轻握了下右手,手中空空。转过身,隐约间依然有暗香浮动,但伊人已踪影渺渺。 看了看窗外,已经是中午时分。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好不容易回到皇城,昨晚又和几个老奴、属下聊到深夜,这身子骨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这边刚起身,守在外面的采苓便端着脸盆进来了。看着那娇羞中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林安之自然是忍不住一阵逗弄,直到翠微和祝霁月到了这才放过了已经浑身瘫软媚眼如丝的小丫头。 祝霁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刚回来,就没个正型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嘀咕了句:“这不就是因为刚回来吗。” 翠微掩嘴轻笑,祝霁月也只能是无奈撇嘴。 “快起来吧,云河那厮在外面等你半天了。”祝霁月说了句。 到了前厅,便见着了已经喝干了两壶茶水的云河。云河有多忙,林安之可是实地体验过,能让他在这林府前厅等一早上,想来不会是什么小事。 “司命大人要见你。”云河开门见山的说道。 换了官服,跟着云河上了马车直奔南院衙门口。 云河也没有询问南莞一行的公事,只是随口聊起南莞的一些风土人情,一路有说有笑。 到了南院,林安之深深的吸了口气。 弥漫在空气中的阴森冷凝味道,于他而言却是带着难以描述的亲切,旁人都道南院是阎王殿,唯有身处其中的林安之才会觉得这里是仙境一般。这种感触,便是云河都颇有不如。 进了南院便直奔后花园,相比走时的万物凋零,此刻后花园当真是草木繁盛,百花盛开。 在那花园中央,一身宫装的司命大人便跪坐在那一袭猩红的地毯上。地毯上摆着两坛南院招牌的烈酒,还搁着三个大碗。 林安之见了,心头便打了个突。 喝酒这种事,他向来觉得自己还是很在行的,直到遇到了司命大人。 见了林安之和云河结伴而来,司命大人也是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抬手做了请的手势。林安之和云河躬身行礼后,便跪坐在了地毯上。 “南莞之行,一路辛苦了,我敬林大人。”司命大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林安之眼皮微跳,司命大人这么客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敢耽搁,强行撑出一个腼腆中带着几分拘谨的笑容,端起酒碗道:“司命大人言重了。”借着喝酒时袖子的遮掩,他朝旁边云河打了个眼色,似乎想得到点什么消息。 但云河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看见你给我递眼色”的样子,这让林安之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得。 喝完一碗,林安之就觉得胃里有些热辣辣的了。 就见司命大人素手轻抬,抱起酒坛又倒了两晚酒,道:“南莞玉山城内,林大人为了我大魏利益,辛辛苦苦折腾出那么一出,实在是精彩,让小女子佩服不已,为此,再敬林大人。” 林安之哭笑不得,这是夸人? 有这么夸人的吗? 不敢开口,举起碗一饮而尽。 便见司命大人又抱起了坛子,倒了两碗酒。 “渝州城外,黑骑踏营,林大人多有受惊,再敬林大人。” 林安之只能是捏着鼻子再次一饮而尽。 眼见着司命大人竟然还要倒酒,林安之赶紧讨饶道:“大人,您就饶了小的吧,实在是不能喝了!” 司命大人脸上带着甜甜笑意,这才放下了坛子,似笑非笑地道:“林大人当真是好威风啊,那边有两千黑骑踏营,这边就有八百红甲救场。明明对抗的是大魏战力最强的边军之一,偏生是打得落花流水。” 林安之不敢接这话,这要传出去,斩首示众都是往轻了说。 “老宅子那边,到底还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司命大人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烈,“当真是怕你死的不痛快吗?当真以为当今圣上老糊涂了,一点都察觉不到吗?便是你不说,我不说,那活着的一千余名城卫军也不会说吗?吃了暗亏的李儒阁,当真是一点风声不露?大庭广众之下,弄这么一出出来,李儒阁胆大包天,你的胆子也是不小啊。” 林安之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当日的事情,他又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若不是回去后一番询问,连这些红甲到底是哪里的人,他都弄不明白。 “小的也是被瞒在鼓里,直到那日才知道有这么一队红甲。咳咳……其实小的也不知道那些红甲到底从何而来,不过看那战力,其实也就一般,无非是以逸待劳,这才把那些黑甲骑兵击退。” “啧啧啧……”司命大人笑眯眯的赞叹道,“看咱家小诗仙说的,这可真是谦虚。” 林安之埋着头,不敢答话。 他和司命大人接触这么久,对她的脾气自然也是有几分了解,此刻越是笑吟吟的,便证明司命大人心头火气越大。好在,司命大人终究没有在昨日林安之一回京就把他叫过来,这证明司命大人还是心疼他这个属下的,只要心疼,那便还有回旋余地。 而且真说起来,司命大人对老宅子的了解,只怕还在他林安之之上。 见林安之不说话了,司命大人这才收敛了笑意,挥了挥手,云河如蒙大赦般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后,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后花园。 “老实告诉我,是你让红甲去渝州城的?”司命大人问道。 林安之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可不是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有红甲这么一支骑兵队伍,直到那些黑甲骑兵袭营,红甲骑兵出现,我才知道。” 司命大人柳眉微颦,道:“这么说,都是老宅子那边的安排?” 林安之赶紧赔笑道:“怎么会呢,爷爷一直都奉公守法,绝不会弄这么一队僭越的骑兵队来的。” “奉公守法?”司命大人没好气地瞪了林安之一眼,之后眼中便泛起了几分回忆和迷茫,“他若是奉公守法的人,那这天下间还有不老实的?” 说到这里,便轻轻摇了摇头,道:“红甲的事我替你扛下来了,圣上那边应该也不会再问起。” “谢大人!”林安之深深鞠了一礼。 这次出使南莞,其他什么都好说,唯一没法解释的,就是这支红甲骑兵。而现在南院给顶了缸,那便好说了。至于说司命大人到底如何说服皇帝陛下,那就是她的本事。 司命没有理会林安之,反倒是从袖口里抽出一个卷宗扔到了他面前。 林安之满头雾水,司命大人就朝那卷宗扬了下巴。林安之打开,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咧嘴嘿笑。 “我听家里的侍卫说,他刚回皇城,第一封风闻上奏,就是要弹劾我。没想着竟然是借着这个由头。” 林安之随手把那卷宗扔到地毯上,卷轴滚开,就见上面写着的,正是林安之在北越和北越镇南王世子李玄嵇以及银月城主杜南平结交一事。 司命大人道:“这事原本已经揭过了,不过他现在提出来,倒也是很合陛下心意。” 林安之一怔,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什么意思?” “南莞的事情真以为陛下全然不知?李儒阁一早就先一步把你告到了朝中,说你在南莞肆意妄为公报私仇,他辛苦培植多年,用以替陛下统治南莞的棋子,被你连根拔起。之后还在奏章上问了句,如此大胆可谓臣子?” 林安之听得心头狂怒,旁的都好说,但最后一句却是切中了神宗皇帝的要害。 当初林安之这是想见神宗皇帝一面,神宗皇帝就已经摆出了一副,只论功过不谈父子的态度,那摆明着就是忌惮自己。现在李儒阁这么一说,岂不是又要挑起神宗皇帝的疑心? 这一年多,林安之刻意淡化对神宗皇帝的恨意,许多时候还会有意讨好。倒不是真的害怕什么,只是隐隐希望自己和神宗皇帝的关系不要搞得那么僵,这样至少在许多时候,他还能指着神宗皇帝的笑脸告诉自己,说那就是他的父亲。 林安之面色阴沉,眼中杀气腾腾。 “明日一早陛下会宣你进宫,兴许会有些安排,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司命大人淡淡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上前十步 早朝时分,大魏文武百官站在宫门口,等着宫门的开启。 已经是夏中,天光放亮的早,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笑呵呵的闲聊着。 便在这时候,忽然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远远的,就见一名身披甲胄的男子率领两骑策马而来。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心说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敢宫门策马?正想着,便见那人渐渐近了,见着他的容貌,所有人都心里打了个突,不少人更是悄然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到了宫门前,林安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紧随其后的张扬,之后对一旁的张放鹤笑道:“说不得晚点要你驾车接我,现在能披甲策马而来,晚点回去的时候怕是只能坐车了。” 张放鹤微笑行礼:“少爷放心,你出宫门的时候,放鹤一定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林安之微笑点头,之后转过脸,笑容收敛,望着张扬板着脸道:“看到没有,学着点。” 张扬苦笑:“是,少爷。” 目送林安之走入那些京官的队伍,张放鹤忽然转头朝着张扬一笑,张扬也是一改往日的狗腿形象,朝着张放鹤咧嘴一笑。 张放鹤忽然开口问道:“前年末在北越,若是你真的成了,可有想过后果?” 张扬叹了口气,道:“又何必去想,便只能是那一个后果。” “没害怕、生气、怨恨过?”张放鹤笑道。 “从我卖命与主子那一天起,便不曾想过这些。”张扬又叹了口气,“只是有些对不起少爷,但有什么办法呢,张扬的忠心只有一颗,先给了谁,那便拿不回来了。” 张放鹤微微点头:“老管家没看错你。” 张扬低垂着头,依然是愁眉苦脸。 “你可有想过,少爷为何不杀你?”张放鹤忽然又问道。 这话一出,张扬忽然微微转头,那对向来嘻笑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严肃:“张放鹤,你可是在挑唆?若不是,便当我张扬这话是放屁。若是……我不管你是什么八品高手,我一定会宰了你。” 张扬说的很认真,认真到看上去就仿佛是在做戏一样。但不知怎么的,张放鹤却仿佛感到一股森然杀意,让他手脚微凉。 凝视张扬良久,张放鹤才失笑摇头:“有意思。”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两名姓张的下属在那里嘀咕什么,走入百官当中,周围的人便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朝旁边退了一步。若只是一人,这自然是很难看出来,但若是周围十余人都这么做,那看起来就颇为滑稽了。林安之周围顿时大了一圈,仿佛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给留出了一块位置。 看着这一幕,林安之先是一怔,转而便是哈哈大笑,肆无忌惮。 原本就对林安之多有非议的文官大臣们,脸上更是露出鄙夷之色。而那些武将看着林安之,也是冷眼相望。 李儒阁这一手恶人先告状耍得极为漂亮,关键是拉上了南莞。 只要他没有公开谋反,别说是培植一个傀儡皇帝了,便是把他亲戚朋友全放到南莞朝堂上做高官,也能说一句是为了替陛下镇守南莞。 而这时候,林安之只要一出手,便是误了大魏的好事。文官方面自然是不耻公报私仇之人,加上林安之平州之行,贪腐名声也是闻名官场;而武官方面看到的,则是林安之又让渝州军陷入战火,不知道又要死多少大魏的大好男儿。 这便是让林安之文武两边都做不得人。 林安之也懒得理会,干脆往前走。朝堂规矩深重,若是品阶不够,便是往前多走一步,也是僭越逾矩。但林安之倒是不在乎,毕竟身上顶着怀化大将军的头衔。 要知道历朝历代武将二品便是极致,便是权势滔天的林家老太爷,当年混到了武将顶峰的骠骑大将军也不过是正二品官衔,林安之这正三品,放在朝堂之上武官行列,虽不敢说是一人之下,但能站在他前面的,也不过只有那么两三人了。 林安之往前一走,开始那些对他面露讥讽的武将便有些尴尬了。 到了前面,林安之左右看了看,没见着曹正风、蔡文茂活着是司徒伯南这几位,倒是见着了国子监祭酒,老狐狸苏冉勋。想着开年的时候被这老狐狸跟司命大人算计,生生给他弄去南莞当使者,林安之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苏冉勋一阵哈哈大笑,拍了拍林安之的肩头,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咋的,小狐狸生老狐狸的气啦?”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哪里敢?万一老狐狸一个不爽心,把小狐狸扔西北战场上去,岂不是小狐狸自讨没趣。” 原以为苏冉勋会顺口调侃两句,没想着苏冉勋却是瞪大了眼盯着他。 林安之心头一阵恶寒,不会吧?! 便在这时候,宫门大开,大太监林公公尖声高喊:上朝! 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平日里其实也很少早朝的,除非有重大事情发生,大魏早朝一般半月一次,朝会的意义大于具体执行。一般处理公务都是中书省商议决断,之后发中书省审核颁布政令, 像今日这样临时发起朝会,必然是有重要事情宣布。 进了金銮殿,朝臣也免不得小声议论,一些门道不够的官员,更是四处打听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召开朝会。 只是一会儿工夫,便听得铜钟声响,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三声之后,一身明黄龙袍的神宗皇帝便从中和殿走出,到了金銮殿上。而让所有人惊异的是,在神宗皇帝身侧,竟然还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一身五彩斑斓的南莞装束,身材娇小面容秀美。旁人不知道这女子是谁,林安之看了却是心头一跳,祝雪燕怎么跟着上来了? 叩拜行礼后,神宗皇帝目光便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南莞一行凶险,林爱卿辛苦了。”神宗皇帝缓缓说道。 林安之走出队列,躬身道:“是臣子本份。” 神宗皇帝轻轻点头,道:“为了这次出使,还委屈爱卿做了回怀化大将军,今日事了,这怀化大将军便去了吧。” 林安之眼帘低垂:“是。”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怀化大将军怎么也是正三品武官,若非是为了南莞一行,怎么也不不会落到林安之头上。即便是如此,朝堂之上依然时不时有人拿此说事。林安之虽然不来朝堂,但南院密谍所在,朝堂上于他其实也没什么秘密。 自然,当众去了林安之这怀化大将军,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敲打。林安之南莞之行搞得太过轰轰烈烈,连皇帝都给南莞换了个。一直主张平稳的神宗皇帝,无论出于什么心态,都不会容忍臣子这般乱来。 不过终归是有苦劳的,而且无论过程怎样,结果都是按着一开始的预想。所以这一棍子拍了,自然还是要给颗糖的。 神宗皇帝微微抬手,一旁的大太监便手捧圣旨站了出来。 “擢升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奉车都尉,钦此。” 念完,大太监遍走到了边上。 朝堂上文武百官都是一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前排的几位军方大佬身上。不过这几位须发洁白的大佬却是老神在在,微闭着眼一言不发。看来是在内廷已经通过了,便是在这里来公布一下。 原以为不过是场波澜不惊的升任,却不料还是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不妥!” 林安之没敢转头,接着金銮殿钱那拔高的琉璃阶梯倒影,隐约见着一名年轻文官从百官中站了出来。他的位置极为靠后,几乎是到了金銮殿的大门口。但没有人敢看轻他,因为能站在这金銮殿上的,便已经是有资格参与到大魏最高决策的人。 看着这人,神宗皇帝嘴角便泛起了一抹淡淡笑意。 只是这莫测一笑,殿上百官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难不成…… 还没商量好? “你是何人啊,上前十步说话。”神宗皇帝说道。 那年轻文官上前十步,这才躬身行礼:“微臣御史台御史大夫许若。”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我不曾真的想找你许若的麻烦,不是因为怕,只是因为懒。但你若是真要找上门来,说不得今日这满肚子邪火,就要撒在你身上了。” “看不清,再上来点。”神宗皇帝道。 许若没有丝毫胆怯,那风貌倒是像极了御史台的清水大夫,颇有一股已死进谏的味道。 足足往前走了四次十步,已经到了林安之身侧,神宗皇帝终于没有再让他上前。 “为何不妥?”神宗皇帝问道。 “南院密谍本就权势滔天无人挟制,若是再掌兵权,岂非更无法无天?”许若大声说道。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原以为许若会攻击林安之,没想着他一句话就把南院拉了进来。 林安之也叹了口气,这事儿怕是轮不到自己出手了。 神宗皇帝皱了皱眉头,原以为许若会用林安之和北越权贵交好一事做文章,没想着这年轻人这么不知轻重,开口就把南院扯了进来。 “南院也是我大魏官署,哪来的无法无天一说,切不可胡言。”国子监苏冉勋站了出来,低声呵斥道。 面对这位大魏文坛魁首,许若显得有些迟疑,不过依然是大声道:“苏大人,这些年南院行事,还不是无法无天吗?胶东水军大都督,别院一夜大火,全家上下一百二十四口,全部葬身火海;江南织造张霖,乘船途中船翻人亡,上面二十名精通水性的水军都全部溺死……” 许若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名字和他们的事情,林安之听着,心头默默算着,这些还真是南院做的。不过之所以会做这些,也是上面椅子上那位授意。南院说到底,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刀罢了。这些官员明面上没什么罪证,但私底下都是罪孽滔天,有的是不光是欺压百姓那么简单,甚至还有通敌卖国之嫌。 当然,这些事情既然要吩咐南院做,意思便是不能曝光。 许若这么在朝堂上念出这些名字,到底是要打南院的脸,还是要打圣上的脸?也不知道是谁个许若的这些情报,在南院里,也就是林安之是十二巡察使之一,才有机会接触到,一般南院官员,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看来南院内部,也是时候清理一番了。 林安之神色不动,挑了挑眉毛,偷偷看了眼神宗皇帝。 果然,就见神宗皇帝面色铁青,眉宇间隐约有怒意浮动。 “可有证据?” 许若一滞,道:“没有。” 神宗皇帝怒道:“既然没有证据,谁允许你在朝堂上一派胡言?!” 天子一怒,朝堂上顿时跪下了一片。 许若却是不跪,反倒是大声道:“下官身为御史台御史,负有风闻上奏之职。既然听说了这些事情,自然要上报于圣上。” 神宗皇帝已经面色铁青,厉喝道:“风闻上奏,不是让你污蔑朝廷命官!来人,拖下去庭杖二十!” 许若有些发呆,林安之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就见许若下意识偏头,似乎要往左侧看去。不过猛地发现林安之的目光,许若愣是生生忍住了。 禁军走上大殿,拖着许若就下了朝堂。 朝堂上一片寂静,良久,神宗皇帝才缓缓道:“众卿起来吧。” 百官这才站起身来。 不过神宗皇帝望向林安之的眼色,依然是不善。林安之心说,这事儿跟我有个屁关系啊,我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总不能说是怪到我的头上? 半晌,神宗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 文武百官都是面面相觑,心说自家皇帝陛下这变脸也太快了吧?难不成是 因为南莞公主到了宫内,把南莞特有的变脸绝技传授与了陛下? “安之,可曾婚配?”神宗皇帝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安之心头微动,立刻道:“已有定亲,只是这些年奔波,所以还不曾设宴。” 神宗皇帝微微点头:“那便是还没有。”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心头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不妙:“爷爷早已与人定下了微臣婚事,不过考虑微臣年纪还小,所以才……” “说那些做甚?”神宗皇帝哂然,“些许消失而已。再说了,以老尚书和朕的君臣之谊,难道还真的会拂逆朕不成?” “林安之听旨。”神宗皇帝道。 林安之跪倒在地,心头隐约明白了祝雪燕那死丫头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銮殿上。 接下来,果不其然,便是一篇文字华美的旨意。先是称赞林安之年轻有为,文采吴略都属上上,之后便是夸赞南莞玉珠公主祝雪燕贤良淑慧。 “……此天作之合,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玉珠公主祝雪燕许配奉车都尉林安之。一应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大太监念完圣旨,便笑吟吟的走了下来,把圣旨双手捧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大人,还不谢主隆恩?” 林安之沉默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朝堂上已经一片喧哗,虽说多有对林安之布满,但另一方面林安之在皇城名气也极大。不说别的,琵琶行和将进酒两首诗,便已经让他稳坐小诗仙的位置。之后还有苏冉勋亲口点名其为新文坛领袖,便是这两方面,就足以让所有人敬畏。 而现在,若是让林安之娶了南莞公主,虽说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但于大魏而言,确是又一桩佳话美谈。 但是恭贺与喧闹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渐渐的消失了。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安之身上。而林安之跪在大殿正中,迟迟没有抬手接旨。 良久,林安之才抬起头,望向神宗皇帝,神色肃然冷凝。 “臣林安之,不敢接旨!” “大胆林安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隆恩不谢,反而持宠而娇!” 一旁的苏冉勋此刻也是满脸震惊,虽说这事确实突然,和昨日商议的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林安之怎么就敢这么在文武百官面前抗旨不遵了? 神宗皇帝面色铁青,冷冷得盯着林安之,便是刚才许若在大殿上公开打他耳光,都没有此刻来的愤怒。 “你敢违抗朕的旨意?”神宗皇帝冷声道。 金銮殿上一片寂静,肃杀森冷弥漫。 “乱命有所不受。”林安之淡淡地道。 神宗皇帝怒极而笑:“乱命?好好好……好你个林安之!” “陛下,林大人年轻气盛,想来心中有心仪姑娘,这才顶撞……”苏冉勋还想劝解几句神宗皇帝便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 “住口!” 苏冉勋一哆嗦,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望了林安之一眼,心说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抗旨不遵,该当何罪?”神宗皇帝冷声问道。 这话自然得问刑部。 刑部侍郎此刻就想扇自己两耳光,心说看来几位尚书大人是早就收到消息,而且对这位林大人是相当了解,所以今日竟然是一起没来上朝。这便苦了他这刑部二把手了。 但这时候,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恭敬行礼道:“按律,当斩。” 神宗皇帝冷冷看了林安之一眼:“拖下去,打入天牢。” 钟响三声,退朝。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抗旨不遵 原本是一场能传位佳话的赐婚,谁曾想到这位小林大人竟然那么硬气,就在那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生生是把皇帝陛下的赐婚给拒了。 林安之的风流自然是不必多说,皇城百姓最乐于传道的,也是这些。 例如当初和皇城第一才女苏皖的半雪河上琵琶行,苏大家可是跑到皇宫里哭了一场,引得太后都出面;而之后更是情挑圣芯庵秦仙子,虽说没有什么实在的东西传出,但隐约间也有流传说是和秦仙子于深山中隐居两月。而那之后才引出了春闱舞弊安,太子吃了飞醋,以至于太子派系对林安之这边大泼脏水。 而在其中的什么礼部尚书家的闺女因爱慕小林大人,泄漏春闱排名之类的,那反倒是小事,无非是给林大人风流生涯中添加了那么淡淡的一笔。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林府那传说中男人止步的后院,据说其中娇媚奴婢无数,传说中还有某部族的郡主小姐。 这些,都算是小林大人的光辉战绩。 但饶是如此,谁又能想到,这位小林大人出使南莞一趟,竟然是把人家的公主给拐了回来。而这位公主之所以肯来大魏,其条件便是要嫁给小林大人。 这便引得皇城百姓感叹,自家小林少爷当真是花中仙,但凡是和他接触的,就没有哪歌女子能逃脱。 不过也仅此而已,对于林安之当庭抗旨一事,百姓也不知该如何说道。是佩服林大人的大胆,还是感叹他的不惜福,这可是皇上赐婚啊,天下有几个文人士子能有此殊荣? 林安之被打入天牢后,也没有动刑,毕竟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案子。 自然也没人敢动刑,都知道林大人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而南院的权力之大,便是刑部也在其监视范围内。没有哪个不想活的,敢对林安之动刑的。几个狱卒反倒是对林安之相当的客气,除了不允许探监外,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在皇城东南角的一间中等规模宅子里,许若趴在床上,哀声呻吟。 在他身后便是那刘全安,正拿着伤药在给他涂抹。 “少爷,您这是何苦来哉啊?”刘全安叹了口气。 许若微微偏头,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刘全安道:“既然要对付林安之,那便拿他说事便是,何必要把整个南院牵扯进去?老奴都能看出这其中关键,您怎么会看不出来?” 许若微微摇头:“便是因为看出了其中关键,所以才要把南院扯进去。” 刘全安疑惑,皱眉道:“为何?” 许若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容:“都说我是想对付林安之,没错,我确实看不惯这个仗着祖辈荫萌便肆意妄为的小子。但他在出云县终究是没做坏事。而南院方面,既然知道他在北越的一切,想来所谓的和北越勾结,也是子虚乌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付他?”刘全安想不明白。 许若微微摇头,道:“所以说你没明白其中症结,我从一开始想对付的就不是林安之,而是南院。” 刘全安脸色微变:“为何?” 许若面露嘲讽:“你是没看见,今晨朝会,我把矛头指向南莞,满朝文武竟然是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发声。由此便可见南院到底是如何的势大。我提出南院不可掌兵权,这便是要从根上断了南院插足军方的念想。虽说南院现在也有调动地方那个军队的权力,但那和彻底介入军方,确实两码事。” “林大人,秦仙子和苏大家,到底哪个好看啊?” 狱卒围在一座监牢前,凑头到了栅栏边,满脸好奇。 林安之穿着一身犯人的白色囚衣,盘膝坐在天牢里。 听了这话,倒是好整以暇的思索了半晌,这才道:“要说好看啊,那自然是苏大家好看些。不对……也不能这么说。秦仙子呢,那便是天上的仙子那种,你粗看一眼也会觉得好看,但并不会如何惊艳,但是越看下去,便会越觉得美丽不可方物。而苏大家呢,便是那种只需一眼,就能把你魂儿都勾出窍那种。” 几个狱卒跟着林安之的说法,极尽全力去想象,但最多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城南怡红院里的头牌小翠而已。 以这些狱卒的身份和财力,自然是没机会见着秦苑清和苏皖的。 “林大人,听说您家后院不允许男人进入,是真的吗?”一个狱卒吞吞吐吐的问道。 林安之奇道:“你听谁说的?” “大街小巷都这么说。” 林安之道:“这倒是真的,因为后院都是女眷,男人出入不方便。” “林大人……” 几个狱卒围着林安之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不断,林安之倒是笑眯眯的,只要不是太过火的问题,都会一一作答。 这时候,忽然有个狱卒叹了口气:“说起秦仙子和苏大家,我还想不出她们到底长什么模样……” 正说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开门声。 很快的,就见刑部一位牢头带着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虽然看不到脸庞,但就也能见其身子婀娜多姿,但不知怎么的,行动间却偏生让人生不起一丝邪念,反倒是让人心头轻灵平静。 牢头带着女子走到林安之牢笼前,便停了下来。 “姑娘还请见谅,刑部天牢规矩如此,小的职责所在,不能离开。”牢头行礼恭声道。 几个狱卒看了看牢头,眼中满是询问的意思。 牢头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安之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便叹了口气,旁人认不出来,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为何不答应?”女子轻声开口。 声音宛若玉珠罗盘清脆无比,偏生是带着几分清明,让人心头宁静。 林安之摇头苦笑:“你希望我答应?” 女子听了,就回了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我应该希望你不答应?” 林安之失笑:“无论如何,今日秦仙子能来看林安之,便算是仁至义尽了。” 狱卒们瞪大了眼,秦仙子?! 难道…… 难道真的是那位传说中,让太子都争风吃醋的圣芯庵圣女秦苑清?! 没有等他们多想,女子就掀开了兜里,露出了那张宜嗔宜喜的脸蛋。 一众狱卒顿时看傻了眼,刚才林大人说秦仙子粗看并不好看? 妈呀,这都叫不好看,那什么样的女子叫好看?! 秦苑清看着林安之,眼神中流露着复杂之色。 便在这时候,忽然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哗啦声响起。 几名狱卒面面相觑,难不成…… 人未到,声先至,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便见一袭鹅黄色的长裙飘然而至。 若是说看到秦苑清的时候,狱卒的感觉是惊艳,那么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便是魂不守舍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之后狱卒们就有些奇怪了,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眼秦仙子。更奇怪的便是此刻,原本觉得后来这女子姿容远胜秦仙子,但两人站在一起了,却又觉得春兰秋菊各擅其场。 便在这时,林安之忽然笑着说了声:“苏大家,好久不见了。” 狱卒们才知晓,原来这身着鹅黄长裙的女子,竟然就是那京城第一才女苏皖。 明白了这身份,狱卒们便是觉得,今日这场戏值了。两位和老林家小林少爷传过绯闻的奇女子,今日竟然在这囚牢里撞见了。 苏皖也不理会那些狱卒惊艳热辣的眼神,这种视线她这辈子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囚牢里一身囚服的林安之。 “白衣也是白衣,就是少了些许风流。”苏皖笑吟吟的说道。 林安之淡淡一笑:“今日苏大家看来心情很好啊。” 苏皖笑道:“见你深陷牢狱,如何能不好?” 林安之失笑摇头,便不再言语。 阴水湖上没请动苏皖联手,两人从那一刻起,原本略有些往亲密方向发展的关系,便又倒退了两步。 秦苑清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见苏皖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她心头就泛起一股怒意。 兴许是圣芯庵对魔教天生的排斥吧,秦苑清这样想着。 就听囚牢里忽然一阵龙吟般的轻响,苏皖的身形如穿花蝴蝶般退了出去,一直到天牢走道尽头,这才脚尖轻点墙面,落了下来。 “秦仙子,如此出手偷袭,可不像是圣芯庵的做派啊。”苏皖笑眯眯地道。 “斩妖除魔是我辈己任,杀你个魔教妖女,哪还需要顾忌什么手段。”秦苑清冷声说了句,身形带起一道白影,朝着苏皖就扑去。 林安之心头一惊,两人不会真在这里放手一战吧? 不光是狱卒,林安之也爬到了牢笼口,朝着两人那边望去。 秦苑清和苏皖两人自然是身手极好,八品的宗师实力便是放眼天下也算是有数。 不过林安之现在就很是纠结了,他被关在牢笼里,大腿粗的柱子愣是把他的视线全部挡住,看不见那边到底怎么样。 “喂喂喂,现在什么情况?”林安之问道。 狱卒赶紧道:“看不出来,不过秦仙子好像被苏大家拍了一掌。” 林安之心头一紧,道:“兄弟,要不你把牢笼打开,我一会儿再自己进来可好?” “林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林安之又把目光转向牢头。 牢头嘿笑:“林大人,我还想多活两年,您可见谅。” 林安之无奈,只能隐约听到长廊尽头传来的娇喝声。 “咦,这又是谁?” “怎么又来一个?” 林安之一怔:“谁又来了?” “不知道,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不过……” “真厉害,一个人追着苏大家和秦仙子两人打。” 林安之差点没给急出病来,就在这时候,几个狱卒忽然站直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便见苏皖和秦苑清回来了,跟着的那小姑娘,竟然是李雯。 看到这一幕,林安之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刑部天牢,这里押解的都是重刑犯,都是严禁探监的。 秦苑清还好说,毕竟有太子令牌,想来便是刑部,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苏皖能进来,林安之猜测应该是紧随秦苑清来的。至于李雯,她难不成是跟着苏皖来的? “安之哥哥,我是跟着苏姑娘进来的。”李雯笑眯眯地道。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瞧了眼那牢头。牢头一阵苦笑,这都进来仨了,明日真要计较起来,也不在乎别的什么。倒不如现在卖个面子给林家少爷,指不定日后还有机会能攀上这棵大树。 在这天牢里,没人相信林安之真的会被处死。 想来不过是圣上教训一下这个臣子罢了。 牢头一脚踢在靠近他的狱卒屁股上,恶狠狠地道:“还看什么呢?都给老子滚出去!”说罢,带着几个狱卒就离开了天牢。 林安之盘膝坐在地上,看了看李雯:“你来干什么?” 李雯道:“祝姐姐听说你在金銮殿抗旨被下狱,让我来看看。”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你回去跟她说,我没事。” 李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苏皖和秦苑清:“那我就先回去跟祝姐姐说了。” “去吧,小心点。”林安之说道。 等李雯消失在长廊尽头,林安之这才望向苏皖:“你呢,你又是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当面嘲讽我吧?” 苏皖轻笑,瞄了眼旁边的秦苑清:“我可没那个兴趣。原本是想当面问你一句话,不过旁边有个烦人的家伙,这话便等下次见面再问。”话音落下,苏皖也飘然离去。 空荡荡的天牢里,就只剩下秦苑清和林安之两人。 林安之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秦苑清。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拒绝?”秦苑清问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为什么要答应?” 秦苑清一时语塞,林安之才轻声道:“原本没想着拒绝或者是答应的,但那时候见他高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我,不知怎么的,心头就升起一股恼火,所以就拒绝了。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秦苑清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你们的关系……唉,你好自为之。” 林安之依然盘膝坐在地上,秦雅琴、苏皖和李雯三人分别走了,但林安之的心头却始终不得平静。 抗旨的理由很多,刚才所说不过是其中一个。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还有宫门前,当林安之说出“西北站场”时,苏冉勋那惊讶的面容。 林安之已经从南莞带回了玉珠公主,但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南莞于现在的大魏而言,实是牵一发动全身。 要想把南莞归附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就一定要在西北战场上找到好处。 林安之轻叹口气,抬头望向西北防线个。 西北,战事将起。 第一百九十章 乱起 要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并非是现在的西晋,自然也不是大魏或者北越,而是六百年前的秦帝国。 秦王生育贫民之家,以布衣之身征伐天下,历时三十年,将当时大小十六国统一,变作了一个完整的大秦帝国。大秦帝国控弦百万,虎视天下,周围小国纷纷臣服。 原以为以秦王的雄才大略,只怕还要打下两三个大秦帝国面积的疆土,谁知道在一次阅兵中,秦王突发疾病,从三十丈高台坠下,当场摔得脑浆迸裂。 便是这一天起,天下纷争再起。 之后又经历数百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才有了今日的三大强过。 而又因为当年大秦帝国帝都便是如今西晋帝都柘荣,于是天下礼乐便向来以西晋为正统。就如同当年西晋乐府令家公子入大魏,大魏风月场便将其奉为神明。若非是林安之一出琵琶行生生压了他一头,大魏整个礼乐场,都要被居思明打得颜面尽失。 提起西晋,人们想的最多的便是礼乐。但少有人知道,就在二十年前,大魏陈留之乱初平,神宗皇帝踌躇满志想要借势出兵西晋时,却遇到了生平最难以战胜的敌人……西晋滕刀。 滕刀是西晋独有的一种兵刃,刀刃八尺,刀柄三尺,重六十余斤,锋利沉重,可斩金截铁。 当日横扫大魏全境的西凉铁骑,在北进的路上,第一个遇到敌手,就是西晋滕刀。 西凉铁骑向来是大魏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当年林家老太爷林煜文能够那么顺利平定陈留,一方面是依靠江湖游侠,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靠着战无不胜的西凉铁骑。 那时候经常有笑谈,说是陈留王的军队在西凉铁骑面前如土鸡瓦狗,西凉铁骑所过,就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油脂中,根本无需用力,就能轻易斩断。 然而当西凉铁骑遇到西晋滕刀的时候,这个比喻就彻底翻转了过来。 西凉铁骑的重甲在滕刀的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刀刃所过,常常是连人带马一起斩断。所向披靡的西凉铁骑,在西晋滕刀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而这一战,也让西晋试探出了大魏的战力,便是借着滕刀兵的力量,西晋南侵八百里,如果不是林家老太爷死战不退,恐怕大魏的国土还要被压缩不少。 当然后来才知道,便是西晋,滕刀甲士也并不多,毕竟不是每一个士兵都能不重达六十斤的滕刀舞得圆呼的。 西晋的边关哨所上,一名骑兵飞驰而入,在他身上带着探子用生命代价从大魏换来的急报。 营帐内是一名身穿黑甲的武士,看上去四十来岁,身高八尺,面容粗犷身材魁梧。旁的士兵站在他身边,就如同稚童一般。 若有大魏西北边军在此,就能一眼认出这便是边境上让大魏士卒恨之入骨又闻风丧胆,有着“屠夫”之名的寇熙武。 因为天生神力,他使用的滕刀是西晋名匠特制,重达一百二十斤,是普通滕刀的一倍有余,挥舞起来宛若巨大的绞肉机一般。旁的滕刀武士能一刀一马便算是骁勇,而他这滕刀挥出,便是三名重骑兵并排冲刺,也会被一刀斩断。 而他最大的嗜好,便是虐杀俘虏。 和大魏边境冲突时,若是大魏士兵运气不好没有当场战死,一旦落入他手中,多是被扒皮悬尸的下场。据说在大魏边境处有一片树林,其每一棵树上都有被他扒皮悬尸的大魏士兵。 “大人,急报!” 传令兵策马狂奔,一步不停冲入了大营中。到了中军大帐前,传令兵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封急报。 寇熙武仔细看着,只是片刻后,他那铜铃大小的眼中便泛起一抹嗜血的猩红,嘴角翘起,露出一抹狞笑。 “召集所有人集合,有仗打了!”寇熙武放声狂笑。 深夜大魏西北哨所。 这两年大魏和西晋战火渐熄,不仅如此,双方甚至还通了商路。虽然少不得有些小冲突,但大的战役却一次都没发生过。 密林中,六名大魏西北边军围在一簇篝火前,在篝火上架着一头野猪,是伍长亲手逮住的。 三人一顿胡吃海喝,一头野猪竟然下去了大半。 这时候,伍长忽然皱了皱眉头,道:“几个小子怎么了,怎么还没回来?”说着,便叫了一嗓子,“兔崽子们,死在林子里啦?吓唬你们的,赶紧回来吃肉啦!” 伍长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但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空气仿佛忽然凝固了一般,那名新兵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头儿,该不会……不会是……” “是个屁!”伍长脸上泛起一抹狠辣,朝着那老兵打了个眼色。 老兵微微点头,身体朝后一倒,便隐入了黑暗中。 伍长微闭着眼,右手垂下摸着腿旁的匕首。 人肉他确实没吃过,但当年西晋和大魏战事最盛时,他是真的做过深夜探营的游骑兵。而肋下那道伤疤,就是和西晋滕刀武士对战时,被滕刀砍伤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伍长的手心已经全是汗水。微微掀了下眼帘,看了下绑在旁边树上的战马。 “小子,别说话,听我说。”伍长低声说道。 新兵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也不敢开口,只是惊恐的点了点头。 “我会用匕首射断战马的缰绳,你立刻上马,什么都不要管,直奔东面边军大营。”伍长把声音压到最低,一字一句地说着。 新兵已经满脸惊骇之色。 “听到没有?”伍长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听……听……听到了……” “走!”伍长猛地站起身,腿上匕首被迅速拔出。 刚想抬手射断那缰绳,就见战马旁边,老兵的身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伍长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骂捏捏地道:“老李,你他妈的想吓死老子啊?!”话音落下,他就发现了不对,老兵行动迟缓,走动间身体更是微微颤抖。 终于,老兵从林子中走了出来。 伍长的瞳孔陡然紧缩,因为老李的整条右腿,已经只剩下骨头架子。上面的肉好像是被人用利刃给全部剔了下来! 老兵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借着火光,可见他嘴里满是鲜血,舌头已经被人拔掉。 “老李!”伍长一声怒吼。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魁梧的黑影出现在了战马胖,仿佛是一阵狂风刮过,森白刀光闪烁,老李的身体被拦腰斩断,就像打开了百宝箱,红的白的各种内脏洒落一地。 新兵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发出凄厉尖叫。 伍长一声怒吼,抽出腰间战刀就冲了过去。 只是刚到近前,战刀甚至还没有劈到对方身上,他就感到胸前一凉。 低头看去,一柄宛若长枪的滕刀从黑暗中伸出,将他的身体贯穿。 一身黑甲的寇熙武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跟着十余名扛着滕刀的西晋士兵。 看了眼依然挂在滕刀上的伍长,寇熙武脸上泛起一抹狞笑,眼中闪烁着贪婪之色:“我就喜欢你们这些西北老兵,肉劲道,有嚼头。” 新兵傻傻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他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各种超出他想象的画面,慢慢在他眼中浮现…… 他看到那个怪物用长长的滕刀把伍长肚子破开…… 他看到那个怪物把烤熟的野猪一脚踢飞,把依然抽搐呻吟的伍长架到了火堆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回西北 林安之坐在天牢里,身前摆着一本狱卒弄来的小说。纸张可不便宜,这么一本书足足花费了六两银子。 狱卒在边上蹲着,好奇道:“林大人,这个好看吗,讲的什么啊?” 林安之笑道:“讲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嫁给了一个卖烧饼的矮子,之后又跟当地一个有钱大财主好上的故事。” “又是那些情情爱爱的啊。”狱卒顿时没了兴趣。 林安之倒是有些好奇,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狱卒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小吏,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哪还有钱去养活媳妇啊。便是有喜欢的人,也不能去耽搁人家不是。” 林安之不信,笑道:“我可是听说狱卒能拿的赏钱是最多的,什么要来监牢看犯人,可都得过你们那一关。” 狱卒苦笑道:“大人说的是那些县衙吧?我也听说他们每月收入不错,一些好的县衙光是各种打赏,便能比俸禄高出好几倍。但咱们这里可是刑部天牢啊,便是我们有胆子收那钱银,可谁又敢往这里来呢?” 说到这里,狱卒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呸呸呸!”狱卒哭丧了脸,“林大人,我说的是别的狱卒,我可真没收过黑钱。” 林安之哂然道:“你怕什么?就你这么个小狱卒,咱们南院还看不上呢。” 狱卒依然有些担忧:“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等我出去了,我领你去南院看看。” 狱卒被吓得面无人色。 这里正闲聊着,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声响。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挪了挪屁股,坐到了监牢最里面去。那狱卒也赶紧站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一会儿工夫,就见一名太监捏着鼻子走了进来。 到了监牢前,看着背对牢门面壁而坐的林安之,太监道:“林大人,可想好了吗?圣旨我今儿个又带来啦。圣上说了,只要您接旨,马上就放您出去。林大人,不是我说您,奴婢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大臣能这般受陛下宠信的。这可是刑部天牢,但凡进来的,别说是挨鞭子了,能活着出去就已经是神佛保佑了。您看您,这都关进来一个月了,每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可是半点没亏待您……” 太监口水说干,林安之依然是一言不发,就打定了主意不接旨。 那太监气急,但也真不敢得罪林安之。 要知道,林安之虽然被撤了怀化大将军的头衔,但身上可还挂着南院巡察使的职务。而且有小道消息说,御书房的徐公公能得势,还是这位小林大人帮的忙。徐公公可发了话了,谁要敢在小林大人面前摆谱,回去就一顿庭杖活活打死。 太监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发现该说的都说了。 “林大人您歇息着,奴婢明日再来。” “不送。”林安之开口说道。 …… 南院后花园,司命大人跪坐在平铺在草地的地毯上,身前依然是摆着两坛烈酒。在她晶莹剔透的足踝边,还摆着一封从宫里传来的信件。是神宗皇帝发下的,却并非圣旨。 信中内容很简单,便是让他去劝林安之答应和祝雪燕的婚事。 想着皇帝陛下在御书房内对她的说辞,司命大人嘴角泛起一抹嘲讽:“你不管自己的亲生儿子,偏生还希望旁人来管……” 微微摇头,便想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却发现坛子已经空了。习惯性的叫了声影子,这才想起影子已经死了许久。 也只有这时候,才能隐约从司命大人的眼眸中,看到一抹与容貌完全不符的沧桑。 忽然司命大人眉梢微动,抬眼看去,就见云河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河面容严肃,眉宇间带着一抹难掩的焦急。 “你第一次来这里我便跟你说过,做事要沉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要耐得住性子。”司命大人轻声说道。 云河深吸一口气,躬身道:“谢司命大人,云河受教了。” 司命大人抬手,云河赶紧把那封情报递了过去。 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司命大人的眼中便闪过一抹寒芒。 “情报属实?”司命大人柔声问道。 云河沉声道:“经由白州、平州、成州三方确认,情报属实。” 司命大人轻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进宫。” …… 御书房内,一封详细的密报摆在神宗皇帝面前。他面色阴沉,眼中闪烁着点点寒芒。 “你确定这是军报,不是给我讲故事?”神宗皇帝冷声道。 司命大人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眼帘坐在圆凳上。 一旁二皇子和太子殿下站在边上,两人都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密报,能让父皇如此震怒。想来最近最惹神宗皇帝生气的,便是林安之拒绝迎娶祝雪燕一事了。但这其实不过是小道,便是神宗皇帝也不是真为这个生气。 两位皇子每日里揣摩自家老子的心思,隐约能知道神宗皇帝为什么把林安之关在刑部天牢,也不处罚也不放出来。 大致无非是那一句话:我可以不认你这个儿子,但你不能不认我这个老子。 所以,林安之在金銮殿上当众抗旨,才会让神宗皇帝如此恼怒。 神宗皇帝沉吟良久,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缓缓道:“那你的打算是怎样?” 司命大人道:“军务我向来不插手,不过谍报方面,我希望派遣高手去西北,尽可能查实边境的情况。” 神宗皇帝不耐道:“那你着手去办便是,早已把南院全权交予你,无需与朕上报。” 话音落下良久,司命大人依然没动,双眸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神宗皇帝。 神宗皇帝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泛起一抹煞气:“不行!” 司命大人道:“他本身是在白州长大,对西北边关更为熟悉,而且若是用他行事,那边的人想来也会全力支持。” 神宗皇帝冷笑道:“你难道就没有存私信,不就是想把他捞出来?” 司命大人缓缓道:“我到底是如何想的,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清楚?两位皇子也在这里,你不妨把谍报给他们看下,之后看他们怎么判断。” 神宗皇帝拿起那封谍报,抬起手。 太子赶紧上前两步双手接过,二皇子也立刻凑头过来。 谍报的内容与其说是南院的密报,更像是一个离奇的故事。说的是西北边军一队哨兵失踪了,搜索了三天,才在密林中发现了一个疯子。从他身上的军牌,能证明他就是那失踪的六人其中一员。 若只是这样,那就算了,但这疯子脸上和胸口的皮已经被人活活拔掉,在他怀里还抱着一条被烤熟的人腿。 找到他的人当场差点被吓出病来,把他带回边军大营后,他来来回回只会说一句话。 怪物把头儿吃了…… 前面是事件简述,后面便是西北精锐密谍给出的简短犀利的分析,以及结论。 自然不会出现什么怪力乱神的说法,否则司命大人会第一个把上报这密信的人给活埋了。这封密信经由三州确认,这边是三位统领的分析结果。统一认为应该是西晋方面有所举动。至于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干,不好说,情报不足。 太子看完,脸色有些发白。二皇子则是满脸寒霜,眼中凶光闪烁。 神宗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缓缓道:“我和司命大人的谈话你们都听到了,你们认为派谁去合适?” 太子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现在还不知道是否为西晋所为。林安之抗旨不遵,此乃大罪,若是因为于朝中有用便放他出天牢,那日后朝中大臣恃宠而骄,又要如何是好?” 神宗皇帝微微点头,缓缓道:“既然如此,你可愿为父皇分忧解难?” 太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喃喃说不出话来。 神宗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废物。”不再理会他,抬手招来了御书房太监徐公公,“传朕旨意,让林安之来见我。” “是。” …… 林安之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请到御书房。当看到御书房内的二皇子时,林安之咧嘴一笑。 二皇子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当初两人可是商量好,把南莞公主嫁给太子,是让太子这一系血脉不纯,这种事情若是不说也还罢了,一旦较真起来,便是天子家也经不起外面儒生的责难。那时候太子想要继位,便难了。这对林安之没好处,但对二皇子却是有天大的好处。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但现在,林安之竟然莫名其妙的惹祸上身,二皇子就算是什么都没做,那便已经是愧对这份密约了。若是他在其中有煽风点火,只怕也逃不过林安之事后的疯狂报复。 二皇子自然明白,此刻给林安之的苦笑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事儿,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林安之微微皱眉,那又是为什么,祝雪燕怎么忽然就想着要嫁给自己了呢? 即便再自恋,林安之都不觉得祝雪燕会喜欢上他。 神宗皇帝看着林安之还在那里神游天外,脸色便沉了下来。 司命大人坐在边上,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形象,抬腿就给林安之一脚。 林安之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 “见过陛下。” 神宗皇帝冷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太子赶紧把那封密信递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只是看了看,便眯缝起了眼,其中寒芒闪烁。 只要是大魏的人,看到这令人发指的密信,没有一个不是大从心眼里冒火的。 “陛下希望我前往西北?”林安之问道。 神宗皇帝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答应祝雪燕的婚事。” 林安之低垂眼帘,一言不发。 眼见这对父子又要杠上,司命大人才道:“我希望你去。一来你在白州长大,对西北比较熟悉。二来也是希望能锻炼一下你,为日后接任南院做准备。” 这话一出,不光是林安之,便是神宗皇帝都脸色一变。一旁的二皇子和太子也是满脸惊色。 南院,这绝非是什么简单的衙门。按照现行的大魏律法,便是神宗皇帝,都没有权力对这个衙门口指手画脚。 而司命大人,竟然想让林安之接任南院? “不行!” 林安之和神宗皇帝几乎是同时开口。 司命大人没有理会林安之,而是满脸肃然地看着神宗皇帝,一字一句地道:“南院,我说了算。” 林安之终于是被放了出来,这在整个皇城都算是不小的事情。 金銮殿上当众抗旨,换作旁的官员,不说抄家灭族,斩首示众总是跑不掉的。而小林大人在刑部天牢里呆了一个月,毫发未损就被放了出来。 也有人说这个消息里有些虚构成份,例如小林大人不是毫发未损,因为疏于锻炼,小林大人比进去的时候胖了几斤。 当然,即便是这样也少不得要受不少惩罚的。朝廷直接派了红人大太监徐公公去了林府,把小林大人一顿臭骂,之后便是禁足府内,什么时候答应娶南莞玉珠公主了,什么时候才准出门。不仅如此,便是那玉珠公主也是跟着徐公公到了林府,被直接安排住在了那里。 听闻这消息,皇城百姓无不目瞪口呆,一方面感慨皇帝陛下做媒之坚决,一方面也感叹小林大人的不识抬举。 当真是风流到了这个份上,便是皇帝也奈何不得。 而就在京城百姓还在为小林大人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时候,林安之带着扈从已经一袭快马直奔白州。 大魏十道,和西晋交接的便是正西道和西北道,其中又有西北道的平、白二州和正西道的成州三州和西晋交界。 林安之现在最担心的是,一旦西北有变,老宅子那边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当初从皇城赶赴平州,一路用了将近一个月,而这次快马加鞭,不过是半月,就已经到了出云县。 看着前方熟悉的老宅子,林安之心情激荡。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故里 到了老宅子门口,轻轻敲响房门,一会儿工夫房门打开,老管家的身形出现在了房门口。 林安之来之前没有派人回来通知,原本是想着要给老太爷个惊喜,但见着老管家的模样,林安之便摇头失笑,终究是小狐狸比不过老狐狸,老太爷看来是早就知道他要回来了。 进了房门,便见到了拄着拐杖的老太爷。 老太爷看着林安之,露出笑容:“小猴子总算舍得回来了。” 林安之鼻头有些发酸,掀了下摆双膝着地,额头轻触地面叫了声:“爷爷。” 老太爷眼眶微微泛红。 林安之扶着老太爷慢慢往后院走去,老管家没有跟着,把跟着林安之回来的人领取了偏房。 这次林安之回来带的人有许多,几乎是把林府的人都带来了,就如同当年从出云县去到皇城一样。不过一次是搬过去,一次是搬回来。 司命大人跟林安之交了底,只怕短时间内林安之都不用回皇城。 原因如何,司命大人没有细说,但眼眸深处却带着一抹深深的忧虑。 林安之也没有细问,不是不敢,而是没必要。如果司命大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办妥。 祝霁月也有一年多没回过羿风寨,刚入白州境内,便和林安之分道扬镳。现在林安之身边也不缺护卫,三十八名五品强者,这放在任何地方,都绝不是一股可以轻视的力量,所以一百霁月军也跟着祝霁月返回了羿风寨去。 老宅子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不过却少了一个孙老头,他留在了南莞。 林安之每每想起,总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天南地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他。 林安之的院子还是那座院子,没有动过,便是打扫的丫鬟都不让进去。所以屋里沾满了灰尘,翠微便带着四个丫头,拿着扫帚抹布,打了清水开始大扫除。兴许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便是要打扫那偌大的院子,也是欢声笑语。 林安之跟着老太爷到了后宅,进了那阴森黑暗的宅子。 老太爷便坐在太师椅上,林安之一如既往的站在他身侧。许多年前便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 兴许唯一不同的是,林安之嘴边多了些细小的绒毛,而老太爷的脸色也更加的灰白。 老太爷问了许多皇城的事情,林安之捡着有趣的跟老太爷说着。 当听到苏皖和秦苑清,老太爷笑得眯缝起了眼:“圣芯庵和魔教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小猴子有本事把他们两家的圣女娶过门,老头子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林安之哭笑不得。 “至于南莞那个祝雪燕,你想不明白,老头子却能猜到一些。” 林安之一阵惊异,道:“爷爷,跟我说说。” 老太爷缓缓道:“纳兰皇族里没几个好东西,也就你娘亲是个善心人。不过可惜了,好人不长命,走的太早。祝雪燕到了皇城后,就去了长公主那里。” 听到后面这一句,林安之便立刻明白了,他瞪大了眼:“爷爷的意思是,这是长公主让祝雪燕嫁给我?” 老太爷阴恻恻一笑:“纳兰迦的小姑娘向来内秀,长公主那小姑娘,是怕你日后斗不过你那两个兄弟,所以一早在给你安排后路呢。娶了南莞公主,日后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凭着这一层关系,大魏上下也没人能动的了你。” 林安之沉默,听到这里便算是明白了。 “前些日子李老狗给我传了个消息,说你不想重新练武?”老太爷问道。 林安之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看过那么多高手,又见着夜雨楼主被军队追杀得无力反击,安之就确实对练武没什么兴趣了。”说着便是腼腆一笑,“当然,最主要还是懒。站桩站了十多年,忽然就不想站了。” 老太爷微微点头,但也不置可否。 两人聊了大半天,林安之这才跟老太爷请辞,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翠微带着四个丫头,忙活了这大半天也才不过是把林安之的房间打扫出来,剩下的房间还早着。倒不是几个丫头不勤快,或是生疏了,实在是这座院子太大太大。 看着几个丫头满脸愁容,林安之倒是哈哈一笑,大手一挥,今日大被同眠! 折腾到了天明才睡下,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几个丫头红着脸起了身,便逃命一样奔了出去。老宅子那边已经准备了食物,等几个丫头和林安之梳洗完毕,就赶紧送了过来。 眼见着日落西山,林安之就离开了老宅子,带了两名护卫就去了清雅居。 昨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相比离开的时候,出云县似乎要繁华了许多。城东城南都新建了许多房子,应该是有外地人移居到此处。往来也多了许多客商,闲聊了几句,就发现多是王西晋和北越做生意的。 出云县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太好,不过这一两年白州大力整治治安,以前活跃周围的红巾盗也被清剿一空,所以山间道路虽然难走,但却少了官道那边的各种杂税,相比较而言,这边反而要划算一些。 到了南街,就发现南街的繁荣景象更胜其他地方。沿街可见许多新建的酒楼,往来尽是衣衫华贵的士绅富商。 林安之还记得当初挑选青楼的时候,之所以挑选这边,完全是为了跟东街的蔡家打对台。没想着这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打算用做挤跨蔡家的青楼,最终变成了林安之的个人情报枢纽。 沿途慢慢行走,林安之就发现许若当真还是有些本事。 林安之在出云县,借着赈灾的名头一通胡乱砍杀,解气是解气了,但真是伤了出云县商家的根本。当时还不觉得,这两年走南闯北见得多了,才发现那时候当真是少年意气,做事全然不顾后果。 但这一番回来,却发现出云县不仅没有落魄,反倒是往好的方向在走,由此便可见许若的本事,是否清官不好说,但自少是名能吏。 南院谍报提到过,许若离开出云县返京后,出云县县令便就地提拔,任命了以前衙门里的一名叫做李兴的师爷担任,算是白州方面为了稳定出云县这边的局势,做的一个破格提拔。 从吏到官,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却是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 到了清雅居门口,要不是位置没变,要不是门栏上方那硕大的招牌,林安之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现在的清雅居比当初大了四五倍都不止,装潢素雅清秀,却又不落清淡,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抬步走了进去,迎面来的是一位二十七八的女子。 林安之上下打量着,心头暗暗赞叹了声。 女子打扮很是得体,一身单薄的轻纱,偏生是分毫不露。脸上浅施朱粉,看上去媚而不艳。说是青楼女子,但一眼感官更像是初学上妆的少女,带着几分羞怯,却更是诱人。 “奴婢香兰,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清雅居?”少女朝林安之福礼,便轻笑问道。 女子香兰是清雅居小管事,是杨大家从别处挖角来的。值得杨大家挖角,那自然是有些本事。 做这行当最擅长的便是要知道客人的斤两。到底是怀揣千金的富商子弟,还是家事极种的官宦士族,或者只是存了些许银子,难得来楼里一次的一般百姓。 一眼能看出客人来路,之后才好顺着赚取银子。要想生意做的长久,既不能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客人。要让客人扔银子扔的舒心,自己这银子赚的也不糟心。 林安之一身白色长袍,身上也没带什么稀罕的物件,但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自带一股风流气度,常年身居高位,便是一州父母官见了也要低头称下官,这更是养成了难得的贵气。 便是一眼,香兰就看出了这位客人来头不凡。不过细心回忆出云县内官家子弟,却也没想到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般俊俏脸蛋,还有这般的气度。 再看他身后的护卫,面色冷凝肃然,和一般的富商的侍卫相比,很是不同。她自然不会知晓,寻常人家又哪里请得起有着五品修为的一流高手做护卫的。 香兰不敢耽搁,悄悄挥手摒退过来迎客的大茶壶,亲自领着林安之和两名侍卫去了梅雪楼。 杨大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吸引客人眼球。这一年清雅居发展势头不错,为了弄出点花样来,便把清雅居重新修建了一番,更是以“春兰、秋菊、夏荷、冬梅”为噱头,弄出了一聚四楼来。每一居所都有一名头牌姑娘,各自镇住自家小楼,下面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再分八坊,愣是把一座小小的青楼弄得声色俱全。“四楼”各凭本事赚银子,按赚取多少分红利派资源,这也引得姑娘们卖力做事,银子可以少赚,但面子可不能输了其他楼。 林安之看着,啧啧赞叹,这清雅居和他当初想的有些不同,但似乎更好。 香兰是梅雪楼的小管事,发现林安之这面生的新客,自然是领着便往自家楼里跑。没敢走大厅,走了旁边的侧门小巷,怕的便是被别楼小管事截胡。 一居四楼竞争尤为激烈,梅雪楼已经连着三月垫底,若是这个月再没些起色,不光梅雪姑娘脸上不好看,她这小管事只怕也日子难过。 在清雅居呆久了,习惯了这里的自在,别的楼里是真的待不下去。 到了梅雪楼,香兰便笑着介绍着这边的情况。 “梅雪姑娘是咱们梅雪楼的头牌,擅长琴艺唱曲,若是公子有兴趣,稍待一阵梅雪姑娘便会登楼献唱。” 林安之轻笑着,变戏法般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上下打量了一番香兰,便把银票塞进了她的领口里。 这正是夏天,本就穿的清凉,领口里的丰盈饱满隐约可见,银票塞进去,手指自然便挤进了那条深深的缝隙里。 温润滑嫩,当真如一块美玉。 林安之笑眯眯地抬手到鼻尖,香兰羞红了脸,嗔怪的白了林安之一眼。 “公子稍等,奴家让姑娘给您奉茶。” 林安之倒是不怎么去风月场所,但毕竟跟着杨大家混了那么长的日子。在皇城的时候,更是跟苏皖有过相当长时间的接触,对这些风月场上的事,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不少。 林安之坐在太师椅上,眯缝着双眼。 香兰很快便回来了,带着一名清倌小婢。小清倌看来有些拘谨,远不如香兰般谈笑风生。 想来是看过了银票的数额,香兰比来时更加献媚,走到林安之身旁便做了下去,丰盈的臀瓣磨蹭着林安之的大腿。 “梅雪姑娘献唱还有一阵子,奴婢找来了这小伶给公子先唱上几首小曲儿解闷。”香兰媚笑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手便很自然的放到了丰盈柔软处:“也好。” 小清倌抱着琵琶,对林安之和那香兰的调情倒是见怪不怪,调整下琴弦,便用稚嫩的嗓音唱起了一曲。 林安之听着,便是眉梢轻扬,这曲子竟然是《琵琶行》。 香兰察言观色,便知道林安之听过这曲子。 “这曲子是最近风月场上最火的一首,传说是咱们风月场中大家苏皖苏大家的作曲,作词的是有着小诗仙之称的林安之林大人。公子可知道,那位林安之林大人,可就是咱们出云县的出去的风流人物。”说到林安之,香兰脸上便泛起了几分骄傲。 不得不说,于青楼中的女子而言,薰兰坊的苏皖绝对是堪称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但凡是青楼女子,这辈子盼着的便是能做到苏皖的地位。皇城第一才女,京城士族名流争相追捧,甚至凭借一曲琵琶行,去到了皇宫内院献唱。 自然,要说更佩服的,那还是从这出云县走出去的林安之。 小诗仙之名可不仅是名动京华,跟着苏皖作曲的琵琶行和将进酒,更是在大魏风月场上传颂。不知道多少姑娘,做梦都盼着能碰到那位风流倜傥的小诗仙,若是能得他作词一首,便是少活十年也愿意。 林安之笑眯眯的听着,身后两名侍卫强忍着笑意,不敢露出半点表情。 香兰看着林安之的笑脸,心头不由得比较起来,也不知道咱们出云县的小诗仙,是不是跟这位公子一般俊俏。 想着便又不由得轻啐了口,那般举世无双的才华,又岂是这种小白脸能比较的。 思念至此,原本的情动便少了几分,再看林安之那俊俏的脸蛋,也就觉得似乎没那么俊俏了。 小清倌一曲唱吧,腼腆的朝林安之躬身行礼。 “赏。”林安之轻轻挥手。 身后的侍卫摸出一张银票就到了小清倌身旁,递了过去。小清倌自然是收到过打赏,但看着银票上的数额,还是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香兰。 香兰笑吟吟的道:“恩主打赏,你收下便是。” 小清倌这才哆哆嗦嗦的把银票收进兜里,末了不忘再朝林安之点头行礼。 这便算是领进门了,香兰从林安之腿上站了起来。 “不打扰公子赏曲,香兰就先退下了,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门外便有候着的姑娘,吩咐一声便是。” 香兰临出门,不忘给小清倌打了眼色,大抵是暗示她好好伺候,千万别得罪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 眼见香兰除了房门,小清倌舒了口气,悄悄看了眼那俊俏公子,莫名的又有些紧张。犹豫了下,便道:“公子若是有什么想听的,只管吩咐便是,奴婢学过不少曲子……”感觉到林安之笑眯眯的看着她,小清倌的声音便越来越小。 林安之看得有趣,但也不想为难她,道:“随意弹唱便是,不用这么拘谨。” “是。” 琵琶声响起,小清倌随着清唱。 林安之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沿看着下面的闹市。 司命大人让他回到白州,可不是让他衣锦还乡,而是要借着他对这边的熟悉,将南院的谍报系统做到西晋去。 然而到底要怎么把情报系统做过去? 林安之的目光落在楼下一名推着独轮车的老人身上。他记得,这老人似乎在出云县有些年头了,很小的时候偶尔来出云县县城就见到过。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就想起出发前司命大人对他说的话。 许多人就在你身边,但他却从来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大人,准备好了。”一名侍卫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动手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哪只手 话音落下,下面的闹市一片喧哗,远远就见两人追逐而来,前面奔跑的是一个灰衣少年,后面追着的是一名穿着锦缎华服的中年人,看起来像是一名小有身家的商人。 “抓住他!”商人大叫着,“他是小偷!” 两人在人群中奔跑着,那前面的灰衣少年不断将周围的摊铺掀翻,用来阻挡那中年人的路线。就是在这追逐之间,下方一片喧哗,人群也显得有些混乱。 终于,两人从长街上狂奔而过。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女人一阵尖叫。 就见在那长街中央,那名推着独轮车的老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在他咽喉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狂涌而出。 林安之没有往下再看一眼,回到屋内坐到了圆凳上。 小清倌依然在卖力的唱着曲子,对楼下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林安之眯缝着眼,依然在思考着那个问题。 西晋、大魏、北越,别看现在是相对和平的时期,但越是如此,在湖面之下的暗流就越发的涌动。彼此渗透与反渗透的工作,都惨烈的进行着。 就如同那个西晋探子,在出云县隐藏了许多年,但不知道哪一天就忽然丢掉了性命。 南院方面同样有许多密谍,在潜伏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忽然就彻底的消失了。 如果西北边防那件事真是西晋做的,那么现在这个时刻想要渗透西晋,将比以往更为困难。 正想着,忽然就听楼外一阵喧哗。 林安之眯缝着眼,从那嘈杂声中,隐约可听见香兰焦急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晦气,真他妈的晦气!”一名身穿绫罗绸缎的肥胖公子哥一边叫骂着,一边踏上了梅雪楼的楼梯。 “就是,刚出门就遇到这种事,那老头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是咱们准备出来寻乐子,就死在咱们面前。”旁边一名书生附和道。 “那貌美的小清倌呢?老子今天要见见红,冲冲喜!”肥胖公子哥说道。 香兰有些焦急,但却不敢阻拦这位县令家的公子。 “李公子,小翠正在接客,还请李公子见谅……” “啪”一声脆响。 “他妈的,这出云县还有什么客人比我重要?香兰你作死不成?连老子都敢拦?!”胖乎乎的李公子到了楼前,已经听到了小清倌唱曲的声音。 林安之嘴角挂着浅笑,看了眼那小清倌,就见她虽然还在弹琵琶唱曲,但身子微微发抖,脸色已经一片苍白。 就听砰一声闷响,房门就被踹了开来。 林安之一动未动,身后的两名侍卫面色冷凝,手扶着腰间长刀刀柄。那李公子也是一怔,林安之的气度和相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 小清倌已经被吓得退到了墙角,抱着琵琶瑟瑟发抖。 那李公子看了眼林安之,目光便落到了小清倌身上,他嘴角挂着一抹阴笑,道:“小清倌,今日就跟本公子回去,今日便跟本公子回去,吃香的喝辣的总是少不了你。” 小清倌眼泪就流了出来,声音颤抖:“李公子,奴婢……奴婢……奴婢卖艺不卖身的。” 李公子勃然大怒,上前便是一耳光,扇得小清倌坐到了地上。 “就是个青楼的贱货,还敢跟本公子说什么卖艺不卖身?我这就告诉你了,今日你从了,老子便让你穿金戴银,若是不从,等本公子玩腻了,就把你赏给手下弟兄,玩残为止!” 香兰脸色微变,心头一阵焦急。若是杨大家在楼里,借着和衙门口的关系,这李公子怎么都不敢乱来。这几日杨大家去了白州州城,没想着这李公子就来了。 她心头估摸着,多半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李公子才找上门来。李公子觊觎小清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一直忌惮杨大家的势力,才不敢造次。 但杨大家终究也只是风尘女子,在楼里的时候还能护着,此刻不在,又有谁能保全这小清倌? 清雅居的规矩和别的青楼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香兰肯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最大的规矩便是,姑娘若是不愿意,便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强逼。 听说这是清雅居幕后老板定下的规矩,便是杨大家都不敢违抗。 香兰咬了咬牙,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李公子这是何必呢,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若是愿意……” “滚!”李公子低吼一声。 香兰脸色微变,但终究是没敢再开口。 便在这时候,房间忽然响起一阵轻声咳嗽。 “我说这位李公子,我这正主还没说话呢,你就想把我房里的小清倌带走?”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那李公子一直注意着林安之这边,别看他嚣张跋扈的样子,但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是万万不能得罪。就像几年前蔡家横行出云县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师爷家的儿子,每日里也不敢去招惹蔡家兄弟,只能韬光养晦远远的躲着。 好在后来出了个林安之,一口气把蔡家给抄家灭族,这才轮到他李家上位。 进门后,他一直在回想白州境内是不是有哪位公子哥和这白衫公子相似,但把脑袋里能想到的,惹不起的公子哥都回忆了一遍,确定没人和这白衣公子相似,这才开始动的手。也只当这白衣公子是个外乡客商,不愿意来搀和这趟浑水。 但没想着,这人终于是开口了。 李公子转头望着林安之一阵冷笑:“小子,你又是什么东西?今日老子心情不好,不管你是来出云县做生意的客商,还是什么地方的士族公子,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不然小心惹了麻烦,把命给丢在这出云县。出云县外崇山峻岭,尸体落在里面,便是百八十年都找不到!” 林安之轻笑,缓缓道:“我听说许若走了后,这出云县县令便换作了一个叫做李兴的。香兰叫你李公子,你和那李兴是什么关系?” 李公子一怔,不过立刻就回过神来,阴恻恻一笑:“怎么,还想和咱们出云县县令扯上关系?不妨告诉你,李兴就是我老子!我不管你是谁,想抬出我老子来压我,你今天就死定了!” 香草脸色微变,虽然有些恼这白衣公子看了半天的热闹,但也不想让他把命丢在这里。 “李公子息怒,小清倌……”香草朝着那小清倌打了个眼色。 小清倌已经哭红了眼,但却不敢违抗香草的意思,终于是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朝着李公子方向走去。 “慢着。”林安之淡淡地道,“香草姑娘可是没听我刚才说,我房里的姑娘,可不是谁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香草又急又怒,心说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我难道真想牺牲小清倌的清白?今日这事,你管了又能如何?便是你借着家中父辈名头,强压了这李公子一头,到时候你倒是可以一走了之,我们清雅居怎办? 那李公子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去,把他手给我砍下来。”在李公子身后的四名侍卫,狞笑着就拔出了腰刀。 香草这下是彻底慌了:“李公子息怒……” 却不料,她这里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到林安之那里淡淡地道:“没听到李公子说的吗,去把他手给我卸下来。” 一名侍卫上前一步,迟疑了下拱手道:“少爷,哪只手?”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不得请教李公子。” 侍卫朝着那李公子拱手道:“敢问李公子,哪只手?” 李公子怒极反笑,在这出云县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没见人敢跟他叫板的。要知道,出云县这种临近边关的地方,和旁的地方可是很有些不同的。旁的地方例如渝州、平州这些大州县,县令知州就算全力再大,也不过是主管政务。但出云县这地方向来是不设武官,县令便有权调动全城兵马。 出云县的城卫军虽然谈不上精锐,但对付几个公子哥还是够的。 “还用问?”李公子冷笑道,“当然是两只手!” 侍卫轻哦了一声,道:“多谢指教。” 话音落下,他朝前便迈出了一步。 李公子身后的四名家丁也扑了过来。 侍卫兵不拔刀,只是身形猛地朝前,就赶在四柄钢刀劈中他之前,一举撞进了他们圈里。强大的内劲爆发,四名家丁就仿佛是弩车射出的巨石一样,猛地就飞了出去。杂碎了门房,落到了外面大厅里。 李公子的脸色微变:“你到底是谁,我是出云县县令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侍卫便冲出战刀,很是干脆的挥出了两刀。 那李公子顿时发出一阵凄厉惨叫,鲜血迸射,顷刻间便把地板染红。 小清倌已经被吓得有些傻了,直到侍卫拉着她退到边上,她才反应过来。双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香草也被惊呆了,她哪里能想到,这个面容俊俏的白衣公子,竟然真的敢命人把李公子的手给砍下来。 那跟着林公子来的瘦弱公子哥,见势不妙立刻就跑下楼去。 林安之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侍卫把那李公子的伤口包扎好,涂了伤药就扔到了边上。 转头望向那小清倌,勾了勾手指。 小清倌满脸的恐惧,比刚才见着那李公子还要害怕。 等她走到近前,林安之才柔声道:“不用害怕。”说着顿了顿,“还能唱曲吗?” 看着林安之的眼睛,小清倌不知怎么的,莫名就升起几分胆气,轻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个将进酒吧。”林安之轻笑。 香草此刻心头已经彻底的慌乱,一面想劝这白衣公子赶紧逃跑,一来又怕衙门那边一会儿找不到人,会拿清雅居出气。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楼里的人,便是其他春兰、秋菊、夏荷三局的姑娘,也都派了贴身丫鬟过来看了眼。当看到那满地鲜血和被扔在墙角的李公子后,所有人都被吓傻了眼。 林安之却满不在乎,眯缝着眼坐在圆凳上,跟着小清倌的曲子,用手指轻敲着桌面。 很快的,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声。听声音,似乎动静不小。看来是官兵已经被找来了,正在楼下驱散人群,把清雅居给包围了起来。 只是片刻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就见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冲了进来。 他一见着李公子的模样,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儿啊,你……你没事吧,没事吧?!” 李公子虚弱的睁开眼,见是自己的父亲,心头顿时升起了几分胆气。他满眼怨毒地指着林安之:“是他砍了我的双手。” 李兴站起身来,两眼通红的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嘴角依然挂着轻笑,眯缝着眼跟这李兴对视着。 李兴毕竟是在官场厮混多年的角色,眼见林安之这般镇定,他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仔细打量,他忽然就发现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似乎有些眼熟。 俊美、腼腆、脸蛋微圆…… 猛然间,一个名字猛地浮上心头。 “认出来啦?”林安之轻笑问道。 李兴终于是腿肚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林……林大人,饶命!” 看着这一幕,旁边的香草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网 其实对出云县来说,林安之这个名字本不该如此陌生的,那个脸上总带着温和腼腆笑容的林家小少爷,本该是能让许多人记住的。 毕竟他是出云县县治上,唯一一个敢在县衙里招姑娘唱曲儿的代县丞,也是唯一一个一口气斩了一百多颗脑袋,几乎杀绝出云县商贩的代县令。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站在出云县最巅峰的那一小撮人几乎被他杀了个干净,在那之后他就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以至于许多原本该记住他的人,却根本没有见过他。 林大人? 香草的脑经迅速转动,忽然间想起来,年前她刚到清雅居梅雪楼的时候,杨大家就跟她说过,若是清雅居真有什么事情没法收拾,不妨到城北老宅子那里去试试。 而城北老宅子的主人,就是姓林。 香草捂着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望着她笑了笑,道:“听你说了半天,我倒是忘了自我介绍了。不过看你的表情,想来也知道我是谁了。” 香草身子一震,猛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向来飞扬跋扈的李县令会被吓成这样,连自家儿子的性命都不管了。 这位传说中大魏新生代文坛领袖,传说中的小诗仙,还有一个让人难以忽略的身份,就如同烈日下的阴影,阴森恐怖让人心头战栗……南院巡察使。 香草赶紧跪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心头不断琢磨着,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冒犯这位小林大人没有。 林安之轻笑:“都起来吧。李兴,你也是出云县父母官,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李兴脸色苍白,身体直哆嗦。南院巡察使对大魏官场上的任何人来所,都是如同催命阎王一般的存在。最近两年,这位声名鹊起的林安之林大人,尤为如此。 要论林安之的事迹,除了那些个风花雪月外,最出名的无疑是缉拿平州知州马兴禄。 平州紧挨着白州,出云县对那边自然极为熟悉。马兴禄身为一州知州,掌控整州军政大权,但饶是这样,也被林安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更遑论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令。 而且最近传来消息,说是林安之大人金銮殿上抗旨不遵,坚决不答应迎娶南莞玉珠公主,龙颜大怒之下,将他打入刑部天牢,但最终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惩罚。 听说放出来后是让闭门思过,怎么忽然就出现在了出云县来了? 李兴背心冷汗淋漓,虽说明知不可能,但依然忍不住觉得,这位小林大人,会不会就是因为他而来? “把你家的宝贝儿子领回去,我可不想在这里见着死人。”林安之淡淡地道。 李兴身子微颤,看着爱子的惨状他觉得心都在滴血。 但是,他不敢怒,甚至不敢恨。 南院有多恐怖,那座老宅子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兴许是为了防止再出现之前的事情,被破格提拔为县令之前,白州知州专程让他去往州府敲打了一番。在知州眼里,出云县只是小地方,但林家老宅子在那,所以不出纰漏就是最大的功劳。 李兴明白,若是真要出了什么问题,先不说林安之会不会绕过他,白州知州一定第一个拿他的脑袋。 李家公子被送走了,至于能不能保住一条命还得看天意。李兴留了下来,躬身跟在林安之身后。小清倌依然坐在角落里,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至于香草,第一时间就跟着李公子出去,无论怎样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的。先不说林安之这棵大树能不能抱住,至少要先把李家稳住。 “出云县比我离开的时候繁华了不少。”林安之看着楼下,轻声说道。 那个被割喉的老头已经被拖走,至于说怎么跟百姓交代,怎么处理善后,密谍方面有一整套完整的手段,不用林安之去操心。 “都是林大人、许大人治理有方,下官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李兴低声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一年杀的太狠,倒是差点把出云县商道给杀没了。倒是许若御史不错,不仅把重振商道,还生生从平州抢了些游商贩卒过来。” 这话,李兴可不敢接。最近朝堂上最劲爆的两件事,一件是林安之抗旨不遵拒婚南莞公主,而另一件便是御史台御史大夫许若当众“诋毁”南院。而且就李兴所知,许若和林安之在出云县的时候,两者关系也并不融洽。 “我会在出云县呆一段日子,长短暂且不知,你依然做好你的县令,关于我的事不用可以保密,也不要刻意宣扬。至于你往日做的混账事,我没见着就算了,但现在我就到了,你最好是收敛些。至于孝敬之类的,也是不用。我这人有些怪,指不定左手收你银子,右手就收你脑袋。”林安之轻声说道。 李兴腿肚子有些发软,林安之的话语很是柔和,就如同与多年老友交谈一样。但落在李兴耳朵里,那是比平地惊雷还吓人。 “下官知道了。”李兴没有辩解或者掩饰什么,老老实实的应了句。 林安之这才点头:“下去吧。” 李兴走了没一会儿,香草就来了,跟着她一起进屋的,是七名女子,其中三人看上去都三十上下,应该是其他三楼里的小管事。 在之后,是四名身着青、黄、粉、白四色衣裳的女子,想来便是那四楼花魁了。这四楼花魁一个个模样俊俏不说,还各带一股妖娆风姿,以林安之那见惯美人的目光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知道杨大家是哪里去找的这些女子。 八人在堂间,朝着林安之福礼请安,之后便是香草打出来跟林安之答话。 便是一般言语,不过没了开始时候的放肆,却多了几分真诚。 林安之心头明白,这是知晓了他幕后大东家的事。 这也难怪,出云县清雅居不是别处,无论如何这里总是有些个老人。以杨大家的脾性,对这些个跟着她打拼的姐妹总是会多有照顾,会打发一些离开,也会留下一些。那些人里,许多都知道当年林安之跟杨大家的关系,能猜到林安之是幕后大东家,不是什么难事。 “杨大家何时能回来?”林安之问道。 香草恭敬回道:“白州州府清雅居开楼已久,但一直少花魁坐镇。杨姨便是去商议花魁甄选一事,去时说少则十日多则半月返回。” 林安之微微点头,倒是没有再去问杨婉去了哪里。年前在平州见过,想来现在应该是在大魏各地游走,一来是收养一些个姿容姣好的女子,二来也是为林安之甄选清雅居的分址。 回想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帮了这两母女一把,没想着竟然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都下去吧,小清倌留下。”林安之说道。 八名清雅居最高的主事人躬身告退,香草临出门时看了眼小清倌,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羡慕。 “你们也下去。”林安之挥了挥手。 两名侍卫躬身行礼,到了房门口,便轻轻关上房门。 林安之这才轻笑着看着小清倌。 小清倌十三四岁,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青葱年纪,身子刚发育,带着几分稚嫩。就如那刚破出泥土的笋尖,带着些微的苦涩,却清爽可口。加上小清倌本就生得娇柔清秀,也难怪那李公子会惦记着。 林安之坐在圆凳上,面带微笑的看着捧着噼啪坐在墙角的小清倌。 小清倌脸上带着红晕,十指抓着琵琶,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看上去很是紧张。 “不用紧张。”林安之笑了笑,“做了多久了?” 小清倌怯生生地道:“大半年前,杨姨……” “我是问你……”林安之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做西晋的探子,做了多久了。” 小清倌满脸茫然,全然不知道林安之在说什么。 林安之轻笑,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琵琶行和将进酒我都很熟,换作旁的我或许听不出来,但这两支曲子,我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其中好几回还是苏皖亲手弹奏。至于琵琶,那我就更熟了,当初杨絮还在这里楼里的时候,每日里就抱着琵琶去衙门里给我唱曲儿,我虽然没学过弹奏琵琶,但每个音节早就听得烂熟。你琵琶弹得不错,看来是下了一番苦工,但没办法,谁让你把袖剑藏在琵琶里,那铿然之声宛若金石,旁人兴许听不出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见小清倌垂着头,林安之轻笑道:“其实一开始掩饰的不错,有那么些许杂音,我也只当是琵琶质地不佳。直到楼下那老货被割断了咽喉,乐以心声,指尖弹奏中难免带着几分杀伐悲愤,藏在琵琶中的袖剑嗡鸣,就更藏不住了。南院情报说出云县有三名西晋探子,结果只查出了两人,第三人怎么都查不出是谁,没想着竟然就在这小楼里,还是个年未满十四的小女孩儿。” “所以我才好奇,你到底是几岁被招入西晋做探子的,学了几年,又干了几年?” 小清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幽怨:“林大人何必如此精明?奴婢本没有对付您的意思,相反对林大人的才情,奴婢一直多有敬佩叹服。一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见着林大人,一定向您请教乐理,还要拉着您的袖子,央求您为奴婢作词一首。” 言语间带着几分无奈,嘴角微颤,眼眸中更是挂上了几分哀怨。 林安之笑了笑:“再给你说一句话的机会。” “去死!” 小清倌眼神陡然冰冷锐利,身形化作一道青芒,朝着林安之就扑了过来。 琵琶碎裂,锋利袖剑带起一点寒芒。 林安之却依然没动,甚至目光焦点都没有落在小清倌身上。他不过是在回想,这样的场景,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次了。 自然便想到了祝霁月和他的第二次比试,又想到了银月城那一夜,半步宗师的许峰夜入房门。不过,祝霁月最终都没有冲到林安之身前,半步宗师的许峰也没有。 所以,小清官自然也不行。 离林安之还有一步之遥,手中袖剑甚至已经快触碰到了林安之鼻尖,小清倌的身子瘫软,无力地倒在了地面。 直到这一刻,她眼中才露出不解和不甘的光芒,全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这位南院巡察使的道。 琵琶破碎的声音也惊动了守在房门外的侍卫,两人破门而出,就见到了那刺向林安之的一剑。 之后,就见着那小清倌摔倒在了地上。 两名侍卫赶紧上前,立刻把小清倌小鸡一样拧了起来,毫不怜惜的把她双手反剪在背后。肩头骨骼一阵脆响,生生给她掰脱臼。 剧烈的疼痛让小清倌满头大汗,但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林安之轻轻挥了挥手,两名侍卫立刻就把她拖了出去。 “还有一人。” 林安之眼神略显复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叛徒 白州州城,在州府旁有一座豪华的大宅子,所有人都知道这宅子中住着一位叫赵驷的大官人。 这位赵驷大官人搬到白州州城不过年于,据说是以前家住京城,父亲在皇城还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不过后来贪腐事情败露,被南院密谍拿了证据,这才被砍了脑袋。按说南院行事向来血腥暴戾,但这位赵驷大官人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道,竟然是从南院密谍那群野狗手里活了下来。 兴许是感怀京城居大不易,也可能是知道仕途无望,这才变卖家产到了白州定居。 不过说来这位赵驷也是个大善人,前年白州大水,虽然有朝廷赈灾款项和粮食,但真要撑起偌大个白州依然吃力,这位赵驷大官人便出了许多银子,以私人名义从江南购买粮食分发到白州百姓手里。 不说别地,光是这白州州城中,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一些穷苦百姓甚至在家中立起了长生牌,每日祈祷这位大善人长命百岁。 赵驷,自然便是赵四,只怕没人能想到,那栋建在州府旁的华贵院落,竟然就是白州密谍统领的府邸。 赵四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成堆的密信。大部分都是从西晋方向传来,每一封都必须要仔细查阅,不能有任何疏忽。 桌上的蜡烛已经换了两次,算着时间已经快卯时了。 赵四提笔正要给刚送到的一封密信批示,提着的毛笔忽然就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左手边的蜡烛,眉宇间带着几分异样。 房门打开,一名中等姿色的女子缓步而入。 “驷哥,已经卯时了,若是还不休息,天都亮了。”女子到了边上,把被子摊在那张铺着凉席的木床上。 赵四轻轻放下笔,脸上泛起一抹微笑:“辛苦你了,每日里陪我熬夜。” 女子走到书桌边,蹲在赵四身侧,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驷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些许辛苦算什么,只要日后驷哥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要忘了我便是。”女子轻声道。 赵四脸上泛起一抹温柔,手掌反转,轻抚着女子的脸颊、耳根、脖子,顺着那敞开的领口滑了下去。 女子的脸颊红润,呼吸渐渐急促,抬起头,一对眸子中水波荡漾。 “如何能忘,如何敢忘。如此情意,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 女子轻声道:“若真是如此,奴家便是死也知足了。” 赵四脸上泛起温和笑容:“那便最好。” 女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怔,转而面色大变。 她脸上泛起不敢相信之色,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四……四哥……” 赵四神色不变,把沾满鲜血的手从女子领口抽出,只是刚才那一刹,他的五指已经扣入了女子的胸膛,捏破了她的心脏。 没有再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一眼,他迅速从桌下摸出一支瓷瓶,把里面刺鼻的药粉洒落桌上,之后挥袖掀翻烛台。 一时间火光升腾而起,所有的文件在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火光映照在赵四脸上,明暗不定。 离开宅邸,赵四便隐入黑暗中,沿着白州的黑暗巷子往前急行。 忽然间,他便站定了脚步。 就见巷子尽头处,一个黑影出现。 借着微弱的星光,可见这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佝偻着身子,缓步朝赵四走了过来。 赵四低垂着眼帘,直到那老妪走到十步之地停下,他才朝老妪拱手:“没想到李巡察使竟然亲临白州。” 老妪抬起头,朝赵四露出一个笑脸,那枯瘦干涸的脸上,皱纹仿佛黄土坡上深邃的沟壑。 “鹰眼赵四,就算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是值得老太婆亲自出手的。” 若是林安之在此,一定能一眼认出,这老妪便是当初在平州与他接头,帮着他缉捕马兴禄的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的李兰。 赵四神色不变,道:“李大人可是弄错了,为何会找上我?” 李兰笑道:“南院谍报怎会错?赵大人也是南院老人了,二十几年来劳苦功高,今日我便自己做主,给你一个机会。” 自然不是什么改过自新的机会,南院从不曾这么宽宏大度。 赵四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笑容:“赵四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偏生是怕死,李大人的心意,赵四心领了。” 李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这老太婆狠心了。” 赵四瞳孔陡然紧缩,脚尖点地身形朝后倒退。 李兰腾空而起,宽大的粗麻长裙宛若大碗花开,绽放出一朵妖异的灰色。 南院十二巡察使,又被称为南院十二明行。 “明”是指明面光明,代表着他们是正统的朝廷官员,是持有腰牌享有品序的。而“行”则代表着他们的办公方式,并非是坐镇某一衙门而是巡游天下,与巡查二字贴合。 往年里除了云河居中策应外,其他十一人都常年在大魏各地奔波。说是明行,但实际上见过他们的人却很少很少,因为能见到他们的,大多都已经是死人。 因此,这十一名巡察使的身份便越发的诡秘。 朝廷官员忌惮南院行事,多是怕他们那神出鬼没的夜枭死士。唯有真正了解南院的人才知道,除了那些夜枭死士外,十二巡察使各自都拥有相当恐怖的实力。 若非如此,他们怎么敢独自巡查大魏全境? 在那一朵代表着死亡的灰色大碗花内,一只晶莹剔透的手探出,朝着赵四的心口而去。 赵四反手一掌拍了过去。 便听昏暗的巷子里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一阵烟雾升腾。 李兰缓缓从烟雾中走出,赵四已经失去了踪迹。 “传令下去,全境搜索,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李兰缓缓说道。 …… 出云县城北最近新建了一座府邸,是紧挨着清雅居而建。 现在的城北可不比当初,是实打实的寸土寸金的地段。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富商,竟然如此大手笔,把周围的几间商铺全数买下,用来修建私宅。 传说中这位富商与出云县县令李兴颇有些瓜葛,商谈价格的时候,甚至有人见着李兴亲自露面,所以那富商才能拿下这块地方。 这种好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就在这府邸大致修建完工后,这宅邸的主人便在清雅居上设宴,邀请了出云县乡绅官吏前往。 富商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但却魁梧强壮,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容,声音洪亮给人一种实诚踏实的感觉。 据说,这富商名叫张放鹤,是江南府人士,这次过来是看中了出云县独特的地里位置。近年来因为红巾盗的剿灭,守住北云山隘口的出云县倒是成了香馍馍,许多跨大魏和西晋做生意的客商都不愿意从官道行走缴纳高额费用,反倒是会看中从出云县跨越北云山隘口的道路,这边虽然道路难走了些,但所需费用确实远远少于官道。 豪华府邸中央是一片小花园,样式倒是和南院后花园差不多。在这中央是一座小亭子,周围水榭栏杆,颇有一些江南的味道。 亭子中摆着一把躺椅,林安之仰躺其上,旁边是一名容貌娇媚的女子,正跪坐在一个小火炉旁,小心的查看着壶中的煮水。等水三沸之后,把水壶取下,泡好茶恭敬的放在林安之手旁的石桌上。 在林安之对面的圆凳上,张放鹤轻笑着而坐。 “这府邸真是不错。”林安之赞叹了句,手轻轻滑落一旁,轻抚娇媚女子脸颊。 女子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嗔怪地白了林安之一眼,但脸蛋却没有挪开,反倒是朝着林安之的手靠拢了几分。 “就是委屈了咱们的梅雪姑娘,每日里跑过来帮忙斟酒倒茶。”林安之说道。 梅雪跪坐在地,柔声道:“能为少爷做事是梅雪的福气,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林安之一阵啧啧赞叹:“看这小嘴儿多会说话。” 梅雪俏脸晕红,垂首不语。 张放鹤摇头失笑:“少爷,你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若是要隐蔽,你不露面便是,为何非要把这宅子算到我头上?” 林安之挥了挥手,梅雪躬身行礼后,便起身离开了亭子。 这时候林安之才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道:“我记得阴水湖的时候,你的修为是被废了的?” 听了这话,张放鹤便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忍不住失笑道:“说来我刚到出云县便去见过了老管家,也询问了说少爷是否想重新修炼,不过老管家说少爷现在志在官场,对修炼没太大兴趣。”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的,但终究是放不下。站桩十几年,这忽然停下来,便觉得少了些什么。你说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倒也舒畅,但心底总觉得有些慌。那日清雅居梅雪楼里,小清倌手持袖剑飞身而来,你说我怕不怕?我心头怕的要死!下毒的时候怕重了,一不留神把她给毒死。等她出手又怕药量少了,会被她一剑刺死。你说这是何苦来哉?若是有修为傍身,何必这么缚手缚脚。” 张放鹤听着,哭笑不得,道:“少爷要学,我自然就教。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要吃些苦头就是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笑道:“十年站桩我都过来了,害怕吃苦?” …… 林安之对张放鹤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林韧教的那神奇的站桩和无名功法,确实是相当的折腾人。但是无论林安之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张放鹤恢复实力的方式,竟然是那样的……变态。 “我修炼的是冲拳十二步,是最粗浅的江湖功夫。不比林少爷修炼的功法,这门功夫不讲究内息,甚至连技法都很粗鄙……” 林安之就听着,一言不发。 他现在还记得当日在玉山城接头,张放鹤十丈外出拳,身随拳动瞬息而至。 夜雨楼主就是被那一击给打散那一口丹田气,之后才被李雯用伏兂重伤落荒而逃。 只要能做都这一步,有没有内息还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便是拳法。 冲拳十二步,林安之听了这个名字后,还专程把李雯叫来演示了一遍。粗看和张放鹤的没什么区别,但真当使出来后,其威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为什么会差这么多?”林安之皱眉问道。 “江湖武夫哪有那么多秘笈可学,拳法之间多是悍不畏死的拼命招数。冲拳十二步取的便是一往无前的拳意,要的就是一拳之下再无敌手。林先生教少爷的站桩很是玄妙,让少爷的身体无论柔韧还是力量强度,都相当惊人,只要少爷找到了冲拳十二步的窍门,应该会一日千里。” 这话说得林安之很是心动,不过真练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别说跟张放鹤比了,就算跟李雯比都差的老远。 张放鹤倒是安慰道,李雯已经是八品宗师境界,这可是实打实的摸到了“道”的门槛,而林安之现在连招数这一关都还没过,跟李雯没什么好比的。就好比一个成年人哪怕拿着一根扁担,也比一个稚童握着匕首有杀伤力。 也不知是真如张放鹤所说,林韧教的站桩有奇效,还是这冲拳十二步入门确实容易,练了五六天,他的“第一步”竟然有了些张放鹤出拳的样子。 张放鹤看了,自然大加赞许。 林安之花费巨资弄出这么个宅邸,自然不光是为了能跟张放鹤练拳,在大部分时候,这里还是充当着西北密谍的一处联络所。 在宅邸后院中有一间小屋,若是有去过南院的人见了,这小房间的样式,竟然跟林安之在南院那间一模一样。 中午时分,用过午饭,林安之就坐在小屋里,整理着平、白、成三州密谍资料。虽然他是在白州长大,但对于三州密谍来说,林安之依然只算是个外来人员。这些密谍的资料往日里都是绝密,就算是巡察使,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擅自调阅。 不过现在自然没这规定,出发前南院就已经发下公文,西北沿线所有密谍统一划入林安之巡察使旗下,由他管理。 正看着手中的一份关于西北边防的卷宗,梅雪便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到林安之耳边,低声道:“找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考验 林安之回了老宅子,原本打算找匹快马,却在出门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那头当年跟着他上羿风寨的小毛驴。 算算日子,这都是快两年过去了,那时候的小毛驴已经长大了不少。不过脾气还是那么执拗,对这老宅子的小主人不理不睬。还没靠近,就已经开始撅蹄子。 林安之看的哈哈大笑,想尽办法,后来干脆去厨房去了胡萝卜来,这才勉强哄骗成功,骑了上去。 梅雪一直在边上跟着,不断掩嘴轻笑。 南院巡察使,阴森老宅子的小主人,清雅居幕后最大的黑手,这些个身份,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人忌惮以至于恐惧。谁能想到这位竟然还有如此童趣,跟一头倔强的毛驴闹了半晌。 老宅子弄了一辆马车给梅雪,以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就这么抛头露面。跟着林家小少爷回老宅子,这是没什么,毕竟林少爷的风流,但凡是个出云县长大的,就没人不知道。但若是跟着去什么别的地方,怕就是要惹人疑心了。 南院密谍查到了三拨西晋探子,但并不等于说就只有三拨。 两人一路缓行,走了小半天的功夫,终于是到了河东村。 当年林安之走的时候,河东村刚从水灾中缓了口气过来,但毕竟还是守在严重,许多地方已经没有修缮的必要。于是乎老宅子干脆出了笔钱,把河东村的居民都迁到了出云县附近,一来是远离北云河免了日后再遭水灾的风险,另一方面…… “都是新来的人?”林安之问了句。 梅雪道:“南院对这些人都做了严密的调查,没什么可疑的,大部分是水灾之后从白州各地涌入的难民。老宅子那边把这里村民迁走,是因为觉得这边太过破旧,但对那些流民来说,终归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所在。所以许多人就留了下来,之后慢慢在周围生根,就有了现在的河东村。” 到了河东村确实见着了许多不同的景象,例如有几家在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的蒲草,林安之隐约记得是平州地界某处的习惯,说是蒲草泡水可以去湿气,这在出云县这边是没有的。 很快的,便到了青蚨居的所在。 看着这不算太小,但也不算太大的宅子,林安之很有些感慨。相比出云县的老宅子,这里才是他呆的最多的地方,记得那时候这宅子里就只有四个老奴才和他加上翠微。一开始还有老秀才,后来老秀才走了,便只剩下他们六个人了。 之后几年便仿佛是无忧无虑的生活,每日里要嘛是临摹名家画作,要嘛就是拿着鱼篓钓竿去溪边钓鱼,原本以为会一只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下去,但谁知道会有后面的那些。 这些思绪也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遍,就回过了神来。 走进房门,一名灰袍男子就迎了上来,见了梅雪和林安之,只是躬身行礼,便把他们迎了进去。 “是老太爷说用此处做据点的。”梅雪犹豫了下,“原本害怕少爷会不愿意,但老太爷说……” 林安之摇头道:“没什么不愿意,房子就是给人用的。”说着,又是一番自嘲,“若不是南院征用这宅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回来看看呢。” 进了房门,林安之顿了顿,不经意地看了眼花圃。 花圃已经被清理过了一遍,铺的都是新泥,栽种的也都是些旁的花草,和当初已经不一样了。 “说是年前老管家过来住了一段时间,不习惯那些栀子花的味道,所以派人给清理掉了。”梅雪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进了屋子直奔后院,那边是林安之和翠微住的地方,男人不准入后院的规矩,便是从这里兴起的。一开始倒没有这样,不过几个老奴几乎都有意的不来这里。便是老秀才,也很是遵循这个规矩。那时候林安之有些不明白,但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总算是懂了。 进了后院后,梅雪就走道了林安之前面,到了一张石桌旁,便抱着转动了一下。 地面微微颤抖,石桌旁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地道。 “少爷,请跟我来。” 梅雪从地道的台阶下摸出一个火把点着,带头走了进去。 地道很是深邃,应该也是林安之走后修建的,越往下走,便越发的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地面有一些深黑色的干涸的血迹。 很快的便到了一间宽阔的密室里。 密室周围摆着各式刑具,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旁的凳子上。在他面前摆着一个炉子,里面烈火升腾。一根烧红的烙铁摆在上面,散发着淡淡的烤肉味。 在前方,是一台木架子,上面架着个血肉模糊的娇小身影。衣衫全被拔光,以往娇嫩的皮肤上此刻布满了青紫交错的鞭痕。 脸上满是血污,能看到右眼眼珠已经被剜掉。 干瘦老头见着林安之,起身恭敬行礼:“见过大人。” 林安之微微点头,看了那已经只剩半条命的小清倌一眼,便抬步走在了前面。 梅雪跟那干瘦老头相视一眼,老头咧嘴一笑,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穿过这间屋子,到了里间,便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单间,有一张小床,一个男人躺在上面。 林安之刚一进门,这男人就受惊般跳了起来,见着是林安之,他脸色一阵明暗不定。 “怎么,不认识了?”林安之轻笑,走到一旁坐在了椅子上。 赵四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道:“白州密谍统领赵四,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赵四,当初红禁军来袭,出云县被围。便是这个男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狂奔数百里,去到白州求的援军。 见林安之不说话,赵四倒是抬起头,正视着林安之的双眼:“我不是叛徒,我赵四无愧于南院,无愧于我大魏!” 林安之失笑,抬手让梅雪扶着赵四坐下。 “我若是怀疑你,你有几条命都没了。”林安之淡淡地道,“李兰巡察使已经请出了格杀令,现在整个大魏密谍都在找你。我收到的密信是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赵四已经平静了下来,神色不变,道:“若是司命大人真要我死,赵四死便是了。只是不揪出那潜伏我南院中的西晋探子,总是心有不甘。” 林安之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缓缓道:“这件事你给我捋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四皱眉摇头,道:“具体怎样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说着,便把那晚发生的事情所了一遍。 “那女子是前年白州大水时收留的,当时她老父老母就在一旁,已经奄奄一息,我想伸手援救时已经来不急,那之后她就一直跟着我。事后我也调查过她的背景,并无什么可疑之处。” 赵四神色依然冷漠,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依然没有逃过林安之的眼睛。 “所以你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赵四摇头:“当时情况紧急,我以为是西晋杀手,根本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把所有文件销毁后,就立刻离开。一直到碰上李兰巡察使,才知道是院里要我的命。” 说着,便把和李兰动手的经过详细说了遍。 说到这里,赵四望着林安之,缓缓道:“不过很奇怪,李兰巡察使出手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 林安之皱眉沉思着,这件事的疑点颇多,关键是林安之连院里为什么断定赵四是西晋探子都不知道。而南院对于下达的命令,因为许多涉及牵连甚广,因此也从来不会跟谁解释。 如果林安之现在还在皇城,兴许还能从南院那浩瀚如海的卷宗里找到些线索,但如今身在白州,却是力有未逮。 至于说南院高层里有旁的势力的探子,林安之是早有怀疑,但到底是谁却无从分辨。 没有耽搁太久,吩咐赵四在这里安心休养后,林安之就出了这小房间。 到了密室,就见干瘦老头拿着烧红的烙铁,朝着赤果果的小清倌走了过去。小清倌看来是清醒着,身体发抖,用尽全力转头望向林安之,嘴唇蠕动。 声音宛若蚊吟,但林安之终究是听见。 “杀了我……杀了我……” 林安之不言不语,干瘦老人嘿笑着,把烙铁杵到了小清倌刚发育宛若笋尖的胸脯上。 小清倌发出一阵凄厉惨叫,沙哑刺耳。 林安之冷眼看着,直到干瘦老头走到一旁,把烙铁重新插回了炉子里,他才缓缓道:“招了些什么?” 干瘦老头躬身道:“回大人,只是条小鱼,所知有限,只是和那楼下老头单线联系。” 林安之微微点头:“既然如此便不必留着,拾掇一下给西晋那边送去,就当是我们南院的回礼。” “是。”老头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背负着双手走了出去,没有再看小清倌一眼。 除了密室,外面温热的夏风吹过,带走了人身上最后一抹阴寒。 林安之等梅雪关闭了地道,走到他身侧,这才转过头,森冷的目光落在梅雪身上。 “你是南院的人,更是爷爷的人,所以我跟你说一句话。”林安之缓缓说道。 梅雪一激灵,赶紧跪倒在地,颤声道:“少爷请吩咐。” 林安之背着双手,缓缓道:“下次不要用这种伎俩来考验我,我不喜欢。” “是,少爷。”梅雪汗如雨下。 林安之从不觉得自己会如那小诗仙的名号一般纯净如雪。从明白南院巡察使是做什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双手染满污血的准备。谍报之战最是惨烈,无论是西北边军收到的那条被烤熟的人腿,还是今日那老密谍对小清倌的残酷用刑,林安之明白,这些都是不可避免。谁手软一分,那对头行事就更加张狂一分。不希望自己人死的凄惨,那就一定要把对方搞得更凄惨,让对方顾忌,让对方恐惧,这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 只是知道是知道,但终究是不 第一百九十七章 边军请求 巡察使的工作其实并没有那么繁忙,就如同这官职的名称一样,更多的还是以巡查为根本。林安之不算勤勉,但好在现在手上能用的人不算少,三天前就把三十八名侍卫全数派了出去,用尽全力为他调查一件事情。 至于林安之本身,依然是每日里去到清雅居听曲儿,偶尔也会把四楼花魁中的谁请到老宅子里。十天时间过去,去到白州的杨大家总算回来。 还没回清雅居喘口气,就马不停蹄的到了老宅子,给自家少爷请安。 林安之和杨大家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这一番见面就发现杨大家看上去似乎更年轻了,便连精神也好了许多,眉宇间更是平添了几分光彩,看来清雅居的事情破让她找到了点成就感。 杨大家把这一年清雅居的发展仔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北越那边发展还算顺畅,因为李玄嵇世子的那块牌匾,镇南王封地中,无人敢触清雅居霉头。虽然偶尔会碰到一些不长眼的官吏,但只要钱银开道,也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倒是大魏境内,一些个地方官吏对清雅居的生意颇为眼馋,一开始倒是彬彬有礼,但清雅居建好后,便会借故来挑刺,白吃白拿都无所谓,但楼里的姑娘免不得要遭殃。” 林安之眯缝着眼,这种事情他倒是一早就料到。毕竟大魏境内的清雅居不比在北越,虽然有林安之这么一尊大神在后面,但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比不得在北越有镇南王世子罩场子。 他琢磨了一下,道:“下次若是再遇到,你便将详情记录,之后我会找南院密谍与那些人谈谈。兴许会慢上一些,会让一些事情无法挽回,但于长久终究是有益处的。” “是,少爷。”有林安之这话,她才算是安了心。 “勾玉组建情况如何?”林安之问道。 听到“勾玉”两个字,杨大家便是心头一凛。 “勾”依附是也,“玉”女子是也。 所谓勾玉,便是林安之心头一直想的另一套班底。 南院插手清雅居已经是无可避免,不为别的,光是北越那一条由无数清雅居组成的情报线,南院就不可能放手。 但于林安之而言,他并不希望所有事情都被南院掌握。当年南院明明手握红巾盗情报,却依然任其攻打出云县的事情,在林安之心底留下了阴影。即便现在贵为南院巡察使,但他依然希望有一支直属于他的情报队伍。 于是这便有了“勾玉”,她们会镶嵌在南院情报网之中,是比南院密谍更隐蔽的存在。 “一直在寻找合适人选,现在包括北越清雅居在内,一共拥有四十六人。”杨大家轻声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你试下梅雪,如果能行,让她也加入。自然,只是试试,不必把我这话太过看重,若是不行,那便是不行,一切以你的判断为基准。” 杨大家点头答应了下来。 “最后一事便是关于赵四。”林安之说道。 杨大家神色凝重,对于赵四的事情她当然回到,一早就成为了密谍一员的她,同样收到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赵四大人的事情很是蹊跷,从院里颁布追杀令到开始行动,整个过程只用了半天时间。兴许也是因为这样,赵四大人才会毫无准备就上了套。”杨大家说道。 “全力查清这件事情,优先级放在第一序列,把西北边军的人腿案挪后。” “是。” 又思索良久,确定没有遗漏,林安之这才让杨大家离去。 整个白州看似波澜不惊,但暗地里已经风云涌动。南院密谍统领反叛,这是大魏南院建立后从未有过的事情。若是放在往日里,这虽然也是大事,但不至于如此敏感。 但要命的是西北边军那边刚收到了一份“大礼”,很有可能接下来会有什么动向。白州和西晋相邻,现在手掌许多绝密情报的白州统领叛逃,若是将其中的一些机密文件泄漏给西晋,那将造成极大的危害。林安之在老宅子里,搂着翠微正练习书法,丫头浮香就来敲房门,说是有客人求见。 林安之听了扬了扬眉梢,便跟翠微笑着说,这可是大人物来了。 翠微不解,便接着奉茶的由头跟着林安之出去看了眼。 在前厅候着的是一名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傍在左右的是六名身材魁梧的佩刀壮汉。见着林安之和翠微,这中年文士便让几名护卫退了出去,之后朝着林安之恭敬行了一礼。 “下官白州知州左慈年见过林大人。”中年文士行礼说道。 林安之微笑,朝着翠微挤了挤眉毛。 翠微心下也一阵讶异,中年文士自称下官,这可是执下官礼,把身段放得极低。 白州知州自然是大人物,便如那平州知州马兴禄一般,当初林安之前往平州,马兴禄表面虽然恭敬,但各种下马威不断,若不是后面林安之有奇兵在手,最后会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但现在白州知州这么个大人物,竟然对着林安之执下官礼。 林安之倒是大大咧咧的受了这么一礼,之后才扶起左慈年道:“左慈大人与我林安之同品,要论实权,你可是执掌一州政务的父母官,我林安之不过是南院衙门口里的跑腿小官,这番大礼我怎么受得起。” 左慈年摇头苦笑:“林大人就别调侃下官了,什么父母官之类的话还请别再提起,羞煞下官了。” 林安之一点都不奇怪左慈年会来找他,不过比预计的日子要找了几天,看来左慈年近来压力不小,由此推断西北边军那边,想来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白州方面的西北边军如何?”林安之问道。 左慈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道:“果然是真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林大人一语中的。此次来,正是为了边军之事。” 一番详谈,果然如林安之所料,边军那边出了状况,一支神秘的军队已经进入了大魏境内。 “那支军队大概在五百人左右,遇到大队人马就绕道而行,但凡遇到人数在三百以下的,便伏击歼灭。沿途不光是边军士兵,连一般百姓也没放过,已经有五个山中村落被其袭击,无一活口。”说到这里左慈年的神色有些难看,“这队人马手段极其残酷,但凡有俘虏落到他们手上,就会被开膛破肚,之后……” 左慈年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毕竟是文官,哪怕已经做到了知州的位置,但有些事情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林安之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南院的情报比左慈年还先到一步,落到 “南院方面已经做了情报分析,皇城那边传来消息,如果真是西晋人马,那动手的应该是西晋东南边军的寇熙武。”林安之缓缓道,“据说这人年纪在四十上下,身高丈于,使用一百二十斤的滕刀,是西晋东南边军中的厉害人物。” 林安之只说到了这里,其实情报中对此人还有更详细的描述。 寇熙武为人残暴,喜好虐杀俘虏,更视人肉为无上美味,一顿不食便精神萎靡。二十年前初入军中便崭露头角,为西晋东南边军时任统兵大将赏识。后来在对大魏一战中,骁勇善战战功无数,本有机会晋升朝堂为官,但他本人却主动放弃。 以寇熙武的原话便是“无人肉可食,便是神仙也无滋味”。后因虐杀边境百姓二十余人烹煮而食,被处以极刑。 “……说是处以极刑,但据南院情报描述,实际上却被暗中保了下来,就放在边境线上,统领一支由军中死囚组成的队伍。” 左慈年听着,脸颊微微抽动。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现在西北边军那边,想要的是什么?” 左慈年道:“最好是能弄到这支队伍的行踪。”说着,也明白这个要求太过理想,又解释道,“按照西北边军幕僚猜测,寇熙武潜入我国领土,多半是身负秘密任务。只需从西晋内部获取任务内容,我们便有机会拦截狙杀。”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这事我会立刻安排人去办,但到底结果如何,只能说尽力而为。现在西晋边关戒备森严,我派出了三队人马都在边关受阻,无法进入。” 左慈年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虑。虽然两国还没正式宣战,但现在的情况只怕是用不了多久了。 和平了二十年的大魏和西晋,注定是免不了一场暴风雨。 左慈年走了,林安之依然坐在太师椅上,皱眉思索着。 这次的事情太过蹊跷,其中有许多东西仿佛是有联系,但中间总是缺少了关键的线索串联。从南莞到边军,从边军到白州密谍统领,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按照大魏这边原本的想法,应该是封锁南莞归附的消息,之后秘密抽调渝州军十万赶赴西北战场,以雷霆之势出击,打西晋一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的情况却正好相反,渝州军还没从南莞调出,西晋反倒是先一步动手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林安之喃喃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嫁祸 南院向来是大魏最神秘最恐怖的谍报组织,恐怖自然无需多说,他们做的就是抄家灭门的事情。而说其神秘,那是因为几乎所有的密谍都是和上峰单线联系。即便地方攻破了某个环节,也很难顺藤摸瓜找到其他人。 自然,这有利有弊,虽然保证了情报网的安全,但同样也限制了情报的传输。就如同当初的赵四一样,在上峰莫名失踪后,他甚至无法接收到任何指令,只能依照既定的任务目标行事。 而此刻的白州密谍系统,就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赵四叛变,密谍系统人人自危,所有线路几乎都被封闭。 自然,赵四现在是在林安之手里,还在河东村那密室里呆着,他手上掌握着白、平、成三州的所有密谍资料。但饶是如此,林安之也不可能真的挨个儿去联系。即便去了,要如何取得对方信任,也是一个问题。 密谍和旁的士卒之类的完全不同,为了一个目标,他们很有可能潜伏在某地数年,甚至数十年。十几年过去,许多已经在当地安家落户,早就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能向赵四一样辣手摧花的毕竟是少数,有了家人,便有了顾忌,自然不会冒然跟林安之的人取得联系。 这一来,命令上行下传不畅,整个白、平、颖三州的密谍系统几乎瘫痪。 对于那支潜入大魏国土的军队,只能通过他们作战的位置勉强判断,他们已经进入了白州境内,至于具体在何处,根本无从知晓。特别是白州境内多是崇山峻岭,别说区区五百人了,便是五万大军藏进去,也很难被找出来。 左慈年那边已经来了好几次公文,几乎是每天一封,要的就是那支残暴军队的位置,但林安之这边却是迟迟没有消息。 久而久之,有西晋军队进入大魏的消息,终于是在百姓中传开。特别是听说这支军队喜食人肉,百姓更是惧其如恶鬼。哪怕出白州州城这样有大量军队把守的城市,到了夜幕降临时分,也少了原有的热闹,冷清了许多。 清冷的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驾驶马车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魁梧须发皆白,眉宇间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而这车夫完全不符的是,马车里传来了一阵娇媚轻吟。 “公子,你弄疼奴婢了。” “小丫头,明明是你硬要逞能的,现在知道疼了?” “哪有,分明是公子欺负奴婢。” 若是有北越官员在此,便一定能分辨出,说话的正是北越镇南王世子李玄嵇,和他那个娇媚的侍女晏月。 “公子,怎么想着要来大魏啊?” 晏月腻在李玄嵇怀里,眼角还挂着泪珠,但嘴角却挂着笑意。她一手捂着丰盈翘臀,一手指尖轻抚李玄嵇的胸口。 李玄嵇笑道:“这不是听说林安之那小子到了白州,我眼看着不远,就顺道来看看嘛。” “说起林安之,他可是给公子您下了老大个套,您不恼他,居然还想着来看他?”晏月嘟囔着嫣红小嘴儿道。 李玄嵇一阵嘿笑,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当时还以为是大魏的商贾子弟,没想着竟然是南院巡察使,当真是把我骗得好惨!” “您后来知道了,怎么不把他的清雅居给关了?那清雅居里,可是大把的南院探子。咱们北越的秘密,都被他们偷光了!” 李玄嵇轻笑,抬手就拍在晏月的臀瓣上。 刚才受了蹂躏的丰臀,哪里受得了这么一下,晏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一双美眸更是眼泪哗哗的。 “你真当你家公子是傻的啊?”李玄嵇笑道,“本公子送出去东西,哪有又收回来的道理?再说了,那清雅居他要开,让他开就是。南院密谍爱来多少就来多少,咱们北越的情报这么好拿?那些密谍要真傻乎乎的把拿到手的情报都传到大魏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晏月揉着小屁股,不解地道:“为什么?” 李玄嵇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蛋,道:“情报一道,本就是虚虚实实,那些密谍想要消息,咱们透露给他们就是,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得他们自己分辨。别说咱们,大魏又何尝不是?你以为咱们在大魏的那些密探,南院真的不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放在那里罢了,真到了有需要的时候,一封假情报,可比十份真情报有用多了。” 晏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喜拍手道:“就像您前些日子……” “你这小嘴儿,怎么就没个把门儿呢?”李玄嵇拎着她尖俏的下巴,笑眯眯地道,“让本公子看看……” “唔……唔……” 车夫在外面听着,忍不住苦笑摇头,自家世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毛病改不了。 半晌过去,车里才传来晏月娇喘吁吁的声音。 “不过那可不能怪我,他们大魏也好,西晋也罢,想要传递情报走自家的路子便是,凭什么在咱们北越的疆土上飞来飞去,我也不过是顺手给他改了道而已。至于谁收到了,谁又没收到,那可不关我的事。”李玄嵇嘟囔了句,接着道,“真要见着了林安之,你可别给我乱嚼舌根子。” “公子放心,别说把门了……您刚才可是连把守都放晏月嘴里了。”晏月娇媚轻笑。 “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 “公子,咱们这大半夜的在外面跑,万一真遇到那吃人的寇熙武可怎么办?” “放心,这里可是白州州城,有三万大军驻防。那寇熙武敢来这里,怕是没来得急吃人,就先给剁成肉馅儿包饺子了。” “人肉可不好吃。” “你吃过?” “公子啊,奴婢刚不是就吃了吗……” 马车带起一阵声响,沿街而去。 …… 出云县,林家老宅子。 林安之仰躺在椅子上,微闭着双眼。翠微坐在边上,剥好了一堆瓜子,递到了林安之手上。 林安之一股脑塞进嘴里,美滋滋的道:“还是你最体贴。” 翠微甜甜一笑。 一会儿工夫,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浮香走到近前,向林安之行了一礼,道:“少爷,白州那边又来人了。” 林安之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浮香心领神会,便快步离去。 “又不见吗?”翠微问道。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见的。” 翠微略显得有些担忧,道:“那毕竟是白州知州,少爷总是不见,他会不会觉得少爷……不近人情?”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现在白州密谍系统一片混乱,人人自危,连个人都找不着,他要的情报,我上哪里去给他找?所以嘛,就只能等。” “等?”翠微一阵疑惑。 林安之微微一笑:“没错,等。” 又是三天过去,那白州来人这次是铁了心一般,就赖在老宅子不走了。边是连翠微都有些看不过去,去前院看过好几次。 终于,随着清雅居梅雪姑娘的到来,林安之踏出了后院的大门。 那在老宅子里的白州官吏见着林安之,立刻就快步走了上来。 “林大人!” 官吏刚一开口,林安之就打断了他。 “我最迟傍晚时分回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撂下这么一句话,林安之带着李雯就出了老宅子的大门。 “我们去哪儿?” 李雯好很好奇,回到出云县后,林安之出门大多是带那些侍卫出门,很少有带着她。一来是因为李雯突破到八品境界后需要很长时间来稳固境界,二来也是因为在出云县这个林家老宅子势力最庞大的地方,很难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 “去见一个人。”林安之说道。 出云县菜市口。 林安之这辈子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为了救杨絮,在这里还碰上了半步宗师的许峰,而之后,更是在这里第一次栽赃蔡家。离开出云县前,还在这里斩了百十来颗人头。 算来,他倒是和这地方蛮有缘分的。 在菜市口里有一座破庙,当初许峰那一伙人就是住在这里。 林安之带着李雯,推开破庙门走了进去,一路没有停留,直奔后面的禅房。 推开禅房那破烂的木门,便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坐在其中。 女子见着林安之和李雯,脸上泛起一抹惊异:“你们是谁?”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李兰巡察使,好久不见了。” 女子沉默半晌,这才轻笑摇头:“林大人,当真是好本事。” “当日在平州,我就在奇怪,明明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怎么会有那么一双光洁晶莹的手。”林安之叹了口气,“不过当时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司命大人,想着她老人家年岁也不小了,别说手了,便是脸蛋也跟小姑娘似的,所以见着你的手,也就没太往深了想。” 女子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自然是前不久了。白州情报泄密,赵四被认为有重大嫌疑,不过连南院都还没下命令,李兰巡察使即便是有先杀后奏的权力,但动手是不是也太快了?赵四好歹也为南院效力了二十余年。赵四不相信旁人,但却相信我,重伤之下就投奔到了我那里。”林安之笑了笑,“说起来这点我和他倒是差不多,我这个人很多疑,但对他倒很是信任。所以便把他收留了下来,然后问了下具体情况。赵四就说和你动手了,然后说,看到了一抹嫣红。” “赵四和你动手的时候可是大晚上,那天你穿着一身灰衣。赵四绰号鹰眼,虽然多是指的他分析情报的能力,但可想见眼力怎么也不会太差。我就琢磨着,那嫣红到底是什么,后来想明白了,应该是衣服。那时候,我只是有些怀疑,但也不断的跟自己说,有些老妖婆指不定就喜欢在内里穿什么大红色。所以,我还是在等。” “等北越的情报?”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里毕竟是白州,换作其他地方我或许很难查到,但在这里还是比较容易的。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泄漏的情报竟然是从我的清雅居里来的。顺藤摸瓜,自然就到了你身上。当然,你也算是倒霉。原本发往西晋的密信,愣是在北越给某个有不良嗜好的人给截胡了,胡改一通后就给发了回来。你发现事情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赵四身上。这一手其实玩的也不错,赵四毕竟是白州密谍统领,情报从白州泄露出去,他怎么都脱不开干系。加上之后雷霆出手,赵四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你给打成了叛徒。” 说着林安之叹了口气:“破绽其实不少,但却被你精巧的一层遮一层,若非是清雅居的情报系统完整,只怕还真让你瞒天过海了。” 女子摇头失笑,眼中满是赞赏之色:“果然是司命大人器重的人物,当真非同凡响。只不过,你当真留得住我吗?” 林安之笑着,朝后退了一步。 李雯右手握拳,轻击左掌,上前了一步。 便在当日,整个白州密谍都收到了一份久违的,由赵四亲手书写的四字密信: 无事,照旧。 …… 大雨滂沱,豆子大小的雨点,总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那场暴雨,北云河决堤,整个白州哀鸿遍野。好在一切总算是过去了,北云河的治理也在日程中。朝廷这两年连续拨下巨款,清理河床,在北云河上游修筑水坝,为的就是要彻底杜绝北云河水患。 雨夜中,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在密林中穿行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巨人般的人物,他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行走时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他一身黑甲,肩头上扛着一柄丈于的滕刀,刀身亮白森然,透着刺骨的寒气。 黑暗中,一名黑衣武士从林中掠过,径直落到这黑甲武士身前,双手抱拳道:“大人,还有一百二十里山路就到北云河了。” 黑甲武士道:“先不忙去北云河。” 那黑衣武士面色不动,也不问为何,只是沉声道:“敢问大人,那此刻去往何处?” 黑甲武士眼中精芒闪烁,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笑意:“我听闻出云县旁有风族大寨,名为羿风,听说羿风寨小郡主祝三娘还是个五品上的高手。那处离此地只有二十里地,先去那里看看。” 第一百九十九章 羿风寨惊变 大雨下个不停,凭栏远眺,隐约可见黝黑的大山被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祝霁月站在窗前,凝望远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华站在她身后身形宛若一杆笔挺的长枪,哪怕是回到了羿风寨,她依然是如同在外面这一年一样,紧随祝霁月。 “派出去的族人可有消息?”祝霁月问道。 月华沉声道:“三队斥候都音信全无,若非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那多半是出了岔子。” 祝霁月眼帘微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那烛光下,当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偏生又有一股冷峻肃然的英气,让本是绝美的脸蛋并不显娇媚。 便是同位女子的月华,都忍不住心头赞叹。 “这几日白州方面可有来人?”祝霁月问道。 “听闻寨主那边有迎客,但不知道是不是白州方面的人。”月华回道。 祝霁月轻轻点头,道:“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 月华离开了房间,祝霁月转头继续凝望窗外。 西晋一支小股部队侵入大魏腹地,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祝霁月身为羿风寨三小姐,同时还和林安之关系密切,自然还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便是到了羿风寨,林安之那边也会每日里派人过来送信,告诉她一些最近的事情。 从赵四“叛变”到抓住冒牌李兰,从西晋神秘骑兵突入大魏,到清雅居的小清倌,但凡林安之知道的,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 这其中的意味,自不必多说。 不过祝霁月很是奇怪,按照西北边军来的消息说,西晋进入大魏的那支军队人数并不多,只有五百左右,虽然单兵战力强大,但受人数制约撑死也就那样。 看似到处杀人放火闹得人心惶惶,但要说于战场能起到多大作用,那还真不见得。 西晋机关算尽,甚至不惜动用潜伏在南院多年的“李兰”来遮蔽南院耳目,都要把这支部队送到大魏国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祝霁月脑海里也莫名想起了前年的大水。羿风寨位于山腰,自然不会受到大水侵袭,不过这次北云河修筑河堤,也派了大量的青壮年过去。 想到这里,祝霁月忽然一怔。 如果那西晋的五百铁甲到了羿风寨…… 正想到这里,忽然就听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就见大寨正门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怎么回事?! 祝霁月飞奔到了楼下,霁月军的人已经聚集到了院子里。 “出去看看。”祝霁月冷声下令道。 有霁月军的姑娘,取来了红甲长枪,让祝霁月一路换上,月华也把龙骨弓取来,双手奉到祝霁月面前。 出了院子,就见街道上不断有羿风寨子弟来回奔跑。 祝霁月随手拉着一个道:“怎么回事?” “三小姐,出事了!有一队人马在攻打正门!”这人焦急说道。 “我父亲呢?” “寨主已经召集各大首领,正在议事厅里。” 祝霁月不敢耽搁,带着霁月军的人直奔议事厅。 到了这里,才发现议事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便是大哥祝西山也满脸严肃得坐在长桌左手第一个位置上。 看到这一幕,祝霁月心头一沉。 羿风寨不是没遇到过敌人,不说别的,光是同在白州的其他几个小部族,偶尔和羿风寨发生矛盾,也会派兵前来攻打。 但哪怕是这样,少寨主祝西山也只是站在祝宏毅的身后,从来没有坐到位置上过。 而今天,连他都已经坐到了长桌旁。 见祝霁月进门,羿风寨的几位头领都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祝霁月匆忙点头回礼后,就大步走到了祝宏毅身旁。 “那支西晋部队?”祝霁月低声问道。 祝宏毅面色冷凝,微微点头。 “有多少人?”祝霁月皱眉问道。 “和情报相符,五百……滕刀。” 说出滕刀两个字的时候,祝宏毅的脸颊微微抽动。 大魏向来有句话叫做西凉铁骑甲天下,风族骑兵甲西凉。 然而二十多年前那一战,大魏西凉铁骑和西晋滕刀来了一场正面对决,结果便是西凉铁骑大败而归。而那次充当主力的,正是风族骑兵。 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她不信什么滕刀兵天生克制骑兵的鬼话,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能跟西凉滕刀再来一次正面对决。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这几天连绵大雨,羿风寨的青年都被调往北云河大堤。 “我去看看。” 话音落下,祝霁月转身走出了大门。祝西山无奈地耸了耸肩头,赶紧起身跟了出去。月华朝祝宏毅行了一礼,紧随其后。 两兄妹还没到大寨正门口,就感到脚下微微震动。两人加快了步伐,感到寨门口。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黑甲武士,正挥舞着一柄滕刀。凡是靠近他的羿风族子弟,都被他轻易的一刀斩断。 祝霁月面色冷凝,抬手解下背上的龙骨弓,反手抽出一支利箭搭上弓弦。 那黑甲武士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转头就朝祝霁月看来。 就是这一瞬间,祝霁月一声低喝,右手五指松开,利箭带着呼啸朝着黑甲武士而去。 …… “五百士兵,哪怕是滕刀兵,能做的事情也很少。”林安之皱眉道。 张放鹤缓缓道:“少爷,我斗胆问一句,那封李兰要送去西晋的情报到底是什么?” 林安之笑道:“这有什么不好问的。就是关于南莞的,南莞归附的消息朝廷是想隐瞒一下,等到李儒阁那边兵力抽调完毕后,可以用作奇兵。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张放鹤沉吟片刻,道:“那之后,西晋的那支由寇熙武率领的五百人部队就进入了大魏?” “没错。” 张放鹤沉吟良久,忽然转头望向窗外:“少爷,你说如果今年再想前年一样来一场水灾……” 林安之一怔,转而脸色大变。 他第一次得知西晋有神秘不对进入大魏,是在两个月前。密谍从白州穿消息回皇城,一路使用飞鸽加急传书,至少需要五天。而西北军搜寻线索,核实情报,至少也要七八天。这么算起来,寇熙武进入大魏边境,已经是两个半月了。 但是,这两个半月里,他做的侍寝跟少,几乎是一直隐藏在山中。直到最近,动作才开始多了起来。 为什么? 这么看来,他同样也是在等…… 等那夏末的最后一场暴雨! 林安之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没时间跟张放鹤说什么了,快步就冲出了房门。 “备马!”林安之厉喝一声。 宅院外立刻有仆人牵了马来,林安之转头对跟出大门的张放鹤大喝道:“你立刻赶往白州州城,叫左慈年带兵去北云河大坝!” 张放鹤拱手应道:“是。” 林安之一路急行回到老宅子,进了房门直奔后宅。 老太爷依然坐在那阴暗的屋子里,老管家躬身站在他身旁。林安之快步进去,朝老太爷行了一礼,便立刻道:“我要人马!” “多少?” “八百红甲。” “你带小猴子去。” 老管家躬身行礼:“是。” 林安之跟着老管家出了门,也顾不得大雨,骑着马就直奔城北。 到了地头,老管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林安之满眼惊异之色:“他们在河东村?” 老管家笑道:“回少爷,正是。”微微顿了下,接着道,“原本是放在北越那边训练,少爷您去南莞的时候,老爷就让他们回来没去南莞保护您。后来您回了皇城,他们就直接过来了。” 两人就站在村口,老管家也没有进去的意思。林安之正心下奇怪,就见老管家从袖口里摸出了一个哨子。 尖锐的声响传遍了整个河东村,只是片刻之后,就见无数人从四周涌了出来,站在老管家和林安之面前。 “就是他们?”林安之瞪大了眼。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男男女女都有,年纪小的大概就十五六岁,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这些人中的一些,林安之隐约记得见过,上次跟梅雪来河东村的时候,就见他们分明是河东村的居民。 “一刻钟,着甲上马。”老管家收到。 这些“村民”顿时狂奔而去,林安之就听得一阵战马嘶鸣。甚至都没用到一刻钟,八百身披红甲骑乘着深红色战马的甲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林安之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兵,竟然会是平日里看来毫无特别之处的村民。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纠结这些,林安之还记得赵四派人给他送来的密报,那队骑兵最后一次出现,正是在距离北云河堤坝一百五十里外的山林里。而从他们沿途杀戮的痕迹来看,每一次战斗,都是在向着北云河堤坝靠近! 领着八百红甲铁骑,浩浩荡荡直奔北运河大坝。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道路泥泞不堪。 林安之心头隐隐有种不安,但却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正想着,一名红甲骑兵便策马走了过来,朝林安之抱拳道:“少爷,小的季怀远,是这一队红甲的统领。” 林安之赶紧抱拳道:“季将军有礼了。”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红甲骑兵是否有朝廷的编织,但对于领兵的人称呼将军总是没错的。 季怀远道:“老爷有过命令,说我等回到大魏后,将由祝霁月小姐统领,不知道林大人是否准备先去羿风寨一趟?” 林安之一怔,呆在了当场。 见林安之久久没有说话,季怀远道:“少爷,少爷……” 林安之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喃喃道:“我终于明白了……”转头对季怀远正色道,“季将军,羿风寨恐怕有变,还请您让红甲们全速前进!” 季怀远没有追问,只是抱拳沉声道:“是!” 八百红甲策马狂奔,朝着羿风寨而去。 不眠不休驰骋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羿风寨前。 红甲骑兵停在大寨门口,他们胯下战马撅着蹄子,吐着白气。 林安之面色冰寒,一言不发。 此刻的羿风寨已经是一片废墟,往日里坚固的寨门,已经破碎了一地,从大门往里看,就见到处是焚烧过的痕迹。地面满是血迹,但却没见到尸体。 没等他下命令,季怀远就命令骑兵分散搜寻,看是否能发现什么。 良久,骑兵们才返回中央集合。 “少爷,没发现尸体。但是在通往北面的山道上,有杂乱的马蹄印。”季怀远说道。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祝霁月应该不会有事,她本身就是五品上的高手,加上有龙骨弓傍身,真要动起手来,那个寇熙武能不能在她手上活命都难说。 “是去北云河大堤的方向吗?” “方向是。” “雨水冲刷的厉害,只有山寨后门内有一些,外面的都被雨水冲掉。”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我带五百人往北云河大堤方向找寻,你带剩下三百人搜索这附近。” 季怀远有些犹豫,他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保护林安之,而且如果按照一开始的猜测,那么寇熙武最大的可能就是往北运河大堤去了。 “少爷,不如我带三百人去北运河大堤,您带人在附近。”季怀远说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这事没的商量,出发!” 带着五百红甲骑兵,率先朝着北云河方向奔去。 第二百章 冤家聚首 北运河大堤是从去年春末,由朝廷派遣大学士周陵督造修建。林安之在南院的时候主要是负责监察朝堂百官,对家乡的这座大坝却不是很清楚。 从羿风寨过去还有一百来里路,临近傍晚时分,便已经接近。 林安之下令全员休息,一天下来人还能勉强支撑,但战马却已经吃不住。如果真碰到寇熙武那支部队,也成了疲惫之师。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能下令修整一晚,直到黎明时分,才重新上路。 这八百红甲骑兵在朝廷中没有编制,哪怕是在边境,也是极为犯禁。 斥候先行,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但出乎林安之意料的是,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北云河大坝那边依然有许多民夫,在修整大坝,防止这场大雨出现纰漏。 按照推测,西晋这支滕刀队最有可能进攻的地方那个便是北云河大坝,这一路他们的行军路线也确实是往这个方向。昨晚林安之他们到的时候,从地面的痕迹来看,应该是晚了两三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那支军队选择连夜赶路,虽然会慢一些,但至少也应该比林安之他们早到一两个时辰。 但为什么北运河大坝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林安之心头微动,转头迅速看了看周围。 北云河大坝修筑的位置是在山中一块开阔地,虽然进出的交通有些不便利,但这一段河道最狭窄,借由两侧山势修建堤坝反倒是最稳妥。 林安之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在两座山头的交汇处,侧面尽是高山密林,地势险要至极。 “全速前进,冲出山谷!”林安之一声厉喝。 就在这一瞬间,山上猛地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沉闷声响。 一块巨石遮天蔽日般从山上滚落。 林安之眼角抽动,心脏提到了心口上。 “轰”一声巨响,巨石并没有砸到队伍中,而是落在了队伍最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紧接着,便是无数利箭从天而降。 “全速突围!”林安之厉喝一声。 饶是遇上了这样的埋伏,红甲骑兵依然没有丝毫慌乱,骑兵们一面挥舞长刀格挡空中的利箭,一边策马朝峡谷口狂奔而去。 周围的骑兵已经靠到林安之身边,这些是季怀远的亲信,临行前季怀远千叮万嘱要保护好林安之的安全。 要说林安之也能骑马,不然也不能一天驰骋百里,但要和这些精锐程度甚至超过西凉铁骑的红甲骑兵相比,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加上骑兵有意把他护在着,转眼间,他就到了队伍中部。 这隘口并不算深长,只是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出口处。 那是一条只容五匹马并行的小路,当那最当先五名红甲骑兵冲出去的一瞬间,一抹白光陡然闪过。 林安之就感到眼前一片刺目的猩红,五名骑兵竟然是连人带马被斩成了两片。两侧的山壁旁,百余名手持滕刀的士兵堵在了出口处。 这些士兵高大魁梧,手持丈于长刀的滕刀,层层叠叠堵在出口处,组成了一片让人触目惊心的刀阵。 但红甲骑兵却仿佛是全没看到,依然是悍不畏死地朝那一片刀阵冲去。 一名,两名……十名! 当第五十名骑兵被那片刀阵撕碎后,终于有一骑贯穿了防线。 就仿佛是给这片刀山撕开了一条细微的口子,紧接着,所有骑兵就如同一柄长刀,狠狠地从这口子里扎了进去,将其撕开。 说来仿佛是许久,但这一切不过是几息的功夫。红甲骑兵近乎是没有任何停滞,在付出了将近一百具尸体后,将刀阵冲破。 冲出隘口,在外面一个整齐的回转,调转马头对准了隘口处。 这一眼看去,才发现守在外面的滕刀甲士极多,还有不少正从山上赶来。 林安之冷眼看着前方,隘口处已经被鲜血染红,浓得刺鼻的血腥味,哪怕现在隔着百十来丈都能闻到。 只是这么短短的接触,从箭雨落下到强攻滕刀阵,便已经有一百余人葬身。这还不算被利箭射中,或是被滕刀重伤失去战斗力的。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就如同祝霁月一样,二十多年前大魏对西晋那一战他也没在,同样不相信什么西晋滕刀天生克制西凉铁骑的话。 真要说的话,他更相信临阵大将的谋断。 林安之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冷喝道:“列阵!” 暴雨中,马蹄声震动,泥水四溅,红甲骑兵迅速摆出了疾风阵型。 那边滕刀甲士也聚集在了一起,以鹤翼阵对应。 林安之冷笑:“当真是自负的很呢!” 通常步兵要对抗骑兵,都会摆出厚重的阵型,以此抵挡骑兵的冲击力。而鹤翼阵着重于两侧突袭,那是要将对方全军歼灭的意思。 林那只眯缝着眼看着,就见对方阵中,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甲男人,他肩上扛着的滕刀虽然长度和他人差不多,但那宽度和厚度,足足大了一倍不止。 从南院给的资料上看,那个应该就是传说中寇熙武了。 寇熙武扛着滕刀,缓步从阵中走出,朝着林安之他们这边就走了过来。 “少爷,不可。”林安之旁的红甲骑兵低声说道。 这人是季怀远的副将,鸣叫姜恒,刚才就是他一路护着林安之从山道里冲出的。 林安之微微摇头:“我要知道霁月的下落。”话音落下,他策马便走了出去。 大雨滂沱,但对渐渐接近的两人却没有影响。 到了阵中的位置,两人都停了下来。 寇熙武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安之,道:“你是左慈年还是林安之?” “我是林安之,你就是寇熙武了?”林安之冷声道。 寇熙武咧嘴一笑,道:“是林安之就好,老子就想找个你家的大官来试试,看看是什么味道。” “若是有这个本事,来就好了。”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他,“这一路上你吃的人还少吗?昨晚羿风寨,也是你们做的吧?” 寇熙武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笑容:“羿风寨?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里有个娘们真是好生厉害,老子差点就在她手上翻了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看到没,我西晋丘山铠,便是滕刀都斩不开,愣是给小指那么细的一根箭给射炸了。” 林安之缓缓道:“没死算你命大,大魏高手无数,不过你以后只怕是没机会看到了。” “嘿嘿。”寇熙武看着林安之,眼中闪烁着一狡黠残忍混合的光芒,“那娘们……你认识吧?” “羿风寨三小姐,我当然听说过。” 寇熙武舔了舔嘴唇:“早知道就让你们见一面了。不过昨晚老子在她手上受了伤,抓住她后,她又闹腾的紧。没办法,把她扔给手下兄弟,玩到今早就没个进气了,只能宰杀了烤着吃。别说,小娘们味道还不错。” 林安之神色淡然,道:“和我说这些做甚?” 寇熙武咧嘴一笑:“就是说说,这马上就要拼死一战了,现在不说,你以后怕是听不到了。不过你到了地下记得跟那小娘们说一声,下次投胎别让老子碰见,不然操死她!” 林安之冷笑,轻轻一牵缰绳,转身返回红甲骑兵中。 那名副将本就是高手,寇熙武说话时还有意提高了音量,他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眼中寒芒闪烁,冰冷的目光落在寇熙武的后背上。 林安之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要被他迷惑了,霁月安全,没落在他手上。” 副将有些惊讶:“少爷如此肯定?” 林安之微笑:“他根本不知道咱们羿风寨三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 见林安之如此笃定,副官也舒了口气。 林安之调转马头,轻轻拔出腰间长剑。他没有指挥过骑兵,如果是要远程奔袭,或者说是阵型互拼,林安之还真没辙。但这是要两军对垒,白刃互拼,那倒是简单了。 他手中长剑高高举起,朝着滕刀军的方向落下。 “全军突击!” 真正的战阵冲杀是怎样? 林安之这也是第一次真正的身处其中。 从南莞回来的路上,也遇到过铁骑踏营,那时候只觉得地震一样,脚底震动,士兵如同秋风吹过的麦田,一片一片被收割倒下。 那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红甲骑兵,那恐怖的冲击力让林安之大为震撼。 但饶是如此,面对西晋滕刀,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心头不服想与之一战,但却没有任何轻视。 滕刀刀身长八尺,加上刀柄足足有丈于,比“红甲”的马刀还要长出尺许。 双方战阵刚刚触碰,就天地冲撞一般,鲜血迸射。 冲在最前方的红甲一旦被滕刀斩到,便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滕刀兵若是回刀不及时,也会被紧随其后的骑士踩成肉泥。 也是这时候林安之才发现,这些滕刀兵之所以摆出鹤翼阵,实在是有原因的。旁的步兵对上骑兵,摆出厚重阵型是为了阻挡骑兵的攻击。 而滕刀兵却恰恰相反,他们最大的敌人并非是红甲,而是在身侧挥舞滕刀的战友。沉重的滕刀挥起,便是操控它的滕刀甲士也不可能完全掌控,只能跟着那刀锋的势头不断转身。若是滕刀兵像一般的士兵那么排列,只怕早被自己人给杀干净了。 双方以近乎一比一的战损在飞速消耗着对方以及自己的兵力。 残酷而快速,只是一个冲刺,林安之就发现,身旁的红甲已经少了一半。而对方的滕刀兵也好不了多少,整个阵型被冲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时机,红甲一个阵型一个旋转,散开的阵型迅速收拢,再次朝着滕刀兵的阵型冲去。 这一次,林安之瞄着的不是阵型中央,而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寇熙武所在的位置。 第二百零一章 初战 寇熙武满脸鲜血,嘴角挂着一抹狞笑。 刚才从他位置冲上的红甲,一个不剩的都被他撕成了碎片,面对这支依然有两百多人的红甲,他脸上没有任何畏惧。 当先冲到寇熙武身前的,便是季怀远的那名副官。他低喝大喝一声,手中站到带起一阵风浪,朝着寇熙武便斩了过去。 寇熙武不闪不避,滕刀横握。 就在副官临近的一瞬间,他猛然上前一步,手中滕刀带起一阵狂风。 漫天暴雨一阵飘摇,在那劲风下,打在人脸上一阵刺痛。 副官面色冷峻,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他手中长刀和寇熙武的滕刀猛地撞到了一起。 一声巨响,周围的红甲骑兵和滕刀甲士,都被这一下震得头晕目眩。 副官策马狂奔的身形陡然被阻挡了下来,胯下战马一阵嘶鸣人立而起,他手中战刀也被打得高高弹起来,中门大开。 寇熙武也被一击撞到后退了半步,他两眼猩红,仿佛是受了莫大的侮辱,狂吼一声,手中滕刀一顿地,猛地朝副官肩头劈下。 副官面容冷凝,明知道这是必死一刀,但眼中去没有任何恐惧。 然而就在这时候破空声响起,一柄长剑从他耳畔掠过,架在了那滕刀上。 林安之面色冷凝,和那滕刀接触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好像是被奔牛撞到剑上一样。不过却没有丝毫慌张,手中长剑轻轻轻一搅,将那滕刀卸力到了侧方。 “轰”一声巨响,滕刀斩落地面。 溅起的泥土打在林安之脸上,一阵刺痛。 寇熙武一声低吼,猛地一扭腰,那刚斩入地面的滕刀猛地掀起,重重地拍在林安之的腿上。林安之就感到腿上一阵剧痛,不仅是他,连胯下战马也是一阵悲鸣,被拍得飞了出去。 副官又惊又怒,战刀猛然落下,看在了寇熙武的肩头。 然而就如同寇熙武自己说的,那丘山铠真是坚实无比,副官的战刀只是砍进了寇熙武的肩头,虽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全然不足以一刀致命,刀刃反倒是被卡在了盔甲里。 寇熙武厉喝一声,抬手抓住战刀刀背,把副官掀翻下马。之后也不管他,朝着林安之就大步走去。 林安之勉力撑起身子,右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分明是刚才那一击,已经将他的右腿骨头击裂。这一刻,他无比怀念当年的五品上修为。 若是还有修为傍身,刚才绝不会那么容易被寇熙武拍落马下。 他猛地一咬牙,腰身微微下沉,右拳化作一道流星般朝着寇熙武打了过去。 这正是张放鹤这段时间来教他的十二冲拳。 “一!”林安之一声低喝。 寇熙武面带狞笑,抬手就朝林安之的拳头抓去。 林安之一拳打在他手中,却仿佛是打在了墙上,拳头上传来一阵剧痛。 “我以为林煜文那老家伙的孙子会修炼什么绝世武功,竟然是江湖上最粗浅的十二冲拳。” 寇熙武猛然捏紧拳头,手间发出一阵噼啪声。 林安之眼角微微抽动,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溢出。 “还挺有骨气的。” 寇熙武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他心口,林安之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这里的一幕早就让红甲骑兵看到,见着林安之被一脚踹开,那离得最近的两名红甲骑兵顿时眼红。要知道,他们中许多人从一出生开始,接受的唯一命令就是以这位林家小少爷为主,一生中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包括这条性命! 两名骑兵厉喝一声从旁冲来,手中长刀组成了一个交叉网,朝着寇熙武劈砍过去。 寇熙武嘴角泛起一抹狞笑,也不回头,反手握住地上的滕刀。 林安之眼皮狂跳,强忍着痛楚厉声道:“不要过来!” 两名骑兵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的退却。 双方一闪而过,两名骑兵的身体,连同两匹西凉最好的战马的马头,一起飞到了半空。 大雨漫天,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血水…… 林安之咬牙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肺里火辣辣的疼痛,浑身的骨头好像全都碎掉了,只是微微动一下,就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一样。 便是寇熙武,见到林安之还能站起来,都有些意外。 他眼中闪过一抹猩红,狞笑道:“没想到林家的公子哥还有这么一副好身体,吃起来……味道一定很不错。” 林安之没有理会他,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张放鹤教他的冲拳十二步。 “这是武林中最粗浅的拳法,创造这套拳法的人一辈子混迹于石井当中。他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一条不值钱的贱命。所以出拳之时一往无前,不顾左右,目力所指,唯有对手。一步一拳,不死不休。” 林安之离那寇熙武明明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却忽然往前迈出一步,一击直拳。 明明隔着十步的距离,寇熙武却忽然感到脸上一阵刺痛。下意识抬手摸了下,满手的鲜血。 寇熙武眼中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他没修炼过上乘武技,但自幼天生神力,铁皮铜鼓。战场上与人交战,对手力道稍小一些,连他的皮都砍不破。而现在竟然是隔着这么远一拳的拳风,竟然让他脸上出血。 寇熙武看似粗鲁,但实际上却是心思灵活的角色,也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外表给骗到了。若非如此,西晋朝廷当年又怎么会召他入朝为官,他又怎么能在凶险的战场上活下来,还闯下了偌大的名号。 他没有半点迟疑,拔出腰间的佩刀大步朝着林安之冲了过去。 而林安之,却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中,眼看着寇熙武靠近,他竟然不闪不避,抬手又是一拳。 寇熙武的动作极快,林安之这一拳打出,他就已经到了近前。 林安之一拳击出,寇熙武手中的狞笑着,朝着他的手臂便是一刀斩去。 看似轻飘飘的一拳,却宛若一条灵蛇,一拳就打在刀身上。 寇熙武心头惊讶,这个林安之的实力是在有些超出他想象。明明是大魏最为著名的骠骑大将军林煜文的孙子,不仅没有修炼什么厉害功法,反而是练了最吃力不讨好的冲拳十二步。而且这一拳虽然招数是冲拳十二步中的招数,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一拳下去,寇熙武就就感到一股狂暴力量撞在刀身上。 没有什么所谓的内家功力,而是最为纯粹的肉体力量。以他的天生神力,差点没握住刀柄。 但寇熙武依然神色不变,猛地上前一步。 左手朝着林安之胸口就是一拳打去。 林安之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有身体虚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他有意让自己的脑海变得空灵。 就像张放鹤说的,冲拳十二步最重要的不是什么招数,或者什么内劲。林安之的身体足够坚韧了,只要能做到心神合一,就能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的拳头从一个毫无可能的角度,重重地打在寇熙武的心口。寇熙武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这让寇熙武又惊又怒,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用拳头打伤过了。 他猛地一声咆哮,身体推金山倒玉柱般的直扑林安之。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饶是林安之刚悟出点冲拳十二步的精髓,但面对这么不讲道理的打法,依然是无可奈何。原本就重伤在身,被寇熙武这么一个猛扑,直接就掀翻在了地上。 寇熙武一拳重重砸在林安之的脸上,,林安之就感觉头晕脑胀。 “把你这小白脸打烂了,还有人会喜欢吗?”寇熙武狞笑道。 林安之抬手一拳,打在寇熙武身上却只是轻飘飘的,连他的身子都没有动弹一下。 寇熙武冷笑:“皮毛的冲拳十二步,也敢在我面前摆弄?” 说罢,抬头看了眼战场,战况依然焦灼。 不得不说红甲的冲击力恐怖到了极点,即使面对兵力优势于己方的滕刀兵,依然在两次冲锋后,将对方斩杀了两百余。 不过红甲的死伤也惨重无比,关键是两次冲锋后被滕刀缠了上去,骑兵一旦跑步起来,那其战力就将大打折扣。 寇熙武皱了皱眉头,这些红甲骑兵他是第一次碰到,没想到战力比西凉铁骑还强。 明白不能拖延太久,这里毕竟是临近北云河大坝的地方,一旦让那边的人收到消息,后果很难想象。 他从地上操起被林安之一拳打断的腰刀,高高举起,朝着林安之的胸口就落下。 而此刻的林安之,浑身已经跟烂泥一样,再没有半点力量。眼看着那一刀落下,只能闭目等死。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刺耳的破空声响起,就好像什么的关系划破雨幕飞速而来。近乎只是转瞬间,就到了寇熙武的心口。 寇熙武一声厉吼,高举的断刀猛然横在身前。 “砰”一声脆响,寇熙武的心口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满脸不敢相信,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处的小孔。 鲜血从那小孔中溢出,顷刻间便将他整个身体浸湿。 寇熙武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这一代凶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出云县这种小地方。 雨水和血水在他落在他脸上,林安之的视线有些迷糊,只是隐约间,见着一个身披红甲的俏丽身影,手持一柄巨大的长弓,从远处策马而来。 第二百零二章 祝家二少爷 林安之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睁开眼,便见到了那张英气逼人的绝美脸庞。 “战况怎么样?”林安之立刻问道。 祝霁月沉声道:“滕刀兵已经全歼,本想抓几个俘虏拷问,但几个受伤的都第一时间自尽。” 林安之脸色有些阴沉:“这看起来不像是战士,反倒像是死士。” 祝霁月微微点头,道:“左慈已经带人赶到,整个北运河大堤现在都严加看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大堤上也搜索了一下,没发现异样,倒是在北面三里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大量的黑火。”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黑火遇火则炸,我猜想他们应该是会用这东西。大堤上仔细检查了吗?” “逐寸检查,没有被安放黑火。”祝霁月说道。 听到这里,林安之才算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看了看祝霁月,就见她看上去脸色正常,气息平缓,似乎没有受伤。 “我就知道你没事。”林安之舒了口气。 祝霁月嘴角微微翘起,难得的露出了个笑脸。不过只是一瞬,转而又是冷着脸,道:“真当自己修为还在,竟然敢跟西晋凶人寇熙武单挑?” 林安之习惯性的想抬手揉揉鼻子,但胸口立刻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咧了咧嘴。 “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我,何况我也担心你的安危,就想着抓住他逼问你的下落。”林安之嘀咕道。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吧!” 林安之奇道:“羿风寨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听祝霁月说了他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的过程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祝霁月碰上那寇熙武,二话不说便是一箭。按说以祝霁月的实力,便是夜雨楼主面对她射出的一箭,也必须要慎重对待。这寇熙武哪怕天生身体刚劲铁骨,也绝对受不住这么一箭的。 但哪知道,就在箭矢将出未出的一瞬间,一个人打乱了她的心神。 以心神御箭,心神既然乱了,那箭的威力自然也就没了,但饶是如此,毕竟是龙骨弓的底子在那里摆着,依然一箭洞穿了寇熙武的胸甲。 “还有人能乱了你的心神?”林安之笑道,不过只是片刻,笑容就有些尴尬,有些古怪,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难不成是你那个赵……” 祝霁月冷着脸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林安之想阻拦,却被疼得只咧嘴,只能是大叫一声:“哎唷,疼疼疼!” 祝霁月这才站住了脚,一巴掌拍在林安之左肩上。 林安之这次没有装了,是真真正正的被疼出了一声冷汗。 “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林安之大口喘气着。 祝霁月冷着脸道:“以后再敢胡说八道,也不用等别人了,我自个儿就动手灭了你。” 林安之赶紧赔笑:“不敢了,不敢了。” 祝霁月沉默良久,这才缓缓道:“是我二哥。” “二舅子?”林安之一怔。 祝霁月顿时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但却出奇的没有动手。 林安之也安静了下来,羿风寨老寨主祝宏毅有两子一女,老大祝西山,羿风寨少寨主,表面上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但内里足智多谋,羿风寨近几年来的几样大事都是他谋划。其中也包括了交好林家的。 祝霁月一开始接近林安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有祝西山的推动。否则不管祝霁月如何叛逆,羿风寨只要把她关起来,她就是翻了天也找不到林安之。 而且那些霁月军,名义上自然是祝霁月的手下。但谁都知道,真正站在她们身后,支持她们跟随祝霁月的,其实是羿风寨,或者说整个风族。 老三自然不用说,就是林安之面前这位祝霁月姑娘了。 飞扬却不跋扈,冷傲却不冷酷,在羿风寨以至于江湖中都名声极好。说起羿风寨祝三娘,任谁都要翘起大拇指。 然后,便是那个于林安之而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二少爷,祝江风了。 林安之从来没见过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很少听到,便是祝霁月也很少主动提起。 “二舅子……咳咳,那个祝江风他怎么了?” 祝霁月沉默片刻,眼神依然有些犹豫。 林安之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当日长风诗会,我就跟你说过,若是不想说不说就是,等有一日你真想说了,再告诉我不妨。我这里也不过是跟你调笑,你要是真有为难,不说也没什么的。我为人如何你最清楚,当知道我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祝霁月终于是叹了口气,眼神带着几分黯然:“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说,其中涉及了颇多的事情。”说着她看着林安之,“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苏皖吗?” 林安之一张嘴,差点几说是女子善妒,漂亮女人看不惯漂亮女人再正常不过。 好在及时收住嘴,没有把这话说出去。不过就像他说的,祝霁月对他实在是熟悉到极点,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竟然没发火,只是微微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之所以讨厌她,是跟我二哥有关。” 林安之奇道:“难不成你二哥喜欢苏皖?”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别瞎猜了,我今日全都告诉你。” 听祝霁月说了,林安之才是一阵目瞪口呆,其中有惊讶于羿风寨内部的秘闻,也有一阵后怕,自己能活到现在,当真是运气不错。 羿风寨位于白州境内,其位置便是在北云河以上百里地。白州本就是多山岭,羿风寨的位置正好是在山中道路交汇之处。别看好像平日里来往客商不多,但一旦爆发战争,那里便是兵家必争的要地。 光是从这羿风寨的选址,便能看出祝宏毅的野心。 自然不是想称王称霸,但至少也要待价而沽,给羿风寨找个好主子。风族本就是有许多分支,祝宏毅身为羿风寨寨主,自然也想自己这一脉压旁人一头。 其实祝宏毅本身并没有多大的立场,但他偶尔言行举止,潜移默化中,却让两个儿子内心声了些念头。 不用多说,祝西山自然是挑选了林安之,便算是跟老宅子站到了一起。 而祝江风,却是在更早的时候挑选了陈留王。原因无他,归附现在的大魏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依附陈留,一旦得势,那便是有扶龙之功,其获利大小自然是天差地别。 林安之皱眉沉吟道:“所以当日比武招亲,你的对象并不是那个赵志远?” 祝霁月微微摇头:“不是。” 林安之眼皮微跳,已经隐约猜到祝霁月比武招亲的内定对象了,但依然觉得太不可思议。 见林安之的神色,祝霁月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没错,就是纳兰明溪。” 纳兰明溪,陈留王嫡孙,这一代的陈留王。 林安之听着心头砰砰乱跳,这怎么一不留神,就成了陈留王的情敌了? “那晚我碰到的要杀你的人是……” “是大哥的人。”祝霁月淡淡地道。 林安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道:“为何?” 祝霁月道:“你也别怪大哥,当日只是误会。我本就不答应这件婚事,不过二哥提出来后,父亲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任由我们争吵。那时候我就想着离家出走,没想到刚出羿风寨,就被盯上了。大哥以为我是要私投陈留,便打算以绝后患。后来我问过大哥,大哥很明白的说,与其多个陈留余孽的妹夫,不如少个不听话的妹妹。” 林安之听着,眼皮微跳。祝西山在他面前向来是表现得纨绔风流,在出云县的时候,可没少跟他去楼子里厮混。虽然一直知道这位羿风寨少寨主绝不是简单的角色,但每日里接触到的都是那副和善面孔,总免不得有些麻痹。现在听祝霁月说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位大舅子,当真是心狠手辣的很。 “所以我不喜欢苏皖,她是陈留王身边的人。陈留王这些年能在江湖中如鱼得水,便是南院密谍都找不到他,魔教出了大力气。”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苦笑道:“昨晚是我那二舅子回来了?” 祝霁月微微点头,道:“他倒不是和寇熙武一道,不过是猜到寇熙武很可能去北云河大堤做手脚,所以就跟来看看。途经羿风寨的时候,原本只是想上来看看,没想到就正撞上了这么一幕。”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就迁出寨子了?” 祝霁月道:“因为这边北云河修建大堤的关系,做念慈曾向羿风寨发过文书,希望我们能派些青壮劳动力过去。当然,白州官方也会给予许多回报。所以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到了北云河大坝这边,寨子里很是空虚。当初二哥并不是自愿离开羿风寨,而是被父亲逐出去的。所以见着二哥,父亲和大哥都怕出现其他变故,于是让所有人都撤离了出去。但也没有走远,就在山下附近。如果你跟着季怀远过来,很快就能找到我们。山上放火烧寨子是我们自己动的胡搜,原本是为了示警山下,没想到大雨之下根本点不着,反倒是让你见了那画面后起疑心了。” 林那只听着,就只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多巧合摆在了一起,最终才有了现在的结局,好在现在北运河大坝没出什么乱子。 “西北边军那边也重新布置了兵力,把北云河这一段作为重点防守,下次西晋的兵马想要偷偷溜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安之仔细琢磨半晌,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点了点头,问了个但凡昏迷的人醒来后就该问的第一句话:“我昏迷了多久?” 第二百零三章 一些老黄历 这一次西晋奇兵突入大魏,来的很是突兀,结束的更是离奇,给人一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遥记得当日八百里加急文书把消息送到皇宫的时候,神宗皇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没想着就这么一下就给解决了,林安之觉得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林安之这次受伤极重,在北运河大坝这边出云县修来给大学士周陵居住的官邸内住了十来天,等着雨势渐渐小了,这才乘着马车会了出云县。 到了老宅子,老太爷自然是笑眯眯的来看了看他。 “原本就不打算让你练武的,没想着最后还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老太爷眯缝着眼说道。 林安之坐在太师椅上,站起来是没办法了,只能是揉了揉鼻子,道:“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老太爷道:“我便想着了,所以当年就不让林韧教你什么高深武技,只要能保命就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你这小猴子还不安分,先是江南府跟那夜雨楼主打了一场,现在又跑去跟寇熙武拼命。当真是不让我这个老头子省心。原以为功夫废了你就会安分点,没想着竟然去跟那张放鹤学什么冲拳十二步。你说你要是一丁点的功夫都不会,只怕听到寇熙武的名头就被吓着了,哪还会自己带兵过去。这也罢了,战场是你能上的?养那么多武士将领,要来是做甚?” 林安之被骂的狗血淋头,但也还不上嘴,只能道:“也不能这么说,功夫练来还是有用的。你看我那几次,若不是仗着一身还算不错的修为,只怕早就死了。” “放屁!”老太爷说着爆了句粗口,“我老头子就这么个将死的样子,你看纳兰明溪那小子,可敢往我踏进我这老宅子一步?那魔教圣女苏皖厉害吧,秦苑清厉害吧?还有李乘风、林韧,甚至小蚊子,祝霁月,你看他们修为都不算差吧?最终呢,还不是卖与帝王家。” 这话林安之不敢接,往小了说是对林韧、李乘风他们的不敬,往大了说,这话里的学问可就多了。 卖与帝王家? 老林家可没谁是皇帝,至少现在如此,林安之希望日后也是如此。 老太爷骂了几句,话锋就转到了红甲上,面色阴沉,眼中寒芒闪烁:“季怀远怕是当兵当糊涂了,当年让他做这八百红甲统领,便是看在他行事稳重,结果你就那么一席话,他就放任你独自去追寇熙武。我让他不惜一切保护你安全,结果就是这么一通乱命他还听了去,当真是白给了他这统领位置。” 林安之顿时吓了一跳,道:“爷爷,季统领是听我命令行事,你可别怪他。再说了,您把这八百红甲交到我手上,总不能是只希望他们做我的贴身护卫吧,我这里已经有不少侍卫了,是在不差这几个。而且他们日后总是要听孙儿指挥的,真要说这次的差错,还是我错估了西晋滕刀的实力。开始见他们杀渝州边军跟砍瓜切菜一样,没想到西晋滕刀厉害如此,竟然拼了个一比一的战损。” 说到这个,林安之就有些肉疼。 听林安之这么说,老太爷便没有再追究。 其实林安之也明白,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无非希望林安之不要对季怀远有什么芥蒂。而且也是替林安之讨个好,日后季怀远想到今日的事情,对林安之就会更感恩几分。 老太爷走了,接着就见张扬进来了。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张扬就先被放了出去,跟着的还有三十名侍卫。这些侍卫身手是足够好了,五品修为放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林安之并不满意,豢养家中和放到江湖中,这是两码事。 最终让张扬带了其中三十人出行,他只带了八人返回。 张扬并没有走远,就在白州方面活动,收到林安之受伤的消息后,立刻就赶了回来。 “少爷,听说您把寇熙武干掉了?”张扬很狗腿地赞叹道,“果然是我家少爷,那寇熙武可是西晋名将,虽说……” “好啦,一回来就马屁不断,嫌我这房间里味道不够重?” 林安之的屋里自然满是药味,回到老宅子后,各种珍贵的药物都被用上,要确保这次重伤不在身上留下什么病根。 “是是是。”张扬赔笑道。 林安之道:“那三十人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张扬道:“回少爷,都跟着刘恩峰在外面混着。江南水寨解散后,刘恩峰把手下分成了好几股人马,水寨的老弱妇孺现在多半安排在各地经营各种稳当的生意,那些个血气方刚的,则是招了部分实力和忠诚都没问题的,扔到了北越去历练。” 林安之微微点头,所谓的历练,说白了就是做马贼。 自然不像以前一样是靠劫掠为生,现在更多的是要练兵。 以前是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渐渐的脑子里的想法多了起来,这些人就都有开始派上用场。等他们历练个两三年,见过了一些血后,还是要回来的。林安之并不是要他们当兵,而是要充当耳目。 江南水寨的人来至全国各地,等两三年回来后,林安之就会把他们放到江湖中,那时候,他心目中和勾玉并列的另一张网才会开始钩织。 “你就不用走了,还是跟在我身边。”林安之想了想说道,“有个自己人使唤,总是要方便些。” 张扬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 要知道,从北越回来后,张扬的位置就有些尴尬。许多事情自家少爷没说,但却是心知肚明。到了皇城后,林安之便召去了青蚨居的四个老奴,那之后张扬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至于原因,林安之和张扬心底都清楚,无非是没有挑开那层纸罢了。而今天林安之这么一说,颇有些揭过的意思。 其实并不容易,青蚨居里的暗夜刺客,现在已经知道是南院潜龙。北越长街尽头,那索命的一箭。 这些都是真正要命的玩意儿,林安之要是稍微欠缺点运道,就是真的死了,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老太爷没理会这些,甚至没怎么说道。原因很简单,是他觉得林安之不会死,哪怕林安之真的就是只差那么一点就死了。 所以老爷子没出手,依然冷眼旁观着。 直到林安之南莞之行,老太爷才把藏了那么多年的红甲调了出来。因为他觉得李儒阁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不杀林安之,但只要有一个理由要杀,那林安之就死定了。 所以,红甲便出现在了渝州城外,替接下了那一场必杀的战阵。 张扬跟着林安之也有一年多了,其实时间真的不算太长,但要说两人遇到的事情,旁的人只怕是一辈子都碰不上。 但林安之可没有忘记,那个很是狗腿,很是谄媚,甚至被同僚有些看不起的张扬,一开始可是跟着那个人的。 如果一开始林安之并没有如何在意,但当察觉到那个人对他的杀意后,张扬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怀疑? 都无需怎么调查,兴许也是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偃师,张扬的身份立刻就暴露。 只是林安之对这个最初投靠自己的手下,是有几分念旧情的。 这也是张扬在北越朝他射出了那致命一箭后,还能活下来的原因。 要知道,便是老太爷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三番两次问过林安之,是不是要把这颗棋子给提掉。那时候林安之甚至不用明示,只要不说话,张扬就死定了。 但林安之却坚决的把他保了下来,这其中也蕴含着某些特别的意思。 房间里气氛有些沉闷,许多事情能不能真的揭过,还需要日后才能知道。 “那个人怎么样了?”林安之忽然开口问道。 张扬顿时一滞,沉默半晌才道:“还是老样子,以前是他负责与红甲对接,现在也是。不过还是不愿回来,现在就在白州州城做县丞,但……”说着他迟疑了半晌,才轻声道,“少爷,还请您谅解林大人。”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容:“我若是不谅解,今日能跟你说这些?换作旁人,三翻四次想要我的命,我早就找上门去了。但无论如何,我总是认了他十几年的父亲,便当做是父亲给儿子的磨砺了。” 话语里依然有怨气,这不怪林安之。 “两父子”之间的恩怨,实在是一言难尽。 经过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白州地界总算是恢复了平静。不过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林大人到白州的消息,也算是彻底传开了。 一时间,整个白州一片轰动,无数官吏从各地赶来,要想拜见这位传说中的林大人。 自然不是以下官的身份求见,老宅子虽然多年没有声响,但毕竟是当年那位纵横天下的老太爷住的地方。官员上门,都是便服而来,只说是求见小诗仙。 来的人多了,知道的人多了,于是在白州官场都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只是,来的人有许多,真正见着林安之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因为老林家这位小林大人,根本就不在老宅子里,甚至都不在白州。 第二百零四章 临安县丞 官道上一片泥泞,这连绵几日的大雨,把整个白州给冲成了个烂泥摊子。 顾闵然带着一顶斗笠,手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官道上。 他抬起头,右掌放在眉梢挡住雨滴,叹了口气喃喃道:“老子可算是倒霉了。” 曹云那厮一席话就把他骗去了南莞,说是要给那个林安之带个口信,问他想不想做皇帝。 老实说,顾闵然对那个林安之,是有些个看不顺眼的。之所以看不顺眼,大概是有些嫉妒的心理。 当然,顾闵然不会跟人承认,但也知道骗不过自己。 至于为什么会嫉妒,其实不难想。 年少多金,身份高贵,加上身旁美女无数,这天下间有数的女子,好像都在脑门上刻上了“专供林安之祸祸”几个刺眼的大字。 苏皖那种魔教妖女就算了,怎么连圣芯庵的秦苑清秦仙子,都跟那小子不清不楚? 所以,顾闵然极端不喜欢林安之这个人。否则也不会答应去帮曹云传话,更不会在去的路上临时变了想法,想先看看夜雨楼主能不能杀死他。 其实就算有这话总念头,顾闵然最多也就是想想,要不要做,还是另说。 平时里这些念头自然也是埋在心里头,但谁知道那天喝多了,一时高兴就给说了出来。然后,就被那个张放鹤听见了。 张放鹤这个人顾闵然当然那是听说过的,夜雨楼排行十六,江湖中的顶尖杀手。 但这又怎么样? 别说排行十六了,就算是夜雨楼主又算什么? 我顾闵然打过,还跑不过吗? 大家都是八品境界,谁真想要杀掉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那张放鹤…… 顾闵然一想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 “这厮怎么能把冲拳十二步练到这种境界?!”忍不住低骂了句,“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冲拳十二步是流传最广的拳法没错,但绝不是什么粗浅拳法。 当年他师傅就跟他说过,天下间的拳法要论狠辣无双,首推就是冲拳十二步。 旁的拳法是对人狠辣,这冲拳十二步是连对自己都狠。 练武吃苦是常理,但谁能变态到把自己一身皮肉练到比十三太保横练还坚实的地步。生生凭着肉身力量,把那些个内家高手砸成肉泥? 顾闵然碰到张放鹤,原以为不过是碰到了夜雨楼主的手下,也就没当回事。 谁知道这厮二话不说,朝着他就是十二拳。一步一拳,生生打折了他一条腿。 “俺好歹也是八品境界的宗师啊……”顾闵然叹了口气,神情很忧伤。 那之后在南莞休养了将近一个月,这才重新上路去找林安之。 曹云让他带的话还没带到,这桩事情便不算完。哪怕是林安之已经回了皇城,哪怕是曹云已经亲口问过他了,顾闵然都觉得自己还要再去说一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便是这样了。 他到了皇城,收到的消息是林安之就已经取道西南道前往白州,他这才又屁颠屁颠的跟路过来。结果还没到那传说中有着一栋阴森老宅子的出云县,就听说林安之不见了。 “这厮怎么就没个安分。”顾闵然埋怨道,“当真跟个猴精一样。” 在官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十余天,既不想去皇城,又不想返回东海,结果没等到林安之,倒是把这大雨给等停了。 “雨过天晴,嗯……好兆头!”顾闵然说了句。 正想着,忽然就听远处一阵奔马声响起。放眼看去,就见十名身材魁梧的江湖中人呼啸而来。 他们身后跟着十余辆大车,每辆大车旁都 有两三名武林中人看守。在车上是一支黄色旗帜迎风飘扬,旗上写着两个大字:镇远。 顾闵然眯缝着看着,眼见那几匹奔马到了近前,他就站到了路旁。 那带头的镖师从他身旁经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呼啸而过。紧接着那行动稍显缓慢的镖车也从旁经过,带起满地的泥水,溅了他满身 顾闵然低头看了眼沾满泥水的衣裤,叹了口气,然后抬头大声道:“喂,那镇远镖局的,给我站住!” 前面的车队没有理会他,依然是朝前行进。 顾闵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挂在唇边的最后几滴雨水卷进嘴里,然后就瞄着一辆经过镖车,然后抬起了腿。 “轰”一声巨响。 那辆需要三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镖车忽然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在了野地。 “没听到你家顾少爷说话吗?”顾闵然瞪着眼说道。 …… 临安县到了一位新县丞,据说是京城人士,一口京片子说的像模像样。带着的还有一房娇美的媳妇,那模样便是说天仙下凡都不为过。 平州本是军事重镇,临安县虽然地处平州和白州交界处,但也不收这来路不明的师爷的,便是京城来的也一样。再说西南道上,想来是凭拳头凭背景说话,这师爷也就生得油头粉面,虽说在京城刑部做过些差事,但在临安县可不管用。 不过这书生见了县太爷,摸出了一封介绍信,县太爷桂敏茂看了那金字落款上钱明这两个字,便只能捏着鼻子点了头。钱明在皇城不算什么大官,不过好歹也在礼部侍郎一职上呆了些许年头。县太爷桂敏茂每次进京述职的时候,总是要去钱家递个拜帖之类的。不过皇城不算大官,对这些偏远地方的小官吏,那也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因此桂敏茂碰了好几次霉头。 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得罪。 琢磨了半晌,这才把这位自称叫林泰然的年轻人,给安排到了县丞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这位林县丞做起事来倒是有模有样,不过就是不太主动,自然桂敏茂也不希望他太过主动。 他有些摸不着那位从未见过面的钱侍郎是什么个意思,莫名弄这么人到这里来,难不成还有什么想法? 或者说,就是随意给亲戚谋个出路? 这在西南道上不算什么稀罕事,别说是这么个小官了,这成州知州,据说就是西南道布政使的亲侄子。 观察了十来日,见着林泰然没有夺权的意思,桂敏茂才算勉强安心。 林泰然住在县城北的一处民宅,是临时租下来的。不得不说,很是寒碜,以至于那些个捕快衙役都经常跟他打趣,说他是在京城混不住,这才跑来这穷乡旮旯的。林泰然听了也只是笑,一对大眼睛完成月牙儿,却也一句都不反驳。 说来林泰然住处定下后,这些衙役倒是很乐意往他这边跑。毕竟这屋里有一位大美人,虽说从来都是冷若冰霜,但那读书人不是说过一句话吗,叫做秀色可餐,带着些酒铺子里一枚铜板一壶的烧刀子,就可以在林县城这里蹭一顿,不光有花生米可以磕,还有那么个大美人时不时能看一眼,何乐不为? 林泰然在这里混了一个月,和县令、主簿这些头头没什么联系,倒是和下面的捕快衙役混得很熟。 又是在林县丞的家的院子里,破烂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花生,一壶便宜到烧喉咙的烧刀子被分作了四碗。 林安之和三个衙役坐在桌旁,一面磕着花生一面唠嗑。 “我说林县丞,你以前在那侍郎家是干什么的啊?”其中一个叫张贵衙役开口问道。 这话一开口,旁边就有人悄悄踩了他一脚。 张贵一瞪眼:“怎么啦,咱们和林县丞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不好问的。” 这位林县丞的来历很是神秘,约莫也就只有见过推荐信的县令大人知道。旁人只知道是皇城吏部钱侍郎家给的推荐信,但这位林县丞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却没人知晓。 林安之笑道:“就是个师爷,不过一来年岁不大,经常被人看轻。而来京城居大不易,生活拮据困难,便找钱侍郎要了这么个介绍信,想着到远处谋生,所以就过来了。” 张贵奇道:“这么说,你不是皇城人咯?” “当然不是。”林安之轻咳了两声,这才操着地道的西南口音道:“可别告诉旁人。” 三名衙役一怔,转而便是一阵偷笑:“我的个妈啊,竟然是咱们这边的口音!” 林安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示意不要伸张。 房门响起,就见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身材高挑,面容清冷绝美,哪怕是一身布衣,看上去也是明艳非凡。 三名衙役一齐起身,拱手叫道:“见过嫂嫂。” 清冷女子白皙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点头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花生放到桌上,便赶紧走开。 三名衙役一阵偷笑,这冰山美人脸红的景致,便是这最好的下酒菜了。 林安之也在笑,别说他们了,便是林安之,也少有见着祝霁月如此害臊的模样。从第一次发现祝霁月竟然对“嫂嫂”两个字如此敏感后,他就时不时会把这些手下邀请来家里做客,便是为了瞧这一幕。 “林县丞真是好福气啊!”其中一个赞叹道。 那张贵也感叹了一声,不过立刻低声道:“但说起来,林县丞,咱们兄弟一场,还有些事我可得提醒一下你。” 林安之愣了吓死,便道:“请讲。” 张贵道:“咱们这是偏远小县城不错,可这里的人物可不都是小人物。” 这话一出,旁边那衙役立刻明白了什么,道:“张贵兄弟这话说是,林县丞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嫂嫂如此貌美,你以后可要着紧一点。” 林安之满脸迷惑:“什么意思?” 张贵道:“你要小心咱们县令的侄儿,就是那个叫李论的公子哥。” 第二百零五章 招惹是非 说起这个李论,林安之见过一面,不过也仅仅是见过而已,并没有什么交集。 “这个李论你别看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是真的色中恶鬼,咱们这边被他糟蹋的大姑娘小媳妇可不止一两个。”张贵说着有些忿忿。 林安之奇道:“县令不管吗?” “管?”张贵冷笑道,“他哪里敢?李论是咱们临安县的李家的人,咱们县令大人的官位,都是他媳妇在娘家讨要的。你别看咱们县令平日里威风的很,据说在后宅可很是……” 说到这里,便是一阵偷笑。旁边两个衙役忍了下,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林安之笑道:“怎么了,说来听听。” “林县丞,我告诉你啊,咱们在衙门里当差,总会有那么些时候经过后宅。偶尔把,便听见里面有些声响,再偶尔把还能见着李论公子从后宅里出来。”张贵低声说道。 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实在是太清楚不过。 林安之瞪大了眼:“不会吧?” 张贵轻咳两声,道:“会不会只有林县丞您自己分辨了,来来来,喝酒,林县丞也别记在心上,就当是听了个笑话。不过前面说的,您可一定要记住了,千万别让嫂嫂被那个李论见着。” 林安之眯缝着眼,轻笑点头。 但凡县城之类,都会有个赶集的日子,附近的农民会花上一两天的时间赶路,把家中的货物带到县城贩卖。 临安县自然也是如此。 祝霁月拧着个篮子,早早的便出了门。林安之看着眉开眼笑,祝霁月跨马弯弓的模样是长剑,挎篮子倒是第一回。 这自然引得祝霁月一阵横眉瞪眼,不过林安之倒是不在乎,越看便越觉得好看。 最终祝霁月也只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之后拎着篮子出门去集市。 这对临安县来说,原本是日常的事情,不过偏偏不巧的是,祝霁月就这么碰见了一位一身白色文士衫的李论。 李论见着祝霁月,惊为天人。 便派了手下悄悄跟着,一直到了那破烂的小院子,这才回去。 林安之坐在屋里,拉着领口往里面扇着风。 “这都九月初了,怎么还这么热。”林安之吐着舌头道。 “属狗的?还吐舌头?”祝霁月道。 林安之嘿笑道:“属癞蛤蟆的才是。” 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今天出门,撞见那个李论了。” 林安之一怔,笑道:“这么巧?” 祝霁月微微点头,道:“更巧的是他还派人一路跟着我,我进了屋还在外面看了半晌,看来是要确认我的住处。” 林安之叹了口气:“过来原本是为了别的事情,没想着节外生枝了。” 祝霁月眉梢轻挑:“这集市每一旬一次,往日里都不见你让我去赶集,今儿个是忽然来兴致了?还是说,你就存着心思是让我去钓鱼?” 林安之赶紧赔笑道:“哪能呢?那我可舍不得。” 祝霁月道:“也不管你是不是钓鱼了,不过我跟你说一句,我脾气不太好。那人真要不知死活的撞我手里,我不管他是什么家世,都不会跟他客气。” 这话没有半点夸大,别看这里是平州境内,但依然是西南道的范围,祝霁月这羿风寨小公主都不需什么做什么,只要把自己被冒犯的话传出去,只怕立刻就有风族骑兵过去把那李家给灭族了。 西南道上的民风向来是彪悍,各个部族更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每年朝廷派粮都会率先考虑几个大部族。当然,这其中也有别的原因,例如这些部族都有不少子弟在军中服役。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那李论要是真做什么蠢事,也就轮不到你出手了。”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到了衙门口,很快便接到了命令,说是县城东有流寇作乱,据说是从白州那边跑过来的。 林安之既然是县丞,那治安自然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原本想找张贵几人,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个跟他熟的衙役竟然都被派出去公干了,结果只能是带着三个不怎么接触的衙役去了城东。 其实到这时候,林安之已经隐隐明白了,不过依然是不相信那李论敢真么做,更不敢相信县令桂敏茂敢配合他这么做。 但终究是遇见了,到了城东山上一番探查后,几名衙役就借着尿遁失踪了,片刻后五名蒙面歹徒就钻了出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何苦来哉你呢? 山下道口,那三个失踪的衙役正在那里等着。 “你说,那哥几个能不能干掉林县丞?”一个衙役问道。 另一个嘿笑道:“还能活出来?你别说,那五人中的一个,我好像认出来了。” “是谁?” “可不就是半年前做了关员外家案子的熊成华吗?” “是他?!”一名衙役低呼着,眼中尽是骇然之色,“李公子怎么跟那人联系上了,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那衙役嘿笑道:“怕?李公子的老爹是谁?那可是李家族长,咱们成州知府可就姓李,李论的李!再说了,不过是个灭门案子,真要让李公子满意了,轻而易举就能给他销案。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校尉什么的,在边境上混一圈,都不用真的打仗,只要驻守几天烽火台什么的,立刻就能混上军功。到时候回来,州县捞个一官半职可轻松的很呢。” “那可不是,改个名字就得了,谁还能知道?” 三人正在议论着,其中一人估摸着是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瞪大了眼。 “快……快看!” 另外两名衙役抬眼看去,就同样是跟见了鬼一样。 就见林安之撩着官服下摆,小心翼翼的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我说兄弟几个,下山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林安之笑道。 三个衙役目瞪口呆,终于其中一个回过神来了,勉强笑道:“那不是走散了吗,就想着在这里等县丞大人您。” 林安之点了点头,道:“走吧,看来贼人不在这里。”说着便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哪个缺德的报案说有流寇,回去把衙门里的卷宗找来看看,根本是胡说八道!” 三名衙役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就笑道:“林大人,真没见着歹人啊?” 林安之一瞪眼:“怎么着,你还指望着本官真遇见?告诉你们我在皇城的时候可是跟骁骑尉司徒敬大人学过几招的,别说是一般的贼人了,便是那些个江湖好手,在本官面前都走不过几招!” 三名衙役赶紧赔笑:“那是那是!” 一行四人回了衙门,一路波澜不惊。 不过到了衙门口的时候,就撞见了正准备出门的桂敏茂县令。 桂敏茂看着林安之,一怔之后便拱手笑道:“林县丞回来啦?” 林安之拱手回礼:“下官去探查过了,没见着贼子的踪迹。也不知是谁报官的,指不定是谎报,待查实后一定要好好惩治!” 跟着林安之的其中一名衙役道:“是啊,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愣是连鬼影都没有。” 桂敏茂笑道:“兴许是看错了,林县丞辛苦了。” 林安之无奈地耸了耸肩头:“那……我便先回去了。” 桂敏茂道:“林大人走好。” 眼见这林安之走远,桂敏茂的脸色有些难看,冷眼盯着三名衙役看了半晌,直到他们面色尴尬,这才道:“李论见到林县丞的媳妇了?” 三名衙役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才笑道:“老爷,这我们哪能知道啊?不过李家的管家今日来报官,说是城北有歹人,咱们这才按着程序上报,之后就带着林县丞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小的们一概不知。” 桂敏茂瞪了三人一眼,明知道这是推脱之词,但也无可奈何。 其实桂敏茂本人并没有什么大毛病,虽然也会贪点小钱,但大致上还是愿意为乡民做事。但苦在他若是没有入赘李家,便拿不动这县令的官职。而现在拿到了,却又要处处受李家掣肘。 李论的好色他自然是知道,一年前县城里就有一桩逼死人家小姑娘的案子。那一家子也算是临安县里的大户,不过自然没法跟李家比。那家人到县衙击鼓鸣冤好几天,桂敏茂勉强算是接了,但这里还没开审,苦主就哭喊着来撤诉了。 桂敏茂差人打探了下,才知道苦主家傍晚进了贼人,之后把全家老少都给绑了起来。几个天煞的还当众把苦主的妻子给办了,扬言如果不撤诉,明晚就来杀他们全家。 这一番恐吓,苦主也胆寒了,只能赶紧到衙门口撤诉。 闹到这种地步的案子不多,其他的多是李家用钱银摆平。面对李家的权势,旁人便是敢怒也不敢言。 半年前倒是有个读书人从这里路过,听闻这些事情后自然是义愤填膺,一面找到县衙要求入罪李家,一面还写了状纸,据说是要递到他嗯是户部尚书蔡文茂那里。 桂敏茂被吓得魂飞魄散,但这也就两天,那书生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就仿佛是从未出现在临安县一样。 第二百零六章 安之有难 林安之回到小院子里,祝霁月正在洗衣服。 这让林安之看得啧啧称奇,他和祝霁月在 一起也有些日子了。除了在北云山上见过一两回,平日里就很少见祝霁月亲自动手洗衣服的,往日都是有霁月军的姑娘伺候着。 “这可是少见啊。”林安之啧啧称奇道。 祝霁月也不理会他,只是淡淡地道:“今天又有人来盯梢了,你回来前刚走。”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道:“这么肆无忌惮?” 祝霁月正色道:“相当的肆无忌惮!”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一开始是说随意你怎么做。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一人两人的事情,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挖出一大窝来。这依然是国法内的事,还是让我来处理,可好?” 祝霁月轻轻点头,道:“放心吧,我原本没打算自己出手。”说着,便是眉梢轻扬,“我从羿风寨大老远的跟你跑过来,若是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也只能怪我自己命苦了。” 这番话说的不软不硬,但对祝霁月而言,这可是难得的“软话”。 林安之听得一阵嘿笑,走到近前,凑头到她耳边,闻着发丝上传来的清香,低声道:“话说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谈心了……” 祝霁月面颊绯红。 时间过了十来天,便是一天清早,林安之刚起身,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打开房门,就见一打队官差衙役冲进了院子。 当先的一人是衙门口里的班头,算是林安之下面的一个管事,平日里跟林安之倒是有说有笑的,但不过是逢场作戏,谈不上关系有多好。 这班头见着林安之,脸色便是一寒:“林泰然,你可知罪?” 林安之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勾结匪徒劫临安县大牢,现在是在我面前装糊涂吗?!”班头厉喝一声,“带走!” 几名衙役立刻上前,拿着锁链就给林安之拷上。 祝霁月也穿好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眉看着这一幕。几名衙役要给林安之上手脚镣铐的时候,她更是眉梢轻扬。 林安之赶紧道:“娘子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把家里的东西拾掇下,借的东西该还人的就给人家还过去。” 那班头一阵嘿笑:“怎么,还打暗语呢?来人,把那女人也给我铐起来!” 这话一出,那些个衙役纷纷眉飞色舞。 林县丞来临安县没多久,但他这小媳妇美貌的名头,可是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说是铐起来,但一会儿撕扯间碰到什么地方,摸到什么不该摸的,那可怪不得谁。 就这时候,那张贵就站了出来,低声道:“头儿,还是算了吧,这可是李公子要的人。” 班头脸色微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挥了挥手,把那几个正准备上前的衙役拦住,这才带着林安之就走出了房门。 张贵等人总算送了一口气,临出门的时候,忙不迭的给祝霁月打眼色,意思是让她该送礼就送礼,千万别傻等着。 但祝霁月却是神色不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把林安之押出了院子。 等人都走远了,祝霁月才撇嘴道:“踩脏了我辛苦打扫的院子,回来得叫那小贼打扫干净!” 没有什么审讯,直接就押进了大牢,那边是县令桂敏茂的面都没见着。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林安之心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跟大牢特别有缘分。 在出云县坐过大牢,在薛家白山城坐过,在皇城坐过,没想到到了这临安县,竟然还得来一次。心头想着,也不知道给祝霁月说的话她听懂了没有。 还有那个李论,可千万别送死一样找去那院子里。没了自己看着,祝霁月那母老虎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想着就叹了口气,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也不多想,就觉得自己这名字是取得真好。 安之,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倒在稻草上,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干脆就睡了个回笼觉。 …… 平州州城。 城门刚开,一列马队便缓缓进入城中。马队共三十余人,人人一身纯黑金边的长袍,腰间佩着急金缕腰刀。 那守城门口的士兵一激灵,刚要上前盘问,问询来的队长就一把拉住了他。之后恭敬地朝着马队弯腰行礼。两旁士兵不明所以,但也看出来了,这是来了大人物,赶紧跟着队长一同躬身行礼。直到这马队进了城,队长这才站直了身子。 “头儿,那是什么人啊?”一个士兵问道。 “不想活啦?!”队长恶狠狠的说了一声,这才低声道,“那一身黑袍可是官服,你们没见过,我倒是有幸见过一次。” 士兵奇道:“我朝还有这样的官服?” 队长低声道:“当然有!还有女官的官服呢,更没见过吧?我告诉你,你没 见过不奇怪,但凡见着这官服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咔擦了……”队长大拇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士兵一惊,带着几分恐惧,道:“这些什么人啊?” “这可是南院的人。对了,南院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换个名字你们就知道了,大家都叫他们……密谍。” 成州知府。 知州李经伦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在他对面,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 “李知州如此紧张做甚?我们南院做事向来讲规矩,你若是没犯事,谁都不能把你怎样。”中年男子眯缝着眼轻笑道。 “是是是。”李经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略微弯腰拱手道,“赵大人不在白州公干,来成州是为何事啊?” 这位赵打人自然便是赵四,一早收到南院的飞鸽传书,听说林安之居然被下了牢狱。正巧他就在附近公干,这便领着人过来了。 赵四眯缝着眼笑道:“李大人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李经伦眼皮微跳,道:“还请指教。” 赵四缓缓道:“我赵四是白州密谍统领不错,可统辖范围可是白州、平州、成州三州地界。白州那边军务较多,加上成州这边多是有经略使大人亲自过问,所以我便很少过来。不过这次嘛……倒是有些事情要找李大人请教下了。若是李大人这里请教不来,说不得就要麻烦经略使大人。” 李经伦胆子再大,听到经略使三个字,也是心惊胆寒。 大魏十道,除了河南道因为是皇城所在,所以不设经略使,其他九道共九名经略使主管军政事务。 而这其中,西南道、正西道、西北道、正北道四道因为接壤北越和西晋,自然又以这四大经略使权力最大,说是一方王侯都不为过。 而现在,这密谍统领赵四,竟然说是要惊动经略使? 李经伦苦笑着低声道:“赵大人,您就别吓唬本官了。到底是什么事,您只管说,但凡本官能做到的,一定照办!” 赵四淡淡地道:“那便是打人您的事了,我过来不过是知会您一声,咱们南院的巡察使被你麾下给扣了。对了,据说是关在大牢里,罪名是私通歹人劫狱。” 这话听得李经伦目瞪口呆。 先不说南院会不会做去监狱捞人这种事情,就算会,也不过是一纸文书就能解决。如果是一般的犯人,甚至都不用多高级别的密谍出马,便是一般密谍,就能做到。 李经伦尴尬笑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麾下哪有人敢这么做?” 赵四笑眯眯地道:“那我便不知了。不过此事必然是有的,传令给本官的,就是巡察使大人。” 李经伦心头莫名泛起一股不妙的感觉,道:“敢问赵大人,是哪位巡察使大人路过我成州?” “林安之,林大人。” …… 李论走在临安县的街道上,心情很是不错。那个林泰然已经下狱,一应的证据也都准备妥当。现在要做的,无非是等。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到了衙门,自然会有人知会她,要救自家相公唯有到李家找李论公子。等那小娘子找上门来,还不是搓圆捏扁由他。 一想到那小娘子冷艳的模样和姣好的身姿,李论就觉得下身一阵火热。 “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没来?”李论低骂了声。 旁边的管家赶紧上前赔笑道:“兴许是被吓着了,所以还没找着门路。”说着便朝身边一名护院模样的人打了个眼色,低喝道,“还不快去衙门问问,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护院赶紧奔去衙门口。 临安县本就不打,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这护院脸色很是怪异,道:“小的去衙门问过了,说是那小娘子根本就没去过衙门。” “什么?!”李论一怔,“她就不在乎她相公的死活?” 护院躬身道:“听说这几日里,那小娘子照常出门买菜,别说衙门了,便是往日里跟那林泰然交好的几个衙役那里,她都不曾去过。” 李论脸色阴晴不定,冷喝道:“走,去那院子里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林安之那小院子走去。 祝霁月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就听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就听一声闷响,大门就被踹开了。 抬眼看去,就见那个公子哥李论带着让你站在大门口。 “小娘子,还在忙着啊?”李论阴笑着走了过来。 祝霁月眯缝着眼,心头琢磨着是不是先把这公子哥宰了,然后再去跟那县令桂敏茂理论。不过想着林安之交代的话,又有些犹豫。 对于祝霁月来说,宰这么一个公子哥,还真不算什么大事。 别说是成州、白州这些边关地界了,整个西南道上都不知道有多少风族子弟在军中。其中不少还是中层军官。而且风族向来是出了名的团结,祝霁月在风族中本身也有不小的名气,一旦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向来许多人乐意来做一次护花使者。 祝霁月想明白了,于是便放缓和了语气,道:“这是我的家,给我滚出去!” 李论在临安县嚣张跋扈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有人个当面骂他的。不怒反笑,这带刺的花朵儿岂不是更诱人? “哟,小娘子生起气来,当真是越发的美貌啊!”说着,拿起折扇就朝祝霁月下巴挑去。 祝霁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只怕是要对不起那小贼了。 第二百零七章 林老爷坐堂 临安县县衙,百余骑兵呼啸而至,整齐的停在了县衙门口。 这些骑兵一个个披甲带刀,身上的制式鳞甲更是一看就知道是高级货。别说是一般士兵穿不上,只怕品阶低一些的军官都难。 在整个平州乃至西南道,有资格穿这一身鳞甲的,唯有西凉铁骑中最精锐的风族骑兵。 衙役们都是眼睛毒辣的角色,也没人敢上前盘问,门房也早就奔进了衙门内院,去找自家大人了。 这百余骑兵就在衙门大门口,也不下马,也不走开,就跟生了根一样。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就是来找麻烦的。 只是一会儿工夫,桂敏茂就快步赶了出来。 “诸位大人,这是为何啊?”桂敏茂大声叫道。 西南道重军功,这些骑兵在战场上不计死伤浴血杀敌,在平日里可都是身子娇贵的主。往日里别说是这么一个整编队的骑兵了,便是拉出单独的一人,都能指着桂敏茂这种小县令破口大骂,只怕完事儿还没人会责难。 骑兵中一人走了出来,望着桂敏茂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才道:“临安县县令桂敏茂?” 桂敏茂总算是拿出了些官员的姿态,沉声道:“正是本官。” 这骑兵一阵嘿笑:“好啊,正要找你!” 话音落下,忽然一夹马腹。那战马就到了桂敏茂身前,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骑兵一个猫腰,径直把桂敏茂提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桂敏茂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被吓得一哆嗦。‘’ “将军你这是做甚?本官是朝廷命官……本官……” 那骑士冷冷一笑,带着骑兵队便朝城北奔去。 而就在这前后脚,另一队刚入城的马队又堵住了县衙门口。 这队人一身黑色袍子,和刚才的西凉铁骑不同,这些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味道。 当先的一人四十来岁,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临安县县衙的门牌,这才冷声道:“桂敏茂呢?” 门口的衙役此刻已经被惊呆了,心说自家大人到底是招惹了谁,竟然接连来了两拨人找他,而且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主。 刚赶到门口的师爷赶紧上前,拱手行礼道:“这位……壮士,我家县令有事出去了,诸位有何事?” 这黑翼骑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师爷,这才翻身下马。随着他下马,身后的三十人也同时翻身从马背上跳下。 “大牢在哪里,带我去。”也不理会那师爷,带着人迈步就走进了县衙大门。 师爷满头大汗,心说主簿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壮士稍等,这里可是公堂,擅闯是大罪!”师爷壮着胆子叫了声。 话音落下,那黑衣人果然是停了下来,不过也没转头,只是扔了个牌子到师爷手里。 “我闯过的公堂可多了,还没见着谁敢治罪的。” 师爷不敢吱声,就把那牌子拿起来看了眼。只是这么一眼,他就被吓得两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就见那牌子正面写着两个字“潜龙”。 林安之坐在监牢里,闭眼眼神。这都十来天了,也不见人来提审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愣是没人跟他说一句。 这大牢的条件也不好,比刑部天牢可差远了。不说别的,连个能聊天的衙役都没有。味道也极差,旁边住的那犯人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身上散发着恶臭,很是影响林安之的胃口。 林安之摸了摸脸蛋,很是有些忧伤,好不容易在刑部天牢养胖的脸蛋,这就又瘦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很快的就见一行人走了进来,当先的竟然是熟人。 林安之看着便是咧嘴一笑。 “哟,怎么是你亲自来了?”林安之笑道。 那中年男子站在大牢门口,当着那师爷的面,恭恭敬敬朝林安之行了一礼:“见过巡察使大人。” 师爷脸色苍白,被吓得当场跌坐在地。 …… 林安之住那破烂小屋的院子外。 一行百骑整齐的停在了院子门口。 桂敏茂看着这院子,脸色越发的苍白。心头明白只怕是闯了大祸。 先不说这事儿最后如何解决,现在这百十来骑一看就是现役军人。士兵擅离职守,这按军法可是要处斩的。一旦查起来,他临安县怎么都跑不掉。 而且看他们一路急行直到这院子口才停下,就知道这事儿必然跟那位林县丞有关系。 桂敏茂欲哭无泪,这件事他不过是默许罢了,旁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当先的骑兵下了马,顺手把桂敏茂从马上揪了下来。 “这里可是三娘的家?”骑兵问道。 三娘? 桂敏茂满脸茫然,他只知道那个林县丞家里有一位貌似天仙的娇美娘子,又哪里知道她叫什么。自己作为地方父母官,也不可能去问不是? “将军说的可是林泰然的娘子?”桂敏茂颤声问道。 这骑兵统领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也懒得再问,推着桂敏茂 就到了院子门口。 发现院门没锁,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然后就桂敏茂就看到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就见地上躺满了人,那位貌美的小娘子就坐在院子里,拿着把蒲扇给自己散着风。而就在一旁的石磨旁,李家的李论公子,竟然是套着绳子在磨豆子。 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桂敏茂脸颊微微抽动。 李论也见着了桂敏茂,见他身边还跟着士兵,只当是来救他的。他顿时又惊又喜,大叫道:“桂县令,快抓住这女人,她是陈留余孽!” 桂敏茂听着,脸都白了。 那骑兵倒是一阵嘿笑,也不理会桂敏茂和那拉磨的李论,只是面色古怪地打量了祝霁月半晌,这才道:“这身打扮差点没认出来。” 祝霁月也是轻笑着站起身,朝着这骑兵抱拳道:“大哥,好久不见啦!” 祝西山忽然拍了拍额头,朝着祝霁月一笑:“看我这记性,倒是把妹夫给忘了。”说着一把拽住桂敏茂的领子,轻轻摇晃了几下,“我妹夫呢?” 桂敏茂此刻都快哭出来了,这些人,到底是谁啊? 那边的李论,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拉磨的脚步都快了一些。 林安之见着祝霁月和祝西山的时候,脸色很是怪异,这可比见着赵四更难得。 没等他开口,祝霁月便道:“可别怪我,我就只给赵大人发了封密报过去。” 赵四轻笑道:“林大人,这说来巧了了。密报到白州的时候我不在,正巧是羿风寨的少寨主在那里处理……那件事的交接……” 林安之心领神会,所谓的那件事,就是寇熙武入境的事情。把寇熙武那边解决掉了后,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处理。其中最难办的,就是那一支红甲。 这可不是小事,一支能在同等兵力下,正面干掉一对滕刀甲士的骑兵,这要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可不是小罪名。 最终,还是由羿风寨出面,把这支骑兵认领了下来,说是风族训练的子弟兵。 这倒是解决了林安之最大的麻烦。 赵四那里有些密谍,收到这封密报后,因为关系到祝霁月,便就近给了祝西山,之后才传给的在白州边界的赵四。 之后便是赵四直奔成州州城,而祝西山则带着羿风寨的子弟兵直接来了临安县。 再之后,就是这样了。 林安之听完,揉了揉鼻子:“没骗我?” 祝西山哈哈大笑,拍了拍林安之的肩头:“好妹夫,我骗你作甚?” 桂敏茂现在都还稀里糊涂,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赵四那身衣裳他倒是认识,心头不免的一阵忐忑。转头看了看旁,那师爷立刻会意,凑头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遍赵四和林安之的身份。 听完,桂敏茂呆若木鸡。 林安之拍了拍手,接过赵四双手奉上的官服,也不避讳,就在这大堂之上换上。 当那一身黑色南院官服上身,整个人的气质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穿着一身白衣的林安之,就好像是求学的学生一样,那么换上这身黑色官服后,那股阴森的气质便被突显了出来。 林安之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桂敏茂和李论。 “来吧,这主审还是桂大人。” 桂敏茂一哆嗦道:“林大人要审什么案子?” 林安之轻轻一掌拍在茶几上,声音不大,但落在桂敏茂耳朵里却宛若惊雷。 “当然是先审林安之私通贼寇劫狱一案!” 桂敏茂两腿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林安之叹了口气,眼神怜悯地看着桂敏茂:“桂大人,这是怎么了?” 桂敏茂心头苦涩,更是一句话读说不出来。要知道这林泰然林县丞竟然就是南院巡察使,他怎么也不敢允许李论来这么一出。 林安之淡淡地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冤枉?是不是觉得,你明明没有做,怎么倒头来却要来担这后果?” 桂敏茂深吸一口气,明白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只要林安之不放过他,他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心里想明白了,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抬起头看着林安之,沉声道:“是。”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你便是这样为官的,不,应该说朝堂之上许多官员都是如此为官的。看不惯,便不同流合污,见了不平,便退两步。” “朝廷给你县令一职是要造福一方。什么叫造福一方明白吗?并非是不参与那些恶事,若只是如此,拴条狗放在那公堂上,岂不是更妥当?你是什么?你是临安县的父母官,百姓不平不找你找谁,你若是只做到了不同流合污,那便是已然是失职。”林安之缓缓说道。 桂敏茂嘴唇微微颤抖,忽然转头恨恨得看了李论一眼。 第二百零八章 斩立决 李论此刻已经被吓傻了,他是李家的嫡子,别说是在临安县了,便是在成州都有着极大的势力。对林安之那一身官服的了解,或许还在桂敏茂之上。 桂敏茂咬牙道:“林大人,不是下官推脱。便拿一年前那桩民女投河案来说。逼迫那民女跳河的正是这李论,我今日管,明日便乌纱帽不在。但这之后呢?这李论同样的为非作歹,若是换上一个与之同流合污的县令,危害更胜。我在这位置上,至少能保证时不时做些于民有利的事情。” 林安之眉梢轻扬,道:“你觉得自己能做些与民有利的事情,又怎知别人不能?你今日管了,明日便乌纱帽不保?”说着微微点头,“这倒是有可能,但可曾想过,是谁让你乌纱帽不保的?可想过找更上面的人说话?成州知州让你乌纱帽不保,你便找西南道经略使。若是他还不管,你还可以找吏部、刑部、大理寺。若是这些都不管,我南院的大门可是不分昼夜开着的。别说是个小小的成州知府,便是西南道经略使,若是犯事了,我南院照样缉拿!” “便是因为多了你这样只知道明哲保身的官员,才把这西南道吏治弄得乌烟瘴气!”林安之冷声道。 桂敏茂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安之淡淡地道:“好了,事有先后,劫狱一案暂缓,先审你说的那民女投河案子吧。刚才你说嫌犯是这李论?” 李论一激灵,赶紧大声道:“大人,小的冤枉啊,冤枉啊!” 林安之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桂敏茂身上:“他说是冤枉?” 桂敏轮看着李论,想到自己后宅那些个腌臜事,就觉得一阵恶心。要把不是为了这县令之位,只怕一早就把那妇人给休了! 他把心一横,道:“林大人,证据确凿,都在档案房里。” 林安之微微点头,对着房门口招了招手。 一直在门口看着的张贵,此刻已经是目瞪口呆,没想着每日里跟他喝酒聊天的林县丞,竟然是大魏高高在上的南院巡察使。 林安之这个名字,饶是他也曾偶尔听到过 什么大魏新一代文坛领袖,什么半雪河上琵琶行,什么长风诗会上将进酒…… 其中许多事情,都被说书的当故事在讲。 往日里听了不信,今日见了……便更不信了。 不过,终归一句话,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认识的那位林县丞,竟然是大魏的传奇人物。 见林安之对他招手,赶紧快步进来,跪倒在地磕头行礼,结结巴巴得道:“见……见……见过林大人!”想着自己和那两兄弟每日里去院子里骗花生喝,看娇美娘子,张贵便觉得心头忐忑。 南院密谍……这可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衙门啊! 林安之失笑:“张兄弟,这么怕干什么?我被抓的时候还要感谢你给霁月递眼色让她报信呢。你陪着桂大人去档案库,把一应证据都给拿来。” “是。”张贵依然是不敢抬头,起身跟着桂敏茂退出了房门。 赵四只是握着腰刀站在他身后旁听,一句话都没说。 林安之倒是笑道:“怎么了,一言不发的,可不像你的做派。” 赵四失笑道:“林大人审案,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屁个林大人啊,你也跟我来这套。”林安之失笑道。 两人的关系很是不一般,当初在出云县的时候,林安之被打进大牢,便是赵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奔赴白州州城请救兵。之后为了保林安之,更是上报南院司命大人,为他要里了密谍的职务。 而再之后,林安之到了北越,南院方面一直要求林安之派遣探子,那一波又一波的压力,也是赵四帮忙扛了下来。 这些,林安之都记在心上。所以前段时间李兰诬陷赵四叛国,旁人都将信将疑,唯有林安之是完全不信的。 赵四笑了笑,便道:“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林安之微微摇头:“没头绪。还要从成州州城那边入手,你回去的时候顺路过去问一下。” 赵四点头道:“明白了。” 正说着,张贵和桂敏茂就回来了,张贵手上拿着一叠卷宗,看上去有不少。 恭敬的放到桌上,林安之便按着查看起来。 “是不是要请苦主上来?”桂敏茂问道。 林安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了,苦主已经被你们折腾成那样,还想让人来再受罪吗?我南院查案,多是没有苦主的。” 桂敏茂脸颊微微抽动,南院查案岂止是没有苦主啊,查到最后多半连嫌犯都没有了。但凡南院接手的案子,都是血腥无比。 看完卷宗,林安之的目光便落到了李论身上。 李论此刻已经面如土色,跪在地上颤抖着不敢说话。 林安之合上卷宗,转头望着桂敏茂问道:“按照大魏律法,此案该如何判?” 桂敏茂深吸一口气:“淫人妻女,逼死良民,按律当斩。”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那还等什么?” 这话一出,堂中一片寂静。 不光是李论,便是一旁的桂敏茂都被吓傻了。 斩? 要斩首哪有那么容易! 一般衙门查案就算判了斩刑,也要上报刑部审批,之后还要等到秋季。如果犯事的日子不是在秋分到立春之间,那犯人就要被羁押到第二年再行刑。 这就是所谓的秋后问斩。 但现在,林安之竟然这么一句话,就要斩?! “大人,你不能杀我,我有功名在身!刑不上士大夫!”李论也知道这时候再不抗争,那就真的死定了。 林安之也不理会他,只是看着桂敏茂:“桂大人怎么了,不能斩吗?” 桂敏茂苦笑着,终于是走到林安之身旁,低声道:“李家在成州……” 不等他说完,林安之就摇了摇头,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户部尚书蔡文茂如何?” 桂敏茂一激灵,心说这怎么扯到户部尚书那里去了? 不等他回答,林安之便淡淡地道:“当日在出云县,蔡家旁支便在那里。你可以问问赵大人,我是如何处治的。之后白州大水,出云县一百七十二户商家,一百六十户哄抬粮价,我又是如何处治的。若是不好意思问,便去找卷宗来看看。” 桂敏茂眼角微微抽动,这些他隐约听说过,不过往日里只是当故事看罢了,虽然惊讶,但事不关己,也并不觉得怎样。直到这位当年手持屠刀血腥杀人的小林大人坐在身边,他才忽然觉得心头战栗。 “既然桂大人不敢判这案,那本官来便是了。”林安之淡淡地道,“赵四。” “属下在!” “临安县李论,淫人妻女,逼死良民,勾结匪患,欺压百姓……斩立决!” “是!” 赵四一扶腰刀,大步走了过去。 李论满脸惊恐,还想争辩,但赵四已经不给他机会,抬手便扣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了衙门外。 外面的南院密谍早就准备好,见着赵四把人拖出来,立刻出来两人按住李论的肩膀。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所谓的准备比划。 腰刀出鞘,人头落地。 大堂中一片寂静,那些跟李论有些勾结的小吏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抖。 这可是成州李家的大公子李论啊,怎么说斩就斩了? 林安之这才又看着桂敏茂:“桂大人。” “下……下官在!”桂敏茂噤若寒蝉。 “自己写一封请辞的奏折上交成州知州吧,若是李知州怜悯你,自然会批准。” 林安之淡淡的说了一句后,转身离开了衙门口。 赵四带着人去了成州州府,祝西山也领兵返回了军营。林安之和祝霁月坐在那小院子里,剥着花生。 “你说这不是闲的吗?”祝霁月叹了口气道,“说是来查案,怎么查着查着,就管到李家去了?” 林安之笑道:“这不是顺手吗。” “那现在怎么办,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暗查计划完全落空,亏得钱伯帮你做了这么个计划。”祝霁月说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不然怎样,我虽然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人,但这种事既然撞见了,总是要管上一管的。至于说暗查暴露了,那明查便是。说来倒也正好,成州这边的官员只怕还没听过我林安之的名头,借着杀几个人立威,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祝霁月缓缓道:“我就怕有人铤而走险。南莞的事情忘了?真要影响到切身利益了,谁管你是小诗仙还是巡察使。” 林安之微笑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把那八百红甲调过来。反正已经被你们羿风寨认领了。” 一提到这事儿,祝霁月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可知道便是羿风寨,朝廷每年给的私军名额也是有限的。现在你怎么一弄,我们羿风寨的兵力就要消减不少。” 林安之打了个哈哈,道:“这事儿我去跟你爹解释,谁吃亏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吃亏是吧。如果牵扯到钱银上的损失,别的不好说,你相……你林大人我,还是有些小钱的。” 祝霁月面颊晕红,林安之那么有意的顿一下,她哪里会听不出来。不过不想宫女他计较就是了。 在院子里住了十来天,桂敏吗那边终于有了结果。辞官的事情成州知州批了,接下来便是等着新上任的县令来交接。 林安之坐在院子里,已经是一身便服的桂敏茂站在一旁。 “可有不服?”林安之问道。 “原本是有的,但这两天安静下来想了想,便觉得该,便觉得是林大人饶了我一命。”桂敏茂低声说道。 林安之道:“你能这么觉得是最好,哪怕是明面上骗自己,最好也是这么觉得。我自认对你判的已经很是宽松,如果你内心底依然不这么觉得,那最好是把自己骗过去,不要露出什么风声让我知道。” 桂敏茂沉默片刻,道:“林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说。” “为什么一定要杀李论,或者说为什么要这么辣手斩立决?”桂敏茂缓缓道,“李论该死没错,但您这么做得这么绝,就不怕李家反扑?您当时说了蔡大人的例子,其实不怎么妥帖。出云县蔡家不过是蔡尚书的旁系,兴许蔡尚书那边根本就不知道出云县还有这么一支。而且出云县蔡家勾结陈留余孽,本身也是死罪,蔡尚书绝不会把这烫手山芋揽在自己手上。你杀了他们,说不定蔡尚书还拍手称快。但李家不同,成州知州姓李,林大人知道吧?那您可知道李知州本就是李论的表兄。而西南道经略使,就是李知州的亲叔叔。” 桂敏茂说完,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知道啊,若是连自己要办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我这南院巡察使也白做了。” 桂敏茂皱眉道:“那为何还要这么做,就真不怕李经略使的反扑?” “反扑?”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笑容,“这便是你我的不同 了。你始终怕这怕那,明明有心为百姓做点事,却畏手畏脚不敢动手。但你可知你的官是谁给的?真是因为你夫人姓李,所以你才能拿到?这你就错了,便是你夫人给你了,朝廷也随时能收回去。今日你的下场,便是如此。若是你真的好好做官,李家便是把你的东西给收了,那朝廷一样能给你。可是觉得,若是没有你夫人,你便连这县令都做不上,其他的都免谈?” “是。” “那就对了,换个角度想,若是只要做到你这一步,对任何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大魏有多少人做不到?便像我当日说的,栓条狗在公堂上,也不会比你更差。朝廷做官需能吏,而非一个尸位素餐木偶。”林安之缓缓道,“你苦读圣贤书多年,为的是什么?当真是千里为官只为财?圣贤书里可是这么教你的?把这些都想明白了,你做官才能做通透。” 桂敏茂沉默良久,这才对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 “终究是没想通。” 望着消失在院门口的桂敏茂,林安之叹了口气。 “十年寒窗都没把他教会,你指望几句话就让他明白?”祝霁月走出房门,淡淡地说道。 林安之转头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 倒不是祝霁月穿的有多惊艳,不过是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是一身粗麻布衣,现在忽然换回之前的红衣装束,倒是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桂敏茂辞官的消息在临安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林安之站在城门口,见着不少百姓来给桂敏茂送行。 “说不定真是个好官。”祝霁月叹了口气道。 林安之微笑:“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不扰民,在他们心头就是不错的官了。若是还肯为地方做一点事情,那便是难得的好官。不过朝廷不会这么考虑,若是一个个都抱着这样的想法,那大魏官场还像什么样子?” “哟,没看出来,还真有点清官大人的样子了?” “嘿嘿,没看出来是你眼拙,本大人本就是大大的清官。” “敲锣打鼓上平州那种?” “咳咳……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现在怎么做?”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笑道:“自然是往边关走,许多事情要到了边关才能看明白。” “还是我们两人?” “不,我已经让红甲在边境等着,另外也把小蚊子召来了。” “这么危险?” “以防万一,我总是有种不好的感觉。” 就在林安之离开临安县的当晚,一个拿着跟木棍的灰衣年轻人走进了县城。 第二百零九章 初到白马驿 大魏十道,和西晋交接的便是正西道和西北道,其中又有西北道的平、白二州和正西道的成州三州和西晋交界。 成州与白州不同,白州和西晋交界处还有崇山峻岭,而成州这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白马草原”。所谓的西凉铁骑,那赫赫有名的战马,就是在这片草原上驯养的。 自然,这片草原是被大魏圈在版图中,穿过白马草原继续往西,就能见着大魏第一雄关,白马关了。 据说西晋的边境本是在白马草原以东的,后来大魏势大,便全力攻打西晋。西晋和大魏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拉锯战,最终西晋国力耗损严重被逼无奈之下签订了城下之盟。 双方一番商定后,西晋决定让出一马之地。 所谓一马之地便是从临安县附近骑着快马一路向西,一天一夜时间快马能跑多远,这土地就让多大。 大魏搜寻全国,终于找到一匹“最快的白马”,之后狂奔一天一夜,直到白马脱力累死。而这“一马之地”便是现在的白马平原。 当然,这都是传说,那一战是真的,西晋割地赔款也是真的,但那白马到底是真是假,便不好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祝霁月听林安之说着,很是好奇。 她和林安之认识越久,就越发觉得林安之这人很神秘。 便说作诗吧,以前不曾见他做过。直到当时决定要扩大清雅居的范围,林安之才翻了一堆说是他先生做的诗词出来。这之后,便再没提过这事情。便是在北越,那银月城城主杜南平那般邀请,林安之都一首没写。这之后过了将近一年,直到半雪河遇见苏皖,林安之才又拿出一首据说是他先生写的琵琶行,这一次才算真的名动天下。 至于毒药之类的,祝霁月自己便上过当的那些个小手段,更是不计其数。 林安之笑了笑,道:“关于这一段,南院里有相当详细的记录,不过我没太大兴趣,也就随意看看了。还有一些是听我家先生讲的,当时当做故事听,现在也当做故事讲给你。” 祝霁月翻了翻白眼,关于林安之家那位先生的事,这都已经成了皇城一桩笑谈了。旁人都是恨不得能出名,唯有这位老林家的小林大人,却偏生是怕出名了一样,明明写的一手好诗,却偏要托词于旁人。 就听林安之接着道:“当然,西晋把这白马草原让出来,也不见得就真是安着什么好心思。白马草原上住着风族等大部族,像是逐水草而生。西晋拿这些部族没办法,便想着恐怕大魏也不行。但谁能想到,这几百年过去了,大魏不光是把这白马草原掌控到了手里,甚至还借着此处优良的战马,培养出了天下最厉害的西凉铁骑。” 说是一马之地,但实际上林安之一行人却足足走了五天,这才到达白马关。 这是一座庞大的边境城市,远远看去,便如同在天边出现的一道白色风景线,走近了才能看到那高耸的白墙。各式各样的人在这里都能见到,除了西晋商人外,其中还有些皮肤黝黑,眼珠深蓝的胡商。 自然,这里的白马关是一般意义上的游商口中的,真正的白马关还还要往前。那是一座巨大的要塞,但客商只能从那里经过,并不能停留。而且检查森严,稍有携带违禁品,便有可能连人带货物一起被扣下来。 在大魏的官方文书中,这里被称为“白马驿”。 祝霁月带着皮帽,脸上围着厚厚的面纱,一来是为了防止风沙,另一方面也是把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给遮掩起来,在这种地方,长得漂亮很多时候并不见得是见好事。 林安之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把向来华丽的衣衫换成了粗麻布衣,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行脚商人。此外,当初跟着一起去北越的三十八人,除了去历练的三十人外,剩下的连同张扬一起都被叫了来,一来可以假扮客商,另一方面也能保护祝霁月和林安之的安全。 边境之地,没人知道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到了名为“白马驿”的城市,一行人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行商有许多,从各地赶来,这座白马驿便成了通往西晋的最后一个隘口,也是西晋商人通往大魏的第一站。因此势力交错龙蛇混杂。 守着白马驿的是两队神色不耐的老兵,当先也一身尘土,脸上满是胡子茬,他不断用手中长枪示意商队往里行走。每一个商队入城时,都会根据人数上缴银两。至于银两多少,则是看他的心情而定。林安之见着十来人只给五十铜板的,也见着就一人,却偏生是被要了一两银子的。 林安之一行人终于是到了门口,那守城的老兵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安之一行人,目光在祝霁月脸上停留了半晌,这便道:“三两银子。” 张扬在后面,立刻捧了三辆银子过来,满脸赔笑地递了过去。 那老兵斜着眼看了看,目光就又落在了祝霁月脸上:“你,把面纱摘下来。” 林安之眉梢微挑,张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在身后那七名侍卫,更是渐渐靠拢了过来。 老兵冷笑着,对林安之一行人的举动毫不在意。这白马驿每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偶尔有几个不听话的刺头,最后还不都被教训的服服帖帖。 祝霁月倒是很干脆,抬手拦住了张扬等人,便揭开了面纱,露出那张绝美的脸蛋儿。 这守备的老兵一时不查,竟然也看得有些失神。 甩了甩头,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把张扬递过来的银子手下,道:“戴上,戴上!”说着又看了眼林安之,嘀咕道,“看着挺漂亮的小伙儿,怎么这么不知道疼惜人。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舍得带来白马驿吃沙子。” 林安之听得啼笑皆非,祝霁月面色不变,把面纱重新围了起来。 进了城,林安之有些忐忑,不得不说,刚才那一幕让他很是有些丢面子。虽说面子值不得几个钱,但也要看在谁面前掉。 “丢面子?”祝霁月似笑非笑,“还是在朝堂上做官习惯了,见谁都是一副天大地大本官最大的模样。”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道:“也不是这么说,不过总觉得让你这样当众揭开面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祝霁月道:“这边陲重镇,本身民风彪悍,有这么些个规矩倒也正常。不然来个江洋大盗还好,要是通敌叛国的也从这里过了,那麻烦就大了。从白马驿过去,可就是白马关了。” 进了城才发现,从外面看起来便觉得这白马驿巨大得不像个驿站,到了内里更是觉得,便是和皇城、渝州城、玉山城这类超级大城市相比,白马驿都毫不逊色。或许建筑没有那么精致,但要论热闹程度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氛围,倒是和北越那边的银月城差不多。 往来客商繁多,不少人更是在路边摆着摊位当街叫卖。 林安之他们是以行脚商的身份过来的,带着的是成州发出的正规的通关文书。不仅如此,在三辆马车上,还有正经的从东海边上运来的珍珠,从江南府运来的陶瓷等货物,这些在西晋都是极受权贵欢迎的奢侈品。 张扬先去找了客栈,把落脚的地方定下,林安之就带着人出门闲逛。 “我们来到底是要看什么?”祝霁月低声问道。 林安之道:“没有什么特定,就是看看边关这边的动静。寇熙武出现的太过诡异,那么一支孤军进入白州,就是为了去炸北运河大堤?西晋和大魏边关无战事已经二十年了,忽然会这么做,无非是收到了南莞归附的消息,怕我们从那边抽调重兵过去。但若是无风无雨,便是把大堤炸了又能怎样?没人能算到天气如何。西晋朝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飘忽不定的事情上。” “你的意思是……他们另有目标,或者说还有什么后手?”祝霁月皱眉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到底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去成州临安县,便是因为临安县是西南道实际掌控的最后一个县,出了临安县便是白马草原,之后就是这白马驿。这边虽说也算是在西南道中,但西南道经略使、布政使对这边的掌控力基本为零,这边依然是以边军实地管辖为主。我原本想看看临安县什么异样没有,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现,那就没办法,只能继续往西边走,过了白马草原,就是这白马驿了。” “如果还没有什么发现呢?”祝霁月追问道。 林安之失笑:“要是没事岂不是更好?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渝州城外、北云河大堤前,这两场血战都给林安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街上逛了许久,要说扎眼的人,那几乎是满街都是。其中一些林安之甚至都能认出来,就在南院的通缉名单里,从画像到做过什么,一应俱全。 不过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这些所谓的江洋大盗,和有可能爆发的战事相比,这些人实在是不值一提。 到白马驿的时候是中午,到了傍晚时分,在外面用过了当地特色的烤全羊,这才返回客栈。 然而刚到没多久,事情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被叫去检查一下货物的张扬很快就急匆匆的回来了,他脸色很是难看,带着几分气恼和不安。 “少爷,出事了。”张扬说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怎么了?” “货物……丢了。”张扬涨红了脸说道。 “丢了?”林安之半晌才回过神来,“怎么丢的?” 张扬苦笑道:“不知道。我去查看的时候,连马车带货物,就直接没了。” 林安之嘿嘿一笑,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你问过店家没有?” “问了,店家一问三不知。”张扬说道。 “去,把店家找来。”林安之淡淡的说道。 看着林安之的表情,张扬心头便是打了个突。 自家这位少爷看似温和腼腆,但做起事来向来是狠辣果断。不说旁的,去年年初皇城半雪河渡口,自家少爷便造了一起血案。 张扬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这里的人可比半雪河渡口多了许多,而且其中龙蛇混杂,一旦动起手来,只怕不好收场。 “还在等什么,快去。”林安之皱眉道。 张扬舔了舔嘴唇,也不敢违抗,行礼后便往店家那边去了。 很快的,一个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店小二便被找了来。 “怎么着,自己看不好货物,还打算拿我这店小二撒气了?”店小二趾高气昂地说道。 林安之看着,忍不住揉着鼻子轻笑。他从出云县一路到北越,之后再到皇城,最近还去了向来民风彪悍的南莞,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嚣张的店小二。 “我们的东西在你家点里丢了,自然是要问一声的。”林安之声音柔和,脸上更是带着温和笑容。 张扬在旁边看着,心头便打了个突。 林安之是什么脾气,张扬最是清楚。通常林安之生气分为三个阶段,第一种便是面无表情,这种时候便是有些发火了;第二种便是现在,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实际上心头已经开始盘算怎么修理对方;至于第三种,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阴森气息的林安之,张扬总共就见过那么两三回,每一次都会有那么几条命交代在那里。 张扬只能心头哀叹,这店小二可千万别真的把自家少爷给惹毛了。 店小二在这地方做了许多年,自认最懂察言观色。眼见林安之的模样,就猜测这怕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一心想拿回东西,一面又还怕得罪当地人。 凭这模样,还想拿回东西? 这便又对林安之看轻了几分。 店小二顿时大声叫道:“你们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看好,反倒是来找我,大家来评评理,这是什么个意思?!” 旁边一名袒胸露怀,腰佩金环大刀的壮汉,一直在嘿笑着看笑话,听了店小二的话,立刻哈哈大笑道:“小二哥说的是,这小白脸怕是疯了!要不这样,你旁边这小娘子身段倒是不错,不若你把她……” 林安之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掌嘴。” 壮汉被打断了话,正有些恼羞成怒,就见那四十来岁的护卫模样的人走到了他身前。 两人站在一起,顿时惹来周围一阵哄笑。 不得不说,张扬的身高确实有些偏矮了,而这壮汉也确实太过壮实了些。两人站在一起,顿时就像巨人和小矮子人一样。 壮汉狂笑道:“凭你?” 张扬眯缝着眼,一手扶着腰刀,一手缓缓抬起。 便听得一阵风浪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脆响。那壮汉身形被抽得腾空而起,摔在一旁的桌上,顿时砸得那桌子四分五裂。 张扬面无表情的走到林安之身旁,抱拳行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他身后。 客栈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壮汉绰号“金环尊者”,别说是在这白马驿了,便是在整个西南道上,都是能叫得出名号的高手,但愣是被那矮小的中年男人,一巴掌给抽得爬不起来。虽说这一下有点偷袭的成份,那金环尊者根本没想到张扬敢动手,但刚才那一下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 在这客栈里厮混的,又有那个是真正的雏儿,就那一巴掌,就看出了点门道。 三品? 不对,至少是四品! 四品高手在江湖上可不多见,在小宗派里,四品高手已经可以在门户中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每月领取俸禄就成了。即便是在一些大门派中,四品高手多半也是中流砥柱。而现在,竟然只是充当这年轻商人的护卫? 关键是,和那中年人气度相似的人,在那年轻商人身后还有整整八个! 林安之抬起头,望着那店小二微笑道:“出手重了点,有些不好意思,打坏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不过还是要再问小二哥一声,我的货……是被谁拿走了?” 店小二寒着脸,冷笑道:“在我一个店小二面前耍什么威风?真要有本事,去官署闹腾。” 林安之淡淡地道:“若是你不肯说我货物的下落,我自然是要去官署的。” 店小二脸色微变,真要闹到官署去,他虽然不怕,但也是一桩麻烦事。特别是自家掌柜的,向来是最怕麻烦,若是真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这些外乡人会有大麻烦,但他也会被教训。 特别是白马驿这衙门口,向来是心狠手辣,别说他这样的小喽啰了,便是那些成名已久的武林中人,但凡落到他们手中,那不脱层皮都别想出来。 店小二皱着眉头,不耐地道:“你们这些外乡人,真是麻烦!算了,告诉你便是,你货物是被城东徐当家的拿去了,要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人要回来,又不是小孩子打架,动不动就报官算怎么回事。” “城东徐当家?”林安之看了看左右,就见不少开始还面有惊色的人,此刻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光看这样子,便知道那所谓的徐当家只怕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不过林安之倒很是淡然,道:“具体地址给我。” 第二百一十章 一箭之威 城东,镇远镖局。 镇远镖局,这在白马驿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地方。白马驿本就龙蛇混杂,要想在这里讨生活本就不容易,而要开镖局,那更是个笑话。 这白马驿最多的呃,就是江洋大盗。 敢在这地方插镖旗开镖局的,不光得手上有真功夫让江湖朋友卖面子,背后还得有极大的靠山,才能让货物通行大魏西晋两国而畅通无阻。 林安之一行十人站在大门口,在他们身后跟着许多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在镇远镖局大门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抱着胳膊,面带讥讽笑容,好整以暇得看着林安之。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年轻气盛的行商是要破财消灾,还是要报出自家门户撑场面的时候,就见他抬眼看了看那镖局的牌匾,又转头看了看大门口旗杆上那迎风招展的镖旗然后淡淡的说了句…… “镖旗给我摘了。”林安之说道。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便是再没有江湖经验的人,也知道对镖局而言,摘人镖旗就等于是杀人父母,那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往日里但凡出现这种情况,那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那几名守在门口的壮汉也是面色微变,眼见林安之身后几名侍卫奔着旗杆去了,几个大汉也坐不住了,一边厉声喝骂,一边冲了出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一阵冷笑。他这辈子还真没怕过事,别说几个镖师了,就算是大魏天子,林安之脾气上来了也敢当庭抗旨。 几名镖师冲到了侍卫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侍卫跟着林安之也是见惯了世面,从北云山到北越,从北越到皇城,从皇城到南莞,这一路上见着的,不是权势滔天的朝廷重臣,便是武功盖世的江湖豪侠,几个镖师哪里放在眼里。 眼见镖师挡路,带头的张扬便是冷冷一笑,低喝道:“滚开!” 镖师也是抄着手,厉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孩儿,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在我镇远镖局门前闹事!” 张扬平日里在林安之面前一副狗腿样子,但对旁人可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这镖师在他面前大呼小叫,他也就懒得废话。反正自家少爷说了,摘镖旗。 “动手。”张扬低喝了声。 他身侧的一名侍卫立刻上前一步,那几名镖师也不是怕事的主,眼见这侍卫上前,几人立刻就扑了上来。 也不见那侍卫如何作势,只是身形微动,左手便闪电般的拍出了几掌。 旁人就只见掌影翻飞,那几名镖师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张扬在酒店出手后,这些看人闹的,早就没了开始的轻视心态,已经把林安之这一行人当做是平起平坐的人看待,此刻再见这漂亮的出手,顿时响起一阵喝彩声。 镖局里的人也听到了声响,一大群镖师朝着外面就奔了出来。 而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一名侍卫拔出腰刀,狠狠地斩在了旗杆上。 别说是摘镖旗了,这便是连着旗杆一起给斩断了。 场中一片寂静,张扬很狗腿的跑到边上,给找了两张椅子来,让林安之和祝霁月坐下。 在镖局大门口,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四十来岁的壮汉,正面色冷峻地看着林安之。 “这位兄弟,有倒是猛龙不压地头蛇,便是过江龙,到了白马驿这一亩三分地,也是要给我徐亮这地头蛇几分薄面,你一来便斩了我家镖旗,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徐亮?”林安之偏着头看了看他,这才转头望向人群中,很快便发现了那店小二的身影,招了招手,“你,那个店小二,别看旁边,就是你了,过来。” 店小二脸色大变,想要钻进人群里逃走,周围的人就已经把他给逮住。这么热闹的事情,哪能让你就这么走了呢? “走嘞!”抓住他那人大喝一声,抬手就把他扔了进去。 店小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被摔得气晕八素,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脖子被一只大手给拎着,扔到了林安之面前。 “这个徐亮,就是你说的徐当家?”林安之笑眯眯地问道。 店小二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回头看那徐亮一眼。 徐亮眼中散发着寒气,盯着那店小二直冒凶光。 镖旗被拔砍,对镖局而言,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丢了面子事小,但若是处理不好,这绿林道上的朋友,日后轻视了他,那这镖局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镖局的生意,说白了不就是吃面子的饭吗? 至于说扣下林安之的货物,这也算是白马驿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也不是真要劫林安之的东西。毕竟是镖局,这白马驿也还有王法。本意也就是让林安之过来,双方讨价还价一番,他好把这笔生意揽下来。 林安之还没进城门,就已经被盯上了。那几车的珍珠、陶瓷,着实看得镇远镖局眼热,生怕被人率先抢了去,所以吃相就难看了点。 但谁曾想到,这位年轻行脚商竟然是个狠角色,还没开始谈生意,便率先动手斩了他镇远镖局的镖旗。 有哪个初来乍到的行脚商敢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 也就那些个没见过江湖险恶的公子哥了,但这种公子哥又怎么会派跑这种买卖? 但你要说不像是豪门贵胄的公子哥,那他身后那九名至少四品的高手又怎么算?如此多的厉害人物,只怕一般的豪门都养不起。 若是林安之知道徐亮的想法,只怕是要笑掉大牙。 招揽? 那也都是穷鬼的玩法,到了老林家的小少爷这地步,便是天财地宝当饭吃,生生给造了三十九名五品高手出来。 林安之没有再看这店小二,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抬眼看了那徐亮一眼,淡淡地道:“我来就为一件事,把我的东西交出来,我转身就走。” 听了这话,原本便在白马驿有些势力的徐亮顿时冷笑道:“若是我说不呢?”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那就说不得要拆了你的镖局大门,我自己进去找了。” “你来试试。” 林安之没有废话,只是挥了挥手。 八名侍卫顿时朝着镖局门口走了过去,就只剩下张扬一人在林安之身旁候着。倒不是真觉得有人能伤了林安之,就算林安之修为全失,但身旁不也还有个祝霁月吗。 要论动手,张扬觉得便是十个他,也不可能是祝家三小姐的对手。不过总不能让自家“准女主人”亲自出手吧,他这个做下人的,这点眼里界还是得有。 徐亮那边也是冷哼一声,一抬手,镖局里顿时涌出二三十人,人人手持长弓,瞄准了林安之等人。 林安之失笑摇头,转头看了眼祝霁月,祝霁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站起了身来。 不得不说,早就有人注意到林安之身旁的女子,虽说用面纱遮住了脸庞,但那摇曳的身姿,那露出的一双明眸,依然让这群在白马驿混迹,少有见到秀美女子的汉子色授魂与。 祝霁月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颀长洁白宛若嫩葱的五指伸出。 张扬立刻明白,从背上解下龙骨弓,恭敬的双手递了过去。 林安之淡淡地道:“徐亮啊,你真觉得弄些弓手出来,便占了不败之地?”话音落下,祝霁月便拉开了龙骨弓。 “你信不信,我只需要一句话,便立刻让你死在此处?”林安之缓缓说道。 徐亮怒极而笑,他混迹江湖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狂妄的后辈。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是想……想……”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一股恶寒临身,就好像是被毒蛇给盯上,又仿佛是冥冥中有双冷酷无情的眸子,正从背后死死盯着他。 浑身恶寒,惧意顿生。 林安之轻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真的把你射杀了。我来是为了要货物,没打算杀人。”说着微微一顿,又轻声道,“霁月。” 祝霁月冰冷清脆的声音响起:“正门以内两百步,百花图左上牡丹第二片树叶。” 一群围观的人听得一阵茫然,但音乐也能知道祝霁月说的是镖局内的一幅画。不过放眼看去,目光穿过深邃的门厅,却是连画都看不见,更别说那其中画上的东西了。 倒是徐亮心头一凛,便是这一瞬间,他就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脸颊而过。紧接着,耳畔才传来一阵清脆响声。 祝霁月缓缓放下手臂,垂低了长弓。 徐亮面色铁青,冷喝道:“去把百花图取来!” 立刻有镖师奔进了镖局里,很快的,就捧着一幅画狂奔了出来。看着他那苍白的脸,旁边围观的武林中人便明白了什么。 果然,就见他把那百花图举起,在那百花图左上方,画着一朵拳头大小的牡丹。那朵精巧娇艳的牡丹上,从下往上第二片树叶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小孔。 所有人都面露惊骇之色,百步穿杨都已经是传说中,而这女子,竟然隔着两百步的距离,在旁人目力都不能达的地方,生生把那画中牡丹的叶子给射中! 就在这时候,忽然就见那镖师凑头到了徐亮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旁人虽然听不见,但在场的都是老江湖,光是从徐亮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骇,便明白只怕内里还有别的东西。 徐亮沉默良久,这次朝林安之拱手抱拳道:“这位公子,是徐亮多有得罪了。”之后一挥手,“去,把这位公子的马车送出来。” 周围的表示尽皆满脸惊色,但也没人敢再多说什么。 只是一会儿工夫,就见镖师们赶着几辆马车走了出来。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有劳了。” 也不多话,招呼张扬等人赶着马车,这就直奔客栈。 别说那些江湖中人了,便是张扬他们也看得满头雾水。终于是张扬忍不住了,到祝霁月边上,满脸谄媚的低声道:“少夫人,您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让那徐亮乖乖把东西交出了?” 少夫人三字一出口,祝霁月顿时面颊绯红。 别看祝霁月平日里大大咧咧,一副女中豪杰的模样,但只要涉及到这种话题,就娇羞无比,比一般女子都不如。 她转头瞪了林安之一眼,林安之这才笑道:“别问了,我来告诉你。霁月那一箭射穿射穿墙壁后,就直接碎了。” “碎了?”张扬瞪大了眼。 林安之点头:“没错,被用内劲震碎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竹 当林安之带着三辆马车回到客栈的时候,所有人望向他们的目光都有些变化了。一开始那些肆无忌惮且略带挑衅的目光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一种小心的审视,以及某种特殊的,带着热切的光芒。 林安之都看在眼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浅笑。 临近子时,终于是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客人。 老板娘是一个娇媚的女子,没有祝霁月那种清秀绝伦,也没有苏皖那么美的惊心动魄,和秦苑清那种宛若出尘仙子也是不同,那种独有的带着西北火辣的半老徐娘味道,当真是让林安之都眯缝起了眼。特别是那火爆的身材,行走间胸前高高隆起随之跳动,就像是装了两只小白兔在里面。 张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唾沫都差点流下来了。 老板娘拎着一壶酒,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林安之这一桌,从旁抄起三个杯子,先给自己斟酒三杯,喝光了后,这才笑道:“我客栈老板娘,小公子若是愿意,叫我一声杜二姐便是,若是不愿意,就叫我一声杜老虎也成。今日多有得罪了,还请小公子见谅。自罚三杯,便当做是谢罪。” 林安之笑道:“杜二姐言重了。” 说了声双手依然抄在袖子里,碰也没碰一下自己身前的酒杯。 杜二姐看着,眉梢轻挑,不过脸上依然带着笑意,道:“看来小公子还在生气,那我便自作主张,免了小公子的住宿费用,可好?” “多谢了。”林安之依然是抄着手,微笑着说道。 杜二姐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小公子何必如此,都是出来混饭吃,便是我的店小二得罪了你,我也亲自前来道歉了。都是行走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林安之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缓缓道:“这江湖虽大,却不是我这条小鱼的居所,这不过是凑巧路过,瞧一瞧江湖中的景象便是。” 杜二姐冷笑道:“原来真是条游龙,嫌弃这江湖太小,装不下您的呢!” 林安之微闭着眼帘,淡淡地道:“杜二姐这话说得有道理,江湖大小只看游鱼大小,若是小虾米,自然觉得江湖深不可测,若是过江龙,那自然是不必理会这一块小池塘。” 杜二姐的脸色铁青,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祝霁月在边上看着,轻笑道:“何必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她都来道歉了,何必为难她。” 林安之轻轻摇头,抬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才道:“我虽然不曾混迹过江湖,但这世道好人难过,越是好说话便越是受人欺负。你信不信,若是我刚才没有把话说绝,一会儿恐怕就有人来搭讪了,再过会儿如那镇远镖局之流的,只怕就会过来要讨生意。一来二去,便熟了,白天一番立威就白做了。话说回来,咱们现在把谱摆足了,在旁人眼里总是要看高几分。那时候再要做什么,便方便许多。别说是树敌,江湖若是这么容易树敌,那江湖中人早就死绝了。” 祝霁月听着哈哈大小,银铃般的笑声在客栈里响起,引得无数人侧目。 和林安之不同,祝霁月是真的在这所谓的江湖中混迹过的,当年跟着师傅和几个师兄,可没少在客栈酒楼喝酒打架。不过是年岁大了,加上家族中各种利益纠葛烦恼,这才慢慢收敛了,要论当初游走江湖的时候,只怕比现在的李雯还要顽皮几分。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一声欢笑,抬眼看去,这不正是李雯来了吗。 这一刻,林安之才算是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就在客栈中一众人目瞪口呆兼惊羡嫉妒的目光中,林安之一手搂着李雯的腰肢,一手搂着祝霁月的肩头进了屋。 柜台里的杜二姐见着,恨恨地把菜刀躲在砧板上的猪头上。 “狗男人,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杜二姐骂了句。 店小二在边上咽了口唾沫,没敢言语。 “看什么,还不赶紧去招呼客人?!今儿个给我惹这么大麻烦,要不是念在你在店里干了有些年了,这就把你绑了给徐亮送去!” 店小二吓得满头大汗,赶紧奔到客栈中,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叫酒水,都挨着问了一遍。自家老板娘人到中年,脾气渐长。 自然,这话也只敢腹诽一下,老板娘看上去成熟,但实际上却也不过二十五六而已。 林安之搂着祝霁月和李雯进了屋,关上房门后,便坐到了床上。 之后……自然是跟老板娘想的不太一样。 李雯从怀里摸出了个竹筒,从里面到处了一些小纸片。 每一张小纸片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若非是林安之和祝霁月这样的眼力,只怕都很难分辨出到底写了些什么。 若是能看清的,自然会惊骇无比。 这些纸片上写着的,竟然是白马关的兵力部署。以及西晋那边的兵力分布,其中不少还带有守将的介绍。 林安之把这些纸片挨着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才递给祝霁月,让她拿到烛火上烧成灰。 当最后一张小纸片化为灰烬后,林安之揉了揉眉心。 “这些情报,是什么时候的?” 李雯道:“白马关那边还好说,赵四到西南道经略使那里走了一趟,东西就拿到手了,算下日子,应该是这一个月内的兵力分部。但西晋那边就不好说了,密谍很难深入,清雅居在北越曝了光,也被盯得很紧。所以只能只言片语慢慢收集,这些兵力部署,有的是两月前,有的兴许都过了半年了。” 林安之眉头紧锁,思考着这些情报所代表的东西。 良久,才让李雯去柜台那边要了纸笔来。 见着李雯拿着纸笔蹦蹦跳跳的回了屋,杜二姐便又是一阵低骂:“小骚狐狸,迟早被男人玩死!” 店小二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自家掌柜的今儿个咋火气这么大,难不成还真看上那小白脸了? 出于对东家的关系,于是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杜二姐的菜刀差点落在了他脑袋上。 “再给老娘胡说八道,老娘就把你骟了送给城北的张姑娘!”杜二姐怒骂道。 店小二顿时一哆嗦,所谓的张姑娘,不过是个外号,那可是实打实的男人,铁打一样的身子,小山一样的肌肉,看上去便是一西北好男儿模样。 但就是这么个男人,一旦开口说话,那便是个娘娘腔,直让人毛骨悚然。 杜二姐琢磨了下,这便取了一块熟牛肉下来,下刀剁成肉片,装盘了递给店小二。 “给送那屋送过去,就说是咱们客栈送的。”杜二姐说道。 店小二一听便明白,点头笑道:“老板娘放心!” 杜二姐也不说话,就看着店小二端着牛肉到了房门口,之后悄悄凑头到窗边。 然后…… 就见窗户忽然打开,一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来,把店小二从窗户口里拖了进去。 杜二姐脸颊微微抽动,也没法做什么,只能默默替店小二祈福。 过了许久,那间房的房门打开,店小二才被扔了出来。 杜二姐赶紧上前,低声道:“他们在说什么?” 店小二脸颊微微抽动,半晌没敢言语。 杜二姐怒道:“哑巴啦?” 店小二半晌,才磨磨蹭蹭道:“那个看着很乖巧,胸很大的小姑娘说……说……” “说什么?再给老娘磨磨唧唧的,老娘就……” “她说……”店小二学着李雯的样子,甚至还掐了个兰花指“那个骚狐狸说……” “啪”店小二便挨了一耳光。 “……说把这店小二骟了送给张姑娘。” 杜二姐恨得牙痒痒,但也明白这是真的遇见高人了。想了想,便把菜刀扔在砧板上,转身去了后院。 打开柴房门,就见在那一堆干柴上,躺着一个灰衣少年。 见杜二姐来了,灰衣少年脸上带着几分讥讽笑意:“怎么样,没骗你吧?” 杜二姐神色微变,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灰衣少年叹了口气,道:“你给我解毒,我便告诉你。他们的身份可是值钱的很,到时候甭管你是去给西晋探子告密,还是去找大魏密谍,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 杜二姐颇为怀疑地看着他:“你没骗我?” 灰衣少年大义凛然道:“我顾闵然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骗你个妇道人家做甚?” 杜二姐想了想,这才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纸包,走到近前捏开顾闵然的嘴,把这包粉末给他灌进了肚里。之后还从旁边取了一碗水,让他吞咽下。 顾闵然这才舒了口气,闭目感应了下,嘴角便泛起一抹轻笑:“对了,都忘了跟你说了,我说假话的时候旁人多半都以为我说的是真话。这不,刚才就是骗你的。” 杜二姐也不说话,就是冷笑着看着他。 顾闵然道:“怎么,不信?”说着抬起手,朝着杜二姐的脑门就劈去。 但这原本声势凌厉的一招,只挥了一半,他的脸上就泛起了惊讶之色,之后身体微微摇晃,一头就栽倒在了木柴上。 这才冷冷一笑,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跟老娘玩心计?我还看不出来你已经运功把毒逼出的七七八八了?再给你加点量,随你慢慢逼毒。八品宗师怎么样,也只配喝老娘的洗脚水!” 话音落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坐在干柴堆上,从怀里摸出一块非金非木的小牌子,看着怔怔出神。就见小牌子正面纹绘着一条小蛇,在背后写着两个小字:青竹。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交底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啊!”倒吊着的的顾闵然幽怨地看着。 冷笑着,把手中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蹭了两下,发出一阵沙沙声。 店小二在边上扇着灶台,上面架着个大桶,里面烧着热水。 “最后问一次,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冷声问道。 顾闵然叹了口气,神色幽怨。 店小二道:“二姐,水开了。” 杜二姐指着被倒吊着的顾闵然:“把他衣服扒了!” 店小二也不含糊,上去三下两下就把顾闵然的外衣给扒了下来,之后又转头,有些犹豫道:“二姐,脱裤子吗……我呸,我是说裤子脱吗……二姐有话好说,别动手!我是说……我是说脱他的裤子吗?” 杜二姐冷笑道:“不脱裤子怎么开膛破肚?不过是条小毛毛虫,当老娘没见过?!” 顾闵然的脸色难得的有些泛红,之后便一本正经地道:“你骂我就算了,但你说我是毛毛虫我就不能忍了,我这可是深渊巨蟒,别把你这小丫头片子给吓着了。” 杜二姐皮笑肉不笑地道:“巨蟒正好,老娘给你剁了当牛鞭卖。正好给那小公子送去补补身子,省得他死在那俩骚狐狸的肚皮上!” “好嘞!”店小二上前,抬手就抓着顾闵然的裤子。 顾闵然赶紧道:“小二哥,咱们打个商量。你不扒我裤头,我便送你两桩大富贵!” 店小二心头一动,道:“什么大富贵,说说?” 也不急着动手,就拎着杀猪刀在边上冷笑着看着。 顾闵然道:“第一自然是他们的身份,只要你不扒我裤头,我就把他们的身份告诉你。到时候你无论去大魏还是去西晋,都能得到赏赐。第二嘛,你凑头过来……” 店小二不光没有凑头过去,反倒是退了两步,警惕地道:“你小子别耍花招。二姐,要不直接弄死得了,这小子总让我心里不踏实。” 冷笑道:“废物,这有什么不踏实的?滚开,老娘来!”说着,抬步就走到了顾闵然身前。 他冷笑着转头看向店小二,道:“看好了,亏你还……” 这话只说了一半,手中的杀猪刀就无声无息朝着顾闵然咽喉割去。原本应该中毒了的顾闵然竟然,忽然抬手就是一指,点在那杀猪刀的刀刃上。 脚下不稳,一个翻身就退了出去。 而那一只傻乎乎的店小二,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动了,化作一道黑影直扑顾闵然。 就听顾闵然叹了口气:“好好的五毒教,下毒便是了,玩什么武功?” 便听一声脆响,绑着他双脚的麻绳顿时崩断,顾闵然头下脚上就掉了下来,正好迎上了店小二。他抬手便是一掌,店小二口吐鲜血飞了出去,而他也就借着这一下的力道,一个翻腾便轻巧的落到了地上。 杜二姐冷笑道:“就知道你有诈。” 顾闵然神色古怪,道:“既然知道有诈,那你不赶紧跑路,还把我弄这里阿里?” 杜二姐冷声道:“店是老娘的,便是死在这里也不逃。” 顾闵然一阵啧啧称奇,道:“若是当年五毒教中人都有你这种骨气,只怕林煜文也没那么容易把他们灭门。” 话音落下,眼中一抹寒芒闪过,抬手就朝顾闵然拍去。 “别用毒,小生怕怕。”顾闵然轻笑,身形带着一阵清风,便出现在了身后。之后只是轻飘飘的一掌,杜二姐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撞在墙上后才重重的落在地上。 她勉力撑起身子,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顾闵然拍了拍手,笑道:“你也算是计谋百出了,但再这样又如何?实力面前,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当真能有用?”说着,便缓步朝走去。 到了近前,蹲下身子,探出手指想挑一下的下巴。不过还没碰着,就犹豫了下,又收了回来。 “不妥不妥,你这青竹蛇浑身是毒,万一又着了道就不妥了。”顾闵然笑道。 他搬了根凳子到杜二姐跟前,翘着二郎腿,道:“你怎么就那么想知道那人是谁?” 杜二姐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顾闵然笑道:“若是旁人,自然不关我的事,不过这人,还真跟我有些关系。不问明白你们的关系,我可不好做事。若是做差了,更不好跟旁人交代。” 杜二姐神色微动:“你帮谁做事?要对他做什么?” 顾闵然哈哈大笑:“你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能告诉你?要不然,咱们交换一下,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知道他的身份,然后我就告诉你什么人让我做什么事。怎么样,两个问题换一个,这可是你占了便宜啊。” 杜二姐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顾闵然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懒得知道你的秘密了,一刀杀了便算数。” 话音落下,他一个飞身就朝杜二姐扑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杜二姐身后的土墙崩裂,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外跃了进来,朝着顾闵然就是一拳。 拳掌相交,顾闵然的身形倒飞了回去,在空中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 “打了青竹便来了黄蜂,这果然是一窝!”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地下室的入口。 李雯也没有追赶,毕竟安之哥哥只是吩咐保住这个女人,并没有说其他的。 杜二姐脸色阴沉,咬着牙,扶着墙站了起来。 李雯咬着手指问了句:“会不会死?” 冷声道:“死不了。” 李雯点头:“那就好。”说完,就从那崩碎的土墙钻了出去。 杜二姐走到边上,一脚踹在店小二的腰上,怒骂道:“还给老娘装死,滚起来!” 店小二赶紧睁开眼,一边赔笑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二姐,不是装死,我就是怕万一我也被杀了,那咱们五毒教就真的绝后了。” 没有再看他,目光只是落在那破开的土墙处,面色阴沉地喃喃道:“放心吧,绝不了。” 林安之坐在房间里,眯缝着眼喝着酒。祝霁月站在房门口,冷眼看着房中。李雯倒是蹲在炕上,摆弄着刚到手的一只小蜘蛛。 杜二姐坐在林安之对面,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道:“不是说了吗,就是过江的小鱼,即没兴趣参合这江湖事,也不打算多做停留。” 杜二姐冷笑道:“不说是吧?那我就问你一句,那人在哪儿?” 林安之眉梢轻扬,道:“那人叫顾闵然?我保你不过是看在那份烟火情分上,你若是识趣便是最好。若是不识趣,我也不介意再动次手。”说着,林安之便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又拎着酒壶,给杜二姐倒了一杯,“你的敬酒我喝了,你可有胆子喝我这一杯?” 杜二姐二话不说,看都不看一眼,端起酒杯就喝了下去。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你都救了她了,现在又作势要杀她,她怕你才怪呢!谁还跟我嘀咕,说什么要立威,不可示好来着?忘了?” 林安之有些尴尬得搔了搔头:“我这不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吗。”说着,神色变换和了不少,“我不想惹麻烦,我也没想过在这里会碰上你。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来干扰你的生活。等我把事情办好,便当是从来没有见过你。” 杜二姐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不甘心!” 林安之道:“不甘心要怎样?去找那人报仇?你连我都对付不了,你还能对付他?别说你这千蛇散了,便是弄出万蛇散,他喝下肚也就当喝个新鲜。” 杜二姐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林安之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杜二姐冷声道:“混毒是我五毒教教主秘传,当年会这一招的就两人,除了教主就是他。教主战死五毒教总舵,除了他能教你,还能有谁?你带着马车回来的时候,刚进屋就对整栋客栈的人下毒,当真是好手段,好狠心!” 林安之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谁让你这客栈藏龙卧虎的,这都是自保手段。再说了,我也没把混毒引发,大家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杜二姐沉默半晌,才道:“他给你令牌了吗?” 林安之道:“没有。” 杜二姐神色微动,看着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他就教你用毒,其他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林安之无奈道:“也就只是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杜二姐,你这般审问犯人一样的问法,让我很不舒畅。也就是刚救了你一命,暂时兴不起杀你的念头。可你别以为我是好说话的人,真要这么下去,保不齐我就让你走不出房门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原本是威胁的话,却让莞尔一笑。 “早就是该死之人了,还怕走不出这房门?”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个女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的,担惊受怕的活到现在其实也不容易。林安之不想杀她,但她如果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林安之的耐性,林安之保不齐就真动手了,就当是帮爷爷把五毒教的事情做个了断。 沉吟良久,林安之才缓缓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身份?” 杜二姐盯着林安之的双眼:“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人。” 这话让林安之有些莫名,不过却心头一动,道:“不如做个交易。” “说。” “我在这里会呆上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帮我做事,事了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林安之说道。 杜二姐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难道你在这里呆一辈子,我就等一辈子?” 林安之淡淡地道:“放心吧,最多也就一个月。” …… 第二天一早,林安之就带着人去了城北。 说来有些尴尬,按杜二姐所说,因为镇远镖局负责了整个白马驿三成左右的货物运输,来往大魏和晋国自最为频繁。所以整个白马驿耳目最灵敏的,就是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带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林安之昨日才摘了人家镖旗,今天就要求上门去,这让他心头很是有些古怪。 到了镇远镖局大门口,就见旗杆已经修好了,镖旗也再次给挂上,不过镖局的大门却紧闭着。 林安之扬了扬下巴,张扬就快步走了上去,抬手敲了大门。 一会儿工夫,房门打开,一个六十来岁的门房探出头来,见是林安之等人,这门房脸上露出一抹警惕。 “你们找谁?” 张扬嘿笑道:“老人家,我们找徐亮总镖头。” “总镖头不在。”老门房寒着脸说了声就要关门。 张扬抬手就把门给挡住,笑道:“镇远镖局就是这么招揽生意的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关 门房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让张扬稍等,进门去请示了。过了没一会功夫,房门打开,门房把林安之等人迎了进去。 镖局正门进去便是一个宽阔的演武场,不少镖师正赤着胳膊在练武。见着林安之等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敌意。毕竟林安之昨日才摘了人家镖旗,今天就找上门来,任谁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林安之倒是面带温和笑容,今天来是谈生意,和昨天可一不一样。 客厅之中,徐亮坐在主位上,在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魁梧面容粗犷。另一个则是五十来岁,干涩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来也是常年跑镖的角色。 林安之笑眯眯地坐在客座,身后站着李雯和和张扬。祝霁月带着其他几人在外面候着,说是懒得看林安之摆谱。 “这位少爷手下高手如云,还什么生意需要我们镖局?” 林安之笑道:“合作的事,总是互补短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了,我需要一条去西晋的路子,找杜二姐问了下,才知道徐总镖头这里就有现成的门道。货物不用说,就是昨日的东西。若是徐总镖头觉得面子放不下,我给你倒茶赔礼就是。其实也无甚大事,无非是我不知道这边的规矩,诸位不知道本少爷的脾气,所以才出了误会。如果徐总镖头依然过不去这道坎,不肯接这趟活儿,那我也不敢强人所难,找旁人便是,想来旁人就算门路少些,也不至于完全去不了西晋。话说到这里了,剩下的就请徐总镖头多做考虑了。” 一口气说完,林安之也不去理会徐亮,轻笑着端起茶,眯缝着眼抿了口。 这件事林安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从昨天徐亮的举动来看,白马驿这边镖局之间的竞争蛮激烈。而且来之前林安之已经以南院巡察使的身份下令,让正西道和西北道方面加强边关戒备,严查走私货物。现在白马驿各个镖局的生意,怕是没那么好做。 果然,林安之的话落下,徐亮神色一阵犹豫不定。 他身后那名五十来岁的老者便沉声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哪里人士,为何要运送这批货物去西晋?” “在下林泰然,至于其他的,就无可奉告了。”林安之说着微微一顿,又笑道,“就是一桩生意,诸位不必如此紧张。” 徐亮转头看了看那老者,老者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林安之见着,嘴角的笑意便越发的浓了。 “押镖的费用如何算?”徐亮问道。 林安之微笑道:“这个好说。” 老宅子那边不能说富可敌国,但老太爷本身也不是什么清廉的角色,加上林安之一路敛财也是不遗余力,说到别的事情恐怕还有些考量,但要说到银子,那是真不缺。 让张扬去谈,结果聊出了个让徐亮差点有些怀疑林安之动机的天价。 “你知道两点便是,第一是,我让你接这一趟镖,主要是为了去西晋的门路,至于保护镖车什么的,你看看我身后,你的人多半是用不上。第二便是,我若是对你有什么歹意,今日关了门放手一顿杀就是了,保证一个都跑不掉。别说我害怕朝廷之类的,这三不管的地方,先不说朝廷管不管,便是要管,我也有办法让他们闭嘴。若是不信,等这趟镖走完可以试试。” 林安之笑了笑,眯缝着眼看着脸色有些发青的徐亮:“所以,徐总镖头,你只管按着正常的线路走便是,其他的不用多管。至于钱银,更是放心收着,我拿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习惯。” 林安之有意在话里露了些破绽,徐亮也是老江湖,立刻就明白到了什么。望向林安之的眼神,更是带有几分忐忑和恐惧。 “唯一的要求只有一点,就是快,我这边没时间等。” 谈妥了生意,林安之也没多做停留,带着人便返回客栈。 镇远镖局大厅里,就剩下徐亮和那两名镖师。 年轻的粗壮镖师皱眉道:“总镖头,这买卖来的太蹊跷,先不说这伙人来路不明,光是那价钱……我倒不是嫌钱太多,关键是他们连价都没回就答应了,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徐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那年老镖师叹了口气,道:“这趟镖咱们推不掉,钱多要接,就算对方一文钱都不给,那也得接。” “为何?”粗壮镖师满脸惊异。 徐亮沉声道:“不要多问了,去准备出镖。” 林安之回到了客栈,就坐在大堂里,边上张扬很狗腿的伺候着,满脸堆笑,很是讨好的模样,看来是想缓和下主仆间的关系,哪怕回不到当初的亲密无间,但至少也不能这么膈应着。林安之知道他的用意,也不说破,任由他发挥。 杜二姐坐在柜台里,手撑着下巴,偏着头盯着林安之。 对这个神秘的公子哥,杜二姐隐约能猜到他的身份,所以便更多了几分恨意。但是,林安之的另一个身份,却又让杜二姐多出几分难以描述的心理。 “当真是个祸害!好死不死,还弄出这么个徒弟来。”杜二姐恨恨低骂了句。 林安之掀了掀眼帘,杜二姐和他相隔有些距离,加上客栈里本就喧闹,他是听不见杜二姐说什么的。不过从她那恨恨的眼神和嘴唇的形状,不难看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掌柜的。”林安之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干什么?”杜二姐走到林安之身旁,冷着脸看着他。 林安之拎着酒壶,偏着头瞧了她一眼,道:“没酒了,上酒。” 杜二姐盯着林安之,眼中直冒寒气:“下次这种事叫小二。” 店小二在边上听着,赔笑道:“那是,有什么吩咐叫小的便是。”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不是和老板娘相熟吗。” 杜二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回了柜台。 林安之也不再逗她,等着店小二把酒送来了,这才望着李雯和祝霁月道:“你们不用把我守着,白马关这边和北越那边还是有些不同的。” 说来白马关这边和一般人想象中的塞外是有很大的分别,不同于那种大漠风光,白马关后便是白马平原,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西凉战马大多是由这里出产。林安之他们走的是直通白马驿的官道,沿途除了部分关卡外,并没有驻扎重兵,但实际上大魏一共驻扎有三十万大军,分列正西道和西南道的边境上,白马平原上就有二十万之众,分部在七个军营中,将整个白马平原裹夹。 听了林安之的话,李雯明显有些心动,但却显得很是犹豫。 林安之笑道:“在担心那个顾闵然?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来头,但看起来对我似乎敌意不深。再说了,咱们这一路总是有分开行动的时候,你们也不可能一直守在我身边吧。” 李雯和祝霁月相视一眼,这才答应。 等两人带着侍卫离开,林安之嘴角这才掀起一抹浅笑。让她们走,一方面是为了让她们出去散散心,不用成日里把他守着,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尝试一些东西。 掀了掀眼帘,目光便从客栈酒馆中缓缓扫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挑衅 白马驿的客栈很多,但唯独这间生意最红火。原因很多,除了有个娇媚俊俏的老板娘外,也是因为这里本身就有一股子江湖气。所谓的江湖,林安之其实接触的不多,即便是手下有刘恩峰这样江南水寇瓢把子,但总的来说,林安之对他多半也只是下命令的时候会有接触,平日里更多的是和朝堂上的人物打交道。 不过坐在这客栈中,看着在一楼大堂里来来往往的江湖游侠儿,那喧闹红带着些微或豪迈或粗犷的气息,总让他有一种身处江湖的感觉。 林安之这一行人在客栈里本就扎眼,加上白马驿人员流动频繁,昨日里见识了林安之斩镖旗的人,今日里也已经剩下不多,现在眼见着林安之如此“放肆”的目光,自然是有人不乐意了。 “一对狗眼到处乱看,信不信本姑娘给你抠出来?”一个女子冷声道。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说话的是坐在大堂南面的一名女子。她们一桌有十余人,占着三张桌子。除了这一名女子外,其他的都是男子,一个个身材魁梧雄壮,满脸横肉,看上去很是不好惹。旁边空处一小片位置,看来其他人对这帮人也是多有忌惮。 说起来,这女子相貌倒是不错,没有一般官家小姐的娇柔,倒是多了几分英挺之气,和祝霁月的气质有些像。当然,也只是气质,容貌虽然也不差,但要和祝霁月相比,那便逊色不少了。 那女子冷喝一声,没想着林安之这边不仅没有收敛目光,反倒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来,原本冷凝的脸就更加阴沉了。 “要不愿人看就在闺房里呆着,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怕见不得人?”林安之笑着抿了口酒。 那女子一听,脸色顿时铁青,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腰悬长刀,一身劲装打扮。 “师妹不要动怒,看师兄给你出气。”这年轻人微笑道。 年轻人缓缓站起,朝着林安之拱手道:“这位朋友,如此对一个女子说话,可是有失身份?” 林安之掀眼帘看了他一眼,便又落到那女子身上:“我在此喝酒不过是解闷罢了,看你也不过是顺道看一眼,也不曾存什么龌蹉心思。你要看我不顺眼,不看便是,这怎么着是既要挑事,自己又不敢出头,还找情郎给自己出气来了?女人啊,不能这样,老想着把自个儿男人往火坑里推,可不是好习惯。” 那女子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无耻之徒,也只敢逞口舌之利,有胆子就下来跟本姑娘过两招!” 林安之轻笑:“我还是喜欢在床上跟姑娘过招,这里嘛……就算了吧。” 这话一出,客栈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口哨声。 白马驿这些江湖人,要嘛是行镖路过,要嘛就干脆是在大魏或者是西晋犯过事的人,虽然自己不太愿意招惹是非,但也没说谁真的怕事的。现在眼见着有戏可看,自然是大声喝彩,火上浇油。 “我说小姑娘,要不你就跟他去床上过两招,咱们这满客栈的朋友做评证,看看你们到底谁更厉害!” “对啊,我瞧着这年轻人比你身旁那个俊俏多了。” “说不定是个银枪蜡头绣花枕头呢,我瞧着姑娘你胜算蛮大的!” 各种不堪的言语一时充斥了整个客栈大堂,那姑娘被气得满脸通红,眼眶里都挂着泪珠了。 林安之轻笑着低着头,目光却时不时在那姑娘身旁的年轻人身上打转。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年轻人。 虽然经历了各种变故,但眼力还是在的,六品中的修为,虽然被衣服遮掩,但依然能发现左手相较右手更为粗壮,是擅长左手用剑的角色。 林韧虽然只教了林安之站桩和一门无名功法,但各种相关的知识却说了不少。例如这左手刀,相比习惯右手使刀的人来说,杀力更强,往往是刀刀夺命。 若是换了平日,即便对方修为没有那么高,林安之也不会招惹,但今日却是不同的,正是要找这硬茬子惹一下。 随着周围的起哄,那劲装年轻人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坐在周围的十余人也个个面色不善,盯着林安之的双眼中,凶光毕露。 劲装年轻人沉着脸,再次朝周围拱手行礼,然后缓缓道:“在下五虎门彭玉,诸位朋友有礼了。” 这一瞬间,整个大堂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还真是硬茬子? 张扬凑头到他耳边,低声道:“五虎门是正北道上的宗派,听说门内高手如云,五虎断门刀法也是犀利凶狠,出手之下敌手非死即伤,便是一些大宗派也不愿和他们起冲突。” 这年来江湖上的事情都是交给张扬在办,刘恩峰那边也几乎是单线跟张扬联系。虽说张扬有着那个身份,让林安之心头很是有些芥蒂,但不得不说,在没有真正走到那一步之前,张扬依然是可靠的,所以林安之也就放手让他去做那些费心费力的事情。因此对这些江湖中的门道,张扬反倒是比林安之了解得多。 林安之听着,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对这些江湖门派,他谈不上好恶。以他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的。不过当年林煜文林老太爷一纸英雄令,天下豪杰云集白州,这也算承了江湖中人的情。之后新律颁发,条条禁武,这是对江湖中人处处打压,老太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想来是有几分愧疚的。 总的说来,林安之对这些所谓的江湖人,算是带着几分怜悯外加些微的亲切和看不上吧。 但无论感情如何复杂,其中却断然没有害怕一说,毕竟林安之可是连夜雨楼都敢挑了的角色,现在夜雨楼主还在满天下的追杀他。 “五虎门,是养猫的吗?” 林安之还没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响起。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角落里,就见西北角的桌旁,一名身着青色长裙,头戴斗笠的女子正独坐饮酒。此刻她端着酒杯,正望着林安之这边。她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虽然看不全整个脸蛋,但从那尖俏的下巴,嫣红秀气的嘴唇也能看出,这女子的相貌不错,但她这么看这林安之。 林安之揉了揉下巴…… 认识? 回想自己认识的女子中,似乎也没谁跟她相似的。 那女子站起身来,走到了林安之桌前,抬手摘下了斗笠。 这下大堂中便是响起一阵低呼,不得不说,便是林安之这样见惯了美人的角色,见着这女子的样貌也是眼前一亮。 这女子看上去十八九岁,柳眉凤目琼鼻高挺,一张小嘴嫣红温润,看着便像是沾水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不过,只是微微失神,林安之就眯缝起了眼。 这女子,他当真没见过。 女子偏头看了看林安之,到仿佛是老朋友一样笑了笑,之后就转头望向那彭玉。 “五虎门真是好威风啊,真这么厉害,不妨跟我打一场,也让小女子见识见识。”女子说道。 彭玉没有理会这女子,目光依然是落在林安之脸上,道:“刚才朋友还出言讥讽说是靠旁人出头,怎么现在就轮到自己了?” 林安之一阵轻笑,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子颔首示意后,便道:“既然要动手,一开就说便是,何必弄这么多过场?” 话音落下,客栈中间的江湖人顿时散开,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 这打架闹事本就是江湖中的常事,不过五虎门声势显赫,江湖中人鲜有愿意与他们为敌,没想着今日竟然是捧着硬茬子了。 关键是,看这年轻人的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行走江湖,竟然有五品强者作贴身侍卫。 杜二姐倒是冷冷地看了看两人,道:“打坏东西记得照价赔偿。” 彭玉笑道:“二姐放心,彭玉知晓这规矩。”说完,便先掏出一锭金子抛了过去。 若是按照市面的价格,这一锭金子只怕能买下半座客栈了,但杜二姐只是接过金子看了眼,便抬手扔给了店小二:“算两张桌子钱。” 彭玉和林安之走到了大堂中央,彭玉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林安之,片刻才道:“朋友是哪家的公子,还请报上名来,免得一会儿刀剑无眼伤了和气。” 林安之轻笑:“鄙人林泰然。至于说是哪家哪户的,还是不说的好,免得把你给吓着。至于说伤了和气,彭兄还请不要担心,在下家里不怕伤了五虎门的和气。” 话音落下,一阵哄堂大笑。 五虎门威震江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当面奚落过。彭玉脸色难看至极,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林兄就别怪彭某出手没个分寸了。” “彭兄也说刀剑无眼,又哪来的分寸一说。一会儿彭兄只要能接下我十三招,便算我输了。若是十三招内把彭兄给打死了,也别怪我,去怪那撺掇你出来的小娘子吧。”林安之笑道。 彭玉没有再开口,手扶着刀柄,五指在那粗糙的柄身上轻轻摩挲,他有些摸不准这个“林泰然”的实力。从表面看,自然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面容俊俏,神色间自带一股淡然肃杀,一看便是常年身居高位的。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哪家的豪门的公子哥,便是朝廷手掌权势的角色。看他身后的护卫,倒也像是。但是这两类贵人,一般都不会混迹江湖,便是真偶尔兴之所至在江湖中游玩一番,也不过是高座殿堂,手下能人异士无数,只需言语之间自能搅动江湖风雨。 像这位这么亲自下场的,别说见过了,连听都没听过。 而且朝堂之上似乎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实力强横的大人物,传说中那位二皇子似乎是六品上的高手,但外貌和这位却全然不同。另外还有一位朝中新规,那传说中南院衙门口的巡察使林安之,据说也有五品修为。 传说中,那位林安之大人倒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和这位有几分相似,甚至也姓林。但是江南府阴水湖一战,在朝堂上是波澜不惊,但在江湖中却是轩然大波。虽然名义上是江南水师动的手,但凡是有些门路的,都听说过真正策划的,是哪位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大人。至于他为什么要对夜雨楼动手,也是众说纷纭。 也因此,林安之这名字在江湖中竟也小有些名气。 不过也有传说,那位林大人被夜雨楼主打成了重伤,之后经络寸断,一身修为已经废了。 五虎门在朝中的靠山还托人往林府送过礼物,听说礼物林府倒是收下了,人却没让进府门。也正是因为这样,彭玉才确定了这个传闻。 在江湖中要想混得风生水起,没有点朝堂靠山如何能行? 而且即便是没废,南院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十二巡察使之一的林安之大人,能跑到这个地方来? 彭玉打死都不信。 他是五虎门给予厚望的新生代领军人物,旁人苦修的时候,他更多的时间是琢磨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对朝堂上,江湖中那些人招惹不得,自然是早有考量。 五虎门能在正西道上独领风骚,这些个思量是少不得的。 彭玉心头盘算良久,确定面前这年轻男子不是那些招惹不起的人中的任何一个,这才定下心来。 “想好了,觉得是能出手的人物?”林安之似笑非笑,彭玉那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彭玉也没有再犹豫,轻轻上前一步:“多指教了。” 话音落下,他身形朝左侧微偏,右拳朝着林安之就打了过来。 林安之顿时眯缝起眼,目光却是完全没去看他的右拳,一直集中在左手上。眼看着彭玉的右拳已经到了林安之身前,林安之才淡淡一笑,忽然斜着身子朝前迈出一步。 不快不慢,却恰到好处,彭玉快逾闪电的一拳贴着林安之的胸口就擦了过去,而林安之就已经到了他身前。 彭玉现在就觉得难受至极,这一拳看似随意,实则拳势浑厚,看似简简单单的黑虎掏心,实则是封死了对方的所有进攻的路线。一旦对方稍有退缩,左手的五虎刀就将脱鞘而出,给对方致命一击。若是原地抵抗,先不说能否挡住这蓄势的一拳,就算能,也必然被拳劲击破防守,随之而到的五虎刀同样能重创敌手。 看着简简单单,其实却是正北道上有名的杀招“半遮门”。 但这个叫林泰然的,却偏生是简简单单的上前一步,没有冲入彭玉怀中贴身肉搏,但也让两人的距离拉近无数。这让彭玉难受无比,左手的五虎刀按着刀柄,愣是没法拔出。 这一口丹田气无法宣泄,彭玉就觉得好像浑身上下的气劲好像要在体内爆炸了一样。强压着紊乱的真气,想要以对攻之势撞过去。 就在这时候,耳边便响起一阵低沉的声音。 “第一拳。” 然后,林安之便出了拳。 第二百一十六章 试招 轻飘飘的,仿佛是没有丁点的的力道。 旁人看来,那当真是如文弱书生的绣花拳头一样,柔柔弱弱的。攻击的地方更飘忽不定,看着像是胸口,偏偏拳势下落又好像奔着腹部,就像是门外汉出拳没个定数一样。 自然,这是旁人所见,但彭玉却有种很古怪的感觉,总觉得,一旦这拳打在他身上,只怕他的身子立刻会四分五裂。 这便不得不退一步。 右脚猛然发力,脚下的青石地面立刻龟裂出一道蛛网般的裂纹,他的身子生生停下,迅速往回退了半步。只是,刚准备出刀,林安之的身形却如影随形一般,朝前便又是跨出一步。 “第二拳。”林安之轻声道。 如果说第一拳是轻描淡写的打出,那么这第二拳便要重上一倍有余,拳头上甚至带出了呼呼的气浪声。 彭玉脸色微变,这两拳他已经看出了门道。 “冲拳十二步?!”场中不乏眼里不错的高手,只是两拳便看出了林安之的拳路。 紧接着便是一阵低呼,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不得不说,冲拳十二步是最基础的拳法,也是江湖中流传最广的拳法。混迹江湖的,但凡学过拳法,总是要从这冲拳十二步开始。 但就是这种最基础的拳法,在很长时间内却被认为是最厉害的拳法之一。原因无他,冲拳十二步追求的便是一往无前,一拳重过一拳。据说真要把十二拳打满,甚至能越品阶击杀。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先不说这枯燥的拳头架势,拳头不比刀剑,便是三岁小孩子提着长剑,那也是能要人命的。但拳头若是力量不够,除了惹人笑话外,便了任何功效。 所以但凡练拳之人多半也要练体,江湖中流传的修炼体魄功法很多,但无一不是突破人体极限,几近变态的修炼功法,而且就算坚持下来收效甚微。 除了那些个没办法获得高深修为功法的草莽,很少有人去碰这类拳法。 再怎么说,拳头杀伤力不比刀剑,攻击范围就更窄了。 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偏远的白马驿,竟然有这么位一眼能看出是富家公子哥的少年人,能使出这么正宗的冲拳十二步。 旁边的人都面面相觑,这少年到底是谁? 传说中江湖中不是没有使用冲拳十二步的高手,例如少林的几位得道高僧,据说冲拳十二步也修炼到了炉火纯青,但他们平日里鲜有出手,便是出手也是少林绝技,不会使用这话总烟火气十足的草莽功夫。 除此之外,据说夜雨楼排名前十的杀手中,也有使用冲拳十二步的高手。当然,这个就只是传说,因为见过夜雨楼前十号杀手的人,多半都死了。 之所以说多半,因为还有一个例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南院的鹰犬头子,十二巡察使之一的林安之。 五虎门那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那名和林安之争吵的女子更是脸色苍白,此刻她也算看出来了,这次是招惹到不该招惹的角色了。 林安之和那彭玉只是短短几息之中,就已经换了四招。或者说是林安之步步紧逼了四拳,而那彭玉却是连刀都还没拔出。 如此憋屈的打法,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彭玉面红耳赤,一半是因为体内气机不畅,而另一半则是因为恼羞成怒。他自认是五虎门门主最有力的角逐者之一,但就在这偏远的白马驿客栈里,居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少年逼得无法拔刀! 他一声低吼,身形猛地朝后退出三步。 林安之的拳虽重,但其实速度并不快,就是这么一瞬间,彭玉就脱出了林安之的攻击范围。 一阵刺目的森白亮起,宛若在客栈中凭空闪过一道惊雷。 五虎刀出鞘! 旁观者尚且睁不开眼,林安之这正对着刀光的就更不用多说了。 那刺眼的光华让他眯缝起了眼,森然冷凝的气息更是让他浑身毛孔紧缩。他甚至能修道一股死亡的味道,冰冷阴森。 但不知怎么的,就如同当年在青蚨居第一次面对那个五品的夜枭,又如同在阴水湖底对上夜雨楼主。 到了此刻他不仅没有半点惊慌,脑子里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冷静清醒。 右侧? 不对,左侧! 几乎是瞬息间,林安之就判断出了彭玉出刀的方位。 但饶是如此,要躲开这凌厉的一刀依然是不可能了。 林安之心头不悲不喜,在这一刻就仿佛是又进入到了月前跟寇熙武一战时的状态。面对那临身的刀光,他竟然是不闪不避,反倒是朝前迈出一步,朝着彭玉胸口就是一拳。 “第五拳!” 林安之一声低喝,拳势宛若山崩海啸般朝着彭玉打去。 客栈中顿时响起一阵低呼,争强斗狠自然是江湖常事,但哪有这样几息间就要生死互换的? 林安之这一拳就算打中了彭玉,只怕自己也得被刀光斩成两段。 彭玉也是脸色苍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激愤拔刀,竟然会造成如此的局面。 但这一刻也由不得他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林安之的气机牵引。便是他退出百步之外,只怕林安之这一拳也会紧随而至。 他猛地一咬牙,手中刀便又快了两分。 然而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一阵刺耳的破风声,一道青色影子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穿过无边的刀势落到了两人中间。 之后双手轻抬,一手拇指食指捏住了那光寒正北道的五虎刀,一手化掌,轻轻挡住了林安之的拳头。 一时间,风平浪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见站在林安之和彭玉中间的,竟然是刚才那说话的青衣女子。 劲风激荡,她的一身青色长裙随风飞舞,俏丽的脸颊上泛着一抹红晕,看上去不像是激战之后,反倒是带着一种妩媚娇柔的俏丽诱人。 林安之轻吸一口气,缓缓收回了拳头。 彭玉也是脸色苍白,像要收刀,却发现对方两指掐住刀刃,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一刻,彭玉那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一抹绯红。 青衣女子朝着林安之妩媚一笑,这才转头望向彭玉,就仿佛是随意从桌上拾取了一件小东西,轻轻巧巧的就把那五虎刀从彭玉手中“接”了过来。 场中一片寂静,不少人甚至偷偷咽了口唾沫。 五虎刀名震正北道,自然少不得一些个传说。据说五虎门中人,练刀第一课就是握刀。要做到真正的人刀合一,吃饭睡觉洗澡甚至上茅厕,都必须持刀而行。从三岁起一直练到十岁,直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刀不脱手后,才能真正的修炼五虎断门刀法。 虽然传说有夸大的成份,但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要从五虎门中人手中夺下他们视若性命的长刀,是如何困难的一件事情。 但这女子,竟然就这么轻巧的给“接”了过去。 彭玉心头震惊至极,这青衣女子夺刀的手段看似轻巧,实则霸道至极。强大的内息透过刀身,生生的把他的手给弹开。 “五虎刀,当真是好刀。”青衣女子轻笑,左手扣指一弹,那长刀竟然从中被生生打断。 彭玉的脸色顿时难看,眼中带着几分阴霾。 “姑娘这么做,可知道后果?”彭玉冷声问道。 青衣女子轻笑,没有理会彭玉,反倒是转头望向林安之:“林公子,他问我后果,您怎么说?” 林安之眯缝着眼,很没良心地笑了笑:“又不是我折了他的刀,关我什么事?姑娘自己惹出的乱子,当然要自己解决。” 青衣女子也不恼,反倒是掩嘴轻笑,这才对彭玉道:“让你彭元楠来问我后果吧,你个五虎门小辈还不配。” 彭玉盯着女子,缓缓道:“那还请姑娘报个名字。” “名字就不必了,若是五虎门有心找我,去薰兰坊说我样貌,自然会有人带你们来找我。”青衣女子笑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听着,薰兰坊三字一出,他心头便是微微一动。一旁的张扬也是脸色微变,正想凑头到林安之耳边,林安之却是轻轻摇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彭玉皱眉沉思片刻,脸色顿时一变,眼中已经闪过了一抹骇然。 “原来是薰兰坊的朋友,今日是彭玉失礼了。”彭玉深吸一口气,朝青衣女子行了一礼。再次转头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五虎刀,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栈大门。 杜二姐在柜台里看着,踹了身旁的小二一脚,冷声道:“还看什么,那些人还没结账呢,去给我收账去。” 店小二哭丧着脸追了出去。 这一番打斗在这客栈中的江湖中人眼里,也不过是场小风波,也没谁说真的被吓着。反倒是不少人不声不响地坐到了林安之他们近处的桌子旁,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薰兰坊是个什么地界,这些江湖中人竟然大多没听过。而那少些个隐约知道这名字来头的人,却是不敢胡乱开口,深恐引火烧身。 “原来是薰兰坊。”林安之轻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想当皇帝吗? 青衣女子娇媚的横了林安之一眼,道:“原来林少爷还记得。” 林安之哈哈大笑:“苏大家的地盘,我怎么敢忘了呢?不过,在薰兰坊里,可没见着过姑娘。请教姑娘芳名?” 青衣女子微笑道:“小女子苏小小,林公子口中的苏大家,便是小小的师姐了。” 林安之点头道:“难怪有这样的实力。”说着,微微挑了眼帘,“那苏小小姑娘到这里来是有何贵干?” 苏小小道:“无非是到处游玩,正巧路过此地罢了。”说着,幽怨地看了林安之一眼,“难道林公子还以为小小是专程来找您的不成?”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你不这么说,我还真就以为是这么回事了。” 苏小小叹气道:“林公子是皖儿师姐的人,小小可不敢。”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和你师姐可是清清白白的。话要传到苏大家耳朵里,她怕是要拧刀子来砍我。” 苏小小叹了口气:“世间男子果然都薄情寡义。” 林安之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这客套话也说完了,说点正事吧,为何来找我?” 苏小小微微沉吟,便站起了身,望了望周围那些个正竖着耳朵偷听的人,嘴角便泛起了一抹浅笑。 “林公子,你说小小若是在此地来一曲天魔舞,这客栈里还能有几个活人?” 这话一出,整个客栈大堂就跟炸了锅一样。 开始那些听说过“薰兰坊”的老江湖,纷纷起身,朝着苏小小躬身行礼,之后一言不发迅速离开。而那些个没听说过“薰兰坊”名头的,在听到天魔舞三个字和看到那些老江湖的动作后,也知道了这苏小小的来路。赶紧学着那些老江湖一样,行礼后便立刻离开,不敢停留半步。 心头还琢磨着,怪不得五虎门的少当家如此不堪一击,原来是魔教高手! 天魔舞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混迹过江湖的,又有谁没听说过? 当年魔教鼎盛时期,雄踞碧水湖岛上。之后倒行逆施,惹得圣芯庵出面,号召天下英雄共击之。而就在碧水湖畔,八名魔教女弟子一曲天魔舞,当场震死百余人。从那之后,也就再没有人敢说什么围剿魔教之类的话了。 这一直到之后魔教与陈留余孽勾结,林煜文老太爷马踏江湖,这才将魔教铲平。但也不过是让原本在明面里活动的魔教转入地下,据说现在陈留余孽能够在大魏风生水起,依然是有魔教的功劳。 江湖中人忌惮夜雨楼的杀手,但也仅仅是忌惮而已,真惹到了,只要寻个地方藏起来,他们多半也是找不到的。而那些大宗门,对夜雨楼也仅仅是不愿意招惹,真要打起来,也不见得真怕了。 但是魔教,却是不同的。它在江湖中朝堂上都有着极其隐秘且恐怖的力量。一旦招惹魔教中人,身死都是小事,怕就惹得个灭门绝户的下场,到最后甚至还无处说理去。 魔教在江湖,却远远不止江湖。 天下间敢对魔教喊打喊杀的,也就只有江湖、朝堂势力都超过魔教的圣芯庵。 眼见这些江湖客走光,苏小小看了眼柜台后的杜二娘。 杜二娘寒着脸冷声道:“老娘的” 林安之面带嘲讽笑容,轻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小小又抬眼看了看林安之身后的侍卫:“他们?”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的事没有什么他们就不能知道的,直说便是。” 苏小小微微一笑,一对明眸凝视着林安之缓缓道:“林公子……你想做皇帝吗?” 林安之轻笑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到最后便是放声大笑。 苏小小柳眉微颦:“林公子可是觉得好笑?” 林安之摇头笑道:“不是好笑……是可笑!拿下!” 话音落下,张扬等人顿时抽出腰刀围了上去。 苏小小眯缝着眼,缓缓道:“林公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知道我不怕杀人。你这几位侍卫不过是五品修为,我若出手,他们当真能活下来?我若是恼了,林公子你今日能活下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你都看了那么久的热闹了,是不是也该下来热热手?” 话音落下,苏小小神色微动,抬眼便朝二楼看去。 就听二楼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懒散的身影磨磨蹭蹭的从二楼走了下来。 这人一身灰衣,看上去二十来岁,嘴里衔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枯草。 “原本是不打算下来的,不过你抢了我的台词,若是这小子怕了,我的戏份就麻烦了。”顾闵然叹着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场中,就那么浑身松垮垮地站在了苏小小面前。 苏小小眉头微颦,一对明眸光华闪烁。 盯着顾闵然良久,她忽然道:“东海也准备入局?” 顾闵然眯缝着眼笑了起来,那模样倒是和林安之平日里准备算计人时有几分相似。 “这棋盘上,你们两家玩了几百年,怎么也该轮到旁人上来走两步吧?不能说你们占着地儿了,就不让旁人玩了。”顾闵然说道。 苏小小微微沉默,道:“是东海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 苏小小菀儿一笑:“倒是真没区别,不过东海方面最好知道自己这决定意味着什么。”话音落下,她朝着林安之福礼,“我的话还请林公子多加考虑,小小这就告辞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苏小小,轻笑道:“小小姑娘,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苏小小的面色渐渐阴沉,一对美眸中闪烁着点点寒芒。 “林公子,真以为你能拿住我?” 林安之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他轻轻一招手,那围在苏小小四周的侍卫顿时一拥而上。 苏小小的身体却像是穿花蝴蝶一般,轻巧的从那一片刀光脱身而出。身形退到门口,飘然而去。几名五品实力的侍卫,竟然是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林公子这番赐教,苏小小铭记在心!”客栈外传来苏小小的声音。 林安之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揉了揉眉心:“就真这么看着?” 顾闵然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倒是你林安之,怎么着,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把小蚊子和霁月都支开了,就是给你个机会,你在二楼看了这么久都没动手,想来也就不会动手了。” 顾闵然也不客气,到了林安之桌前坐了下来。 张扬带着侍卫围在顾闵然身后,警惕地注意着他。 顾闵然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若要动手,你们这么围着真有用?太高看自己了吧?” 林安之也是轻笑:“这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是八品高手。不过顾闵然你也不妨试试,看动手后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客栈。” 顾闵然眉梢轻挑,道:“林安之,你也别这么有恃无恐,龙骨弓再厉害,要射死我总要时间。老宅子就算是阎罗殿,现在也离得远。” 林安之点头:“所以我才建议顾闵然你试试,说不定真能成了呢?” 顾闵然眯着眼,嘴角轻轻翘起。林安之也是面带轻笑,毫不退避的和他对视着。 良久过去,顾闵然才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咱们无冤无仇的,再说了,我收到的命令也不是来杀你。有人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说。” 顾闵然眉梢再次扬起,不过还是忍了下来,道:“和那苏小小的话一模一样,就问你想不想做皇帝。” 林安之一阵失笑摇头。 倒是身后几名侍卫,此刻却是心头砰砰乱跳。 张扬的脸色已经有些微的变化,他跟着林安之也算走过大风大浪了,但今天的话实在是太过骇然。一面是威震天下,无人不惧的魔教,一面是这个据说是“东海”来的,连魔教都要退避三分的年轻人。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张扬和旁人不同,其他侍卫听得莫名其妙,但张扬却明白,以林安之的身份而言,他还真有那么一丝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也正是因为这样,从林安之在出云县做代理县丞的时候起,张扬就被安排在了林安之身边。若不是之后北越银月城那一箭,只怕他现在还是林安之最近的心腹。 所谓世事无常大概也就这样了。 林安之和顾闵然自然不知道张扬现在心头的感慨万千,在顾闵然说完那一句话后,两人就不再言语。倒是林安之朝杜二姐招了招手,示意上酒。 店小二没回来,杜二姐便寒着脸自己拎着酒壶过来。 酒壶放在桌上,她也没有离开,反倒是在桌旁坐了下来。 一时间,这场面就有些微妙。 顾闵然刚到白马驿就着了杜二姐的道,之后他又反制了杜二姐一回,林安之和两边的关系更是有些复杂。 良久过去,林安之才道:“是谁让你带话来的?东海又是什么地方?” 顾闵然笑道:“林安之,不觉得问得太多?你若是想坐那位置,并愿意跟我们合作,那咱们就接着往下聊。若是你不想坐那位置,多说也没益处,反倒是会让你死的更快。” 林安之笑道:“那我若说愿意坐那位置,但不愿意跟你们一起玩呢?” 顾闵然轻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道:“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怎么决定就是你的事。我今日来也不是一定要你表态,自然,你能表态是最好,但没有也不妨。至于说杀你,我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惹麻烦。日后你该死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要你的命。至于是我还是那苏小小,甚至是那和你有些说不清的秦苑清,那没谁说的定。” 林安之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说着,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顾闵然,“真不打算试试?”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发现 顾闵然没好气地道:“你这当真是活得腻味了?我听说阴水湖一战你被夜雨楼主发废了,没想着倒是成全了你。不过冲拳十二步,你现在最多也就是七步,真以为能是我对手?还是说,就想拿我练练手?那五虎门的彭玉脑子不清醒,却别想骗过我。”说着便站起了身,斜着眼瞟了杜二姐,“真想知道这小子的身份?我怕告诉你了,你更难办。听小爷一句话,过了就放下。于上面的人来说,你不过是个小角色,死活无所谓,若是你真露出点杀意来,只怕许多人不介意杀了你来换林安之的好感。这么活着不好?真想死也换个痛快的法子。” 眼见杜二姐柳眉竖起要发作,顾闵然就挥了挥手:“我也就是劝你一句,爱听不听,走了走了!” 顾闵然走了,最终也没有跟林安之动手。 杜二姐冷眼看着林安之:“他们的话什么意思?当皇帝,就凭你?” 林安之笑道:“听到就听到了,别多问。那顾闵然有句话说的对,你不过是小人物,别弄得人人都要杀你而后快,死的太冤枉,不划算。我的身份,其实你也猜的差不多了,不过我就当不知道,你也别逼我真对你出手。你若是真猜出来了我是谁,自然就知道我不会有怜香惜玉之类的想法。所以,为了你我那几分勉强的情分,你最好是老老实实的。等事情了结,我还是会把我的身份跟你说一遍,至于那时候要不要死,你最好趁这段时间想明白。” 杜二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也不是傻子,看了这么多,就算还不知道林安之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也能明白,这绝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 林安之没有再理会杜二姐,低声吩咐了张扬两句,就径直返回了自己屋里。 祝霁月和李雯没逛多久就回来,听侍卫说了苏小小跟顾闵然的事,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连李雯都难得的埋怨了一阵,说是不该让她出去。 不过林安之倒是很淡然,给李雯和祝霁月分析了下情况。当时无论是苏小小还是顾闵然,都不会蠢到对他动手,一来是没有动机,二来是无论谁率先对林安之出手,另一个必然会全力阻止。 道理很简单,林安之和他们没有私仇,而他们背后的势力却正在极力招揽林安之,这么好卖人情的机会,谁会放过? 张扬出去了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了,林安之则带着他回到了屋里。 房门关上,张扬便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些个小纸团放到林安之面前。打开来看,便是密谍关于西南道上的最新的情报。 “是今日刚送来的,算上沿途时间,大概是前日的消息。”张扬恭敬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翻开来看了看。上面记录的繁多的东西,例如白州北运河大堤的情况,又例如那位被林安之暗示赵四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平州知州,现在正忙着做亲民工作,从州府跑到了临安县,说是要整治官吏贪腐…… 消息繁多,抛开这些算是“大消息”的东西,还有许多不计其数的小消息,例如白州的猪肉涨到了二十文一斤,这预示着虽然今年没有发大水的迹象,但各地的运输都受了影响。例如平州地界发生了泥石流,有两处民房被冲垮,但没有人员伤亡。 等等等等…… 这些小纸团上的字迹如蝇头大小,看完后林安之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张扬一直在边上候着,见林安之放下纸团,这才赶紧端了茶水递过来。 “少爷,有什么消息吗?”张扬问道。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往常里张扬是绝不会问这话的,今日问了,也不见得真是想知道什么,无外乎还是套近乎而已。 不过他也没打算敷衍,沉吟了下,道:“没有,但并不能说明什么。寇熙武一支部队能潜入大魏边境,便等于说西晋其他部队也有这个可能。” 张扬想了想,道:“会不会就只是寇熙武独断独行?我听说寇熙武现在还是戴罪之身,西晋把他流放边境十余年,会不会只是寇熙武静极思动,自己带人过来的?再说了,从消息泄露到寇熙武潜入边境,其实时间并不长,来回消息传递总是要时间的,很难说是西晋方面派寇熙武行动。” 林安之道:“有这个可能,但并不大。我们南院有飞鸽传书,难保西晋方面没有什么快速传递信息的手段。而且,这中间总是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说着便皱起了眉头,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 炸毁北云河大堤,这怎么看来都是一招狠辣的毒计,一旦得手,大魏平定南莞的优势立刻会被淡化。虽说不至于化为乌有,但至少是会给西晋一段准备的时间,而之后要想用作奇兵,便难了。其实严格来说,在消息泄露后,李儒阁那里抽调的十万兵力,就已经算不得奇兵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寇熙武还要冒险去炸北云河大坝呢?这是林安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地方没想到。 “说不通啊……”林安之皱眉道。 张扬道:“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林安之微微点头:“目前看来只能是这个结论,但转移注意力要做什么?”说着,他心头微动,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张扬小心地问道:“少爷,想到什么了?” 林安之站起身来,面色阴沉:“立刻去镇远镖局,让他们尽快准备,无论如何三天内必须出发!” 张扬瞪大了眼,也不敢耽搁,行礼后立刻奔出了房门。 镖局运镖,特别是这种跨越国境线的镖,要想出发绝不是那么简单的。各种通关文书,沿途关卡的打点,绿林道上朋友的买路钱,这些都是必不可少。 三天时间很是仓促,不过让镇远镖局徐总镖头欣慰又担忧的是,以往最麻烦的衙门口那边,这次过的非常轻松。几乎是他们的申请刚到,衙门口就立刻签发了文书,甚至还派了专人跟着,杜绝有不长眼的找麻烦。 徐亮看着,心头越发的肯定那个猜测了,以至于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敬畏和忌惮便更深了几分。 处理完官府方面,立刻就派出两匹快马,从白马驿直奔西晋。这两匹快马上是镇远镖局实力最强的两名镖师,都有着五品上的修为,他们带着大量的银票,要的就是沿途打点绿林道上的朋友。那些个提着脑袋吃饭的朋友,可不是讲道理的主,没有真金白银到手,休想他们卖镇远镖局半分面子。 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办妥,便是准备出镖的各种物资,从大魏到西晋需要整整一个月,期间需要的粮食储备,马匹更换,都是细活,也只有镇远镖局这种常年游走于两国之间的达镖局,才能在这么快准备妥当。 林安之在客栈里等了三天,徐亮终于是派人送来了消息。 “明日就可以出发。”镖师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怎么晚了一天?” 镖师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他对这个斩了自家镖旗的年轻人自然是全无好感,但来之前徐亮再三吩咐过,一定要恭敬应对,不可有丝毫冒犯。 “是城门口那里出了点问题。”镖师顿了顿接着道,“镖局过去人的时候,对方放话例钱,咱们镖局是常年做两国之间行镖的,加上公子您要求加紧办这事,镖局方面自然不敢耽搁。但兴许是给钱太爽利了,那城门校尉变本加厉,开口就要双倍。原本镖局是想着息事宁人,破财免灾,但对面眼见咱们出钱了,竟然又改口要四倍,所以闹腾了一下。”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淡淡地道:“后来呢?” 看着这个眼帘低垂,面色阴沉的少年,镖师莫名感到一阵森然,心头升起一阵敬畏,他小心地低声道:“后来徐总镖头亲自去找了衙门口的人,之后又缴了些费用,终于得以打通关系。” 林安之听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和至极的笑容。那镖师看着,就感到浑身冰冷,冷汗不断沿着脊背流下,他就感到此刻面对的不是一个温和少年,而是一头正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 “没想到这不大的白马驿,小鬼竟然如此难缠,连我的事都敢耽搁。”林安之笑了笑,轻声叫道,“张扬。” “属下在。”张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彻查白马驿官署,但凡有违法行为一律顶格处理。”林安之说完,微微一顿,“今日内办妥。” “是!” 镖师带着几分口忐忑走了,在他眼中这个少年人说话的口气也实在太大了点。白马驿是边陲重镇,别看就这么一个城防校尉,哪怕是西南道上的大员想要动他们,也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其中牵扯到的权力交错,绝不是简单的动一个校尉而已。 然而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镇远镖局那边刚把各种东西运上马车,还没走出镖局大门,一个惊天消息就传来。白马驿西城校尉因为贪污遭到严处,白马驿守备亲自签发了极刑令,现在正在西城门口行刑。 当镇远镖局的车队从西城门口经过,看到那被高高悬挂在城楼上的校尉尸体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呼吸一窒,望向那个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少年人,眼中的畏惧更深了许多。 第二百一十九章 出发 这一行出镖除了林安之、祝霁月、李雯和张扬等八名侍卫外,镇远镖局还出动了三十余人,其中几乎包括了镇远镖局里所有的高手。 林安之倒是说护卫方面不用镇远镖局费心,但现在徐亮就觉得,还好自己英明,把所有高手都调了出来,否则不论沿途是否有危险,只要被这位记恨上了,这辈子就只怕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话也是分两头说,徐亮能在这势力交错的白马驿混的风生水起,自然是能明白所谓的“靠山”是有多重要。若是这次办事能让那为年轻公子哥满意,日后说不定真能傍上一棵参天大树! 想着这些,徐亮行事便就更用心了许多。 “林少爷,听您的口音也是西北道上的人,不过来白马平原这边,还是第一次吧?”徐亮策马到了林安之身侧,笑着说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温和浅笑:“徐总镖头好眼力,我是白州人士,这还真是第一次到白马平原这边。沿途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徐总镖头阅历丰富,到时候还请多多指教。” 徐亮笑道:“指教哪里敢当,说是阅历丰富,也不过是多吃几口江湖饭,涨了些没什么用处的经验罢了。”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说是白马平原这边路途艰险,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徐亮原本便是来找林安之闲聊套近乎,听林安之问起,自然是没有半点保留,把自己所知的都说了一遍。 就徐亮所说,这白马平原上的马贼按照势力划分,那自然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但如果按照来历划分,却只有三部分。 “第一部分自然是一般的马贼,一些小股马贼到了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势力给吞掉。其实于一般马贼而言,这倒是没什么,无非是换个地方,继续打家劫舍罢了。”说着徐亮笑道,“白马平原说小自然不能算小,但真要说大,能够通商的的地界也就那么几条路,只要大的马贼团伙截这些路径,旁的小马贼很难生存。这些,便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马贼。”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另外两波呢?” 徐亮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缓缓道:“还有两批马贼,势力就大多,情况就要复杂得多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哦,这怎么说?” 徐两看着林安之,脸色有些犹豫,林安之倒是微微一笑,道:“我的身份你想来也猜到了一二,不过不必有什么顾忌,只当是朋友闲聊,直说就是了。” 徐亮有些尴尬,笑道:“不敢胡乱猜测公子身份,不过公子既然要听,那我徐亮说便是。”微微顿了顿,这才缓缓道,“林公子可听说过大魏流徒?” 林安之面色一凛,缓缓道:“大魏刑法严苛,新律更是针对武林中人,一些犯禁武人,还有军中违纪将士,罪不至死的,便会流放边疆。充军或是更重军田,具体而论。” 徐亮道:“正是如此。不过这其中一些人,本就桀骜不驯,加上这边疆地界军法严苛,不少人吃不住那苦头,就逃了出去。久而久之,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就成了靠近咱们大魏这边的一伙马贼势力,这些年下来,流徒只要逃出,少有返回家乡的,多半是投靠这批马贼去,日子长久了,这伙马贼的人手不在少数。因为其中许多人是军中将士,熟悉兵法韬略,因此战力极强。” 林安之皱眉沉吟良久,这才道:“我没听说过这种事。” 徐亮苦笑道:“这种事边军大佬们哪里会报上去,而且这些马贼狡猾至极,这些年来不仅是打劫来往车队,甚至还会接一些任务,去大魏内部或者是西晋腹地做买卖。每每遇事便会躲到这西北边境来。” 林安之奇道:“西北边军不围剿他们?” 徐亮舔了舔嘴唇,道:“我听说……我也只是听说……” “直说便是。” “听说边军和这伙马贼有些联系,马贼每年都会送上丰厚钱银。因此边军不光不会围剿他们,在某些时候甚至还会庇护。而且据说因为马贼作乱,边军每年还能从朝廷领取大笔银钱,用以防务之用。”徐亮说完就立刻闭嘴,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林安之的脸。 而林安之,则是不听不知道,听完真是被吓了一跳。 原以为在白马平原上流窜的不过是一般的马贼罢了,就算是在这三不管地界兵强马壮些,想来也不过如此,总不能强过红巾盗去。但听徐亮说完,林安之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另一股呢?”林安之问道。 徐亮道:“最后一股则是靠近西晋边境的,大致和我们这边情况差不多,都是流徒作乱。不过除此之外,据说还有西晋边军加入其中。” 林安之听完,心头有些沉重。 边军养寇自重,甚至有边军介入其中。徐亮的话说的很含蓄,西晋方面有边军加入,难道大魏这边就会没有? 这西北道、正西道上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呢,这样大的事情,若是没有这两道刺史支持,断然是做不下去的。 看来南院的刀还是不够利啊!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这事我回到了。你前些日子派人去打点,就是这两伙人吗?” 徐亮苦笑道:“我倒是想跟他们拉上关系……唉,这话说的……” “不用在意,走镖吃八方饭,我能明白。继续说便是。” 徐亮叹了口气,道:“我想跟人家拉上关系,但他们可不见得能看上我。一些小买卖只要按惯例送上银子,他们自然会放行。但若是涉及的货物价值太高,那就不好说了,很都时候,我们镖局甚至要亏本赚吆喝,镖银甚至还不如孝敬他们的银子多。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主要是给第一伙马贼,那些多是绿林道上的朋友,只要面子给到了,钱银给足了,问题都不大。” “若是遇上那些边军……那些流徒怎么办?”林安之问道。 徐亮微微沉默,道:“我已经派人过去了,想来等我们到白马关的时候,就能收到消息。而且,我挑选的路线尽量避过他们,想来是不会遇到。” 听到这里,林安之算是明白了,看来这买卖真不是那么好做的。就算给对方送银子去了,徐亮依然没有信心。 白马驿是通往白马关的最后一个驿站,从白马驿出来之后,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过相比白马驿往内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这边便开始逐渐荒凉起来,沿途绿色越来越少,两天之后便只能看见漫天黄沙。 镇远镖局的人在早一天就已经分派了十人出去,作为游骑分散在队伍前方巡游,防止出现意外。车队这边留有二十人,配合林安之的侍卫守护各种物资。 临近中午时分,有五六骑陆陆续续回到了车队里,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车队被盯上了。 徐亮脸色阴沉:“是哪路人马?不是都打点过吗,怎么还会有人来盯梢?” 那镖师道:“看不出来路,不过共有两百余人,在前方五十里地位置埋伏着。” “会不会是盯上了别的什么人?”徐亮皱眉道。 镖师道:“出发前我专程问过,除了我们镇远镖局,最近几日里没有大的商队行动。若他们真是为了劫掠而来……” 这镖师没有把话说完,不过那担忧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他所想。 徐亮看了看林安之:“林公子,您怎么看?” 林安之淡淡一笑:“走道行镖徐总镖头是内行,我听你的便是。若是那伙马贼真过来了,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不用事事与我商量。” 徐亮舒了口气,行镖最怕的就是雇主中的人权势太重,喧宾夺主。特别是像林安之这话总有朝廷背景的人,镖局想来是忌惮至极。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那些个不懂江湖规矩的朝堂中人,平日里习惯了作威作福,到了江湖中还来这一套,多半是要吃亏的。 “既然如此,徐某就失礼了。” 徐亮应了声,就立刻下令车队加速前进,赶在天黑前到一个名叫“黄坡”的地方下营。听说车队被人盯上了,原本还有些松懈的镖师们顿时打起了精神。 这里离白马关的距离已经不算远,最多还有两天路程。只要能坚持到白马关下,无论这伙马贼是什么来路,他们都能安全,没有什么马贼能在明面上跟军队抗衡。 所谓的“黄坡”,就真如其名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土丘。其上全是神色的沙砾,偶尔能看到几颗干枯的小草。 让林安之颇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不是第一批到黄坡的人,在黄坡上已经有另外一行人在安营扎寨。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林安之望着不远处的一行人笑道。 那行人当中一人面色冷凝,正神色不善地看着林安之。 这不是别人,正是在客栈中跟林安之有过冲突的五虎门的人。 “林公子到此地是为何事?”彭玉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 在客栈里他被苏小小折了刀,这对五虎门而言是奇耻大辱。但若是折刀的人是魔教高手,那这奇耻大辱便也只能忍上一忍。 没看到苏小小,彭玉心头算是舒了口气,不过看林安之便更加厌恶了几分。 “当然是运货物出关。”林安之回了句,笑眯眯的,很是和善的样子。 双方没有过多的言语,五虎门这边的人也不少,那天在客栈里的不过是一部分,今日才算见了全部,竟然也有三十来人。 而且出生宗门,其实力都还不错,就林安之目测,除了彭玉外,至少还有三名六品实力的高手。这放在南院里不算什么,但要放在江湖中,却已经是相当强横的力量了。 五虎门扎营的地方是在黄坡北侧,彭玉听说过五虎门和林安之的事情,便把扎营位置选在了南侧,意思很明白,井水不犯河水。 夜幕缓缓降临,两侧的火堆把整个黄坡照得透亮。 第二百二十章 内奸 林安之坐在火堆前,左侧是祝霁月,右侧是李雯,火堆上架着的是从白马驿带出的羊腿,用胡椒海盐等香料涂抹腌制,味道很是不错。 羊腿在火堆上滋滋作响,香味浓郁的油脂在表皮上翻滚,看得李雯直眼唾沫。 林安之失笑着,见羊腿烤的差不多了,从火堆上取下,放在身前的油纸上,用银刀仔细的切好,这才递给李雯和祝霁月。 弄好了便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去哪儿?”祝霁月问了声。 林安之笑道:“到处走走,你就在这里,不用跟着我,张扬和小蚊子跟我去便是。”说着又拍了拍李雯的肩膀,“拿着路上吃。” 李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羊肉,双手又抓着油腻的一大块,跟着林安之站了起来。张扬自然也不敢耽搁,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取了腰刀紧随其后。 徐亮在边上看着,没有开口问半句。只是面带忧色地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坡之下一片昏暗,借着星光隐约可见苍茫大地。 林安之背着手走在前面,仿佛是随意行走,李雯蹦蹦跳跳的跟在身侧,时不时舔舔手指头,还沉醉在羊腿美妙的香味里。张扬跟在最后,微微弓着身子,恭敬无比。 行出去约莫一刻钟时间,远处的黄坡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林安之才停了下来。 黑暗中,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靠近,李雯和张扬对这人影宛若未见。 纤细人影到了林安之身后五步处停下了脚步,单膝跪倒在地。 “乙三四见过少爷。”声音娇柔清脆。 林安之依然背负着手,并没有回头,只是轻笑道:“李夫人,落雁山一别大半年,没想着倒是在这里见着你了。” 女子抬起头,露出了带着几分英气的容颜,这正是平州落雁山的那位李夫人。 “落雁山多谢少爷饶命之恩。属下已加入勾玉,李夫人三字还请少爷不必再提,日后叫属下乙三四便是。”李夫人说道。 “乙三四……”林安之轻轻念叨了一句,便微微点头,“当日是觉得你罪不至死,原本想着让你隐姓埋名,你倒是好,怎么就想着加入勾玉了?乙三四这排名不低,没想着你还有这本事。” “勾玉”是林安之这些年一直在组建的秘密情报网,借由清雅居为主体,却又完全脱离清雅居而建立。 当初在北越银月城开设清雅居,林安之便有了想法。不过之后随着南院的介入,让林安之很是不喜。倒不是对南院有什么看法,他本身便是南院巡察使。只不过,经历过白州被围事件后,他更希望把这股情报组织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此在清雅居之下,便有了勾玉的存在,是独立于南院密谍之外的一股情报力量。只对林安之负责,算是林安之的私军。自然,所有开支也都是由林安独立承担。这些年林安之不计声誉大力敛财,一部分是为了安顿那些跟随他战死士卒的家属,一方面也是为了勾玉。 毫不夸张的说,这几年林安之手里经过的银子,只怕能当大魏一年的税收,但其中九成都砸在了勾玉里。 杨大家也是出乎意料的争气,当年的白州花魁今日已经是勾玉里首屈一指的情报头子。若是再遇到当年蔡家那样的事情,只怕杨大家反手就能把他们给灭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算是意外之喜,原本勾玉首领的位置是给张扬准备着的。 可惜了…… 想着,林安之便忍不住看了眼张扬。 张扬面色不变,但眼中的黯然却难以掩饰。 林安之转头望向乙三四,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乙三四低声道:“当初落雁山后,南院密谍便找上了属下,希望属下加入南院为密谍。在那之后,属下就借由南院安排,成了流徒到了正西道边军侧,这才找了机会打入马贼中,充当耳目。” 这番说辞很是笼统概括。 如何进入的南院? 如何又从南院的人,变成了林安之手下勾玉的人? 看似差别不大,都是听从林安之命令,但其中的韵味却是深远无比。 林安之心头了然,没有追问这件事的具体。 “那股马贼是你的人,还是你说你只是混迹其中?”林安之问道。 乙三四道:“只是混迹其中,现在添为二当家之位。” 林安之笑道:“这本事可不小,要在这些马贼中做二当家,想来是费了些功夫吧。” “不入眼的小手段而已。”乙三四说道。 “这些马贼来是为何?是什么人泄漏了我们的行踪?”林安之问道。 乙三四道:“少爷的车队中有马贼内应,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动手,依然是以观望为主。自然,若是时机合适,也会劫掠。”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这些日子马贼活动频繁,少爷这已经是第六批车队被盯上。也是因为这样,属下才会疏忽,没有及时通知少爷。” “活动频繁?”林安之皱眉想了想,“可知道内应是谁?” 乙三四摇头道:“此人只和首领单线联系,出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要对付的是少爷的车队。” 林安之皱眉沉思良久,这才道:“镇远镖局的银子送到了没有?你们出来前,是说来劫掠车队,还是说来杀人?” 乙三四道:“镇远镖局的银子五日前就送到了,出来前直说见机行事,并没有说别的。” 林安之听了这话,面色显得有些阴沉,眯缝着眼,其中寒芒闪烁不定。 “你先回去,暂时按兵不动,没有必要就不用联系我了。”林安之说道。 “是。” 乙三四抬眼看着林安之,便见林安之面色冷峻,和以往那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完全不同,借着漫天星光,带着几分阴郁。 回到营地里,篝火照亮着整个营地。 徐亮依然坐在篝火前,祝霁月倒是很心大的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一路上张扬一言不发,没有询问任何事情。林安之也没有解释,带张扬去,就已经说明了许多事情。 “林公子回来了?”徐亮笑着打招呼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明天一早不忙出发,让五虎门的人先走。” 徐亮一怔:“为何?” 林安之只是看着他,微笑不语。看着林安之那温和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徐亮心头却莫名泛起一股寒意。 第二天一早,远远就见五虎门的人开始出发,朝着白马关的方向行去。林安之这边倒是好整以暇在营地里休息着。 双方山上山下打了个照面,但却没有任何言语。 白马驿客栈一战,五虎门对林安之又是记恨,又是忌惮,但最终没敢动手。他们不知道这个自称林泰然的公子哥到底是谁,但对方既然能跟魔教扯上关系,那就绝不是能轻易好惹的对象。再说了,双方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并没有到生死相对的地步。 眼见这五虎门的人消失在了荒原尽头,林安之这才下令出发,不过却让镇远镖局的人把货物扔在了原地。 这命令就让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镖局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押镖,但现在事主却让把货物扔掉? 林安之没有多做解释,徐亮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一切按照林安之的命令行事。 扔掉所有货物和物资,林安之这才带人往回走。 “不去白马关了?”徐亮策马到林安之身旁,低声问道。 林安之轻笑:“当然要去,否则雇佣你们镇远镖局做甚?” 徐亮一阵讪笑,道:“我看林公子下令扔了货物,还往回走,以为不去了。” 林安之微微摇头,沉吟了片刻,道:“徐总镖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见林安之神色凝重,徐亮低声道:“林公子莫要把徐亮当外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你的人马,可有什么人是新进来的?或者说,往日里有没有什么扎眼的人?” 这话一出,徐亮的心头咯噔一跳。 联想到昨日的情报,说是有马贼在前方堵截,徐亮立刻就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没有,都是至少跟了我十年的老兄弟。”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在接下我这单生意后,可有人离开过镖局?” 徐亮苦笑道:“这便多了。一些分派出去,先过来打点的兄弟,还有负责采办各种物资的兄弟,都有离开过镖局。” 林安之缓缓道:“给我一份这三十人的名单,顺序从知道这次押镖具体事项情况多少列出。” 徐亮顿时被吓了一跳:“林公子你不会是怀疑我吧?要说最知道这次押镖情况的,就是我徐亮了!” 林安之失笑:“徐总镖头如此紧张做甚,我若是怀疑里,哪还会跟你说这些?也不用太过具体,主要是列出那些知道我们行动路线的。” 徐亮的心头忐忑,但最终还是按照林安之的说法,给出了一份名单。 不过没有三十人,细细算下来,他才发现,知道这次行镖路线的,竟然只有那么少少的五人而已。除开徐亮自己不说,往下便是当日在镖局中陪同他一起迎接林安之的那老少两名镖师。 那个年老的,经历过不少风霜的叫冯正,是镇远镖局的老人,徐亮父亲还掌管镖局的时候,他就是镖局里的老伙计。年轻那个叫徐楠,是徐家收养的孤儿,从小跟着徐亮一起长大,亲若兄弟。 “亲如兄弟……”林安之看着,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谁算计谁 林安之也没有声张,只是把徐亮悄悄送来的这张纸条收好。 到了中午时分,林安之忽然下令折返,再次前往黄坡。 这命令来的很是突兀,甚至可以说很是怪异。让五虎门的人先走这还好说,兴许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但上午忽然下令扔了辎重走回头路,这便有些莫名其妙了。而现在,竟然又下令回黄坡。 镖师里难免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不过碍于总镖头徐亮的面子,还有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的畏惧,这些声音也只是在背地里响起,也没人干来当面质问林安之。 等真到了黄坡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他们留下的东西,竟然全都不见了。还没收拾的营地也被弄得乱七八糟,没有收走的帐篷之类都被胡乱推倒散落一地。 徐亮望向林安之,眼中充满了疑惑。 林安之倒像是早就预料到,嘴角挂着一抹神秘浅笑,也不解释。 “徐总镖头,行镖这么多年,可有跟马贼正面打过?”林安之问道。 徐亮咧嘴一笑,道:“运镖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虽说这些年礼数到位,道上的朋友大多卖我镇远镖局一个面子,但也有那么些不怎么给面子的朋友,又怎么会没打过呢?跟我来的这些人,也大多见过血,林少爷不必多虑。”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那就好。这里先收拾一下吧,再住一晚就出发。” “货物都没有了,还出发个什么劲。”有人嘀咕了一句。 林安之掀起眼帘看了看,正是他去镇远镖局谈判时的那个年轻镖师,叫做徐楠,也在徐亮给的名单上。 “徐楠,胡说八道什么?来之前没告诉过你吗,这一路全听林公子吩咐!”徐亮厉声呵斥道。 徐楠申辩道:“我就是觉得咱们是行镖的,可不是来给他做护卫的,现在镖银都丢了,自然没有再往前走的道理。” 徐亮大怒,正要发话训斥,林安之倒是笑了笑:“好了,没事。” 也没多说,招呼手下的侍卫去手势乱糟糟的营地。 一行人走的莫名其妙,但此刻也只能跟着林安之在营地里呆着。林安之也不理会旁人,钻进自己营帐里就没出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呆在营帐里的林安之才走了出来。 徐亮立刻迎了上来:“林公子。” 林安之微微点头,目光就落在了徐楠身上。 徐亮眼皮微跳,他也是老江湖,虽然不知道林安之这一路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多半是跟那个内奸有关。 难道是…… “徐楠。”林安之开口道。 徐楠满脸忿忿,道:“林公子,有何吩咐?” “你下午去哪里了?”林安之问道。 徐楠道:“我去哪里需要跟林公子你汇报吗?你是咱们的雇主不错,但可不是我徐楠的老大!” 徐亮眼皮微跳,道:“林公子,徐楠自幼跟着我家,应该不会……” 林安之微微一笑:“我这是好心询问,怕他莫名其妙就给人背了黑锅。” 徐亮一怔,道:“林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林安之淡淡地道:“徐楠借放哨为借口,下午时分离开营地,往西北方走的,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返回。我就想知道,这一个时辰他去了哪里。” 徐亮身子一震,又惊又怒地望向徐楠:“这话当真?!” 徐楠道:“没错。” 徐亮的脸色已经一片阴沉,缓缓道:“去哪里了?” 徐楠涨红了脸,犹豫半晌才咬牙道:“总镖头,我徐楠没有做对不起镖局的事情。” “那里到底是去哪里了,去做了什么?!”徐亮厉喝道。 周围的镖师已经围了过来,将徐楠包围在了中央。 “总镖头息怒,这其中说不定真有什么误会。”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冯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徐亮抱拳道,“总镖头,徐楠为镇远镖局鞍前马后这么多年,难道你连他都信不过?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外人挑唆,难道总镖头真要因为他来为难自家兄弟?” 徐亮怒道:“你知道徐楠干了什么吗?” 冯正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总镖头不念旧情,偏帮外人,不过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要对自家兄弟问罪。” 周围的人群响起一阵低声议论,原本对徐楠面色不善的人此刻也都显得有些犹豫。 徐亮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冯正会出来说话,更没想到的是,手下中竟然这么多人会站在他那边。 “你叫冯正对吧?”就在这时候,林安之轻笑着说道。 冯正抱拳道:“老夫正是冯正,林公子莫怪,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林安之笑道:“莫怪?这事只怕还真要怪你。” 冯正面色不变,道:“林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林安之淡淡地道:“下午时分,徐楠奉命在营地西南侧守备,之后你悄悄过去找到了他,一番密谈后,徐楠立刻往西北方出发。而你,则是寻着借口把本要去换班的镖师调离,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徐楠不在。这些,你要怎么解释?” 冯正缓缓道:“我不知道林公子说的是什么,我也没去找过徐楠。调离镖师,不过是因为老夫有事要找总镖头商量,为防疏漏为人所趁,因此让那镖师去接替我的位置。这些,李镖师和徐楠都可以为我作证。难道林公子对付一个徐楠不够,还要连老头子我也不放过?”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只是把事情说出来,并没有希望你能给我解释什么。至于说你是申辩也好,是反驳也罢,我都没兴趣。拿下。” 张扬等一众侍卫朝着冯正就扑了过去。 冯正的脸色也是微变,怎么也没想到林安之会这么果决,甚至连辩驳他的话都没兴趣。 “你们要做什么?徐总镖头,你就要眼看着属下等受辱吗?!”冯正大叫道。 徐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最终是一言不发。 旁边有几个镖师倒是冲了出来,不过张扬等人一个个都是五品中的实力,若是镖师一拥而上他们或许还有些棘手,但就对着这么几个人,那当真是没什么难度。几下拳脚把冲上来的镖师打开,就到了冯正面前。 冯正一声厉喝,抬步就朝张扬冲了过去。 只是还没走近,就见张扬咧嘴一笑,抖手就洒出一捧粉末。冯正顿时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平心而论,张扬的实力在一众侍卫中本就出众,就算真和冯正对上了,只怕冯正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包括张扬在内的这些个侍卫,跟着林安之这么久,别的功夫不见得学到多少,但这敲闷棍,使毒药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全面。 这一手,也让一众镖师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五品中的大高手,怎么就在对战中忽然用这种卑鄙手段了? 冯正应声倒地,张扬等侍卫上去就把他给绑了个结实。 林安之这才望着徐亮淡淡一笑,道:“这事帮我,也是帮你。至于说解释,不用,很快就会有人来给你解释了。”说完,目光落在徐楠脸上。 徐楠此刻也是有些魂不守舍,脑袋里乱成了浆糊。他就没搞明白,一开始明明是冲着他来的,怎么忽然就把冯正给拿下了。 “我一开始就说了,你别莫名其妙给人背了黑锅。至于说为什么,不用着急,很快就能见分晓,那时候也不用你感谢我,只要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便是。”说着,林安之又叹了口气,“你这脑子也能混迹江湖多年没出事,这江湖……当真是不成了。” 夜幕降临,黄坡上依然是篝火明亮。破烂的营帐已经被重新架设好,整个营地井然有序。 与这些日子的星光灿烂不同,今夜月暗星稀,整个原野被一片黑暗笼罩,仿佛整个世界中,就只有黄坡这一簇小小的灯火。 就在那无边黑暗中,一片黑影缓缓朝着黄坡涌来,如同荒原中的饿狼。 当先的一人面覆黑巾,在那黑暗中,一对眸子中寒芒闪烁,其中尽是嗜血冷酷的光芒。在他身旁是一名身材妖娆的女子,同样一身黑色劲装,脸上覆着厚厚的黑纱。 “大当家,货物我们已经劫走,为何还要回来?” 女子眼帘低垂,双眸中光芒闪烁。她的目光时不时从大当家的脸上一扫而过,之后便又迅速垂下眼帘。 “不要多问,听我命令行事就是。”大当家声音冷凝,之后便似乎感到自己的话语有些生硬,干笑了两下,便压低了声音道,“小乙,这趟买卖做下了,咱们就远走高飞,去北越去西晋都好,再也不做这杀头的买卖了。” 小乙低垂着眼帘,道:“既然决定要走,为何还要做这最后一趟?” 大当家低声道:“若是想走的安稳,总是要把事情做妥当。那边把我派过来这么多年,若是什么事都不做就走,只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这次若是能成,便是立了大功,怎么也算有个交代。” 小乙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到现在都不肯对我讲吗?若是不信任我,又何必让我跟着来?” 大当家尴尬一笑,道:“不是不信任,只是规矩向来如此。我保证,今夜之后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对你说,绝不隐瞒半分。” 小乙沉默片刻,道:“希望如此。” 大当家没有再对小乙说什么,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黄坡上的那一片营地中。里面有他这次的目标,只要干掉他,荣华富贵不敢想,但这样的功劳足以让他摆脱那些人。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转动手中长刀。借着淡淡的星光,长刀朝着四方反射出光华。这光华极微弱,如果不是集中精神,很难发现。 不过,这就够了。 在他身后,那两百余名马贼纷纷握紧了手中长刀,朝着黄坡悄然而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狠手辣 终于,已经能够看到营地里的人影,大当家猛然站起身来,一声厉吼,朝着黄坡上就冲了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两百余名马贼挥舞着长刀冲向了黄坡。 为了隐蔽行踪,他们甚至放弃了战马,为的就是要一举成行。 然而,真当马贼冲入营地后,却震惊的发现,营地中一个人影都没有。那在火堆旁坐着的,竟然是两个被绑住双手堵住嘴的冯正! “怎么回事?!”大当家惊怒地扯出冯正嘴里的破布。 冯正看着他,眼神复杂,终究是叹了口气:“我们被算计了。” 大当家没有任何犹豫,当机立断大喝道:“立刻撤!” 话音落下,马贼中忽然有人大声道:“不好,有毒!” 一时间人荒马乱,大当家惊怒道:“什么毒?谁中毒了?!” “大当家,这火堆里有剧毒,我……我……哎唷,肚子好疼!” 这话一出,就仿佛是打响了一个信号,无数马贼捂着肚子摔倒在地上。大当家只是微微一怔,立刻就感到小腹一阵剧痛。 “他妈的,是泻药!” “谁使的诡计,太损了!” 这剧痛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剧烈,只是顷刻间,大当家额头冷汗都疼出来了。好在他修为深厚,勉强还能忍住。 但手下的马贼可不行,也不知道是谁率先解开了裤腰带,就地就开始方便起来。 整个黄坡上臭气熏天,原本凶狠残忍的马贼,此刻一个个面色苍白。 “冯正,你怎么没事?你他妈是不是阴我?!”大当家一把拎起冯正的领子。 冯正脸色苍白,虽然他没有中毒,但相比那些中毒的马贼,脸色反倒是难看许多。 “我若是要害你,怎么会把自己绑在这里?”冯正叹了口气。 大当家也算是清醒了过来的,转头看去,就见手下马贼一个个蹲在原地,身体颤抖,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行,不能在这里等着了,那小子的人一定就埋伏在周围,要想活命必须走! 想到这里,大当家就想拉着小乙舍弃手下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却发现小乙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你……你没中毒?”大当家脸色苍白。 小乙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抽出腰间长刀。 大当家惨然笑道:“没想到出卖我的竟然拿是最亲近的人。” 小乙淡淡地道:“我早就是少爷的属下,来这里也是为了任务。” 大当家微微沉默,便低声道:“在寨中,我对你也算不错,今日既然落入那人手中,我看来也没法活命了。你若是还念旧日情分,就出手给我个痛快。” 小乙微微犹豫,朝着大当家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若是真不想活了,就继续靠近他试试。” 黄坡下,一行人撑着火把走了过来,当先的正是林安之。 林安之拿着一绢手帕捂住口鼻,皱着眉头小心地避开马贼朝走上山坡。祝霁月和李雯两人跟在他身旁,同样用手绢捂着口鼻。祝霁月眉头紧锁,李雯倒是笑嘻嘻的,一双眸子偷偷望向那些马贼。 除了林安之一行人外,自然还有镇远镖局的人,徐洋走在最前面,面色阴沉。徐楠跟在他身后,满脸愤慨。 看着这个少年,大当家心头冰凉。 这个少年的名字他知道,甚至知道他的一些具体事情。而今夜的目标,就是他。没想到的是,情报泄漏,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有着七品的实力,若是带着两百马贼正面进攻,也是完全有机会拿下的。不过为了稳妥,他选择了偷袭。但就是这个选择,让他此刻万劫不复。 大当家面色苍白,看着前方的乙三四。乙三四低垂着脸,在火光照耀下明暗不定。 “你跟他在他身边有些日子了,看来还不知道他右手里藏着的手弩吧?”林安之轻笑道。 乙三四低声道:“属下不知。” 大当家面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林安之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说起来也是你运气不好,以前有个先生教过我许多奇门杂学。我家还有个门房,更是擅长各种精巧机关,我跟着多少也了解一些。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对你们的了解,就如同你们对我们的了解一样。” 这话一出,大当家就知道自己今夜再无活路。 他表面身份虽然是马贼,但实际上却是西晋密探,潜伏大魏境内后,一边以马贼身份骚扰大魏边境,一边也不断从大魏内收集情报传往西晋。 没想到的是,这个林安之看起来竟然拿全都知晓。 “少爷,这些马贼怎么处理?”张扬在边上低声问道。 “留着也是祸患,杀了吧。”林安之淡淡地道。 夜风吹过,大当家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这些人都是你们大魏的人,你也要赶尽杀绝?”大当家沉声道。 虽然大当家是西晋探子,但毕竟已经在大魏生活了许多年,这些马贼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他又未尝不是把他们当兄弟看待。 林安之没有回答,张扬带着侍卫已经开始动手。 原本这些马贼不过是仗着身体强壮,最多修炼有一些粗浅功夫,和张扬他们比实力都相差甚远。再加上中了毒药,战斗力就更加的不堪。 林安之没舍得用那些上好的杀人无形的药物,一来是那些药物比较珍贵,二来也是为了留下些活口,好询问些事情。 八名侍卫连带着一些镖师一起动手,只是短短的时间里,黄坡上就弥漫起了一阵血腥味。一开始还有几个盗贼起来反抗,但却没有一个在侍卫手中走过一个回合,只是这么几下,马贼也就胆寒了,黄坡上遍地哀号,一阵求饶声。 但这些侍卫却不为所动,依然是毫不留情的出手。 只是短短时间后,黄坡上除了林安之和镇远镖局的人,也就只有那大当家和冯正还活着了。 大当家一脸惨然,右手抬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林安之只是淡淡一笑:“我没让你死,你有这么容易死吗?” 话音落下,大当家就感到浑身麻痹,连动一根指头的力量都没有了。这并非是什么毒药迷药,而是强大的气机锁定。 “你身边竟然有八品高手……”大当家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李雯笑眯眯地看着他:“哟,还有些见识,居然能知道这是八品的本事。” 林安之走上了前去,朝着乙三四点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乙三四躬身行礼后,一言不发下了黄坡。 “女人终究是心软了些,先不说是不是会中你的圈套。杀了你后,我还怎么问口供?她是任务在身不得不为之,对你不全是恶意。倒是你,明知道密谍行事身不由己,最后竟然还想杀她。”林安之微微一笑,抬手把大当家的右手放下,小心地把他的衣袖挑开,把那绑在小臂上的弩箭取了下来。 大当家开着,脸色也发的难看,但现在他连舌头都麻木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这人睚眦必报,而且特别护短,你对付我一事暂且不说,光是刚才想杀乙三四,今日就不会给你活路。” 林安之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不过死有两样,到底是一刀斩了脑袋没点痛处,还是百般折磨受尽酷刑,这是你能选的。先说好,我放开你后别想咬舌自尽,不然你一定会后悔。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用毒的本事是跟五毒教一位长老学的。五毒教,听说过吗?他们其实用毒本事也就那样,反正八品上的高手毒不死,但折腾人的法子却很多,但凡落到他们手上,能痛痛快快死的没几个,我逼供的次数不多,但还没谁真能撑住,今日就看你能不能破例了。” 说完才朝李雯扬了扬下巴。 李雯笑眯眯地点头,一瞬间,大当家就感到那股庞然宛若大山的压力消失了。 他双脚一软就瘫倒在地,身体颤抖,大口喘息着。 “你叫什么名字?”林安之问道。 “樊军。”大当家低声说道。 林安之笑着拍了拍手,道:“看来我们有个好的开始。” 张扬已经到营地里搬了椅子过来,林安之大大咧咧地坐下。 剩下的镖师和侍卫都被安排去打扫战场,只留下了祝霁月和李雯两人。徐亮自然是一早就走开,从樊军被制住,他就已经带着人离得远远的,深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来大魏几年了?” “十二年。”樊军说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思索了下,道:“不短了啊。想来这十二年里过白马平原到西晋的,或者是从西晋过来的大魏高官怎么也有几个的,对旁人没出手,怎么就想着对我出手了?” 樊军咬牙道:“寇熙武是我拜把兄弟。” 林安之眉梢轻扬,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想寇熙武报仇?” 樊军抬起头盯着林安之,眼中尽是怨毒:“没错!旁人如何评价他我不管,但当年在战场上他救过我的命。我樊军这辈子别的不懂,但这救命之恩是怎么都要还的。既然他死了,那自然要你偿命!” 林安之笑了笑,忽然一抬手,樊军就感到一阵白色粉末扑面而来。粉末中带着一股异样香味,只是闻了一下便明白是毒药。 他捂着口鼻,想要起身,却发现一股庞然力量从天而降,生生压在他的后背上,宛若一座大山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第二百二十三章 刑讯 自然是李雯出手了。 林安之其实有些奇怪,当初他在夜雨楼主身上见过这本事,但当时说是只有到了八品上才能做到这一步,连秦苑清、苏皖都办不到。李雯虽然是练武奇才,但林安之怎么也不相信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炼到八品上,这和天赋无关,纯粹是时间太短太短。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心下好奇,但也没有追问,而且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面前这个樊军。 “当我是小孩子吗,这么漏洞百出的话也敢对我说?”林安之笑了笑,“看来还是要先给点教训再说。你猜的没错,刚才那就是对你下毒了,名字也能告诉你,兴许你还听说过,叫做逍遥仙。” 逍遥仙三个字一出,樊军的脸色骤变。 当初林安之在出云县的时候,就用这个名字吓唬过红巾盗的三当家,不过那时候多半是吓唬,他刚从河东村出来,手里也没那么厉害的药物。再说了,逍遥仙主要还是折腾人厉害,真要说到杀人,比这凶狠无解的毒药多了去了。也就是后来去了南院,林安之琢磨着兴许会有刑讯的可能,这才配出一小瓶逍遥仙。 但哪怕是以林安之的富有,这一小瓶药物也让他肉疼无比。难怪江湖中只闻其名,实在是所需的珍贵药材太多太多了。 今天要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会动用这东西。 算了下时间,林安之便示意李雯松开压制。 这边李雯的气息刚一收敛,樊军就摔倒在地,痛苦的哀嚎起来。 凄厉的叫声在黄坡上响起,宛若厉鬼嘶鸣,刺得人鼓膜生疼,心头发毛。在黄坡下安静等候的镇远镖局的人听了,一个个都面无人色。顺带着看了眼旁边堆积如山的两百具尸体,更觉得此地仿佛是人间炼狱一般。 “杀了我,杀了我!” 樊军浑身颤抖,痛苦地趴在在地上喘息着。 “杀你是一定的,不过怎么个死法,得由我决定。”林安之淡淡地动。 樊军猛地一咬牙,双手猛地朝小腹抓去,想要抓破自己肚子。 林安之淡淡一笑,抬手就点了他软筋穴位,让他浑身使不出力气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林安之这才抬手洒出一抹解药,让樊军安静了下来。 此刻樊军已经如同从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身上的皮肤也没有一块好肉。虽然被封了内力,但指甲抓挠终究有些力量。 林安之看了他一眼,道:“看着他,防止他自尽。” “是。”张扬应了声。 林安之转头到了边上,目光落在了冯正身上。 刚才的一幕幕,冯正都在边上看着,此刻他就觉得林安之的目光好像从深渊地狱投来的凝视,只是淡淡一眼,就让他毛骨悚然。 “我说……我什么都说……”冯正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林安之笑道:“这就对了,我这人向来是很好说话的。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为什么给樊军报信?好好给我说,若是我满意了,就饶你不死。” 冯正一听有活命的机会,立刻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如实禀告大人!” 林安之眯缝着眼,好整以暇的听着,听冯正说了半晌,才算是明白了这一路过来是怎么回事。 冯正是镇远镖局的老人,往日里走镖自然难免会跟马贼打交道。 一次偶然机会隐约知道了樊军的身份,但是他并没有点破,反倒是琢磨着怎么利用樊军这个身份捞些好处。这些年来,他已经不止一次跟樊军合作,还真做了几笔大买卖。这次之所以让樊军出手,还是因为岁数大了,动了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心思。 他给镇远镖局的徐家做了一辈子的镖师,劳苦功高,但最终也不过是个镖师待遇,因此也想着给这镇远镖局换个名字。 但镇远镖局在绿林道上向来名声不错,而且镖局本身实力也不弱。如果平日里想动镇远镖局,可没那么容易。而这次正好撞见林安之要去往西晋,隐约猜到了林安之身份的冯正,立刻就想到了樊军。 在他看来,西晋探子要杀大魏南院高官,这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相比大魏腹地,这些在边关的镖师更能明白到西晋探子和南院密谍的血仇,双方几乎是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一旦碰上了,没有说是谁放过谁的说法,唯有一方死掉,才能算了结。 当然,还得找个借口,于是冯正便编出了林安之是要往西晋调查边关兵力的说法。 樊军能在大魏边境潜伏十余年,自然不是冲动的角色。但冯正这个借口,却偏生是歪打正着。大魏和西晋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地里早已暗流涌动。 南莞归附的消息已经传到西晋国内,林安之能想到动用李儒阁手下的十七万大军,西晋又怎么会想不到? 正是边境吃紧的时候,听到这消息,樊军也就坐不住了,带着人马就出来,要在半路截杀林安之。虽然不知道于大局有什么帮助,但无论如何,能干掉南院的一方密谍头子,怎么都是一件大功劳。 “那就你所知,除了樊军外,还有什么人有嫌疑?”林安之问道。 冯正眼皮微跳,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其中到底蕴含了多少血腥。 南院密谍办事,想来不管什么证据,只要坐实了这通敌罪名,只怕转眼间就是灭门的下场。 “不知。”冯正说道,“这些西晋密探潜伏的很深,那樊军也是因为别的案子牵扯,才被我发现了身份。”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冯正说的不少,但真正有用的消息却一个没有。 “除此之外,还知道些什么?白马驿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从西晋过来?来往商队中,可有什么扎眼的人物?”林安之皱眉问到。 见林安之似乎有些不满,冯正顿时急了,道:“大人,白马驿来往商队极多,若说扎眼的人物,每日都有许多陌生面孔,那些西晋密探隐藏极深,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分辨啊!大人,饶命啊!”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这话倒也是,连南院密谍都很难分辨西晋的探子,也不能指望你。好了,起来吧,我不杀你。” 冯正一听大喜过望,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过还没站稳,就听林安之接着道:“把他送去徐亮那边,让他自行处治。” 这么一句话,冯正便又被打回了地狱。 有侍卫过来把冯正押了下去,冯正没有再开口申辩求饶,只是眼神怨毒地看着林安之。林安之却是连眼神都没变下,嘴角甚至泛起了淡淡笑意。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张扬恶狠狠地道。 林安之微笑:“无妨,若是眼神能杀人,我只怕早就被人千刀万剐了。” 说了这么一句,他就又把目光投向了樊军。 樊军此刻已经换过了气来,但依然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我不妨明告诉你,你已经死定了。逍遥仙发作的时候,你浑身经络就会被侵蚀掉,现在之所以没感觉到疼痛,是因为药效还在。等药效过去后,一般人怕是要瘫痪,而练武之人就更麻烦,体内真气会从丹田而出,逆行全身经络,想来那不会比现在好受。”林安之顿了顿,接着笑道,“这痛苦时间不会很短,一般武人中了,只有等被活活饿死。但你不成,我不会让你饿死,甚至还会拉你一把,让你续命个一年半载不难。所以,你最好想明白了,说还是不说。” 樊军喘息着,声音沙哑:“你想知道什么?你既然是南院巡察使,当清楚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多,无非是上峰给我命令,我照办就是了。今日袭击你,不过是我独断独行,没有任何人给我命令。” 林安之皱眉道:“为什么袭击我?” 樊军咧嘴露出一个惨笑:“为什么不是最清楚吗?南莞归附,你这南院密谍头子忽然又奔赴我西晋,无论你是什么目的,杀了你总是没有坏处的。” 林安之缓缓道:“你们最近活动频繁,又是为了什么?” 樊军道:“你怎么……对了,是小乙告诉你的。”说着一顿,露出个嘲讽笑容,“我们是马贼,自然要打家劫舍,这些日子西晋和大魏贸易往来频繁,我们活动频繁不是正理吗?”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轻轻翘起:“当真是求个不痛快?到了这时候还敢跟我说谎?” 樊军道:“你要折磨我只管动手就是,何必找这种借口?” “不服?” “怎么服?” “我告诉你哪里出了纰漏,若是说对了,你就把知道的告诉我。” 樊军道:“若是你说错了呢?” “那你就慢慢等死吧,杀你个一年半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林安之说道。 樊军脸色阴沉,林安之冷笑着,道:“这里是白马驿和白马关之间,虽说也是属三不管地带,但毕竟是兵家重地,若是在关外,想来白马关的驻军不会理你,甚至还会找你分一杯羹。但这毕竟是关内,一旦出了岔子别说白马关镇守,便是正西道刺史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你在这附近活动十余年没有出事,想来作案的次数并不多。” 樊军道:“怎么,就不兴我忽然兴趣来了,想杀几个大魏的人?” 林安之也不理会他,只是皱眉沉思,缓缓道:“所以你最近动作频繁,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寇熙武进入西南道,目标是瞄着北云河大坝。虽然看似一招狠辣的险棋,但真能起到的作用其实不大,无非是延缓李儒阁的大军北上而已,于大势无补。他之所以要那么做,应该是为了转移目标……” 樊军脸色微变,道:“一派胡言!” “那么,寇熙武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那你呢?也是转移注意力?”林安之微微摇头,“不对,你一路行事秘密,若不是乙三四告诉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这边做了这么多买卖。连我南院密谍都没发现,就更别提白马关驻军了。你这么隐藏行迹是为了什么?” 林安之说着,眯缝着眼盯着樊军。 樊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缓缓道:“你随便猜就是,别指望我能告诉你什么。” 林安之沉默半晌,忽然道:“西晋大军的主将是谁?” 就是这么一句话,樊军顿时脸色大变。而这同时,林安之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一对眸子中杀机毕露。 第二百二十四章 白马关 已经是夏末,西北的天气依然炎热,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炉,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灼人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就如同针刺一样扎的人皮肤生疼。 车队在烈日下快速行进,当先的是十匹快马,上面坐着十余名佩刀武士。不过这些武士看起来却很是怪异,其中五人粗麻布衣,布满风尘的脸上带着几分豪迈,一看就是混迹江湖的汉子。 而另外五人则是身着黑衣,面色冰冷,眼眸中更仿佛是带着无限杀意,让人望而生畏。 在那行在最前面的江湖汉子肩头上扛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镇远二字。 在这十人之后,是五辆大车,车轮吃土极深,一看就是装载有沉重的货物,两侧各有十名武士护卫。在这之后,又是二十人。 林安之坐在车上,眯缝着眼。祝霁月和李雯傍在左右,闭目养神。 祝霁月喜静自然不必多说,便是爱热闹如李雯,也被外面的太阳晒得受不了,跟着躲进了车里。 “白马关真的已经出事了?”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微微摇头:“现在不好说,按理来说,白马关和西晋对峙数百年,还未曾被攻破过。但这次我总觉得心头很是不安。这几百年里大魏最大的难题便是南莞,以至于每次大魏国力强盛时,想要出兵西晋,却总是背腹受敌。陈留之乱后这二十余年,大魏也国力日盛,西晋怎么都会有些危机感。现在南莞忽然就平了,西晋只怕再怎么也坐不住了。” “所以他们会先发制人?”祝霁月皱眉道。 “很有可能。”林安之面色凝重,“当日寇熙武带兵前往北云河大坝,若是成了,自然能延缓大魏的攻势。但若是不成,总应该有后手,西晋不可能把一切都堵在那 几百人身上。而且因为北云河一事,西北道的不放开始往西北方向延伸,那么这出于正西道的白马关,自然就兵力薄弱,很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祝霁月想了想,便安慰道:“就像你说的,白马关和西晋对峙几百年也没出什么岔子,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 “希望如此。” 话音刚落下,在马蹄声和车轮声间隙中,隐约传来了一阵闷哼。 李雯耸了耸鼻头,双手捂住了耳朵:“又来了!” 祝霁月道:“真就这么带着他?” 林安之缓缓道:“我没有用酷刑折磨人的喜好,但此事太过重要,总是要从他嘴里挖点什么出来。若是知道是最好,若是不知道,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落在我手上了。” 在黄坡上,樊军并没有被杀死,自然也没有吐露什么有用的信息。林安之也没有失言,在乙三四的帮助下找到了车队,之后就把樊军给带上了。 这一路上张扬带着两名侍卫守在那大车里,尝试着用各种刑讯手段逼问情报。 不得不说,张扬跟和林旭学的东西不少,之后跟着林安之又接触南院,更是学到了许多刑讯手段,往日里没有用武之地,这一次倒是可以大展手脚。 这一天一夜下来,樊军不仅是没死,精神头反倒是好了许多,不过越是如此,遭受酷刑的时候受罪就更重。 从黄坡到白马关需要两天,林安之这一路加紧赶路,一天半的时间,便已经远远能见到地平线上的那一条黑线。 “那就是白马关?”林安之眯缝着眼眺望远方问道。 徐亮此刻对林安之已经是敬畏到了极点,赶紧道:“回林公子,正是。” “到了白马关后,你和张扬带着人先入城。若是有什么变化,我会派人跟你联系。”林安之说道。 徐亮心头咯噔一跳,脸色就不免有些难看。 林安之轻笑道:“放心好了,即便是大魏真和西晋交战,也不会太过为难商贾。更何况,现在情况未明,说不定白马关没什么变化呢?” “我就怕误了林公子的大事。既然林公子这么安排,徐亮遵命就是。”徐亮苦笑着,不过心头也算认可了林安之的话。 目送徐亮往白马关行去,林安之让手下侍卫把那樊军从车上抬了出来。 “要到白马关了,还不想说什么?”林安之微笑道。 樊军看上去精神萎靡,但偏生是面色红润,这自然是林安之用药的结果。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樊军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林安之微微一笑,招了招手,立刻有侍卫上来把樊军的嘴给堵上。樊军眼中泛起一抹惊恐之色,但那些侍卫也不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朝他嘴里灌入了一些粉末。 只是顷刻间,樊军就像挂钩的游鱼一样挣扎起来,三名侍卫按住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足足过了一炷香时间,樊军才渐渐平息了下来。浑身上下被冷汗湿透,脸庞也已经扭曲变形。 林安之蹲下身子,把堵在他嘴里的破布给取了出来,笑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关系,我会一直这么折腾你,直到你被玩死为止。” 樊军嘴唇颤抖,他明白林安之说的是真的。这都已经能看到白马关了,但面前这个南院巡察使还没有杀了他的意思。樊军觉得,就算他真的要进入白马关,一定会专程留下人来看着他,让他受尽折磨却不能死去。 这种认知很莫名,甚至很可笑,但不知怎么的,樊军却觉得这个面带温和笑容的年轻人,他一定会这么做! 樊军的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泛起挣扎之色,良久终于是叹了口气:“我……我……我说……”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说好了,我给你个痛快,说不好,后果你自己明白。” 已经打定主意全盘托出,樊军的眉头反倒是舒展开了。 “你猜的没错,寇熙武将军是用来吸引你们注意力的。”樊军缓缓说道,“北云河大坝如果能够炸掉,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法炸掉,那也能吸引你们,让你们把兵力往北云河方向调遣。”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些废话不必多说,我早就想到,说你。” 樊军苦笑道:“我近日收到命令,让我带兵在白马驿和白马关之间制造混乱,务必让白马关兵力疲于奔波,另外还要阻断白马驿往白马关的驿道,让两边无法互通声息。” 林安之皱眉沉吟,道:“为何?” 樊军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上峰的命令只是这样。不过我猜测,西晋应该是打算对大魏用兵了。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时机,像现在这样白马关兵力空虚的机会,几百年来有无数次,但西晋没有一次成功突破白马关过。不过这番动作,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这样。” 林安之皱眉沉思着,樊军的话信息其实不多,但也算肯定了他的想法。只是,要对白马关用兵,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白马关常年驻军在二十万以上,为的就是应对西晋的变化。就算是陈留叛乱的时候,这二十万驻军都没有动过。就算前两年西晋和大魏属于蜜月期,但依然是彼此防备。 樊军说是在这里制造混乱,无非是小打小闹,最多是让白马关头疼一阵子,断然算不上伤筋动骨。或者说,阻拦消息才是最主要的? 阻拦消息? 什么消息? 林安之皱眉沉思良久,依然是不得其解。 “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樊军说道。 林安之盯着樊军的双眼,樊军也是毫不退让的跟林安之对视着。 良久,林安之才站起身来,道:“暂时不能放你走。” 樊军一怔,半晌没反应过来。 林安之拍了拍手,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凭空出现。不是别人,正是乙三四。 乙三四到了林安之身旁,躬身行了一礼:“少爷。” “人我交给你了,是要杀了永绝后患,还是要怎样,都看你。”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乙三四身子微微一震,半晌才道:“是。” 没有再多说什么,林安之带着祝霁月和李雯等人,朝着白马关的方向缓步行去。 乙三四站在远处,凝望着林安之远去的背影,对地上的樊军却是没有看一眼。樊军此刻心头就是百感交集,望着乙三四的侧脸,仿佛是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杀你,就算你那时候想杀我。”乙三四忽然开口道。 樊军面色惨然:“我中了逍遥仙活不了,倒不如你给我一个痛快。” “逍遥仙虽然是剧毒,但多是用来折磨人,解药少爷已经给你服下,你死不了。”乙三四说道。 樊军张大了嘴,巨大的震惊让他良久回不过神来。 “就算是少爷,在你没有解毒的情况下,也绝不可能让你活半年。如果你一开始就说出实情,会少受许多罪。”乙三四收回了目光,转头看着樊军,“不用问我怎么知道,像我这样行走于外的探子,大部分身上都有几种药物。有杀人的,自然也有自杀的。少爷慷慨,给属下配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逍遥仙……我身上也有。” “那你打算怎样?”樊军觉得嘴里一阵苦涩。 “你的修为最多两天时间就能恢复,少爷把你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虽然不杀你,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现在白马关情况混乱,按理说我应该随侍在少爷左右,但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看来是不希望我去趟这浑水。”乙三四沉思片刻,缓缓道,“我会带你往西北方向进发,至于以后怎么办……” 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蹲下身一把抓住樊军的腰带,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老农 林安之带着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去往白马关,而是转到了关内的一处军田里。 白马关驻军二十万,自然不可能什么都靠大魏内地往这里运输,在这附近也是有军田,会栽种一些粮食。 军田一望无际,兴许是因为烈日,也见不着在外劳作的农民。林安之径直来到了一处破烂的民房,民房外堆着干柴,房顶的烟囱上升起聊聊青烟。 抬手敲了敲柴门,一会儿工夫,里面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人朝门口走了过来。 “谁啊?”门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林安之又有节奏的断断续续的敲了几下,房门很快打开,就见老者出现在了房门口。 老人看上去很是苍老,脸上满是干涸的皱纹,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腿,右脚齐膝盖处断掉。 林安之目光落在老人腿上,半晌才再次抬起头,笑道:“不好意思,找错人了。” 老人沉默片刻,道:“进来吧。”说着,杵着拐杖就往里走去。 林安之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灶台,还有一张看上去快散架了的凳子,连张桌子都没有。墙上都黑漆漆的,向来是常年在这屋里烧火做饭,所以整个房间被熏得漆黑。 “坐。”老人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走到凳子旁做了下来。身下凳子发出一阵嘎吱响声,摇摇晃晃。 “我在名单上看到过你,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林安之说道。 老人坐在床上,低着头沉默着,良久才用沙哑的嗓子说道:“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来。” “原本是一辈子的。”林安之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笑容,“如果最近没有出那么多状况的话。” 老人道:“我听说西晋的人跑去炸北云河了?” “嗯,带队的是寇熙武,险些让他们得手。”林安之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老人道:“那你上峰是谁?你过来又是要做什么?” 林安之是用密谍暗号敲的门,但却没有暴露自己到底是谁。现在的情况还是复杂,他不想那么冒失。特别是这根暗线埋在白马关已经超过二十五年,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条暗线是否还在,他的忠诚是否可靠。 林安之微微沉默,道:“事关机密,该不能泄漏。” 老人冷笑,抬手一巴掌拍在那条断腿上:“又是机密,当年老头子这条腿就是被你们的机密给弄没的。” 林安之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出云县被红巾盗围困的事情,他是亲身经历过,南院密谍行事向来冷酷无情,没有命令甚至可以眼看着全城百姓去死,若是说这位密谍当年因为什么被果断牺牲掉了,林安之有一万个理由相信。 “你既然是密谍的一员,那我们行事风格如何你应该知晓,你若是有怨气,只管对我出便是。今日我若是没见着,便算了,既然碰见了,怎么也让你出一口恶气。”林安之说道。 老人冷声道:“出气?怎么出?打断你一条腿陪我老头子吗?” 林安之苦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房间里有些沉闷,良久过去,老人才道:“你找我做什么?” 林安之缓缓道:“我要了解白马关的情况。” 老人一怔:“白马关的情况?白马关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林安之皱眉道:“没有任何异动?” 老人冷冷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是不是我腿瘸了,所以看不起我了?” 林安之微微摇头,道:“没有这个意思,但就我收到的情报,白马关不可能全然没有动静。这次过来就是要确认一些事情,以防不测。” 老人的脸色微变:“以防不测?白马关能有什么不测?你到底是什么人,谁命令你来的?” 林安之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身份来。 “我是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这话一出,老人顿时一哆嗦,赶紧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撑着床衔就要跪下去行礼。林安之赶紧把他扶住,柔声道:“老人家,不必多礼。这次过来,倒是我失礼了才对。” 老人脸色有些泛红,刚才对着林安之发了一顿牢骚,怎么也没想着这位竟然是密谍中的大人物。南院十二巡察使,又被叫做十二明行,虽然是行走于朝堂上的人物,但鉴于本身的职务特性,其实鲜少在人前露面。最多也就是云河,每日里坐镇南院处理公务,旁人见的多一些,至于其他的巡察使,多是分布于全国各地,鲜少有人见过。 而对于老人这种最底层的暗桩来说,这十二位巡察使更是传说一般的存在。 老人没想着的是,今日竟然真的见着了,还把对方臭骂了一顿。 “我确定白马关没有异动,要真说有什么动静,大概就是两个月前,有一支部队往北云河方向靠拢,应该是为了防范西晋再次对北云河大堤做文章。但也不过是往北方行动了一百里地,西晋如果真对白马关用兵,这支部队一定能及时回援。”老人说道。 林安之眉头紧锁,他有些看不懂西晋的意图。 对方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难道真的不是白马关? 西晋和大魏相邻,但真正接壤的地方是西北道和正西道的中央部分。往北是北云山山脉,这是一道天然屏障,除了有毒瘴、猛兽、沼泽外,上面还分部了密密麻麻数十个大魏的瞭望塔。像寇熙武那样的小股精锐部队能通过,但大部队要想通过,很难成行。 而往南则是一片广袤森林,和北云山的情况相同,虽然没有崇山峻岭阻隔,但其中的危险甚至要更甚一些。当年老太爷奉命攻打西晋的时候,倒是想过走这条路,但路程没走到一半就损兵折将,最后无功而返。 以老太爷的精明,他说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是真的走不通了。 那么,西晋到底想干什么? 皱眉沉吟良久,林安之最终是摇了摇头,道:“现在白马关中的联络点可还顺畅?” 老人道:“位置没变,不过老周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现在驻守的是他女儿。若是大人真怕有变故,老头子……属下可以去交接一下。” 林安之摇头,道:“既然是老密谍的后代,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也就不劳烦你了。” 问明了那女子的容貌和姓名后,林安之这才离开了小木屋。 祝霁月和李雯已经带着侍卫在军田外的田埂上等着,远远就见林安之过来了。 “见过了?”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比我想象中的好,也比我想象中的不好。” 看着林安之的脸色,祝霁月很聪明的没有追问。 一行六人直接就奔着白马关城门口过去,到了门口,出示了通关文书。这文书是西南道刺史亲笔签名颁发,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倒是几个边军看着林安之等人的眼色有些怪异,倒不是几人的组合打扮,而是能让西南道刺史大人亲笔签写通关文书,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 不过终究没有敢细问什么,把六人放进了白马关。 进入白马关,印入眼帘的就是无数士兵。也有商贾贸易往来的,间中也有一些穿着百姓服装的人,不过从气质上看,多半也是边军的人。偶尔遇到几个女子,行动言语间也是充满了一股泼辣的味道。 周围的建筑和白马驿也有了明显的区别,除了分部在各处的箭楼瞭望塔外,看不到任何高层建筑,一眼望去便是错落的平房。和白马驿相比,这里就真是简陋无比。要真说有什么地方是白马驿比不过的,那就是林安之等人此刻所在的这条大道。 大道平整,中间没有用青石铺地,而是用一种质地较软的石块,结实耐用,承重极好。 其实所谓的白马关关口,不过是冰山的一角,就林安之所知,在整个白马关上,像这样的半军营半集市的地方还有七座之多,一般士兵休息的时候,就会到这种关口里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或者是解决一些男人的需求。 沿着大道往前,很快就见着了一间客栈。 说是客栈,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木质营地,大门敞开,可见其中宽敞的大厅,中间错落摆放着几十张桌子。在桌边有休假士兵在喝酒的,吆喝着赌钱的,还有搂着一些个浓妆艳抹袒胸露怀的女子在调笑的。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喧哗声,汗味,劣质胭脂味,还有一些莫名的难以描述的臭味。 林安之只是在门口站了会儿,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 “林公子,可算等到您了!”徐亮看着林安之,总算是舒了口气。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一开始就说了不会有事,可是觉得白吓唬了自己一场?” 徐亮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实在是林安之一路上弄出的动静太大了些。到现在,徐亮回想起那从马车里传出来的惨叫声,依然是浑身发毛。 两人走进客栈里,便见到了正从里面往外赶的张扬。徐亮很是识趣的说是要去找自家镖师,要整理一下各种货物,接下来就要出关了。 “见过少爷。”张扬躬身行礼。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和白马关守备碰头了吗?” 张扬道:“安大人没在城中,属下跟安大人的副将,纪灵联系的。” “不在?”林安之皱了皱眉头,“那个纪灵,他可有说什么?” 张扬道:“我按照少爷的吩咐,说我们是礼部钱明大人的属下,这次过来是要运送一些货物到西晋贩卖,都是合法的东西,没有违禁品。那纪灵看起来很是客气,但似乎有些怀疑,对京城中事问长问短,末了还询问了钱大人的府上的情况,似乎对钱大人家非常熟悉。” “你怎么说的?” “属下在皇城的时候去过钱大人府上几次,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安作仁守备去什么地方了,那副官纪灵可有提到?” 张扬摇头道:“没有。属下旁敲侧击问了下,但纪灵副官只说安大人出外公干,需要些时日才能回来,具体的属下也不好追问。” 林安之皱眉道:“这种时候,安作仁怎么会不在白马关内?按说南院已经把情况上报,西南道刺史早就该有军报过来,这种时候安作仁不坐镇白马关,去什么地方了?” 张扬同样一头雾水,自然没法给出回答。 但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忽然就响起了樊军。西晋在大魏内安插棋子,想来怎么都不会只有一个樊军,既然樊军有阻拦消息的任务,难保不会还有别人。而且白马关虽然地处边关,但毕竟是安定了二十余年了,白马驿虽然是边陲重镇,也是没有受到过战火。 说不定,真的是疏忽了? 林安之越想越觉得心头焦急。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见纪灵一面。”说着微微一顿,沉吟了下,“如果有必要,可以 报出我的身份。” “是。” 张扬领命带着人就直奔城守府。 客栈里喧闹无比,笔直白马驿的客栈更要嘈杂许多。林安之眯缝着眼看了看那些官兵,心头隐约有些不快。 不说老宅子暗藏的精锐中的精锐红甲,也不谈西晋的王牌滕刀,只是和李儒阁手下的十七万大军,或者是与北越银月城的边军相比,这些士兵的素质看起来都要查许多。兴许是苦寒之地,加上多年没有战事,这才让这些破罐破摔的兵油子成了这样。 回想起当日在北云河畔红甲对滕刀的惨烈厮杀,林安之心头就有些不安。 凭这些士兵,真能挡住虎狼一般的西晋铁骑? 抛开心头的郁闷,带着祝霁月和李雯就直奔白马关北。在城北有一处很是出名的地方,便是“周豆腐”。 周豆腐是店名,老店家姓周,没什么学问,豆腐店的名字就以自家的姓氏冠名了。 周老头是白马关的老人,这里许多土生土长的士兵,都是周老头看着长大。不过几年前周老头过世,这豆腐店就交到了他女儿上。 说起这周老头的女儿,白马关上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就是那么个干吧老头,竟然生出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女子人如其名,叫周媚。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马关的周豆腐 兴许是沾染了这边关的豪气,这边关妇人行事间多有些豪迈,周媚自然也是如此。 当初几个校官觊觎周媚的美色,眼见周老头过世,便纠结了些人去了豆腐店,想把和小美人给强占了。但谁成想,周媚竟是提着两柄菜刀,生生给这几个校官砍成了重伤。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周老头可是白马关的老兵,当年的骠骑大将军林煜文发兵远征西晋的时候,周老头可就为老将军牵过马。这周媚看来也是从周老头那里学了一身不俗的武艺。 这事儿闹得极大,甚至最后连白马关守备都惊动了。不管有理没理,砍伤军营校官都是重罪,但就当所有人都觉得周媚只怕是难逃一死的时候,她竟然神奇的脱身了。 最终不仅没有被追究处罚,那几个对她动手的校官甚至还丢了官身,被贬到关内去耕种军田。 打这事以后,虽然依然阻止不了这白马关的官兵来调戏这美貌小娘子,但最多也就是口头花花,敢真动手的,一个都没有。 林安之到周豆腐店铺的时候,就发现和他想象中的很是不同。说是豆腐店,其实就是一个小的酒家,一间不大的铺子,里面放着方桌长凳,想来是因为生意不错,甚至连外面的空地上,也放了几张桌子。 食客面前都放着一碗豆腐,旁边是一叠个小碟子,里面有葱花辣椒等作料,有些桌上还摆了壶酒。相比客栈那边,“周豆腐”这边就要安静许多。其中坐着的人有些身披铠甲的,但大多是一身长衫的文士。 白马关是正规的兵站,虽然也有通商的智能,但大部分时候很少是有文人会来这边疆之地,能在这种地方穿上文士青衫,怎么着都得有些斤两。 林安之走了过去,随意坐在了门口的桌前。 没有店小二招呼,以至于林安之坐了许久,都没人搭理。倒是旁边一些食客面带戏谑地在看着他,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林安之心下有些奇怪,他过来自然是要接上周老头那条线,南院密谍的组织极其严密,而要加入也是相当困难。除了那种自幼被收养的孤儿,大部分密谍都是因为父辈是密谍,所以到了他们这一辈便自动获得了密谍身份。 这样的暗桩遍布了整个大魏,已经完全融入了大魏民生之中。也正是这样的暗桩,才让南院得以掌握全国乃至北越和西晋的各种情报。 原本这样的接头应该是那农田的老人来,按照林安之手中掌握的情报,那应该是周老头的上线。但是这次事情重大,所以林安之才动了自己过来的心思。 正想着,忽然就见铺子最里面,通往后堂的帘子掀开了,原本还有一些个轻声细语的,立刻就闭嘴收声。 抬眼看去,林安之就觉得眼前一亮,一名身穿青花布衣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乎不用人介绍,林安之就知道这女子应该就是周媚了。 模样倒是娇美可人,不过却叉着腰,寒着脸,那眉宇间更是带着一股冷凝的气息。 周媚寒着脸,目光从铺子中扫过,看了遍后,就又往外面瞧了眼,之后,就落在了林安之的身上。 林安之笑着点了点头,皱眉面色冰冷就走了过来。 旁的人顿时一阵窃笑,更有人低声道:“有好戏看了。” 周媚到了林安之面前,叉着腰,居高临下看着他。 林安之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我脸上有花?” 周媚冷声道:“你若是再不走,恐怕就要有了。” 林安之砸吧了呃砸吧嘴,仰着脖子跟周媚说话有些累,于是就低下头,目光很“顺其自然”的就从她丰满的胸脯上扫过。 周媚倒是没有一般女孩子的羞涩,反倒是露出几分嘲讽:“怎么,没见过?客栈那边的姑娘一大把,要不姐姐我给你个红包,让你找那些姑娘教教你这个雏儿?” 话音落下,顿时哄堂大笑。 这里的常客有谁没领教过周家小娘子的泼辣? 这小白脸来周豆腐坏了规矩不说,竟然还敢盯着姑娘家胸脯子看。 周家小娘子那胸脯,是你个小毛孩儿看的吗? 不得不说,林安之本身面相就有些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带着几分腼腆温和,就越发显得岁数不大。自然,他本身也才二十不到,看上去就像那刚出茅庐游学的学子。 林安之笑了笑,很是腼腆,脸蛋甚至都有些泛红,然后睁着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着周媚摊出了手:“那……谢谢姐姐了。” 场面很是诡异,周围的食客愣了半晌,就又是一阵大笑。 今日里,周媚怕是遇到对手了。 不过在这些人中,也有那真正爱慕周媚的,一见林安之这等无赖,便有一名军士站了起来:“哪里来的小子,敢到我们白马关撒野,当真是不想……” “闭嘴!” 话还没说完,周媚就冷喝了一声,那军士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悻悻坐下,末了还不忘瞪了林安之一眼。 周媚也是心下好奇,这少年看起来面生的很,看这打扮也不像是新来的士兵。 “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后面有什么背景,这白马关可不是你嚣张的地方。若是当真皮痒了,我倒是不介意亲手教训下你。”周媚盯着林安之冷声道。 这话说得冰冷森然,凭着她那股泼辣的气势,倒真是有几分渗人。 林安之似乎也被吓着了,愣了半晌,忽然脸颊一红,道:“那个……我不喜欢年纪太大的。” 边上一个喝酒的顿时一口喷了出来,几个正用筷子夹着豆腐的,一哆嗦把豆腐都掉到了地上。 周媚盯着林安之,双眼都快喷出火来。 要说年纪,这简直是周媚心头最大的痛。以前在周老头的庇护下,自然是无风无浪,之后周老头忽然就死掉了,周媚就没了依靠。这些年一个人在白马关谋生,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一面要打理店里的生意,一面还要对付那些个心怀不轨的军士和商人,自然而然就伪装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久而久之,竟然就真的是生人勿近了。 倒是有几个不怕死的,但周媚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琢磨着多看看,指不定哪天碰上良人了,或者是看那几个顺眼了。 就是这么“再看看”,一不留神就是六七年,当年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转眼就成了老姑娘。当年撩拨她的那帮小伙子,要嘛是离开白马关去往了别处,要嘛就是就近结婚生子。 周媚心头那个恨啊! 听了林安之的话,周媚的脸色一沉,之后忽然朝着店铺里走去。 林安之有些好奇,看了看左右。 旁边一个实在是看不过去,或者是怕事情闹大的老兵,凑头过来悄悄道:“小子,第一次来白马关吧?” 林安之点头道:“今天刚到,就想着到处走走看看。”说着,就想到了刚才有人说他不懂规矩,“这铺子的规矩是什么?” 老兵笑着低声道:“这里的东西都是自取,没有人伺候着。看你在这里坐了半天没动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第一次来了。” 林安之奇道:“还有这种规矩?万一有人不给钱怎么办?” “不给钱?”老兵面色古怪,正想开口,好像忽然就看到了什么,“小子,快跑吧!” “为什么?”林安之奇道。 “再不跑就没命啦!” 老兵说了一句,忽然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林安之转头看去,眼皮就是微微一跳。 店铺大门口,周媚又走了出来,和刚才不同的是,她手上竟然拿拎着一把菜刀。 林安之一看这玩笑可是开大了,他来这里是要跟周媚接头,可不是要跟她拼命。赶紧站起身来,一溜烟就跑了。 周媚走到桌旁,望着林安之的背影,重重地把菜刀剁在桌上。把几张食客走了的桌子收拾了下,她这才转头回到铺子里。 刚一到后院,忽然心头一紧,就感到一股劲风从身后扑来。 周媚的反应极快,腰肢猛地扭动,手中的菜刀带着呼啸就朝身后斩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就感到自己的手腕一紧,后面的人已经把她的手牢牢抓住。 “别动手,是我。”林安之轻笑的声音响起。 “砍的就是你!” 周媚又惊又怒,这年轻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交手,但她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已然清晰的告诉她,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什么寻常角色。 也顾不得脸面,正想高声呼喊,一只手就从她脑后探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别叫,是赵老头叫我来的。” 赵老头,就是军田那老兵。 惊魂未定的周媚一怔,立刻放弃了挣扎,林安之这才慢慢松开手。 “他叫你来干什么?”周媚转过头,满脸警惕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他的巡察使腰牌递了过去:“南院。” 周媚的脸色顿时大变,原本的警惕变成了无边的愤怒。 “正愁找不着你们,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话音落下,她手中的菜刀再次奔着林安之小腹刺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暗桩 林安之不傻,隐约知道周媚为什么这么激动。 在南院的卷宗里,像周媚这样的情况记录了许多。老一辈密谍过世后,把自己的身份传给了后人。但这些后人中的许多,都对密谍抱有敌意。 原因很简单,这些暗桩大多都生活在最底层,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隐蔽,才能保证消息的渠道。而这样的人,往往过的都不是太好。明明是为国家出力,最终却连一个认可的身份都没有,这又怎么让那些密谍的子女不心生怨怼? 林安之从赵老头那里出来后,最担心的就是这点。不过让他安心的是,周媚这一句话后,虽然继续拎着菜刀劈砍他,但却没有再大叫的意思。林安之心底舒了口气,干脆就放开身形游斗,让这周媚砍个够。 周媚的身手不错,但那不过是放在一般的士兵中,真要碰到林安之这样的武道高手,当真是连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良久过去,周媚弯着腰大口喘息着,一边仰着头,杀气腾腾地盯着林安之,林安之则是面色沉静的看着她。 “如果真要砍我两刀才能解气,那我让你砍便是。不过话要先说好,砍了之后这事儿就算揭过。”林安之缓缓道,“你有怨气我理解,当年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换作是我,或许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不过周姑娘,希望你能明白,大魏能有这几百年的安稳,是无数周老伯这样的人,呕心沥血的结果,他们断然不会希望自己建设的繁荣大魏,被外人所侵犯。我相信就算再来一次,他们也会毫无怨言的选择当初的活法。” 这番话其实没什么说服力,但不得不说林安之那种天然的亲和力在这时起了不小的作用。加上他那一张娃娃脸,周媚看着怎么都觉得讨厌不起来。 她咬了咬嘴唇:“你不是我爹,你知道个屁!” 听周媚开口骂人了,林安之倒是心头暗喜。自然,表面依然是不动声色,摆着那副纯良模样。 “我没见过周老伯,谈不上了解他。但周姑娘,我南院密谍数以万计,要说对密谍的了解,我应该远胜于你。出云县赵四,化妆乞丐潜伏二十余年,每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为监视一个可疑人物。平州方正,官拜平州骁骑尉,统辖平州过半兵马,只是因为一个密谍身份,便悍然而起,亲手缉拿平州知州。张放鹤,七品巅峰实力,只是南院一句话,便敢在阴水湖悍然挑战八品上的夜雨楼主……这些,都是密谍,他们可以为了大魏不计个人得失,不计生死。” 林安之的话语轻柔和缓,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免不得想到当初的景象,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大魏才得以能有这二十年的和平,林安之言语间不可免的带着几分敬意。 “周老伯虽然已经故去,但我相信能看到大魏的繁荣安定,他一定是走的很平和的。”林安之看着周媚,柔声说道。 周媚安静的听着,良久忽然抬头,朝着林安之就把菜刀扔了过去,菜刀擦着林安之的脸颊飞过,钉在墙上。 “为什么现在过来?”周媚的语气依然生硬,但却没了开始那般的杀气腾腾。 林安之舒了口气,道:“南院不来人,一来是为了保密,二来也是为了保护暗桩。这一次若非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想动用周老伯这条线。” 周媚轻咬着嘴唇,道:“老头子过世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二十余年来无所作为。他如果见着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你别觉得南院是冷血衙门,我们不过来人,也是想让这些辛苦了一辈子的密谍有个安定生活。” 一番沉默后,林安之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怀疑西晋会对大魏用兵?”周媚被吓了一跳。 她出生在白马关,从小就居住在这里。对别人而言这里是苦哈哈的边关重镇,但对周媚而言,这里就是她的家。而西晋如果要入侵大魏,第一道关卡,就是这白马关。 周媚的脸色冰冷,低垂着眼帘沉思着。 林安之把话说完,心头也松了口气,倒是有了心思好好打量这个在白马关很是有名的女子。不光是容貌姣好,脾气也是相当的有特色。别的女子顶多就是泼辣罢了,而这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可算是彪悍级别的了。 良久过去,周媚才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事?” 周媚缓缓道:“前段时间白马关兵力有往北方调动,在那半个月前,有不少从西晋过来的行商。” 林安之眉梢轻扬:“西晋有行商过来……很奇怪?” 周媚摇了摇头,缓缓道:“太多了。那几日里西晋过来的商队数量,比往年半年的都多,而且运送的都是粮食之类,需要庞大车队的货物。我先前只以为是西晋那边的商人听说去年北云河大水的事情,所以想过来发一笔横财。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林安之脸色微变,粮食运输和别的货物不同,要想盈利,必须用庞大的车队来支撑。而这就代表着,押送的人员极多。而且,那到底是不是粮食,还要另做考量。 “那些商队去往何处了?”林安之玩到。 周媚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我的地盘就是这店铺的一亩三分地,若不是那些车队的人过来饮酒,还有一些军士在这儿笑谈,说什么西晋过来发我大魏的国难财,我也不知道这些。”说着,冷冷扫了林安之一眼,“我爹是密谍,我可没当自己也是。” 林安之皱着眉头,也没心思理会周媚这嘲讽的话语,心头倒是把几件事情的脉络给理了个大概。 寇熙武袭击北云河大堤,目标很明确,就是炸毁那里,如果不成功,就一定要想办法把事情弄大,最好是弄到人尽皆知。这一点,寇熙武是做到了,代价是几百精锐滕刀兵的性命,甚至还附带上了他寇熙武自己的。 而当大魏把注意力放到西南道北云河附近的时候,大魏利用商队做掩护,送兵入大魏。有多少不好说,但想来不在少数。即便是不多,只要运用得当,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重要作用。 樊军的作用很简单,就是阻隔来往消息流通,一面截杀南院的探子,一面帮忙掩盖大军入境的事实。 想到这些,林安之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这些如果都是真的,那么西晋的布局就已经完成,现在要等的,就是收官。 收官怎么收? 里应外合,拿下白马关。 白马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白马平原…… “飞鸽可还在?”林安之面色凝重开口问道。 周媚所知自然不如林安之,但一听这话,她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飞鸽传书算是南院最高级的传信方式,一旦使用,就代表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在后院里养着,但不多。”周媚说了句,这才道,“你在南院到底是什么身份?” 要动用飞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先不论这些飞鸽本身就名贵无比,驯养更是需要各种特殊手段。毫不夸张的说,每一只飞鸽都价值千金。若是身份不够,情况不够危机,根本就没有资格动用飞鸽。 林安之沉吟了下,从怀里掏出了腰牌。 看着这代表着南院至高无上身份的腰牌,周媚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你是那个南院新任巡察使,林安之?”周媚惊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心头却是暗暗琢磨着,周媚说是不想跟南院扯上关系,但实际上依然是在暗中留意南院的动静。南院虽然凶名在外,但若不是和其有关系的人物,有谁会知道一个南院巡察使的名字? 从林安之那里得到了肯定答案,周媚便没了犹豫,带着林安之直往里间去。到了最里面,就见着了一间大房子,远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鸽子的咕咕叫声。 “这些鸽子大多是养的肉鸽,是用来做菜的,但在其中也混有信鸽。”周媚解释道,“要在白马关样鸽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初父亲也是用了许多办法,才勉强让当的白马关守备相信,这些鸽子都是用来吃的。豆腐店会做熟食买卖,多半也是因为这些鸽子。” 林安之看着那一屋子的鸽子,面色凝重肃然,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白马关是边关要塞,鸽子之类的东西相当的犯忌,当年周老头为了这些鸽子,想来没少想办法吧。 “鸽子耐力怎么样,能支撑到白马驿吗?”林安之问道。 周媚道:“问题不大,但要再往腹地就难了。” 林安之舒了口气,道:“那就行了,白马驿有南院的联络点,那边收到消息后会安排。” 周媚走到一个笼子前,从里面取出一只鸽子。这信鸽和旁的鸽子看着并没什么两样,实在很难想象,周媚是怎么把它分辨出来的。 “真打算用信鸽?你打算怎么说?看你年龄不大,应该是没经历过战事,可细想过这封密信代表着什么?”周媚问了句。 林安之低头沉吟着,现在的一切依然是他的推测,除了樊军的口供和周媚这些模棱两可的轻薄外,没有任何依据。他是现在整个正西道和西南道密谍的最高官阶,他一旦将情报传递回去,接下来的便是整个西南道、正西道乃至整个大魏的运作。按照他所猜测的西晋的攻势规模来看,这其中牵扯的资源的动用兵力调动,可算是一场举国之战都不为过。 就站在这破烂的豆腐店的后院里,林安之第一次觉得手心冒汗。 这时候他忽然怀念起远在皇城的云河和司命大人,若是他们在此处,会如何决断? 周媚没有言语,只是拿着鸽子看着林安之。 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有种错觉,面前面气势极重的南院巡察使,和刚才那个在店门口顽皮不堪的少年重合了起来。两种气质很是矛盾,却又非常统一的融合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良久,林安之才缓缓道:“放出所有信鸽,一切后果我林安之承担。” 第二百二十八章 林安之的判断 周媚没有再说什么,把鸽子放回了笼子里,之后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放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只是微微沉吟,便小心地在上面写下了蝇头大小的黑字。 周媚在边上看着,上面的内容让她呼吸有些急促,心脏更是砰砰乱跳,因为上面的内容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南莞是盘踞大魏心头数百年忧患,这几百年来,大魏也出过不少英明威武的君主,也不止一次想着要对西晋和北越用兵。但每每这个时候,南莞方面就会出现动荡,牵扯大魏兵力调动,消耗无数钱银,让西征北伐不得进行。 而就是现在,南莞却忽然平了,那之后的变数就极为可怕。 十七万大军,一旦投入西北沿线,势必打破势力平衡。虽说大魏也有对北越动兵的可能,但相较北越而言,西晋和大魏更是势如水火,便如同林安之,在想到那十七万大军的时候,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便是拉到西北边军处,作为奇兵对西晋使用。 这或许不是每一个大魏人内心的想法,但一定是西南边军上所有人的想法。二十年前那一战,死伤太过惨重。 大魏会如此计量,西晋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知道这十七万大军会放到自家边境,西晋给出的破解方法很简单,先发制人。 林安之把第一张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才舒了口气,收笔暂停了下。 周媚舔了舔嘴唇,道:“你这么肯定西晋会对大魏用兵?” 林安之微微摇头:“不敢肯定,但现在所有的情报指向都是这里。” 周媚想了想,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无论真假,这篇军报回去后,便是举国兵力调动。若是你猜对了,那自然一切好说。若是你猜错了……” 林安之转头望着她一笑:“我说了,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担得起吗?”周媚冰冷的脸上带着了几分敬意。 林安之笑道:“担不起,但也得担。你不用这种表情,我可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忠君爱国。只是……在大魏国内,还有许多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不希望他们流离失所遭受赞乱而已。”说着,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小纸片,喃喃低语道,“这时候,我真希望我猜错了。”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林安之写了五张单子,分别绑在夹杂在一堆肉鸽中的五只信鸽腿上。 “到白马驿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周媚说了句,见林安之脸色已然阴沉,她又缓缓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些商队入关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也不在乎多等这么两天。” 林安之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周媚到了一旁,把鸽笼全部打开,四十余只鸽子顿时扑腾着翅膀,从周豆腐的后院飞出。 “周豆腐”店铺里的鸽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关在笼子里,但每隔三日总会打开笼子放风,这也算是白马关的一道风景线了。 见着这些鸽子从后院飞出来,外面的食客都不由得抬头张望。 那开始和林安之说话的老兵喝了口酒,搔了搔脑袋:“不对啊。” 旁边有食客笑道:“怎么了,是鸽子肉不好吃了,还是这酒掺水了?周豆腐的酒掺水,你老小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老兵皱眉,偏着脑袋道:“鸽子不是三日放一次吗?我记得昨日才放过,怎么今日又放出来了?” 那食客一怔,嘿笑道:“你老糊涂了吧?这周豆腐的鸽子每三日放一次,几十年都没变过,比周掌柜的月事还准,怎么会算错日子?” 老兵偏头想了想,这才低骂道:“一定是这酒掺水多了,让老头子喝糊涂了!”说着又转头望着那食客一阵坏笑,“你还知道周掌柜月事的日子?来跟老哥我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拼到了一桌,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嘿嘿怪笑。 …… 白马关正西方高高的城楼上,一名身着铠甲的将领,手扶剑柄迎风而立。 若是张扬在此处,便能一眼认出,这正是他去见过的白马关副将纪灵。 纪灵眯缝着眼看着天空中,那里正有一群鸽子排成队形展翅飞翔。 “是周豆腐家的鸽子。”旁边的亲兵笑道。 亲兵叫李昊,是本地人,父亲是白马关的军士。据说原本是皇城人士,后来犯了事被发配到白马关,后来便遇到了李昊的娘亲,也不知是怎么的,这天子脚下见惯繁华美景的流徒,一眼就把李昊的母亲给相中了。后来刑期满,干脆就留了下来,在白马关安安分分的做了个士兵。之后自然是结婚生子,就有了李昊。 再之后便是林煜文率军西征,在西晋边境上吃了败仗,李昊的父亲也战死在了沙场上。出于对战死将士的抚恤,李昊便接了父亲的班,在白马关做了个小队长,之后积功而上,慢慢爬到了纪灵身旁做了个亲兵。 对于一般士兵而言,这差不多也算是到头了。 纪灵转头看着李昊,道:“周豆腐是白马关的老铺子了吧?” “也不算太老。”李昊想了想,接着道,“我记得小时候是没有周豆腐的,大概是二十年前,就是跟西晋那一战之后,周豆腐才开起来。” 纪灵微微一笑,目光重新放到空中的鸽群上:“这么说来,周豆腐过世的老掌柜也是当年的老兵?” 李昊笑道:“当年林将军吃了败仗,西晋反攻白马关,整个白马关近乎全民皆兵,便是城中妇孺都上了城头,要说现在这白马关里留着的,但凡上了点岁数的,又有谁不是当年的兵呢?”说着,他有些好奇,“将军,怎么忽然对周豆腐的鸽子感兴趣了?” 纪灵淡淡地道:“只是见着了,若有所思。”话音落下,微微扶起腰间长剑,“传令下去,今夜口令……燃薪。” …… 林安之和周媚的见面算不上愉快,不过最终的结果他倒是很满意。周媚给的情报不多,但对于林安之而言,却已经足够了,那几只信鸽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目送着鸽子飞上天空,林安之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不管西晋如何算计,只要大魏现在有了准备,他们都很难成功。白马关的驻军二十万,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对付的。白马关能屹立上百年,自然有其厉害之处。 唯一担心的是大魏的反应时间,现在朝堂内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便是南院深处那位,也只把寇熙武入境的事情,当做是西晋有意恶心人而为之。 这种态度让大魏西南道和正西道并没有太多的准备,二十万大军驻守白马关,看似兵力雄厚,但林安之总是觉得不踏实。 西晋的出招有些云里雾里,太过剑走偏锋,反倒是让林安之有种“西晋太草率”了的感觉。 但很明显,作为大魏的老对手,西晋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当年老太爷发兵西晋,虽然是强行出兵,无论民心还是军心都达不到战备要求,但带兵的毕竟是踏平了陈留王的老太爷,结果不仅寸功未建,反而是铩羽而归,便可知西晋的实力。 离开“周豆腐”,林安之返回了客栈。 客栈一如既往的喧哗,在大堂里活跃的姑娘还是那些姑娘,不过捧场的客人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批。 林安之打量了一下,就发现了祝霁月他们的位置。 不过现在他们周围的情况有些异样,祝霁月和李雯两人坐在其中,四名侍卫分部在周围。张扬不在,应该是按照他的吩咐去找白马关副将纪灵去了。而在这外围,是二十来个士兵,他们把祝霁月等人团团围着,双方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祝霁月向来是冷傲无比,不过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而且从选的位置来看,就如同往日一样是在角落里。 看到这情况,林安之心头大概就有数。 走到近前,拍了拍一名士兵的肩膀:“朋友借过一下。” 那士兵转头看见林安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就咧嘴一笑,道:“你就是他们等的人?来的正好,进去吧。” 林安之微笑点头,穿过人群走到了里面。士兵门便又把让开的路给堵住,把几人包围在里面。 “怎么了?”林安之坐到祝霁月身旁,笑着低声问道。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几个没眼界的,被我们教训了一顿。” 旁边侍卫靠了过来,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说了下。 原来祝霁月几人把行礼安顿好,就到了这客栈大堂里。有句话说的好“当兵当三年,母猪赛貂蝉”,这白马关可是大魏的边陲重镇,二十万常驻兵力可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白马关中自然是有女子的,但也只是极少极少数,其中能称得上有几分姿色的,大致也就“周豆腐”店铺里的周媚。不过整个白马关,也就一个周媚而已。 而今日,祝霁月和李雯两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就这么出现在了客栈大堂里,以这些兵痞子的性格,又怎么会不上去调笑两句。 祝霁月当年行走过江湖,虽然不喜,但也不至于说真当场翻脸。李雯从小就是大神经,那就更是无所谓。但是,这些侍卫可不行。 他们是林安之的亲兵,跟着林安之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早就把林安之看做是自家的少爷。有句话叫“主辱臣死”,这些亲兵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于是两边人马一番口舌争锋后,自然而然的就动上了手。 “谁出的手?”林安之问道。 “是小人出手的。”一名侍卫低声回道。 听了这话,林安之安心了许多。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李主簿 祝霁月不惹是生非是真的,但她风族“小郡主”的身份也不是作假,平日里不招惹谁,但若是谁惹到她头上,那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而李雯,这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一旦出手那更是没轻没重。 如果真是这两位出手的,只怕那几个倒霉蛋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这些侍卫就要稳妥多了,至少知道个轻重。 看了看左右,很快就发现了三个鼻青脸肿的士兵,正坐在远处的角落里,一脸痞相的看着这边。 林安之笑了笑,朝那三名士兵招了招手,又扬了扬下巴。 发现他挑衅的动作,三名士兵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当这白马关是关内地界,仗着有些钱银身份就可以肆意妄为?在白马关这么些年,还没见谁敢对现役军士动手。二十万边军,你们几个能打过多少?不说这数目,西南边军中的高手来了,你们能对付?” 说话的不是三名士兵,自然也不是林安之一行,声音从包围圈外传来。士兵们纷纷转头,见着来人,都是一惊,赶紧躬身行礼。 林安之也是眉梢轻扬,就见包围着他们的士兵分开,露出一个身穿青衣的人影来。在这青衣人身旁跟着的,正是张扬和几个侍卫。 张扬朝林安之打了个眼色,带着几分焦急,似乎想说什么。林安之这便知道了,这青衣人怕是西南边军中的大人物。 这队士兵的队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到那青衣人面前躬身行礼,道:“见过李主簿。” 李主簿没有理会他,目光始终是落在林安之脸上。 林安之淡淡一笑:“李主簿有礼了。” 李主簿淡淡地道:“谈不上有礼,若是真有礼了,大人出手不就显得无礼了吗?”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这礼不同,我之有礼不见得是李主簿眼中的有礼,李主簿眼中的无礼,也不见得是我眼中的无礼。不过边军行事如何,我这一路可是见了不少,这礼数可是大得很,大得怕人。” “边军镇守国门不是靠口舌够利,是靠拳头够硬,这和关内是有些区别。”李主簿缓缓道。 “拳头够硬?”林安之面带戏谑笑容,“真没看出来。” 李主簿眯缝着眼看着林安之,道:“要不大人亲自出手指教一番?” “也好。”林安之站起了身来。 身旁的李雯也迅速站了起来:“安之哥哥,让我来!” 林安之微微摇头:“李主簿是要掂量我的斤两,何况你出手那不成了欺负人吗?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一番交谈,所有人都听在耳朵里。眼见这林安之站起了身,周围的士兵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往后退去,给中间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林安之眼角余光从周围扫过,所有士兵都是面带兴奋之色,看来对这位李主簿相当有信心。 公子哥打扮不见得都是弱不经风的少爷,主簿打扮也不是说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李主簿走到了林安之身前,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之后又一步之遥。 “是林公子先还是在线先?”李主簿问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先的话,李主簿怕是没机会出手了。” “试试。” “好。” 林安之抬起手,缓缓朝前打出一拳,瞄着的是李主簿肩头。并非生死之敌,没必要施展辣手。但就在这一瞬间,李主簿忽然动了,手掌宛若一条毒蛇,朝着林安之的喉头狠狠就刺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而他这一下出手又是突然无比,哪怕是李雯,都有些反应不及。 然而林安之却仿佛是早就知道,身形微微一偏,李主簿的掌贴着他的脖子就滑了过去。而那瞄着李主簿肩头的拳头,也随着身形的微转,奔着李主簿的面门而去。 李主簿一声冷笑,化掌为手刀劈向林安之脖子。 两人都是不闪不避,生生挨了多方一下。 闷哼声响起,林安之和李主簿同时后退两步。 李主簿的鼻子一片绯红,鼻血已经从鼻子里流出。而林安之的脖子上也是一片乌青,这一记手刀差点没砍断他的脖子。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周围的士兵也没想到只是一招,两人竟然拼了个两败俱伤。 士兵们顿时哗然,那小队长更是抽出腰刀就带着人朝林安之奔去。林安之身旁的侍卫也是一惊,纷纷围到了林安之身侧,把他护在其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更出乎他们意料的一幕却出现在了眼前。 李主簿忽然转身,朝着那小队长就是狠狠的一脚。小队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形便被踹得飞了出去,顺带砸翻了身后的两名士兵。 而林安之也抬了抬手,让身边的侍卫不要冲动。 李主簿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迹,走到林安之面前,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叫少爷,还是叫林大人?” 林安之笑着把他扶了起来:“这要看从哪儿算起了,你心头更亲近哪边,便怎么叫就是。” 士兵很快就被打发走,那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士兵,更是被李主簿一顿呵斥,让他们自己去营中领罚。 等这些军中士兵都被呵斥退下后,李主簿这才朝林安之拱手行礼,道:“李怀明见过少爷。” 在林安之这里,少爷是个很特别的称谓,似乎但凡当年跟着老太爷的兵,见着林安之都更喜欢用少爷来称呼。这也让林安之很是感慨当年老太爷的领兵有方,大魏纳兰家的兵,差不多都成了老太爷的私军了。 “前些年老宅子一别,没想到今日见面就是在这白马关了。”林安之笑道。 在出云县老宅子那边,每年里各个时候,总会有一些人前来拜访,白马关主簿李怀明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来的人很是分散,没有说是集中在过年过节的过来,所以也没有引人耳目。自然,这其中必然还有一些操作,才能避开赵四这样的南院密谍。 这些事情都没有瞒着林安之,但凡林安之去老宅子,老太爷总会跟他聊一些旧部的事情,偶尔正巧赶上了,老太爷总会带着林安之和这些老部下见上一面。当时林安之还只当是老太爷闲聊,现在回想起来,只怕老太爷早就算准林安之有跟这些老部下打交道的一天。 不过林安之当年确实是见过不少,更是听了许多,只是隐约记得老太爷对这个李怀明的评价不高,至于到底怎么个说法的,也是记不太清楚了。 “听说少爷来了,我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想着这里的军士倒是多有得罪了。”李怀明朝着祝霁月和李雯躬身行礼告罪。 李雯他自然是见过的,知道是李乘风的女儿。老宅子里就那么几个人,到底谁以后是什么位置,李怀明自然心里有数。而祝霁月和林安之的事情,他也早就听说过,对这两位暂时还不算是家眷的女眷,李怀明很是明白该怎么对待。 祝霁月和李雯也立刻还礼:“一些小误会,不妨事。” 开场客套完毕,李怀明就道:“张扬兄弟把事情说了一遍,但我还有许多疑问。”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歉意,“不是不相信少爷,实在是事情太过重大,必须要问明白。” 林安之点头,道:“确实应该当面问清楚。” 也没有耽搁,把在周豆腐那边的推测都说了一遍。自然,对于周媚和那军田老兵却没有提起,毕竟是南院暗桩,也不是对谁都可以言语。 李怀明开始还只是表面恭敬的听着,毕竟他和这位少爷有限的几次见面,也只是在老宅子里,这位老林家的小少爷,不过是个旁听的角色,对林安之的恭敬,更多的是对于老太爷的尊敬。 然而当林安之说出西晋重兵很有可能已经越过白马关的时候,李怀明被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所以我想立刻见白马关城守安作仁。”林安之微微一顿,皱眉道,“安作仁去什么地方了,为何不在白马关?” 李怀明苦笑道:“这说来也是不巧,就在几日前安大人说是要巡视边关哨所,带着人就沿着白马关栈道往南面去了,若是少爷早来几日还能碰见。” 林安之皱眉道:“有没有办法追回来?” 李怀明叹了口气,道:“已经出发了六日,就算追回来,至少也是八九日之后了,若是情况真这么急迫,只怕是等不到安大人回来。” “这事暂且不说,先安排人去追安作仁回来。我现在想见白马关副将纪灵,可能安排下?” 李怀明道:“这好说,少爷直接跟我去城主府便是。” 吩咐张扬跟着徐亮等人在镖局中候着,林安之跟着李怀明便直奔城主府。 城主府的位置在白马关正中,说是叫“府”,其实就是一座偌大的军营。门口城卫守护,其中箭楼高耸,戒备森严。 有李怀明领路,自然不会有人敢拦着。两人进了府邸,沿途可见往来传递消息,或者是报备公务的军士,他们见着林安之和李怀明,倒也没显得奇怪,只是拱手跟李怀明行礼,对林安之却是视而不见。 很快的,两人就到了一座大房子前。 李怀明是白马关主簿,官职品阶不高,但手中权柄却极重。若是给白马关的权柄排个顺序,从白马关守备大将军安作仁往下是副将纪灵,再之后就是李怀明了。 到了房门口,李怀明道:“林大人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声就回来。” 林安之笑道:“有劳了。” 进了城主府后,李怀明对林安之的称呼就从少爷变成了大人,这倒是可以理解,两人的关系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特别是老太爷的情况,更不适合跟朝中官员结交。 李怀明进了房间,林安之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低声细语,却听不清楚。 过了小一会儿,一名披甲佩刀的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大人里面请。” 林安之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却见里面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下奇怪,转头道:“李大人和安大人呢?” 士兵道:“安大人有事传唤李大人去往里间商议,还请林大人稍待片刻。” 林安之点头道:“好。” 士兵退出房间,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林安之寻了个座位坐下,打量起房间内的布置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是简单,当中一张红木太师椅,往下则是两排椅子整齐排列。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摆着一掌长桌,上面隐约可见山川地形的模型。在那桌上,还摆着一柄长刀。 林安之心头 有些诧异,走了过去,跟着这些模型辨认,隐约可看出正是白马关的地形。 看到这些模型,林安之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桌旁的长刀上,他心头狂跳,猛地朝大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候,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厉喝声。只是顷刻间,房间周围似乎就被重兵围了起来。 林安之微微沉吟,抬步走到了房门口,外面顿时响起一阵整齐的开弦声。 手已经放到了房门上的林安之缓缓收回手,一步步退到了屋内,坐到了太师椅上。 情况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能听出是一队重甲武士到了房门口。 就听一阵轰响,房门被人猛地踹开,那队重甲武士手持利刃便冲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弓手,冲进房门后便分散四周,搭弓直指林安之。 而在这队人中间站着的,正是刚才失踪了的李怀明。 “林安之,你可知带刀擅闯白虎堂是死罪?!”李怀明眯缝着眼,阴森森地说道。 林安之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我是南院巡察使,要杀我需陛下手谕。” 李怀明冷冷地看着他,挥了挥手:“拿下。” 林安之没有任何反抗,很是顺从的让士兵们将他捆了起来。 “李主簿,今日之事必有回报。”林安之微笑说道。 李怀明依然是面色冷凝,道:“李某静候了。” 第二百三十章 叛乱之初 虽然白马关是边关重镇,这里的客栈相比大魏腹地繁华地带实在不可相提并论,但有句话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此在这客栈的后面还有几个院子,谈不上清雅华丽,但好在独门独户。 当然,价格相较一般的房间贵上不少。 徐亮带着镖局的人住在另一间客栈里,一来是这边的价格实在太高,于镖局而言算是一笔不必要的开支。而另一方面,则是经过樊军的事情后,他对林安之这一行人有些忌惮。加上林安之让他率先进城的事情,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莫名的阴霾,总觉得在这白马关中,最好是跟这位身份神秘的林公子保持距离。 祝霁月坐在客厅里,李雯在旁摆弄着她的伏兂剑,张扬自然是随伺在边上。 “林安之去了多久了?”祝霁月忽然开口问道。 “少爷过去了一个时辰。”张扬赔笑着道,“祝小姐不用担心,那个李怀明是老太爷的旧部,不会有事的。” 祝霁月眉头紧锁,道:“我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什么地方不对。” 张扬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这段时间太过紧张了?” 祝霁月轻轻摇头,忽然面色微变,道:“林安之说商队来往频繁,那李怀明又说安作仁不在白马关中?” 看着祝霁月的神色,张扬心头咯噔一跳:“少爷是这么说的。” “你第一次去城主府的时候,问到安作仁城守,那个副将纪灵怎么说?” 张扬脸色微变,道:“他说是外出公干。” “你是南院有官身的人,若是外出公干,为何不肯说出是去干什么?巡查白马关边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为何要隐瞒?”祝霁月的声音渐渐变冷。 张扬眼角微跳,道:“您的意思是……那个纪灵在隐瞒什么?” 祝霁月站起身来,冷声道:“你立刻去城主府,若是能见到林安之,就说我这边身体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若是见不到,就立刻回来复命。” “是。”张扬赶紧奔出了院子。 “李雯。”祝霁月叫了声。 李雯倒背着伏兂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道:“在呢在呢!” “你也去城主府,如果有变故,不要轻举妄动,隐身暗中,切保林安之的安全。” “我这就去!” 李雯应了声,也跟着奔出了客栈。 祝霁月站在院中,眉头紧锁:“希望是我猜错了……” …… 林安之盘膝坐在地牢里,相比皇城的刑部大牢,这里的条件明显要差了许多。地面黑漆漆的满是污秽,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臭味。或许唯一相对干净的,就只有林安之坐着的那一堆稻草。 除此之外地牢里还关着不少人,一些是犯了军纪被押送到这里的,还有一些看上去衣衫打扮不像是军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被抓起来。 林安之盘坐在稻草上,微闭着双眼,面色冷峻。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内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怀明竟然有问题?! 他是白马关的三号人物,若是说他都出了问题了,那纪灵副将呢?那安作仁主将呢? 林安之心头砰砰乱跳,原以为只是西晋单方面的阴谋攻势,没想动的是,这竟然已经牵扯到了白马关城守的地步。 若真是安作仁反了,他能做什么? 下令打开白马关城门,放西晋大军入关? 不可能,就算他答应了,下面的军官也不会答应。 别看白马关守军一副痞子像,但真牵扯到叛乱的案子,林安之相信没有人会附和他们。那么安作仁唯一能做的,就是借口派遣各种任务,不断抽干白马关的守军,让这里成为一座空城。 但若真要这么大的动作,能瞒过南院密谍?能瞒过军部在此地设立的各种监察机构?而且各中低层将领也不是傻子,安作仁若是真这么做了,不用十天,密报就会传到西南道刺史那里。而且如果真能这么做,也就没必要来今日这么一出,更没必要弄那些商队进大魏。 更何况,白马关外还有无数烽火台,西晋大军一旦有动向,根本不需要通过白马关,烽火燃起,很快整个大魏就能知道白马关有变。 就算安作仁是白马关守备,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放西晋大军入关的。 那安作仁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李怀明和纪灵,到底想做什么? 林安之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都是可以确定,李怀明既然对他出手了,那就断然不会放过客栈里的人。 这也是林安之现在最担心的,只希望祝霁月他们能见机行事,在李怀明动手前躲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地牢里暗无天日,只有临近大门口的油灯点亮着。不过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李怀明带着一队士兵走了进来。士兵手中抱着些东西,视乎还有几个拎着食盒。 到了牢门口,李怀明站定了脚步。 “可还习惯此处?”李怀明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道:“条件有些差,但也算习惯,我坐牢的经历着实不算少,刑部天牢也呆过。” 李怀明朝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 士兵们立刻上前,把桌子摆好,放下食盒后就行礼离开。 李怀明盘膝坐下,从食盒里取出几碟精致的小菜,之后还从里面取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斟满倒上后,放到了囚笼前。 “少爷,请。” 林安之抄着手怡然不动,淡淡地道:“少爷两个字,我可不敢当。” 李怀明微微沉默,道:“林大人,可知我为何会做那些?” “哪些?”林安之微微掀了掀眼帘,“是投递叛国,还是栽赃嫁祸,诬陷朝廷命官?” 李怀明苦笑摇头,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喝酒。” 林安之想了想,这才端起酒杯,也不管李怀明,一饮而尽。 “不怕有毒?”李怀明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口冷笑:“白马关地牢重兵把守,要杀我何必用毒?”其实在他心底还有一句没说出来,便是你若用毒就更好了。 李怀明叹气道:“少爷,你不明白。” “那你倒是说说,让我明白一下,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想着放西晋大军入关。” “少爷觉得这白马关怎么样?”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白马关怎样?这要如何说起?边关重镇,多是贫苦之地,难不成你还想白马关繁华如皇城?” “那么少爷,你觉得这几年朝廷对我白马关怎样?” 这话让林安之心头微动,道:“这问题和刚才一样,既然是边陲重镇,各种军粮调拨物资运输,自然都不会少。你要说朝廷对白马关怎样,你希望怎样?” 李怀明缓缓道:“少爷,我估计这辈子是没机会见着老将军了,所以后面的话跟您说,便当是跟老将军说了。” 听了这话,林安之翘起嘴角,道:“爷爷不会想听你说这些,他若是知道你今日之举动,多半是手起刀落先收了你的人头。” 李怀明仿佛是没听到林安之的言语,再次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服啊,我们白马关的老兵,都不服啊!”李怀明轻声道,“二十年前陈留之乱,我们白马关驻军一直想着便是跟着老将军南下勤王,但西晋大军在侧不敢动,只能在心头指望着老将军能一举成行。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将军果然一举建功,将逆贼陈留斩杀。少爷,你可知那时候我们白马关是什么情况吗?” 林安之老老实实地回道:“不知。所有记录都是在关内关于陈留之乱,对于边关的情况,确实是记录很少。” 李怀明自嘲一笑,道:“是啊,大家都看着关内如何大获全胜,如何剪除叛逆,但没人知道,就在老将军率军南下的时候,西晋大军突袭白马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无数。白马关被西晋日夜不停攻打一百三十六天,二十万将士死守关隘,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六万人……” 林安之听着,眼皮微跳。 关于这一段,没有任何资料有记录,便是南院的卷宗里,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录也是相当模糊。林安之当时查阅卷宗的时候也在奇怪,为何西晋没在那段时间进攻?便是国内有些微的矛盾,但面对这天赐良机,怎么会无端放过? 原来结果就在这里,只是不知为何,最终大魏却选择把这段历史尘封。 “为何大魏没记录这些事情?”林安之问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只知陈留之乱平息后,大将军再次返回白州,这一次,竟然是要带着我们强攻西晋。”李怀明自嘲一笑,“朝廷倒真是慷慨啊,命令一下,举国动员,但凡年满十六岁的少年人,一茬接一茬的被征兵入伍赶来这西北边关,只是两月时间,白马关兵力便被补充置三十万。之后的事情,少爷都知道了吧?” 林安之微微沉默,缓缓道:“骠骑大将军林煜文带兵西征西晋,损兵折将大败而归……这是爷爷亲口对我说的。我没细问过,只知道每每提起,爷爷神色总是带着几分宁凝重。” “损兵折将是当然的,否则也不会撤军。”李怀明喝了口酒,缓缓道,“不过这并不算什么,当兵打仗,自然是一早就做好战死的准备的。但后来……” 李怀明说着露出一抹嘲讽笑容:“你知道朝堂龙椅上那位说什么吗?他下令西北边军原地驻守!原地驻守,没有任何援军,没有任何轮换!呵呵……你知道吗,大魏主力撤军,西晋乘胜追击,那之后的白马关是怎么过的吗?那些身受重伤的,没了手脚的老兵,但凡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拿着武器冲上城头,跟西晋的士兵厮杀。你觉得,朝廷对我们公平吗?” 林安之没有言语,这番话不算长,但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为什么西北边军会有今日的举动。 只是…… 林安之缓缓道:“你也是白马关的主簿,应该明白战略部署总是有取舍,而且大魏也没有舍弃西北边军,每年各种物资总是率先供应白马关这边。西南道、正南道上的粮草马匹,优质兵刃,也都是先由白马关边军挑选,之后才会发放到西南道、正南道各处。” 李怀明偏头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整整二十年,朝廷甚至不肯承认当年的战败,边关将士的战死损伤,朝廷更是没有任何抚恤!这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保住他那几分面子,要让天下人都觉得他是明君,不曾兴昏庸之兵!他就是想证明,他是比陈留、比先帝更适合做那个位置!” 林安之沉默着,对于那张椅子上的那人,他亲身经历过他的无情。哪怕是对林安之这个私生子抱有几分歉疚,却依然不肯给予任何的暖意。 换作是别人,林安之或许会觉得李怀明的话中有误会,但换作是那个人,只要联想他的为人,林安之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就如同当初在御书房内,商量南莞之事一样,他就曾说过,若是能换的平定南莞的功绩,便是让太子穿上女装远嫁南莞,也能答应。 这样无情之人,为了自己的千秋声明,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最重要的是,事实就摆在眼前。 二十年前远征西晋的战役被刻意淡化,白马关的军事不得升迁,这些都代表着那个人的意志。 “但你可曾想过,一旦西晋大军入关,那便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林安之缓缓道,“你们对那个人的恨意,难道就该让所有大魏百姓跟着遭殃?”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怀远盯着林安之,原本因为酒意带着几分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明,“他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他不是想千秋万代,留名青史吗?我们这就随了他的愿,让他成为大魏历史上最大的昏君!” 林安之心头叹了口气。 “少爷在这里好生休息吧,等西晋大军攻破白马关之后,我会把您的人头送给神宗皇帝。”李怀明话音落下,便站起身来离去。只是一会儿工夫,外面的士兵就走了进来,把桌子酒菜全都收起,这又无声无息的离开。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不断盘算着。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了可能四周,喃喃自语:“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赶紧从这鬼地方出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变故 祝霁月呆在客栈院子里,夏日的暑气让她仿佛是从骨子里冒出一股燥热,心头一阵烦躁。 “张扬还没回来吗?”祝霁月开口问道。 侍卫王奎上前拱手笑道:“祝小姐,张哥才出门一炷香没到,算时间少爷兴许都还没到城主府呢,没这么快。要不您坐会儿,我去问下店家,看有没有冰镇乌梅汤,给您取来消暑。” 祝霁月哑然失笑,摇头道:“这边关地界,哪来的冰窖。你我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当知道我祝霁月也不是那么受不得苦的人。” 王奎立刻拍马屁道:“那是那是,当初北云山上,祝小姐可是比咱们这些人厉害多了,相比较起来,小的们就跟废物一样。”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怎么,跟着张扬日子长了,别的没学到,倒是把这马屁功夫学了个八九成。” “让小……咳咳,让少奶奶见笑了。”王奎低声说道。 这话一出,祝霁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侍卫都是林安之身边最亲近的人物,对于她和林安之的事情,自然是最了解无比。 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只怕祝霁月立刻就要发作,偏生是这身边人说了,她羞恼的同时,心头却又多了几分喜悦。 林安之身边的女人太多太多了,哪怕骄傲自负如祝霁月,偶尔也难免会有几分危机感。 先不说林安之房内的几个丫头,大丫头翠微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那是必然会收入房中的,而且名份必然在前三之列。之后还有那多半有私情的秦苑清,暧昧不清的苏皖,不会武功但心计见长的清雅居杨絮,陛下赐婚的南莞公主祝雪燕,之后还有等等等等…… 祝霁月想着都有些头疼,记得小时候想着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找个佩剑侠侣快意恩仇行走江湖,怎么也没想着莫名其妙就跟这花心大萝卜扯到了一起。 祝霁月平日里总是冷若冰霜,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其实就是外冷内热的人,那种让林安之都嫉妒的亲和力,当真是男女通杀。加上平日里做事好爽,在家中丫头侍卫眼里,向来是颇有地位,甚至可说是主母的不二人选。 周围的侍卫丫头虽然平日里不说,但有哪个不是心眼聪颖的,自然是把祝霁月的担忧看在眼里。 眼见祝霁月的模样,王奎低声道:“祝姑娘其实不必太过担心。” 这话说的祝霁月又是不好意思,但又是很想知道,只得板着脸道:“嗯?担心什么,我没什么担心的。” 王奎笑道:“少爷和您的事,我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花匠李前辈说到过,说是老太爷早就有安排,当年在老宅子见着您的时候,就已经认定这么亲事了。先不说少爷本就对您……嗯,对您敬爱有加,便是从老太爷方面考虑,少爷也最是孝顺,绝不会违背老太爷的意思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祝霁月皱眉问道。 王奎也是一阵疑惑,道:“小的出去看看。” 祝霁月面色冷凝,眉头紧锁,只是微微顿了顿后,就立刻返回了房间,把龙骨弓取了出来。 刚走出房门,王奎就面色严峻的飞奔了进来。他手持长刀,肩头上还挂了彩。 祝霁月眼皮微跳,这王奎是林安之身边三十八侍卫之一,是最早就跟着林安之离开出云县的人物。 不过,现在的他们可不是当年刚从出云县出来的时候。阴水湖一战前,林安之用各种灵药灌下,硬生生给培养出了三十八名五品高手,这王奎就是其中之一。之后林安之更是从老宅子里把林韧和李乘风给要来了,让他们帮着训练这帮手下的实战能力。 毫不夸张的说,这三十八人在林安之身边虽然声名不显,但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强横人物。 这一批人算是林安之真正的心腹手下,跟着他一路走南闯北,没有再增加一人,也从未因为战斗折损一人。 而现在,王奎竟然受伤了? 而且算时间,并不长,到底是怎样的高手,能这么快的时间里击败他? “祝小姐快走!”王奎厉喝一声。 话音刚落下,一名身着轻甲手持长枪的军士就从他身后跃出,朝着他后心就是狠狠一枪扎去。这一下出手猛烈迅捷,长枪甚至带起了丝丝呼啸声。 祝霁月面色冷凝,猛然抬起手,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利箭带着阴冷气息离弦而出,直奔那武将的面门。 那武将一惊,手中长枪陡然横摆。 就听“铿”一声脆响,利箭被磕得斜飞了出去,而那武将也被震得倒退了两步。 见着这一幕,不光是祝霁月,便是王奎也是脸色微变。 祝霁月手中长弓的厉害,王奎自然是最清楚的。这几年来,祝霁月只要手持龙骨弓,那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是那八品上的夜雨楼主,也不敢说真能挨上一箭。 而且从阴水湖狙杀夜雨楼主这一战后,祝霁月更是修炼勤勉,王奎虽然不知道到底提升多少,但偶尔听李雯等人提到过,说是祝霁月应该已经晋升到了六品境界。 六品到五品的提升自然不必多说,而之后经由龙骨弓和射日箭法,这其中杀伤力的提升到底有多少,只怕没人能估算。 祝霁月这一箭虽然出手仓促,甚至没有动用射日箭法,但毕竟是从能射杀八品强者的祝霁月手中射出。 但就是现在,这么必杀的一箭,竟然被对方给挡住了?! “你是什么人?” 祝霁月和那军官几乎同时开口。 军官二十五六岁,身材修长相貌英挺,他的双手已经被震得虎口崩裂,但握住枪的手臂依然稳定。 “白马关都尉吕骁鹰。”军官冷眼盯着祝霁月,“你是何人?” “羿风寨祝霁月。” 吕骁鹰眉头轻挑:“射日箭法?风族王族的人?” 祝霁月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对方能猜到射日箭法不算困难,毕竟有太多的风族子弟在军中服役。但是,能说出“王族”这两个字的,那便绝不是一般人了。 不过此刻也没工夫询问那么多,外面渐渐响起了喊杀声和兵刃互拼的声音,想来是侍卫和官兵动起手来了。 “我不与你废话,让我和我的人走。”祝霁月冷声道。 吕骁鹰冷笑道:“这么容易?真当这白马关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看你的身手至少是六品吧,此刻外面有一千大军围困,你们插翅难飞。” 祝霁月缓缓道:“若真有大军围困,你还用跟我说这些废话?你若是铁了心要我手下这些人的性命,我也就放话在这里,一会儿我会不顾一切突围,之后但凡和你吕骁鹰有关系的,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否有功夫在身,我会一个一个狙杀。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话音落下,手中龙骨弓轻轻扬起。 吕骁鹰微微一滞,一对明亮的眸子便眯缝了起来。 没等他说话,祝霁月便沉声道:“三,二……” “好!”吕骁鹰收枪而立。 “不是怕你的威胁,而是你们根本逃不掉。”吕骁鹰淡淡地道,“就算出的了客栈,你真以为能逃出白马关?” “不劳费心。”祝霁月转头望向王奎,“伤势如何,有没有大碍?” 王奎咧嘴笑了笑,祝霁月才发现他的一口白牙已经被鲜血染红,看来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祝小姐放心,北云山都没死,害怕这白马关?” 吕骁鹰深深看了祝霁月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随着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放弃了攻击。祝霁月看了眼,眼中便是一寒。 侍卫们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周围被重兵围困。双方都没什么死伤,不过侍卫方面看上去也是人人带伤。 倒不是这些侍卫不济,而是和他们动手的是白马关官兵,侍卫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出手难免就有些犹豫。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被这帮官兵逼迫得如此凄惨。 也好在他们身手都极好,一番围攻下来才没有死人。 “你们从正门离开……”祝霁月说了声,便凑头到王奎耳边。 吕骁鹰脸色微变,不过却依然是一言不发。从一开始他就一直留意着这个祝霁月,在后院的时候,虽然有高墙在周围,但如果祝霁月正是六品高手,那么那些高墙很难难住她。所以吕骁鹰一直等着祝霁月走入这客栈大厅。但没想到的是,祝霁月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却连一步都不进入这大厅中。 祝霁月在王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忽然转头望向吕骁鹰,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冷笑:“吕大人,可记住我们的约定了。”话音落下,她转身就朝后院飞奔而去。 吕骁鹰神色大变,抬步便追了过去。 但只是刚一挪步子,仿佛就想起了什么,陡然朝旁一个翻滚。就是这么一瞬间,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吕骁鹰的身形还未站稳,就感到腰间一震。 他低头看去,心头一阵惊骇,就见悬挂在腰间的腰刀,已经被一支利箭洞穿。 “吕大人,不劳相送了。”后院深处,祝霁月的声音隐约传来。 吕骁鹰面色阴沉的走出客栈来到大街上,大街两头已经被士兵堵得水泄不通,林安之带来的八名侍卫除了张扬不在外,剩下七人都被围在其中。 从一开始,吕骁鹰就没打算放这些人离开。但现在,经历了祝霁月那鬼神莫测的箭术,特别是知道对方的来头,吕骁鹰就有些犹豫了。倒不是真怕祝霁月的威胁,而是很有些忌惮祝霁月身后代表的势力。 风族虽然归附大魏,但实际上有风族存在的地方可不止大魏,哪怕是西晋中,风族的势力也强大无比。而且这些部族的观念和一般百姓很是不同,在他们眼中部族的利益才是高高在上,国家的利益甚至比不上邻里邻居。 认出了射日箭法,吕骁鹰自然便能认出这女子的身份,而她身份所代表的力量,绝不是吕骁鹰能招惹,甚至于吕骁鹰背后的势力,面对祝霁月这样的人物,恐怕也要小心行事。 “大人,这些人怎么办?”副官到了吕骁鹰身旁,低声问道。 吕骁鹰面色阴沉沉默良久,才冷哼一声,恨恨地道:“放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囚徒 林安之盘坐在地牢里,眉头微颦。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更担心的还是外面的情况。地牢里不见天日,但算着进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还多,应该已经是傍晚,也不知道祝霁月他们是否安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现在依然没有消息。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恐怕没消息就是现在最好的消息了。 至于说从这里出去,林安之抬眼看了看牢笼,大腿粗细,换作一般人,或者是以前的他,或许真还没办法。但练了冲拳十二步后,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看似牢靠的笼子,只要舍得点皮肉伤,破笼而出不是难事。 麻烦的是外面的士兵,破笼而出必然是会弄出很大动静的。林安之再有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能从成千上万的士兵中杀出去。 便是夜雨楼主这种八品上,甚至有可能是天下排行第一的高手,在江南水师的围剿下也只有望风而逃,林安之不觉得自己会比夜雨楼主强。 到底要怎么办? 林安之眉头紧锁。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听对话的声音,似乎到了送饭的时间点了。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肚子倒是真有些饿了。不过对这里的食物没什么期待,别看坐牢的次数不少,但每次可都没人敢亏待他,便是在刑部天牢里,那也是每日里小灶开着,除了不自由外,和外面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正想着,就见五名披甲带刀的军士推着一个小车子走了进来。 车上有个被油渍染得漆黑的木桶,看一眼仿佛都能闻到上面的酸臭味。在旁边是一些个叠在一起的木碗,同样是脏兮兮的。 军士经过牢笼就会停下,把木碗扔在地上,用那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大木勺从桶里勺出一些个看着有些恶心的东西到碗里,之后就又推动小车往前。 很快就到了林安之这边牢笼门口。 一个军士把木碗扔在地上,然后取过木勺盛了一碗酸臭的汤汁倒在碗里。 林安之安静的看着,皱了皱眉头,抬手就要去拿碗。却不料那军士忽然一抬脚,就把木碗给踹翻在地。 “怎么嫌不好吃?富家公子习惯了锦衣玉食,到了咱们边关地界,就开始嫌弃伙食了?”军士尖酸的嗤笑道。 林安之抬头看了眼,平静地道:“即便是犯人,总该吃点人吃的东西,难不成你们白马关边军都是吃这些猪食?” “找死是吧?有吃的就不错了,还嫌弃不好?”那军士冷笑道,“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咱们外面三千军士都被严令节省口粮,你能有一口饭吃就给我求神拜佛吧!” “张哥,和他废话什么,也就是被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被惯的,饿几天就好了。”另一名军士说道。 这张姓军士才轻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这帮公子哥,明明没什么本事,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说着,就换了个碗给勺了一碗吃的。就在林安之准备抬手去拿的时候,那军士忽然面色一寒,朝着林安之胸口就是一脚踹去。 林安之也是眼疾手快,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脚。这军士的反应也是快到了极点,眼见不对就迅速抽腿离开。 两人的交手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军士虽然及时把腿缩了回去,免了被一掌劈断腿的危险,但一只鞋子却被生生扯下,落在了林安之的手里。 “我操!”张姓军士低骂了句,“竟然敢对我出手?真以为有几个手下就了不起了?赶明儿我回报大人,把你家的人都给一锅端了!” 旁边几名士兵这才回国神来,仿佛是怕这位冲动的张哥再上去,赶紧把他拉住,道:“张哥,大人说了要小心这人,他身手高明,听说能和李主簿打个平手,您就行行好,别招惹他了,也算是给兄弟们省点麻烦。” 张姓军士又低骂了几句,这才道:“鞋子还我。” 林安之撇了撇嘴,把鞋子从牢笼缝隙里扔了出去,这帮士兵才推着车走开。 过了许久,牢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林安之这才把那晚吃的端了近来,闻了下,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这当真不是人吃的玩意儿。想了想,就放在了边上,这才抬手在地上摸了下,从身下稻草堆里翻出一把钥匙来。 张姓军士自然就是张扬,林安之倒是不知道他怎么混进白马关边军中的,但两人一番对话倒是顺当把消息传递过来了。而且从张扬口中,已经得到消息,祝霁月等人安然无恙,这算是解了林安之心头最大的不安。 “三千士兵把守……也不是什么难事。”林安之轻笑道。 钥匙打开锁头,林安之走出了牢门。周围的牢房里都关着人,对林安之的脱困而出,倒也没有人叫嚷,不过是一个个神情麻木地看着他。 林安之拱了拱手,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忽然心头微动。 “诸位都是犯了什么事?” 声音不算小,也不怕外面听到。牢房里囚徒聊天,本就是再正常不过。不过话音落下片刻,牢房里依然没有声音。 林安之心头便了然,这只怕不是一般的牢房。军营中的牢房分许多种,大部分是囚禁违禁士兵的。但白马关和别的关隘有些不同,这里的驻军和百姓几乎可以划上等号。许多士兵从小就是在这白马关中长大,之后顺势就在白马关中从军,脱掉铠甲便是白马关中的百姓。 其实所谓的苦寒之地,也只是看怎么比较,对那些个从未走出过白马关的本地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才算是正理。那隔着不远的白马驿,便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犯军纪的自然要送军中处理,但若是一般作奸犯科恐怕就送另外的监狱了。这里的人一个个面色木讷,眼中没有半点生气,看来这里多半是死牢。 林安之想着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那李怀明当真是准备把他杀了给神宗皇帝送去? 他沉吟了下,声音微微放低了些,缓缓道:“我不知道你们犯的什么罪,不过眼前就有一份大功劳,若是能成,你们不仅死罪可免,还有加官进爵的可能。” 这话说出去,他便又停了下,等了片刻后,地牢中响起一声嗤笑。 “小子你自身都难保,还在这里蛊惑我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知道外面有多少驻军吗?跑?你以为以前没人试过?真以为跑出地牢了,就真能出去?你先活下来,然后再来跟我们谈什么加官进爵吧。” 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在地牢最深处,甚至比他所呆的牢房还要靠里面的一间囚笼总,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人正开口说着。 看不清这人的岁数,只能见着他蓬头垢面,蓬松的头发把整个脸都遮掩住。 林安之缓缓道:“那是你不知道白马关将要发生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无非是李怀明跟纪灵两个小子要叛乱,现在怎么样了,西晋大军入关了吗?”那人问了句。 林安之听得眼皮微跳,看了看地牢入口处,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大步走到了那牢笼前,略微沉思了下,道:“安作仁将军?” 囚徒摇头冷笑,道:“认错人了。” “对也罢错也好,看来您都是知道内幕的人。我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现在还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若是您打算死在这里,我也不劝你。我不跟你提什么国家大义,但你如果想活下去,这便是机会。”林安之说道。 囚徒冷冷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走吧,没兴趣。我若是想活下去,哪里轮到你来救我。”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道:“你就不管白马关军民的安危?” “纪灵和李怀明只是记恨神宗皇帝,他们在白马关几十年,不会让西晋军队在这里乱来的。”囚徒淡淡地道,“倒是你,居然想来劝说我,莫不是觉得自己是老将军的孙子,我便会对你另眼相看?” 林安之微微沉默,摇头道:“李怀明说是不恨爷爷,心头怕还是恨着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看年岁应该也是经历了二十年前那场战役,那么对爷爷多半也是有恨意。不敢谈旧日情分,不过这终归事关天下,你就算恨神宗,恨我爷爷,但怎么也不该恨大魏百姓。” 囚徒缓缓道:“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管你去留只是懒得管,至于是要救天下还是救大魏,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 林安之叹了口气,抱拳恭敬行礼后,这才朝着地牢大门走去。 透过房门就见外面有两名狱卒,年岁在五十上下,应该是白马关的老兵。 两人坐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摆着一小碟花生,还有一壶酒,看起来也很是放松。此刻两人看上去已经喝了不少,一人趴在桌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另一人则是手撑着下巴,双眼微微眯缝着。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抬手拍了拍牢门。 那撑着下巴的一激灵,抬起头,惺忪睡眼看了下地牢门口,之后脸上便带着几分疑惑。 “听错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声,正准备换个姿势趴下,忽然那就听地牢门口又轻轻响了声,就好像是什么铁器在触碰门锁一样。 “什么玩意儿?” 老狱卒拍了拍身旁的伙计:“老家伙,听到什么动静没?” 那睡着的干瘦狱卒抬起头,同样的是脸颊绯红,双眼茫然:“干什么,什么动静?” 老狱卒道:“别睡了,我听着有动静,小心点过去看看。” 两名狱卒取了兵刃,缓缓靠近到地牢门口。刚走到地牢门口,两人就同时闻到一股异香,浓郁的让人头脑发晕。 只是顷刻间,两人就栽倒在了地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营 林安之这才露出身形,舒了口气。 被抓进来的时候,身上的药物都已经被搜走。好在他这些年向来小心,除了怀里装着几种致命毒药外,在头发中也隐藏了几根细小的迷香,为的就是以防不时之需,没想着今日竟然真用到了。 把两名狱卒勾了过来,解下钥匙打开地牢大门,林安之微微沉吟后,便走回了地牢中。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钥匙就在这里,想活命的就快跑吧。” 林安之把钥匙随手扔在一个牢笼前,这就立刻转身离开。 地牢内并没有太多的关卡,除了这两个看守的狱卒外,便没了别人。一番穿行后,很快就到了地牢门口。 地牢外一片寂静,从门口的火光看出去,能见着大门口有六名官兵把守,远处倒是没见着巡防的官兵。至于更远的,高耸的箭塔,则是在黑暗中看不见人影。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按说这样的地方关押的全是白马关的重犯,看守不应该这么松懈。 难道白马关已经出了变故? 六名侍卫把守着大门口,林安之有些犹豫。冲拳十二步配合他的功法,他有信心能在瞬间击倒这六人,但是却没法保证他们不发出一丝声响。如果动用迷药,先不说这迷药的距离很是有限,而且迷药的效果发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那就更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正想着,忽然就见远处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到了近前,林安之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微笑。 “诸位兄弟辛苦啦!” 张扬挂着那“林安之式”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走到了近前。 看来是早先就跟这些士兵套过近乎,士兵见着张扬并不觉得奇怪,其中一人甚至还笑着迎了上去,行礼道:“张哥怎么来了?” “我也是初来乍到,本想着跟各位兄弟套套近乎,琢磨着这大半夜站岗怕是也饿了,就弄了些酒菜过来。”张扬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方地上,招呼着那些士兵过来。 白马关虽然地处边关,但其实这几年来也没有战事,而且这里是地牢的所在,相对城关隘口也平和许多。几名士兵只是稍作推辞,就走了过去,坐在了张扬身边。 期间巡防的士兵经过,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的模样,那领队的队长甚至还来讨要了一杯酒喝。 林安之在暗处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当白马关的第一时间,他就觉得这边关军纪松懈,士兵根本不像是军人模样。原本觉得要大力整顿一番,没想着今夜,竟然就是因为这些士兵的松懈,他才有脱身的机会。 翘着巡防的那队士兵渐渐走远,林安之寻了个空挡,闪身就从大门口出去。他的修为全力发动,身形带起一道残影,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只怕还当半夜撞鬼了。 张扬一直注意着地牢门口,见着这道白影闪过,心头便已经有数。 又跟着这些士兵喝了两杯,这才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开。 林安之没走远,安静的等在小树林里。只是片刻后,一阵微弱的破风声响起,张扬落在了他的身后。 “少爷。”张扬低叫了声。 林安之缓缓问道:“客栈那边情况如何?” 张扬道:“少爷刚离开,我就被祝小姐派出来打探情况了,没有亲眼见着。不过听说是人都跑了,现在边军这边正在全城搜捕。自然没敢大张旗鼓,名义上是说有白马平原的马贼进了城。贴了几个兄弟的画像,但没有祝小姐和李雯姑娘的。”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个不难猜到。 祝霁月是羿风寨的三小姐,按照风族的习惯来说,也就是风族的郡主小姐。白马关地处西北道和正西道交界处,隶属西南道管理,便是西南道经略使、刺史之流,面对风族都要卖几分薄面,李怀明和纪灵再怎么胆大,想来也不敢把祝霁月的头像给挂上去。就算两人真打定了注意投靠西晋,西晋方面对风族也绝不会采取高压政策,得罪了风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 这么一回想,林安之忽然发现,当年老太爷怎么都要他认了祝霁月这么亲事,说不定就有这方面的打算。 毕竟未来不管是大魏统治西南道地界,还是西晋,只要祝霁月风族郡主的身份不变,于他林安之而言,就等于是半块免死金牌。 李怀明敢在今日动他,一来是形势所迫,二来应该也是不知道祝霁月的身份,更不知道林安之跟祝霁月的关系吧。 沉吟片刻,林安之道:“周豆腐那边,你可有去联系过?” 张扬面色尴尬,道:“小的一整天都在军营里,想着营救少爷的事情,没时间过去。” 林安之道:“也就是说,现在城内情况怎样,你并不清楚?” “是。” 林安之眉头紧锁,抬眼看着漆黑的天空。 现在已经是深夜,城内一片寂静,如果说西晋真的在今夜大军进犯,城内绝不可能这么安静。 难道不是今夜? 想想也是,很有可能,哪有那么巧,他林安之刚到白马城,就碰上西晋大军入侵。 “先去城内看看。” 张扬从胸甲里取出已经准备好的衣服,是一套一般士兵的布衣:“暂时委屈少爷做小的的随从。” 关押林安之的地牢就在白马关内,不过是在白马关内靠东边的位置。 相比地牢的位置,步入军营中依然可见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士兵面色冷凝肃杀,营中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氛围。 林安之低着头跟在张扬后面,张扬手扶腰刀大马金刀的走在前方。 忽然一队巡防士兵经过,带头的队长注意到了这两人,停住脚步,叫住了张扬和林安之。 “口令。”队长低喝了一声。 张扬笑道:“徐大人,都是老熟人了,还要口令啊?” 那队长一怔,心说这人我没见过,他怎么认识我?但白马关驻军二十万,如果加上白马平原上各个军营中的士兵,足足有四十万之众。真要说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两面,还真有可能,兴许是忘记了。 徐队长的脸色微微缓和,道:“今日午时起已经下令戒严,军中将士只可留在营房中,在外行走必须口令。” 张扬苦着脸,道:“出来的时候蒲大人兴许是忘了,也没交代,您看这怎么办……要不,我再回去找蒲大人询问?就只怕是耽误了大人的事情。” “蒲大人?哪个蒲大人?”徐队长眉梢轻扬。 张扬道:“咱们军中还有几个蒲大人,自然是军械库的蒲兰天蒲大人。” 徐队长皱眉思索了下:“蒲大人叫你去办何事?” 张扬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回答。 徐队长这才没好气地道:“做事怎么如此没分寸?真当军中禁令是玩笑不成?”说着ju走近了些,沉声道,“亏得是碰见我,若是别人你今日只怕是要挨军法了!今夜口令是燃薪,下次深夜出门上心一些。” 张扬赔笑道:“是是是,当真是麻烦徐大人了。” 徐队长轻哼一声,挥了挥手,带着士兵就走了。 林安之在边上看着,心下一片惊奇。他自然知道张扬的能力出众,但这些消息可不光是能力出众就能得到的。 没等林安之询问,张扬就解释道:“知道少爷被抓走后,我就开始活动。因为之前去见过纪灵大人,在城主府中走动了许久,和一些人都有过碰面。所以便借着这由头,给自己弄了个纪灵亲兵的身份。之后借着这身份,又查了各种情报。既然想着要救少爷出狱,今夜巡防的官兵名字,怎么都要记上几个的。亏得是遇到了这徐队长,换作旁人还真不记得起来。” 林安之听着张扬娓娓道来,心头越发是叹了口气。如此干练多智,如果没有那层身份多好,可惜了,始终无法担得起心腹之用…… 张扬似乎也明白林安之的想法,难得的在林安之面前露出一抹无奈,轻声道:“我知道少爷的疑虑,但还请少爷相信,那次的事情老爷应该也后悔了。从那之后,老爷再没有给小的下过命令。若是少爷不信……” “不用解释什么,你有你的位置,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不过终究是有些芥蒂的。至于以后如何,我们都不知道,只希望日后我们也能如同今日这般,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林安之轻声道。 张扬沉默片刻,笑道:“只要少爷不嫌弃小的笨手笨脚,那便会一如今日。” 有了口令,一路上便顺畅了许多,遇到了好几次巡逻的士兵,靠着口令一路通行无阻。沿途行走,林安之暗中注意着周围。 不光是军营深处,甚至在最外围,也是戒备森严。和白天见到的松懈景象,全然不同。 这种极大的反差,给林安之一种很山雨欲来的感觉。 离开军营,林安之带着张扬直奔“周豆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祝霁月他们应该会去那里。 已经是深夜,周豆腐店外一片黑暗,店铺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一丝灯火。 张扬正准备过去敲门,林安之就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林安之低声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联络 张扬立刻顿住身形,跟着林安之隐在墙角的阴影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到张扬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少爷,是不是你感觉错了?”张扬问道。 林安之眉头紧锁,微微摇头,这才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说着顿了顿,“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出手。” 不等张扬说话,林安之一猫腰,如同一只潜行的花豹,迅速朝着周豆腐店内奔去。到了墙角,双脚微微用力,身形无声无息的一跃而起,便上了墙头。 张扬在后面看着,心中一阵啧啧称奇。 阴水湖一战林安之被夜雨楼主废了功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之后张扬也听说林安之跟着一名高手学习冲拳十二步,但到底如何也没个准信。直到北运河大堤一战,林安之和寇熙武恶战,所有人才知晓,原来林安之竟然是真的恢复了。 但到底恢复到什么境界,依然是个迷。 而现在看来,林安之的实力不仅是恢复了,甚至已经隐隐超过了之前。 “这怕是有六品了吧?”张扬喃喃自语道。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张扬心头的震惊,他翻身上墙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就跃了下去,依然是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声响。 他眯缝着眼蹲在墙角下,前方不远处就是喂养鸽子的房间。若不是其中鸽子偶尔发出的躁动,他也不可能在外面就发现异样。 集中精神,五感运转到了极致。 不得不说,林韧传授给林安之的无名功法和那个站桩,已经无数次让林安之从危险中度过。当年林安之还觉得这功法不过是个保命的法门,但当修炼了冲拳十二步后,就越发感到这功夫的厉害。 那种坚实到堪称恐怖的基础,实在是速成所有功夫的最好法门。就如同林韧当年说的,只要基础打好了,其他的都是小道。 而除了那恐怖的恢复能力外,那无名功法和站桩最厉害的一点便是对五感的提升。 不说别人,便是有着半步宗师的许峰,当年在银月城,也因为一时不查着了道。 当林安之主动运转起这种能力的时候,五感更是敏锐到了极点。别说是周豆腐店内了,便是十余丈开外民房内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夫妻枕边的轻声调笑,熟睡婴儿不经意的翻身,老人缓慢微弱的呼吸,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然,在这其中还夹杂着十余道特别的呼吸声,悠长连绵,微弱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林安之有着强大的五感,而且全神贯注的凝听,只怕也很难察觉。 林安之微微睁开眼,便无声无息的朝那房间靠拢过去。 里面依然是一片寂静,但林安之能感觉出,随着自己的接近,里面有那么一两道呼吸的声音渐渐急促了起来。 暴露了? 林安之微微凝神,心头就有了决定,抬手轻轻从脑后扯下一缕发丝,在指尖微微碾磨后,便轻轻抛了出去。不等那一簇发丝落地,他身形猛然暴起,朝着那房间就冲了过去。 激荡的劲风狂涌,林安之的双全猛然砸在了房门上。 里面的人也在一瞬间动了,三道人影迎着林安之的掌风扑了出来,刺目的白光划破黑暗,直奔林安之的面门。 张扬在外面看着心头狂跳,刚想动手,就想起了林安之的话。他心头一阵焦急,早知道刚才就从军营里取一张硬弓出来。 祝霁月交过这些侍卫箭术,而这其中又以张扬算是得了几分精髓。若非如此,当日在银月城,也不至于差点一箭就要了林安之的命。 只是准瞬间,十余名黑衣人就从房间中冲了出来,不等林安之开口,当先一人便挺着长刀而上。 林安之眯缝着眼,面沉如水,眼见刀光临身,他眼神微微一寒,身形朝旁一侧,躲开当头一刀,反手就是一拳轰杀过去。 这黑衣刀客一个闪躲不及,眼见就要被一拳打中心口,林安之身后便传来一阵凄厉呼啸。林安之面色微凝,收拳抽身就朝旁闪去。 而就在这时候,其他几人也围了上来。 黑暗的院子里一阵刀光闪烁,双方都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唯一可听到的只有那不断响起的衣衫破空声。 往日里林安之都是拍着侍卫围攻别人,而今天才是真正的第一次尝到了被围攻的滋味。 不得不说,这十名黑衣人每一个的身手都算不上多高,最多只有三、四品左右,不过他们出手狠辣无比,刀刀都要人命。而且彼此配合娴熟,攻守之间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破绽。饶是林安之有六品修为傍身,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击杀某人。 但林安之也不在乎,他本身就没想过凭实力取胜,只是短短十余息,一名黑衣刀手的身形忽然摇晃起来。 “不好,中毒了!”那黑衣人低叫了声,身形就栽倒在了地上。 这就仿佛是一个信号,只是眨眼的功夫,其他几人都摇摇晃晃的摔倒在了地上。 林安之这才舒了口气,朝着张扬的方向招了招手。 张扬赶紧奔了过来,一边擦着额头冷汗,一边道:“少爷,这都是什么人?” 林安之面色凝重,缓缓道:“看出手的架势,像是边军中的高手。” 张扬脸色微变,立刻明白了林安之为何语气如此凝重。 周豆腐是南院安排的暗桩,而且是那种埋得极深,二十年都没有碰过一次的暗桩。林安之本身是南院巡察使,对于追踪反追踪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他独自过来,断然不会被谁跟着。 而现在,周豆腐竟然莫名的暴露了,这说明,在南院中只怕有奸细。而且这奸细的地位,绝不会低。 两人都不由得想到了不久前的李兰,现在大魏的危险局面,可以说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李兰将南莞归附的消息泄露出去造成的。 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来一次,只怕大魏承受不起。 “西南道和正南道方面,除了李兰和大人外,没有第三个巡察使级别的官员。”张扬轻声说道。 林安之看了他一眼:“我明白……”说着,便又是一阵自嘲,“难不成是我泄漏的?” 两人一阵沉默无言,林安之蹲下身子检查着这些黑衣人。黑衣人身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手中战刀却很容易辨认出来。 “都是军中制式。”张扬低声道。 “这里是白马关,军中做事张扬倒是可以理解,不过这种时候……”林安之眉头紧锁,“……是不是也太肆无忌惮了。” 张扬迟疑了下,道:“那位周媚姑娘……少爷,要不要弄醒一个逼问下口供?” 林安之微微摇头,道:“没必要,也没时间。周媚实力不弱,为人也很警惕,没那么容易抓到。这些人埋伏在这里,不见得真是为了对付我们,说不定就是在等周媚。”微微沉吟落下,“先想办法出城。” 两人离开了周豆腐,朝着东门方向急行而去。 和别的城市不同,白马关到了入夜时分便要宵禁,这倒是延续了大魏边关重镇的风格。路上往来时常能见巡逻的士兵,一派森严景象。 林安之和张扬很快的了东城门口,远远望去,便能见着其下灯火通明,不过城楼上倒是没见着几个士兵。 “少爷,城门已闭,怕是很难通过。”张扬低声道。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沿途可有发现霁月他们留下的记号?” “不曾看见。”张扬顿了顿,“兴许是小的看漏了。” 林安之眉头紧锁,心头一阵担忧。他不相信祝霁月他们会这么容易被抓着,但现在的情况确实是不容乐观。 如果激灵和李怀明真的反了,他们有无数办法在城中缉拿祝霁月等人。即便是祝霁月的身份特殊,但要是被秘密控制起来,也没谁能找出什么把柄。 现在周媚也不知所踪,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就没了。只能先想办法出城,找到军田的赵老头,再重新商量对策。 “我左侧,你右侧,先探明情况,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合。”林安之低声说道。 张扬应是,两人便分头往左右行去。 要从城门通过是全无可能,即便现在看来防守兵将不多,但至少也有数百之众,一旦京东守军,引出大队人马,两人便是再高的身手也是死路一条。 借着周围营房的阴影,林安之沿着城墙望着东门左侧缓缓行动。 没行多久,忽然就在一个转角处,发现了一个火焰形状的图案。这火焰形状的图案就像是一块污渍,在一簇火把之下,若不是林安之眼力不错,只怕一恍惚就错过了。 看到这东西,林安之心头莫名有些激动,因为这正是南院密谍的标识。 看了火焰尖端的指向,他毫不犹豫地朝北面急步而去。很快的,便到了一处营房前。 说是营房,其实也就和民房差不多,不过整体建筑没了那么多的花哨,多是石料和木头建造,本着坚固耐用的风格。 微微凝神,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轻微呼吸声。 林安之悄然靠了上去,并没有走大门或者窗户,而是到了房屋的东南角,轻轻敲了敲墙面。很快的,就听屋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房门打开,赵老头阴沉枯瘦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第二百三十五章 留下 两人都没开口,林安之一闪身就钻了进去。赵老头看了看左右,便关上了房门。 也没有客套,林安之开门见山道:“现在情况怎么?” 赵老头阴沉着脸看着林安之:“林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很快说了一遍,道:“因为巡察使李兰叛变,我大魏从原本的主动变成了被动。现在白马关的情况复杂,纪灵和李怀明多半是反了,但到底有多少人追随他们,我还不知道,他们和西晋密谋怎么夺取白马关,我也没消息。周媚那里没人,我过去的时候遭到了人的伏击。很有可能是周媚发现了什么,所以先逃掉,那些人是在等着她。” 赵老头低垂着眼帘,安静的听着,林安之说完,便凝神盯着赵老头。 “周丫头在白马关已经二十年了,院里来过几次人,但都在我这里被截下,按说院子里不该有人知道她的情况。”赵老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林安之缓缓道:“这事我也想过,算起来知道周媚身份的,也就你我二人而已,所以现在这局面,最有嫌疑的人反而是我。”说着,他凝视着赵老头,“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不信任我,还留下暗号让我过来干什么?” “我确实不信任你,但是她信……”赵老头叹了口气,缓缓让到边上。 在他身后的阴影中,那深入屋内的小门里,一个俏丽身影走了出来。 “周媚?!”林安之低呼一声。 “人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我这老废物就不多管了。”赵老头说了声,拄着拐杖走到旁边,眯缝着眼坐在了椅子上。 周媚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林安之面前,冷眼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能说出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的人,应该不会背叛大魏。”周媚缓缓说道。 林安之抱拳郑重行礼,道:“多谢。” 周媚也没有再废话,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她本身就是在白马关长大,对军中多有熟悉。 今天中午林安之离开周豆腐的店铺后,很快就有士兵来偷偷给她报信,说是军中有人要来找她麻烦。 若是换了往日里,周媚听了这话,只怕是拎着菜刀就出去了。 但今日里林安之的到来,却让她心头留了个神,加上这里林安之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官兵来了,她心头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也没收拾店铺,收到消息后立刻就离开了店铺。但也没走远,就在临街找了个隐蔽所在藏了起来。 果然,没用多少时间,就有大队官兵赶到,一面驱散了食客,一面封锁了店铺。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搜索,但任由他们把店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什么东西来。或许,连那些官兵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找什么。 周媚在暗中看着,心头越发肯定了林安之的猜测,白马关只怕要出大事。 不过她也不敢去找林安之,只是通过秘密渠道把消息送到了城外赵老头那里,之后才有了赵老头进城,在城门口留下记号召唤林安之的事情。 林安之眉头紧锁,道:“你有看到我的同伴吗?” 周媚想了想,道:“是有几个生面孔到店铺门口来过,不过见着大门口紧闭,他们就很快离开了。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敢跟上去。” “里面可有个容貌清秀俏丽的女子?” 林安之这话一出,周媚的脸色就有些古怪,林安之赶紧干咳了两声,道:“是我一个朋友,跟着我同来白马关的。” 周媚这才缓缓道:“我没问是你什么人,你也不需要跟我解释。我只是觉得,你既然是来办正事,怎么会带着女人过来?”微微顿了下,接着道,“因为要把消息传出城,所以我在店外没呆多久。我见到的那些陌生人里,没有女子。” 林安之微微沉吟,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消息已经通过南院的信鸽传了出去,相信西南道赵四那边一定会在最快时间里给出反应。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周媚问道。 林安之:“你们二人立刻赶往白马驿,把白马关有变的消息传回去。光是信鸽,我怕不够稳妥。至于我,要先留下来。” 周媚一惊:“你不走?现在的白马关危险重重,特别是纪灵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里,只怕明日天明就是全城搜捕。别以为你有点功夫就了不起了,你便是九品的绝代大宗师,在数十万军队面前,也不过是个死字。” 林安之:“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分寸。不过在没找到我的人之前,我不会离开白马关。” 他想了想,把跟张扬接头的地方对周媚说了一遍:“你们半个时辰后过去找到那个人,让他跟你们一起去白马驿。但凡在关内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都可以向他请教。” 见林安之心意已决,周媚也就不再劝阻。 “无论怎样,活着回去。” “放心吧。”林安之展颜一笑。 离开小木屋,林安之没有再往和张扬约定的地方赶去,他沿着过来的道路,转身返回了白马关内。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对于白马关的将士来说,这几乎是常态,并没有什么奇怪。无论是白马关镇守安作仁在的时候,还是现在纪灵副将代为管理,城主府中时刻都保持着备战状态。 但是今夜里,却和往日不太一样,各种军令不断从城主府中发出,无数军中将领领命之后快步赶往自己管辖的军队。 “这两天怎么回事?从早到晚,来述职的将领这么多?”城主府门口,两名站岗的士兵低声交谈着。 话语间,又有一名将领从两人身边路过,他们赶紧站直了身子,保持着严肃冷凝的模样。待那将领走远了,两人就又凑头到了一起。 “鬼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安将军巡边去了,这纪灵大人难得掌权一次,便想着施展下威风。”说着,这士兵便是一阵轻笑。 旁边的士兵被吓了一跳:“不要命了,敢这么说纪灵大人。” “也就说说嘛,又传不到别人耳朵里。” “在干什么呢?!” 两人正说着,旁边忽然响起一声低喝。两名士兵被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身子。 放眼看去,就见一名年轻的将领大步走了过来,身上的铠甲看上去有些破旧,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内里的袍子,说是将领,这身打扮比一般的士兵都差了不少。但目光落到这年轻将领的脸上,便让两名士兵心头一寒。 将领面容清秀,甚至有些娃娃脸的样子。不过那一对眸子却森冷冰寒,其中的冷凝杀气,宛若实质,落在两名士兵的脸上,就仿佛是用刀子在割划一样,让他们脸上刺痛。 那一身破旧盔甲,不仅没有损害他丝毫威严,反倒是让他更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神,身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血腥。 两名士兵低着头,那刚才说道着纪灵不是的士兵更是唯唯诺诺道:“没……没说什么。” “私下议论主将是什么罪名,可知道?”年轻将领冷声道。 两名士兵一哆嗦,道:“大人饶命,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年轻将领轻哼一声:“李主簿呢,在府中没有?” 听年轻将领不再追究,两人终于是舒了口气:“李主簿傍晚就回来了,没见出去,应该还在城主府中。” 年轻将领也不再说话,轻哼一声抬步走了进去。直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名士兵才舒了口气。 “看吧,我叫你别胡言乱语,差点惹祸。” 另一名士兵也是心有余悸,半晌才揉了揉后脑勺,道:“不过说起来,我好像没见过那个将领。按说这么年轻,这么有气度的将领,我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是。” 旁边士兵没好气地道:“咱们城主府大门口六班巡逻,你总共才见过多少人?” 那士兵依然满脸疑惑,不过算是认可了同伴的说法:“也是这个道理……” 进了城主府大门,林安之很快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把一身破旧的盔甲脱下,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 他眼中寒芒闪烁,现在白马关的形势越发危机,李怀明已经可以确定反叛,纪灵的立场不明。而且西晋军队可能有不少已经入关,但白马官方面,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投靠了李怀明旗下,跟随叛乱。 一切好似一团乱麻,纠缠在这关隘之下。 而面对乱局,最好的行动便是快刀斩乱麻! …… 李怀明的书房内,四角点着火把,桌案上方燃着一个油灯,整个房间被照得灯火通明。夏末的天气炎热,整个房间在这一片火光中,宛若火炉一样。站在这房间中的人,一个个汗流浃背,但却没有任何人有所怨言。 “大人,已经派遣五队共计六万人出城了。”一名将领低声说道。 李怀明微微点头,目光却没有偏移,依然落在身前桌案上的文件上。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从堂下站着的十余名军官身上缓缓掠过。 “诸位与我同袍二十年,情同手足,若是有异议者,此刻便可离去,我李怀明以性命立誓,必不为难诸位。” 李怀明说完,便安静地等着。 “大人,何必再说这些。当年您带着我们从西晋逃回来,我们的命便已经是大人的了。大魏朝廷待我等若鹰犬,用则朝夕鞭笞,不用则烹而食之,大人今日所图谋,正是我等敢想却不敢做之事!今日能跟随大人,便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辞!” “万劫不复,在所不辞!” 堂间响起一阵整齐的低喝声。 李怀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既然诸位与我同心,那我李怀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敢说荣华富贵,怕侮辱了诸位,只能说从今日起,你我荣辱与共,同生共……” 话音还未落下,房间中烛火一阵闪烁,那站在最末尾的将领只觉得脖子上一寒…… 房间中血光冲天,一颗头颅被一道凌厉刀光斩下,落在了堂中。头颅面朝李怀明的方向,双目圆睁,仿佛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所有将领都被惊呆了,是什么人,竟敢在这大堂之上行刺一名军中将领?! 就见黑暗中,一名一身黑衣的夜行人,缓步走出,露出了身形。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君入瓮 “林安之!”李怀明冷声道。 林安之轻轻抬手,将长刀上的鲜血甩落地上,抬起头,一双冰寒的眸子盯着李怀明。 “李主簿,好久不见了。”林安之轻声说道。 李怀明抬手阻拦了正要围攻林安之的将领,缓缓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 林安之偏着头,一对明亮的眸子盯着李怀明 “来之前我想了许久,在想到底有哪些人跟着你反了,现在到底有多少西晋大军进入了白马关,你们之后到底有什么谋算……这些事情让我很头疼,摸不着头脑,一团乱麻。”林安之说着,嘴角泛起一抹浅笑,“然后直到来这里前,我忽然想通了,这些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去考虑了?我是南院的巡察使,是大魏黑夜中的利刃,做的是抄家灭门的买卖。既然想不通,那不想便是,你是叛乱之人,我杀你就是了,还管那些其他做甚?” “所以你就来了?” “嗯,所以我就来了。” “那你应该知道,你就算是杀了我,也绝对走不出这城主府。城主府内两万披甲士,足以让你死上百次。”李怀明冷眼看着林安之,“当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你根本杀不死我。你的身手不错,但要想在这里杀我,还嫌不够。”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长刀:“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是要试试的。刚才进来的时候,原本还有些犹豫,不过看着你们所有人齐聚一堂,也就忍不住了。跟着你们叛乱的人不多吧,这里只怕已经聚集了所有高级将领,能多少一个,便是一个,你们的力量便折损多几分。若是错过了今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你们齐聚。等你们回到军中,只怕就更难杀了。” 李怀明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有胆色,不过想的太好,真以为这城主府是你林家后院?来人!” 随着李怀明一声厉喝,外面无数士兵朝着这里便涌了过来。 林安之没有再犹豫,刀光护体,朝着李怀明的位置就冲了过去。 李怀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将领已经拔出腰刀围向林安之。 这些将领多是西北边军中的中级将领,虽然军阶不高,但每一个都是当年跟着老太爷征战西晋的角色,即便是没有太高的武学修为,但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一身战场功夫都扎实无比。这一番合击,立刻就让林安之陷身于一片刀山之中。 林安之长刀朝前,带着刺耳的呼啸声。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挺刀就挡在了他的前方,面对林安之那宛若出海蛟龙的刀势,将领脸上没有半点的畏惧。 阴水湖一战,林安之被夜雨楼主毁了全身经络,哪怕是现在,这一身经络也有一半是废的。但冲拳十二步当年的创造者,本身就是市井之徒,没有修炼过什么高深的内功心法,能打遍天下,更多的便是凭着那一往无前的狠劲。 林安之面色微寒,冲拳十二步架势拉起,刀光宛若一道惊鸿直奔那将领。 将领一声厉吼,长刀高举,朝着林安之便当头劈下。 寒芒闪过,将领的身体立刻被劈成两块,鲜血宛若暴雨般洒落在大堂之上。 而林安之的刀势,也终是被那悍勇无匹的气势一阻。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林安之就感到背后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一柄长刀砍在了他的后背上。 林安之从小修炼无名功法和那神奇的站桩,最大的收获便是那看似弱不经风,但实则强横无匹的身体。若不是这样,他也没法这么快炼成冲拳十二步。 刀刃斩在他后背,就仿佛是斩在了败革之上,微微往侧面一滑。不过虽然被卸力不少,但终究是一刀砍实了,顿时鲜血四溅。 林安之身形不稳一个踉跄。 就是这么一瞬间,无数刀光从身侧扑来。 林安之借势朝前一个翻滚,手中长刀护住周身,抬脚就朝一旁踹去,一个靠的稍近的将领顿时被一脚踹中膝盖。 将领发出一声惨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经踢碎了他的膝盖骨。 但就是这么一下,林安之的肩头腿上又中了两刀。 不得不说,这些将领的修为都不算太高,最高的也不过是五品出头,和林安之的六品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一经合力出手,其威势远远超过林安之的预料。 但饶是如此,林安之终究是往前移动了几分。 他单手撑地腾身而起,迅速突出包围圈,借着身形灵活的优势在场中游斗。 若是一直这样,说不定还真能让林安之将这些将领逐一击杀,但此刻四面大门敞开,无数士兵涌了进来。 林安之的脸色已然没有丝毫变化,进入大堂之前他就已经想的很明白。 无论是否能击杀李怀明,他今晚都注定走不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的击杀这些将领。他相信即便是在这边军中,真的愿意跟随李怀明叛乱的,已然是少数。只要能尽可能过的干掉这些人,就算白马关陷落,就算西晋大军入关,没有西北边军的配合,西晋大军也很难展开攻势。 毕竟,这二十万人的大军不是摆设,就算化整为零无法阻止起有效的攻势,也能给西晋大军制造不小的麻烦。但若是真的给李怀明足够的时间,让他顺利铲除异己把控兵权,那这二十万人可就成大魏的麻烦了。 所以,今夜要做的就是杀,尽可能的杀更多的人。 林安之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刀光闪烁,每一个靠近他身边的士兵、将领,都被凌厉刀光撕成了碎片。 但是,林安之的心头却没有半点欣喜,因为今夜的首要目标李怀明,始终站在大堂最里端,没有任何靠近的迹象。 真是头老狐狸! 林安之一咬牙,身形猛地翻转,朝着李怀明的方向就奔了过去。 相比在周围,这一侧的防御就要森严许多。饶是林安之竭尽全力,也很快的被四名终极将领缠住。 这四人看来都是边军中的高手,每一个三十来岁,有着五品上的实力。 林安之身处乱军中,本就受了不少伤,加上冲拳十二步本就是体力消耗巨大的拳法。现在在以一敌四,他的身形顿时有些迟缓起来,呼吸也越发的沉重。 终于,就在一个闪避的瞬间,他仿佛是脚下忽然一软,身子朝前就是一个踉跄。那紧随其后的将领心头狂喜,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上前就是势大力沉的一刀。 林安之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他喉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然是以一种完全不可能的方式,在空中将自己的身体硬是转了过来。 长刀划过,那冲过来的军官顿时被拦腰斩断,红的绿的各种内脏,从断开的身子里流出,令人眩晕的血腥味弥漫全场。而林安之,也在这一刀之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直面色冷凝的李怀明忽然动了,他的身形仿佛是凭空消失,之后猛然出现在了林安之的身旁,朝着林安之的胸口一掌劈下。 林安之疲惫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寒芒,等的就是这一刻! 浑身真气暴涨,他的身形猛然弹起,手中长刀朝着李怀明就斩了过去。 李怀明脸上泛起一抹惊异,不过却并不慌张。他的实力本就不比林安之弱,在客栈交手的时候,两人心头都有底。此刻林安之已然是强弩之末,李怀明自然更不会怕。 林安之的长刀刚一出手,李怀明右手拳势不变,左右闪电般的朝那刀刃抓去。 就听“铿”一声脆响,长刀竟然仿佛是砍在了生铁上。 而林安之的脸色已然没有丝毫变化,就在长刀被李怀明抓住的一瞬间,他竟然忽然松手,抬手就朝李怀明的脸上挥去。 只是轻飘飘的一掌,但随之而出的却是一簇白色粉末,粉末顿时洒了李怀明满脸。而就在这时候,李怀明的拳头也落在了林安之的胸膛上。 林安之就感到胸骨一阵噼啪作响,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鲜血狂喷而出。 李怀明一击得手,立刻闪身退后。 周围的士兵没有立刻进攻,纷纷围在左右。 林安之强忍着撑起身子,仰起头望向李怀明。 他满脸血污,眼中一片森然。 李怀明嘴角泛起一抹浅笑:“你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身上带着的当然是五毒教最为烈性的毒药,时不时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林安之紧咬着嘴唇,喉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杜二姐!”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李怀明身后的屏风内,一名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白马驿客栈的杜二姐,那五毒教教主的遗孤。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疲惫,刚才的一番打斗时间并不长,但若论强度,只怕是他这辈子消耗最大的一次,哪怕是在阴水湖对上夜雨楼主,恐怕也不如今日这般耗尽每一丝体力。 第二百三十七章 驰援 “我早该想到的……”林安之喃喃道,“我刚一入城就被盯上,以至于周豆腐的安装暴露,这除了有人一早就通风报信外,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而且,一切都来的太过突然,就好像是我的到来,促使了白马关叛乱的推进一样。可笑的是,我还在怀疑是自己人中出了奸细。” 杜二姐冷眼看着林安之:“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对你这小白脸有什么意思?胭脂堆里混的太久,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是人见人爱,是个女人都该对你动心?” 林安之微微摇头,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如此。看来,还真让司命大人和爷爷说对了,我还是太天真了……”说着,他目光落在李怀明身上,“你的解药是事先就服用了,看来是一早就知道我要来。我的行动是临时起意,你是如何猜到?” 李怀明缓缓道:“很简单,你是老将军的孙子,行事作风怎么也该有几分老将军的风格。我就想着,若是换了老将军,只怕怎么都不会让我活过今晚。” “所以,你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就是为了诱我出手,逼我出手?”林安之缓缓问道。 李怀明微微点头,道:“没错。不过也不尽然,你若是不出手,所有的命令都会正常发下去,明日一早,这白马关就会落入西晋手中。”他看着林安之,沉默半晌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但凡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林安之沉默片刻,道:“安作仁在哪里?” “安大人不见了。” 林安之一怔,半晌:“不见了?” 李怀明盯着林安之,缓缓道:“三月前,安大人在城主府中忽然失踪了。就我所知,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南院。” 林安之嘴角泛起苦涩笑容:“这个认定,让你们最终决定叛乱?” 李怀明没有再说什么,目光投向边上:“杀了吧,人头保存好。” “是!” 旁边士兵向前,一人朝着林安之后背就踩去。 刚才李怀明那一拳,已经打断了林安之好几根肋骨,加上一番恶战的消耗,他现在便是挪动一根小指头的力量都没有。 背上挨了一脚,他就感到仿佛是千斤压下,将他生生踩在地上。 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 感受到背上那士兵微微用力,林安之便就知道,长刀已然落下。然而等了许久,却没有什么感觉,反倒是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松…… “安之哥哥,我来了!”李雯的声音传入耳中。 林安之猛然抬头,就见李雯已经站在了他身旁。 李雯面色冷凝,浑身衣衫无风自动,她手中握着那六尺长的战剑伏兂,宛若女武神谪落凡间一般。 李怀明的脸色已经微变,他认出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当年去老宅子的时候,因为林安之并不住在老宅子里,所以也只是偶尔会碰着。但李雯,却是一直在老宅子里呆着的,对于林韧的这个徒弟,李怀明可谓知之甚深! “结阵,放箭!”李怀明厉喝一声。 周围的士兵立刻朝旁退去,将中间空出了一大片。最外围的士兵纷纷拉弓上箭,对准了中间。 但李雯毕竟是李雯,是林韧十余年来辛苦培养出来的顶级高手。就在周围士兵撤离的一刹那,她已经迅速猫腰将林安之抱起,朝着李怀明的方向奔去。 李怀明脸色大变,身形陡然朝后退去。身旁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挡住了李雯的去路。 李雯嘴角泛起一抹森然冷笑,眼中寒芒闪烁。 “一帮土鸡泥狗,也能挡住我?!” 话音落下,她右手轻轻挥出。 除了那淡淡的破风声,便没有了别的声响。然而那些离她稍近的士兵,却是连人带刀被伏兂劈成两块。 鲜血四溅,准瞬间将整个大堂染成了红色。 李怀明心头发寒,他本身就是武道高手,见这李雯出手,更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不准后退,结阵!放箭!”李怀明厉喝一声。 周围的士兵原本已经被李雯这一手震慑,但听到李怀明的声音,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这些士兵虽然被林安之认为是松懈怠慢,但无论如何都是西北边关的边军,虽然军纪有不少问题,但一个个可都悍不畏死骁勇善战。 一听李怀远的声音,立刻就有几名队长带着人朝着李雯冲了过去,其他人纷纷后撤,摆出了阵型。 李雯眉头紧锁,乱军之中,哪怕是她这样的八品高手,也是束手无措。好在有这间房子做遮掩,否则恐怕早就是乱箭齐下,就算她能逃掉,林安之也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现在,一面要护住重伤在身的林安之,一面要对付身周的士兵,还要留意外面的弓箭手,这便让李雯有些吃力了。冲到身边的士兵全然不是她一合之敌,但哪怕是一个个挨着砍过去,这上万士兵也足以累死她。 怎么办?! 正想到这里,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李雯放眼看去,就见在士兵最外围,一名手持长矛的黑甲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 不仅是李雯,便是她背着的林安之,也是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城主府绝不是什么好策马奔驰的地方,但那黑甲骑士偏偏是马术极好,在人群中穿梭游走,手中一杆长枪更如同灵蛇一般,不断将身周的士兵挑死。 明明是大军在侧,黑甲骑士却凭借着敏锐的判断,让士兵无法合围他。 这是什么人? 林安之心头惊讶。 转头看去,李怀明已经消失在了士兵中。 林安之心头一阵失望,也不由得舒了口气。如果李怀明真的还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命令李雯冒死去杀李怀明,还是让她带着自己离开。 “小蚊子,跟着那黑甲骑士冲出去。”林安之低声道。 “好!” 李雯一声轻啸,身形如脱弦利箭,朝着黑甲骑士的方向冲去。 原本就被那骑士吸引了注意的士兵,全然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会调转枪口。随着巨剑伏兂开路,李雯生生在人群中杀开了一条血路。 “一群蠢货都在看什么?!现在这里就是战场!别让他们跑了,放箭!”一声厉喝响起。 周围的士兵总算反应了过来,如果任由李雯和那黑甲骑士出手,只怕真会让他们冲出包围去。 终于,第一名士兵咬着牙,朝着人群中射出了第一箭。 一时间乱箭齐飞,无数士兵死在了自己人的弓箭之下。 李雯手持伏兂将整个身形保护的密不透风,但毕竟背着林安之,几息下来,手臂上、腿上也挨了几箭。 但饶是如此,她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身形更是稳定无比。 林安之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终于,李雯带着林安之冲到了黑甲骑士身侧。那黑甲骑士手中长枪化作一道银幕,将所有箭雨阻挡在外。 “直接走,我很快就来!”黑甲骑士急促的低叫了声。 林安之这才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抬眼看去,就见黑甲骑士脸上带着面具,但不知怎么的,林安之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没等他开口询问,李雯就已经背着他朝着城主府高墙狂奔而去,到了墙下微微一顿,身形便高高跃起,跳到了城主府外。 城主府外已经纠集了重兵,但谁能想到“敌人”竟然能直接从那高逾三丈的高墙上下来。只是杀退了几名士兵后,李雯就背着林安之消失在了夜色中…… …… 李怀明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眼看着那黑甲骑士来回冲杀着,乱箭于他仿佛是毛毛雨一般,即便是射中了,也无法穿透那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黑甲。 “我白马关中,何时出现了这种人物?”李怀明咬牙低声道。 旁边阴影中,一个魁梧的身影缓步走出,不是别人,正是白马关副将纪灵。 “看出手,不像是军中路子,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培养出的高手。”纪灵缓缓道。 话音落下,他轻轻抬手,旁边立刻有士兵递上了一支长枪。 “不过……不管是谁,既然敢到我白马关来寻衅,那都得把命留下。” 纪灵深吸一口气,浑身衣衫无风自动,强大的气流在他身周流转,站在他旁边的李怀明也不由得退开两步。 随着一声低吼,纪灵一个弓步上前,手臂微微后扬。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黑甲骑士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着纪灵方向望来。 “吼!” 纪灵一声怒吼,长枪宛若出海蛟龙一般,朝着黑甲骑士便抛射过去。 黑甲骑士手中长枪横于胸前,就在那长枪到的一刹那,她猛甩枪身,直直的架了上去。 就听“铿”一声脆响,靠的稍近的几名士兵就感觉脑袋里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身形一歪就软倒在地。 便是远些的士兵,也被这一声巨响震得两眼发花。 黑甲骑士从马背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战马躺在四肢抽搐,呕吐白膜,双眼和耳朵里都溢出了鲜血。黑甲骑士和纪灵交手的力道,已经震碎了它的五脏六腑。 黑甲骑士深深地看了战马一眼,眼中泛起一抹悲凉,之后便迅速转身,紧随着李雯离开的方向,迅速撤离。 “不用追了,追不上的。”纪灵走出阴影,阻拦住了想要追击的士兵。 很快的,就有士兵奔了过来,双手奉上了一块黑黝黝的东西。 纪灵眯缝着眼看着,就见这是一块盔甲模样的东西。但已经被打得扭曲变形,上面还沾染着一些血迹。 “这是那黑甲骑士留下的。”李怀明皱眉道。 纪灵眯缝着眼看了良久,嘴角才泛起一抹神秘浅笑,轻声道:“怪不得如此厉害,原来是那里的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各奔前程 林安之躺在床上,胸口的疼痛让他身体有些颤抖,每一次呼吸断掉的肋骨好像都要扎进肉里。身体已经被汗水浸湿,但却只能苦苦支撑着。 李雯坐在床边,面色凝重。 “我要帮你接合断掉的骨头,过程会有点疼,安之哥哥,你如果忍不住,我就直接打晕你。”李雯说道。 林安之一阵苦笑,没想到往日里天真烂漫的李雯,到了这种时候竟然会出奇的冷静。不过回想一下,每年林韧都会带着李雯出去几个月,现在想来,多半不会是去做什么游玩之类的,恐怕是去执行一些老宅子里的任务。 因为从一开始,李雯就是做为林安之的贴身侍卫训练的,只不过是林安之愿意拿李雯当妹妹对待。但本质上,李雯可就是老宅子精心训练出的杀人利器。 “放心,我能忍住!”林安之小心地深深吸了口气,之后立刻屏住了呼吸。 李雯没有再多花,双眼微闭调匀呼吸,之后迅速一掌拍在了林安之的肋下。 仿佛是脑袋里被直接扎入了一根钢针,林安之双目圆睁,身体像虾子一样绷直。不是他不想惨叫,而是剧烈的疼痛让每一条肌肉都绷紧,根本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李雯手上却没有停,又是一掌拍下去,便听得“啪”一声轻响。 林安之身体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脊背上不断冒出,只是顷刻间便浸湿了他的全身。 “一共断了七根肋骨,其中三根刺入了胸腔,我要运功把它们吸出来,之后才能接合。”李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关切地看着林安之,“安之哥哥,接下来可能会更疼一些。” 林安之眼角微微抽动,终究是叹了口气:“小蚊子,帮我个忙。” “嗯?” “把我打晕吧。” …… 不知过了多久,林安之才悠悠然醒来,眼帘低垂,就见胸口已经包裹好。虽然肋骨依然刺痛,但能感觉出应该已经接合完毕。房间里依然一片昏暗,只有桌上的烛火亮着。不过房间里李雯已经不在,倒是多了另一个人,正是那个黑甲骑士。 黑甲骑士看起来状况也不太好,她靠墙坐在地上,右胸的一块盔甲已经完全破碎,里面的内衬已经被鲜血浸湿。 “你怎么会来这里?”林安之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问道。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黑甲骑士回道。 “我只是没想到,会跑到这兵荒马乱的边关来,毕竟……你可是圣芯庵的秦仙子,更是太子内定……”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 秦苑清沉默着,半晌才把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露出那张俏丽的脸庞。 林安之也明白自己话里的不妥,但不知怎么的,面对秦苑清,总是忍不住要刺她几下,自己心里才会舒坦。 “这些气话,何必多说?”秦苑清沉默了片刻,这才又轻声道,“圣芯庵从未说过入世弟子一定要嫁入皇室。长久以来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样更能为天下苍生谋福而已。” 林安之冷笑:“为天下苍生谋福?难道不是因为更符合圣芯庵的利益?” 秦苑清一滞,苦笑道:“你要这么看,我也没办法。” 看着秦苑清黯然的眼神,林安之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些。无论如何,今日都是你救了我,兴许是失血过多,脑袋有些不清醒了。”林安之低声道。 秦苑清:“不用往心里去,谁也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不得不说,两人的相遇确实有几分戏剧性。 当初在北越银月城,秦苑清可是抱着杀林安之的心去的,谁知道一来二去,两人竟然在阴水湖联手对付了夜雨楼主,之后那两个月的渔村时光,更是让他们之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后走到今日,当真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你伤势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秦苑清低声道:“不碍事,只是没想到边军中竟然有八品高手。” 林安之缓缓道:“边军中本就强者众多,特别是当年的西北老兵,许多本就是江湖中知名的高手。跟着爷爷征战天下后,就留在了军中。后来爷爷带着西北边军西征,铩羽而归后,这些老兵都被留在了白马关。虽说在这里受了许多苦,但也因为这样,更能砥砺武技。他们本身实力强横,又有高深功法,加上权势在手,自然就能寻来更多灵药。这二十年过去,哪怕当年不怎么行的,恐怕也已经修出了一身不俗修为。自然更别说纪灵、李怀明这样手把重权的人物,有个八品修为,不算奇怪。” 见秦苑清不说话,林安之沉吟了下,道:“刚才你还没说,来这里究竟是为何?” 秦苑清沉默着,一言不发。 林安之本就聪颖,见秦苑清的表情,就知道多半是跟自己有关。 “圣芯庵现在到底作何打算?”林安之问道。 “不管别人怎样,圣芯庵只会站在太子身后。”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笑意:“那是当然,圣芯庵自诩为名门正道,扛的是正统的大旗,自然是只能支持太子。” 秦苑清神色不变,道:“所以别人越是看重你,圣芯庵对你来说就越危险。苏小小在白马驿和你接触的事情,已经通过密报传回皇城,恐怕不光是圣芯庵一脉,朝中但凡是知道你身世的,只怕都多有非议。” “那我又能怎样?我还能堵住悠悠之口不成?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总之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一直面无表情的秦苑清忽然沉默了下来,良久才轻声道:“为何就不能有点兴趣?” 林安之眼皮微跳,转头颇为讶异地看着秦苑清:“你的意思是……” 秦苑清微微摇头:“没什么意思。你的伤怎么样?我问李雯姑娘,她说要休息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林安之失笑摇头:“我的身体向来恢复能力极好,你看这才过了多一会儿,我就已经能跟你有说有笑了。” “多一会儿?”秦苑清一怔,缓缓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六天。” 林安之身子一震:“六天?!” 秦苑清微微点头:“六天前李雯姑娘把你打晕后,我也赶了过来,就在当晚,白马关就出现了变故,有大批的西晋军队潜入白马关内,之后从东侧关内突入白马关。” “那现在白马关……” 秦苑清皱眉道:“当时兵荒马乱,我和李雯只能带你趁机逃出来,至于说白马关内现在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当日的战事,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想来情况不容乐观。” 林安之面色阴沉,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昏迷就已经过了六天。虽说明知自己就算醒着,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内心底总是焦急不安。 “小蚊子呢?” “她白马关打探情况了了,按着约好的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 林安之话语落下,忽然就发现秦苑清的表情很是有些古怪,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神色。 “这里……是一间山中小屋的地窖。”秦苑清说道。 李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林安之和秦苑清终于从地窖中走了出来,阳光从小木屋透风的四壁照射进来,虽然灼热,但却让林安之心头的郁结之气散去了几分。 “白马关的情况怎么样?”林安之现在最忧心的就是这件事情。 李雯皱眉道:“不好,李怀明和纪灵把白马关中的军队分批调出,之后让西晋大军里应外合攻打白马关。如果是正面攻打也还好,关键是攻击来至背后,配合前方的佯攻,一夜之间白马关就被拿下。我这几日在外面遇到过好几批被击溃的边军,听说白马关内守军只要不顺从者,全都斩首示众。现在能逃出来的都逃了,留下的差不多都是和李怀明一样的叛军。” 林安之皱眉沉思着,秦苑清道:“有没有办法联络那些被分派出去的军队?如果能集合力量,说不定能拿回白马关。毕竟,在东面白马平原上,还有二十万大军驻扎。如果这么看的话,白马关反倒是一座孤城,也把是没有可能把它拿回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纪灵和李怀明都是常年征战的将领,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些军队刚一出白马关的警戒线,只怕立刻就会被西晋军队袭击。掌握着他们的全部行军路线,而且是又心算无心,这些出去的军队只怕情况比白马关还不妙。” 秦苑清柳眉微颦:“那现在怎么办?” 林安之道:“这里离白马关有多远?” 李雯道:“大概有五十里地的样子。”见林安之皱了下眉头,她赶紧接着道,“当时我和秦小姐带着安之哥哥出来,后面一路追兵不停,之后一直跑到这里,才把那些追兵甩掉。若是安之哥哥觉得离白马关远了,那等你伤势好些后,我们再回去就是。”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不是太远了,而是太近了。”他微微一顿,解释道,“白马关是西晋和大魏的天然屏障。大魏这些年能保持对西晋战略的主动,最大的功臣就是白马关。西晋虽然有滕刀武士这样的强力兵种,但也不过是防守有余,进攻不足。但若是白马关落入西晋手中,他们就可以凭借滕刀武士对骑兵的天然优势,长驱直入大魏腹地。别看白马平原看似适合骑兵作战,但我和滕刀武士交过手,那些滕刀兵决不能用一般的步兵去考量。骑兵在他们面前,就跟纸糊的没区别。” 说到滕刀兵,林安之就响起寇熙武,当时如果不是祝霁月及时赶到,他只怕已经被寇熙武分尸烤了吃了。 “所以,白马关对西晋尤为重要。我若是西晋的统兵大将,一旦占领白马关,接下来就是要对后方进行扫荡,一应反抗力量全部剪除,这才能真正的保证对大魏的攻势。”林安之的声音低沉。 秦苑清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道:“你的意思是,西晋很有可能会派人来这里?”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林安之沉声道,“他们至少要保证五日行军路程内,没有任何敌人会对他们造成损害。若是我所料不差,不光是白马关的西晋驻军,甚至西晋内部,现在都会调遣重兵过来,将附近的一应大魏残兵扫荡一空。” 秦苑清眼角微微抽动,隐约间仿佛是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幕。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眼中眼皮微跳。 “有人来了!” 三人不敢耽搁,赶紧藏回地窖里。 不得不说,三人现在的出境实在是有些狼狈。林安之本身是六品上的实力,不过现在别说动手,恐怕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而秦苑清和李雯,就算是在八品中,也算是有数的高手,此刻一个重伤在身,另一个要保护另外两人,也是不敢稍有造次。 三人在地窖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放眼天下都能横着走的强横角色,没想着竟然被逼着躲到了地窖里。 很快的,就听外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进去看看。” 一声低喝响起,很快就听得大门外响起一阵踹门声。士兵们进了房间,不断掀翻周围的柜子木床搜索。 林安之眉头紧锁,这房间应该是边军伐木的临时住所,地窖的位置不算隐蔽,只要搜索下去,迟早会找到他们的所在。 他能想到,李雯和秦苑清自然也能想到。 两女都面色冷凝,李雯更是眯缝着眼望着头顶的入口,双手捏紧又松开,尽力让身体放松,努力调匀呼吸,准备着随时会爆发的战斗。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啸声响起,好像是有人吹响了竹笛。 外面顿时一阵嘈杂,听得有人叫了声发现敌情后,大队人马立刻行动,朝着竹笛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不敢耽搁,赶紧出了地窖,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面色一片肃然。 “不能耽搁,必须立刻动身。”林安之沉声道,“白马关很危险,西晋大军会不断压近,把白马关真正打造成他们的后方。” “那你们去哪儿?”秦苑清低声道。 “西晋。”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他明白秦苑清话中“你们”的意思。 秦苑清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的理由是圣芯庵的命令,否则她不可能放弃皇城接近太子的任务。而圣芯庵之所以会命令她过来,原因自然也只有一个。她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难得,不可能要求她再多了。 “你回去后自己小心。”林安之说道。 秦苑清眼中闪过一片黯然,不过只是转眼间,便又恢复了一片清明,宛若当日在银月城初见,明眸善睐光华流动。 “若实在没有办法,可以转道北越,从北越返回大魏……”她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真对那张位置没兴趣,回来后就不要离开白州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做个富贵闲人,总好过在这漩涡里身不由己的好。” 林安之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总是身不由己。” 秦苑清柳眉微颦,眼中难得的带着了几分怒意:“哪有什么身不由己,你若是要走,谁能拦着你不成?” 林安之微微沉默:“一切到时候再说吧。我身边有许多人,爷爷身边也有许多人,不是能一走了之就行了的,总是要给他们铺好后路。”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这旁人?!” 林安之听着一怔,转而便是轻笑:“这可不像救苦救难的秦仙子该说的话。” 秦苑清一时语塞,终究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多说。总之你小心,西晋可不比北越,当年林尚书带兵远征西晋,虽说损兵折将,但西晋也被打得够呛,战死的、因为之后饥荒死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抓住你,你要死落到他们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放心吧。” 秦苑清没有多做停留,既然林安之决定要去西晋,那她就没有办法继续跟着了。 自然,放开手脚的秦苑清,在这白马关外也不会真有什么危险,最不济就是报出自己的身份,西晋再怎么仇视大魏,也绝不敢轻易动圣芯庵的入世弟子。 目送秦苑清走远,林安之这才道:“你现在也有八品修为,白马关城墙虽高,想来也拦不住你。你再陪我三天,等我伤势稍微恢复,你也想办法返回大魏。” 李雯一惊,道:“安之哥哥,这怎么行!要不,要不我带你一起过去,咱们想想办法,总是能绕过白马关的。”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是和你商量,这是命令。” 李雯顿时语塞,虽然林安之把她看做是妹妹一般对待,但李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没什么风浪,日后她必然是林安之后院中的一人,但在这之前,她更是林韧为林安之专程培养的贴身死士,林安之的话,于她而言就是铁一般的命令。 不过一想到林安之严厉的语气,李雯就觉得心头委屈,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林安之见了,心头也有些不忍,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白马关重兵把守,你若是能带我过去,我又何尝不想和你一起呢?但你要明白,就算是你,要单独闯过白马关已经很困难,若是再带上我,那我们就只有死在那城墙下。当然,你也别怪我用身份压你,我需要你回去帮我做几大件事,而且实在是这几件事太过重要,我没办法让秦苑清代劳,只能辛苦你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里有许多隐情。” 李雯揉了揉微红的双眼,轻声道:“安之哥哥说便是。” 林安之缓缓道,“第一,让刘恩峰把大魏境内的生意,尽量往北越和西晋转移。” 李雯眼皮微跳,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林安之眉头紧锁微微摇头:“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次白马关之变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幕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微微一顿,接着道,“第二,让杨柳那边加紧时间扩充‘勾玉’,至少要让情报网覆盖大魏西北和北越南方。第三,派人去南莞通知孙老头,让五毒教做好大势有变准备,尽量争取南莞高层人士,若是不能也不用强求,但至少要掌握南官方昂面的全部动向。第四……” 沉默片刻,林安之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没有第四,你先帮我把这两件事做好。之后你就回老宅子听后爷爷调遣,哪里都不要去。” “是!” 李雯轻咬着嘴唇,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三天里,李雯便背着林安之一路向西面行进。林安之每日里除了调息养伤,也不做别的事情,所有的工作全都扔到了李雯身上。 终于,三天转瞬即过。 李雯看着坐在树荫下的林安之,轻轻咬了咬最:“安之哥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 “你那时候说第四……第四件事是什么?” 林安之一怔,没想到李雯最后会问这么个问题。沉吟片刻,这才轻轻摇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让你帮忙打探一下霁月她们的下落,如果有可能的话,找到她们后,让她们也跟你回出云县。” 李雯偏头想了想,这才道:“嗯,我回去后一定小心打探。”说着,依依不舍地看了林安之一眼,“安之哥哥,你要小心。” “放心吧。” 目送李雯消失在天边,林安之这才深吸一口气,检查起自己身边的东西。 这三天李雯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准备,林安之醒着的时候,她便带着林安之往北面行动。晚上林安之睡下了,她就会除外狩猎,准备食物。 现在林安之身边一个大包裹,除了各种打来的野味外,竟然还有不少野菜瓜果,愣是把这口粮准备的丰盛无比。 林安之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想着李雯离开时候那红红的眼眶,心头更是微微刺痛。 深吸一口气,甩开这些莫名的情绪,把包裹背上,最后再望了一眼东方的天空,这便朝着西北方缓步而去。 之所以一定要去西晋,便是和那原本要让李雯做的第四件事有关。林安之始终觉得这次白马关叛乱来的太过突然,时间太过凑巧。仿佛是一切都被什么人算准了,正巧卡在这个点上。 南莞归附于大魏而言分明是件大好事,但现在怎么会莫名的就变成了这种局面? 要说是西晋狗急跳墙,被逼着对大魏发动进攻,那么白马关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就反了? 李怀明的借口,林安之不信。他不相信往前二十年里,西晋就一次都没有想过策反李怀明和纪灵,甚至是安作仁镇守。 但是,为什么这二十年都没反,临到这时候却忽然反了? 至于李怀明说的安作仁镇守忽然失踪,怀疑是南院干的,林安之更是不解。他是南院巡察使,在李兰被杀后,总领西南道和正南道所有事务,南院绝对没有传达过杀安作仁的命令。 安作仁是白马关镇守,是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员,其身份地位,便是相比渝州城的李儒阁,也略要高上几分。 南院虽说常年执行各种暗杀任务,甚至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但安作仁可不是一般的将军,就算是南院想要动他,也必须通过陛下手谕,之后再周密计划,防止白马关有变。 不可能像李怀仁说的,忽然就派人把他给杀了。 那么,安作仁如果没死,他又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在南院里,或许在皇城宫闱中。但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心头隐隐有种感觉,最大的可能,恐怕是在这关外。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遭遇 白州出云县,老宅子。 昏暗阴森的老宅子里,最近多了几分阴沉肃杀,白马关失陷的消息已经通过某些途径传到了过来。白州作为西南道上最靠近白马关的州,此刻已经一派慌乱,无数百信举家迁往大魏腹地,个州县官兵也都调集,随时准备应对。 老太爷微闭着双眼坐在太师椅上,虽然是夏日,但他身上依然裹着厚厚的棉袄,他脸色灰白,身周泛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的怪异味道。 从去年冬天开始,他的身子就已经越来越差。 “老爷,要不休息一下吧。若是真担心,老奴亲自去皇城那边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老管家站在他身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老太爷微微摇头,之后忽然睁开眼,眸子中闪过一抹森然杀气:“老狗,你是不是觉得我快死了,就想着赶紧滚回皇城去?” 老管家苦笑,这些日子来,老太爷的脾气越来越大,精神也越来越差,很多时候甚至会胡言乱语。老宅子里几个新来的丫头,不过是走路脚步声稍微大了点,就被下令乱棍打死。往日里老太爷虽然严厉,但绝不至于这样。 看样子,恐怕是…… “白马关那边,近日还有什么消息过来?”老太爷问道。 老管家道:“最后一封密信是三日前过来的,看样子应该是西晋军队扫荡周围,剪除探子,兴许那边的人已经没了。” “南院呢?赵四这混吃食的,就没点动静?白州刺史那边,也没个说法?”老太爷森然问道。 “赵四那边我派人过去了,不过没见着人,兴许是不敢回话。白州刺史那边也一样,只说是已经上书朝廷,就等朝廷命令。”老管家低声说道。 老太爷一阵冷笑:“我就说让小猴子在这里呆着,有我老头子在,天下间没人能伤得了他。你们倒好,愣是撺掇着他去皇城!现在好了,人找不着了,你们这些狗东西,若是小猴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拔了你们的皮点天灯!” 老管家苦笑道:“若是拔了老奴的皮能换回小少爷,老奴这就自己动手。老爷,您别太担心了,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朝廷呢,朝廷那边怎么说?”老太爷再次问道。 老管家道:“朝廷的消息还么过来,现在南院八百里加急文书正往皇城送信,估摸着还要几天才能有消息。” 老太爷冷笑道:“还要等几天?当真不是自己养的不心疼,小猴子可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不忍这个儿子,我可忍这个孙子!” 话音落下,老太爷撑着手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小心些。”老管家赶紧上去扶着。 “还能上哪儿?进京!”老太爷冷哼一声,“旁人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当真是舍得啊,也当真是好算计,一开始我就说怎么回事,现在回头来看,原来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中。我倒是要去问问,他到底打的个什么算盘!” 老管家一惊,道:“老爷,要不然老奴去京里一趟,这路途遥远,您这身子骨,可吃不消啊!” “你去?”老太爷偏头,冷冷地看他一眼,“你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能问出个什么来?这些年一直说着要回皇城一趟,去看看那些老朋友老对手,但一直没能成行,这倒是好了,正赶上了。” 话音刚落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管家抬眼看见来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林师傅,你赶紧来劝劝老爷,他想上京。”老管家苦笑道。 林韧大步走到堂前,躬身向老太爷行了一礼:“见过老爷。” “来了?” “来了。” “都带来了?” “五千红甲,全都带来了。” 老太爷微微点头,道:“领队的是谁?” “是羿风寨少寨主,祝西山。”林韧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但是老爷,真让祝西山带红甲,不让林旭兄来吗?毕竟红甲是林旭兄一手训练,要说对红甲的熟悉,祝西山怎么都不如林旭兄。而且祝西山才二十六岁,是不是年纪太小了?就我所知,他也没有率领过这么多人的军队,红甲交给他,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老太爷微微摇头,道:“祝宏毅那老头别的不行,但教儿女还是有一手的。祝西山这小子,我看好他。他来了吗,让他进来见我。” 也不等林韧去叫,就见祝西山快步走了进来,面带笑容朝着老太爷行了一礼。 “您是安之的爷爷,安之是我那小妹的未婚夫,西山就厚着脸皮,叫您一声爷爷了。”说着,祝西山恭敬的再次行了一礼,“祝西山,见过爷爷。” 不得不说,祝家三兄妹的相貌都确实是相当的不错,便是林安之第一次见祝西山,也忍不住挑了挑大拇指。此刻嬉皮笑脸的,不但没有轻跳的意思,反倒是一副晚辈撒娇的模样,让老太爷看了心头欢喜。 但凡知道老宅子的,都知道老太爷向来是阴冷狠辣到极点的角色,旁人见了无不是战战兢兢,能向祝西山这样还嬉皮笑脸的,恐怕往前也就只有林安之一人。 “这次的事情,可有把握?”老太爷问道。 祝西山脸上依然挂着轻松笑容:“不敢说把握,不过只要妹夫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能把他活着带回来。” 老太爷微微点头:“好。这五千红甲随你使用,若是有必要,死绝了都没关系。除了把小猴子带回来外,我只有一个要求。” 祝西山奇道:“什么要求?” “附耳过来。” 祝西山赶紧弯腰走了过去,老太爷凑头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半晌。祝西山听着,脸色越发的古怪,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林韧和老管家站在一旁,低垂着眼帘,对这怪异的一幕仿佛是没看到一样。 良久,老太爷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兴许是说话太急,又咳嗽了几声。 祝西山的脸色古怪,皱眉想了半天,才道:“爷爷,这样会不会太……太那什么了?” 老太爷冷笑:“怎么,怕了?” 祝西山眼珠一转,笑道:“倒不是怕了,不过我有个主意,不妨说与您听听。” “讲。” 祝西山想了想,就凑头到老太爷耳边,低声细语了片刻。 老太爷听着,嘴角渐渐泛起了笑容。 “不错,当真是不错!就按你说的做。” 祝西山躬身行礼道:“此事宜早不宜迟,那西山就下去了。” “去吧。” 祝西山渐渐走远,穿过大堂离开了老宅子。 老太爷闭目片刻,这才道:“林韧。” “在。” “小猴子回来的时候,我若是还在,就当无事发生。我若是已经不在了……你就把这祝西山给杀了。”老太爷轻声说道。 林韧的脸色已然没有丝毫变化,那一条条狰狞的刀疤,连一分的颤动都没有,就听他沉声道:“是。” 老管家道:“那祝宏毅有两子,除了这大儿子祝西山外,还有一个二子祝江风。奴才听闻,他和小少爷有过几次冲突。” 老太爷面露嘲讽笑容:“一个连大势都看不明白的毛头小子,又能成什么气候?不用管他,就当留着给小猴子练手。” “是。” 老太爷拄着拐杖走在大堂门口,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老太爷,进去休息吧,这天气阴下来了,指不定就要下暴雨了。”老管家在边上,搀扶着老太爷低声说道。 “有些人啊,怕是就担心这暴雨来的不够猛烈吧。”老太爷喃喃低语道。 …… 林安之坐在山洞里,外面倾盆大雨落下,整个世界一片雾蒙蒙。把面前的火堆拨弄了下,把周围刚捡回来的湿柴往中间靠了些,能更容易烤干。之后才脱下衣服,搭了个简单的架子搭了上去。 在野地里已经行走了十天,不知道是方向偏了还是怎么的,到现在都没见着西晋的村庄或者城市。自然,也是因为没走官路。现在白马关陷落,只怕官道上处处关卡,随处是巡逻的士兵。林安之没兴趣去招惹他们,这种时候但凡行迹可疑的人,只怕都会吃刀子。 想到这里,林安之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跟山林当真是有缘,而这辨识方向道路的能力,也着实太差。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声响。 林安之心头一动,立刻抬手一掌,拍灭了火堆。迅速收好衣服,转身掠出了山洞。 很快的,就见一队人马朝着山洞这边靠了靠了过来。 一行大概有十余人,都穿着一般平民的衣衫。不过以林安之的眼力,能很清晰的分辨出这行人动作间仿佛带着一种奇怪的规律,虽然各自行动,但动作分明是非常统一。甚至连迈出的步子间距,都一模一样。 军队? 林安之心头讶异,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身穿平民装的军队? 看对方的样子,也不像是被击溃的白马关驻军,要说是西晋的部队,那就更不像了,如果按照李雯和秦苑清的消息,西晋已经完全占领白马关,他们完全没必要伪装成平民? 难道是为了吸引那些被调开的大魏白马关驻军?或者是那些被流放的流民? 似乎也没有道理。 林安之匍匐在林子里,仔细打量着这帮人。 这些人到了山洞口,很快就发现了林安之留下的火堆。 走在最前方的那名士兵立刻警惕,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迅速奔到火堆旁,用手背轻触火堆表面,立刻脸色微变。 第二百四十章 家 “人刚走!”士兵沉声道。 这一队穿着平民服装的士兵立刻戒备,不需要人下达命令,迅速分散到各个角落,寻找树木作为掩体。若不是林安之一直在密林中潜伏着,只怕都难以发现这些潜伏在林中的士兵。 林安之看着,眼皮微跳。 这样的素质,绝不可能是流民,甚至都不会是一般的军队。 这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越发的不敢动弹。 这些人都是一般的士兵,哪怕是看上去相当的“精锐”,但终归只是士兵。林安之如果出手,以他六品上的实力,很快就能解决掉。 但是,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些士兵,他却就是不敢动。 双方就这么在雨里僵持着,那些士兵也不进山洞避雨了,就仿佛是铁了心的藏在密林中,也不走远。 林安之苦笑不已,谁能想到在这密林里竟然还能遇到这么一伙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算了下时间,双方竟然僵持了近两个时辰。 终于,前面的密林里有些动静了,一名士兵探出了头,之后招了招手,那些埋伏着的士兵这才从林中走了出来。 “妈的,你别这么一惊一乍行不行,说不定人早就跑了。”一名士兵走到山洞下,擦着眉眼间的雨水笑骂道。 “就是,张头儿,这可是白白淋了两个时辰的雨,要是被冻坏了,你可得负责。”另一人笑道。 刚才那伸手触摸火堆,被叫做张头儿,也是面色古怪,神情中带着几分不解。 “这火堆的大小和周围痕迹来看,对方最多只有两三人。你们说,这么两三人跑到这北云山林子里来,是为什么?”张头儿疑惑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西晋的游骑兵,不过来的路上也没见着马蹄印。” “人家不会隐藏痕迹啊?” “隐藏个屁,这大雨天的,他还能挨个儿把泥坑给填平了?”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议论着今日这怪事儿。 然而就在这时候,忽然就听一阵破空声响起,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掠过密林落在了十余人面前。 见着这人,士兵们赶紧躬身行礼:“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面色严肃,冷冷地看了十余人一眼,便低喝道:“一般蠢蛋,被人盯着看了半晌,还什么都没发现,若真是敌人,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在一帮士兵面面相觑的时候,陈大人忽然动了,朝着林安之的反向就掠来。 林安之心头微动,站起身来朝着陈大人就是一拳。 拳势刚猛,但却不是冲拳十二步,更没有带半点内劲。 那陈大人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抬手就抓住林安之的拳头,微微一用力,林安之就从密林中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士兵当中。 士兵们一怔,不过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把林安之按在了身下。 “你是什么人?”那被叫做陈大人的中年男子,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林安之沉声问道。 林安之露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厉喝:“你们又是什么人?竟敢对白马关守军动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林安之见着这些人古怪的脸色,他心头隐约猜到了什么什么。 那陈大人脸色不变,道:“现在是我问你,若是不说实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话语虽然严厉,但林安之能敏锐感觉到,这陈大人的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戾气。 他无奈道:“我真的是白马关守军。” 陈大人冷声道:“你是谁的麾下?” 林安之想了想,便把张扬那晚跟他提到的几名将领中的一人名字报了下。 “是他?” 陈大人皱了皱眉头,盯着林安之看了片刻,便挥了挥手。周围的士兵立刻上前把给林安之松绑,动作比之刚才可是温和了许多。 “现在白马关什么情况?”陈大人问道。 林安之脸上立刻露出警惕之色,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旁边士兵轻笑道:“兄弟,连咱们陈大人都不认识?你这兵当的,可是没什么眼界啊。” 林安之脑子一阵转动,立刻想到了一个有可能的名字。 “你是陈玉大人?!”林安之失声道。 陈玉,是白马关的一名校尉。当初之所以会进入林安之的视线,还是因为此人脾气暴躁,在军中惹出了不少事情。后来被同僚举报,消息发往兵部,顺带着南院密谍的例行上报,也把这事情发到了林安之那里。 那时候林安之正跟着云河学习各种密谍组建事务,为去南莞做准备,因此见到是一封半密信半军报的东西,就着意看了一眼。 没想到,今天竟然真见着本人了。 按照密信上的消息,这陈玉是安作仁的嫡系,和纪灵、李怀明等人向来有些不和。那时候,林安之只当是将领之间的权势争夺,现在看来,似乎其中还有隐情。 听林安之叫出了名字,陈玉面色好了不少,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就赶快把白马关的情况说一下。” 林安之想了想,就捡着秦苑清和李雯告诉他的情况,说给了陈玉听。 陈玉和周围的士兵听着,一个个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既然西晋大军入侵白马关,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可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陈玉面色冷凝,言语间杀气腾腾。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心说别真把自己给玩进去了,赶紧摆出一副哭丧脸,道:“陈大人,不是小的想逃啊,实在是当时兵荒马乱,队长带着我们从城内杀到城外,之后就全被冲散了。所见的都是西晋大军,我一番厮杀后就被人重伤,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荒郊野外了。不信你看,我身上还有伤呢!” 说着,他掀开衣服,把胸前的伤口给陈玉看了眼。 在场的都是西北边军中的老兵,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林安之受的是内伤,但在那大堂厮杀中,身上中刀无数,全身上下数十条刀伤,一些伤口深的,几乎是伤到了内腹。别的可以作假,但这样的伤口可不成。自然,更能让陈玉等人相信的,还是林安之那一口西北道口音,就算伤口可以作假,这个不成。 陈玉蹲下身子,把林安之扶着站了起来。 “多有得罪了。” 林安之赶紧道:“陈大人言重了。” 既然“认明”了身份,也就好说许多。一帮士兵把林安之领到了山洞里,把刚才踢散的火堆从新架起。 林安之看了看周围,道:“话说,我的身份都表明了,兄弟们是什么来路,能不能给小弟说一声?小弟现在心头还有些发怵呢。” 他旁边的士兵笑了笑,也不做答。 陈玉道:“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既然是在军中行事,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林安之红着脸,赶紧应了声。 陈玉脸色稍稍缓和,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敌人就是了。” 在山洞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林安之就跟着陈玉这十余人继续上路。林安之也没追问,不过是安静的跟着。陈玉等人自然也没有主动说起什么,双方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 队伍行进的方向是正西方,看着是往北云山深处行动。 行过去三天,一行人已经到了深山之中。这三天里,林安之有意无意的表现亲近,倒是和这些士兵关系不错。 “林泰然兄弟,前面就到地头了,你到时候可别被吓着。” 说话的是那个“张头儿”,全名张海平,年纪二十出头,却已经是这支小队的队长。 林安之奇道:“怎么,山中还有什么布置不成?” 张海平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行无话,直到转过一座山头,林安之脸上泛起一抹震惊之色。旁边的张海平看了,嘴角挂起了一抹自豪笑容。 转过山头,可见前方是一片平摊的山坳。而在这山坳中,正有一座大寨在紧锣密鼓的修建着。 这寨子占地面积极大,若是以军营的样式来算,这里至少可以容纳一万人! “这……这是什么地方?!”林安之感到口干舌燥,声音一阵发涩。 一路话语极少的陈玉走到最前方,迎着山风轻声道:“这里是我们的家。” 第二百四十一章 白马镇守 北云山是西晋和大魏的天然分割线,在北云山尽头处,便是大魏的白马关,连同白马关,将白马平原一分为二。 就林安之所知,北云山中是有许多大魏的哨所的,就像当初在皇城中收到的那封密报,被袭击的也是哨所的游骑兵。而这些哨所的位置都是绝密,便是林安之这南院巡察使,也没有资格知晓。唯一能全盘知道的,恐怕就只有军部的头头脑脑,还有主管西北边军防务的安作仁镇守。 但无论怎么说,那也只是哨所,再大的哨所能装个百八十人就已经顶天了。 而现在出现在林安之面前的,却是一个巨大的营地,以林安之所见,这营地至少是一万人规模! 北云山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地方了? 行走在营地里,林安之小心地打量着周围。 这营地应该修建了不久,一些木料看上去都是全新的,看质地应该就是北云山上的樟木。士兵们一个个赤果着身子,在营地里来回穿行,不断运送各种材料往各处。 陈玉也没有解释什么,吩咐张海平带着林安之后就离开。 这时候,张海平才算舒了口气。 “兄弟,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晚点少不得要挨一顿数落。”张海平撇嘴道。 林安之失笑,这话他来的路上已经听张海平说过好几次了。 张海平他们的任务是游骑兵,负责巡查四方。而就在那山洞口,却碰到了林安之,之后的事情,自然是没有发现林安之的影子。不巧的是,这一幕正好被紧随其后的陈玉给看到了,这要上报上去,往轻了说是一顿臭骂,往重了说只怕就是要受皮肉之苦了。 “我那时候也是惊弓之鸟,哪里会想到在这北云山中还有友军呢。”林安之无奈解释道。 张海平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现在既然到了营地,那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白马关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林安之道:“有一个哥哥,不过三年前就离开白马关去皇城那边谋生了,一直没有联系。” 张海平舒了口气,道:“这就好,白马关现在的情况混乱,没有亲人在那边是最好。” 林安之跟着张海平在营地里行走,到了个类似营房的地方,登记了名字和以前所在队伍的番号。这一幕让林安之背心直冒冷汗,好在张扬做事稳妥,两人一路为了缓解气氛,闲聊的内容也正好是这些。若果真的随意假造个身份,只怕立刻就露馅了。 登记完毕后,林安之就跟着张海平去了营房,是一间蛮大的通房,里面住着的就是张海平手下的这队士兵。彼此也不陌生,见着林安之都有说有笑。 只不过,林安之依然疑惑,为什么白马关的军队会在这里修筑营地? 而且看他们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对西晋出兵的意愿。士兵谈论最多的不是白马关的情况,而是营地的修建。 若果不是知道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西北边军,林安之还以为自己到了什么村落,正见村民修房子呢。 在军营中一呆就是三天,每日里就是跟着张海平他们一起到山上去伐木,之后便是把修建营地。林安之身上有伤,战友们也不让他多劳作,这一点林安之倒是很承情的。所以在记录周围地形的时候,就更加卖力了几分。 但是这三日里别说是营中的头脑了,便是连陈玉也没见着过。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林安之几番套话,也从旁的士兵口里弄明白了这支部队的真身。 这是安作仁镇守的亲兵,是一支数量三千左右的部队。两个月前收到命令被调派到了这里,之后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营地修建。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北云山中修筑这么一座营地,却是无人知晓。 而安作仁镇守,也没有人真的见到过。往日里负责营中事物的,是三名西北边军校尉,其中一人就是那陈玉。 夜已深,躺在木板床上的林安之睁开了眼。 看了看左右,房间里的士兵们都沉睡着。 除了一天辛苦劳作带来的疲惫外,自然也有林安之下药的结果。 药物只是一般的迷药,是林安之这几日借着伐木的时候采集的,剂量很小,但足以让他们安稳睡到天明。 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林安之便悄悄的溜出了营房。 营地里防守森严,随处可见站岗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还会有一队士兵从营地外巡防而过,这些都是林安之三天下来调查的结果。 而今晚林安之的目标,是营地最深处那一栋平房。 平房外有木栅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区域。从位置看,那一块区域应该是营地建造之初就修建,应该是军中高级将领居住的地方。通常情况下,士兵是不允许去到那个地方的。 林安之出了营房,没有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了一身黑衣,这才无声无息的朝着营房行去。 绕开了几处暗哨,林安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那木栅栏下。 说是木栅栏,其实也有两人多高,这自然拦不住林安之,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周围的四座箭楼。就林安之所见,这四座箭楼有人全天候戒备。内营的区域不大,在周围火把的照耀下,一般人很难从四座箭楼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其中。 这于一般刺客而言,必然是天大难题,但林安之这些日子的观察也没有白费功夫。 林安之在栅栏下猫着腰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巡逻的士兵经过内营大门口。 把守大门的士兵立刻低喝了声:“口令!” 那巡逻队的队长拿着腰牌上前,与之对应。 就是这么一刹的功夫,林安之能看到,就在左侧的箭楼上的士兵,往这边看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瞬间,林安之全身功力提升到了巅峰,身形宛若一道黑影,迅速掠过了高墙,之后一个飞身,就紧贴在了箭楼下的立柱旁。 右侧箭楼上似乎有人察觉到了什么,放眼看去,却没见人影。 林安之贴在立柱后面,悠长且小心的喘息着。 刚才的一番动作,让他肋下又传来了一阵剧痛。 圣芯庵和老宅子药物不错,林安之本身也是用药高手,肋骨的愈合很快,但毕竟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刚才的动作让伤口有些崩裂,好在并没有什么大碍。 在立柱下休息了片刻,他小心地探出头。就见在不远处的那间平房外,有十余名士兵把守着。而通往那平房的道路之间,更是没有任何的掩体。 要想无声无息的过去,比进入营地还要困难。 林安之沉吟片刻,接着木栅栏的阴影,小心地绕到了后方内营后方。 因为是最初修建的缘故,在营地后方是紧靠着一片山岩,虽然到营房的道路依然是一片平坦没有任何掩体,但毕竟有了山岩的阴影作为掩护,而且距离也要近了许多。 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头,屈指一弹飞向远处。 就听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响,士兵们立刻寻声望去。 就是这一瞬,林安之身形化作一道黑色闪电,一个闪身就从一名士兵身旁掠过,进了营房的阴影处。 那士兵就感觉好像起了一阵清风,转头看去,却不见什么异样。 “怪事,这地儿怎么还有风?”士兵嘀咕了一句,就再次警惕起周围来。 林安之身形紧贴在房檐下,看着下方四处张望的士兵,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过了小半会儿,等那士兵的警惕渐渐放松,林安之这才无声无息的落下,绕到了一扇窗户前。 开窗这种事,对林安之来说不难。在南院的时候,还专程找一些密谍学过。自然,当时预想的用处,肯定不是用来搜集情报。 打开窗户,悄悄的溜了进去,反手关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过能看出是议事厅的模样。在中间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沙盘。 林安之眯缝着眼,运足目力看去,这沙盘里摆放的是白马关附近的地图,山峦叠嶂,清晰可见,其中甚至还能看到大魏和西晋的兵力部署。 他心头暗暗惊异,能看到大魏的自然是正常,但能看到西晋的,这却有些想不到了。 无论是西晋还是大魏,驻守的关隘位置自然是不会变化,但旁边的策应军队,却是时刻在改变位置,以防被对方偷袭。 只是看了看,林安之就没有在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可以确定这营地是西北边军安作仁的亲兵部队,但为什么会在这里,安作仁又去了什么地方,这才是林安之过来想要搞清楚的事情。 在房间中搜索良久,除了一些一个月前的军报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心头微动,看了看左右,一猫腰就钻进了那长桌下。 紧接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打开,就见十余人走了进来。 房间内的火把被点亮,这十余人就坐在房中坐了下来。 林安之皱着眉头,后背紧贴在长桌下,四肢撑住身体,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就听外面有人道:“西晋探子已经入山,看来是在搜寻被击溃的边军军队。” 林安之心头微动,这是陈玉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道:“让巡逻的士兵把巡防距离放到三十里外,如果有西晋探子靠近,直接击毙。但是要注意隐藏痕迹,做成是别的军队所为。” 陈玉道:“我已经安排了,就怕万一……” “万一又怎样,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举。真要我说,咱们干脆就投了西晋算了……” “放肆!”那苍老的声音低喝了一声。 开始那叫投敌的人顿时没了声响。 “白马关方面怎么样?”苍老的声音又问道。 陈玉道:“西晋已经全面占领,这半个月他们一直在往白马关增兵,但也仅仅是这样,暂时没发现有进攻大魏腹地的迹象。” 苍老声音问道:“被击溃的守军部队,可有派人接触过?” “有派人联系过,不过也只是接触,没有告诉他们这边营地的存在。”一人回道。 苍老声音道:“如此就好,尽量掌握他们的动向,必要时可以帮助一二。但营地的事情依然是绝密,不可向任何人泄漏。” “是。” 又商量了一些军务和防务的事情,大部分是一众人提议,最后那个苍老的声音来决定。 林安之在桌下,双手已经有些发软,但只能强咬着牙撑着。他现在最好奇的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到底是谁。 安作仁他没见过真人,但在南院里却看过画像。 按照画像来看,应该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这个年纪很不好说,有的人五十来岁了依然是健壮如中年人,而有的人却已经显得迟暮。 安作仁从画像看自然是一副武将模样,略微消瘦,但说话语音该是怎样,林安之却想不出来。 他试着微微松了下手臂,就感觉身体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这顿时让林安之吓了一跳,再不敢有丝毫动作。 这只军队的目的未名,林安之就越发的不敢泄漏自己的身份。天知道对方知道他是南院的人,是会把他奉为上宾,还是杀人灭口。 良久,就在林安之感到已经快撑不住的时候,十余人终于是站起身来,朝着大门口行去。 林安之舒了口气,今晚也没算白来,至少是知道了这支大魏边军并没有投靠西晋,这已经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然而就在房门打开,所有人要走出去的时候。 那苍老的声音忽然道:“你们先走,我再呆一会儿。” 几名将领也没多想,只是行礼后,就转身离开。 那苍老声音的主人在房门口站了片刻,这才吩咐门口的亲兵去准备茶水食物,然后关上大门,返回到房间里,坐到了位置上。 “可要我请你出来?”苍老声音说道。 林安之苦笑,从这人说自己不走的那一刻起,林安之就隐约猜到自己暴露了。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胆大,竟然敢一个人留下来。 他微微沉吟,便松开了四肢,从桌下钻了出来。 抬眼看去,就见前方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须发皆白,满脸倦容。 这模样倒是和画像有几分像,但却少了那股锋锐之气,边关大将见惯了生死,多是英气勃发之辈,便是李怀明那样的文职主簿,眉宇间也带着一股杀伐之气。 而面前这人…… “安将军?”林安之试着叫了声。 老人摇头苦笑:“此时此刻,还叫什么将军?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安之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这话里的味道,他满脸惊异地看这安作仁:“你……认识我?” “老宅子的小主人,大名鼎鼎的小诗仙,南院最年轻的巡察使,我怎么会不认识呢?你说是吧,林安之大人。”安作仁缓缓说道。 见被认了出来,林安之反倒是冷静了不少,事以至此,安作仁如果要害他,也是逃不掉的。 他沉吟了下,便落落大方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朝着安作仁拱手行礼道:“安将军,既然认出了我,刚才怎么不叫破?” “叫破?”安作仁颇为玩味的看了他一眼,“若是刚才叫破了,现在还能杀你吗?” 林安之眉梢轻挑,笑道:“安将军说笑了,这是你的营地,下面都是你的亲兵,你要杀我一个小小的南院巡察使,可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了,你要不说我的身份,谁又会知道呢?您叫我出来到底有何事,还请直言。” 安作仁微微点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老将军不错,教出来的孙子更不错。” 提到了老太爷,林安之自然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礼,算是默认了。 “到营地十余日了,可有什么感触?每日伐木画地图,可觉得不耐烦?” 这话让林安之面露苦笑,感情从自己到营地的第一天就被人家盯上了,自己竟然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想来也是太过幼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莫名到了营地,就算查记无误,又怎么会不惹人眼呢? 再来个对老宅子熟悉,同时又清楚白马关情况的安作仁,要知道他身份确实不算什么难事。 “感触没有,疑惑蛮多。” “说说。” “为什么您不在白马关,反倒是在这里?”林安之问道。 安作仁笑了笑:“不可说。” 林安之也没想过安作仁会老老实实给他答案,想了想,又道:“这营地修建的目的?” “算是个据点,给我手下这支亲兵一个落脚的地方。”安作仁回答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仅此而已?” 安作仁笑道:“若非如此,还能怎样?” 话语间,房门打开,送茶水点心的士兵进来了。见着林安之,这士兵也是满脸震惊,想要拔刀,安作仁就挥了挥手。 “下去吧,别告诉任何人。” 亲兵赶紧行礼:“是。”用警告的目光提醒了下林安之,这才退了下去。 “别介意,都是从小跟着老夫的亲兵,说是兵,更像是子侄,自然是担心老夫安危”安作仁笑道。 林安之也是一笑:“怎么会介意,有如此亲兵是安将军治下有方。”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安之这才接着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讲。” “这之后,安大人是作何打算?” 安作仁手指轻敲着桌面,半晌才道:“我说我打算反了大魏,你信吗?” 林安之微微摇头:“不信。” 安作仁哈哈大笑:“看来老将军什么都没跟你说,李怀明也对你说的太少。”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安作仁,其中寒芒闪烁。 “怎么,动了杀机?”安作仁依然是面带微笑。 林安之缓缓道:“从白马关出来前,我去了一趟城主府。” “哦,去哪里做甚?” “当晚,就是西晋大军进攻白马关的那晚,李怀明召集叛军将领议会。我到了府内后,发现全部叛党齐聚一堂,便想着能趁机干掉几个,甚至杀了李怀明。可惜了,终究是寡不敌众。” “林大人告诉我这些,是想说当日敢在万军在袭杀李怀明,今日自然也敢再次杀我?”安作仁轻笑道。 林安之道:“老将军觉得呢?” 安作仁摇头失笑:“终究是年轻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林安之舒了口气,没好气的道:“这不是老将军为老不尊吗?安之是真心请教,老将军之后打算如何?还请老将军如实告知。”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巡防 安作仁也终于是收起了笑容,微微摇头:“也不瞒你,没什么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林安之心头渐渐火起,道:“安将军身为白马关镇守,大战之前弃城而逃,战后手握重兵却不思为国,这对得起朝廷吗?” 安作仁抬起头,盯着林安之一字一句地道:“那么林大人觉得,朝廷对得起我西北边军吗?” 林安之一时语塞,跟李怀明聊过之后,他就知道西北边军特别是中高级将领,对朝廷颇多怨言,那些被放在此处一呆就是二十年的将士,只怕早就对大魏记恨。而且真要算清了,这件事还真是大魏辜负将士良多。 当兵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大魏男儿自然不吝于战死沙场,但终归是要有个名份的。 二十年前西征那一役,数十万大军死于前线,最终别说是抚恤了,连个正当的名份都没有,在大魏民间,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一场战争。 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皇位上那人的所谓的“清誉”。 他是明君,是中兴之君,自然不能背上劳民伤财好战无功的恶名。特别是在那个陈留刚灭,举国百废待兴的时日里,更是不能让自己沾染上这样的名头。 所以那战死的十几万边军只能是无名孤魂,即便是活着的,也不能脱籍,不准返乡,只能一辈子熬死在这白马关上。 “你知道吗,他一直想让我这老家伙回皇城,但却一直不敢这么做。”安作仁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因为他知道,我若是走了,白马关必乱。他也想过派人来替换那些中高层将领,也这么做了,但收效甚微。” “为什么?” “你以为被换下的人最后去哪儿了?”安作仁盯着林安之缓缓道,“南院的文案里,当真没有记录吗?” 林安之心头一颤,隐约猜到了什么。不过南院卷宗成千上万,他所能接触的其实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特别是关于西北边关,南院的记录很少,甚至于连这边的暗桩,都已经是若有若无的状态。 这么回想起来,恐怕不是南院对这边的监视松懈,而是面前这位手掌白马关军政大权的老人,不给南院安插密谍的机会。 安作仁叹了口气,道:“不过我终究是老了,许多事情我能照应一时,总不能照应一辈子。”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所以你干脆撒手不管,带了亲兵离开白马关,把一切交给了李怀明他们?既不背叛大魏,也不愧对属下。” 安作仁叹了口气:“我是白马关守将,这终究算是叛了朝廷。”抬起头,看着林安之,“现在倒是林大人准备怎么做。南院行事手段你我都知晓,今日是要剪除我这叛逆,还是要怎样?” 这个问题不光是安作仁,林安之从见着安作仁的第一时间开始,就已经在问自己。 见林安之久久没有回答,安作仁失笑摇头:“看来林大人还是没想好。”他眼中闪过一抹疲惫,“不着急,慢慢想,先在这里住下来。”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点了头。 消息已经送回了大魏,白马关之后如何变化,已经不是他能操控,现在与其返回大魏倒真不如留在这军营里。就目前来看,安作仁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留在这里说不定能有什么转机。 两人望着一时无语,也没有再细聊什么。安作仁吩咐亲兵进来,领着林安之离开了这中间营地。 “今夜口令月蚀,不用在遮遮掩掩的回去。这腰牌带上,以后要来直接走大门就是。” 临出这营地大门口的时候,安作仁给了林安之一块腰牌。 有了行军口令,还有了将军的令牌,返回营帐的路上没遇到什么波折。到了营房里,同队的士兵也都还在睡着,药效看来不错。 林安之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脑海里回想的始终是安作仁今晚说过的话语。 于大局无补啊…… 林安之心头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依然如同往日一样,小队集合前往北面的山林里伐木。营地的修建依然在继续,不断的从山坳内往外扩展,看起来安作仁将军是想把这里建造成一个牢固的军事基地。 有长期留在这里的打算? 林安之暗暗皱眉。 工作日复一日,林安之的伤势也在逐渐好转。营寨最深处依然没有消息传出来,看来安作仁没有揭开他身份的打算。 结束一天的工作,一队人坐在林子边休息。 林安之眼眸微转,看了眼在边上脱了鞋,正揉着脚底板的队长。 “张头儿,咱们这么伐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林安之叹了口气说道。 这些日子也跟队伍里的人混熟了,队员们原本对他的隐隐提防,也在他可以套近乎的情况下改善了不少。 张头儿是小队的队长,全名张海平,算是土生土长的白马关人。 他一阵嘿笑,道:“怎么,这才几天就不耐烦了?” 林安之撇嘴道:“现在白马关在西晋人的手里,难道咱们就这么看着?” 这话让周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带着些微的沉闷。 这些人都是白马关的士兵,无论内心底怎么想,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从他们进入军营那一刻起,西晋就已经被当做了生死仇敌。这么些年虽然没有大的战事,但又有谁没有些亲朋好友死在对方手上? 而现在,上面的官老爷们,竟然就这么把白马关拱手相让了。 士兵不懂上面的人怎么想,但心头却是隐隐压着一股火气。 如果带队出来的不是白马关镇守安作仁,只怕下面的士兵早就哗变了。 “这些事自然有上面的大人物管着,咱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张海平勉强笑了笑,“你总不会觉得自己比将军们还聪明吧?” 林安之摇头,道:“我总是觉得,既然是大魏的兵,这种时候总要做些什么的。” 黎明时分,林安之微微睁开眼,营房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营房大门被打开,一名将领带着两名亲兵大步走了进来。 声响惊动了房中的所有人,队长张海平第一个从床上蹦了起来,来不急穿好衣物,就立刻站直了朝那将领抱拳行礼。 “张海平见过吴参将。”张海平恭声道。 吴参将面色冷凝严肃,看了可能营中,目光落在了林安之身上。 “谁是林泰然?”吴参将叫了声。 林安之在营地里一直用的还是那个假名,也好在这个名字不算生僻,正巧白马关里有一个,林安之就借着这个身份混到现在。 “属下在。”林安之出列沉声道。 吴参将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这才微微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张海平身上。 “你等今日出发,往东北方向例行巡逻。” “是。” 张海平没有多问,等吴参将走后,立刻吩咐小队的人开始准备。倒是旁边的士兵颇有些好奇,围着林安之问了几句。 “林兄弟,你认识吴参将啊?” 林安之心头琢磨着,应该是安作仁将军那边有跟吴参将打什么招呼,不过多半是没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否则在这种情况下,那吴参将不可能这么淡定。 “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忽然叫你?” 林安之撇嘴:“这谁知道呢。”自嘲着笑了笑,“兴许是我有些来路不明吧。” 一众士兵先是一愣,转而便是一笑了之。 其实不光是这些士兵,就算是林安之也心头疑惑,这个吴参将这么叫一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巡逻是军营士兵的例行工作,两千人的部队潜伏于此地,食物饮水都能在早期有过安排,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保密。 白马关的情况已经在军队中传开,人人心头都仿佛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那位高居于宝座上,手掌白马关军政大权二十年的将军。 和上次的巡逻一样,小队十一人轻骑出发,只带了三天的口粮。在北云山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食物,这对于每一个白马关士兵来说,是最基本的常识。 北云山是大魏西北侧最大的山脉,从西北道边境一直延绵而下,是大魏西北道和正西道天然的边境线。 进入北云山北段三天,轻骑兵小队在密林中穿梭着,沿途检查痕迹,查询是否有别的人马经过。 “北云山看似不设防,但其中到处都有我们布置的警戒线,一般军队或者野兽经过,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通过触碰的痕迹,大概能辨认出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张海平给林安之解释着。 林安之边听边点头,这才是正理。不过表面却是露出几分尴尬,搔头不好意思地道:“我一直在城内值防,没到关外来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张海平听着一阵轻笑:“这些以往都是机密,你就算真到关外巡防,只怕也没人会告诉你。”说着他就想到了现在白马关的情况,神色一阵黯然。 林安之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也不用太担心,朝廷中的官老爷总会想办法的。” “希望如此。” 夜幕缓缓降临,被分散开往四周巡逻的轻骑兵小队也渐渐收拢了回来。林安之因为“伤势不轻”,所以留在了队伍里。不过只有林安之自己明白,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过是从外表看上去依然是有些吓人。他自然也不会说破,乐得跟着张海平呆在队伍里居中策应。 “队长,北面有些发现。”一名骑兵说道。 林安之和张海平相视一眼,带着人就往北面小心的潜伏过去。 很快到了一处小山下,一行人安排好马匹后,便下马潜伏了过去。 “就在前面山坳里,有人活动的迹象。”那骑兵低声道。 张海平眯缝着眼看过去,树林外隐隐绰绰,似乎没看到人影。不过能隐约分辨出,在那里似乎有几个建议的营帐。 “都小心些,有可能是西晋的哨兵。”张海平低声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了看,低声道:“我过去看看。” 张海平看了林安之一眼,有些犹豫:“你的伤还没好……” “放心吧。” 林安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潜伏的地方,朝着那山坳的位置靠了过去。 张海平就感到手心有些冒汗,他对“林泰然”的第一印象应该就是在那密林中,“林泰然”潜伏在旁几个时辰,和他们比着谁更有耐性。之后就是陈大人到场,几下功夫就把他给揪了出来。 只不过,那时候这个“林泰然”身负重伤,看不出真实实力。现在在营地里休养了一段时间,虽说还是有伤在身,想来应该比那时候要强多了吧? 这么一回想,张海平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对这个“林泰然”的实力如何,竟然没有个清晰的认知,只知道对方是白马关的士兵。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奇货可居 林安之无声无息的靠近了那片营地,远远的就能听到有说笑的声音。 靠近了,就发现营地里正有五名士兵坐在中间的空地上,武器随意扔在身旁,正低声说笑着。 林安之眯缝起了眼,看这些士兵的装束,应该是西晋的士兵。武器倒是用的一般制式兵刃,这让林安之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遇到滕刀兵,据他了解,每一支滕刀兵的领军将领,都是有着相当个人武力的战士。而且除非是像北云河那次寇熙武那种单独作战,否则这种兵种旁必然会配备其他兵种。换而言之,如果这里的是滕刀兵,那么就表示着这里很有可能驻扎着一支百人以上的部队。 那绝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 不过现在看来还好,从军营的规模来看,对方的人数应该在十人到二十人之间,是一支正常的游骑兵小队。 林安之眯缝着眼,仔细的观察着营地里,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朝着张海平打出了几个手势。大魏军中手势大致相同,林安之虽然没在军中呆过,但在南院里,特别是跟着云河的时候,都仔细学习过。毕竟,军方永远是南院密谍最重要的监控区域之一。 见了林安之的手势,张海平立刻会意,跟士兵们做了几个手势,一行十人立刻分成了两队,从旁包抄到了山坳两侧。 等士兵到位了,林安之这才站起身来,大摇大摆朝着营地走去。 西晋的士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林安之,特别是他那一身大魏制式盔甲,落在西晋士兵眼中特别的刺眼。 眼见对方来者不善,西晋士兵立刻厉喝道:“什么人?!” 林安之微微一笑:“大魏人。”话音落下便是轻轻一抬手,利箭从林间射出,几下就把六名士兵射死在原地。 剩下的西晋士兵又惊又怒,他们不知道其他的大魏士兵在什么地方,他们视野中的敌人只有面前这个相貌俊俏的年轻人。 西晋士兵拔出腰刀就朝林安之冲了过去。 游骑兵想来是军中精锐,无论是西晋还是大魏都是如此,不过即便是最厉害的士兵,在没有绝对数量优势的情况下,面对一名六品上的强者,依然没有任何胜算。 林安之的身形化作一道狂风,冲拳十二步一经施展,只是顷刻间就将那几名士兵击倒在地。 张海平带着士兵从密林中出来,把几名士兵捆上。 “搜索营地,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张海平下令道。 营地不大,很快就有士兵回来报告,在一顶帐篷内发现了一个昏迷的人。 林安之跟张海平立刻赶到帐篷内,就见在帐篷最角落里,一个男子被五花大绑着。他身上的衣服华贵,看上去不像是一般人,自然更不像是白马关的士兵。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昏迷着。 张海平皱了皱眉头走了上去,拍了拍男子脸颊,那男子才悠悠醒转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张海平沉声问道。 但男子却没说话,反倒是满脸诧异地望着张海平背后。 张海平心下奇怪,忍不住转头看去,就见到同样满脸古怪表情的林安之。 林安之心头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他做梦都想不到,在这里竟然会遇见这人。 他犹豫了下,这才抱拳道:“李兄好久不见,林泰然有礼了。” 华服男子听了,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当日一别,确实好久不见了啊,林兄。” 这华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北越定南王世子李玄嵇。林安之现在也是满头雾水,李玄嵇不在北越享福,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个?最关键的是,他这样的大人物离开北越,勾玉方面竟然没有半点消息。 要知道,从一开始勾玉之所以会脱离清雅居单独设立,一方面是为了避开南院密谍的入驻,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应对北越方面的探子。 “你们认识?”张海平满脸疑惑。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了看李玄嵇,就见李玄嵇脸上也是带着一抹轻笑。 “见过几面。”林安之说了句,又望着李玄嵇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玄嵇无奈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过来做生意,正巧碰上西晋大军入侵白马关,现在货物被抢了,人也被扣了,好在碰到了你们。”‘’ 这话跟当初林安之去银月城找的借口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过总是很难找到什么破绽。 张海平脸色带着几分狐疑,看着林安之和李玄嵇,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这李玄嵇的来历似乎有些隐秘,不过林泰然倒是可以完全信任。这倒不是说张海平自己的判断,而是几天前陈玉已经派人来给张海平通了消息,虽然没明说什么,不过却让张海平在遇事的时候可以请教“林泰然”的意见。 这说法,而且是陈玉专程派人来打招呼,其中的意味就很是值得琢磨了。 张海平心头琢磨着,只怕这位“林泰然”真是白马关中的什么大人物。 没有再询问什么,张海平只是点了点头,这就带着人去外面,那几个被活捉的西晋士兵,还要好好审问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只是片刻后,营帐内就只剩下林安之和李玄嵇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林安之才砸吧了砸吧嘴:“世子殿下怎么跑到白马关来了?” 李玄嵇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是也想问问,清雅居的大老板是怎么想着来这里的?” 林安之苦笑摇头,自己的什么李玄嵇怕是早就知道了。毕竟,当初去北越的时候也没有用化名,之后他名动京华,小诗仙、长风亭,甚至之后缉拿十二巡察使之一的李兰,这些都有他林安之的影子。 北越探子只要不是瞎子,总是能看到他林安之的名字。 李玄嵇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林安之,道:“林大人,你可是瞒得我好苦啊。” 林安之没好气地道:“世子殿下,这是调侃安之呢?今日都这地步了,咱们就好好说话成不成?” 李玄嵇和林安之本就是老熟人,当初在银月城的时候关系就已经不错。听闻林安之这么“不见外”的说法,他倒是眉开眼笑,道:“这话说得实在。我说之前,安之不妨先说说你的打算。” 林安之琢磨了下,缓缓道:“我原本是想去西晋,查一下白马关到底怎么回事。” 李玄嵇笑道:“可有查到?” 林安之眼帘微掀,道:“没有,世子殿下可有什么消息?” 李玄嵇似笑非笑地道:“我要说没有,安之只怕又要怪我。我到白马关本就是来找你,也就对你直说了。” “请讲。” “我收到消息,说是白马关有变,至于到底是什么变化,并没有具体。直到我到了后,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有变,竟然是这等大事。”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林安之想了想,道:“那世子殿下找我做甚?” 李玄嵇笑眯眯地盯着林安之,看了半晌忽然道:“我就是想问一句,安之对那把椅子可有想法?” 这话一出,林安之心头一阵狂跳。 “安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林安之强自镇定道。 李玄嵇笑道:“有些事当事人以为很隐秘,当然,事实上也确实很隐秘。但你说这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牵连了这么多人,只要不是白痴,都能看出点其中的门道。到了现在,安之不会以为还是只有那么两三个人知道吧?” 这话几乎已经是把事情挑明,林安之听得苦笑摇头。 “当然不会,只是没想到连北越都收到风声了。”林安之叹气道。 李玄嵇轻笑:“说句不好听的话,安之现在可是奇货可居,看你的样子,我似乎不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了?” 林安之想了想,也没隐瞒,道:“有个叫顾闵然的,据说是东海来的人找过我,还有魔教的苏小小也来问过同样的话。” 李玄嵇眉梢轻扬:“东海?” 林安之道:“世子殿下可知道东海是什么地方?” 李玄嵇脸上泛起一抹神秘笑意,道:“对方既然没说,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安之可要小心东海的人,那边可不是什么好来头。至于说魔教中人找上你,那倒是好理解。” 林安之对这些事情一直有些迷惑,当初的夜雨楼某种程度上就算是魔教的外围势力。但夜雨楼可是他一手端掉的,按说魔教对他不应该有什么善意,但实际上对方不仅没有在这件事上报复他,甚至还派了苏小小来示好。 “这话怎么说?”林安之问道。 李玄嵇轻笑道:“安之可知道这大魏天下,是谁说了算?” 林安之一怔,道:“当然是皇帝陛下。” 李玄嵇微微摇头,道:“今日自然是神宗皇帝说了算,但往日呢?神宗之前呢?例如那个……”说着,他又是一阵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安之,“例如那秦苑清,为何圣芯庵一直要把入世弟子嫁入皇家?为何圣芯庵要大力支持太子?” 林安之心头微动,似乎隐约抓到了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往日里圣芯庵都是借助皇后的力量掌控天下?而魔教……二皇子虽然表面上和魔教没有联系,但当初长风亭行刺太子一案,配合军队实行最终刺杀的,就是魔教的苏皖,而根据南院的消息,当吃叛乱的将领,正是二皇子的嫡系。”林安之皱眉沉思着,缓缓道,“这么看来,魔教是支持二皇子的。” 李玄嵇轻轻点头,道:“这些事情我们很容易看明白,反倒是你们大魏的臣子,身在其中反而会迷糊。”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魔教支持二皇子,为什么在白马驿的时候,又派人来找我?”林安之问道。 李玄嵇缓缓道:“没什么不明白的,从你进入大魏朝堂之后所表现出的实力和能力,都是那张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圣芯庵若不是为了保持自己正统的地位,只怕早就让那秦苑清跟你联系了。” 林安之皱眉道:“那陛下呢?难道他们就没考虑陛下的……” 说到这里他身子微微一震,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李玄嵇。 李玄嵇轻笑:“明白了?” 林安之头皮微微有些发麻,直到这一刻,他才算弄清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为什么太子和二皇子在知道他身份后,一直对他表现出敌意。宰相曹正风,户部尚书蔡文茂,这些大人物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戒心。 原来如此…… “出云县老宅子的力量不可低估,毕竟你大魏的神宗皇帝,就是一手扶持起来的。”李玄嵇淡淡地道,“自然,这也是圣芯庵和魔教蠢蠢欲动的原因,一个是想重新掌握朝政,一个是想趁势夺取权力,改变几百年来被圣芯庵压制的地位。无论怎样,你都是最值得争取的对象。这还只是说圣魔两教,你家老宅子里那位是怎么打算,现在只怕还没人弄的清楚。” 说着李玄嵇就又是一阵轻笑:“所以,你现在其实根本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大摇大摆的走进白马关,然后报上你的名字,只怕西晋统兵大将会立刻把你奉为上宾。” 林安之两眼有些发直,喃喃道:“这倒真是奇货可居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伏击 林安之这边跟李玄嵇询问着一些问题,外面张海平已经把几名西晋士兵严刑逼供。作为边关的士兵,刑讯这种事情总是有些手段的。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那几名活着的西晋士兵就把知道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 西晋占据白马关后,本土军队就不断往白马关集结,在这同时还分出无数小股游骑兵巡游白马关西面,要求务必找到白马关被打散的军队,尽可能全数消灭。 毕竟,西晋也不希望在自己的“后方”有十几万的游击队骚扰他们。 这一系列动作几乎都是无缝隙衔接,在白马关还未失守,兵力调动就已经开始。 就这几名西晋士兵招供,被消灭的白马关驻军,已经有十余股,其中不乏上万人的部队。 林安之听着,心头一阵焦急。 现在跟大魏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无论是南院还是勾玉,都无法跟大魏联络,自然更加无法联络到林安之。 李儒阁率领的镇压南莞的军队,想来已经北上,按照时间上计算,就算还没到西南沿线,应该也相去不远。 但这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地方是,白马关往后就是一马平川,大魏将再无北云山或者是白马关这样的天险可守,一旦西晋发动进攻,大魏全境将烽烟四起。 或许唯一能让西晋有所顾忌的,便是这些散落在白马关北面的散兵游勇。 张亮对几名士兵严刑拷问半晌,确认没有漏掉的消息后,这才将几人给解决掉。 站在营地中,安静的看着林安之。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小队长能解决的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操作,此刻就应该派人返回营地,把情报汇报给高层。但现在,在身旁有着一个林安之,出门前陈玉有过秘密吩咐,一旦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让找林安之商量。 林安之皱眉沉吟着,良久不语。 就在这时候,李玄嵇倒是轻笑了起来:“怎么,林兄可有什么难办之处?” 林安之心头一动,不得不说,对于李玄嵇他是有几分忌惮的。这位北越王府世子,无论是心机还是胆量,都是一等一的。 “我有什么难处,李兄还看不出来吗?” 李玄嵇笑道:“无非是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说着他微微一顿,“其实安……嗯,林兄,不用那么为难。”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话怎么说?” 李玄嵇道:“无非是西晋兵强马壮,大魏境内形式未名,林兄不知如何自处罢了。” “没错。现在西晋兵马集结白马关,势力浩大,我们现在无论做什么,似乎对其影响都微乎其微。”林安之点头道,“我要想解白马关之危,力有未逮。” 李玄嵇眯缝着眼,嘴角依然挂着那小狐狸一样的狡黠笑容:“其实是林兄是当局者迷。” “怎么说?” “白马关是大魏天险要地,自然重要无比。但真要说攻占了白马关,西晋就能一马平川攻入大魏,这也不过是笑谈。滕刀军自然是强大无匹,但林兄也别小看了大魏的西南轻骑。不说旁人,但说我……咳咳,单说北越,与大魏之间可没有什么天险可凭。这么多年两国能相安无事,不也是因为那西南铁骑的原因吗?真要到了平原之上,滕刀兵和铁骑谁强谁弱,只怕还有的瞧。更遑论骑兵机动力远胜滕刀兵,只怕西晋也不敢贸然进攻。” 林安之想了想,微微点头:“有道理,但关键在于,白马关既然落入了西晋之手,那日后是攻是守就只能由西晋说了算,大魏便彻底沦为被动。” 李玄嵇轻笑道:“林兄啊林兄,你还是没完全明白啊。你当初凭着感觉一路往西面走,觉得白马关的问题不在白马关,而在更西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何到了现在,反倒是裹足不前了?” 林安之一时有些没明白,不过只是细细回味,心头就是一阵狂跳。 看着林安之带着几分惊骇的神色,李玄嵇哈哈大笑:“看来林兄是明白了。” 林安之脸色阴晴不定,良久终是露出苦笑:“这天下间,论胆量,只怕没人比李兄更大了。” 李玄嵇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哪里哪里,至少还有林兄可与我相较。” 张亮在边上听得莫名其妙,两人打机锋的话语落在他耳朵里就跟天书一样。 “那……现在到底怎么办?”张亮问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安排人把消息送回去,之后我们继续北上。自然,不能再以大魏士兵的身份了。” 张亮奇道:“那要以什么身份?” 林安之和李玄嵇相视一笑,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营地中的西晋士兵尸体上。 …… 蒲兰天现在很惊慌,如同惊弓之鸟。 作为军械库的管事,他一直是主簿李怀明的心腹之一。但不知怎么的,就在西晋大军进入白马关后,一纸莫名的缉捕令就传遍了全军。如果不是他向来跟李怀明身边的近卫关系密切,提早收到了消息,只怕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 好在,趁着白马关内兵荒马乱,他总算是逃出了白马关。 这些日子来,他带着手下百十来号人就躲在北云山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论是西晋的游骑兵还是大魏白马关被击溃的驻军,他都不敢有丝毫接触。 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风向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传闻说他和被囚禁的那人有联系,帮助他逃出大牢。但蒲兰天真的觉得很冤,自己什么时候和那人有联系了?更别说帮他逃出大牢了! 不过蒲兰天不敢解释,也没有机会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他相信盛怒中的李怀明主簿和纪灵副将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恐怕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里,就会将他斩首示众。 山岗上,蒲兰天带着士兵匍匐在密林中,警惕地注视着下方山道上鱼贯而过的一支西晋部队。 部队两百余人,风尘仆仆,看起来应该是从西晋国内派往白马关的。 蒲兰天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旁的侍卫,脸上也带着几分忧色,他一直跟在蒲兰天身边,从听闻西晋攻入白马关之后,就跟着蒲兰天冲出了白马关流落到了北云山地界。 这些日子里,他心头也一直很疑惑,很惶恐。 李主簿和纪灵副将,怎么忽然就降了西晋了? 这两位主持白马关已经二十余年,到底为什么忽然就降了? 失踪的白马关镇守安作仁将军又去哪里了? 他想不明白,也搞不懂什么局势。 唯一让他安心的是,自家将军蒲兰天蒲大人还在。只要跟着蒲大人,总是会有出路的。 “蒲大人,现在咱们怎么办?”侍卫望着下方的部队低声问道。 蒲兰天咬了咬牙,低声道:“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过去,只选二十人以下的队伍袭击。” 潜入北云山后,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这些日子来,原本精锐的部队已经变成了一帮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丐。 对于蒲兰天这些人来说,躲避西晋和大魏的士兵还算容易,真正让他们感到危险的,是那些被两国放逐的流民。 这些流民组成的山贼深藏在北云山中,其中势力大的甚至有上万人马。 他们时不时会在白马平原掠夺,一旦大魏边境军队对其围剿,他们就又回退入山中,借着复杂危险的山势掩藏行迹。如果大魏官兵实在围剿的太厉害,他们便穿越北云山,进入这白马关到大魏之间的三不管地带,这向来让两国军队头疼。 蒲兰天进入北云山后,最严重的一次人员折损,就是和这些流民的一战。好在这些流民大部分都各自为政,加上蒲兰天这一行人确实是穷到了极点,所以除了最开始一战外,双方便没有了什么接触。 至于说加入那几股势力较大的流民,蒲兰天也不是没想过,但现在这种时候,哪怕是那些胆大包天的流民,也相当的警惕,对于蒲兰天一行人根本不予理睬。 眼见这那对西晋的士兵渐渐向东边行去,最终消失在了山林中,这支逃出白马关的部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全员朝北云山中开拔。”蒲兰天下令道。 现在这情况,唯一的机会只能是进入到北越地界,暂时避开即将到来的战火。至于说之后是落草为寇,还是跟着局势行动,也只能是后话。 只是队伍刚行没多久,游骑兵就传来消息,又发现了一支晋国的军队。不过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却很奇怪,不但没有往白马关开拔,反倒是往北云山里行动。 蒲兰天:“对方有多少人?” 那传令兵道:“只有十人。” “看来应该是西晋的游骑兵。”副官面色凝重,“蒲大人,我听说西晋已经开始收拢兵力,准备在突进白马平原前先扫清后方。” 蒲兰天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要说这北云山附近,西晋的人怎么可能比我们更熟悉?对方有多少人?” 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兄弟们也好几天没吃饱了,十人游骑兵巡游白云山,总是带了点口粮的吧!”蒲兰天咬牙冷声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在三里外埋伏!” 第二百四十五章 收服 蒲兰天的队伍埋伏在草丛中,很快的就见到了下方山道上经过的那一支骑兵队伍。 他们穿着西晋样式的铠甲,骑着战马,慢悠悠地在山道中行走。看来是最近西晋的战事大捷,让他们有了那么几分松懈,即便是在搜索白马关溃败军队的行动中,依然保持着轻松。 蒲兰天在白马关虽说是主管库房兵器,但毕竟从军多年,眼看着下方的队伍,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仔细打量,就见带队的是一名青年军官,三十来岁的样子。跟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应该在二十上下。看上去有些稚嫩,五官倒是清秀俊俏,面色白皙,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子。和这年轻士兵同列的,一样是个年轻人,二十五六,脸上带着惫懒笑容,很是有些吊儿郎当。 气质不同,但相同的却是,都不像是当兵的人。 蒲兰天心头冷笑,这应该是西晋哪家门阀的子弟吧,眼见着白马关有好处了,这就派来抢战功了。 这样的事在白马关有,但却不多,毕竟白马关的位置向来很是特殊,真正需要镀金的门阀子弟,是绝不会选择这个地方的。 “大人,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副官凑头到蒲兰天身边,低声问道。 蒲兰天微微点头,低声道:“等他们到了前面山道狭窄处就动手,务必要全数歼灭,不能跑掉任何一人。” “大人放心,兄弟们明白。”副官低声回道。 在这种地方袭击西晋的正规军队,这绝对是件相当冒险的事情。西晋现在正极力保证“后方”安全,一旦发现有游击队的踪影,必然调集重兵清剿。那时候,蒲兰天手下这支原本就不多的兵马,只怕很难活下来。 如果不是无以为继,蒲兰天也绝不会选择这么冒险的方式。 眼见着下方的队伍渐渐到了山道最狭窄处,蒲兰天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他右手高高举起,就在要落下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那跟在队长身侧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朝着他这边就望了过来。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年轻人忽然咧开嘴,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涌上蒲兰天心头,他一声厉喝:“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两百余名士兵冲出了密林,朝着这支西晋的游骑兵小队冲杀过去。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那年轻人的身形忽然腾空而起。他脚尖一点马背,身体带着一股狂风,直扑蒲兰天的位置而来。 蒲兰天顿时脸色大变,护在他身周的士兵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他们身在西北边军中,自然也见过不少的军中高手,但那游骑兵小队距离他们这里足足有五六丈的距离,那年轻人竟然就是这么一腾身,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保护蒲大人!”副官一声厉喝。 他腰间长刀出鞘,带起一抹寒芒,朝着那年轻人的脑袋就斩去。 不管你是什么高手,身在空中没有借力,这一刀也只能硬拼过去! 但出乎副官意料的是,那年轻人却恍若未见,刀光临身竟然不闪不避,径直朝着蒲兰天就是一拳。副将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刀斩在了巨浪中。长刀还未斩中目标,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甩了出去。 蒲兰天虽然向来是主管军械,但当年也是一员猛将,否则又怎么能在西北边军中做到这个位置? 眼见对方这么放肆,也激起了他一身血性。 他眼中寒芒闪烁,气沉丹田一声暴喝,迎着那年轻人就是一拳。 两人的拳头毫无花哨地砸在了一起。 蒲兰天就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一股狂暴的内劲沿着手腕直冲入体内。那力量暴戾无比,几乎是瞬息间就重创了他浑身经络。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年轻人身形一落地,不等周围的士兵围杀过来,抬步就冲了过去,朝着蒲兰天又是一拳。 蒲兰天紧咬着牙,双手合拢胸前,就感到那拳头仿佛是巨锤样砸在手臂上。 身形刚一腾空飞起,那年轻人的身形就已经欺身而上,到了他身前,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是几息之间,那百余士兵甚至还没往前冲几步,就目瞪口呆的发现,自家的主将竟然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手里。一时间,士兵也不知道是继续进攻,还是怎么的好。 “蒲大人,还请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是西晋的一般士兵,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蒲兰天面色苍白,声音有些沙哑。此刻他只有满心的疑惑,迫切的希望这年轻人能给出自己答案。 “我叫什么先不忙,但确实不是西晋的士兵。”林安之轻笑道。 蒲兰天脸色微变,低喝道:“你是我大魏的士兵?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敢对我出手?!”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道:“蒲大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既然知道我是大魏的士兵,就应该知道,我更有对你出手的理由。” 蒲兰天的脸色有些阴沉,对方既然说出这话,想来也是知道他跟随纪灵、李明达叛乱的事情了。只是,那件事本就是秘密,除了一些关键人物,根本没人知道。而且之后,纪灵又认为蒲兰天并没有阵心跟随他,这又对他下了格杀令。 想起这笔糊涂账,蒲兰天自己都有些迷糊。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了,这人不是西晋的人,只要不是落在西晋和纪灵的手上,都还有一条活路。 看着蒲兰天阴晴不定的脸色,林安之就已经明白了几分。 他笑了笑,道:“蒲大人,有两条路给你选。” 蒲兰天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缓缓道:“这话说的早了,如果真要和我合作,先说出你的身份。” 他可不相信面前的年轻人就是一名普通的西北边军,无论对方的实力和气度,都绝不是一般士兵可以拥有的。 林安之轻轻点头,低声道:“南院。”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蒲兰天的预料,能一招击败他,并且在乱军中依然如此镇定的,恐怕也只有南院的高手了。 “就算你是南院夜枭,也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蒲兰天说道。 林安之脸上挂起灿烂笑容,一双眸子更是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谁说我是夜枭了?” “密谍?”蒲兰天皱眉疑惑道。 林安之这才淡淡地道:“蒲大人,我叫林安之。” 蒲兰天只是微微一怔,之后满脸震惊之色。 林安之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 先不说蒲兰天是纪灵的部下,自然听说过老宅子的事情,纪灵也不止一次跟他提到过老宅子里那位小少爷。除此之外,林安之的名头在军中也是有几分响亮的。 长风亭一役,以数百散兵游勇力敌三万禁军,生生守住了长风亭军营,等到了城卫军来援。之后阴水湖一战,更是调动江南水师,把那不可一世的江南水寨和夜雨楼连根拔起。而之后的平州一行,更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平州知州马兴禄。白马关虽然隶属西北边军,但按地结算,可还是平州治下,蒲兰天自然是清楚那位手掌军政大权的马兴禄的厉害。 至于说林安之那人人忌惮的南院巡察使身份,那反倒是没那么重要,西北边军向来都和南院有些不对付。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南院始终无法把探子插入西北边军中的原因。 不过在这时候,南院巡察使的份量自然要重许多。蒲兰天如果能抱上这条大腿,那这丢了一半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不过说来,他到底怎么从地牢里逃脱的?而这之后,自己居然莫名其妙背上了放跑他的罪名? 蒲兰天心头疑惑不已。 “原……原来是林大人。”蒲兰天强笑道。 林安之淡淡一笑,道:“这事也就跟你说了,对旁人还没泄漏,我现在叫林泰然,蒲大人可别说漏嘴了。” 蒲兰天满脸苦笑,看了看旁边瞪大了眼的副官和几名亲兵,心说这都多少人听见了?还说不要泄漏? 不过他也不敢还嘴,南院巡察使都在这里了,密谍和夜枭还会远吗? “林大人,刚才您说有两条路给下官走,还请明示。”蒲兰天低声道。 林安之松开了扣住蒲兰天脖子的手,道:“让你的人都回来吧。” 蒲兰天的人都招了回来,也把林安之等人的身份跟他们交代了下。自然没说实话,只说同样是从白马关逃出来的。 听到是白马关的同僚,蒲兰天这边的士兵顿时兴奋无比。 这在山中已经许多天了,缺衣少粮日子困苦。眼见林安之这一行人衣甲鲜明人强马壮,看来是有补给的。 唯一让蒲兰天这百十来号人担心的是,林安之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林安之也没急着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先给蒲兰天治伤。他也不怕蒲兰天耍什么心眼,现在的情况,蒲兰天根本无法回白马关。先不说纪灵会不会放过他,以西晋现在对白马关的重视,蒲兰天只怕还没走到白马关城下,在路上就会被人砍了脑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定计 夜幕降临,蒲兰天和林安之这边的人坐在火堆前,百余人已经散开四周戒备。 “这些日子有些难,小心点总是没错的。”蒲兰天脸上露出几分苦涩。 张海平递过去了一壶酒:“蒲大人,喝点吧。” 从决定深入北云山开始,作为小队长的张海平就没有再提过一次建议或者意见,所有的指挥权都交到了林安之手上。 对于这一点,林安之暗暗点头,这个张海平倒是识大体的人,看士兵对他的态度,领导能力也相当不错。以后说不得,可以对他委以一些重要职务。不过依然要观察,有张扬的事情在先,林安之心头总觉得很难再完全相信任何人。 蒲兰天接过张海平的酒壶,心头暗暗叹了口气。 “林……林大人,我蒲兰天是个粗人,也就直接开口问了。您说有两条路可走,还请明示。”蒲兰天说道。 林安之笑了笑:“能带着这么多人在北云山中求活,可是相当的不容易。蒲大人心思缜密,也就不用自谦了。” 蒲兰天脸颊有些发烫,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发红。 林安之这话里的意思,他可是听得很明白。 “林大人就别拿下官打趣了,那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林大人恕罪。”蒲兰天喃喃道。 张海平虽然早就知道林安之的身份不一般,但此刻也是心头惊讶。 蒲兰天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甚至还远远的见过几次。他自然清楚蒲兰天是纪灵副将的人,而且手掌军械库大权,可谓位高权重。 但怎么见着这个林兄弟,就这么的拘谨……不,或者说是恭顺? 张海平心下疑惑,心底也对林安之更尊崇了几分。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既然蒲大人再三问,我也就直说了。” “林大人请讲。”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浅笑,一如既往的温和,就像个腼腆的大孩子一样。 “第一嘛,自然是想办法通知西晋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向来一定会很有兴趣。那时候蒲大人有我的人头做投名状,别说是纪灵副将和李明达直之流了,只怕西晋朝中都要对蒲大人看重几分。” 这话说得轻言细语,话语间更带着几分温和。但落在蒲兰天耳朵里,就跟晴天霹雳一样,让他浑身冰凉,冷汗沿着脊梁骨直往下流。 “林……林大人这话说的,我蒲兰天怎么会做那种事……”蒲兰天咬了咬咬牙,低声道,“蒲兰天在这里以列祖列宗的名字发誓,绝不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蒲兰天听得,心头又是一紧。 就听林安之接着道:“至于说第二条路嘛,那就很简单了。蒲大人以前是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只需忠于自己的任务,自然没有人能为难你。” 以前是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 蒲兰天细细思量着,也明白林安之肯定不是让他去看什么军械库。 白马关边军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抵御西晋兵马,这就是让他以后不要三心二意了。 蒲兰天听着,心头莫名舒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他也一直在反思,当日若是不跟着纪灵叛乱,现在会是什么个光景。 当时一来是觉得此事大有可图,一时被利欲熏了心。二来也不断在潜意识里安慰自己,若是不听纪灵的,必然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 但之后回想才发现,但凡是没有跟着纪灵的将领,多半在那夜叛乱前,就已经被调遣出了白马关。剩下的,也多在那夜的内乱中,带着人马跑了出去。 那一瞬间,他就好像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蒲兰天站起身来,朝着林安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沉声道:“林大人放心,日后下官必然安守本分,一切唯林大人命令行事。” 林安之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 蒲兰天这队人马消耗很严重,因为是夏天,战家衣物都还好说,至于说粮食,跟着他出来的虽然算不得军中精锐,但毕竟都是从小在白马关摸爬滚打的,山中本就有野兽菌类,虽说每日里没法吃饱,但短时间也不至于饿死。 最重要的是,前些日子里跟流民几场大战,加上山中湿气繁重,属下士兵多有染病。 这对蒲兰天来说是要命的玩意儿,但在林安之看来反倒是最好解决。 第二日便带着蒲兰天和张海平,另外叫上了几名侍卫,就去山里转悠了一圈,很快就收集了许多草药回来。 《岐黄总章》可是孙老头的心血之作,和林韧不同,其中记载的可是孙老头这位毒门“大宗师”的毕生精华。 林安之其实学的并不算深,但在往日里的战斗中就已经起了许多作用,对付蒲兰天手下士兵这些一般刀伤风寒,更是手到擒来。至于食物,蒲兰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一些个明明是剧毒的东西,经过林安之几番搭配后,竟然都变成了能食用的食物,不仅能补充士兵的体力,甚至味道还相当不错。 队伍在山中修整了整整三天,之后林安之才正式对蒲兰天下达了第一次命令。 “西晋军势大,我们不可能正面对抗。要想对他们造成打击,唯有劫掠其粮道,打断他们的补给。”林安之说道。 蒲兰天周媚沉思片刻,缓缓道:“林大人所言极是,但我们这里总共才一百二十余人,西晋运送粮草的队伍……”说着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他们运送粮草的队伍,最少也是千骑护卫。从西晋过来一路上也多是平原地带,咱们这点兵马上去,恐怕很难有效果。” 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在平原上,这一百多期一旦碰上西晋队伍,哪怕是运粮队,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一千多的轻骑兵,在平原上能发挥的杀伤力,绝对是恐怖异常的。 林安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道:“蒲大人,你觉得这一仗还要打多久?” 蒲兰天一怔,琢磨了下,这才小心地回答道:“我听说南莞已经被平定,李儒阁大人的十万精兵就要北上。若是他们的人马到了,配合上正西道、西南道两路大军,应该能牢牢守住白马驿一线,至于说战事要打多久……下官便难以预料了。” 这话说的也相当的委婉,不过林安之也听得明白,蒲兰天看来是不看好大魏目前的局面的。大魏坐拥白马关数百年,也习惯了有这种雄关把守正西地界。现在白马关忽然失守,以至于许多将领都有些茫然失措。 要知道,过了白马关就是白马平原,虽然其上有八个大型军营驻扎二十万人马,但西晋也不是吃素的。两国交战数百年,大魏能以之和西晋对抗的最重要因素,就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白马关。没了这雄关,谁敢说能守住西晋的铁蹄? 大魏西北骑兵自然是厉害,但西晋的狼骑可也不弱,更何况,西晋还有号称骑兵克星的滕刀兵。 如果从这些来看,大魏的局面确实不怎么样。 林安之笑着摇了摇头,道:“蒲大人说的极是,不过其中一些个关键的东西,却算错了。” 蒲兰天恭敬道:“还请林大人指教。” 林安之缓缓道:“白马关失守,于大魏而言自然是重大损失,这点毋庸置疑。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对西晋而言,却也不见得真有那么大的功效。首先白马关的修筑,本就是着重防御西方,东侧的城墙并不算高大。我们驻守白马关能轻松抵御西晋,但西晋却不见得能轻松挡住我们。” 蒲兰天是白马关驻军将领,自然明白白马关的结构,仔细想了想,便轻轻点头。 “上面这些,说的是我们攻,他们守。”林安之微微一笑,“自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局势依然是西晋占上风,我们攻击他们的几率不大,除非李儒阁的人马顺利调动过来。” 蒲兰天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林安之说的意思。 “既然我们没法攻击,以西晋这次的风格来看,只怕也不会真的只是打算守住白马关,一旦他们进攻大魏腹地,那我军如何是好?”蒲兰天问道。 林安之轻笑着忘了旁边有些打瞌睡的李玄嵇一眼,这才道:“不怕他们出兵,就怕他们不出兵。若是他们真的打定主意死守白马关,我们只怕还要大费周章,既然他们也不肯久等,那我们正好有了行动的机会。你不是说我们兵力不够吗?这很好办。我记得当日纪灵叛乱前,为了让变数更小,将白马关中驻军大半都调出了白马关,加上当夜西晋大军入侵,白马关中的士卒也有不少拼死杀出了城。这些人,可都是我们的助力啊。” 蒲兰天听得心头砰砰直跳,这样的念头他不是没有过,但是以他的身份,根本不足以调动那些士兵。更别说他本身官职不过是军械库的校尉,根本没法服众。 但林安之不同,本身是南院巡察使,而且还是老宅子的小少爷。在军中中层,老太爷可还有不少的老兵在服役。 自然,更重要的是,林安之有战绩有军功,当初出使南莞,甚至还挂过“怀化大将军”的名头。 想到这些,李儒阁心头一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行动开始 林安之也不用再做过多解释,蒲兰天就已经明白了意思。天刚蒙蒙亮,立刻就召集了所有人。放眼看去,一百多名衣衫褴褛的士兵整齐的站在身前。 蒲兰天深吸口气,道:“白马关之变,诸位都看在眼里。白马关副将纪灵,大逆不道狼子野心,为了一己私利引西晋大军入关,置我大魏千万生灵于战火之中!” 话音落下,他环顾四周,就见士兵们的脸上纷纷露出愤怒之色。 白马关士兵和旁的地方不同,因为神宗皇帝当年的心结,这些士兵多是从小在白马关长大,现在纪灵引西晋敌军入关,便等于是毁了他们的家乡故土,这怎么能让他们不愤怒。 眼见差不多了,蒲兰天微微侧头眼了眼林安之。林安之轻笑着点了点头,往上走了两步,蒲兰天微微弯腰,便退到了林安之身后一步的位置。 动作很是轻微,但带来的效果却是相当的震撼。 对一般士兵而言,林安之一行人的来路很是神秘,当日里见着林安之和蒲兰天说话的,也就蒲兰天的副官和两三个亲兵,不过之后就被蒲兰天下了封口令。所以在这些士兵眼中,林安之等人最多不过是同样的从白马关逃出来的士兵罢了。虽然对林安之的身手佩服,但也仅仅如此。 而此刻,蒲兰天那不经意的后退一步,却仿佛是在想所有人诉说着什么。 林安之看了看张海平等人,脸上忽然泛起一股古怪笑容。 张海平一怔,心头隐隐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在这时候,就听林安之轻声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本官林安之,南院巡察使。” 这话一出,士兵总顿时传出一阵低呼。 南院是什么地方,即便是西北边军也都是听说过,那个传说中总是在夜晚行动,动辄就杀人灭门,宛若死神一样的恐怖组织,就如同传说一样在军中流传着。不过毕竟只是传说,当真见着有人说自己是南院的人,而且是那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巡察使之一的时候,依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便是张海平,虽然早知道林安之的身份非同一般,但也没想到在他身边的小兵,竟然会是真正的大人物。 南院巡察使品阶不高,不过是五品中,但要论手中权力,便是一方知州都要忌惮三分。 更遑论林安之这个名字,更是在大魏流传极广。 要往风流了说,情挑京城第一才女苏皖,跟圣芯庵传人秦苑清的暧昧关系,身边还有风族小郡主,之后携美定平州,哪一样都足以让男人羡慕到极点。 要往才情了说,小诗仙的名头可不是胡乱叫的,即便是白马关那不入流的勾栏院里,每日里也总能听到里面的姑娘唱着这位林家小少爷的诗文。军中粗胚虽然听不太懂,但从那些姑娘的眉宇间,总能看到浓浓的倾慕。 而最关键的是,这位林家小少爷曾经有过的功绩。相对于一般的士兵,西北边军,特别是白马关的边军,对所谓的江湖更为了解,自然也更明白夜雨楼、江南水寨,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东西。但即便是这样的组织,也都已经覆灭在了这位林家小少爷的手里。 看着下方士兵或呆滞,或敬慕的眼神,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道:“看来也不用多做介绍了,诸位若是有不知道的,或者说对我身份有所猜疑的,可以找蒲大人当面问明。” 蒲兰天不敢耽搁,赶紧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 “现在的局势如何,蒲大人已经说过了,我也就不再重复。大魏大厦将倾,尔等皆为大魏子民,更是军中将士,此刻正是报效国家之时。我林安之不敢承诺诸位跟随我能活着回到大魏领土,但可以向诸位保证,只要与我同路者,日后林安之必不负尔等。”说着,林安之环视四方,沉声道,“但终究是九死一生,我林安之不愿前人所难。若有要退出者,此刻站出,我林安之以性命担保不予追究。” 良久,所见到的尽是士兵们灼热的目光,下面百余人没有一人走出队伍。 其实这一遭,倒是林安之想多了。 与大魏腹地安于享乐的风气不同,白马关的男子从军向来是传统,成为军人,这几乎是白马关百姓内心底一个最正常,最理所当然的选择。往日里只是觉得升官无望,又有谁真的贪生怕死? 而此刻,更是有一桩大富贵摆在面前。旁人怎么想他们不知道,但在他们心里,这可是天大的便宜事情。 林安之微微点头,他本身就不擅长这样的演讲,眼见士兵们斗志昂扬,自然也不用再多做废话。 立刻让蒲兰天开始安排,将一百二十人分成了两组。其中二十人依然跟随林安之等人,剩余的一百人又分作十组人马,将朝着四面八方行动,以“怀化大将军林安之”之名收拢残兵。 眼见着骑兵纷纷远去,林安之收回了目光。 张海平等十人都被派了出去,相比蒲兰天的人,林安之更相信他们。而且在那深山军营中的接触,也让林安之更了解这些人。 至于李玄嵇,也跟着其中一队人马走了,这支人马将会直接穿越北云山朝着北越方向前进。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安全把李玄嵇送入北越地界。至于说到了北越后,李玄嵇是否会按约定行动,那已经不是林安之能决定的了。 不过想着这位纨绔公子既然不远千里跑到白马关来,总不会只是为了领略草原风光吧? 蒲兰天没有被派遣出去,而是被留在了林安之身边。原因蒲兰天自然是知道,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且就目前来看,如果真的准备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跟在林安之身边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会不会心存怨怼?”林安之笑了笑。 蒲兰天赶紧行礼,沉声道:“下官不敢,此前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林大人不计前嫌给下官机会,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怎敢怨怼?”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只要挑明身份,即便是杀了你,相信你手下士兵也不会多说什么。之所以留你一命,是因为我相信安作仁老将军的眼光。” 听到“安作仁”这三个字,蒲兰天的腰弓的更低了。 “林大人见过安大人?”蒲兰天疑惑道。 林安之轻笑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下来了,而且日后我也打算重用你。至于说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你自己了。” 蒲兰天咬了咬嘴唇,道:“林大……少爷放心,赴汤蹈火属下在所不辞!” 林安之听着哈哈大笑,拍了拍蒲兰天的肩膀:“这是跟谁学的?” 蒲兰天难得的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地道:“以前听安大人说过一些老将军的事情,偶尔和李主簿……呸,李明达闲聊的时候,他也提起过老宅子。” 但凡是林安之这边的人,都仿佛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打定主意投了老宅子,便会不再用官场的称呼,统一的称作“少爷”“老爷”之类。这是个很奇怪的情况,并没有谁真的这么去要求,但跟在林安之或是老太爷身边的人,总是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这样。 想到了老宅子,林安之心神有些恍惚,也不知道祝霁月他们怎么样,秦苑清和李雯是否安全穿越了白马关。 老宅子里的爷爷,如果知道自己身陷关外,会不会担心…… 想着这些,林安之有些出神。 他自然不会知道,就此刻,一队三千骑的人马已经进入了北云山,在击溃了四支西晋部队后,正式踏入了关外的地界。 “少爷,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蒲兰天问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这就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西晋若是准备强攻大魏腹地,现在 就要在白马关聚拢人马。不说多了,这三十万人总是要的吧?” 蒲兰天点了点头,道:“三十万人的粮草需求巨大,但问题是,在残兵收拢之前,咱们的力量已然没法对粮道进行劫掠……”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爷爷给我讲了个故事。” 蒲兰天搔了搔脑袋,不解道:“什么故事?” 林安之轻笑,脸上泛起一抹怀念之色,轻声道:“是当年他怎么从白州起兵的故事。” …… 大魏和西晋对峙数百年,在大魏有雄关白马关,横亘于北云山之间,阻断两国唯一的通路。数百年来,但凡是大魏对西晋发起进攻,几乎都是由白马关为据点开始。 而西晋虽没有白马关这样的雄关,但却有如星落点缀般的无数城寨,分部在西晋边境上的密林。 一旦大魏入侵,这些城寨就会如同无数防潮堤坝,将大魏汹涌如潮的攻势逐渐拦住。 当年大魏骠骑大将军林煜文带兵攻打西晋,与其说是败在了滕刀兵的手中,倒不如说是败在了这无数城寨手上。 而此刻,就在甲帐的城寨栅栏外,一队二十骑的士兵出现。 第二百四十八章 皇城 大魏皇城,半雪城。 作为大魏最繁华的城市,即便是傍晚时分,依然热闹无比。西面边境的突变并没有影响这种有着千年历史的城市,对于西面传来的消息,大部分人就觉得仿佛是在听故事。 白马关失守了? 这怎么可能? 白马关是我大魏第一雄关,从大魏建国第一日起,就从未被攻破过。 就算白马关破了又怎样,白马平原上可有我大魏二十万大军驻守,其中更是有天下无敌的西凉铁骑。白马平原可是最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方,西晋当真入关了,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这样的笑谈充斥在坊间,尽是调侃和嘻笑的味道。 一般百姓中自然没人知道,就在二十年前,战无不胜的老兵部尚书林煜文,就在白马关外,率领大魏最精锐的骑兵狠狠吃了一个败仗。 一般老百姓更不知道,就在难免距离半雪城五十里地外,一支为数十二万的大军已经静静驻扎了十日。 早朝一如既往的开始,神宗皇帝坐在那龙椅上,面色冷凝。 朝堂中鸦雀无声,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音,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缓,生恐被神宗皇帝注意到。 神宗皇帝森冷的目光从朝堂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左手面的一人身上。这人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子,面容绝美,肤色白皙,她身着一身黑色官服,安静的站在百官当中。 “司命,南院可有消息?”神宗皇帝沉声问道。 司命迈步走到朝堂中,微微躬身行礼,道:“探子已经派往白州、平州地界,暂时没有消息传回来。” 朝堂中众人听着司命那淡然清冷的声音,都不由得捏了把冷汗,现在这种时候,南院说没有消息,接下来岂不是要迎上陛下的雷霆之怒? 所有人都记得,就在昨天的早朝上,西南道上都护回京述职,一句话说错就被推出午门给斩了。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只是转眼的功夫,就身首异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神宗皇帝的神态淡然,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司命大人神色不变,躬身行礼后退回了队伍中。 “臧定远。”神宗皇帝叫了声。 那站在右侧首位的老人兵部尚书臧定远缓步迈出,朝着神宗皇帝行了一礼。 “兵部如何安排?”神宗皇帝问道。 “统兵大将听陛下吩咐,由大都护赵芳担任率。正北道、西南道、中央军兵马已经开始调遣奔赴白马关外。” “情况如何?”神宗皇帝问道。 “正北道由皇甫程轩率军六万,西南道魏敬同统兵四万,中央军由司徒敬统兵五万,已经驰援白马关。算日子,应该已经入了正西道,到了白马驿附近。正西道方面也开始调拨各地粮草接应,临近秋季,立刻会有一批粮食收上来,粮草应该不成问题。但此次调拨军士良多,一旦拖过秋季入冬,只怕保暖衣物会有些问题。” 神宗皇帝微微点头,闭目沉吟良久,一言不发站起了身来,朝着后堂退去。 在旁边伺候着的徐公公,这才忙不迭的叫了声:“退朝!” 文武百官这才依次退出大殿外。 不过刚走出大殿,就都聚集在了一起,低声议论着这次白马关失落的事情。 皇城百姓消息闭塞,甚至于根本不相信西晋能打下白马关,但这朝堂之上,却已经是风雨飘摇。 司命大人一如既往独行于青石大道上,南院司命的身份,让文武百官都不敢和她过多的接触。 刚走出大门,一名宫中太监就快步奔了上来。 “司命大人留步,陛下有请。”太监弯着腰,恭声说道。 司命微微点头,跟着这太监直奔御书房。 刚走进门,就见御书房中已经有许多人。除了兵部尚书臧定远外,还有户部尚书蔡文茂,宰相曹正风,吏部尚书薛守成。在神宗皇帝身后,还站着太子纳兰明羧和二皇子纳兰明岚。 看着这些人,就知道要商量的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陛下。”司命大人躬身行礼后,便被招呼坐在了一旁。 徐公公朝着众人行了一礼,这才缓步退出了御书房,顺带着把房门给关上。 “诸位爱卿都已到齐,可以开始了。” 神宗皇帝朝旁看了眼,太子纳兰明羧立刻捧着一卷锦布站了出来,摊开锦布开始大声念诵。 司命大人微闭着眼,仔细听着。 这是一篇檄文,大致就是说西晋虎狼之心,不宣而战,强夺大魏白马关,而大魏方面也决定不再忍让,要兴义兵讨伐西晋。 太子纳兰明羧念完,这才躬身朝一众官员行了一礼,缓步退到了神宗皇帝身后。 “诸位可有意见?”神宗皇帝开口问道。 曹正风想了想,便指出了几处需要修改的字句,太子立刻到桌前,捉笔仔细记下。 “檄文明日就会发往各州府,等五日后再发布援军出发的消息。”神宗皇帝说道。 众人听了微微点头,所谓兵不厌诈,若是能骗过西晋,这集结的十五万人说不定还能起到奇兵之效。不过想要瞒过西晋的探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多是延迟一些日子。至于说到底能瞒多久,这就需要南院方面的功力了。 司命大人依然低着头,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安作仁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蔡文茂忽然问道。 司命转头看了眼,缓缓道:“应该还活着,不过到底在什么地方却不得而知。”说着,她抬头看了看神宗皇帝,“倒是李儒阁,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李儒阁这三个字一出,整个房间里一片寂静。 臧定远眉头紧锁,良久才道:“陛下,如此急调派李儒阁去西南道,会不会……” “此事朕自有决断,就不必再说了。”神宗皇帝缓缓道,“召集诸位来,是商议白马关用兵的一些具体事项……” 会议牵扯许多,从早晨一直到深夜时分才结束。 司命大人已经许久没有在宫中开会如此之久,走出宫门,云河立刻带着南院的侍卫迎了上来,把司命搀扶进一顶轿子中。 “云河。”司命忽然叫道。 “在。”云河应了声。 “他的情况怎么样?”司命大人问道。 没有说名字,不过说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云河面色凝重,缓缓道:“听说是逃出了白马关去了关外,现在白马关以西都有西晋重兵布防,严加把守。不过我已经安排了百余名夜枭过去,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司命大人轻嗯了声,轿子中就没了声响。 云河知道司命一天的会议也乏了,不敢出声打扰,示意侍卫们抬着轿子直奔南院。 只是,就在路过城中一段大道的时候,云河忽然面色一寒,抬手示意轿子停了下来。 已经是深夜,长街上一片寂静,四周的黑暗中,隐隐有一丝诡异的气息流动着。 没有任何征兆,那种强烈的危险感觉,是云河这么多年的生死任务中磨练出来。 “怎么回事?”司命问道。 云河低声道:“大人,有些不对。您在轿中,千万别出来。” 话音落下,云河站直了身子,右手轻抚着腰间长剑,眯缝着眼看着四周。 周围的侍卫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纷纷挡在了轿子周围,不留丝毫空隙,以防止敌人射杀轿中的司命大人。 云河手心有些冒汗,这样的情况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过了? 哪怕是夜雨楼横行天下的时候,也绝不敢在这皇城中,对司命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出手。 到底是谁? 云河脑子飞快转动着,把一个个对象挑出,之后再剔除。 至于说西晋的人,那更不可能。 虽说西晋的探子厉害,在大魏中隐藏很深,但大致的范围依然是在云河的掌控中的。而且其中也没人有刺杀司命大人的能力! 至少,在正常情况下是没有的。 难道真让他们抓到了今日这一瞬间的空子? 冷汗沿着云河的脸颊滴落…… 司命坐在轿子中,手枕在脸颊旁。她虽然没有云河那种强大的感应力,但毕竟坐在大魏情报组织顶端那么多年,见着云河跟属下侍卫的紧张样子,就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不过不知怎么的,她却连一点慌张都没有,甚至是觉得有些好笑,有些疲惫。 如果影子还活着,想来没人敢在这时候动手吧? 她脑海里莫名泛起了那个沉默挂样,永远只是抱着长剑站在她影子中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而轻微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刺耳呼啸,仿佛从四面八方朝着轿子这里涌了过来。 司命大人合上双眼,放松的靠在靠背上。 外面震天喊杀声瞬间响起,仿佛要掀开这黑夜皇城的寂静。 司命嘴角泛起一抹自嘲轻笑,各种细微的声音不断落入她的耳中。 隐约间,似乎传来一声闷哼。 “云河还是那么冲动,明明挡不住,也不知道躲闪一下。难道那刺客冲到轿前,就真能把我给杀了?”司命大人无奈轻笑,微微着摇头。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阵更为凌乱的声音响起,仿佛是由远及近有什么人过来。 司命大人微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其中的疲惫之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片寒芒。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甲帐城 “大人,好像是……有救兵来了!”云河的声音在轿子外响起。 司命大人面色冷凝,绝美的脸上泛起一抹肃杀之色。 外面的声音很快就消失殆尽,如果不是那弄得让人眩晕的血腥味,和那遍地的残肢断臂,恐怕很难有人想到,就在刚才,这里经过了一场血腥厮杀。 司命抬手掀开轿帘,缓步而出。 云河一惊:“大人,您怎么出来了?” 司命没有理会他,踏着满地血污走到轿外,抬头凝视着远处的黑暗中。良久,她才回头缓缓道:“刚才情况怎么样?” 云河赶紧回道:“刚才有三十名此刻从四面八方涌来,除此外还有数十名刺客占据高楼放箭……” 司命转头看了看周围,虽然刚才在轿中已经知道外面的惨烈战斗,但真看着眼前这一幕,依然有些心头不忍。 干净的长街上已经布满了残肢断臂,有刺客的,也有南院侍卫的。可以看出,不少人都是被暗中的冷箭射死。现在还活着的,已经不足十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即便是云河,大腿处也插着一支利箭,身上的刀伤剑上更是不计其数。 “……对方势大,我们解决掉近身的刺客后,眼看着已经没法抵挡了。不知什么地方来了一群黑衣人,把那些射手都解决了干净。”云河接着说道。 两人都没提彻查这些刺客身份的事情,对方既然能在皇城内组织如此大的一次刺杀,力量就绝不会小,自然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司命微微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走回去。”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缓缓朝着南院的方向行去。 没走多远,一阵嘈杂的人声就响起,就见城防军的人都赶来了。 看到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今日被刺杀的,可是暗杀的老祖宗南院司命大人! 所有人都能想到,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疯狂的彻查和报复。 领队的是城防军的一名校尉,见着云河那一身的血迹,他眼角微微抽动,见司命大人只有裙角沾了些血迹,好像没有外伤,这才暂时松了口气。 “见过司命大人。”校尉朝着司命大人深深行了一礼。 司命停住脚步:“这里就麻烦城卫军诸位了。尽快清理一下,不要惊扰城中百姓。” “是。” 城卫军校尉也不敢多问,赶紧吩咐人去打扫现场。尸体处理是个麻烦事情,南院的人自然是送往南院,但这些刺客…… 这校尉忍不住一阵苦笑,只怕自家大人有的忙了。 刚到南院大门口,一行黑衣人就从暗中走了出来。那带头之人迅速上前两步,单膝跪在了司命面前。 “大人,皇城内一百夜枭已全数集结完毕,静候大人调令。”黑衣人沉声道。 司命遇袭的时间不长,但消息已经传回了南院,几乎是瞬息间,整个南院就像燃起了一簇黑色火焰,所有值休、隐匿的密谍都在第一时间里收到了消息,立刻赶了回来。 从南院建院开始,除了和陈留王那一战外,南院还不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当街刺杀南院司命,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即便是陈留余孽肆掠的那个年代里,也没有人敢对南院这位最顶级的人物动手。直接刺杀势力掌控人,这是大忌中的大忌! 司命大人面色淡然,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都退下吧,不是什么大事。” “是。” 云河在边上看着,总觉得今日的司命大人和往日完全不同。虽然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默然,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今日都乏了,你也先下去休息吧。”司命大人微微一顿,接着道,“记得吩咐人把阵亡的密谍好好记录在案,家属抚恤做好。” 云河也不敢多言,行礼退下。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司命大人这才缓步迈入南院大门,一路缓行,不断打量四周。终于,到了那最深处院子的门口。 她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里面。 良久过去,一阵沙哑的轻笑声响起。 “怎么不进来?” 司命沉默片刻,之后才抬步迈进了大门…… “我没想到你会进京。”看着花圃中,那杵着拐杖的消瘦声音,司命平静的说道。 消瘦身影转了过来,露出一张干瘦苍老的脸庞。 他嘴角挂着一抹略带讥讽的笑容:“我也没想到,到这皇城所见的第一幕,就是你被人当街刺杀……纳兰若若,好久不见了。” 司命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林煜文?” 老太爷咧开嘴,露出一个欢畅至极的笑容。 …… “大魏白马雄关,属有精锐铁骑二十万,西晋东国门,以城寨星罗抵挡。所谓的星落,指的是以天干之数命名的十座小型据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其实和大魏白马平原上的军营差不多,不过相较之下,西晋这十座据点的模式,更像是白马关和白马驿的综合体,其中居民以驻军为主,以军队人员为主体衍生出了各种行业。当然,体量要比白马关小许多,关隘险要更是不如。而且和白马关主要以商贸为主不同,这十座城寨因为地处平原,游牧自然是主要产业。” 走在大街上,林安之轻笑着介绍着。 进了“甲帐城”,一行人就跟着林安之四处转悠。 因为西晋最近调兵奔赴白马关的缘故,往来甲帐城的兵士极多,对身份的彻查也就没那么严格,自然更不会有人能想到,林安之等人竟然不是西晋的兵。 蒲兰天落在林安之半步之后,道:“说是大魏西凉铁骑甲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西晋的狼骑同样悍勇无比。这些年虽然没有打过大战,但我们西北边军和西晋边军时常有冲突,彼此小范围厮杀次数不少,彼此损伤相差无几。”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这些年朝堂上的官老爷都太过懈怠了,相比西晋更把着重点放在北越,有些找错了方向。” 蒲兰天小心地问道:“听说少爷您去过北越?” 林安之道:“在银月城呆了大半年,谈不上了解,不过也有些接触。” 蒲兰天没有追问,林安之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但并不多,大多都是坊间流传,毕竟白马关的青楼里最受欢迎的唱曲,就是林安之的诗词。 “少爷,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蒲兰天问了句,便又接着道,“咱们总共只有二十人,这甲帐城驻军虽然大多调到了白马关,但至少也有五千兵马驻防……” 林安之微微沉默,这才缓缓道:“甲帐城是通往白马关的最后一道关卡,这里必须拿下。” …… 甲帐城近日里开了一家小酒馆,据说是一些受了兵灾的难民经营的。 当然,大部分人对这些所谓的“难民”身份很怀疑,西晋虽然占了白马关,也有过一些战斗,但其实并不多,几乎是一开战就拿下了白马关。 没有长时间的纠缠,自然谈不上对周围的百姓有多大伤害。而这些难民身上的伤痕,也确实是有些多了。以至于很多人都怀疑,这些人根本就是被驱逐的“流民”。 当然,也仅限于怀疑罢了。 甲帐城往年里来多的是那些个流民混进来,也无非是混口饭吃,多半是不敢乱来。甲帐城城防军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这些流民往往还会带来不少的好东西,价格还极低,自然就更受欢迎。 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很是有些气势,也在无形中震慑着那些想要掂量掂量酒店实力的人。 临近子时,酒店后堂,蒲兰天有些拘谨的站在林安之面前。 “今天生意怎么样?”林安之笑着问道。 蒲兰天恭声道:“酒店新开张,生意不错,多是些甲帐城中的兵丁,兴许是怕惹麻烦,士兵多了,周围的居民少有过来。” 林安之轻轻点头,翻了翻蒲兰天呈上来的账本。 也没翻几页,就给合上了。他本身对这些就没太大兴趣,以前也都是翠微帮着处理。而且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可不是做生意,账目之类的不用太在意。 “明日起,但凡是士兵过来,酒价提高三层,对附近的居民倒是可以把价格稍微调低一些。”林安之说道。 蒲兰天皱了皱眉头,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出事?” 甲帐城毕竟是以士兵为主,真要这么做了,只怕一两天就会传遍整个甲帐城,到时候只怕免不了要惹麻烦。 林安之轻笑道:“出事?要的就是出事。”说着站起了身来,活动了下手脚,这才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的院子,“这才刚秋末,天气就有些冷了,只怕一入冬就会下雪了。” 蒲兰天道:“若是真的下雪了,只怕对我大魏不是好事。正西道粮食产量不高,往年都要靠各地接济,一旦入冬,要想对白马关发起进攻,就不容易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是啊,确实不容易了。” 第二百五十章 冬雪 大魏皇城半雪城,林府。 老太爷裹着厚厚的貂绒袄子,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飞雪。 “老爷,天气冷了,您别在窗前站太久。”老管家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老太爷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当年就喜欢这雪景,记得那时候还和陛下一起夜宿半雪河。” 老管家笑道:“说起来,那时候老奴就已经开始伺候两位爷了。” 老太爷眯缝着眼,道:“不过那时候可没想着,我和他会走到这一步。” 老管家道:“是老爷您体谅圣心,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 老太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是吗?” 这一声反问,老管家顿时沉默了,良久才默默朝老太爷欠身行了一礼。他当年是那位身边的人,许多事情他甚至比老太爷还清楚。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一名仆役走到了门口。 “老太爷,外面有人求见。”仆役轻声说道。 “谁?”老管家问了句。 仆役道:“南院的云河大人,跟着来的还有一顶轿子。” 老太爷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意:“让他们进来吧,轿子也一并抬进来。” 这话说的很明白,是让轿子一起进来。 要知道,老太爷回到皇城后,来拜访的人每日里都有十来波。不过真正能进这林府大门的,却是少只又少。而有资格乘轿入府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人。哪怕是当朝宰相曹正风来了,也得门前下轿步行入内。 云河走在前面,四名轿夫挑着轿子紧随其后,从正门入,一直到了最里间。 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杵着拐杖。 云河立刻走进屋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叫了声林大人。 老太爷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听说小猴子在京城闹了些事情,多有劳烦云河大人了。” 云河躬身道:“安之贤弟天资聪颖,才学胆识皆是一时之选,是云河多受安之照顾才是。” 老太爷眯缝着眼,笑道:“这话说的也是,小猴子是顽皮了点,但确实聪明的很,不可能给人添麻烦。” 云河听着,差点没被噎着。 林安之在皇城干了什么? 来皇城的第一天,还没进城,就在半雪河渡口杀了六十几人,之后僭越入住林府,和太子二皇子明争暗斗,破坏南莞和亲,当庭抗旨…… 哪一样不是杀头的罪名?这些也敢说不给人添麻烦? 要换了他云河,这些事当中哪怕犯了一样,只怕司命大人第一个就会要他的命。 云河苦笑,但也不敢反驳,只能别扭地点着头,表示老太爷您说了就算。 老太爷看了看屋外,轿子依然停着,里面的人依然没有下来。他挥了挥手:“先带云河大人下去休息吧,几位跟着来的也是客人,都领着去用点吃的。” “是。”老管家躬身应道 云河没有推辞,到门外领着四个充作轿夫的南院高手下去了,就留着那轿子摆在大门口。 后院里一片安静,老太爷这才起身,杵着拐杖缓步走了过去。到了轿子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林煜文见过陛下。”老太爷躬身行礼。 轿帘掀开,披着素色袄子的神宗皇帝缓步走出。 “我以为你会猜错。”神宗皇帝淡淡地道。 老太爷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已经见过那位了,想来短时间内她不会再想见我。” 对当年老太爷和司命纳兰若若的事情,神宗皇帝自然最为清楚。可以说,当年事情的背后,就有他的推波助澜。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最终两人却没能成事。一人辞官回乡,一人成了大魏最冰冷恐怖衙门的情报头子。 大雪落在两人身上,很快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身子不好就在白州呆着,还来京城干什么?”神宗皇帝眉头微颦,“已经这把年纪了,又何必再来趟这浑水?” 话音落下,他沿着碎石道缓步而行。 老太爷杵着拐杖跟在后面,笑道:“没办法,养了十多年的小孩子总是有感情的。这京城向来水深,大人物们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你这个当老子的不心疼,我可是心疼。” 神宗皇帝哈哈一笑,道:“这说的什么话。” 老太爷微笑不语。 两人前后脚走在花园里,周围的树木上已经满是积雪,园中的池子也结上了薄冰。 老太爷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一直想着要回京城看看,一直没机会。渐渐的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也懒得折腾了,没想着这最后,还是要来这地方。” 神宗皇帝停住了脚步,皱眉道:“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你为什么要来?” 老太爷仰起头,眯缝着眼看着神宗皇帝的脸:“刚才不是说了吗,总不能任由他一个人在京城受人欺负。” 神宗皇帝脸上泛起一抹怒容:“你的意思是朕在为难他?” “不敢。不过有的人,总是盼着他不好,想着他死,搁绊子下套的对付他。陛下,这皇城之中的事,难道真的看不见?” 神宗皇帝一阵沉默,缓缓道:“那你要朕怎么办?” 老太爷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当年离开皇城的时候,您跟我说的话,到底还算不算?” 神宗皇帝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情况和当年有些不一样了。” 老太爷呵呵一笑,道:“您的意思是,当年说的话,不算数了?当年您坐上皇位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绝不让圣芯庵再把持朝政?现在怎么样,无非是走上了先皇的老路。真要把太子扶上位置了,恐怕二皇子就是第二个陈留王。” 神宗皇帝面色阴沉:“林煜文,你好大的胆子!” 老太爷淡淡地道:“都一把岁数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要是再胆小,只怕以后就没机会说话了。再说了,您当真能杀我吗?当真敢杀我吗?” 神宗皇帝怒极,眼中寒芒闪烁。 老太爷神色依然淡然,仿佛站在他身前的不是大魏天子,而是一名普通的中年人。 良久,神宗皇帝才颓然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能明白我。” 老太爷一怔,转而发出一阵沙哑大笑。 “我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来了。圣芯庵控制住了太子,你就准备扶持老二,魔教的人开始支持老二,你又重新倒向太子。呵呵……陛下,你挑来选去就是这两个,怎么从来没想过老三?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你可是跟我说过,若是老大老二都不可,老三就是最好的选择。怎么到了今天,你又把这事给忘了?不仅如此,为了你那两个儿子,竟然还想着要老三死!” 神宗怒道:“我若是要他死,又怎么会给他指婚南莞公主?!林煜文,你别太放肆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良久过去,老太爷脸上泛起一抹疲惫:“我老了,也不想争什么了。不过小猴子终究是我养大的,我怎么着也要保他这辈子安稳。” 神宗皇帝淡淡地道:“那你就说服他娶了南莞公主,日后就算宫中有变,他有这块护身符,也没人敢动他。” 老太爷轻笑道:“有没有人敢动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娶了南莞公主,这辈子都没希望坐上那位置了……这一石二鸟的计策你想不出来,是蔡文茂那老东西给你出的吧?” 神宗皇帝一滞,道:“谁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确实能保他一世安稳。”微微一顿,接着道,“皇城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见过老朋友后,就赶紧回白州吧。毕竟是家乡,最后总是要回去的。” 风雪依然,老太爷站在水池旁。 神宗皇帝已经离去许久,但老太爷依然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老爷,进去休息吧。”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老太爷身后,低声说道。 老太爷眼中泛起一抹疲惫:“休息……是该休息了。” …… 林安之坐在小酒馆的窗前,眯缝着眼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小酒馆已经开了一个月,一切似乎都已经步入了正规。自然,这其中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的。例如因为酒价闹事的士兵,例如几个不开眼的小贼。不过在林安之看来,这都是小事,谈不上什么想法。 或许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从白马关传来的消息,大魏终于发兵了,除了正西道上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外,还从正北道、西南道、中央军三处调集了共计十五万兵马过来。 之后,西晋大军和大魏兵马在白马平原上展开了一场大战。 据说是双方个又死伤,不过从传来消息的士兵脸色来看,西晋似乎没占到什么便宜。 这或许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正想着,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噗噗的声音。林安之抬眼看去,就见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了窗口,在这个鸽子的腿上还绑着一块白布。 鸽子也不怕人,林安之毫不费力的就把它从窗户上捉了下来。 解下白布仔细看了良久,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浅笑。 “终于等到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挑唆 白马平原大雪纷飞。 相比往年来说,今年是要好上许多的,至少没有前年那样的暴雨,所有甲帐城的人都记得,前年那滔天的洪水几乎将草原变成了大海。甲帐城中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难民,如果不是早有防备,储备了极多的粮食,只怕甲帐城早就变成死城。 今年没有那样一股脑的涌进来,甲帐城的压力小了许多。不过随着冬季来临,大雪落下,在外的牧民也多有到甲帐城修整补给。 城门口两名士兵穿着厚厚的绒衣,蜷缩着身子站在城门口。 左侧士兵往手里哈了口热气,转头看了看城内,嘀咕道:“一股子羊骚味。” 右面的士兵轻笑道:“别埋怨了,哪年不是这样,等开春就好了。” “开春?这才第一场雪,开春还得好几个月。”士兵嘀咕道,“那些蛮子就跟没开化的一样,言语粗鲁,动不动就拔刀子。里面说不定还混着流民,哪年不出点事情?这些蛮子,杀干净了了事。” 右侧的士兵一惊,看了看左右赶紧低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惹麻烦!” “哼!往年里白马关还能分担一些,现在白马关破了,这些蛮子反倒是一股脑涌到我们甲帐城了!” 那低声埋怨的士兵轻哼了声,也就不再言语。从怀里掏出个酒壶喝了口,就扔给了同伴。 两人正喝着酒低声说着话,忽然就见远处的风雪中,出现了一大片阴影。 “那是什么?”右侧士兵立刻惊觉,仔细地盯着那一片。 很快的,阴影穿过风雪,渐渐露出身形。就见一群穿着牧民服饰的人,他们正驱赶着羊群朝着甲帐城过来。 两名士兵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依然保持着警惕,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来人。 “什么人?!”士兵低喝了一声。 来人穿着一身羊皮袄子,头顶带着一顶斗笠。 他取下斗笠,拍了拍上面的积雪,这才抬头一笑,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们是白马关外的牧民,因为下雪,来晚了。” 两名士兵相视一眼,最近来的牧民不少,从白马关过来路途遥远,被风雪阻隔了倒不奇怪。听口音,也确实是这白马平原的人。 “文书呢?”士兵低喝道。 那年轻人还没开口,身旁一个壮汉就低吼着走了上来:“妈的个巴子,老子每年交税养了你们这群白眼狼,还敢找我们要文书?滚蛋!”话音落下,他朝着那士兵就撞了过去。 士兵被撞得连退几步,他脸上泛起一抹怒意,抬手就抓住了腰间长刀。 眼见这一幕,年轻人立刻拉住了那壮汉,低喝道:“徐虎,别闹事。” 壮汉徐虎哼哼了两声,这才恶狠狠地等着两名士兵道:“西晋的狗东西,今天看在我张嵩兄弟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然……哼!” 那边士兵的伙伴也赶紧把他拦住。 “别冲动,城里全是这些蛮子,小心出事!”伙伴焦急的低声叫道。 那被撞的士兵双眼冒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松开了刀柄。 年轻人张嵩这才笑了笑:“军爷,我们可以进城了吧?” 两名士兵也不说法,只是默然的站在城门两侧,让开了道路。 一行人赶着羊群就往城里行去,那壮汉到了士兵身边,还挑衅的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嘲讽笑容。 士兵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进了城,队伍先赶着羊群去了甲帐城南面的营地,这边是专门用做给牛羊安排的,毕竟西晋东部依然是以放牧为主。 之后,张嵩和徐虎一行十余人就一路有说有笑的直奔一间酒馆而去。 自然是最近在牧民中最火的那间,据说酒馆老板是牧民出生,所以对这草原上的牧民有着天然的亲近。对于那些常年欺压他们的西晋官兵,更是非常的不客气,不光收取高昂的费用,甚至还有过驱赶他们的行动。 外面风雪连天,酒馆里却很是热闹。房间中间生着几堆火,周围坐着的都是在甲帐城附近活动的牧民。 张嵩和徐虎进了屋,让小二去准备酒水肉食,之后就找了个火堆旁坐了下来。 “两位兄弟有些面生啊?”旁边立刻有牧民亲热的问道。 张嵩笑道:“兄弟我也是第一次来甲帐城,以前一直是在白马关那边。” 白马关三字一出,周围的牧民立刻就围了过来。 “白马关现在怎么样?” “听说西晋和大魏有过几次交手,死伤如何?” “那边现在还有人吗?听说西晋士兵把周围牧民都抢光了。妈的,比那些流民还狠!” 一时间周围乱糟糟的,都是打听白马关情况的。 这些牧民多是在西晋和大魏的三不管地带放牧,平日里对谁也没什么归属。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敌人除了天灾外,就是两国的士兵和流民。 张嵩接过小二递来的酒,抿了口,道:“还能怎么样,西晋驻军白马关,现在每日里都有大批人马进入,路过还不忘对我们劫掠一番。”说着叹了口气,脸上泛起愁容,“如果真让西晋攻入大魏,到时候咱们这里就真算是西晋的腹地了,那时候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 旁边立刻有人应声道:“说的是,前些日子我进城的时候,还被那些士兵强索了入城金。这种事以前可都没有的,没想到这白马关刚陷落,就出这种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牧民们顿时就议论起来。一些个喝得不少的,更是面红耳赤,怒发冲冠。 张嵩眯缝着眼,掀起眼帘朝旁边的徐虎打了个眼色。 徐虎立马站了起来,把酒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妈的,这些西晋士兵真不是东西。还以为只是我们遇到,没想到大家都遇到了!今日我们进城,还被那些士兵刁难一番!”说着,一把掀开人群,“老子现在就去找他们聊聊!” 这一下子,顿时让所有人一惊。 这里毕竟是西晋的地界,甲帐城虽然驻军不多,但少说也有三千多人,真要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他们牧民。 几人想要拦着徐虎,但徐虎身强力壮,两三个人竟然完全拦不住他。 刚一出门,就见一队巡逻士兵路过。 那带头的,竟然就是白天里,和张嵩、徐虎有过冲突的那士兵。 双方一打照面,都是一怔。 徐虎骂了一声,大步就走了过去。 西晋的士兵立刻警惕,举起长枪就对准了他。 “干什么,站住!”西晋士兵厉喝道。 徐虎哪里管那么多,借着酒意,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一把掀开长枪,直接就走到了那队长面前。 队长还没反应过来,徐虎就抬起手,就像一面扑扇一样,带着呼啸就扇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那队长被扇得眼冒金星。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队长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怒之下猛地拔出腰刀。 “你找死!” 徐虎面带冷笑地看着他,这队长深吸一口气,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徐虎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古怪笑容,他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朝着那腰刀就撞了上去。队长下意识一撤刀,就惊骇的发现,徐虎竟然已经在一个视线的死角里,把他的刀给抓住。 紧接着,就听徐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就见一截带血的刀刃,从徐虎的后背猛地刺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 “西晋士兵杀人啦!”也不知道是谁一声惊骇大叫。 那小队长一怔,他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腰刀到底有没有刺中人,自己自然最清楚。 他又惊又怒,立刻想要辩解,但就在这时候,黑暗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入了他的咽喉中。 场面顿时混乱,搞不清状况的牧民们纷纷四散奔逃,一边大喊着西晋士兵要血洗甲帐城,要杀光牧民。而西晋士兵这边,眼见着队长被人射死,也是立刻红了眼,拔出长枪就朝周围的牧民冲去。 酒馆里,此刻所有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而被杀了兄弟的张嵩,此刻更是睚眦欲裂。 “兄弟们,西晋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死!跟他们拼了!”张嵩一声厉喝朝着外面就冲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跟着大吼了一声,顿时有十余人跟着冲了上去。留在酒馆中的牧民面面相觑,终于是一咬牙,紧随着张嵩就冲出了酒馆大门,和外面的士兵厮杀了起来。 …… 林安之坐在酒馆后面的小屋里,端着酒杯看着窗外飘落的飞雪。外面的喊杀声落入耳中,让他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 放下酒杯,推开了房门。 房门外,十名黑衣人正安静的站在风雪中,或许是时间太久,以至于在他们的头顶和肩头都堆满了积雪。 蒲兰天走了上来,恭敬地捧上一袭夜行衣。他虽然低垂着头,但从那露出一半的眼帘中,能看到其中闪烁着崇敬与恐惧的光芒。 林安之不紧不慢的换上,这才轻轻挥了挥手。 “出发。”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夫当关 夜,风雪漫天。 在路边火把的照耀下,甲帐城内一片昏暗。 不过就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喊杀声已经响彻了整个甲帐城。 所有人都把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能听到是甲帐城的驻军和牧民发生了冲突。 这白马平原的牧民本就是一家,向来团结无比。此刻听说是西晋的人杀了牧民,早就惊怒无比,加上不断有各人的至交好友把消息传来,说是西晋军队已经开拔,要把牧民们杀干净,这就更是火上加油。 一时间,整个甲帐城的所有牧民都拿起了武器,纷纷冲出屋子对上了西晋士兵。 城主府,此刻已经快被传令兵挤破了大门。 全城各处都传来了急报,说是牧民造反。 徐宇一身铠甲的坐在城主位置上,面色冷凝肃然,眼中寒芒闪烁。 “到底怎么回事?”望着下面的百骑长,他冷声问道。 百骑长也已经满头大汗,心头叫苦不已。 早就已经传令下去了,冬季来临,城中牧民聚集,千万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就算双方真有什么矛盾,也一定要隐忍。 这怎么就忽然把牧民给杀了呢?! “听说是在城中一处酒馆,城防军和一些牧民起了冲突,然后不知怎么的,双方就都死了人……”百骑长结巴着说道。 徐宇眉头紧锁,沉声道:“怎么起的冲突,怎么死的人?” “听说是……” “砰!”一声巨响。 徐宇一巴掌拍在了身前桌上,厉声道:“你怎么管的城卫队,什么都是听说,要你这个百骑长干什么?!来人啊,拖下去斩了!” 百骑长目瞪口呆,还没来得急辩解,旁边的侍卫就已经围了过来,拉着他就直奔门外。 “大人,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外面传来一阵凄厉的求饶声,紧接着就好像是鸭子被拧断了脖子,戛然而止…… 徐宇站起了身来,冷声道:“传我令下去,既然开杀了,那就别再缚手缚脚。披甲武士以南北城门开始往中部推进,轻骑游弋其中,但凡有持刀上街者,杀无赦!” “是!” 传令兵领命,迅速离开城主府,将城主令传遍四城。 而就在此刻,林安之已经带着人直奔东门而去。 东门是甲帐城的主城门,墙高壁厚,向来是作抵挡大魏第一波攻势所用。而此刻,整个甲帐城内喊杀声震天,哪怕是东门的士兵,也多有被抽调参与平乱。往日里戒备森严的东门,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瞬难得的防御空档。 “不惜一切代价打开东门。”林安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借着夜色摸了过去。 这十人都是跟着林安之的士兵,当日跟着林安之入城的有二十人,除了这十人外,其他都被分散到了牧民中去,任务就是把甲帐城士兵杀害牧民的消息传遍全城。自然,除此之外还 要尽可能的组织人手抵抗甲帐城士兵的进攻。 这二十人都是一般的士兵,许多甚至从参军第一天开始,就只是跟着蒲兰天在军械库工作,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类颠覆、煽动的工作。 为了培养士兵做到这些,林安之已经训练了他们整整一个月,终于是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自然,光凭这二十人,哪怕有牧民帮助,要想拿下甲帐城也是痴人说梦。所以林安之必须打开东门,让那真正的利刃刺入甲帐城的心脏中。 东门驻军有五十余人,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太多。毕竟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了白马关,甲帐城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后方”。任谁都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到把主意打到这里来。 毕竟白马关离甲帐城不过六十里路,那里驻军数十万,真要杀个回马枪,只怕动了歪脑筋的人会死的很难看。 但越是想不到,就越是有人做了。 把守城门的有十名士兵,除此外,在城墙上还有二十余人,除了掌控绞索外,还要负责巡哨。剩下的二十余人,则是以小队形式巡逻城门左右。 城内的喊杀声士兵都听到了,原本城楼上的人被抽调一半下来,加上巡逻的二十余人,都分散到了四周,警惕有作乱的牧民涌向此处。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漫天风雪中,已经有十一名黑衣人,借着着昏暗的夜色,靠近到了城门口。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十余人借着房屋的阴影不断靠向城门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下手脚。 许久没有调动的真元力被运转到了极致。 之后,就见他双脚猛蹬地面,身形如同出弦利箭,朝着城门口就冲去。 城门口的士兵只是一个恍神,就见到一道黑影闪电般的扑了过来。 甲帐城毕竟是对抗大魏的第一线城寨,士兵都经历过战火。眼见林安之冲了过来,那最靠外的两名士兵立刻端起了长枪。 “找死!” 士兵一声低喝,两柄长枪如毒蛇探头,朝着林安之就扎了过去。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林安之竟然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径直从枪影中穿过,毫不停留的冲向大门。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刺客到底想干什么? 控制城门的绞索是在城楼上,即便冲到大门口,又能怎样?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即过,并没有妨碍他们将手中长枪刺向林安之。 然而再次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林安之冲过了这十人防线后,竟然一个急转身,抬手就抓住了近身的两柄长枪。 他嘴角泛着轻笑,戏谑地看着士兵们,然后轻声开口。 “一、二、三……倒!” 随着林安之的声音落下,十名士兵就感到一阵剧烈眩晕。此刻再想要高声示警,已经来不急了。他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这时候,城楼上传来了喊杀声。 蒲兰天率领的人终于是跟城楼上的甲帐城士兵战到了一处。 这声响惊动了周围巡逻的士兵,无数士兵从黑暗中奔了出来。只是,他们并没有立刻冲向林安之,而是很小心的在周围戒备着,等着同伴的到来。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地上,脚尖轻轻一提,一柄长枪就飞起落入了他手中。 他没跟林韧学过枪法,但在那一众红颜知己中,却有一名真正的使枪高手,祝霁月。 以祝霁月的说法就是,我风族骑射闻名天下,但光靠骑射怎么能称为当世最强骑兵?少有人知晓,枪术才是我风族驰骋沙场的真正本事。 端起长枪,脑海里莫名就出现了祝霁月的影子。 不知佳人是否安好…… 深吸一口气,甩开脑中杂念。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死死守住通往城楼的阶梯,让蒲兰天他们顺利放下城门。 武林中人和士兵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林安之就问过林韧。 当时林韧的回答是,一个武林中人对上一个士兵,通常都能很轻松战胜。但如果一百名武林中人对上一百名士兵,或许到最后只能同归于尽。 为什么? 那时候的林安之还很年幼,完全不理解林韧的说法。 林韧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做回答。 而在之后的岁月里,在林安之离开出云县,真正踏足到那一片腥风血雨中后才明白,哪怕是八品上的夜雨楼主,这样堪称当世绝顶的高手,在面对军队成建制的攻击的时候,也只能落荒而逃。 在白马关,他深夜刺杀李明达,对方也不过只有十余人,虽然那些都是白马关的中高级将领,身手都算不错,但毕竟无法和林安之相比。只是即便那样,一旦组织起来,依然能让林安之差点饮恨当场。 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组成了攻击阵型的三十多名士兵。要想像刚才一样突施暗算下毒,已经是没有可能。 终于,当最后一名士兵进入到队伍中后,三十人组成杀阵,缓慢而坚定的朝着林安之推进过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浑身真元震荡。 冲拳十二步当然是杀力极强的功夫,但真放到战阵中,那一往无前的拳法只能让自己死的更快。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早知有今日这局面,当初就该好好找祝霁月学学枪法来着。 不等他多想,士兵们的枪阵就已经到了近前。 林安之一声低喝,手中长枪如出海蛟龙,朝着前方刺去。 这一枪夹着他十成真元力,要的就是一击建功。然而就在这长枪刺出的一瞬间,五柄长枪从四面八方而来,挡在了前方。 “铿”一声刺耳的脆响,那被林安之锁定的死兵口吐鲜血的砸进了人群里。而那跟随着一起阻挡林安之的四人,也不好受,纷纷是虎口震裂,鲜血直流。 但也就在这同时,无数长枪从四面八方同时刺向了林安之。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脚尖猛蹬地面朝后退了两步。就在这一瞬间,借势转身,长枪横扫了出去。 一阵密集脆响声响起,周围的长枪被一击扫退。 而林安之也被那反震之力震得再次后退。 背心传来一阵冰凉,已经到了墙角。 林安之微微瞄了眼旁边,就在左手面两步之处,就是通往城楼上的阶梯。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七品 楼上的喊杀声传到下方,所有人都明白上面发生了什么。 这是这些士兵也想不明白,在这大雪漫天的时节里,就算打开了城门又能怎样?难道真能有人能冒着风雪攻入甲帐城?就算真攻入了,甚至攻陷了,面对白马关的数十万西晋大军,他们真守得住? 不过,士兵的天职只是服从,只是杀敌,他们不用多想,眼前的敌人要阻止他们上楼,那么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杀死面前的人。 士兵们组成半月围了过来,长枪不断招呼向林安之。 可以看出,这队士兵的配合极其老练,虽然每次只有七八人能借着长枪的距离优势攻击林安之,虽然林安之的枪法灵动且势大力沉,但每次有人受伤,他们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调整阵型,让伤兵退下休息,之后迅速补充人员上来。 林安之就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跟一个拥有无穷体力的巨人搏斗,对方三头六臂攻势不停,而他除了被动防守,竟然很难腾出手去攻击。 也好在是背靠着城墙,让对方无法发挥人数优势,若是真的在空旷地带,只怕早就被乱枪刺死。 但就算是这样,林安之依然是受伤不轻。在他击退对方攻击,准备换气的一瞬间,一柄长枪如同毒蛇一样命中了他的腰间。好在他及时闪避了那么一两寸,让对方没有命中要害;好在这些年的站桩和无名功法,让他拥有强悍的体魄。安饶是如此,失血依然让他的体力飞速下降。 而伴随着这第一枪的伤势,此消彼长之下,抵挡就越发的困难,手臂,腿脚不断的被对方刺中。 林安之紧咬着牙,手中长枪不断挥舞。此刻已经没有什么枪招的说法,唯有见招拆超,尽量拖延时间。 城楼上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停止,一阵刺耳的绞盘声响起,城门正缓缓降下。 士兵们又惊又怒,虽然不明白对方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那强烈的不安依然充斥在他们心头。 “兄弟们,加把劲!”不知是谁高喊了声。 这一刻,甲帐城的士兵终于发挥了他们应有的力量。 所有士兵悍不畏死地朝林安之冲去,林安之努力调匀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每一枪都能将对方强行震退。 但这样的攻击又能持续多久,饶是林安之修为不错,依然感到双臂重于千钧,眼前渐渐模糊。 忽然,他就听到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进攻的士兵们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去,就见所有士兵都惊骇的望向右侧。 林安之转头,就见城门已然洞开。 城外一片黑暗,哪怕借着城门口明亮的火光,最多也只能看到城外五丈左右的距离。 地面微微震动,渐渐的,一阵如同雷鸣的声音响起。地面震动越来越烈,那雷鸣般的声音越来越响。 猛然间,那无尽黑暗的原野中,一骑轻骑踏破黑暗冲入了火光中。 在他身后,是如同铁流般的骑兵队伍,蜂拥而至。 “敌袭!” 甲帐城士兵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厉吼。 骑兵如同钢铁洪流,又像水银泻地,瞬息间将阻挡在前的枪阵撕成了粉末。 剩余的士兵们顿时像炸了锅的蚂蚁,朝着四面逃窜。而这支骑兵队伍并没有追赶,朝着甲帐城中就狂奔而去。 看着这一幕,林安之总算是舒了口气。 身体传来剧烈的酸痛,双脚一软,就瘫坐在了城墙下。 战斗的时间不长,但体力和心力的消耗却到了极点。 蒲兰天下了城楼,看着林安之和那遍地的尸体,他眼角微微抽动。作为军中大将,哪怕他在白马关只是主管军械库,但当年可也是跟着老太爷上过战场,积功而上才做到这个位置。他自然最明白士兵一旦结成战阵,所能起到的杀伤力。 很难想象,林安之竟然凭一己之力支撑了这么久,而且还留下了这么多尸体。 “少爷,你没事吧?”蒲兰天扶起林安之低声道。 林安之微微摇头,勉力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手脚,感觉体力在迅速恢复。 不得不说,那几年的站桩和无名功法让他有了相当恐怖的底子。 这时候,他也隐约明白为什么林韧说底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相干。无论是跟着祝霁月学枪法,还是跟着张放鹤学冲拳十二步,之所以能够进境神速,最重要的就是那十几年一日不停的苦功。 骑兵不断涌入城中,终于在最后的时候,两名骑兵跳下了马来,快步走到了林安之和蒲兰天身前。 “见过林大人、蒲大人。”林安之看了眼,脸上便泛起了笑容。 “队长,好久不见了。”林安之笑道。 这骑士正是林安之的那位“小队长”张海平。 张海平老脸一红,搔了搔脑袋:“林大人,你这么叫小的,小的可担不起。” 在知道林安之的真实身份后,张海平的心底就像平地惊雷一样。这时候才明白出发的时候,为什么头头们会嘱咐他一切听林安之的。 至于林安之,在听到张海平转述了上峰的命令后,便知道这支十人小队可以算是安作仁送他的了。 如果不是安作仁这么明白的表示,林安之恐怕也不敢放他们去山中找寻被打算的白马关边军。 城中喊杀声越发的剧烈,便是在城门口,也被那声响震得两耳发聋。 林安之没有再耽搁,开口道:“有多少人?” 张海平道:“联络到了四只队伍,这次来了两支,共计两千三百人。还有两支队伍的人对我们不太信任,并不愿意立刻跟我们走。”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现在白马关外兵荒马乱,哪怕是当初同为白马关边军的人,只怕都不能彼此信任。张海平能说动两支人马过来,这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做?”蒲兰天问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道:“海平,你跟上队伍,调拨至少一千人围住城主府,不求攻破,但不能放走一人。蒲大人,你跟着海平一起,城内局势稍微缓和后,立刻带人封住四面城门,同样不能放走一人。” “是!”蒲兰天和张海平没有再耽搁,立刻追着前面的队伍去了。 林安之看了看四周剩下的几人,就见他们一个个浑身浴血,看来城楼上是遇到了硬茬子。 “休息一刻钟,之后立刻出发。”林安之说道。 话音落下也不管他们,径自盘膝坐到了墙角。 体内无名功法转动,散落在四肢百骸的真元力被缓缓汇聚进入丹田。此刻的丹田空荡荡的,哪怕把所有真元力收回,也没有恢复到五成。 但是,丹田中传来的灼热和强烈的“饥饿感”却让林安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仿佛是一直鼓囊囊的丹田,此刻变成了一个要吞噬一切的黑洞。 而伴随着的,就是真元力的渐渐变化。如果说以前是如同气体一般充斥在丹田内,而此刻却仿佛是要凝实了许多,甚至有渐渐化为液态的迹象。 这些种种的表明,此刻他的身体正处于一个极为重要的阶段:突破。 早在很久之前,还没离开出云县的时候,单内功修为,林安之就已经有了五品的水准。之后随着一次次战斗,更是隐隐有突破六品的迹象。 之后便是阴水湖和夜雨楼主一战,那一战被夜雨楼主彻底毁了他的经络。 原以为此生再无缘武道,但阴差阳错之下,却又碰到了张放鹤。冲拳十二步,重新为他开启了武道大门。 之后南莞再遇夜雨楼主,北云河畔血战寇熙武,更是让他顺利到了六重境界。 而那之后,一切仿佛都停滞了。无论再怎么努力修炼,除了让丹田更加凝实外,就在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度让他自嘲,或许自己最多就六品了吧。毕竟,六品和七品的距离,就是武道天才和人才的差距。 但谁知道,就在今晚这浴血一战后,竟然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了。 真元力从四肢百骸融入丹田,丹田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转化器,不断将真元力变作一滴滴液体,充入其中。 林安之一次长长的吐纳,浑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周围空气中仿佛有无数的,肉眼不可及的东西从他皮肤和浑身穴位流入体中,不断涌向丹田。 就好像吃了人参果,那种玄妙却又无比舒畅的感觉,让林安之差点呻吟出声来。 整整一刻钟,他才缓缓睁开眼。 身体仿佛是没有了重量,好像只需足尖轻轻用力,身体就能飞起来。 六感更是比往日里灵敏了数倍,只是微微凝神,百丈外的细微声响尽皆收入耳中。 周围负责警戒的士兵都发现,这位南院巡察使仿佛变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就是觉得调息之后的林安之,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如果说以前的林安之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潭水,偶尔爆发就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那么现在……就仿佛是一方温玉,一缕清风。 细腻圆润,周身上下再无破绽。 林安之轻轻挥动了下手臂,隐隐传来一阵奔雷般的声响。 他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城主府。” 第二百五十四章 要挟 一路走路,尽是兵荒马乱。 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随处可见厮杀中的士兵和牧民。甲帐城中的居民已经都呆在了家里,房门紧闭,无论是甲帐城的士兵还是那些彪悍牧民,他们都不愿,也不敢招惹。 林安之运转身法一路飞驰,甩开跟着的士兵很快到了城主府门口。 城主府外,大批的轻骑兵把府邸重重包围。 林安之刚一落地,几名士兵就围了过来。 “我是南院的人,找张海平。”林安之叫了声。 几名士兵一怔,立刻就有人奔去通报。很快的,就见张海平带着人奔了过来,见着林安之就深深行了一礼。 “见过林大人。” 这几名士兵看来是张海平的亲信,也早就听说过南院巡察使林安之的身份。毕竟,张海平去招揽这些白马关散兵,用的就是“怀化大将军林安之”这个名头。 不过,真见着了,还是免不了有些惊异。 虽然传说这位林大人相当的年轻,在皇城还有什么小诗仙的名号。但没想到,竟然会年轻到这种程度,从外貌看,这还不到二十岁吧? “见过林大人。”士兵们跟着张海平行礼道。 林安之点了点头,道:“城主府里情况怎么样?” 张海平道:“有大批士兵据守,需要些时间才能拿下。” “四门呢?” 这个是林安之最关心的问题,唯有彻底封闭整座甲帐城,他才能真正的把计划实施下去。 “四门已经封锁,蒲大人在西门,另外我派了两个兄弟去南、北两门,不会出问题。”张海平回道。 林安之听着,心领神会,张海平说的兄弟,多半是指的跟他们一起从那深山军营里出来的,都是可以完全信赖的士兵。 一行人跟着林安之,到了城主府大门口。 府门紧闭,隐约可见高墙上有长弓露出个头。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要是强攻进去,只怕会损失不小。 微微沉吟,他就扬了扬下巴:“敲门。” 所有人都是一怔,张海平最先反应了过来,大步就走了上去。 周围的士兵都是一惊,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好在,张海平一直走到府门口,墙上的士兵依然没有放箭。 拉着府门上的铜扣,用力敲打了几下。 很快的,里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府门隙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一身铠甲的中年人。 他面色肃然冷凝,看了眼张海平,目光就落在了后方的林安之身上。 “你们不是白马平原上的牧民?”中年人沉声道。 林安之目光从身旁刀甲齐备的士兵身上掠过,这才笑道:“自然不是。” 中年人面色不变,但心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这白马平原上,除了西晋外势力最大的有两伙人。 一帮是牧民,他们本就是这里的原住民,无论对西晋还是大魏,都缺少归属感。他们虽然是零星散落在平原四周,但向来团结,兼且民风彪悍,一旦开战就悍不畏死。 而另一帮,就是那些被西晋和大魏放逐的流民了,这帮人严格的说,更应该被叫做马贼。他们劫掠两国商队,向来是以打劫为生。不过对于那些牧民,流民们倒是很少去碰。反倒是偶尔会帮助牧民,而牧民也经常帮他们躲避两国军队的围剿。 在中年将领看来,这帮人如果不是牧民,那就只能是流民了。至于说大魏的军队,在他看来根本不用考虑。这已经入冬,大雪漫天,粮食紧缺,大魏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且就算大魏想进攻甲帐城,至少也要先过了白马关。 白马关那几十万大军,可不是摆设。 “你们想怎样?”中年将领眼中寒芒闪烁,缓缓道,“白马关距此地六十里,就算你们今日拿下甲帐城,三日之内大军便至,到时便是泰山压顶之势,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话说的没错,所以我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中年将领沉声道:“现在我西晋战时状态,每天都有货物通过甲帐城运往白马关,不需要多久,只要明日商队进城,就立刻能发现你们干了什么。到时候,你以为能轻易脱身?” 林安之脸上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手,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说着朝张海平笑道,“你立刻带人去西门,出去后沿着管道前行,碰到运送粮草的车队,就告诉他们甲帐城伤寒流行,此刻正封城治疗,让他们绕过甲帐城直接赶往白马关。” 中年将领听着,脸色微变,眼中泛起一抹怒火。 他自然不相信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听了自己提醒才想到这一步,对方敢动甲帐城,而且出手如此迅捷狠辣,那必然是经过精密安排的。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激怒他而已。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晋东侧边关以天干之数筑城十座,甲帐城位于白马关外第一城,每次和大魏交战,几乎都会陷落。要说甲帐城重要,那自然是重要,但要说不可或缺,那还真谈不上。 历年来甲帐城不知道陷落多少次,但只要一到冬季,因为补给问题,大魏士兵很难据守,只能退回白马关。 中年将领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中年将领脸上阴晴不定,林安之笑了笑,道:“不用多想了,现在就两条路,束手就擒,或者战死城主府。下决定吧……徐将军。” 徐宇脸色顿时大变:“你怎么知道?!” 林安之失笑道:“徐将军,你也太低估自己的名声了。我既然要动甲帐城,怎么会不知道这守城将领是谁呢?” 徐宇眯缝着眼,看着那就站在门外不过是五步距离的林安之。 林安之神色淡然,对徐宇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意仿佛是毫无所觉。 “我身为甲帐城守城大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投向?”徐宇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林安之轻声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没什么规矩,如果有什么冒犯,还请徐将军见谅了。” 看着林安之的笑容,徐宇心头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但是,这股寒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这话怎么说?”徐宇冷声道。 林安之偏着头,仿佛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缓缓道:“徐宇将军是西晋郾城人,家中有老夫今年就七十了吧?这甲帐城城东的院子里,似乎还有个女子,跟徐将军关系不错,听说她还有个女儿,也不知道徐将军认不认识。” 徐宇听着,脸色顿时绯红,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无耻!你到底是谁?!”徐宇怒吼道。 林安之无奈一笑,道:“我说过,我这人做事向来没什么规矩。有些事,我不愿意做,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也不得不做。毕竟,相比其他人,我觉得我手下士兵的性命更加珍贵。”说着微微一顿,这才接着道,“徐将军,已经快到寅时了,如果你再不决定,我就帮你决定了。” 徐宇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这才缓缓道:“若是阵前败北,我自然心服口服,若是你只会这要挟手段,即便我今日服软了,他日也必然会反了你。” 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道:“难不成,阵前战败,你就能阵心归附我不成?徐将军,这些废话又何必多说?不过嘛……”他轻轻活动了下手脚,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退后,这才接着道,“既然徐将军有这个意思,那我总是要满足你的。” 话音落下,林安之缓缓退后。 徐宇站在房门口,冷眼盯着林安之。片刻后,他终于打开大门,迈了出去。 “徐将军,别被他骗了!” “徐将军,不可啊!” 围墙上的士兵纷纷惊叫着。 林安之只是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徐宇,一言不发。 终于,徐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迈下台阶,站在了士兵当中。 周围的士兵立刻围上,将徐宇团团包围。不过依然听从林安之的命令,并没有靠近,在中间留出了一块两丈左右的空地。 徐宇站在场中,看着周围的兵马,心头难免有几分不是滋味。他从被安排到甲帐城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注定将成为牺牲品。 甲帐城是西晋“处理”官员的一个利器,内部有要对付的将领,根本无需自己动手,只需指派到甲帐城任职,然后再颁发一道进攻白马关的命令,那就是必死无疑。 就算不战死沙场,一旦白马关报复性反攻,甲帐城就必然陷落。 而那时候,身为主将无非是两条路,一是战死沙场,二是战败被问责斩首。 徐宇并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不能不在乎家人。 “若是我败了,但求一死,只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家人。”徐宇沉声说道。 林安之也难得的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我并无私怨,今日之战不过是大势所驱,徐将军放心吧。” 徐宇深吸一口气,低喝道:“来吧!” 这一刻,徐宇身周气劲陡然爆发,仿佛一股龙卷直冲天际。那些围困周围的士兵仿佛之身于洪流之中,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而那漫天风雪,更是在气劲激荡下化作一道银色白链,直冲天际……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收服 林安之眯缝着眼,周围的士兵不过是在龙卷边缘,而他置身其中,更能感觉到那股气劲的狂暴。 雪花被气劲激荡而起,拍打在他脸上,就好像是针刺一样。 “果然没猜错……七品上。”林安之轻声自语道。 在甲帐城呆了一个月,林安之可不只是安静的等张海平的消息,对整个甲帐城,他做了相当的工作,除了兵力部署,相关关系外,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这甲帐城城主徐宇。 从往年里的各种战况来看,这位名不经传的城主,很有可能是一名七品上的高手。如果不是城门口的突破,林安之说什么都不会和他决斗。但是,等见着徐宇了,等徐宇提出决斗要求了,林安之却是莫名心中一动。 就仿佛是鬼使神差一样,就那么简简单单的答应了。 并不后悔,在答应后,甚至有几分期待。 那种许久没有的热血沸腾,因为激动而浑身微微冒汗的感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盯着林安之的徐宇,很快就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在这时候眯缝起了眼,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 徐宇眼中闪过一抹怒意,这时候竟然还敢走神? 他也没有客气,一言不发就上前一步。 浑身气劲爆炸,脚步落地宛若雷鸣。 抬手朝着林安之就是一拳,双方相隔丈于,但这一拳的劲道竟然带着呼啸,直奔林安之面门。 七品上,这可是小宗师境界。 当年在羿风寨,李雯就是凭着七品上的实力,生生打服了祝霁月的师兄赵志敬,之后也是凭着这份修为,陪着林安之走南闯北。 想到李雯,林安之心神就有些恍惚,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也有机会正面对抗七品上了。 徐宇的拳罡带着呼啸而来,林安之终于是收敛了心神。 他不过是刚晋升七品,而七品上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个远超七品的境界,甚至被单独命名为小宗师。 换作旁的任何一个人,想要以七品修为对抗七品上,都是螂臂挡车。 但林安之不是旁人,从出生开始,他所接触到的人,不是七品的强者,就是八品的宗师。哪怕是家中花匠,李雯的父亲李乘风,那也是八品的强者。之后对上的敌人,无论是秦苑清还是苏皖,甚至之后的夜雨楼主、顾闵然等,也都是八品。 在他的潜意识中,早就已经把八品作为的假想敌。 七品上很强吗? 不见得吧! 林安之眼中一抹精芒闪过,不闪不避,抬手就是一拳迎了过去。 “轰”一声巨响,仿佛是平地惊雷,林安之的拳头和徐宇的拳罡撞在了一起。 徐宇脸色不变,身形不动。而林安之却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这个年纪就有七品实力,同龄人中,你也算是天才级别。但是你有伤在身,加上初入七品,绝不是我对手。”徐宇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求遵守约定,今日我死在这里便是,只求你放我属下和家人离开。” “城主大人,不要啊!”墙上响起一阵焦急叫喊。 大门打开,一队披甲持刀的武士就要冲出来。 “站住!都不准出来!”徐宇一声厉喝。 那些甲帐城的士兵红着眼,又急又怒地看着场中,但最终却没有违抗徐宇的命令。 徐宇转头,目光重新落在林安之身上:“你觉得我的条件如何?只要你答应,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现在也该知道我的实力,若是我真的不惜性命反扑,这里还要死许多人。” 七品上,是绝对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林安之认真听着,完了之后,却是咧开嘴一笑,露出两排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他抬手擦拭了下唇角的鲜血:“徐大人,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真觉得自己七品上的实力,就无敌了吗?” 徐宇摇了摇头,认真地道:“当然不是无敌,当世高手无数,便是八品宗师也不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但你我之战,你必败无疑。” 林安之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用八品,七品即可。” 徐宇怒极而笑,若不是为了属下和家人,他怎么会跟这不知姓名的年轻人说这些? “既然你坚持,那就来吧!”徐宇低喝道。 林安之也不客气,刚才一招互换,就已经感觉到七品和七品上的差距之巨大,恐怕比刘品上比七品还多。但是,他并没有放弃的意思。在别人看来不可战胜的,但他却不这么觉得。 低喝一声,他朝前迈出一步,抬手就是一拳,直奔徐宇面门。 徐宇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林安之这一拳势大力沉,即便是以七品强者的实力来看,也已经相当惊人。但是,在他眼里,这又算什么? 徐宇面色一寒,同样的不闪不避,就如同林安之一样,一拳对了上去。 然而就在两拳快要相交的一刹那,林安之的拳头却忽然一歪,和徐宇的拳头交错而过。 要以命换命? 这个念头在徐宇的心头一闪而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 七品上号称小宗师,论修为已经和八品不相上下。浑身气劲保护,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换命的?反倒是初入七品的武者,身体没有经过强大真元力打熬,强度要差上许多。 一切思路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拳头就狠狠砸在了对方的脸上。 徐宇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双眼发黑,脸颊上的骨头都好像发出了脆响。 这个年轻人的拳头怎么会这么重?! 这个念头在徐宇心中一闪而过。 但他更明白的是,自己的实力远在对方之上。自己如果受伤,对方的伤只会比自己更重。 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让自己的视力在最快时间恢复。 然而,就在视力恢复的一瞬间,他就见到一个拳头遮住了全部视线…… 徐宇想的没错,林安之受伤确实比他重许多。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他而言极端的痛处,在常年接受林韧训练的林安之那里,就跟过家家一样。脸上挨了一拳的痛处,和修炼无名功法、站桩的那种痛苦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徐宇的一拳只是让林安之稍稍眩晕了片刻,立刻就回过了神来。 之后朝着徐宇就是一拳。 拳头砸在徐宇的鼻梁上,立刻就是鲜血直流。血气上冲到双眼,更是让他完全失去了视野。 之后,徐宇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木桩,被林安之的拳头无情的肆虐着。 一拳重过一拳,一拳快过一拳! 整整十拳后,林安之终于停了下来。徐宇身体一阵摇晃,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勉力睁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林安之。 “冲……冲拳……十二步……”徐宇艰难地开口问道。 林安之咧嘴一笑,眼睛完成了一对月眼儿:“没错,就是冲拳十二步。” 徐宇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轻轻闭上眼。 他自幼跟随高手习武,原以为可以报效国家,但谁曾想到,最终却因为不擅交际,得罪了权贵,最终被指派到了甲帐城来。 而今天,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高深武技,却是毫无花哨的败在了最粗浅的武技上,而且对方还是以最没有花哨的互拼击败了他。 “杀了我吧。”徐宇低声道。 他闭眼等了许久,却发现林安之好像没有动静。睁眼看了看,顿时脸色古怪。 就见那少年人竟然站在边上,龇牙咧嘴的让人给他包裹伤口,对躺在地下的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安之包扎的差不多了,这才指了指地上的徐宇:“给他也包扎上。” 张海平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点头后,走到了徐宇身旁,掏出绷带给他那已经有些浮肿的脸缠上。 “为什么?”徐宇坐在地上,双眼紧紧地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偏着头,轻笑着看着他。 不得不说,此刻的林安之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和徐宇互拼一招,哪怕是只挨了一拳,他的脸都已经肿的跟被马蜂蛰了一样。现在摆出这副表情,更是显得有些怪异。 但是徐宇却笑不出来,他心头有太多的疑问。 “我如果说,我想招降你,你相信吗?”林安之笑着问道。 徐宇一怔,转而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但声音却有些诡异,受伤的脸和喉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鸭叫一样。 “你真觉得我会降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徐宇说道。 林安之一怔,脸上泛起惊愕之色:“我没说我的名字?” 徐宇盯着他,一言不发。 林安之脸色有些发烫,好在现在包着绷带,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泛红。 “自我介绍下吧,我叫林安之……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说道。 徐宇的脸色终于大变,最没有可能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支军队如果是大魏的人,那么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反攻白马关? 不会,他们的人数太少。 但在甲帐城外,是否还有他们的兵马呢? 不知道…… 应该不可能! 徐宇就觉得一阵头疼,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不断回荡:大魏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定计 林安之没有打扰徐宇,不过能猜到,他绷带下的脸色肯定不会太好看。 西晋和大魏是死敌,彼此交战数百年,少有缓和的时候。也就是这二十来年,老太爷带兵征讨西晋后,大魏元气大伤,而西晋也陷入了夺嫡之争,双方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但要说关系,却依然是敌对的,甚至比不上大魏跟北越。 如果林安之真是流民,徐宇或许还容易接受一些,但如果是大魏的人…… “你应该庆幸我们不是流民。”林安之淡淡的说了声。 徐宇低垂着眼帘,林安之一开口,他就明白了原因。 大魏对甲帐城用兵,那绝不会只是为了掠夺,而是要借着甲帐城反攻白马关,甚至是攻打西晋本土。他们会把甲帐城视为占领地。 但如果是流民,他们根本不可能占领甲帐城,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掠夺。而一帮穷凶极恶的流民面对一座毫不设防的城市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再明显不过。 徐宇神色复杂,被西晋抛弃,被大魏俘虏,都如同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良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不会降大魏,不过我可以下令让属下放弃抵抗,你只要答应不伤害我的人就行。” 林安之走到近前,蹲下身子到了徐宇身旁。 徐宇抬头,分毫不让地跟林安之对视着。 “那我如果说……”林安之压低了声音,凑到了徐宇耳边,“我如果说让你归降我,你愿意吗?” 徐宇一怔,一句“你不就是大魏的人吗”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只是一瞬间,徐宇就冷静了下来,盯着林安之的双眼,想要确定他的真实想法。 林安之微微一笑:“话已至此,至于你信不信,我就没法决定了。总之,活路摆在你面前,死路也如此。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是真下令属下放弃抵抗,那这消息总有一天会传到西晋朝廷,那时候我不杀你一家老小,只怕西晋朝廷也不会放过。通敌叛国,这可是灭族的罪名。即便这消息传不回去,你以为丢了甲帐城,你的家人会好过?你的仇家会放过他们?对了,你既然是被派到甲帐城来,想来仇家不少吧?” 徐宇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惊恐,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若是答应呢?” 林安之笑道:“你答应了就是我的人,那我自然会保你一家老小性命。” “你凭什么保证?”徐宇盯着林安之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傲然:“凭我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这还不够吗?” 南院,不仅是大魏,甚至在天下,都是公认的最血腥,最恐怖的组织。即便是西晋的密探,要论手段都很难跟南院相媲美。这些年南院对西晋疏于侦查,也无非是因为南院里除了最大的叛徒巡察使李兰,外加白马关对南院的排斥。 但即便如此,在西晋国内,依然有不少南院密谍。 以林安之南院巡察使的身份,要想从西晋带走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自然,徐宇并不知道此刻的林安之已经和南院失去了联系。在他看来,林安之能够密谋夺下甲帐城,这其中南院密谍必然发挥了关键作用。 徐宇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但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是做不到,别怪我翻脸无情!” 林安之露出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放心吧。” 有了徐宇的帮助,收服甲帐城的过程几乎是波澜不惊。 让林安之惊讶的是,甲帐城中的士兵对徐宇居然是言听计从,虽然对林安之的身份多有怀疑,但最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甲帐城的士兵就是死士,多是犯了军纪和重罪之人。”徐宇苦笑,“别看这里说是天干十城之一,但也就是用来减缓大魏铁骑攻击的弃子。往年里,甲帐城破后,就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们大魏的人不杀,朝廷也不会留下他们。” 林安之听着,神色不变,默默点头。但在他心底,却是微微一动,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相当有用的情报。 看起来不管是大魏还是西晋,在边关上都不是铁板一片,都有着相当的问题。只不过这次是西晋被逼先发难,所以大魏失了先手。否则的话,先不说司命那边,只要他知道了这个情报,恐怕立刻就会着手策反徐宇的行动。 想着,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苦笑。 这日子,大家都不好过啊。 虽然有了徐宇的投诚,但林安之依然派张海平去西门官道上,把赶来的运粮队给拦住,让他们绕过甲帐城直接去往白马关。 徐宇看在眼里,明白是林安之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因此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至于城中的牧民,也安静了下来,让手下人全部行动,很快就把混乱的局面安抚了下去。值得庆幸的是,当晚的牧民死的并不多,徐宇格杀勿论的命令刚传出去,张海平就带着人马冲进了甲帐城。之后兵荒马乱,甲帐城的士兵甚至还没把命令下发,就遭到了张海平这边轻骑的绞杀。 那些牧民一个个目瞪口呆,全然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一队士兵要杀他们,之后又来了一队士兵,然后双方就打了起来。他们这些“参战人员”一瞬间竟然成了看客。 这一下子也让他们冷静了下来,想到一旦跟甲帐城士兵开战的后果,饶是彪悍的牧民,也都灰溜溜的躲了起来。 不过损失依然不少,张海平带来的两千三百人死伤将近五百,甲帐城原有的士兵伤亡更是高达两千人。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兵力上的优势,至少让林安之能够轻易的掌控局势。 毕竟对甲帐城的人来说,他们才是外来者。 …… 林安之坐在城主府里,嘴角挂着浅笑,捧着一杯茶看着外面的雪花。 这连着十来天,大雪却没有停下的迹象,就连从西晋内部去往白马关的运送物资的队伍都少了。 “徐大人,你说白马关现在情况怎么样?” 徐宇坐在椅子上,轻轻拨弄着桌上的茶杯:“林大人若是有兴趣,派人去问就是。如果相信我,让我派人去也可以。” 林安之一阵失笑,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你手下人我可信不过。万一他们狠了心,就要拿你换高官厚禄,那我岂不是跟着一道遭殃了?” 徐宇一阵摇头苦笑:“那还能怎么办?” 林安之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徐宇眯缝着眼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心头免不了估算着,如果现在出手,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对他一击致命。 以实力来看,他自然是比林安之高出一截。 那晚一战,看似他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刚好相反,这些事情当时并不觉得,但事后一回想,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徐宇盯着林安之的背影看了良久,终于是垂下了眼帘。 背对着他的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笑。 “今天我收到个消息。”林安之忽然转头道。 徐宇一怔:“什么消息?” 林安之笑道:“你的家人已经从郾城接过来了。” 徐宇微微沉默,脸色谈不上好看难看,只是淡淡地道:“已经到甲帐城了吗?” “嗯,还在路上,估摸着傍晚能到。” 徐宇脸色泛起一抹惨然:“不知道父亲知道这里的情况会怎么说我。” “放心吧。”林安之轻笑,“据我所知,你父亲找了一为夫人,现在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正巧,我的人和那位夫人有些联系……” “林安之!”徐宇愤怒地站了起来。 林安之淡淡地道:“你怀疑是我搞的鬼?” 看着林安之冰冷的眼神,徐宇冷静了下来,算了下时间,从郾城过来只怕就需要七八天,林安之就算有这个心,也没可能早做安排。 难道真是碰巧? 徐宇有些怀疑,但却不敢断定。 林安之失笑道:“老实说,这件事还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也可以放心,你那位小娘绝不是我的人,她和你父亲只怕是真的情投意合,只不过是正巧和我的人认识,仅限于此。我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让你有什么芥蒂。” 徐宇长舒了口气,道:“不是就最好。” 林安之话锋一转:“对了,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件。” “什么?” “我的人估计快到了,到时候你安排人接应一下,除了一应的粮食补给外,还有盔甲战马,最好都给补上。我看甲帐城的物资蛮丰富的,到时候你可别给我使绊子。” “你的人……”徐宇一脸狐疑。 他一直怀疑林安之还有别的安排,但这半个月过去了,却是没见半点动静。以至于他很有些摸不清林安之的想法。而现在,林安之竟然说他的人快到了? 徐宇忍不住看向窗外,大雪纷飞,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行军?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攻略 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白马平原被银色覆盖。 乙帐城的城楼上,两个士兵穿着皮甲,披着厚厚的袄子缩在墙角里。两人一老一少,老的面容枯瘦看上去五十来岁,而年轻的一个则是二十出头。两人的长枪被随意扔在脚边,孤零零的躺在墙边。 “队长,来喝两盅。”年轻的士兵从怀里摸出个小水袋,笑嘻嘻地递到老兵面前。 老兵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水袋,拧开盖子闻了下,这才道:“臭小子,值岗也敢喝酒?”话是这么说,不过却拧着水袋狠狠地灌了口。 年轻士兵一阵轻笑,道:“这都大雪封山了,难不成还会有人来?再说了,大魏的军队就算真要奇袭,至少也得先攻破白马关吧?咱们这也就是做个样子,就别太认真了。大冷天的,不如去屋里暖和暖和。”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烽火台,“守着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 他接过老兵递回来的水袋,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烈酒进了喉咙里,沿着嗓子眼进了肚子,身子骨顿时暖和了不少。 “放屁。”老兵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当兵是来享福的吗?” 年轻士兵也当回事,笑了笑,道:“对了,队长,白马关那边到底情况怎么样啊?开年会不会攻打大魏?” “我怎么知道?”老兵没好气地说了声。 年轻士兵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可是三十年的老兵了,我听说咱们付城主还做过你的手下的兵?就算不知道,猜总能猜一下吧?” 听到说付城主做过他手下的兵,老兵被吓了一跳:“别胡说,想给老子找麻烦是不?!”顿了顿,这才眯缝着眼望向东方。 “白马关拿下了,也就只是拿下了。”老兵说道。 士兵奇道:“为什么,不能以白马关为据点进攻大魏腹地吗?” 老兵一阵嘿笑:“你懂个屁!你真当大魏是软桃子,任人揉捏吗?当年大魏的骠骑大将军林煜文率军攻打咱们西晋,差点就真把咱们这天干十城给打穿了。要不是后来把姚大人从南部边关调过来,只怕你小子现在已经是大魏的人了。” 年轻士兵搔了搔头,对二十年前那一战,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西晋官方只是说大魏兴不义之师进攻西晋,最终却损兵折将,被西晋击退。至于说具体的,却没提到过。 老兵似乎也不愿意细说当年的事情,只是接着道:“西晋的西凉骑兵,可是凶狠着呢。在咱们这边吃了大亏,还是因为这天干十城,一路不断消耗他们的兵力和体力,之后在昭阳决战中,才被姚将军以逸待劳,一举击破。” 听到这里,年轻士兵插话道:“昭阳城就是癸帐城吧?” 老兵没好气地道:“也就是军部的混帐想些混帐名字出来。”低骂了几句,这才接着道,“当年老子就在姚将军的麾下,姚将军原本准备借势一举攻下白马关,但那林煜文确实厉害,虽然败退,但一路阵型不乱,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退入了白马关。” “那个林煜文这么厉害?”年轻士兵惊道。 “岂止是厉害!”老兵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抹敬佩的光芒,“我们从昭阳城一路追击,林煜文领兵且战且走,这样打了一个月。大魏的骑兵明明已经是疲惫之师,但却偏生不露半点破绽,生生坚持到了最后。” “老子不懂什么高深的兵法战术,但回想一下,若是我是那大魏骑兵,在一个月无时无刻的袭击中,只怕早就疯了,但那几十万人偏生是没有一个慌乱的。军队素养自然是极高的,但林煜文能把各种负面情绪压住,那可是厉害至极了。” 年轻士兵正想开口追问,忽然就见老兵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队长,怎么了?”年轻士兵跟着站起来。 “你眼神好,看看那边是什么。”老兵抬手指着远方的地平线。 平原上白雪茫茫,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只是,在远处的雪原中,隐约有一片黑云在移动。 年轻士兵微闭着眼,极目远眺。 “好像……好像是一支骑兵……”年轻人喃喃道。 老兵眉头紧锁,道:“能看清是哪儿的人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老兵沉声道:“你去烽火台,一旦有情况立刻点燃烽火。” 年轻人一惊,瞪大了眼:“队长,你疯了吧?点燃烽火可是昭告咱们西晋战争爆发袭……这大冷天的,兴许是甲帐……” “快去!”队长一声厉喝。 年轻人也不敢再顶嘴,赶紧奔着烽火台去了。 老兵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握住了被胡乱扔在地上的长枪。当武器落入手中,那个枯瘦矮小,仿佛是风吹就要倒下的老兵不见了。他就如同他手中的钢枪一样,散发着一股凌烈逼人的气势。 “都给我起来了!”老兵厉喝一声。 乙帐城的城墙上,零零星星的从墙垛里站起了十余名士兵。 远处的那片“黑云”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对方的面目了,对方看上去是给白马关运送物资的车队。这些人看上去铠甲破烂,不少人身上还有着鲜血,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老兵眉头紧锁,难道是去的路上遇到了流民? 流民为祸边境,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每年秋冬季节里,流民在山里找不到粮食,偶尔也会袭击一些车队。不过最近白马关有变,流民都安分了许多,而且西晋也会派重兵押送物资,要想动这些车队可不容易。特别是一旦惹恼了西晋军队,白马关几十万兵马可不是摆设。 但是…… 不应该啊。 老兵正思索着,就见队伍正不断靠近,已经能看到当先的那人。 那是…… 老兵看了几眼,总算是认了出来。 带头来的,竟然是甲帐城的城守徐宇。 他怎么来了? 就在老兵疑惑的时候,队伍又靠近了将近五十丈,距离乙帐城的大门,只有不足百丈了。 这一瞬间,老兵总算明白了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是甲帐城出了问题,那白马关怎么会没有动静?! 推演错了,但结果却完全正确。 “点燃烽火!”老兵一声厉喝。 那正站在烽火台上,好奇看着下边队伍的年轻士兵一激灵。转头看去,就见老兵满脸惊恐。 “快!别他妈发呆!”老兵一声厉喝。 年轻士兵终于反应了过来,举起火把就要点燃烽火。 然而就在这时候,就听一阵尖锐的呼啸。 “噗!” 一支利箭射穿年轻士兵高举火把的右手,将他钉在了墙上。 年轻士兵发出一声惨叫,火把落到了地上。紧接着,一个黑衣人灵巧的翻过城墙,跳了上来。 黑衣人左手持弩,右手握着一柄长刀。 森白刀光闪过,那还在剧痛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年轻士兵,顿时身首异处。 老兵又惊又怒,握紧长枪朝着烽火台的位置冲去。 黑衣人自然是林安之,一刀将那年轻士兵斩首,抬脚就把火把踢到了边上。 望了眼已经冲到了城下,换好装备开始进攻城门的军队,这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城墙上。看着那持枪冲来的老兵,他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之后微微一猫腰,化作一道黑影朝老兵扑去。 老兵就感到一阵狂风扑面,他紧握着长枪,厉吼一声刺了过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林安之的身形带过一抹狂风从他身边掠过。 老兵惊骇转头,林安之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时候,老兵才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腰间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拦腰从四面八方喷出…… 剧烈的疼痛让老兵眼前发黑,他感到自己似乎渐渐倒了下去。勉力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依然矗立的半截身体,还有那沿着城楼飞奔而去的黑衣人…… 但是,就算林安之阻拦了那士兵点燃烽火台,城楼上的士兵也发现了城下的异样,更看到了林安之的身影。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箭楼内,急促的钟声响起,清脆而嘹亮,随之而来的是远处不断回应的钟声,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乙帐城。 林安之没有去管那里,他也从没有想过要无声无息拿下乙帐城,唯一需要阻止的,只是让他们无法和外界联络而已。 在甲帐城的一个月没有白等,派出去的人一共联系上了六支白马关退出的队伍,共计两万人左右。加上原本的两千五百人,林安之手下可控制的军队竟然到了两万三千人左右! 而最让林安之惊讶的是,这些队伍竟然有都三成左右的骑兵。 白马平原虽然盛产战马,但骑兵给养的费用极高,即便是驻守白马关的二十万大军,总共也才只有那么五万左右的骑兵。而这其中,也并不是所有骑兵都配备齐全。 但这六支队伍里的六千骑兵,竟然装备齐整,一些甚至还配备了大魏禁军用的制式手弩。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队伍是在安作仁还在白马关的时候,就分批给安排出去的。 这个消息让林安之很是惊讶,甚至是震惊。 难不成从许久以前,安作仁老将军就已经开始后路? 想到在深山军营中的一幕幕,林安之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太爷那一辈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有这两万大军配合,要拿下乙帐城并不是难事,最重要的依然是不能走漏风声。 所以,这次进攻才会在这时候发起。 几乎是进攻一开始,整个乙帐城就被惊动了。大批的兵马从驻扎的军营中赶出,直奔东门。而十余骑轻骑也手握密信从城主府内狂奔而出,直奔其他三门而去。 那密信中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开战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破城 乙帐城原名“旃蒙城”,但军中多是粗人,就算是粗通文墨的都少。因此为了方便记忆,这才改名“乙帐”,是从白马关过来的第二座城寨。相比甲帐城的警戒任务,更是担负着坚守的重任。城墙高耸,兵多将广。若不是这次白马关大捷,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调,真要拿下来,只怕要十万大军强攻才行。 林安之虽然有两万兵力在手,但真要对付乙帐城,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选在白天而不是夜晚,也有他的道理。 大雪纷飞,虽说更容易暴露行军目标。但同样的,森白的雪光也很容易迷人眼。很少有人真正能一直盯着雪原目不转睛的。 加上他早就做好了强攻打算,利用徐宇的甲帐城人马,只要骗过第一轮的探视,就有机会直接行军到乙帐城下。 而这一切,确实如他所料。 林安之运足全身修为,在城头飞驰着,不断将士兵斩杀。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城门口的绞盘。 从徐宇口中得知,乙帐城现在大概有一万兵力驻守,是甲帐城的三倍有余。不过大部分的精壮年都已经抽调到了白马关,因此真正能形成战力的,也只有四千人左右。 因此只要打开城门,属下骑兵就能以雷霆之势攻入,将这四千人全歼。 当然,最重要的依然是守住四门,不能让乙帐城把消息传出去。否则一旦西晋兵力回调,要歼灭他这两万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很快的到了绞盘前,两名士兵惊恐的看着林安之,握着战刀的手微微颤抖。 林安之沿着城楼一路杀过来,所过之处尸横遍地,两人可是亲眼所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士兵厉喝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手中长刀横在面前。森白刀光映照着他的双眼,泛起一抹森然冷凝之色。 两名士兵忽然感到眼前一花,林安之的身形凭空消失。 “铿!”一声脆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两名士兵身前。 林安之仰着头,眯缝着眼,在他身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粗壮的男人。 男人一身重甲,手持一柄巨剑。 这巨剑长度只怕和李雯的伏兂差不多了,而宽度更是远远不止。 强大的劲道从那巨剑上传来,饶是林安之的修为深厚,都被震得倒退了两步。自然,那壮汉也不好受,往后退出一步,差点将身后的两名士兵挤下城楼。 “守住绞盘,我来对付他。”壮汉沉声道。 两名死里逃生的士兵眼中泛起惊喜光芒,齐齐行礼道:“是,张大人!” “乙帐城骁骑尉张恒,来人报名!”壮汉张恒盯着林安之冷喝道。 林安之偏头想了想,抬手取下了面罩,露出那张带着轻笑的俊俏脸庞。 看着林安之的容貌,张恒和那两个士兵都是一怔。 这么年轻? 林安之本身年纪就不大,加上脸颊就偏圆,有些娃娃脸,看上去就更年轻了几岁。 “在下贾明智,张将军有礼了!”林安之一声轻笑,猱身而上。 听到“贾明智”三个字,张恒脸上泛起淡淡怒容。 “鼠辈,连名字都不敢报,还敢犯我乙帐城?” 张恒一声低喝,手中巨剑笔直落下,朝着林安之当头劈去。 林安之后退半步,手中单刀绞上,一个卸力就让那巨剑滑往一旁。之后猛地一个朝前迈步,一记肩顶直冲张恒胸口。 张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修炼的本就是内家为主的功法,加上本身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在他看来,林安之这一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浑身气劲猛然运转,身前陡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气旋,他不仅不闪不避,反倒是运转全力将林安之拉了过来。同时微微后退半步,脚下猛然用力,朝着林安之就撞了过去。 两人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林安之就好像撞到了一块铁板上,朝着后方就退了出去。 而张恒也不好受,这一下硬拼让他气血翻腾,一口鲜血直冲咽喉。 “七品?!”方恒低呼了声。 七品不是大路货色,几乎是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一本秘录,其中记载了所有本国内的强者,而这能被国家定义为强者的标准,就是七品。 “你到底是谁?”方恒低喝道。 林安之活动了下肩头,刚才那下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对方的修为应该是在六品左右,但刚才那一下硬碰,他以七品修为,竟然没有讨到便宜。 回想起来,这种天生神力以前在寇熙武身上也见过。那时候要不是祝霁月及时赶到,刚恢复修为的林安之只怕就要被寇熙武活活打死。 林安之眯缝着眼,目光游移到城下,无数西晋士兵已经赶了过来,沿着阶梯直奔城楼上。 不能再拖了。 林安之微闭着眼,轻吸一口气。 伴随着轻微吐纳,张恒发现面前的这年轻男子的气息仿佛变了。如果刚才还冰冷锋利如同一柄利刃,那么现在,更像是一方温玉,一汪流水,浑然一体,没有半点破绽。 一时间,方恒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有七品境界,但似乎和以往在西晋内看到的那些七品高手有些不同。 往日里他对付七品高手,凭着自己的天生神力,虽不敢说什么优势,但至少能不落下风。对方的出手一招一式,虽然有的诡谲精巧,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而现在,站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让他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出手的感觉。 方恒不光是久经战阵的将领,更是经历过无数厮杀,从最底层爬到现在的高手。他很清楚,如果等林安之气息继续拔高,浑身真元力渐渐圆融后,那自己更没有获胜的希望。 他嗓子里发出一阵低吼声,猛然上前一步,手中巨剑毫无花哨得朝着林安之当头劈砍过去。 而就在这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林安之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浅笑。 紧接着,他就发现很是诡异的一幕,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随手扔了手中长刀。之后毫无花哨的,朝着他巨剑的剑刃就是一拳。 拳头和剑刃微微触碰,林安之就轻轻收拳,身体往后轻巧的跃出了几步。张恒的巨剑,就这么顿在了半空中。 此刻的张恒,就感到一股奇异的真元里涌入了巨剑中。就如同一汪清泉,无声无息注入了冰封的小河里…… 清泉沿着巨剑进入他的手臂,沿着他的手臂攻入心脉。之后宛如受到了什么刺激,瞬间化作飓风,顷刻间就搅碎了他的心脉。 鲜血沿着张恒的最佳滑落,他脸上还尽是惊骇之色。 他到死都没明白,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安之脸色有些发白,眼看着张恒的身体渐渐瘫倒在地上,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一招是跟李雯学的,当年在羿风寨里,李雯就用这招对付过祝霁月的师兄赵志敬。自然,相比李雯而言,林安之的运用还稍显粗糙,至少做不到那样举重若轻,更没办法控制爆发的速度和强度。 但是,哪怕只是这样,对付张恒这样的六品高手,也已经足够了。 那守着绞索的两名士兵已经完全呆滞,刚才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已经完全超脱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强大如张恒大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无声无息的一拳,竟然直接把张恒大人给击毙了?! 没等他们回过神,林安之的身形就消失在了他们视野中。 紧接着,两人就发现自己飞了起来,飞出了城头,重重地摔落在了原野里…… 绞索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把守,不过周围的城楼上已经有无数士兵朝这里冲了过来。 箭雨如蝗,落在城下猛攻城墙的士兵中,也落在林安之身旁。 林安之不敢耽搁,拾起地上的钢刀,狠狠斩在了绞盘上。 一刀…… 两刀…… 三刀! 手臂粗的铁链断裂,那已经关闭了许久的大门轰然洞开。 轻骑长驱直入,杀入了乙帐城中。 战斗比想象中的要残酷困难,即便是林安之也没想到,乙帐城的士兵竟然会坚守如斯。 乙帐城并不算大,只和甲帐城相当。 但整个战斗却是从第一日中午,打到了第二天傍晚。 坐在城主府内,林安之高作在城主位置上蒲兰天、张海平、徐宇和其他数位从军中提拔起来的将领站在堂中,所有人都面色肃然。 林安之微闭着双眼,当年他在长风亭指挥过长风亭守卫战,也算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但却没料到死伤如此惨重。 绝对兵力优势强攻乙帐城,而且是在乙帐城大部分兵力都转移到了白马关的情况下,依然付出了将近三千兵士的死伤。想到这里林安之心头一阵感叹,也不知道当年老太爷是怎么一路打到癸帐城去的。 好在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也算是为之后的行动提供了一些保障。 “做好死伤士卒的统计,全军立刻修整。”林安之轻声说道。 蒲兰天眼皮微跳,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林安之淡淡地道:“甲帐城可以用城中伤寒蔓延的理由,拒绝西晋军队入城,但若是乙帐城也以什么借口拒绝,那就说不过去了,西晋将领就算全都是白痴,也必然会派人来查看。” 张海平皱着眉头,林安之的话也是他的疑惑,或者说是所有有资格参与决策的将领的疑惑。 林安之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守住这些城池? 如果无法坚守,即便是攻打了,也无非是给西晋带来些微损失,于大局没有任何作用。 果然,这想法很快就有将领提了出来。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件事必须解释清楚,否则之后的战斗中,众将心思不一,只怕会出大问题。 “地图。” 林安之说了声,立刻有亲兵取了西晋东侧地图过来。 是一张军事地图,但许多军事重镇都被刻意忽略掉。不过无关紧要,林安之需要的不是那些。 “西晋东侧天干十城,从最西端的癸帐城到甲帐城,足足有一千二百里路程,就算日夜兼程,至少也需要二十天。现在寒冬已至,过来的时间要成倍计算。而且沿途补给耽搁,时间更需要三月左右。”林安之指着地图缓缓说道。 就算是熟读兵书的徐宇,也有些不明白林安之的意思,只能补充道:“沿途补给都是在天干十城中进行,一来可以查探城内情况,二来也可以沿途补充物资,或者为城池提供补给。多年来向来如此。” 林安之轻笑摇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大魏和西晋交战数百年,为什么始终是以白马关为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征兵 林安之一句话,所有人面面相觑。 只有蒲兰天沉声道:“因为即便是攻下了天干十城中的某一座,或者某几座,也无险可受。平原之上,四面皆敌。除非是大魏准备和西晋打一场灭国之战,抽调百万大军驻守,否则根本不可能守得住。而且,即便真抽调百万大军,以大魏正西道、西南道的运输能力,也根本负担不起。” 徐宇听着,微微点头。这不光是大魏朝廷的看法,同样是西晋朝廷的看法。 因此两国这些年虽然交战不断,但除了二十年前林煜文帅军西征一战外,双方很少真的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 而西晋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他们要进攻大魏,首先面对的就是那座几乎不可攻破的白马关。 就现在而言,西晋几乎是获得了数百年来最大的突破,拿下了白马关,这也是西晋方面不惜一切往白马关驻军的原因,只要守住了白马关,就是守住了通往大魏腹地的大门。 自然,在白马关内的平原上,大魏也如同西晋一样,修筑了八座军营,其中驻军二十万。但无论是经历的战火考验,还是防御能力,相较西晋的天干十城都不可同日而语。 “没错,补给,这是西晋和大魏都面临的问题。”林安之缓缓道,“白马平原有多大,想来也不用我多说。按说这样的地方,即便是千年前,也早该被瓜分掉。但是这里偏偏有强大的原住民牧民,之后也因为各国腹地离白马平原太远的原因,等扩展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已经成为战略缓冲地带,因此双方都没有办法继续往白马平原扩张。” 张海平皱眉道:“那跟我们攻打甲帐城和乙帐城有什么关系?” 这话都想问,但都不敢开口,也只有张海平这样,跟林安之私交不错的,才敢在这时候提出疑问。 林安之微笑,道:“现在白马平原大雪,就我了解,这场雪会持续到开年二月初。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个月时间可以操作。补给既然是要害,那我们就瞄着这点出手。”说着,他脸上泛起一抹坚韧冷酷,“天干十城是防守重镇,同样也是补给要道,只要把这十座城打掉,西晋的补给就去不到白马关!”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 白马关数十万大军囤积,若是真让林安之把这天干十城给拿下了,西晋别说是进攻大魏,只数十万人能不能返回西晋,都会成为巨大问题。 但是,就凭这几万人马就想拿下天干十城? 不说别的,光是这乙帐城,就已经付出了三千士兵的死伤。这还是在攻其不备的情况下,还是在林安之凭借个人武力打开了城门的情况下。 而且越是靠近西晋本土,防守必然就越加严密。 一旦引起西晋的警觉,大军压上,他们这点兵力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所有人第一想法就是:不可能! 看着众将阴晴不定的神色,林安之轻笑道:“不要觉得不可能,只是敢不敢做而已。而且,我们也不用真的拿下天干十城,只要借着这大雪,将他们通往白马关的运输通道打断就是。在这种天气里,要跨越两城送物资,可不容易。” 徐宇心头微动,道:“林大人的意思是,只需毁掉五城或者六城,之后借由大魏内部重兵牵扯,让白马关的兵马无暇反手一击?” 林安之赞许地看着他,轻轻点头:“没错。” 徐宇沉思着,良久才缓缓道:“这里有两个问题。” “请讲。” “第一,怎么和大魏内部取得联络,双方要同时行动配合无间,才能做到林大人所想之事。不是我不信任林大人,但白马关是真正的天堑,这几百年西晋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都无法绕过白马关。如果只是传递情报还好,可以通过北云山进行,但战场作战瞬息百变,若是白马关军队无声无息调兵攻打我们,那时候我们再把消息传出去,只怕大魏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早就被全歼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轻轻点头:“继续。” “第二,粮食补给。这是白马关的问题,是西晋朝廷的问题,也同样是我们的问题。打掉了天干十城,白马关固然得不到资源补给,但我们也同样会因为大雪的缘故,无法补充粮食。现在白马关数十万人马,看似每日消耗极大,但其中囤积的粮食也极多,在他们耗尽粮草之前,恐怕我们会率先撑不住……此乃第二。” “继续。” “第三,如何拿下这些城池?就我所知,丙帐城虽然也收到了抽调人马进驻白马关的消息,但因为其紧靠库泽山,是西晋重要的木材基地,因此那里至少有十万可兵可民的奴隶,而且为了管理这些人,至少还有两万驻军。这一相加,便是十二万人,大人准备如何拿下?拿不下丙帐城,一切都成空谈。” 徐宇一番话几乎是把林安之现在所面临的困境说了个明白,而且也把西晋的底给交了个清清楚楚。 林安之安静的听着,心里暗暗点头。 徐宇还是识时务的,他现在一家老小都在林安之手里,即便没有这些人质做威胁,他也绝对回不去西晋了。与其如此,倒不如真的投了林安之。 自然,以他西晋降将的身份,别人当面不说什么,私下恐怕对他也是有些看法,要想获得那些大魏本土将领的认可很难。真要想在大魏好好生存下去,毫无保留投靠林安之,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要论名声差,南院和他这西晋降将,只怕也差不多了。 徐宇说完,大堂里一片寂静,所有将领都低着头,目光盯着地图,连脖子都不敢稍微转一下,生恐林安之误会什么。 林安之轻笑道:“诸位不用担心,第一,我林安之不是那么容不得人的人,诸位以后若是有什么想法,只管像徐将军一样直说就是,这样很好,我很喜欢;第二,徐将军……” “属下在。”徐宇赶紧行礼。 刚才那番话说完,他也是浑身冷汗,心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把话说过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而且已经安排了详尽的后手。” 这话一出,大堂里所有将领才抬起了头,或疑惑,或敬佩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轻笑着,把一众将领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过……”林安之话锋一转,“现在这些都不是揭晓的时候。我也不瞒诸位,安排早就做好,但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要暂且保密。” “诸位不必担心。”林安之轻笑道,“论公,本官是南院巡察使,还兼着‘怀化大将军’的官职,必然会对大魏尽忠。论私……我自认小命还是值钱的,就算他日要与诸位共赴黄泉,也不是这时候。”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尴尬笑声。 林安之轻轻点了点头,面色渐渐肃然:“不过今日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也要明白的表个态。诸位都是军队出生,就要知道这里是军营,不是邻家菜场,命令一旦发出,还望诸位全力行事。若有怠慢,别怪军法无情。” “是!” 乙帐城攻下,并没有多做耽搁,这是修整了片刻后,林安之就让张海带着三千兵马在城中修整,带着剩余的一万余人,直奔丙帐城而去。 从乙帐城到丙帐城,足足有三天的路程。而在这风雪中,只怕还要更多用些时间了。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一万人的大军冒着风雪往前行进着。 “少爷,我们真要用这一万人去攻城?”蒲兰天皱眉低声道。 林安之抬手各搁在眉梢,挡住漫天风雪,轻笑道:“怎么,不相信?” 蒲兰天苦笑道:“不是不相信,而是这实在是太过……太过……” “太过无脑?” 蒲兰天赶紧道:“属下不敢这么说。” “不是不想,是不敢。”林安之调侃了一句,便轻声道,“你知道我们最缺的是什么吗?” “兵力?”蒲兰天一怔后,立刻道,“不对,是时间!” 林安之轻轻点头:“没错,就是缺时间。如果开春前不把一切隐患解决掉,等大雪化开的时候,就是西晋反击的时候。别说白马关的大军来袭了,只要一支军队沿着天干十城过来,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是没错,但是兵力的劣势怎么办?”蒲兰天正色道,“少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就算是老将军来了,这样的兵力劣势下,也绝不可能攻下丙帐城的。” 老将军自然是指的林煜文。 当年这些跟着老太爷的将领,无论最后是否和老太爷一条心,但老太爷在他们心中都有着绝对的崇高的地位。 这也是最让林安之佩服的一点,实在想不明白老太爷是怎么做到的。 听了蒲兰天的话,林安之轻笑,转过脸,眯缝着眼盯着前方,轻声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先去征兵。” “征兵?” 蒲兰天愣了良久,才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顺着林安之的目光望去,入目之处只有漫天风雪。 “这兵可不好征啊……”蒲兰天苦笑道。 第二百六十章 库泽山 征兵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当然是人口。 西晋东侧边境天干十城都是作为军营使用,虽然经过长年累月的发展,都有了不少的常驻人口,但要说能用作征兵的,还真不多。 就算是丙帐城这样的大城池,也很难达到征兵的标准。毕竟,里面的大部分百姓本身就是士兵。 或许唯有一个地方例外……库泽山。 “库泽山”是白马平原牧民的方言直译,意思是神明居住的地方,也是白马平原的第一大山脉。 据说在许久以前,这里是白马平原原住民祭祀神明的地方,后来西晋打下了这一片土地后,一来是为了在修筑“天干十城”,二来也是为了国内所需,就驱赶牧民去往更东面的地方,之后将整个库泽山占据,用作开采木料所用。 伐木需要人手,士兵可以配合行动,但绝不会成为主力的伐木工。而西晋本土的居民,也不愿意来丙帐城附近。这里离大魏是在太近了。几乎每次两国爆发战争,丙帐城都会遭到攻击。 西晋为了应对人员的紧缺,从各地抽调了许多罪犯、俘虏,以及一些“化外之民”到这里,强制性开采木料。 久而久之,这库泽山也从神山变作了一处禁地,穷、苦、极恶之地,便成了代名词。即便是游荡在白马平原的流民,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来这里。 冒着风雪行朝着西北方向进了五天,终于在傍晚时分,看到了地平线上的那灰暗高耸的山峰。 “那就是库泽山了。”蒲兰天说道。 …… 林安之从乙帐城出发,只带了一千人。至少蒲兰天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些人。 所以从一开始蒲兰天就不相信林安之会去攻打丙帐城,但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后手。从安排兵员调动开始,便是单独进行,别看当日在乙帐城的就那么两万人马,在林安之一番手脚下,诸将领竟然像是被蒙了眼,全然不知道除了自己外的人到底奉命去做什么。 不过按照蒲兰天推断,就算是真正的“全军出击”,林安之能调动的,最多也不过一万人左右。 甲帐城徐宇已经归降,只要控制住徐宇,倒是不怕甲帐城出事。而乙帐城却不同,连城主都被林那只下令处斩了,剩下的就是好几千残兵败将外加两万平民。 这些人在平日里自然闹腾不起来,但若是乙帐城中人员空虚,那就有个万一了。所以林安之要想保这“万一”不出现,那么乙帐城内就至少要布置五千人左右的兵力。 算上这两战的兵员死伤,林安之所能用的,大概也就一万人。 只是,为什么现在跟着出发的,却只有一千? 蒲兰天想不明白,只是总觉得身旁这个面色稚嫩的年轻人,有种让他看不透的,却又有些熟悉的气质。 思索良久才终于明白,那是一种和当年的林煜文老将军很像的气质。 所以蒲兰天看着林安之的时候,心头总很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忌惮、佩服和羡慕交杂。 一千人都是步行,大魏最擅长的铁骑并没有动用。 到了库泽山下,林安之便下令所有人更换衣服,换下身上的西晋铠甲,穿上了一堆破烂且散发着恶臭的衣物。 这些东西是随着徐宇的家小一起过来的,装了足足两车。不过到底是什么,一直到出发的时候才被揭露。而真正的用处,蒲兰天也是现在才知道。 “冒充奴隶?”蒲兰天看着身前的那堆破衣服,神色古怪。 林安之轻笑道:“不然呢?如果不打入其中,怎么让他们跟着我们行动?” “具体怎么行动?”蒲兰天皱眉道,“少爷,容我放肆说一句,如果这些奴隶兵这么容易策反,只怕也等不到我们今日行动了。” 林安之笑了笑,道:“这里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往年里这丙帐城都有十万以上的大军驻守,加上和乙帐城、丁帐城遥相呼应,这库泽山上的奴隶兵就算想反,也绝对没有机会成功。而现在不同,丙帐城大部分兵力都抽调到了白马关,丙帐城本身兵力空虚,而大雪封路之下,丁帐城也无法驰援。在这种情况下,库泽山无非是差个叛乱的火种罢了。看似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 蒲兰天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这样的推算不算难,但也绝对不简单,更别提其中的细致操作。一般的将领或许会想打,但绝不敢这么冒险。 库泽山上的奴隶,没人知道他们心头到底在想什么。万一策反失败,所要面对的就是整整十万大军! 蒲兰天舔了舔嘴唇,道:“如何打入?”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光芒:“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林安之就把十名百骑长召集了过来,将要进行的事情详尽说了一遍。 不懂其中关键的人听了还好,而明白其中利害的蒲兰天,则是越听越感到胆寒,忍不住低声道:“南院……或者说朝廷,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林安之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库泽山下靠近东、南面的位置有军营守备,防止奴隶兵逃跑。而西、北两侧则没有,因为这两头便是通往库泽山深处,一旦进入后,基本上就是死人,里面的毒虫和猛兽会将任何侵入者撕成粉碎。 林安之带着队伍来到的是西侧的上下,西晋军的营是饶山门建造,高高的栅栏后旁边的是高耸的箭塔。 不过让箭塔上没有人,在抽调人马去白马关后,剩下的人员已经不够完全驻守库泽山了,只能是守住山门正门口。不过现在大雪封路,也不怕这些奴隶兵跑掉。 带出十余飞爪,扔上栅栏后,很快的就沿着绳索进到了里面。 依然是空无一人,借着白雪映照的月光,可见成片被砍伐的树木,一个个半人高的木桩密布在雪地中。 林安之也是第一次到这里,眯缝着眼看着四周,小心戒备着。 良久过去,一个人影才从远处缓缓醒来。 这是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秋装,虽然不算太薄,但在这风雪中,却让人看着就浑身发凉。身形谈不上高大,反而是有些爱矮小。 因为积雪,他走的很慢,而且非常小心。偶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匍匐下身子,紧靠着身旁的木桩。 林安之眯缝着眼,身形微动,化作一道残影就飘了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那人身后。 “别动。”林安之低声道。 这人脸色微变,刚想要咬碎牙关,林安之抬手就捏住了他的脸颊。 “勾玉。”林安之低声说道。 被林安之制住的人身子微颤,转头看着林安之,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林安之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个腰牌递给了他。这人检查了半天后,立刻躬身双手还给林安之。 “属下丙十二,见过少爷。”来人恭敬的叫道。 说完又抬起头,仿佛是要把林安之尽可能的看清楚。在他的眼中,除了疑惑外,更多的是崇拜和惊讶的光芒。 眼睛是说不了慌的,这是当年老秀士跟林安之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勾玉的渗透怎么样,但至少面前这个丙十二的眼神,让林安之很满意。 “事情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丙十二道:“一切准备妥当,听说少爷要来,上峰一早就安排了下去。现在整个库泽山十名管事都已经被安排到了四周,按着少爷您说的位置,准备接应。” “里面还有多少西晋的士兵?”林安之又问道。 丙十二道:“山里的西晋兵马已经很少了,只有两千余人。如果不是怕我们捣乱破坏弄农具,恐怕这两千人也要撤回丙帐城去。”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才朝蒲兰天他们潜藏的位置招了招手。 一百名士兵立刻小心地奔了过来,林安之也不做介绍,只是让丙十二在前面带路。 蒲兰天跟在后面,一边不断都将目光投向丙十二,一边又略带疑惑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终于是笑了笑,低声道:“不是南院和朝廷的人。南院方面是有自己的谍报组织,不过暂时没打算对西晋发动攻势。打入这些奴隶兵内部的,是其他人。” 从林安之去到银月城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筹备对西晋的渗透。那时候倒不是对西晋有什么想法,而是为了自保。 经历了红巾盗围城那件事之后,林安之心头一直有种很强的危机感。情报组织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始终是不得安心。 在半雪城询问云河后,明白了南院的一些操作手段,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假公济私一回,利用南院的谍报网,不断发展自己的“勾玉”。这几年里,勾玉在杨大家的把持下,也越发的强大,从一开始的北越,一直到之后从北越渗透入西晋内。 不得不说,以清雅居为包装,以原来的江南水寇为外围的勾玉,在某些方面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但凡是林安之希望“攻破”的城池,就没有一座能在勾玉软硬兼施的手段下坚持多久的。 加上密谍在林安之安排下的若有若无的配合,堪称是无往不利。 至于说勾玉是如何渗透入库泽山奴隶兵的内部,那就更简单了,因为就在丙帐城内,就有一座清雅居。奴隶兵通常情况下不能离开库泽山,但奴隶兵中的将领却是可以的。 不过林安之没有细说,道理很简单,勾玉算是林安之手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蒲兰天现在还没资格知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化外之民 到了山腰处,已经隐约可见其上的点点灯火。 在那星罗的灯火中,隐约勾勒出了一座巨大的山寨。 林安之看着,眯缝起了眼。 在丙十二的带领下,他们一路绕开了几组巡逻兵进入到了山寨中。 这其中的景象,别说是林安之了,就算是长期在边关的蒲兰天,都还是第一次见着。 山寨中很是热闹,随处可见穿着破烂衣服穿行其中的人。一个个衣衫单薄,身上脏兮兮的,在分风雪中显得格外的潦倒。 林安之微微沉默,便挥了挥手,让手下的士兵都分散了开去,隐身到山寨的每一个角落里。 这些士兵不是南院的密谍,自然也不是勾玉的探子,他们对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太好的手段。不过好在跟着林安之这一千人一起过来的,还有林安之培养的那些蒲兰天的人。 从北云山一路过来,林安之早就对他们严加训练。 虽然还达不到密谍的水平,甚至比之张海平等人也还不如,不过已经能勉强何用了。 沿着接到往前上走,就见前面一个人影歪歪倒倒,忽然就栽倒在了地上,旁边路过行人,却是连一个停步查看的都没有,就这么任由他躺在风雪中,逐渐被大雪掩埋。 丙十二低声道:“少爷,这是这里的常事。库泽山中求活困难,身体稍差的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林安之一言不发,微微点头。走到那倒毙在街上的男子身旁时,林安之微微停步,抬手。 身旁的蒲兰天立刻会意,从包裹里取出一张披风递给林安之。 林安之轻轻抛下披风。 任是寒风呼啸风雪漫天,那披风依然是平稳的落下,将那尸体罩住。 丙十二看着,既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拦,只是平静的看着,眼神平静如古井不波。 林安之又低头看了看那尸体,这才抬步继续往山寨中行去。 不过还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争吵叫骂声。 转头看去,就见五六个人正殴打在了一起,他们手中抓着的,正是林安之扔掉的那一面披风。 “库泽山上生活困苦,很多人熬不过冬天。不光是衣物,还有粮食,往日里是一天一配给,现在已经延迟到三天一配给了。据说是白马关大捷,库泽山上原本囤积的粮食更是被征召运了过去。便是属下,也有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少爷那披风名贵,虽然不能当做口粮,但也能拿去跟镇守此地的官兵换些吃的,至少能多支撑几天。”丙十二的声音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大家都觉得,只要熬过冬天,总会好起来的。” 林安之面无表情,眼帘低垂,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只是良久之后,他才淡淡地道:“带我去见此处管事。” 沿着泥泞蜿蜒的碎石道一路往上走,终于进到了一栋简易的小楼外。 相比街道上,小楼里的灯火要繁盛许多,里面到处点着火把,不仅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温度。 林安之早就注意到,在小楼外的黑暗中,有许多人在监视防守者,随着林安之的目光移动,这些人都带着几分警惕地朝他点头回礼。 知道有人要来,但还不知道是谁。 林安之暗暗点头。 进了小楼,立刻就见到了一名六十来岁的干瘦老人,一名中年人搀扶着他,朝着林安之迎了过来。 见到林安之,老人眼眶泛红,朝着林安之就是躬身一拜。 林安之一惊,赶紧把老人扶了起来:“这是做什么?” “可算等到您了。”老人热泪盈眶。 林安之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老人这种奇怪的表现,甚至让他有些摸不着,这老人当真是勾玉安排的人? 正想到这里,搀扶着老人的中年人才朝林安之行礼,道:“甲十六见过少爷。” 林安之一怔,甲十六? 加入勾玉后,都会获得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不固定,随着能力和功劳的提升,会获得新的名字。这人叫甲十六,意思是他是勾玉当中排名第十六的重要角色? 林安之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这人。 “是你……”林安之满脸惊讶之色。 这个甲十六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随林安之远行北越的三十八名侍卫之一! “我记得你叫……” “少爷,无论以前属下叫什么,现在都叫甲十六。”甲十六恭声说道。 听着这话,林安之眼中露出一抹欣慰。 如此想法,才没有辜负当初他的一番心意。 跟着林安之走了一趟北越的三十八名侍卫,毫无疑问是林安之手中最信任的一股力量。林安之后来为了提升他们的实力,甚至不惜用各种天财地宝,将他们的修为境界强行提高到了五品。而那之后,更是让李乘风和林韧这样的大高手亲自传授他们功夫。 在那之后,这些人有的被调入了勾玉充当骨干,有的跟随刘恩峰到处做生意,只有一小部分跟着林安之回到了老宅子。 原以为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其中一人。 现在自然不是叙旧的时候,林安之朝他打了个眼色,甲十六立刻会意,低头跟老者耳语了几句,老者立刻点了点头,挥手让小楼中的人都退了下去。 片刻过后,小楼里就只剩下林安之、甲十六和老者三人。 “还没介绍,在下林安之。”林安之朝着老者抱拳道。 老者脸色已然激动,用力点头道:“知道,我知道您是林安之大人。” 林安之面色古怪,看了看甲十六,眼中已然是询问之色。 心说这老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还是你小子跟人家胡说八道了什么?这副亲热模样,有些渗人。 甲十六轻笑,道:“大祭司,您暂且休息下,我来跟少爷说吧。” 大祭司? 林安之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不怎么寻常的称呼。 甲十六缓缓道:“少爷,我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 以这句话起了个头,甲十六慢慢把库泽山的情况说了一遍。 就如同林安之早前收到的情报一样,库泽山的奴隶兵大多是以罪犯、俘虏,以及一些“化外之民”为主。而这其中,那些所谓的“化外之民”更是其中主力。 西晋和大魏的政策略有不同,大魏对各个异族采用的是怀柔收拢,而西晋则是权力打压。特别是对一些不怎么听话的异族,更是直接扣上“化外之民”的帽子,强行将其打入贱籍。稍有僭越之举,立刻就是抄家灭族。 林安之微闭着眼听着,微微点头。 西晋向来以皇族正统自居,血统论早就是立国之本,会这么对付异族并不奇怪。 也正是因为这样,相比那些罪犯、俘虏,“化外之民”多是以家庭甚至部族到的此处,他们在这库泽山里生活繁衍已经有很长的岁月。 就如同这片山寨,西晋军队可没那么好心,会给这些命比狗贱的人修建避风之所。这山寨就是这些“化外之民”所建。 期间还跟丙帐城起过好几次冲突,这才把这山寨保留了下来。 甲十六到了这里后,就刻意的跟这些“化外之民”交好,之后渐渐混入了其中权利枢纽。甲十六的话当然不是明说,但意思林安之已经心领神会。 就在甲十六稍稍舒了口气,准备接着说的时候,那位被称作大祭司的老者便开口道:“我族预言中,就曾说过,有一位救世主会在我族为难之际到来……” 林安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头说不出的怪异。 对这种什么预言、传说之类的话,他可是从来不信的。便是老秀才,也跟他说过“子不语怪力鬼神”。 不过此刻,也不好否认什么。 毕竟他来这里就是招揽库泽山上的十万奴隶兵,如果对方真信了,那倒是绝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安之脸上泛起一抹和煦笑容,温和地看着大祭司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预言中的人,不过我既然来了,总是希望带你们离开库泽山的。” 这话说的其实都不算婉转,甚至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所为的“神使”身份,不过大祭司却是点了点头:“神明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林安之哭笑不得。 大祭司的这种“误解”,好处是极大的,甚至让林安之一开始准备的后手都不太需要,就能轻松的接管整个库泽山山寨。 以大祭司的说法,整个库泽山的奴隶兵中,有将近七成都是“化外之民”,不说其他人,只要把这些人用好了,林安之就有信心拿下丙帐城! “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甲十六问了林安之一句。 林安之没有回答,只是向大祭司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神谕说过,大火焚天之际,就是神使真正降临之日。当神迹降临后,只要神使一声令下,我族子弟随时可以行动。” 这话让林安之很是没脾气,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大火焚天? 什么样的大火才能焚天? 或者说,这是隐喻了什么? 林安之在库泽山的山寨里住了下来,平日里就是跟大祭司谈天打屁,偶尔也会问一些大祭司族内的事情。 之后才算知道,大祭司并非是哪一族的大祭司,而是这整个“化外之民”的大祭司。 在库泽山上的“化外之民”总共包括了四个种族,火族、山族、羿风族和白陌族。而这里其中又以白陌族人数最多,自然成为了主导。 大祭司原本就是白陌族的大祭司。 林安之去过南莞,知道这些异族之间也不知道是因为民族融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们是有相似的祭祀仪式的,甚至连祭坛都大同小异。 所以会公推一人出来主持,倒也不算什么怪事。 只是,这时间一天天过去,所谓的神迹却没有丝毫降临的意思。 林安之的心头,渐渐焦急起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神使 十一月底,临近年末。 按照异族的传统,这一天是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用以祈求来年会是个好年份。 不过这样的祭祀活动多是出现在那些个繁荣的部族中,例如北云山一带活动的羿风寨,或者是南莞的各大部族。 而在库泽山,这样的仪式已经许多年没有举行过了。即便是对一些老人,这种仪式也只是存在于记忆中。 然而就在今年,这个大雪封山的时节里,库泽山的大祭司却传下神谕,要将这祭祀活动举办下去。 一时间,整个库泽山都沸腾了。 即便是那些被发配到这里充当奴隶兵的罪犯和俘虏,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 守在山下的西晋士兵自然是发现了这种异样,不过一来是本来兵力稀少不敢造次,二来今年大雪封山,也没有太过繁重的伐木工作,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既然决定了重新恢复祭祀,各种祭坛、材料的采备是必不可少的。 山寨里派出人去跟西晋降临沟通,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吩咐了不要惹事,也就放行了。当然,人员的登录是必须的,否则这些奴隶兵跑了怎么办?即便大雪漫天,逃跑也只是个死字,但士兵们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采购各种必需品,自然是要到丙帐城里,这附近也只有那里能提供如此多的物资。 于是乎每日里晨间,就会有那么两三百人离开山寨去往丙帐城,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会悠悠然赶回来。 采购到的货物不少,但对于一个十万人的山寨来说,却是完全不够。 库泽山下驻守的校尉去看过,祭祀地点极大,恐怕能容下好几万人。大祭司解释过,这些地方多是用做祭坛,周围还要竖立起象征各部族的图腾。既然是百年一次的祭祀,那就不能马虎,必须要做到尽善尽美。 校尉面露讥讽,心说真期望你们的毛神能救你们? 自然也没有当面顶撞,大祭司在山寨中的地位极高,即便是丙帐城的校尉,也不会轻易招惹他。只是吩咐不要闹事,之后就匆匆离去。 至于说阻止,半分都没有。 甚至于见过场地的校尉心头也有几分期待,不知道这些“化外之民”的民族祭祀,会搞出什么阵仗来。 今年实在是太寂寞了,大部分兄弟都被抽调去了白马关。而白马关上又风平浪静,完全没有将开战的苗头。让校尉心头火热的同时,又不免着急。 至于手下弟兄更是因为人员缺少原因,被关死在了这库泽山下。偶尔能借故去一下 能有点乐子也好。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越发临近十二月底,山寨中的人去往丙帐城的人就越多,行动越发的频繁。运送的东西,从一开始的各种灯笼、彩带等,变成了大型的木桩、立柱。 校尉站在营地城头看着,眼见着一根根巨大的立柱被刻上各种图腾,之后竖立在那祭坛左右,也不知道年末会是怎么个宏大阵仗…… 林安之眉头紧锁,少了来时的那几分淡定,多了些微的急躁。 一月底前如果不能推进计划,那么一旦到二月,白马平原积雪融化,那他将无法继续控制情报和粮草的往来,那时候就真的要背腹受敌。 如果按照一开始的计划,他会命令勾玉的人采取某些极端手段,例如杀几个奴隶兵,挑起奴隶兵跟西晋士兵的冲突,那他只要在合适的时候登高一挥,自然而然就能带着奴隶兵们杀向丙帐城。 但实际到了这里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整个山寨看似被西晋控制,但实际上却是掌控在大祭司的手中。如果没有他的支持,林安之登高一挥的唯一结果,就是被乱刀砍死。 必须拉拢大祭司,让他点头。 但是大祭司的意思却非常的明白,你林安之是最像神谕中神使的人,我也愿意接受这件事情。但是要让我率领全族跟随您离开这库泽山山寨,还需要神谕的天火。 林安之手指轻敲着桌面,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大雪。大祭司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住所,就在半山腰的位置,算是山寨中最好的的几栋小楼之一。 而且大祭司还非常贴心的,安排了两名异族女孩子负责照顾林安之起居。 这种安排让林安之哭笑不得。 当然也不会拒绝,又不是什么道德圣人。但也不会真的胡来,他还没到这种地步。 “少爷,您找我?”甲十六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勾玉的人除了你外,还有多少在这山寨中?” 甲十六面沉如水,低声道:“总共有二十一,不过大部分是外围成员,真正被征召进入勾玉的,只有六人。” 林安之眉头紧锁,喃喃道:“六人……有些少了。” 甲十六神色微动,道:“少爷可是想……”说着,他做了个斩首的姿势。 林安之哑然失笑,摇头道:“你想多了,我便是再想要这十万人,也不至于做这种事。而且这种事一旦做了,那便要瞒一辈子,只要泄漏丝毫,这十万大军就立刻会变成敌人。” 甲十六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一抹冷血森然:“只要少爷一道命令,属下保证事情不会有任何风声泄漏。” 林安之摇头道:“这个不用再提,这十万人能拉拢最好,如果不行至少也不是我们的敌人。我确实需要兵力,但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在林安之心底,其实已经有了打算。 这些日子呆在这里,也算是跟大祭司打好了关系。而且他有那个什么“神使”身份,大祭司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这十万奴隶兵对付他。 只要没有这十万人参战,那么要拿下丙帐城就并非是不可能。 不过,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这十万大军可就摆在眼前的,仿佛是唾手可得。 而就在这时候,在山寨中的另一栋小楼里,大祭司坐在椅子上,一名中年男子躬身站在他面前。 中年男人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好像跟大祭司争吵过。 “大祭司,真的要这么做?我觉得没必要!”中年人咬牙道。 大祭司脸上泛起淡淡笑容:“我们在山中呆的太久了。如果在我这一代还不能离开,那以后只怕会更难。” 中年人紧咬着嘴唇,良久才道:“大祭司,您真的相信他?” 大祭司微微摇头:“不是我相信,而是神谕预示过,他就是那个人。” 中年人怒极而笑:“如果神真的垂怜我们,为何会让我族在这库泽山中受苦百年?!” “胡闹!”大祭司低喝一声,“神谕也是你能质疑的吗?!” 说着,大祭司的脸色渐渐缓和,慈祥地看着中年人:“记住我刚才的话,以后不要由着性子胡来。如果你真当我还是你的……父亲,就最后听我一次!” 中年人双眼通红,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是,父亲!” …… 祭祀的时间被定在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从中午时分开始,一直要到过了子时才会结束。 中午时分,震天的锣鼓声响起,山寨中的各族首领带着族人,换下了那一身脏兮兮的黑衣,穿着传统服饰出现在了祭坛周围。 伴随着锣鼓声,一队队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入祭坛中央,开始跳起祈神的舞蹈。 这一刻,祭祀算是正式开始了。 林安之没有出现,依然是站在小楼里,这里的视野极其开阔,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祭坛中的一切。 甲十六和蒲兰天安静的跟在林安之身旁,手下的一千名士兵也集结完毕。 两人在早几天就已经见过面,林安之并没有说出甲十六的身份,蒲兰天虽然有些怀疑,但也不敢多问。 南院的秘密许多,这位刚认的小少爷身上的似乎也不少。 到了蒲兰天这种位置,很清楚有的秘密是不能知道的,一旦知晓,就会要了自己的老命。 因此对甲十六,蒲兰天始终有礼有节,却又恰如其分的保持着一些距离,没有做任何的试探,更别说套近乎。 “等祭祀结束就离开库泽山。”林安之说道。 “是。”甲十六和蒲兰天躬身行礼应道。 林安之顿了顿,接着道:“十六,你手下那些人,如果有愿意的,你可以都带走。自然,他们的一切也要由你负责。” 甲十六再次行礼,道:“是,少爷。” 培养密探不容易,特别是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只忠于主上的密探。 甲十六来这里已经一年了,想来是做了许多工作才把这二十来人给召集起来。之后要培养其素质,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蒲大人……”林安之叫了声。 蒲兰天一哆嗦,赶紧道:“少爷,您叫我兰天就行,大人二字实在是不敢!” 林安之轻笑,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人前也这么叫?” 蒲兰天面色不变,道:“便是我爹妈前,也这么叫!” 林安之摇头失笑:“还是叫你蒲大人吧,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你我走的太近,并不符合你我的利益。到底如何,你我心底知晓便是。” “是!” “你的人安排的怎么样?” “都已经秘密潜入丙帐城!”蒲兰天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狂热,“属下便是做梦都没想到,大人您竟然会想到这么做!”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天火 林安之笑了笑,对蒲兰天这记马屁算是默认了。 老实说,一开始他也没想到,直到大祭司提出重开祭祀,他才忽然想起来。 林安之从乙帐城带出了足足一万兵马,除了跟着他到库泽山来的一千人,其他人都分成几路派往了丙帐城,在四周埋伏等候命令。 这一埋伏就是将近一个月,林安之一直没有后续命令,他们也不敢妄动。 好在从甲帐城和乙帐城获取了大量的食物和物资,这才让他们能在外面坚守。否则光是这酷寒的天气,就足以让这九千人死伤殆尽。 好在,就在大祭司下令要重开祭祀后,林安之终于是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 传令将这九千人化整为零,借着搬运货物等时机,跟着库泽山的队伍混进了丙帐城。每次百余人甚至几百人,混在人群中也很难分辨,到了十二月下旬的时候,九千人终于全数进入了城中。 要说是像甲帐城或者乙帐城这样的城池,忽然多了九千人,必然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丙帐城不同,这里原本就是属于西晋整个“东方战场”的核心区域,城池开阔,人员极多。加上这些士兵进城后,少有投宿客栈,多是分散在城中各地,一时间丙帐城竟然没有发现。 傍晚时分,外面的祭祀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在山寨外的一处空地上,一千人已经准备妥当,无声无息的站在寒风中。他们换下了那些破烂的,用来冒充奴隶兵的破衣服,重新穿上了代表着大魏军人的军装。战刀别在腰间,长弓背在身后。 所有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林安之从祭祀归来,就要找个空挡潜出库泽山。 而就在祭坛之上,随着夜色越来越浓,祭祀舞蹈了也到了最高潮的时候。随着一曲舞蹈结束,所有的年轻女孩子都退出了舞台,把这正中央让了出来。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低声议论。 虽说这里的异族大部分都在库泽山上生活许久,但传承依然在,按照习俗,这歌舞是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中间不能有任何终端的。 就在这时候,大祭司消瘦而苍老的身形出现在了祭坛中央。 见到大祭司,所有人都停住了一轮,带着不解的目光看着祭坛中心。 大祭司枯瘦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慨,带着许多沧桑。 “这样的祭祀,已经好几十年没见到过啦……” 大祭司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着,落入耳中,让人心头一阵酸楚。这些异族本就是生长在西晋的徒弟上,不过是被向来视自己血统为至高的西晋人给赶到了这里。他们背井离乡,也只能在这里勉强苟活着,永远没有希望离开库泽山。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族中的祭祀?”大祭司问了一声。 台下一片寂静,片刻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站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名老者起身…… 半晌过去,终于没有人在站起来。 放眼看去,站立着的,都是须发皆白,已近油尽灯枯的老人。 “我们都老了。”大祭司长叹了一声,“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们都死了,那以后部族的传承要交给谁?我们族中那些连自己祖先祭祀都没见过的年轻人,他们是有多么的可怜……” 前来观礼的不光是各大部族的人,还有西晋军方的人,那名负责看守这牧场的校尉就在其中。 火光照着校尉的脸,阴晴不定。 他很有心上去阻止大祭司继续说下去,但现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而且这是异族中最神圣的开年祭祀。 冷汗沿着校尉的背脊往下流淌。 他不敢。 他明白,如果此刻他敢踏上祭坛半步,愤怒的异族会在顷刻间把他撕成碎片。 “大祭司,您要说什么就说吧,我们都时日不多了,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一名老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林安之站在阴影中,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大祭司望着那老人笑了笑,道:“羿风族的老头子,还是这么直接。”说着他微微一顿,目光从场中扫过,“诸位祭祀,都请上来。” 在库泽山中,大祭司拥有绝对的权威。其实不光是库泽山,哪怕是南莞,大祭司也对各族拥有绝对的权威,他的命令在一般异族眼中,就是神谕。 所有祭祀在族人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场中,和大祭司并排而列。 “诸位,还记得那个预言吗?”大祭司问道。 所有人都是一怔,火族祭祀道:“大祭司,您说的是那个神谕?” “对。”大祭司缓缓道,“神谕说,神使会来到库泽山,他将带来无尽天火焚烧一切的黑暗,会带着我们离开这大山,回到故乡的土地。” 这话一出,几名祭祀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林安之到库泽山一个多月,几名祭祀自然是知晓。而大祭司一直在散布流言,说这个叫林安之的年轻人就是天神派来的神使,要带所有人离开大山。 各族的祭祀能站到自己部族最高的位置上,自然都不是傻子,这些流言也就只是听着。 他们相信神谕的内容,但却不相信大祭司安排的人选。 至于这个林安之是不是神使,所有的祭祀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更何况,神谕中还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天火…… “大祭司,天神不会降下虚妄的神谕,但神谕本就模糊飘渺,我们如果理解错了,也是正常的。”火族祭祀缓缓说道。 大祭司摇了摇头,道:“我大限将至,越发理解神谕的真正意义了。那个人,就是天神派来的使者,他的到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离开库泽山!” 那西晋校尉听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了。 这话再说下去,只怕不用什么神使,这十万奴隶兵立刻就会反了。 “大祭司,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校尉站起身来厉喝道。 大祭司却全然没有理会校尉,他摊开双手,微微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微闭着双眼,在这寂静的夜晚里,他的声音在库泽山上回荡着。 “诸位,天火即将降临,与我一起迎接神使的到来吧!”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几名祭祀心头隐约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 但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颗明亮的,宛若流星的东西。 随着那“流星”越来越近,所有人终于看清了,这竟然是一颗巨大的火球! “轰”一声巨响,火球落在了祭坛中央。 整个祭坛就仿佛是被泼上了火油,只是顷刻间就燃起了冲天火焰,将大祭司在内的所有祭祀,燃烧殆尽。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一幕已经超出了这些异族们的想象。 这…… 这是什么?! “神谕,果然是神谕!”人群中,不知是谁激动地高喊了一声。 紧接着,大片的异族跪倒在地。 那当先的一人,正是库泽山最大的一支异族,白陌族的族长。 他满脸悲戚,泪流满面。 “这是诸位祭祀用生命换来了天神的回应!神火降世,异族出山!” 伴随着这一声大喊,无数的声音仿佛惊涛骇浪般响起。 “神火降世,异族出山!” “神火降世,异族出山!” 震天的声浪,让寂静的库泽山都沸腾了。 西晋校尉脸色苍白,望着那剧烈燃烧着的祭坛,喃喃低语:“完了……完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身旁传来惨叫声。 转头望去,就见到了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猩红眸子。 只是顷刻间,人群就把这校尉淹没。 无论拥有怎样的身手,在这样的人群中,都绝没有还手之力。愤怒的异族顷刻间,就把那些来至西晋的官兵撕成了粉碎。 白陌族的族长站起了身来,环视四周,大声叫道:“神使大人,神使大人!” 无数白陌族的族人跟着一起高喊着,呼叫着神使。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壮。 祭坛依然在剧烈燃烧着,那滔天的火焰几乎要将整个库泽山照亮。 缓步走出阴影,到了白陌族长身前。 白陌族长单膝跪倒,沉声道:“神使大人,从今以后,我们的命就交予您了!” 紧跟着,白陌族长,所有的异族都单膝跪倒在地。 林安之没有去理会他们,只是背负着双手,凝视着那祭坛,凝视着那熊熊升腾的火焰。 你将库泽山异族交付于我,我定当不付你所托! 林安之朝着祭坛深深鞠躬三次,这才转过身。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仰着头,灼热的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眼看着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所有人却感到一股难以诉说的安定,没有丝毫恐慌。 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是神使?! 哪怕最狐疑的人,此刻都由不得扪心自问。 林安之是不是神使,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安之从小便是养尊处优,气度相比一般人家自然是不同。之后历经各种生死险境,本身就拥有了一股历经杀伐的气质。更后来执掌南院巡察使一职,率大军赴南莞接亲,这都更让他有了一股逼人的气势。修为突破到七品后,神光内敛,虽然面容没有变化,但眉眼之间偶而闪过的一抹神芒,让他平添了几分出尘的颜色。 往日里多是嬉皮笑脸还不觉得,此刻一旦屏气凝神,便是如岳临渊,不怒自威。偶尔低眉合眼间,一抹神光闪过更是摄人心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神使……” 林安之第一句话出,场中便是一片哗然。虽然不敢大声议论,但免不了小声交谈。 实在是这话对比刚才诸位祭祀葬身火海,反差实在太大了! “但是!”林安之目光缓缓从场中扫过,“诸位祭祀既然把你们托付于,我就一定会带你们离开库泽山,返回故乡。愿意相信我者,此后一心一意跟随我,不愿相信我者,我也不会强留,只需离开就是。” 林安之话音落下,便背负着双手不再言语。 良久过去,场中寂静无声。 林安之微微点头:“很好,既然诸位肯跟随我,那我林安之也定不辜负诸位!现在开始收拾行装,带齐所有粮食财务,天亮后出发!” 那白陌族族长试探着问道:“神使大人,我们要去哪儿?” 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道:“丙帐城。”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下山 白陌族族长叫库勒,林安之第一时间问明了他的名字。 现在整个库泽山异族群龙无首,虽然各族也都有自家的族长,但本身族人人数不多,因此大部分全力都掌握在各族祭祀手中。现在大祭司死了,各部族的祭祀也都死了,库勒便拥有了整个库泽山最强大的一支力量。 林安之给出了一整晚的时间,一来是让众人准备行装,二来也是让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准备好。 他是传说中的神使,异族们有充分的理由跟着他,但那些罪犯和俘虏,却不见得会认这一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西晋人,林安之真要跟西晋起了冲突,这些人都会是隐患。 和甲帐城和乙帐城的百姓不同,这些人极难控制,也总不能真全都杀干净,现在能让他们自己离开,那是最好的结果。 到天亮的时间不长,但也绝对不短。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越来越多的库泽山奴隶们,拖家带口的来到了祭坛周围,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十万人的迁徙,这是林安之之前从不曾想过的。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延伸到了密林中的人群,林安之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时日里跟大祭司聊过,林安之才重新认识了一下所谓的“库泽山十万奴隶兵”。所谓的十万奴隶兵,其实远远不止,加上那些老人、孩子、女人,只怕将近有二十万。 如果是往日里,这么多人口要如何安排,怎么吃饭,只怕就足以让林安之愁死。但现在不同,因为他手下已经有了甲帐城和乙帐城,如果不出意外,丙帐城也尽在掌控之中。 这将近二十万的人口,将是他日后在西晋地界站稳脚跟的保证。 “出发。”林安之说了一声。 库勒立刻传下命令去,二十万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库泽山下行去。 而在在之前,已经有一队精锐的白陌族士兵收到了命令,他们已经跟蒲兰天和徐宇带领着的一千人汇合,率先杀到了山下的军营,要把那支驻扎的西晋部队杀个干净。 临近中午时分,移动缓慢的队伍终于到了山脚下,所见到的,便是一片废墟。 徐宇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迎了上来,道:“见过少爷。” 林安之微微点头:“可有漏网之鱼?” 徐宇道:“蒲大人带着风族士兵去追击了,这大雪漫天的,他们跑不掉。” 林安之这才回过神来,库泽山异族中,可是有着风族的人的。 风族骑射如何,作为大魏西北道的人自然知道。不说别的,光看下风族分支羿风族的强悍,就可想而知。 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如果有那么一两万…… 林安之心头一阵火热,但也明知道这个想法太过离谱。 而且就算真有一两万的风族人,他也绝不可能把这些人都培养成骑兵。不说战马从哪里找来,光是给养他就负担不起。 就在这时候,远处无数黑影涌了过来。 “是蒲大人回来了。”徐宇立刻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蒲兰天到了后汇报了下情况。在他们的全力追杀下,自然是全数歼灭西晋士兵。 “传令下去全军扎营。”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辛苦走动了半天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二十万人的队伍开始扎营,动静可不小。 生火造饭的,搭建帐篷的,不胜其数。 而林安之则带着几名统兵将领单独进入了一个帐篷里。 “损失了多少人马?”林安之开门见山地问道。 蒲兰天笑了笑,道:“共计击杀敌军两千人,我们只损失了两百人不到。” 林安之眉梢轻扬:“具体说说。” 蒲兰天这才把经过说了一遍。 库泽山的奴隶兵奉命去跟蒲兰天汇合的人马总共有五千人。 虽然都换上了衣裳,但依然是脏兮兮的,怎么都摆脱不了那奴隶的模样。 蒲兰天看着第一眼,原本还有些嫌弃,但脑袋里却忽然灵光一闪,动了别的心思。于是他干脆下令,让自己这一千精兵也重新换上了奴隶的装束,之后几千人借着夜色就朝军营的地方去了。 只说是山上出了事,校尉带着人跟喝醉了的奴隶打起来了,让派兵去支援。 这话一出,原本就闲出鸟了的士兵们顿时沸腾了,也不疑有诈,很是痛快的就开了军营大门。 倒也不是说这些士兵警惕性差,而是士兵和奴隶兵打架本就是常事。往日里打输了,也多有回军营叫人帮忙的。 此刻听说自己的顶头上司被人揍了,哪里还忍得住。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蒲兰天分兵两路,一路牵扯住出军营的士兵,另一路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拿下了军营。之后更是借着军营中的战马最快速武装了一支轻骑队伍,把这两千西晋士兵屠杀殆尽。 林安之听着,一阵失笑摇头,这当真是天意。 不过,这倒是让他心头一动。 看了库勒,就见他也是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林安之微微点头,大祭司对这个儿子还是花了些心思的。 微微转头瞄了眼徐宇,就见徐宇眼帘低垂,不动声色。 这模样,看来也是想到了。 至于蒲兰天,林安之都不需要去看。 这可是跟着老太爷南征北战的老将,别看在白马关的时候就只是管这军械库,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骁骑尉。如果没点本事,哪能在白马关做上如此关键的位置?而且最初提起的,不就是他吗。 “库勒。” “在!”库勒赶紧起身行礼道。 林安之道:“这二十万人中,能作战的有多少?” 库勒眼中闪过一抹自豪的光芒,道:“人人能战!” 林安之眉梢轻扬:“真的?” 库勒道:“神使大人您不知道,我们异族和你们不太一样,特别是库泽山上,并不会因为是女人或者孩子就不用劳动,相反的,要想获得族人的认可,他们更需要拿出足够的力量。不是我夸口,这二十万人,一旦有战争爆发,人人都是最勇猛的战士!”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你挑选十万人出来,最好男女老幼妇孺都有一些。” “是。” 库勒没有追问什么,就如同林安之所料想的,他早就已经想到。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那么,都去准备下吧,到丙帐城还有两天路程。” 夜幕降临,持续了一月余的大雪终于有将停的迹象。 林安之坐在营帐外,抬头望着东方的天空,略有些出神。 不知道家里到底怎样了…… 翠微是不是还每日跟个小媳妇一样,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回家;祝霁月是不是安好,有没有顺利逃出白马关;还有秦苑清…… 想到秦苑清,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容。 这可是内定的太子妃啊。 说来,魔教的态度倒很是暧昧,那个苏小小到底什么来头?看起来和苏皖似乎不是一路的。 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据说是东海来的顾闵然。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曹云那边的人吧,或者说是宰相曹正风的人? 圣芯庵要维持正统,所以他们必须扶持太子;而魔教要另辟蹊径,自然只能选择二皇子。那么曹正风大人又在想什么?学着老爷子,扶持个圣魔两道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林安之揉了揉眉心,现在的情况很是有些诡谲密布的味道。 圣芯庵似乎有些动摇,而魔教更是直接派苏小小找了过来。东海暂且不提,但似乎也来者不善,至少从顾闵然对苏小小的态度来看,他们并不是那么忌惮魔教。 朝中局势看不懂啊,似乎都有自己的坚持,又似乎人人都是墙头草。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安之转头望去,就见是库勒来了。 库勒走到林安之身后,躬身行了一礼。 林安之笑着点了点头:“库勒兄弟,过来坐。” 库勒依然有几分拘谨,小心地坐在林安之身旁。 “神使大人,您真打算攻打丙帐城?”库勒皱眉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道:“这一路劳烦你费心了。” 库勒道:“应该的。” 林安之想了想,道:“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说。” “神使大人请讲。”库勒道。 林安之失笑摇头,道:“别叫神使了,这话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你多半是不信的。” 库勒脸色有些尴尬,倒也没有否认。 作为白陌族族长,神谕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伴随和神使一起来的,还有天火。现在神使来了,天火却没有来。至于那晚的“天火”,无非是大祭司命令亲信在后山做了一个巨型的投石车,在那深黑的夜晚,难以辨明距离方向的情况下,冒充的。 库勒想了想,道:“还是叫神使吧,能顺口是最好。”说着,他正色道,“大人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大祭司,就一定会效忠于您。但是……” “放心,我也会信守承诺。”林安之打断了库勒的话,微微顿了下,脸色就有些古怪,“不过,你真的信那个神谕?或者说,万一那神使另有其人,你们这一番作为,岂不是……” 话音刚落下,就见库勒忽然瞪大了眼,之后猛地站起了身来。 “怎么了?” 林安之一阵疑惑,站起身来,顺着库勒的目光看去。 就见黑暗的天空中,一颗明亮的流星划破天际。 那流星并没有消散,而是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库泽山上。 滔天烈焰,升腾而起,整个天空都被烧成了火红色。 库勒面容呆滞。 “天火……天火……” 库勒呢喃着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丙帐城攻略 天干十城,最靠近大魏白马关的是甲帐城,但作为第一道“防波堤”,甲帐城更多的是用作消耗大魏兵力所用,至于能否守住,其实无关紧要。 而第二道乙帐城,更只是单纯的为了防止大魏骑兵冲击,用作分流用。 唯有第三座丙帐城,才能真正的被称为城池,墙高壁厚,守备森严。哪怕是白马关抽调大量兵马驻扎的时候,这里都保持着两万的常规兵力。如果算上后勤辎重,总兵力甚至可达四万人。 这还只是城中士兵,如果算上库泽山上的奴隶兵,那兵力就更加恐怖。 就像二十年前,哪怕是天下无敌的骠骑大将军林煜文带队,也是消耗了巨大兵力才攻破丙帐城的。 城楼之上,瞭望塔中的士兵神色肃穆,警惕地注视着茫茫雪原。哪怕是寒冬里,他们也没有丝毫松懈。 现在城中也是流言四起,据说是西晋攻陷白马关后大肆屠杀百姓,引得老天震怒。因此在两天前的夜里引来了扫把星降世,凶神落在了库泽山,这是西晋将大祸临头的迹象。 这些愚民之说,一般的百姓将信将疑,但军中士兵却是不怎么信的。早有从白马关回来的士卒说过那边的情况,白马关不是被攻陷的,而是策反了其中高官,才得以顺利拿下。 而条件之一,就是不得伤害白马关中百姓。 再加上丙帐城的士兵多是老兵,战场上的厮杀早就见惯,哪里还相信什么凶神灾祸? 要说凶神,他们本身就是当世最凶残的杀手。 忽然,那城楼上的士兵神色一凛,在那雪原的尽头处,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缓缓朝丙帐城而来。 士兵没有犹豫,立刻射出了响箭。 凄厉尖锐的啸声传遍了北门,负责镇守北门的将领立刻奔上了城头。 “怎么回事?”将领低喝道。 立刻有士兵把情报汇报了一遍,这将领不敢耽搁,赶紧奔上瞭望塔。 远处的黑云已经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到他们那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而且其中不少人还绑着辫子,身上纹绘着各种彩色图案。 “库泽山的奴隶兵?”将领眉头紧锁,沉吟了片刻,这才道,“立刻派出一队轻骑过去拦住他们,问问怎么回事。” “是!” 随着北门打开,一支为数十人的轻骑小队狂奔而出。就在最后一骑离开后,城门再次关闭。与此同时,在城楼上已经有士兵弯弓戒备,警惕地注视着远处徐徐靠近的队伍。 库勒走在队伍最前面,那粗壮的身子,和手中持着的“节”最是引人瞩目。 轻骑小队到了近前,立刻就找到了这位领头人。 “你们是什么人?”小队长冷声问道。 他目光游弋四周,仔细地打量着这帮从北面过来的人。 库勒赶紧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官爷,我们是库泽山上的工人。” 小队长冷笑道:“工人?奴隶就是奴隶,还想抬高自己的身份?老实交代,来这里干什么?” 库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痛之色,眼眶也渐渐泛红:“大人,天火降落在了库泽山上,山寨毁了,所有的物资也被烧掉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过冬,只能到丙帐城来求救了。” 小队长心头一惊,这可是大事。库泽山上的十万奴隶兵可不光是作为伐木工人用,当大魏来袭的时候,他们还会充作奴隶兵,去抵挡大魏铁骑的第一波攻击。 他环视左右片刻,沉声道:“你们的祭司呢?” 库勒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天火降临的时候我们正在举办祭祀,所有的祭司都被天神召唤去了……” 小队长眼皮微跳,不过也并没有怀疑。毕竟这一个月里,库泽山的人可是经常往丙帐城里跑,购买了大量的木材和祭祀用品。这些都是有报备的,库泽山下军营里也有文书过来交代过。 “天火?”旁边一个士兵忽然嘿笑道,“是不是你们走了什么亵渎神明的事,这才招来了神罚啊?” 这话一出,旁边的异族都是满脸愤怒,恨恨地盯着这士兵。 小队长也不想惹事,立刻朝那士兵递了个严厉的眼色,这才道:“你们不要继续前进了现在这里等着。” 库勒痛苦地道:“大人,我们强壮的族人依然守在库泽山上,来的都是老幼妇孺,没有足够的物资,他们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啦!” 小队长扫了一眼,虽然是黑压压的一片,不过确实能看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幼妇孺,只有少部分的成年男子,也都是负载着各种帐篷之类的东西。 带着这么大队人马从库泽山过来可不容易,没有这些成年男人帮忙,这些女人孩子只怕真的走不到丙帐城来。 心头大概估算了一下人数,这里总共有一万人左右,小队长心头就有了数。 “我会把你们的情况上报的。至于城主大人怎么安排,就看你们造化了。”小队长说了一声,就带着轻骑调头而去。 库勒满脸感激,转头大声招呼族人都在原地安静等待。 城楼上,那负责北门的将领看得清清楚楚,到轻骑兵小队回来把事情回报后,他也是心头一惊。 库泽山可不能出事,那里一来要供应整个西晋东部的木料,二来还担负着守备的任务。 “确定都是女人孩子?”将领皱眉问道。 小队长点了点头:“我仔细看过,确实都是女人和孩子。” 将领微微沉吟,道:“放他们进来吧,但要警告他们不要惹事。” 小队长舒了口气,道:“我这就去。” 有了负责北门的将领的同意,库勒带着人缓缓靠近。 到了城下,立刻有一队士兵涌了出去,开始仔细检查他们携带的物品。即便真是老幼妇孺,丙帐城也不会有丝毫疏忽。 挨着检查完毕,丙帐城的北门这才缓缓打开。 库勒站在城门口,招呼着“难民”缓缓进入城内。 库泽山来的有整整一万人,城外积雪很厚,加上难民中不少人都带着些推车之类的,因此进城的速度相当的缓慢。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也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城外。 那负责北门的将领皱着眉头,大喝道:“都给我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想不想进城?” 库勒满头大汗,赶紧赔笑道:“是是是!”话语间,他抬手就去推了经过身旁的推车一把。 那推车也不知道是本来就不结实,还是因为和一路的颠簸,竟然就是这么一下,就直接散架在了城门口。 北门守将一怔,还没来得急呵斥,忽然就听城内一阵喊杀声响起。 猛然转头,就见无数身着布衣的人,从四面八方朝着北门冲了过来。 而更让他惊骇的是,瞭望塔上的钟声又再次响起。 这次都不用上瞭望塔去看了,就站在城楼上,远远的,就见地平线上一片黑云朝着丙帐城涌了过来。 “快上绞索,关闭城门!”守将一声厉喝。 “大人,城门被卡住了!”绞盘旁的士兵焦急地大叫道。 守将低头看了眼城门口,就见库泽山下来的难民已经乱做了一团,原本拥挤的道路此刻更是水泄不通。士兵别说是去清理大门口的那破车了,就连挤进人群都办不到。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城内冲过来的那些刀客,就已经杀到了城门口。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守将浑身冷汗,他便是做梦都没想到,敌人竟然会在城内出现。 这些人,到底是谁,是哪儿来的?! 来不急多想,他猛地一咬牙,厉喝道:“响箭传令全城,点燃烽火!” 丙帐城是西晋东线重镇,四门都有烽火台预备,一旦碰到危机,随时可以点燃烽火台。 瞭望塔上的士兵收到消息,立刻下楼,朝着烽火台奔去。然而刚走到一半,就听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响起。 一支利箭就将他射死在了城楼上。 守将又惊又怒,但放眼四周,就见到处兵荒马乱,根本无从分辨那暗箭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 他一声低吼,脚尖猛点地面,身子如一只大鸟般落到那士兵身旁,捡起火把就朝着烽火台奔去。 此刻他内心里充满了恐慌,对方如此大的动作,绝不是简单的袭击而已,这是要拿下东线重镇丙帐城! 而一旦丙帐城失守,白马关危矣! 这将领既然能担任丙帐城南门守将,本身身手自然不弱。但就在他要靠近烽火台的一瞬间,一道黑影猛然从他身旁闪过,竟然是从他身后猛地蹿到了烽火台前! 好快! 守将脑海里刚浮现起这个念头,猛然间就觉得腰间传来一阵剧痛。 血水从他的腰间蔓延而出,只是顷刻间,就如同喷泉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只是一个错身,对方就已经将他拦腰斩断。 剧烈的疼痛,失血的虚弱,让他的视野渐渐模糊。 终于,他用最后的力量,说出了一句话来。 “你是谁?!” 对面那模糊的身影,仿佛是个年轻人,他嘴角好像露出了一抹浅笑,然后轻声道:“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守将的视野陷入了黑暗。 第二百六十六章 影子对影子 林安之淡淡地看着挡在身前的那名北门守将,守将的眼中泛着强烈的不甘、焦急的情绪,但落在林安之眼里,却没能让他眼神有丝毫变化。 不悲不喜。 守将在竭尽全力要为西晋尽忠,林安之又何尝不是不惜一切要守着大魏的安稳。 尖锐凄厉的响箭声响起,一只带着红色烟雾的响箭直冲天空。 这声音想来会传遍整个丙帐城吧? 林安之如是想着。 城内的死士不计生死地向北门发起猛攻,就算丙帐城的士兵再如何勇猛,也难以抵挡如此的攻势。特别是在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个实力强横的高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就算是对上丙帐城中的武道高手,他们也能丝毫不落下风。 终于,在一番激战后,丙帐城的城门绞盘落入了这些神秘袭击者的手中。 雪原上的黑云到了丙帐城北门下,那密密麻麻的,宛若蚁群的“难民”,让所有的北门驻军都震撼了。 而就在此刻,一直拥挤在北门口的“难民”们,也瞬间变得尽然有序,他们迅速地搬开城门口的破烂小车,让北门洞开。 整整二十万人,宛若一道黑色洪流,灌入了丙帐城。 就在北门发生激战的同时,丙帐城的其他三大城门几乎是上演了相同的一幕。无数死士从四面八方攻击着城门口,在第一时间占据了烽火台。 东门守军中的一名叫做黄旭士兵,年近五十。 此刻的他,穿着一般士兵的皮甲,捧着一杆长枪蹲守在城楼上。 黄旭是丙帐城西晋密探中的高手,有着六品中的实力。他隐藏在丙帐城中,一面监视着城主府的各种动作,一面警惕着城中新开的那一座清雅居。 清雅居是从北越传来,据说是西晋的青楼。 黄旭本身就是西晋皇城的人,自然知道西晋中没有一个所谓的“清雅居”的小楼。当然,北越和大魏的青楼,总是喜欢借着西晋的名头,好提高自己的身价,以西晋为名并不奇怪。 但黄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清雅居给他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并非是来自勾栏院,而是一种同行的味道。 这一年来,从清雅居在丙帐城兴起,到之后的繁盛,他都冷冷地看在眼底。 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甚至可以说,相比一般的青楼而言,清雅居简直堪称是自律。他们没有花银子去打点丙帐城中的高官,更没有牺牲美色去讨好城主府。或许唯一略有僭越的,也不过是几个姑娘和库泽山的那些队长、校尉有些眉来眼去。 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但其中总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太过规矩了,哪有青楼会这么办事? 但除此之外,整个清雅居没有任何异样动作,哪怕是白马关失守,丙帐城的兵员大批调动,清雅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常的举动。甚至于,他们甚至都没有派过一个人出城。 这让黄旭很是琢磨不定。 难道真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带着这种疑惑,黄旭依然安静地呆在城卫军里,躲在阴暗中,做着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员。冷眼观察一切之余,偶尔他也会自嘲,或许这辈子就只能做这么个小兵了吧? 这样的探子无论是西晋还是大魏,都不计其数,他们许多人或许终其一生,都只是隐藏在人群中,不会被组织召唤一次。 对于一名密探来说,这是幸,同样也是不幸。 黄旭蹲在城墙头,从怀里摸出一杆旱烟和火折子,点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忽然他心头一动,猛地站起身来,就见远处的房檐下,隐约有些人影在晃荡。 并不扎眼,就好像是偶然间路过一样。 但是,他们似乎也太不起眼了! 一股警兆涌上黄旭的心头,他抬手在城墙上敲熄了旱烟,朝着城楼下的石屋跑去。那里是东门守将所在的地方。 刚到大门口,两名守卫就把他拦了下来。 “黄老头,想去哪儿啊?”一名守卫挑着眉毛看着他,面色不善。 在丙帐城,黄旭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了,入伍二十年,未立寸功,未提半级。别人就算不能积功而上,至少也能累历而上,但这黄老头倒好,每每到了提拔升职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搁置下来。 两名守卫当年在军营中的时候,就认识黄旭,当然也只是认识,而今两人已经做到了军中主将守备,这黄老头依然是个城头上扛枪守城的苦哈哈,看着就免不了有些玩味。 黄旭观丙帐城二十年,人情冷暖不知道见过多少,见两人脸色自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不过这也算是自找,不升职是因为西晋皇城中那座阴森的院子需要他做一个大头兵,仅此而已。 朝着两名守卫行了一礼,黄旭才沉声道:“请立刻禀告守将大人,城中情况有变。” 两名守卫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有变?什么有变?大魏的军队打过来了吗?还是流民发疯了,要来攻打丙帐城?” 黄旭眉头微皱,不是磨蹭的时候了。 他也不再说话,抬步就往石屋走去,两名守卫眉梢一扬,同时上前一步直直地撞向黄旭。 三人肩头微微触碰,两名守卫脸上就浮现出一抹震惊,身体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房中守备的士兵,十余名士兵端着长枪就冲了出来,望着黄旭,眼中带着不解和震惊。 这城头上守了一辈子的黄老头,怎么这么厉害?! 黄旭面沉如水,从怀里摸出个令牌。微微抬手,那令牌宛若一支利箭,穿过人群飞射入石屋内,钉在了大堂牌匾上。 “晋密卫黄旭,求见将军。”黄旭沉声说道。 石屋内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出来,眯缝着眼看着黄旭。 “什么事?”男子沉声道。 作为南秉承东门镇守,晋密卫是什么来头他当然清楚。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晋密卫在西晋的名头,可是远远不如南院在西晋。 “下官发现城中有异样,恐丙帐城有变,还请将军小心。”黄旭沉声道。 男子皱眉道:“什么异样?” 黄旭有些为难,这怎么说? 难道就说自己感觉有些不对头?就说城下不远处有几个乡巴佬探头探脑? 不过终究没有等到黄旭为难,因为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凭空响起。 现在已经不用黄旭多讲,东门守备立刻召集人手奔了出去。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死士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朝着东门攻来。 而伴随着的,便是一直阵凄厉尖锐的呼啸声,一只带着红色烟雾的响箭升上了北方天空。 “敌袭!”人群中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喊。 整个东城都沸腾了起来,北门竟然发出了响箭,可见不光是东门,北门也遭到了袭击。 到底怎么回事?! 这绝非是一次简单的袭击,对方同时对东门和北门发起进攻,这分明是要拿下丙帐城! 黄旭只是微微沉默,便调头直奔烽火台。 点燃烽火,这是黄旭此刻唯一的念头。 当黄旭冲上城头,到了烽火台外,所见到的一幕就是两名黑衣人,将守备烽火台,随时准备点燃烽火的五名士兵斩死当场。 两名黑衣人也注意到了黄旭,抄起手中长剑朝着黄旭冲了过去。 黄旭眉头紧锁,看着两人的武器,心头隐隐有种不安。 对方使用的不是士兵常用的战刀,而是长剑,这可不是一般士兵会使用的武器。 但也来不急多想,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干掉对方,点燃烽火。 黄旭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住长枪,六品中的气劲在浑身流淌。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长枪宛若灵蛇出洞,带起一片枪花,朝着两名黑衣人攻去。 城楼上并不宽敞,长枪一旦施展开来,当真是遮天蔽日,将所有道路封死,在这话总地方,长枪的威力被发挥到极致。 这两名黑衣人身手不错,至少有四品的修为,即便放到江湖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不过相比六品中的黄旭而言,依然是不够看。如果不是借着身后烽火台墙壁的掩护,只怕早就死在了黄旭枪下。 但两人实力虽然不如黄旭,却异常的游滑,只是借着烽火台据守,也不跟黄旭硬拼。黄旭要想硬冲入烽火台中,就必须面对两面夹击,在那样狭小的地方,长枪施展不开,只怕很难挡住两人。 黄旭瞄了眼城楼下,那些灰衣死士无穷无尽,竟然已经渐渐攻了上来。 他猛地一咬牙,合身而上,长枪在前带起一道亮眼光华,生生冲进了烽火台中。 面对黄旭的舍命冲击,两名黑衣人终究是没能再挡住,原本想要的合击之势也被击溃,两三步就退到了烽火旁。 黄旭心头一宽,只要不让对方形成夹击,这一场自己便稳操胜券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头猛地闪过一抹警兆。 紧接着,他眼角余光处就扫到了一道黑影。 黄旭一声厉吼,长枪陡然回转,然而枪势只到一半就猛地被打断,长枪敲在了烽火台的石壁上…… 心口猛地传来一阵冰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黄旭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靠着墙壁喘息着。 抬眼看去,就见那道黑影是一名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他穿着一身丙帐城士兵的衣甲,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长剑。 黄旭脸色一片惨然,他做梦都没想到,对方竟然早就藏身在丙帐城士兵的尸体中,等的就是这雷霆一击。 这么看来,对方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他。 “你是谁……”黄旭捂着胸口,勉力问道。 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淡淡浅笑:“勾玉甲十六。” 黄旭思绪有些模糊,隐约间似乎听说过这个组织。但到底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勾玉又到底是哪方的人? “你一直在等我?”黄旭问道。 甲十六轻笑道:“晋密卫黄旭,六品中的高手。你在暗中监视我们,我们又何尝没有暗中监视你呢?” “勾玉……勾玉……”黄旭喃喃说了两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了然,“清雅居……” “没错。” 甲十六轻笑着说了一声,身形宛若一道幽灵般到了黄旭身旁。 黄旭脸色苍白,嘴角露出一抹惨笑…… 剑芒闪过,血光冲天。 黄旭那带着凄惨笑容的的头颅,在一片猩红的血雨中,滚落到了墙角。 第二百六十七章 如何处置? 林安之站在丙帐城最中部的大街上,看着慌乱逃窜的人群,看着来回厮杀的人马。 他心中有种很是怪异的感觉。 清雅居前身虽然是杨大家自建的青楼,但现在的清雅居可算是他林安之一手创建的。 而这其中的“勾玉”,更是完全按照他的设想,之后由杨大家母女代为完成。一直以来,清雅居在他眼中都是最秘密的情报网,其中的勾玉也只是传递消息,监视各地异样的组织。 直到今天他才忽然发现,这个被自己早早就扔到一旁,无暇顾及的清雅居和勾玉,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丙帐城是西晋东部战线重镇,肩负坚守之职。即便是现在大军东调,去了白马关,但这丙帐城中还有两万驻军。这还只是驻军,并没有计算那些个宅院里的家丁私军。至于四万百姓,更是没计算其中。 库泽山奴隶兵有二十万,但真要进攻起来,可不是能瞬间覆盖全城,依然要一步步推进。 然而,事实上却是,就在北门被打开之后,整个丙帐城几乎是瞬息间就失去了抵抗力。除了在四门有微弱的抵抗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兵不血刃就拿下。 这其中,“勾玉”起了极其恐怖的作用。 早在一个半月前,林安之准备对丙帐城动手的时候,勾玉就开始了动作。利用对整座城池的熟悉,勾玉把大批的人马藏进了各个府邸中,甚至连城主府,都被他们安排了人手进去。 换作是旁的任何一个行当,只怕都不能做到如此精准。 唯有在清雅居中的勾玉,能从各方获得信息,能利用其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就像北门校尉的家里缺了个烧柴的奴仆,清雅居便暗暗打通了管家的关系,把手下探子送了进去。之后又利用这烧柴的奴仆,再把送柴火的换掉……一步一步,直至完全掌控整个北门校尉的宅院。 如此的行动,在整个丙帐城的各处都在发生。如果一开始还会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那么当林安之安排九千士兵潜入丙帐城后,这一切都解决了。 就在这不经意之间,整个丙帐城,无数要害部门,都被塞进了无数的士兵甚至是死士。 当北门响箭响起的那那一刻,几乎是所有人同时发难。有游说的,有设计阻拦的,甚至有直接出手暗杀的。 只是瞬息间,整个丙帐城的指挥系统轰然崩溃。 两万驻军甚至还没冲出军营大门,就被一道从城主府传来的命令给摁在了军营里。原本强大森严的丙帐城,此刻就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毫无还手之力。 从中午到傍晚,喧嚣的丙帐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安之缓步走在大街上,蒲兰天、徐宇和库勒带着一队亲兵跟随其后。四周到处是残垣断壁,有的是在奴隶兵攻城后,负隅顽抗被攻破的,还有一些自然是见血的奴隶兵冲入了民宅…… “传令下去,不得伤害平民。但有违令者,斩立决。”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库勒额头上冒出冷汗,林安之的话语虽然淡然,但其中杀意和不容反驳的味道却极重。 “是。” 库勒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立刻找来各部族的联络人,把命令传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库勒只是听从大祭司的遗命,所以才对林安之勉强效忠。那么见到了那一道天火后,他才忽然发现,或许一切早在神明的安排中。 就算没有大祭司假造的天火,林安之也必将成为库泽山的新主人。 至于说大祭司死的值不值得。 库勒夜里无眠的时候,也偶尔想过。 那一晚的祭祀到了最后,大祭司之所以要让各部族的祭司都上台,为的就是要把所有的,有可能出现的抵抗力量消除殆尽,让库勒或者说让林安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库泽山新主。 如果这么看来,就算真有天火降世,恐怕大祭司也会有这么一招吧。 徐宇和蒲兰天相视一眼,都看出林安之的心情不佳。蒲兰天朝徐宇打了个眼色,徐宇赶紧摇了摇头,之后还了个眼色回去。那意思是,你怎么不去? 说起来这两人也是同病相怜,一个是白马关叛乱将领,一个是新晋的投向城主。放在林安之军中,可都是不受人待见的角色。 两人碰到一起,倒是有些“一见如故”的味道。 蒲兰天苦笑着沉吟了下,便上前到了林安之身旁,低声道:“少爷,您不必如此。这些百姓既然是西晋子民,又住在这丙帐城中,那就应该有所觉悟。今日丙帐城破,这些百姓应该感恩,来的是少爷,若是换了旁人,这丙帐城中只怕兵灾更甚。” 林安之微微点头,缓缓道:“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见着了难免心头不舒服。无论怎样,这些百姓流离失所终归是我造成的。” 蒲兰天轻声道:“打仗没有不死人的。相比起来,少爷已经是非常仁慈了。” 这话一出,林安之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当年爷爷西征的时候,你也跟在旁边吧?”林安之问道。 蒲兰天只是微微一怔,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异样色彩。 “当然!当年老太爷西征的时候,末将正是前锋营校尉!”蒲兰天说道。 林安之道:“我听说爷爷一直打到了癸帐城,之后被西晋名将姚崇志击败?” 蒲兰天道:“不能算是击败,不过当时已经是秋末,老太爷眼看着拿不下癸帐城了,就果断下令撤退。之后一路进退有据,姚崇志沿着白马平原追击数百里,最终也不过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回到白马关。” 这些二十年前的事情,林安之听过一些,但并不是太清楚。老太爷对于这一仗也是耿耿于怀,有些引以为耻的意思,平日里也不太爱跟林安之提起。 “当初老太爷攻占丙帐城后,是怎么做的?”林安之忽然问道。 蒲兰天一怔,转眼间脸上泛起一抹异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直说就是,都是当年的事情了,我不过是想听听,看能不能学习一下。” 蒲兰天一阵苦笑,揉了揉鼻子,这才道:“老太爷当年雄心勃勃,想的是一举攻入西晋内部。丙帐城是西晋重镇,位处咽喉要道,而且易守难攻。所以老太爷下令……” 林安之眼皮微跳,听到这里已经隐约能猜到那个答案。 “下令怎样?” 蒲兰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低声道:“屠城……” 林安之叹了口气,回想下老太爷往日里的做派,倒还真是他的风格。 所谓的温和慈祥,那也仅仅是对林安之一人而已。除此之外,即便是老太爷的亲儿子林旭,林安之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也很少能享受到老太爷的疼爱。 老太爷的法子是不能用了,林安之皱眉沉思着。 这城中四万百姓都是西晋的人,现在暂时能压制住,但到了春季积雪融化后呢?三城陷落,西晋迟早会得到消息。那时候这些人放在丙帐城中,只怕危害不会比清雅居之于丙帐城小。 丙帐城不是甲帐城和乙帐城,在林安之心中,这地方是有大用处的,决不能留下什么后患。 难道……真学老太爷一口气杀个干净? 说是慈不掌兵,但真要下令,心头却是怎么都过不去这道坎。 就在这时候,徐宇走了上来,道:“少爷可是在忧虑城中百姓?” 林安之眼帘微掀,道:“徐将军可有什么主意?” 徐宇微微沉吟了下,道:“主意倒是有,但在这之前,却要问一句,少爷可是打算据守这丙帐城?”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哪怕一开始不明白林安之的想法,但拿下丙帐城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据守丙帐城,以此为根据地东扰白马关,西拒西晋。 如果林安之真能保证情报通畅,这还真是个对付西晋的好办法。林安之只要能把丁、戊两城拿下,也不需要守住,只要一把火烧个干净,那以丙帐城的城高墙厚,说不定还真能守住。而以丙帐城所辐射的范围,西晋要想把粮草运往白马关,就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这样一来,原本被夹在中间的丙帐城不仅不会背腹受敌,反倒是成了一颗插在西晋领土上的钉子。 当然,这一切都有两个前提,一是能和白马关内的大魏军队保持消息畅通攻防一致,而第二个嘛,就是粮食。 要养活十几万人,这可不容易。 林安之眯缝着眼,盯着徐宇看了良久,才道:“是有据守此地的想法,徐将军有什么计策?” 徐宇微微一笑,道:“丙帐城是我……是西晋东线雄城,确实是弃之可惜。但要想据守,也不是那么容易,往日里各种守城器械都已经搬往白马关,现在这丙帐城不过是座空城罢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你的意思是……” “许多城防设施都要重建,而重建都是需要材料的。有石材自然是最好,但若是没有,木材也不是不行。我甲帐城内就有数种木料筑城的方法,只要配合特定的材料浸泡,再配以涂料,木城也坚固程度甚至会超过石城。”徐宇说道。 说到这里,林安之自然是明白了,只是微微沉吟,便道:“此事交给你处理。” 徐宇眉梢轻扬,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建城 要解决这四万百姓不是容易事,徐宇的做法很是有些残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不比杀了这些百姓好。 但终归是徐宇提出来的,最终也不会伤及性命。 林安之就算心头不忍,但也明白,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从库泽山下来的奴隶兵足足有十万,加上一众妇孺,有将近二十万之众。哪怕是分派四万人去库泽山下驻守,也足以震慑住这些丙帐城的平民。 而之后十六万人,正巧可以安置在丙帐城内。丙帐城原本就是西晋东线重镇,往年至少都屯兵十万,现在这库泽山异族的十几万人住进来,竟然也不拥挤。 具体的人员安置之类的,自然不用林安之具体负责,蒲兰天本就是内政的一把好手,不然当年也坐不到白马关军械库主管的位置,加上想在林安之面前讨个巧,做起事来就更是用心。所以林安之也乐得把一应库泽山的百姓安置,兵员调动、布放,交给他去处理。 库勒也跟在蒲兰天身边,那些个库泽山异族,别看在库勒和林安之面前规规矩矩的,但蒲兰天要想使唤他们,那可不容易。 临到傍晚时分,林安之才见到这丙帐城中清雅居的管事。 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眉宇间风情万种,身材婀娜多姿,不过以林安之的毒辣眼光,还是能一眼分辨出,这女子应该在二十五六左右。 “奴婢上官蓉,见过少爷。”上官蓉怯生生地朝林安之行礼。 林安之轻轻点头,眼中泛起一抹欣赏之色。 就是这个女人,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把整个丙帐城腐蚀成了一张破网。如果没有她这一年的渗透,没有这一个半月的高效运作,要想拿下丙帐城,只怕还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现在,也不过是损失了千余人,就拿下了这西晋东西那雄城。 “起来吧,这次丙帐城之战,你可居首功。”林安之笑道。 上官蓉俏脸微红,也不起身,只是轻声道:“都是少爷安排得当,奴婢不过是按着少爷的吩咐行事罢了。” 林安之轻笑摇头:“都是自家人,这么谦虚就没意思了。”说着,走上前去,扶着上官蓉的手臂就让她站了起来。 触手处温润滑腻,伴随着轻轻颤抖,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林安之这样见惯了美人的,都不由得心头微荡。 在林安之打量上官蓉的时候,上官蓉也是悄悄抬头,好奇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的名头可不小,除了本身是清雅居的幕后主人外,更是名动天下的小诗仙,便是这以文坛宗主自居的西晋乐府令,据说都在他手下吃过瘪。 至于说和那大魏第一才女苏皖,圣芯庵圣女秦苑清的故事,那更是广为流传。 当然,林安之传说中的那一个个红颜知己中,上官蓉最熟悉的,还是那位惊才绝艳的清雅居少东家杨絮。 别看杨絮年纪比上官蓉小一些,但上官蓉可是杨絮一手调教出来。而每次杨絮提到林安之,那两眼放光的神情,也在上官蓉心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她很是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子,竟然能让少东家迷恋到这种地步? 林安之自然不知道上官蓉在想什么,就是 见着她满脸好奇,浑然不像是这丙帐城的主事人,反倒是像那天真懵懂的少女。 他忍不住失笑道:“脸上有花吗,盯着看?” 上官蓉这才反应过来失礼,赶紧再次行了一礼。 “以前没见过你。”林安之问道。 上官蓉道:“几年前少爷您去北越的时候,我就跟着杨大家了。杨大家原本要让我去北越,跟着杨婉姐姐经营那边的小楼,不过被杨絮姑娘留了下来,一直在白州学习,直到一年前,才让我到北越这边来。” 林安之算算日子,这也是巧了,刚好错过。 “除了丙帐城外,清雅居在这边还有据点吗?”林安之问道。 往日里和勾玉联络,都是交给张扬负责,后来白马关失守,张扬跟林安之断了消息,林安之也就两眼一抹黑。 好不容易才在去甲帐城之前联络上了勾玉的人,不过那探子位置不高,所知也有限的很。 上官蓉摇了摇头,道:“西晋这边防得严密,便是这丙帐城,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打进来。原本倒是打算往丁帐城扩张的,不过就碰到少爷了。” 林安之心头暗叫可惜,如果勾玉能进入丁帐城,那接下来的事情必然会顺利很多。 不过事情又哪能那么完美,能借勾玉之手,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丙帐城,这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林安之忽然想到一件事:“甲十六也是你安排的?” 上官蓉掩嘴轻笑道:“奴婢怎么敢安排十六大人,不过是凑巧碰见了。若不是少爷您让十六大人来联系奴婢,奴婢都不知道十六大人已经到丙帐城边上了。” 林安之轻轻点头,当年的三十八个贴身侍卫,被分别安排出去,有的是直接进了勾玉,还有的是跟着刘恩峰到处经营卖买,剩下的,多是跟了张扬。 这么看来,应该是张扬早就准备好的暗桩。 想到张扬,林安之免不得叹了口气。 “你安排勾玉的联络网,尽快跟老宅子那边联系,让老宅子那边做出一份详尽的计划。开春之后,我要让白马关疲于守备,腾不出手来。”林安之缓缓说道。 “是。” 上官蓉领命下去了,立刻吩咐人去。 而就在此时,远在北云山的另一头,同样白雪皑皑的银月城内,李玄嵇正躺在摇椅上,眯缝着眼听着小曲儿。 晏月巧笑倩兮地陪在边上,把剥好的瓜子一粒粒喂到李玄嵇嘴里。 “还是自家舒服。”李玄嵇眯缝着眼,神色满足。 晏月嘟嘴道:“说是自家舒服,你可是把奴家独个儿扔在北云山就走了。你也不看看,那山高路远的,也不怕奴家出事。” 李玄嵇哈哈大笑:“你能出什么事?” 晏月不满地道:“北云山上可遍地盗贼,奴家就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碰见了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李玄嵇笑眯眯地道:“我不是让林将军陪着你吗?” 晏月翻了翻白眼:“那就跟个木头人一样,一路上连话都不敢跟我多说一句。你没见着,到了银月城就跟逃命一样跑了,好像我会吃了他一样。” 李玄嵇轻笑着伸出手指,挑了挑晏月的下巴:“那告诉本公子,你到底偷吃了没有啊?” 晏月没好气地白了李玄嵇一眼。 李玄嵇又是一阵失笑,半晌才道:“队伍出发了吧?” 晏月道:“昨天就出发了。”说着就蹲到了李玄嵇腿旁,俏脸摩挲着他的腿,“这北云山可都被公子钻成了筛子了,也不知道大魏和西晋怎么就那么自信,觉得没人能通过。” 李玄嵇微微摇头,道:“不是有自信,而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北云山本就是个筛子。别说什么山高,天堑横立,真要翻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言语道:“对了,公子,你为什么要帮那林安之?我看他油头粉面的,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李玄嵇哈哈大笑,想着林安之听到这话,也不知道会如何做想。 “林安之是一步棋。”李玄嵇说道。 晏月满脸迷惑:“什么棋?” 李玄嵇神秘一笑:“想知道?” 晏月一怔,顿时满脸绯红,一对美眸微闭,宛若丝线。 …… 丙帐城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四万百姓连同被俘虏的八千士兵,都被送到了库泽山上,库勒这边也派出了十万兵丁过去,一方面是负责看守,另一方面也是要跟着伐木。 丙帐城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不过林安之却做了几个修改的计划,让防御更趋于完美。 那份计划拿出来,便是久经沙场的徐宇和蒲兰天,都是两眼放光,满是赞叹之色。 “是我的一位老师教的。”林安之笑了笑。 没有具体说明,蒲兰天和徐宇自然也不敢多问。 倒是另一件事,蒲兰天提了出来。 “少爷,丙帐城本身是有粮食储备,原本按照六万人的量,支撑个大半年是没问题的。但现在,忽然就涌入二十万人,粮食只怕会紧缺了。”蒲兰天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件事他一直知道。 当日去库泽山的时候,就碰到了饿死在路边的奴隶兵,这也就证明丙帐城这边粮食的稀缺。 “不用着急,等开雪融了应该就能解决了。”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头也有些拿不定,天知道李玄嵇会不会如约把粮食运来。 微微沉吟了下,他便接着道:“派人去甲帐城,让张海平回去问问,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秘密的粮食仓库,如果有的话,我要暂用一下。” 蒲兰天和徐宇都是一愣,有些没明白意思。 他们到现在都一直以为,张海平是一直跟着林安之的,全然没想到过,张海平竟然是白马关镇守安作仁留下的一步棋。 不过也不敢多问,立刻派人去了甲帐城。 林安之站在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微微有些出神。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朝中无敌 张海平在甲帐城驻守,为的是掌控甲帐城的局面。徐宇虽然投降了,但谁知道甲帐城内是否会有别的西晋暗桩?作为对抗白马关的第一城,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 因此林安之离开的时候,不仅让张海平呆在了那里,还把几个精明的属下留下了,其中就包括在甲帐城一战中最开始煽动牧民闹事的张嵩和徐虎。 从准备天干十城攻略开始林安之就蓄意培养了一批人,张嵩和徐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张海平收到林安之的传信后,并没有明确给出答案,只是让人带话给林安之,说是会找人询问一下。 林安之收到消息,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表示知道。 张海平跟着林安之出来,连带他自己总共才十人,都是白马关的一般士兵,那么他还能找什么人问? “爷爷那个辈份的,当真没有一个好相与,都是老狐狸。”林安之喃喃说了句。 相比白马关的风雪漫天,半雪城这个冬天却是难得的暖冬。 虽然偶有飘雪的日子,但往年里都会半河冰封半河流的半雪河,这个冬天难得的保持着清澈灵动,潺潺河水沿着宽阔江面往下流淌。 不过依然是冬季,即便是半雪河渡口,也没有了往昔的热闹。 宽敞的客栈很是冷清,只有那么两个老者坐在靠窗户的桌旁。 在两人身后,各自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佩刀男子。两名壮汉面色冷凝肃然,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两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两位老人身后。 老掌柜站在门口,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保持着身子的笔挺,任由鼻尖被冻得通红,也不敢进屋,至于说离开,那更是不敢,里面的两位爷爷但凡是轻轻吱个声,他就得立刻去伺候着。 “有些年没回来了,皇城大半地方都变了模样,都不认识了。”老太爷叹了口气,眯缝着眼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原以为还能再见一次半河冰封半河流的绝景,没想着竟然是这光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老人,若是林安之在这里,一定会惊异的发现,这不是别人,竟然是和林安之有着不少恩怨的当朝户部尚书蔡文茂。 “年年看,日日看,其实也就这模样。变来变去,最终不过是一趟河水,说到底,无甚区别的。”蔡文茂叹了口气。 老太爷转头望向蔡文茂,眯缝着眼笑道:“终究是放不下啊。说起来,在出云县那边,我家的小猴子倒是和你家的人起了些小冲突。” 说是小冲突,其实一点都不小。整个出云县蔡家,几乎被林安之一口气杀绝。剩下位数不多的,最终也都逃难一样的离开了出云县,甚至白州。 蔡文茂挥了挥手,道:“些许小事,哪里用得着老尚书你来跟我打招呼。不过是仗着祖上萌荫,有了那么几分家产,就想着要坐土皇帝。我倒是要感谢林大人,他倒是帮了我个忙,不是分身乏术,若是腾出手来,先就收拾了这些不开眼的东西。” 老太爷笑了笑,接着道:“那就好,我就怕你还是那性子,好面子,些许事情就放不下,非得要个一二三的说法。” 蔡文茂摇头大笑道:“都你我这把岁数了,脸皮早就比树皮厚了,还有什么面子好要的。” “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刚到这半雪河渡口,就听说这边有过一起血案,六十多号人,全被割了喉咙,听南院的小丫头说,也是我家小猴子干的?” 蔡文茂轻笑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据说刑部那边还把林大人扣押了些日子,不过最后宫里传了话,还是给放了。” 老太爷神色玩味:“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听说那些人是哪家的私军?” 蔡文茂微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说起私军,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 蔡文茂淡淡地道:“听说南院林大人出使南莞的时候……” “南莞已然归附,出使这两个字可不能乱用啦。”老太爷说道。 蔡文茂轻轻拍了拍桌子,道:“你看我这老糊涂,还好老尚书提醒。林大人去南莞的时候,听说被一伙马贼给袭击了。这伙马贼数千人,趁着黎明时分突袭林大人营地,形势危急万分。” “哦,还有这事儿?后来呢?” “后来说是有三千红甲骑兵忽然出现,一股脑就把那几千马贼给宰了个干净。几千人啊,在那三千红甲面前,就跟土鸡泥狗一样不堪一击。据说整个战斗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几千马贼浮尸遍野。”蔡文茂叹了口气,看着老太爷诚恳问道,“老尚书,兴许是文茂见识浅薄孤陋寡闻,这些个红甲,到底是哪里来的?我可没听说过有那支骑兵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呢。” “地处南莞附近,兴许是李儒阁手下的精锐骑兵吧?”老太爷淡淡地道。 蔡文茂哈哈大笑:“若是李儒阁真有这本事,只怕……只怕这京城内有好多人都睡不安稳。” “说的也是,当年让李儒阁去镇守渝州城,就是因为他这人吧,本事有限,野心也有限。”老太爷笑了笑,“这事说来好笑,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就把南莞给平了。也不知道过去几百年里,渝州城的大将军,都是吃白食的吗,连个李儒阁都比不上?” 蔡文茂也是摇头失笑。 “说起来,李儒阁还算是曹正风一系,曹正风和你一直不对路,这几年没少找你麻烦吧?”老太爷问道。 蔡文茂面露无奈之色:“也不能说是找麻烦,不过是大家政见不同,偶有冲突罢了。曹大人也是为国为民,并无私心。” “那就好,那曹家的一老一少,也是不让人省心啊。”老太爷喃喃道。 蔡文茂眯缝着眼,目光同样投向了窗外:“这搭好了的戏台,唱什么都不是自己决定的。两父子角色不同,唱的东西自然有些分别。不过不管怎么唱,最终嘛……呵呵,总是同一出戏。” 两人陷入了沉默,似乎各自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老太爷才轻叹了口气:“闲话也聊了半晌了,说点正事吧。” 蔡文茂笑道:“什么正事?” 老太爷抬起头,目光从茶杯上落到了蔡文茂脸上:“咱们也同朝为官那么些年,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就问一句,文茂啊……” “老尚书请讲。”蔡文茂的神色带着了几分恭敬。 “你有几个儿子?”老太爷轻声问道。 蔡文茂的神色微微一凛,笑容僵直了一瞬间,这才失笑摇头道:“老尚书,这话不该这么问的。” 老太爷喃喃道:“我也知道不该这么问,不过没办法,我这老家伙时间不多了,做事就难免会太着急了,太直接了。文茂啊,你要谅解我啊。所以,你到底有几个儿子?” 蔡文茂苦笑不已:“老尚书,您这是……” “女人太多不记得了吗?林韧,你给蔡尚书说说。”老太爷淡淡地道。 站在老太爷身后的林韧微微躬身行礼,这才沉声道:“蔡尚书有子嗣共计三人,一女二男。女子名为蔡静月,二男名为蔡文、蔡武。长子蔡文年三十,从小在蔡家长大。二子蔡武年二十六,寄养在皇城外一农户家,平日名不经传,但却有京中大儒为其师座,在乡里颇有才名。” 蔡文茂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就这么等着林韧说完。 “老尚书,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蔡文茂叹了口气。 老太爷眯缝着眼,笑道:“都说了,人老了,太直接了,请文茂见谅。说起来,我听说这次西征西晋派了朝中大将过去,西南道那个统兵将领叫什么来着?魏敬同?是兵部把名字搞错了,还是我这老东西人老了不中用了,把姓记错了?” 这话一出,蔡文茂终于是脸色微变。便是他身后的那名武士,眼中也是暴射出一道森冷精芒。 林韧眯缝着眼,身上的气势也陡然拔高,八品中的强大的修为一经外放,便如同一座巍峨大山。而蔡文茂身后的武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身上气势同样暴涨,竟然跟林韧争锋相对,不落下风。 整个半雪河客栈,就如同暴风中的小舟,在两道恐怖至极的气息中,摇摇欲坠。 良久过去,蔡文茂才叹了口气,道:“好了。” 话音落下,那壮汉才微微弯腰行礼,缓缓收敛身上的气息,林韧自然也紧随其后,将浑身气息收敛。 “老尚书,我蔡文茂什么出生,您是最清楚的了。威胁我没用,既然要谈,那就要谈生意,要谈交换。您既然都这么直接了,那我就问一句,我能得到什么?”蔡文茂盯着老太爷开口问道。 “臧定远老了,兵部尚书的位置该换个年轻人了。”老太爷喃喃说道。 蔡文茂一怔,转而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光芒:“老尚书,当真?!” 老太爷眯缝着眼,嘴角露出一抹招牌式的笑容:“这点事情,我老头子说了还是算数的。” 蔡文茂手指轻敲着桌面,思索良久,才微笑道:“五年内,我保他朝中无敌。” “掌柜的,上酒!这茶水,真是淡出鸟来了!”老太爷扯着喉咙,沙哑着嗓子叫道。 老掌柜赶紧从门口奔了进来,兴许在大门口吹了太久的寒风,腿脚都有些不利索,进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 “来了,二位老爷请。”老掌柜取了半雪河客栈的招牌美酒,恭恭敬敬地奉到了桌上。 蔡文茂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了老掌柜一眼:“这把岁数了,腿脚耳目还能这么利索,不容易啊……” 老掌柜身子微颤,脸色苍白,哪怕是这大冬天,也浑身冒汗。 “我……呸,老奴年岁大了,耳朵早就听不清了。老爷,您可别抬举老奴了。”老掌柜颤声道。 蔡文茂淡淡地道:“抬举你了?你是要不识抬举啊?” 老掌柜差点被吓得哭了出来,不住作揖道:“识抬举,识抬举!老爷,小的就是个掌柜的,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蔡文茂淡淡一笑,一言不发。 倒是一旁的老太爷略有些不耐烦:“滚吧,不要再呆在皇城了。这半雪河客栈,就算老子买下了。” “是是是!” 老掌柜朝着两人连连作揖后,这才赶紧直奔后堂收拾行装。哪里还敢耽搁分毫,刚才听到的东西,足以让他死上几十次了! 见老掌柜逃命般的走了,蔡文茂失笑:“小人物而已,老尚书何必在意。” 老太爷叹了口气:“这天下间,又有谁敢说自己真的是大人物呢?” 蔡文茂微微沉默,也跟着叹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章 棋子,弃子 同样的天气,不一样的风景。 相比半雪河渡口的简陋,宰相府可谓之奢华。 曹正风在朝中和百姓口中风评不错,是百姓口中的“清风宰相”。当然,两袖清风不清风不好说,但敢于跟当朝户部尚书蔡文茂朝堂对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被自动美化。 此刻的宰相府客厅内,曹正风端然而坐,曹云安静地站在老父身后,恭敬谨慎。 在曹正风旁边,隔着一张茶几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一名宫装女子。女子面容绝美清冷,如画的眉眼透着丝丝冰冷。 这不是别人,正是大魏最高谍报组织南院的最高指挥者,司命纳兰容容。在她身旁恭敬站着的,是南院巡察使云河。 “司命大人,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何事啊?”曹正风笑着问道。 司命大人面色依然冰冷,只是微微转眼,冰冷的目光落在曹正风脸上:“曹大人,你觉得呢?” 曹正风微微沉默,道:“便是不知,所以才有此一问。”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在御书房会议后,我返回南院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 曹正风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幸亏司命大人洪福齐天没有出事,否则必是我大魏朝堂不可弥补的损失!”说着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也不知道抓着凶手没有?” 司命大人盯着曹正风,缓缓道:“人没抓到,不过线索已经有了。”她嘴角泛起一抹讥讽冷笑,“有的人当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我南院是干什么的,若是连这皇城重地的情报都掌控不住,那还敢说什么帮陛下掌控天下?” “哦?”曹正风眉梢轻挑,“那我斗胆问一句,是何人所为?” 司命大人抬手拨弄着桌上的茶杯,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笑容:“我知道这皇城中有许多人想我死,但没想着竟然会是这么一位高官。皇城禁地,七十名杀手,三十人持刀,四十人持弩。封闭前后街道,强力组建刺杀环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好大的胆子啊!” 曹正风沉默片刻,缓缓道:“司命大人,这话您应该跟刑部说,或者是跟大理寺说。最不济,以南院的手段也不怕揪不出那幕后的人。只是不知道,您来跟我说这些做甚?您该不会怀疑,那幕后的大人物是曹某吧?” “当然不会怀疑曹大人。不过是要过来问一句,对我出手之人,我是有理由反击?”司命大人说道。 曹正风面色凝重,沉吟良久才道:“这话不该来问我,我添为大魏宰相,只希望司命大人秉公办事。南院虽然为国之利刃,但这刀到底该什么时候用,该用在什么人身上,还请司命大人斟酌、三思。” 司命大人站起身来,道:“有曹大人这句话便是了,告辞。” 眼见司命大人要朝房门外走去,曹正风面色阴晴不定,终于是站起身来,快步追了上去:“司命大人暂请留步,敢问到底是谁?”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兵部尚书臧定远。” 曹正风眼皮微跳,沉声道:“司命大人,此刻正值我大魏对西晋用兵的关键时刻,还请司命大人三思!”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了曹正风一眼,道:“正是因为是对西晋用兵的关键时刻,所以更是其心可诛。” 曹正风心头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司命大人心意已决,曹正风斗胆求个情。” “曹大人请讲。” “终究是我大魏的老臣,当年陛下年幼时,对陛下也多有照顾,陈留……”曹正风欲言又止。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曹大人无需顾忌什么,我早已经和那边划清了界限。至于说如何处治……”她脸上泛起一抹嘲讽,“终究是兵部尚书,曹大人还担心我杀了他不成?放心吧,南院不会杀他。不过臧定远年岁不小了,也该给旁人一些机会了。言尽于此,告辞。” “不送。”曹正风说道。 目送司命和云河离开大堂,直奔大门,曹云这才走了过来,笑道:“父亲,怎么不把臧大人的事推给蔡尚书,明面里,他可是蔡尚书的人。” 曹正风轻轻摇头:“只怕蔡尚书和其他方方面面,那边早就已经打过招呼,今日我无论答应与否,都已是定局。” 曹云眉梢轻扬:“臧大人可是兵部尚书,打几个招呼就行了?” 曹正风望着天空,缓缓道:“有的人,确实只一打几个招呼就行了……” 大门口,云河跟着司命大人走出宰相府。 这时候云河才舒了口气,笑道:“曹大人最后那话,他还怕咱们暗害臧尚书不成?” 司命大人淡淡地道:“曹正风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云河奇道:“那他为什么有那一问?” 司命大人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他是要确定一下,我们是不是要动手。如果我们不动手,那就换他来。” 云河一怔,转而脸色微变,略显难看。 所谓的暴风雨是什么,这几天皇城的百姓总算在时隔二十年后,再次见到了。 南院司命大人当街遇刺的消息,早在许久前就已经开始发酵酝酿。虽然所有衙门口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不置一词,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就在皇城内满天飞了。 南院是什么衙门口,皇城的百姓自然最是清楚。往日里缉捕官员,灭人满门,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要说南院哪个月不抄家杀人了,旁人才会觉得奇怪。 而现在,南院的最高统领司命大人被当街刺杀,对方还险些得手,但结果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南院衙门口却好像是没有动静一样,既没有发令彻查此事,更没有说对谁大动干戈。 然而这一切,都在正月十五的这天,有了结果,而且是以一种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形式进行。 正是正月十五闹花灯的时候,就在皇城的男男女女穿上漂亮衣裳出门赏灯郊游之际,南院衙门内却是肃杀森然。 一队队的密谍和夜枭身穿黑色官服,腰佩长刀,神色冷凝肃杀。 云河站在南院的院子里,目光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 “出发。” 随着云河一声令下,所有人无声无息地涌出了南院。 就仿佛是数十道黑线,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人群中,朝着既定的目标大步奔去。 皇城中的百姓都被惊呆了,不过转眼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他们兴奋地互相传递着消息,一些胆大的甚至跟在这些南院侍卫身后,要看他们去什么地方。 一夜之间,全城数十名官员被缉捕,几名位高权重的,打算负隅顽抗的,甚至被当场斩杀。 而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所缉捕的级别最高的官员,竟然兵部尚书臧定远,罪名则是跟前年的长风亭兵变有牵扯! 前年的长风亭一案,至今都是秘而不宣,皇城百姓也只是隐约听闻,但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人可知。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就在那全天下之名的长风诗会上,竟然差点把龙子龙孙给一锅端了。 这岂止是胆大包天,简直是丧心病狂! 据说南院一直怀疑兵部尚书臧定远是此事主谋,但苦于没有证据,臧定远又位高权重,所以才一直隐忍没有出手。直到最近,一直在逃的长风亭兵变的直接策划者,左羽林军中郎将庞元吉被缉拿归案,在南院三木之下,庞元吉终究是没能扛得住,吐出了臧定远这个名字。 一时间,奏折如飞雪一般的被送往了皇宫,纷纷要求弹劾兵部尚书臧定远,并严惩贼寇!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大理寺。 臧定远盘坐在牢笼内,一身囚衣微闭双眼。往日里整齐光洁的头发,此刻也凌乱无比,保养极好的脸颊也显得异常消瘦。 曹云站在牢笼前,颇为有趣地打量着臧定远。 “我一位朋友寻花问柳的时候弄出了人命,被告到了大理寺,下了牢,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他。顺路……嗯,就只是顺路,碰巧瞧见臧伯伯您了,就过来顺便看一眼。”曹云说道。 臧定远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曹云笑道:“臧伯伯,您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我都到了这近前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您看这事儿闹得……” 臧定远睁开眼,面色不变,道:“这声伯伯,臧定远可受不起。曹公子请回吧,臧某人落得今日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也不会祸及旁人。” 曹云偏着头,嘴角依然挂着浅笑,拍了拍手:“臧伯伯这话说的实诚,不过我还是要说那么一句。”说着他轻了轻喉咙,压低沉了声线,“臧家在东南道也是大家族,臧尚书虽然犯了事,不过也只是个人行为有亏,与家族无关。东南道的染坊,海外的珍珠生意,东北道上的几个金矿,这都是臧家的,便是臧尚书真的因为这事落马了,甚至是‘死’了,这些东西,也不可亏了人家的,更不能借口给人家夺了。当年的事,定远是有大功劳的。” 把这一串说完,曹云才舒了口气,表功一样笑道:“这话我可是背了半天,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臧定远默默地听着,当曹云说完,他就觉得心头仿佛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原本就憔悴的脸颊更显出一抹老迈,仿佛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多谢。”臧定远神色复杂。 “话已带到了,小侄就告辞了。”曹云躬身行礼。 臧定远微微点头:“罪身无法相送,曹公子慢走了。” 曹云刚迈出两步,忽然就又停了下来,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这才轻声道:“臧伯伯,当年落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臧定远脸上泛起一抹自嘲笑容:“下了一辈子棋,结果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棋子。”说着,他盯着曹云缓缓道,“我是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 曹云轻笑:“既然上了棋盘,总要有做棋子,甚至是做弃子的打算。不过,谢谢臧伯伯好意提醒了。” 说完,曹云朝着臧定远深深鞠了一礼,这才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天牢。 当夜,刑部批文: 神宗二十一年正月二十,夜,乱臣臧定远自缢于刑部天牢。 第二日早朝,神宗皇帝亲赐谥号:愍。 只此一字,臧定远便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终大魏,不可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去白马关 林安之看着手中的来信,面色古怪。 蒲兰天、徐宇、库勒三人站在堂下,同样是面露不解,为什么自家少爷的脸色会是这副模样。说是粮食问题解决了,但看上去似乎没有开怀的表情;说是为难,又不像…… 终于还是库勒壮着胆子问了句:“神使大人,张将军的信怎么说?” 毕竟,相较于蒲兰天和徐宇,这对库勒的影响最大。这二十万人,可全都是库泽山上的异族,其中七八成还是库勒白陌族的族人。他这个做族长的,总是最担心的。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把信递了过去:“你们都看一眼吧。” 库勒赶紧接过去,三人凑过头去仔细看着。 信是张海平寄来的,说是询问的结果有了,现成的粮仓没有,不过能弄到粮食的地方却提供了三个。都是在北云山西侧山脚下,是几个流民的老巢。 上前年的大水灾,受灾的可不光是大魏,西晋也有不少地方闹了粮荒。 为了保证边境地区粮草的充足,大魏派了人马往边关送粮,而西晋这边自然也不例外。这一来,白马山上的流民几乎是倾巢而出,疯狂掠夺。 之后又加上几次彼此间的碾压,最后剩下的几伙流民就获得了大量的粮食。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们愿意,这些粮食够他们吃上三五年。 当然,相比林安之这边,流民的数量不算多,但再不济,每一支也都有两三万人。换作林安之这边二十万人,加上原本的库存,支撑个半年一年应该是足够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路途不近,而且这些流民战斗力极强,抢掠他们很有可能会给林安之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 库勒舔了舔嘴唇,道:“怎么全是流民的地方……” 他对流民谈不上熟悉,库泽山上除了木头什么都没有。相比之下,北云山上的木料恐怕更为丰富,因此库泽山从来都不是流民们的目标。 不过往库泽山运送物资的车队,倒是被流民劫掠过几次,所以库勒也知道这些在白马平原上猖獗的盗贼们。 林安之想了想,道:“徐宇,你一直坐镇甲帐城,对这些流民,你知道些什么?” 徐宇面色凝重,缓缓道:“我的建议是,如果没有必要,尽量不要招惹他们。” “属下的意思也是这样。”蒲兰天接口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话怎么说?” 徐宇和蒲兰天相视一眼,这才道:“白马平原的流民,我向来是最为熟悉。甲帐城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这些流民,提防他们到处作乱。” 林安之轻轻点头,流民最活跃的地方就是白马关外到甲帐城的这一代。当初林安之带着人跟着镇远镖局的人出白马驿到白马关,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徐亮就说过,这些流民凶残无比,平日里不光劫掠一般镖局的车队,甚至还会抢劫官兵。 不过,那总是小股的官兵,真要碰上大队人马,这些流民还敢硬拼不成? “少爷或许觉得,这些流民不过是些犯事的罪犯而已,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但实际上真不是这么一回事。”徐宇接着解释道,“平日里他们当然是各行其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但是,一旦有谁遭到官兵围剿,这些流民却会立刻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这白马平原上,大大小小的流民队伍怕是有二十余支,大的两三万人,小的也有五六千不等。所以无论是大魏的兵马,还是西晋的人,没有人会轻易去招惹他们。” 林安之是早就知道这些流民的,但此刻听到,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算算人数,这就是一支二十万左右的军队了。 无论是大魏还是西晋,都绝不会为了一点物资,去招惹这样的对象。而现在的他,粮食暂时还不缺,而且李玄嵇为人虽然狡猾,但即将做的事,对他北越可是有莫大的好处,他应该不会放自己的鸽子。 这么算来的话,李玄嵇的粮队,应该已经上路…… 林安之眯缝着眼坐在城主位子上,手指轻敲着扶手。 良久,他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 配合上那张俊俏的脸蛋,明明是很阳光很开朗,但不知怎么的,蒲兰天三人看了,心头就打了个突,总有种谁要倒霉了的迹象。 林安之看着徐宇,似笑非笑。 徐宇心头一紧,赶紧躬身道:“少爷,有何吩咐?” 林安之道:“你跟着我也有几个月了,觉得我为人如何?” 徐宇舔了舔嘴唇,心说总不能说阴险狡猾吧? “少爷为人慷慨耿直,行事果决,思虑缜密,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的就是少爷您这样的人物!”徐宇说这话,脸部红心不跳。 “很好很好。”林安之笑容越发灿烂,“这么说,你是真心归附我咯?” 徐宇沉声道:“徐宇不敢隐瞒,一开始的时候多半是心有不服,但跟着少爷您拿下丙帐城后,徐宇已经是心服口服,只希望跟着少爷建不世功勋!” “很好。”林安之轻声道,“现在交给你个任务。” “少爷请讲,徐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徐宇拍着胸口保证道。 毕竟,连丙帐城都打了,这要说徐宇没背叛西晋,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敢信了。 “你对甲帐城士兵的掌控如何?那日见我要杀你,我看你城主府的士兵多是奋不顾身,要以死相救。”林安之问道。 听提到手下士兵,徐宇的脸色露出了几分复杂。 “自然是能掌控的。”徐宇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士兵多是跟着我从西晋腹地迁徙过来,都是受了我的连累,才落到今日的局面。” 林安之想了想,道:“我就直接说吧,如果要让你的那些士兵配合我行动,你有几成把握?” 徐宇眉梢轻挑,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八成以上。” 林安之轻笑:“那就好。” …… 甲帐城,张海平面色诡异的看着林安之和徐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时候林安之竟然会暂缓丁帐城的攻势,反而来到甲帐城。 林安之的目标很是清晰,一口气至少拿下天干十城中的五座城池,之后以其中一座为据点,西拒西晋东抵白马关,这也是众将商量后,得出的最好的方法。 可是,为什么这种时候,林安之会到甲帐城来? 林安之笑了笑,道:“不用奇怪,只是暂时有了个新的想法,需要徐宇来帮忙。” 徐宇听着,面色古怪,说不出是好或者不好,但望向林安之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明显的敬畏。 “徐宇,你把需要的人员名单给张海平,让他去找人来吧。”林安之说道。 “是。” 从丙帐城一路快马过来,路上早就把名单准备好。 “张将军,需要这二十人,麻烦您了。”徐宇递过名单。 张海平看了眼,立刻道:“放心,我马上安排人去找他们过来。” 一个时辰后,二十名原甲帐城驻军来到了城主府内。他们看着徐宇,脸色激动。从徐宇离开甲帐城后,原甲帐城的大部分士兵都被带走,只留下了他们这些徐宇的亲兵,也被分别安插到了各个地方。 原本心头还在担心徐宇会不会遭遇不测,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又见到了。 林安之看着这些士兵,笑眯眯地道:“是不是奇怪你们徐将军能活着回来?不用奇怪,徐将军文武双全,在他的安排下,我们已经顺利拿下丙帐城了。”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丙帐城是什么规模,什么防守力量,这些士兵自然再清楚不过。要想象对付甲帐城这样轻松,是绝无可能的。但没想着这才过了两个来月,竟然拿下了? 林安之说完这句,目光就落在了徐宇身上:“徐将军,剩下的你来吧。” 徐宇心头苦笑,林安之点名丙帐城是在他的安排下拿下的,这就是要彻底断他后路,这里面但凡有一个人有问题,把这边的情况泄漏出去,他徐宇就算真的反了林安之,也是绝对回不去西晋了。 不过好在,他也没想过打什么小算盘,从跟了林安之那一刻起,就已经认命了。 徐宇舒了口气,沉声道:“今日你们就带着人去白马关。” 这话一出,别说这些个士兵了,张海平都被吓了一跳,差点被一口唾沫给噎着。 去白马关?去寻死吗? 一帮降卒去有几十万大军驻守的白马关,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着众人的神色,徐宇也是一阵苦笑,道:“不是让你们去送死……你们带上人马,去白马关要求白马关出兵,讨伐白马平原的流民。理由嘛,就是甲帐城受了流民的袭击,损失了不少人马,另外过往运送物资的队伍,也有几支被劫掠。” 张海平面色古怪,有些没明白徐宇的想法,就算是那些个亲兵,也都是一阵莫名其妙。 林安之在一旁,微笑着看着,听着。心说,白马平原真是好地方,要兵有兵,要粮有粮。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内斗 白马关,城高十二丈,黝黑蜿蜒的城墙在白马平原上犹如一条巨龙,从白马平原最南侧延伸至北方北云山山脚下。 站在城墙往下望去,便是一片白雪皑皑延绵至天际。 但就在中午时分,一支位数两百的步骑混杂的小队忽然出现在了白马关下。这支队伍远远的就停了下来,之后派出两骑举着旗子直奔城门而来。 城楼上,负责守备的是一名西晋骁骑尉,他眯缝着眼凝神眺望着。 “看盔甲和旗帜,好像是甲帐城的人。”旁边的士兵说道。 骁骑尉是从西晋腹地抽调来的军官,对东线的士官并不熟悉,但是他身旁的士兵却是从乙帐城就近集结过来的,见过不少甲帐城的士兵。 “能确定吗?”骁骑尉问道。 这士兵凝神看了看那渐渐接近的两骑,这才笑道:“回大人,能确定!您看过来的那两人,一个是城主府的小队长叫林峰,一个是城卫军的校尉叫朱凌,当初他们到乙帐城公干,我还和他们喝过酒呢。” 骁骑尉这才点了点头,扫视了一下关下平原,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异像之后,才说道:“打开城门吧,这天寒地冻的,让他们都进来。” 城楼上的哨兵立刻挥动信号旗,示意两百人都进城。 林峰和朱凌策马在城楼下绕了一圈,立刻回去传递消息,带着人马进了白马关。 城门关闭,那漫天风雪仿佛都被关在了外面,温度都骤然暖和了不少。 有白马关的士兵过来,帮忙牵马引路,还有传士兵送来了干粮、冷水,给这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甲帐城士兵。 至于朱凌和林峰,则是被传令兵叫到了骁骑尉那边。 骁骑尉面带微笑,道:“这风雪连天的,兄弟们把不在甲帐城暖和着,怎么跑到白马关来了?” 兴许是赶路太久,路上受了不少风寒,朱凌和林峰两人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两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冻着了吧?”骁骑尉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取了白马关的烧刀子过来。 “喝点暖下身子。” 两人就着水袋灌了两口烈酒,这才长舒一口气。 “大人,您要为我们甲帐城做主啊!”朱凌开口说道。 骁骑尉眉梢微扬,沉声道:“怎么回事?” 林峰两眼微红,道:“十日前,流民忽然聚众袭击我甲帐城,来人足足有万余,我们甲帐城兵员不足,但依然死战不退,死战守城!好在有城中牧民帮忙守护,流民攻城足足三日,最终才无功而返,不过我们甲帐城也死伤惨重……” 兴许是被林峰的话语影响,朱凌也是两眼通红,颤声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甲帐城做主啊!若不是抽调兵马驻守白马关,我们甲帐城何至于遭此一难?!” 骁骑尉面色冷凝,从两人的口中描述,他仿佛看到了当日甲帐城的惨烈战况。 “两位兄弟暂且休息,待我把这事上报去。”骁骑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凛然杀气,“那些该死的流民,这种时候还敢在我西晋后方作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安排人把朱凌和林风待下去休息,骁骑尉翻身上马,朝着城主府方向飞奔而去。 攻占白马关,这是西晋数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对于这个年代的西晋将领来说,这可是开疆裂土,留名青史的绝佳机会! 如此大好形势下,这些流民还敢祸乱后方,决不能轻饶! 骁骑尉打定主意了,就算是得罪上峰,自己官职不保,也一定要让那些流民付出代价! 轻骑直奔城主府大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没等通禀,就已经有哨兵迎了出来,让骁骑尉进去。 白马关这边其实也在奇怪,虽说外面大雪封城,但往来的资源运输怎么都不该中断。然而实际上是,从一个月前,从西晋国内就已经没有运输队过来了。 因此当一队人人负伤的步骑队伍出现在白马关东门外的时候,城内就已经重视起来。 骁骑尉进了城主府大门,穿过长长的校场,直奔府内。 府内已经坐着不少高官,多是军中武将,自然也少不了监军、文书等文官。除此之外,便是跟着纪灵、李明达投向过来的大魏军官。 双方一左一右分坐两侧,颇有一些对峙的味道。而在那城主府主位上,坐着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将领,面容虽然年轻,但却气度非凡,不动声色,气势便已经压住全场。 骁骑尉上了大堂,看着那年轻的城主,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一抹嫉妒羡慕的光芒。 “燕岭城千骑肖勇,见过小姚将军。”骁骑尉抱拳行礼道。 所谓的“小姚将军”,指的自然是现在的白马关镇守姚子京。而“小姚将军”这么个称呼,自然也要对应着另一位“老姚将军”。 二十年前大魏林煜文率重兵西征,一路连下天干九城,最后被击败在了癸帐城东墙下,之后才退回白马关去。 那一战若是林煜文胜了,只怕现在的西晋就已经灭国了。 当日林煜文本身也是骁勇善战的智将,率领重兵四十万,并借着国内的常胜之势一路向西。在当日天下,可谓是一时之选,无人能敌。 但却偏偏是这么个时候,西晋却出了一位四十岁的“老主簿”。就如同大魏的林煜文,同样的大器晚成,同样的横空出世,那就是“老姚将军”姚瑞广。 姚家是西晋大族,但在朝中向来是以文官居多,祖上几辈人从未出过一个上品武官。当日林煜文率重兵攻入西晋的时候,姚瑞广也不过是甲帐城的一名主簿,一路跟着败兵连退八城,之后到了癸帐城。 而和今日局面相似的是,同样是天干十城不断往东面驻军。以至于当日里的癸帐城城主,早就在率军支援的时候战死,城中大将也死伤无数。论资排辈下来,竟然就数姚瑞广这么个主簿是最高官职了。 旁人不肯接收这个“代城主”的职务,深恐战败后在史官那里留下恶名,于是乎姚瑞广这么个文弱老书生,就这么被硬“顶”了上去。 结果自然是大出人意料,从未带过兵的姚瑞广,竟然借着癸帐城的城高墙后和西晋国内源源不断的增兵,硬是把癸帐城给守了下来。 在林煜文战败后,他更是率军追击数百里,直直把林煜文逐出了西晋领土,赶回了白马关去。 这一战之后,姚瑞广自然是声名大噪,而借着这一股东风,他竟然是扶摇直上,展现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军事才能。 先是西征拓拔一族,斩首三万。之后又是北伐北越,连着三场大战,打得北越元气打伤。可谓西晋一时无两的帅才!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说姚家是“门地千层次,无一是将才”。 之后便是同样风光无限的二十年,但和林煜文不同的是,姚瑞广身后有个庞大的姚家,自然不用辞官还乡,二十年的时间里已经做到了西晋大将军的位置。 而这“小姚将军”姚子京,就是“老姚将军”姚广瑞的亲孙子。 在西晋的名气,姚子京只怕已经不在姚广瑞之下,童年时便是名动天下的早慧灵童,之后借着爷爷的东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 而白马关攻略,更是他力排众议后,行的一招险棋。 要知道,白马关驻军二十万,如果当日纪灵和李明达只是诈降,那么草率率军潜入白马关的西晋士兵,必然会全数覆灭。 但好在,这一招是赌赢了。 姚子京看着骁骑尉肖勇,微微点头道:“说吧,西城门怎么回事?” 肖勇立刻把林风和朱凌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义愤填膺道:“往日里这白马关在大魏的手上,甲帐城过来一代算是战场,咱们自然是管不着。但现在白马关已是我西晋所属,甲帐城到此已然是后方。若是不能解决这些流民,日后一旦我军与大魏开战,粮道之上必然威胁重重!” 姚子京眼中闪过一抹薄怒,这大堂之上,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骁骑尉大放厥词? 正想要呵斥,忽然就见堂中一众从西晋国内调遣过来的武将,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姚子京心头就是微微一动。 这些将领多是朝中重臣,不少更是某地的统兵大将。这次白马关攻陷,整个西晋的战略国策发生了巨大变化,所有人都把热切的目光瞄准了大魏本土。 毕竟长久以来,能阻挡西晋的也就只有白马关。西晋国内相信,一旦夺取了白马关,以西晋精锐的士兵,一定能够攻占大魏全境! 因此各地官员纷纷请命,要到白马关杀敌建功,民间是热情高涨,想要借此机会一句解决大魏。 因此,除了天干十城的兵力外,许多在朝中颇有势力的士族名流,都开始发力,尽量将自家子弟塞了过来。 这么一大块肥肉,即便是吃不着肉,至少也得要分一瓢汤吧? 而这些将领到了白马关后,对于姚子京这位大将军,颇有些阳奉阴违的举动。毕竟无论姚子京名气多大,也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更多人觉得姚子京能有今日的地位,还是因为老姚将军的扶持。 想到这些,姚子京心头就有了些决定。 他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纪灵他们这帮大魏降将身上。 “纪灵大人,你以前主管白马关事务,对这些流民可有什么看法?”姚子京问道。 纪灵当然是老谋深算洞悉人心,否则也不可能大手笔策划白马关叛乱。 西晋诸将的明争暗斗,这些日子他也看在眼里。此刻,一听姚子京的话,立刻就闻弦而知其意。 “不可轻视。”纪灵沉声道,“就像肖大人所说,白马关以西已经是西晋后方,绝不可允许流民祸乱。” 这话音刚落下,姚子京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冷笑了声。 “纪大人所言差矣!” 抬眼看去,就见左侧一名西晋将领站起了身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联系 城主府内在明争暗斗着,为了各自的利益正展开激烈的争辩。 而就在城西军营处,一名身穿西晋军士甲衣的士兵却低着头走出了军营大门。 若是纪灵见着了,多半会惊异非常,这种时候,你怎么敢来这里?你又是怎么混进西晋军队中的?! 林安之低着头走出营地,看了看左右,就朝着城北行去。 边走边看,林安之暗暗点头。 纪灵和李明达毕竟是在白马关生活了这么些年,而且两人的叛乱也不全是为了名利,他们对白马关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所以一路看来,白马关内部被破坏的并不多,周围的民房都保存完好,只有街角的一些墙面,还有马路上,有一些被马蹄践踏或是刀兵毁伤的痕迹。 沿途的百姓来往不多,但也偶有几个脸色木讷的走在街上。林安之隐约记得其中一些人的容貌,似乎以前在白马关的时候见到过。 能记住这些,一来是林安之本身就是密谍出身,很注意对周围行人的观察,二来自然也是源自于他那无名功法的奇妙作用。 百姓民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林安之心头暗暗估算着。 林安之看似缓缓行走,但实际上脚程极快,只是半个时辰,就从西城门到了北城。 北城多是城中百姓居住的地方,相比起西门来,行人就更多了。不过从路人的神色看,一个个面色阴沉,许多人更是带着浓浓的忧色。毕竟白马关住着的都是大魏的人,现在白马关落到了西晋手中,这里的百姓都有些朝不保夕的感觉。 很快的,林安之到了一座店铺前,停住了脚步。 店铺很冷清,门可罗雀。那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招牌上,清晰可见三个大字“周豆腐”。 大门是敞开着,里面零星坐着几个食客。从穿着看,似乎是城中百姓。不过林安之能敏锐的发现,这些人的神态和气质上,和一般百姓很是有些区别。 城中百姓多是神色忧虑,好点的也是面无表情。而这几人,虽然同样是面无表情,但神色中却多了几分镇定和冷淡。 看着,林安之便心头有数了。 大步迈进大门,看了看左右,便扯着嗓子叫道:“人呢?都死光了?没见你家军爷来了,还不出来招呼着?!” 这一声叫喊,顿时惊动了店中的几名食客,他们纷纷朝林安之投来各色目光。其中一人还皱了皱眉头,不过旁边的伙伴立刻朝他打了个眼色。 这些动作都很隐蔽,不过却分毫不差地罗爱了林安之眼里。 他走到一张桌子旁,抬脚把那长凳踹开了些,大马金刀地坐下。 这时候,从内堂里才走出一个伙计来。 伙计四十来岁,穿着一身伙计的衣裳,看上去有些干瘦。兴许是这兵荒马乱的,这才沦落到来这酒店做伙计。 他佝偻着身子到了桌前,看到林安之,就赶紧露出谄媚笑容。 “军爷,您要点什么?”伙计问道。 林安之掀起眼帘看了他两眼,这才道:“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伙计点头哈腰着笑道:“咱们这间是豆腐店,只卖豆腐……” “那你还说个屁啊?!”林安之叫骂了声,“去给军爷弄点招牌的花式来,记得要放猪肉!别清汤寡水的,军爷不喜欢!” 伙计满脸愁容,道:“军爷,这兵荒马乱的,哪里还有肉铺开着门……” 林安之眉梢一扬,脸上露出一片狞色:“给你说了老子要吃肉,没肉,就割你的!” 这话一出,伙计几乎要哭出声来。 旁边的食客终于是看不过去,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沉声道:“这位军爷,你身为西晋军士,何必来为难一般百姓?” 林安之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管老子的事情?信不信现在就把你当间谍锁了?” 这中年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寒芒,旁边的伙伴脸上也泛起一抹焦急。 林安之冷笑着,手扶腰刀,毫不避让地跟他对视着。 片刻过去,那中年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不过是跟军爷您说道理,您不听就算了,何必跟我这老百姓计较。”说着端起一碗酒水朝林安之比划了下,“多有得罪了。” 将酒水一饮而尽后,这总粘人就不再理会林安之。 林安之冷笑着转头望向那伙计:“你,怎么说?” 伙计已经是满脸愁容,良久才道:“前两天打了几只雀儿,如果官爷不嫌弃……” “几只?” “五只……” “妈的,说你们是刁民吧,还不认!去给老子弄两只来。”林安之骂了声。 伙计赶紧端了一坛酒过来,这才退下去了后堂。 林安之给自己斟上了一碗,这才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几个食客。 那肆无忌惮的目光,很是惹人眼,让人浑身不自在。 终于,几名食客也不知道是受不了林安之的嚣张跋扈的作风,还是确实有些害怕惹事,扔了碎银子在桌上后,就退出了周豆腐的店铺。 一时间,整个店铺里空无一人。 过了足足一刻钟,伙计才端着一盘鸽子肉走了上来。 “少爷,您太冒险了!”伙计低声道。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不冒险怎么能见着你?张扬,可是好久不见了。” 这伙计不是别人,正是林安之的头号狗腿张扬。 几个月前白马关之变后,张扬就跟林安之失散了。林安之今天来周豆腐,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周媚,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意外的遇上张扬。 “那些人是谁?”林安之低声问道。 张扬埋着头,满脸愁容,店外的人间了,还当是他在低声下气赔礼。 他低声道:“不知道,已经连着来了几天了,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晋密卫的人。” 林安之眼帘低垂,这是当然。 晋密卫大致跟大魏的南院差不多,是西晋密探组织。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明显是压不住自己的火气想要找林安之麻烦,如果晋密卫都是这种角色,那西晋本土早就被南院打得千疮百孔了。然而事实上是,这么多年来,南院还没真正对西晋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反倒是自家的巡察使被晋密卫给策反了一个。 既然不是晋密卫,那应该就是军方的人了。 从当初白马关之变的情况看,周豆腐应该是暴露了的,毕竟纪灵和李明达在第一时间里就把这个据点给攻破,甚至安排了埋伏等着林安之。 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周豆腐依然在,甚至还能开业,就说明纪灵并没有真的把这地方给交代出去。 也就是说…… 刚才那些人,十有八九是纪灵的人。 林安之想着,心头微微一凛。 他倒不怕西晋的人,西晋的人能认识他的可不多。但如果是纪灵的人,这些人回去把自己容貌这些一回报,说不定真引来纪灵的怀疑。 以纪灵和李明达对老太爷的恨意,自己恐怕很难走出这白马关。 说来千头万绪,其实也不过是转念之间。 “这里现在是你在主持?”林安之低声问道。 没有直接问周媚,因为纪灵既然能发现这里,想来是早就知道周媚的身份了。 张扬道:“是赵老头。” 林安之暗暗点头,赵老头是南院的老人,被放在这白马关几十年没有动过,除了本身老练无比外,还藏得极深。他如果决定接手这周豆腐,多半就是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心头还有很多问题,但此刻也不方便多问。 “什么时候安全?”林安之快速问道。 张扬道:“今夜子时,北门。” 话音刚一落下,林安之忽然眉梢一扬,抬手就是一耳光,把他抽得滚了出去。张扬捂着脸,满脸惶恐地站起来,朝着林安之不断点头作揖,飞快地跑进了后堂。 林安之也不理会他,就着酒水和鸽子肉大快朵颐。一通下来喝得满脸通红,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也不结账,抬步就走出了店铺。 这一幕幕都落在了街角的几人眼中,这几人正是刚才在周豆腐店内的那些个食客。 “怎么样?”开始跟林安之争执的中年人沉声问道。 旁边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微闭着双眼,侧耳倾听着,缓缓道:“听口音不像是白马关的人,也不像是我西晋内地的人。反倒有点像是……甲帐城那边的口音。” “甲帐城?”中年人一怔,“甲帐城的士兵被安排在东门执勤,怎么会来这里?” 另一人道:“我听说今天有士兵从家长城过来,说是甲帐城被流民袭击了,过来求白马关给他们做主。” 中年人皱眉道:“还有这事儿?” “听说是的。”旁边一人道,“我家大人已经被叫去了城主府议事,应该错不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 夜幕缓缓降临,林安之一身夜行衣,无声无息地潜入到了北门附近。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各有谋算 林安之刚一落脚,旁边阴影中一个人影就闪了出来,无声无息朝着林安之就是一拳。 拳风内敛,无声无息,但那拳势却势大力沉,宛若一座山头落下。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笑,抬起手,轻轻抓住了那拳头。不带半点烟火气,无声无息。 黑暗中,张扬露出了身形,脸上一片惊喜之色。 “七品?!”张扬低声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去年年末,在甲帐城突破的。”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林安之失笑摇头:“还是这狗腿样。” 这话说得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张扬也不觉得尴尬,不过立刻就摆出了那副招牌的狗腿样,低声笑道:“小的不一直是这样吗。” 其实两人分开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但这之间经历的事情,却已经有许多,再次见着,林安之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此刻还依稀记得,白马关城破当晚,张扬对他表明心迹。 林安之也不废话,立刻询问了几件最在意的事情。 “你和霁月联系上了吗?” 一听到祝霁月的名字,张扬的脸上的嘻笑立刻收敛,道:“祝小姐已经安全回白州了,现在在老宅子那边,主要负责一些情报联络,另外还在帮着训练一些人马。” 林安之点了点头,道:“刘恩峰那边怎样?” 刘恩峰这是从江南水寨出来的,现在林安之手上的大部分财务,都是他在负责。自然,刘恩峰本身是被张扬掌控在手上,也不怕他掀起什么风浪。 “刘恩峰还算老实,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遵循少爷的命令,在各地做生意。不过年前的时候,他安排了商道去南莞,听说和那边的五毒教联系上了。”张扬回答道。 林安之思索了下,这才微微点头。 五毒教当然是个幌子,这教派原本是发源于南莞,后来在大魏才被发扬光大。只不过,没兴盛几年,就遇到了老爷子马踏江湖,把整个五毒教给铲平了。后来五毒教的长老孙老头还成了林家的老奴,一直被安排在林安之身边,一来保护林安之的安全,一来传授一些用毒的技巧。 直到林安之去到南莞,玩了一把很隐晦的宫变,把祝菱纱推上“王位”,这才把孙老头留在了那边,收拢人手重组了五毒教。 算起来,五毒教就是林安之制约南莞,控制祝菱纱的终极手段,孙老头是那边的总负责人。刘恩峰把生意做到南莞是什么想法,林安之懒得去计较。但他如果敢在孙老头面前耍花招,只怕会死的很难看就是了。 “周媚呢?” 张扬沉声道:“城破之后就没有见过她,连赵老头都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了。”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不过当夜白马关兵荒马乱的,别说是周媚了,就算是祝霁月他都没有顾得上。 “白马关现在情况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听到白马关,张扬的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情况不好。”张扬缓缓道,“整个西晋军方开战的声音很大,就算有姚子京压制着,依然随时准备进攻大魏本土。” 林安之面色冷凝,对这事他倒是不太担心。之前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白马关无法动弹。 “姚子京这人,你了解吗?”林安之问道。 张扬道:“只知道此人今年三十二岁,是西晋名将姚瑞广的孙子。往日里的传闻倒是很多,什么早慧、灵童、一代天骄之类的,不过都没提到什么实际的东西,情报很有限。唯一可知,大概就是他和西晋本土将领似乎有些不合。” 林安之眉梢轻扬:“这话怎么说?” 张扬到:“今日里甲帐城有人过来……”说着,他看了眼林安之。 林安之失笑:“别怀疑了,就是我带人过来的,甲帐城已经到了我们手里。” 这话一出,张扬顿时瞪大了眼。自家少爷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白马关的后路给断了?不过他也不敢细问,跟着林安之这么多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舔了舔嘴唇,接着道:“甲帐城的人过来,说是甲帐城被流民袭击了,死伤了不少人。而且这些流民还趁着这大雪,兵员调动困难,把路过甲帐城的几只粮队给劫了。” 林安之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本就是他安排的。 “然后呢?” 张扬道:“西晋这边的将领觉得不过是流民作乱,暂时不用去理会,应该把全部注意力放到对大魏的攻势上。不过纪灵、李明达等降将,却主张先平了白马平原上的流民,清除后方祸患,之后再考虑对大魏用兵。” 林安之笑了笑,道:“姚子京同意纪灵他们的意见了?” 张扬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在堂上倒是帮着纪灵说了话。依小的所见,他不见得是同意纪灵他们的看法,多半是想借此来打压西晋的本土将领。” 林安之轻轻点头,他的算计里,本就考虑了纪灵和李明达的心意。 两人的叛乱和一般意义上的是有些不同的,说白了更像是发泄这二十年的愤慨。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憎恨大魏,而是要想要给神宗皇帝一个教训。 换句话说,他们本身对大魏是有感情的,不见得真希望西晋攻入大魏腹地,弄得生灵涂炭。 既然如此,他们的主张必然会是“拖”字诀当先,后方有流民作乱,自然是会选择先平了流民,之后再考虑攻打大魏的事情。 林安之没想到的是,在西晋内部竟然也有派系之争,这倒是意外之喜。至于说张扬这里能得到白马关中军大帐中的消息,反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么多白马关降将,要说有几个对纪灵等心怀不满的也属正常。周媚和赵老头又白马关住了那么几十年,两人中特别是赵老头,本就是南院培养的精锐密谍,要想点办法联系一下这些将领,也不是没可能。 林安之沉吟了下,道:“想办法联络内应,推动一下这件事情。” “是。” 两人没有多聊,只是短短的碰了个头,商量了之后的联络方式,之后就迅速离开。 之后的几天里,林安之就一直在军营里呆着,每日里除了让林峰和朱凌去城主府哭诉外,也让其他的甲帐城士兵去往白马关各处,把流民袭击甲帐城的消息放出去。 流民在边关地带,和这些西晋士兵的关系本身就不算融洽。而那些从西晋腹地来白马关的士兵,心头也总是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心态。一听说竟然有流寇敢袭击甲帐城,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出兵征讨。 就这么三天下来,整个白马关就已经“剿匪”情绪高涨,纷纷要求姚子京调转兵马,先把“关内”的流民平了,再来商讨进军大魏的事情。城主府依然保持着应有的矜持和沉默,对于各种声音只是听着,却不表露出任何态度。 林安之就在军营里冷眼看着,现在的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所差的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到了第四日一早,五六个衣着破烂浑身是伤的士兵到了白马关西门。 西门守备把他们迎入关内后才知道,竟然又有一队运粮队被劫了。而遭劫掠的地方,竟然就在白马关外十里地! 消息传到城主府,城主府立刻派人前去查探。所见到的,只有遍地鲜血和追杀的痕迹,在雪地里还挖出了几具尸体,看容貌,确实像是西晋的士兵。 随着白马关城主府一纸檄文,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运转。 十万大军出了西门,直奔北云山而去。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城主府从收到消息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开始准备,在这运粮队被劫掠的同时,城主府的探子也终于找到了那些流民的老巢。 一时间,整个白马关对那位年轻的镇守赞誉有加,纷纷赞叹不愧是西晋名将之后! 城主府内,姚子京站在门廊内,手扶腰间长剑,看着外面的飘雪。 “算日子,这恐怕是最后一场雪了,到了二月,天气回暖,积雪融化,差不多就要开始对大魏用兵了。”在他身旁,一名四十来岁的将领恭声说道。 姚子京缓缓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暗中议论我,说我太过看重纪灵等人的看法,迟迟不肯出兵大魏。” 那中年将领赶紧道:“卑职不敢。” 姚子京淡淡一笑,道:“当着我的面自然不敢,私下怎样就不好说了。”也不等那将领解释,姚子京缓步走出了门廊,站在雪地中,“宋大人,自从拿下白马关之后,大魏只在初期有过进攻,之后他们就再无任何动作,你可知这是为何?” 那宋姓将领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道:“大魏丢了白马关,失去了天险屏障,加上朝廷不断往白马关增援兵力,现在白马关兵力已经超过的大魏,他们自然不敢轻易与我等开战。” “白马平原开阔平坦,倒是真适合骑兵作战。大魏的西凉铁骑骁勇强悍天下闻名,但我西晋的滕刀兵和狼骑,也不是浪得虚名,真要打起来,也不好说谁真的是一定能占上风。宋大人,那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出兵?” 宋姓将领思索良久,依然是不得答案。 姚子京说的也是所有人的共识,现在有如此绝佳的形势,不能说就一定能在白马平原上战胜大魏,但至少是应该发动几次攻击。否则,平白拿着这么个白马关,却只守不攻,又和当年有什么区别? “恕卑职愚钝,不明白大帅的用意。”宋姓将领躬身道。 姚子京脸色淡然,眼中泛起一抹淡淡异色,道:“我在等。” 宋姓将领一怔:“等什么?” “等那些藏在暗处的,躲在我们身后阴影中的敌人,等他们先出手。”姚子京轻声说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夜探城主府 白马关大军开拔,直奔北云山,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把那几个胆敢对西晋运粮队出手的流民团伙,斩个干净。 自然,把流民彻底杀光是不可能的,但必须要打得够狠够血腥,必须用强大的武力震慑他们。这些个胆敢对西晋运粮队和甲帐城出手的,就正是杀鸡儆猴的最好对象。 其实不过是几支运粮队,以白马关此刻的存粮,还真不在乎。但这种苗头却必须给流民压下去,否则日后白马关西侧将永无宁日。 不过让人玩味的是,这支出征大军的人员组成很有意思。姚子京并没有用熟悉白马平原的天干十城援军,或者是白马关的大魏降军,而是全部使用的从西晋内部来的士兵。为了防止这些士兵和将领对白马平原地形不熟悉,还特意把甲帐城来的那两百步骑混杂的士兵给安排了进去,以充作向导使用。 林安之站在城门口,混在人群中,冷眼看着大军缓缓行出西门。 他没有跟着大军离开,而是在临行之际,让张扬安排人掉了个包。反正不过是个大头兵,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深居简出,没人注意到他。 此刻换了人,也没人能发现。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军中步骑弓配备齐全,看这意思,是真想要一战立威。 临行前林安之已经交代了朱凌和林峰,开战后尽量保存自己实力。十万大军征战,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两百残兵去拼命。一旦发现情况有变,立刻悄悄撤回甲帐城。 凌风和朱凌这两人,是林安之从甲帐城中精心挑选的。 这两人无父无母,小时候为了不至于被饿死,这才加入的军队。两人到底是什么出生,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从小跟着徐宇一起南征北战,本身对西晋谈不上太大的忠诚,调到甲帐城后,更是对西晋心存怨恨。 对这两人,林安之很放心。 自然,最关键的依然是两人对徐宇那种父子一般的感情,把徐宇掌握在手上,也不怕这两人真的出什么状况。 当然以林安之的谨慎,如果只是这样,也绝不会放任两人跟着西晋军队出发,在那两百人中,还秘密安排了几名夜枭的人,如果林峰和朱凌真的有什么异动,那说不得就只能痛下杀手了。 大军出城后,喧嚣的城市安静了下来。 倒没有过多的议论,不过是些微的流民马贼罢了,没人会觉得此战会出岔子。兴许唯一期待的,就是这支军队能早些回来,别耽误了二月后对大魏的攻势。 即便是再没有觉悟的人,也明白无论是大魏还是西晋,都是在等。 等白马平原的积雪融化,等粮道通畅,等自家真正的杀手锏赶到战场。 时间一天天过去,白马关的情况依然如昔,没有丝毫的变化。周豆腐依然开着门,林安之隔三差五会去一趟,自然是改编了妆容,没有再以士兵的面貌出现。 那几个“食客”在第二天就换了一波,林安之观察了五天,确定对方一共有六拨人,互相穿插调换,把周豆腐给严密监视着。 张扬和那瘸腿的赵老头依然在经营店铺,无风无浪,没有半点异样。对几位食客倒是很上心,偶尔还会附送一些个瓜子干果之类的小吃,颇有些讨好的味道。 以张扬的说辞就是,这兵荒马乱的,小生意越发的难做,这些个能在这时候来周豆腐的,那都是恩人。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言语间还双眼通红,林安之悄悄看着,就发现那几个探子脸色很是古怪,跟张扬闲聊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亲昵。 夜幕降临,林安之无声无息地到了白马关城主府外。 他悄悄地藏在阴影中,等着一队巡逻士兵离开后,这才一纵身,便无声无息地跳进了高墙里。落地的一瞬间,他一弯腰,朝前一个飞身,就再次钻进了一处阴影中。而就在这时候,一队士兵从他刚才落地的位置经过。 林安之的动作好像一只灵活的狸猫,不断在黑暗中找寻位置,来回穿梭。 城主府内的布置已经通过张扬调查清楚,每一道关卡,每一个死角,张扬都事无巨细的给林安之标识了出来。 不得不说,张扬这方面的能力堪称是绝顶,当初林安之被关进白马关大牢里,也是靠着张扬这一手才顺利脱身。 自然,下奶的林安之已经不是当时的他了,在甲帐城突破了七品境界后,整个人的实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他现在七品的实力,别说是这早就研究过无数次的城主府了,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无声无息地出了白马关,返回大魏的地界。 城主府内灯火通明,能见到许多军官匆匆进入城主府,之后又匆匆离开。 从西晋入主白马关后,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 林安之无声无息地潜入城主府中,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不过却异常的熟悉。毕竟作为南院巡察使,当初还跟着云河刻苦学习了许久,一些基本的密谍技能,他还是能掌握的。 辨明了方向,很快就到了一间屋子前。 屋子里亮着灯火,隐约可见两个人影。 林安之悄无声息地到了窗户旁,从窗户的缝隙看了进去。 里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赫然就是李明达,而女子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年轻女子在旁帮着桌上的油灯添油,李明达则是伏案在桌批改公文的样子。瞧那女子看李明达的神色,只怕不是侍女那么简单。 就林安之所知,李明达是没有成亲的,那么这两人的关系…… 林安之颇为“欣慰”地暗暗点头,吾道不孤啊。刚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轻呸了口,他跟李明达可不是一路人。 “大人,时候已经不早了,您要小心保重身体。”女子轻声道。 李明达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总是要把公务先处理完才能休息。白马关易主,各方关系都需要协调。” 女子眉头微微皱起,颇有些埋怨地道:“那些人要闹就随他们闹去,大人何必帮他们说话,最终还闹得里外不是人。” 李明达轻轻摇头:“终究是我大魏的子民,神宗皇帝有负余我等,但这些百姓没有。若是任由他们接着闹下去,过不了几日,西晋的大军就会挥舞屠刀,那时候白马城便是血流成河的结果。” 女子叹了口气,便沉默了起来,片刻后好像忽然那想到了什么,道:“大人,那个被抓住的女子,您打算怎么处理?”说着,颇有几分醋意地道,“我看她姿容姣好,难不成大人是看上了?” 林安之心头微动,隐约猜到女子说的人是谁了。 周豆腐现在之所以是赵老头打理,主要就是因为周媚暴露了。当日夜里,林安之原本还想去投奔周媚,没想着那里已经被人埋伏了。 之后周媚去通知了赵老头,至于又怎么落到了李明达手里,那就是林安之不知道的了。 果然,就听李明达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周媚从小就在白马关长大,平日里对大魏朝廷也多有怨恨,兼且她子承父业继承了她父亲南院密谍的情报网,如果能够收服她为我们所用,必然会成为一大助力。至于说非分之想……你一个就已经让我头疼不已了,我哪里还敢再去找别人。” 女子听着脸色微红,嗔怪地白了李明达一眼。 林安之面色冷凝,眼中少有的带着几分犹豫。 他留下来的目的很简单,无论怎样,李明达和纪灵都是背叛了大魏,他是大魏南院巡察使,李明达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们活着? 纪灵实力不俗,但林安之也已经成功晋级到七品。先杀李明达,后杀纪灵,这已经是林安之早就想好的事情。 但是真到了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 哪怕已经归顺了西晋,但李明达心里依然是想着大魏的百姓。 林安之心头暗叹一口气,有怒火,也有颓然。 既然想着大魏的百姓,又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白马关陷落,接下来必然是刀兵四起,无论谁都阻止不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安之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躲过了几队巡逻的哨兵,他来到了外墙墙角下,轻轻一跃便跳过了高墙。 这一瞬间,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他稍稍退后了两步,藏身在城主府外街道的阴影中。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周围昏暗的火把亮着,将周围一片照得隐隐绰绰。林安之站定了身子,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渐渐的,安静的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有无数人在阴影中来回穿梭。 只是片刻后,房檐上,墙角边,都隐隐出现了士兵的影子。 林安之眉头紧锁,不断思索着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暴露了。 张扬? 他轻轻摇头,如果是张扬出卖了他,根本就等不到现在,他每日里都会去周豆腐的店里,只怕早就被人伏击了。 那么到底是谁? 片刻后,一队士兵从城主府中涌了出来,他们一个个架着弓弩,瞄准了林安之这边。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许峰。当年许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他面对的想来也是今日这种局面吧。 想到这里,林安之心头莫名升起一股豪气,许峰能闯出大魏皇城,凭什么我林安之就不能杀出白马关?! 缓缓掀起眼帘,眸子中寒芒闪烁。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束手就擒 周围的士兵只是围而不攻,林安之也安静地站在阴影中,双方就好像是在比拼耐心一样。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人声响起,就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这男子三十来岁,眉宇轩昂气势不凡,他一身金色软甲,腰间佩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 到了离林安之还有五六丈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周围立刻有士兵涌了上来,高举着塔盾把他护在其中。 男子望着林安之所在的位置,嘴角泛起一抹轻笑:“钓鱼总是要有耐性的,鱼饵我也下足了本,只是没想到,你这条大鱼最终却放过了鱼饵。”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我也没想到,不过是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劳烦你如此大张旗鼓……姚大人,幸会了。” 姚子京展颜一笑,道:“林大人何必自谦?大魏的小诗仙,圣芯庵和魔教都拉拢的角色,本身还是南院巡察使。就我所知,南院司命大人对林大人可是器重有加,日后那南院,照此下去,那南院都是林大人囊中之物。如此重要的角色,怎么会是小人物?” 林安之淡淡地道:“若是晋密卫给姚大人的消息,那姚大人尽可以把那人拖出去问斩了。我不过是一闲散惯了的人,南院司命的位置,如何能轮到我来接掌?” 姚子京眯缝着眼,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 “林大人说的也是,以你的身份,怎么会看得上南院司命的职务。就算真要争,也是要争那把椅子。” 林安之依然是神色不动,看不出喜怒。 姚子京轻笑:“许多事情当事人以为是秘密,其实早就众所周知。”说着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真诚之色,“林大人,我不是纪灵,也不是李明达,不会想着要你的性命。如果你愿意,此刻就跟我进城主府,你我把酒言欢以朋友相待。” “好。”林安之没有任何犹豫,开口回答道。 这么干脆的回答明显出乎了姚子京的意料。 姚子京一怔,转而是摇头失笑,半晌才道:“林大人,你答应的这么干脆,我反倒是有些犹豫了。你该不会想着,等我和你共聚一席的时候,忽然暴起行凶吧?” “你猜。”林安之脸色依然淡然。 姚子京叹了口气,道:“林大人,我是真心想与您交好。听闻您诗文才艺精绝大魏,便是我西晋乐府令居大人,也是对您尊敬有加。” 这话仿佛是触动了什么,林安之忽然抬起了头。姚子京心头一喜,还没来得急接着说话,就听林安之轻声道:“居思明死了。” 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阵沉静,紧接着便响起一阵低声议论。 居思明是西晋乐府令居正安的长子,去年受邀参加长风诗会,之后就一去不归。据说是牵扯进了一场兵变中,但具体如何外界却很少有消息。 就这事西晋已经向大魏提过好几次抗议,希望大魏将居思明释放。但收到的消息却是,人被扣在南院,大理寺无权去要求什么。 这事儿,就一直被拖了下来。 这次出征前,战前动员的时候,居思明的事情还被拿出来宣扬了一遍。 没想到的是,现在林安之这个大魏的大人物,居然忽然说居思明死了?! 在这之前西晋方面想过很多办法,但扣押居思明的是大魏的南院,是谁都不敢动的衙门。而且居思明牵扯进的,还是叛乱刺杀太子的重罪。饶是西晋的使节往大理寺跑断了腿,也无可奈何。 原本还有个探子李兰隐身在南院内,而且身居高位,做到了南院巡察使的位置。但这个级别的探子,若非是西晋皇帝亲自下令,没人敢让她去做什么。就算是西晋晋密卫的大统领,对李兰也是不敢怠慢。 若不是后来南院归附的消息太过重大,李兰只怕还会继续隐藏在南院内。 赵四跟林安之讨论过,如果没有南莞归附,事情按照既定路线一直发展下去,最后李兰甚至会跟云河或者林安之争夺一下司命的位置。这个推论令两人毛骨悚然,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李兰真坐到了大司命的位置,那对大魏会带来怎样的伤害。 姚子京脸色微变,道:“林大人,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林安之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凝视着姚子京的双眼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怎么死的?”姚子京沉声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还能怎么死的?熬不住南院酷刑,自然就死了。” 姚子京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些微的沉重和伤感。 “林大人,我刚才说的话依然算数。只要你愿意,依然可以跟我走进城主府。我也不会让人对您有任何限制,只要您愿意,今日起您便是我西晋最尊贵的客人!”姚子京缓缓说道。 周围的士兵和将领都惊讶地看着姚子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承诺。但姚子京夹着耀眼的光环到了白马关,手下几个不听话的将领,也都被他派出去攻打北云山的流民。现在跟着他的,不是他手下心腹,就是些在军中没什么发言权的将领,自然也没人会出声询问。 林安之看着他,心头冷笑。姚子京打的什么算盘,他自然知晓。从姚子京点出他的身份那一刻起,林安之就知道,自己今天只有两条路可走,要嘛杀出重围,要嘛战死当场。一旦落入西晋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姚子京安静地等着,在他面前这个刚二十的年轻人依然面色冷淡,他不知道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大魏高官在想什么,也完全无法看透。林安之那俊俏的脸蛋上,仿佛永远只有一种表情。 “你可以慢慢考虑,天亮前给我答复就行。”姚子京抬眼望了下漆黑的天空。 “不用了。”林安之缓步走出阴影,置身于周围的火把照耀中,“我答应你。” 姚子京眼中泛起一抹喜色,之后便略带歉意地道:“林大人,你实力高强,为了保证不出意外,我可能要对你用一些手段。” 林安之微微点头:“我明白。” 姚子京挥了挥手,旁边立刻有一名身穿长袍的老者走了出来。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就见这老者手里捧着一个布袋。 以他所接触的知识来看,里面放着的应该是银针了。 老人到了林安之身前,行了一礼,之后把布袋放到地上,果然是从中取出了银针,之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 “这叫软骨散,是我西晋太医偶然发现,可以让人平时的行动不受限制,但浑身乏力,无法调动内劲。”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林安之,“我听说林大人是南院巡察使,精通各种药物配制。不过,老夫在这里还是要劝林大人一句,这软骨散虽然本身无毒,但若是解药调配不当,很容易变成剧毒。所以,林大人千万不要随意尝试解毒。”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那瓶毒药。 姚子京眉头紧锁,沉声道:“李太医,直接动手吧,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是。”李太医低声回道。 他把银针放到瓶子里微微搅拌,之后就拿了出来。在周围灯火的照耀下,银针上泛起一抹灰蒙蒙的色彩。 林安之默默伸出手,那李太医咧嘴一笑,轻轻在林安之手上扎了一下。 “等半柱香的时间就好。”李太医说道。 林安之收回手,轻轻转动了下手腕。 姚子京笑道:“林大人,您的本事我可是早有耳闻,今日有此举动还请见谅。” 林安之轻轻摇头:“不算什么。” 话音落下,双方便不再言语,都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那李太医朝着姚子京行礼道:“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姚子京微微一笑,望着林安之道:“难得的白马雪夜,想来林大人也愿意多赏雪片刻,不急。” 林安之淡淡地道:“也算不得稀奇,不过姚大人若是喜欢,我再陪着看看也无妨。” 话音再次落下,双方再次陷入沉默。 足足等了一刻钟时间,姚子京忽然挥了挥手,他身前密布的高举塔盾的士兵立刻站了起来,之后撤回了两侧。 “林大人,请。”姚子京说道。 林安之微微点头,跟着姚子京缓步朝着城主府走去。 抬眼看了看城主府的牌匾,依然是安作仁用的那个黑底金字的牌匾,并没有被换过。 姚子京也没急着进门,只是微笑着在大门口等着。 良久过去,林安之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上了姚子京的步伐。 进了城主府内,就见周围已经到处都是士兵,在中央校场的空地上,许多穿着靓丽铠甲的将领也已经等候多时。见着姚子京进门,一众将领都纷纷抱拳行礼。 “都进去吧。”姚子京轻声道。 林安之冷眼看着,就见一众将领中并没有见到纪灵和李明达,看来这两人当真是被姚子京用来做诱饵了。 进了大堂,就见堂中已经升起了火炉,两侧摆满了桌子,还有仆人不断再往上添加座垫。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林安之心头暗道。 姚子京也不客气,往上走到了主位上,转身坐下,这才朝林安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旁边的一席。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走了过去。 等一众将领落座,姚子京这才笑着拍了拍手:“上酒。” 第二百七十七~二百七十八章 死中求生 “先敬林兄一杯,你今日肯进这白马关城主府,便是给了我姚子京天大的面子!我先干为敬了!”姚子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安之神色依然冷漠,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目光却是从堂中缓缓扫过。 堂中的大将一个个都面色冷峻肃然,望向他的目光中,大多都带着几分警惕。 林安之的大名,这些从西晋内地过来的,自然都听说过。 自然,这主要还是归功于林安之的几篇诗文。 西晋向来以文坛正统自居,大魏和北越偶尔也会出几个惊才绝艳的文人,但和西晋的文风昌盛相比,还是相差太远。至少是,在大魏和北越有杰出文人的时候,西晋也必然能有与之匹敌的存在,而且不止一位。 直到三年前林安之横空出世,先是一首《琵琶行》之后又来了个《将进酒》,这生生是打得西晋文坛抬不起头来。之后又有从清雅居流传出来的诗文残篇,更是如果人惊艳无比。 这些人虽然大多是西晋的武将,平日里就算对文坛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但至少要去青楼逛逛,便是听着那些姑娘唱着小曲儿,也总是能听到林安之的名字。 反倒是对于林安之这南院巡察使的身份,今晚才是第一次听说。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个二十岁上下,面容俊俏,笑起来和煦如阳光的大男孩子,竟然亲手干掉了晋密卫花费十余年时间安插在南院的高级密探李兰。 “姚大人如此,林安之愧不敢当啊。”林安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低着头看着杯中晃荡着波光的烈酒。 姚子京眯缝着眼看着他,嘴角依然挂着淡淡浅笑,只不过在他身后的侍卫已经在不经意间朝他轻轻迈近了一步。侍卫死死盯着林安之,手轻轻靠近了腰间的长刀。 整个大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之身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所有人的胸口,让人呼吸不畅。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姚子京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林安之身上,若有所思。 刚才那一瞬间的凝重,让他心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面前这个林安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安之的身份,他是早就知晓,若不是为了那个身份,他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要把林安之活着留下来。当然,林安之的实力高强他自然也知道,否则也不会安排李太医强行用药控制。 但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子京眉头微皱,轻轻摇头,甩开了脑海里的不安。 “安之兄,请坐。”姚子京微笑道。 林安之轻轻摇头,转头望着姚子京似笑非笑。 那玩味的目光,让姚子京心头微微发毛。 “安之兄,这是怎么了?可是酒不对味?”姚子京勉强一笑。 林安之轻笑,附身把酒杯轻轻搁在桌上。 “姚大人,想来你对我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否则也不会有今夜这酒席。”林安之说道。 姚子京轻轻点头,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连林安之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他挖了出来,要说他没有调查过林安之,任谁都把不会相信。 “安之兄毕竟是名震天下的小诗仙,更是南院十二巡察使之一,我自然是要调查一下的。那个身份,其实也是偶然机会才知道。”姚子京回道。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缅怀之色,轻声道:“那姚大人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姚子京一怔,但还是接口道:“说是在白州出云县长大,从小由林煜……由老兵部尚书林煜文先生抚养。” 林安之点头道:“没错……”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小时候,父亲一直不喜欢我……” 姚子京愣了一下,不过立刻反应了过来,林安之口中的“父亲”应该是指的那位因为林煜文被牵连的林旭。 就听林安之接着道:“……那时候,我总是拼命想证明自己,想得到他的认可,所以一面拼命的学习各种知识,一面想尽办法赚钱。我就想让他知道,我林安之就算离开了他,一样能活下来,我也是能为林家做事的人,不是蠢材,更不是废物。” 姚子京道:“安之兄,如今做到南院巡察使的身份,早就能证明一切了。” 林安之哂然一笑,摇头道:“那时候可不知道这些。直到后来爷爷跟我讲明了身世,我才明白他恨我的原因……” 姚子京叹了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安之兄何必多想。” 当年那些事情,姚子京当然也听说过了。为了保住林安之的身份秘密,林煜文亲手杀了林旭心爱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自污弄上了个“老扒灰”的恶名。在那之后更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明暗套索,生生把林安之的身份隐藏了十八年。 如果不是林安之进京,只怕这秘密还会被隐藏下去。 林安之笑了笑,忽然道:“长风亭一战,三万禁军叛乱,太子和二皇子被围长风亭,后来幸得我安排人报信,几经死战才得以脱困。姚大人,你知道那个人事后怎么说我的吗?” 姚子京本就是极其聪颖的人,一听太子、二皇子和长风亭,立刻明白林安之口中说的是谁。提到那个人,饶是姚子京也免不得神色凝重。 “那位大人如何说?” 林安之自嘲一笑,道:“我问他见我只是为了公事?他说,不谈公事还谈何事?还是说,你还想谈何事?” 姚子京心头忽然有种冰凉的感觉,仿佛能感到那一刻林安之心头的绝望。 但与此同时,开始那种危险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抬眼望向林安之,就见他脸上带着和煦笑容,温暖犹如初春的阳光。 是我多心了? “都是往事了,日后安之兄若是能坐到某个位置上,自然不用再看人眼色。”姚子京说道。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姚大人啊,那两人都以为很了解我,就如同今日的你一样。”说着又是一阵自嘲,“毕竟,就算没有看着我长大,也是把我生平调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们都知道。以你们的智慧,自然不难判断出我是怎么样的人。就像今夜,只怕姚大人早就算准我会来找李明达或者纪灵算账。” 姚子京点头道:“确实算到了,不过是不确定日子。安之兄毕竟是南院巡察使,如果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李明达和纪灵的。周豆腐的店铺,也是我有意留下,为的就是要引林兄入彀。” 林安之轻笑点头,这本就不难猜。 “不过,你们都看错了一样东西……”林安之轻声说道。 姚子京脸色微变,沉声道:“安之兄,有话请明说。” 林安之微微一笑,抬头望着窗外飞雪。 “今日纪灵不在,李明达也不在。若是他们知道你的计划,一定会告诉你,就在白马关破的那夜,就在这大堂之上,我单人单刀,在这里斩杀叛逆十余人。”林安之低下头望向姚子京,嘴角依然挂着那抹和煦中带着几分腼腆的浅笑,“姚大人,你们都算错了一点……我不是棋子。” “来人!” 姚子京一声厉喝。 就在这一瞬间,林安之动了,那宛若狂风暴雨般的气息陡然从他身周扩散开,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星,猛然扑向姚子京。 姚子京是姚瑞广的滴孙,兴许是为了弥补姚家“门地千层次,无一是将才”的遗憾,所以姚子京也是从小习武。或许真是天佑姚家,往年里都没什么习武天赋的姚家子弟,到了姚子京这里,竟然出了个练武奇才。姚子京在去年终于也迈入了五品上的门槛,突破境界指日可待。 眼见林安之扑了过来,姚子京一声低喝,气沉丹田,浑身气劲涌动,双手猛地合拢胸前。 然而林安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拳势更是如同山岳。 一拳落下,宛若山崩! 姚子京就感到双手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胸口仿佛是被冲车撞上了。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便倒飞了出去。 而林安之却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再次欺上,铁了心要将姚子京格杀当场。 但是就在林安之上前,姚子京被击飞的那一刻,一直站在姚子京身后的武士终于赶到了。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但林安之的出手实在太快,太过没有先兆。 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林安之被李太医下了软骨散,他怎么还有力量出手?! 那武士一声低喝,腰间长剑脱鞘而出,朝着林安之的胸口就刺去。 剑气临身,林安之却是不闪不避,猛然伸手抓了过去。 那武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就算你有六品修为,难道还真敢空手抓我的长剑不成?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安之就稳稳抓住了剑身。一股庞然的内劲沿着长剑送入武士手臂,武士就感到心口一热,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个错身的功夫,堂下的武将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林安之就冲了上来。 “都小心,七品!”武士厉喝一声。 周围人生鼎沸,但武士的声音依然如同惊雷一样在大堂中回荡。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颤,这些武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自然明白七品代表的是什么。 “守住四门,别让他跑!”姚子京嘴角溢血,厉声喝道。 四周一片乱哄哄的,那些个靠近大门口的武将纷纷冲向四门,将房门紧闭。 而林安之则是站在那主位的长桌上,手中抓着长剑,目光冰冷地扫视四周。 姚子京已经被保护了起来,刚才那一下依然是太过可惜了。 林安之心头暗叹一口气,如果不是软骨散强烈的毒性,刚才那一击必然能打碎姚子京的五脏六腑。 李太医的药自然没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林安之从小接受林韧训练,修炼那无名功法和站桩,本就是世间最神奇的功法之一。 而每日修炼后浸泡的药物,那更是每一桶都价值万金。而这样的药物,林安之足足泡了三年。 加上林安之本身就是用毒的高手,在那软骨散入体的第一时间里,他就已经运功将毒性逼在了手臂中。只不过,这软骨散还是太过霸道,即便林安之用尽了办法,依然让他的实力只能发挥出七八成。 而就在刚才一击出手,林安之就发现,那软骨散的毒性竟然开始慢慢的沿着手臂往心脉方向流动了。 不能耽搁!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身形化作一道狂风,卷起无尽剑芒冲入了人群中。 这些西晋来的武将大多是战场上的强者,但真要到了单打独斗,相较林安之却差了许多。即便有阵法相互照应,也在短短几息之内被林安之斩杀了两人。 姚子京看得睚眦欲裂,这些可都是日后进攻大魏本土的中坚力量,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就被林安之杀伤好几人。 人群混战,林安之仗着自己七品的实力和强大的恢复能力,硬是从主位杀到了大堂东门。但周围的武将们也越来越密集,从开始的慌乱已经渐渐的变得更加进退有据。 就在这时候,林安之忽然飞身而起,脚尖猛踏房梁,身形就要朝着姚子京就扑了过去。 这一下,众人皆惊,原本准备堵住林安之去路的武将下意识就开始后退,要去保护姚子京。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安之在手中长剑猛地插入房梁中,身体诡异的一转身,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北门。 “拦住他!”众将领惊呼道。 北门有三名武将驻守,虽然实力不算高,但要只需要阻拦林安之一瞬间,就足以让他逃不出大堂去。 而这三名武将也已经整装以待,全神贯注地防着林安之。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居中的一人忽然手起刀落,在身旁两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将两人砍倒,之后迅速打开了大门。 “少爷,快走!” 这人一声厉喝。 林安之没有丝毫犹豫,从他头顶掠出了大堂。 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吵杂声,林安之微微回头,就见那人被淹没在了西晋的武将之中……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张扬安插在城主府中的勾玉探子。 冲出大堂,外面已经到处都是士兵,但毕竟是夜晚,林安之七品的实力面对那些武将会显得缚手缚脚,但对付一般士兵还是足够了。 特别是,这些士兵并没有特别的防守的情况下。 只是几个纵身,他就冲上了高墙。 四周箭如雨下,但林安之手中长剑就仿佛是一道银色的幕布,生生将他护在其中。 林安之速度极快,只是几下就已经到了城主府外墙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的虚弱,除了软骨散的药力外,内劲的剧烈消耗也让他的身体渐渐开始不支。 他紧咬着牙,猛地跃上墙头。 就在这一刻,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林安之就感到小腿一阵火辣辣的感觉,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抬眼看去,就在三十丈开外的一处房檐下,纪灵手持弯弓冷眼看着他。 林安之一阵苦笑,放开身体,朝着墙外就落了下去。 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让他五脏六腑仿佛都有些错位。但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紧咬着牙,忍着剧痛爬起身来,迅速钻入了阴影中。 不能留在白马关,身上的伤势,软骨散的发作,这些都是极危险的因素。而且一旦到了天明,姚子京只需要下令封城,那他林安之就真诚了瓮中之鳖。 至于周豆腐,林安之眉头紧锁。 他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人,刚才可以牺牲那个勾玉的探子,如果真到了有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能毫不犹豫放弃张扬。但是,现在还不是那时候。 摇摇晃晃朝着周豆腐行去,隐约能听到城主府那边传来的喊杀声。 终于,到了周豆腐店门口,就见里面一片黑暗。 林安之微微凝神片刻,嘴角就泛起一抹苦笑。 今晚的情况,似乎和白马关破那夜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就见周豆腐的大门打开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舅子 看着这人,林安之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反倒是那推门而出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阴影中的林安之。 他脸上带着坏笑,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林安之身前,上下打量了半晌,这才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要让我那小妹见了,岂不是要伤心?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妹夫。” 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羿风寨的少主祝西山! 林安之满脸诧异,瞪大了眼,就跟见了鬼一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林安之惊道。 祝西山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城主府方向,这才道:“先出城,路上说。” 说着他拍了拍手,周豆腐店铺旁民房的阴影中,立刻涌出十余名身材魁梧的男子。 只看一眼,林安之就判断出,这些人绝不是羿风寨的人。 羿风寨是风族的分支,虽然擅长骑射,但本身体型更靠近南方人,并不算高大。而这些从周豆腐中出来的士兵,一个个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北方人的体型。 林安之王者祝西山,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祝西山只是拍了拍林安之的肩头,笑道:“可都是熟人。” 这壮汉到了林安之身前,纷纷拱手行礼:“见过少爷。” 林安之愣了半晌,借着昏暗的光线,隐约看清了当先那人的容貌。 “季怀远?!”林安之叫出了他的名字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红甲?!” “正是。”季怀远抱拳行礼道。 林安之和季怀远算不得多熟悉,但确实有过一段交集。当初在白州的时候,寇熙武率领滕刀兵突入大魏境内,想要炸开北云河。那时候就是季怀远率领五百红甲,跟着林安之一路奔袭过去。之后林安之和寇熙武对战中,险些战死当场。而那之后,听说季怀远被老太爷重重地处罚了一番。 在那之后,林安之就到了平州,再之后就是白马关之行。 红甲骑兵自然是老太爷手中隐藏的一股强大力量,但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祝西山和季怀远都没有没有多做解释,城主府那边已经火光冲天,吵嚷的士兵叫喊声,马蹄声不断传来。 “去北门。”祝西山说道。 季怀远蹲下身,把软骨散发作,已经完全失去体力的林安之背在背后,跟着祝西山一路直奔北门。 到了北门处,就见整个北门洞开,周围连个守军都没有。 林安之惊异地看着祝西山,祝西山朝旁边扬了扬下巴。林安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远处的黑暗中,隐约堆着无数尸体。 “城主府闹腾起来,我这里就收到了消息。”看着林安之微皱的眉头,祝西山笑了笑,“没猜错,是张扬说的。你别怪他泄漏你的行踪,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大舅子,再说了还带着老太爷的命令过来。张扬也是几经确认后,才告诉了我。我估摸着,你要到城主府去做点什么,之后只怕没法留在白马关,所以你刚进城主府,我这边就安排人动手了。”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应该是收到北门有变的消息。 “要快些了。”祝西山说道。 出了北门,入眼处就是一片白雪茫茫,借着黎明末那刚升起的一抹白光,可见巍峨的北云山延绵到天边。 林安之趴在季怀远背上,皱眉思索着,片刻后才缓缓道:“来了多少红甲?” 祝西山笑着朝林安之比出了一只手掌。 林安之眉梢轻挑:“五百?” “五千。”祝西山砸吧了下嘴唇,接着道,“老太爷还是疼爱你这孙子,听说你在白马关出了事,立刻就让我过来接应你了。” 林安之暗暗咋舌。 当初去渝州救援他的时候,也不过是派了三千红甲,这次竟然足足派了五千人过来。 红甲骑兵的战力有多强,林安之可是亲眼所见,并且还亲自指挥过一次。以他对林家的了解,就算再有钱,要供养这样一只军队都不是易事。 林安之想了想,道:“西山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怎么办?”祝西山笑了笑,“我原本是跟老太爷保证,要把你平安带回白州去。不过见了张扬后,他倒是说了一些事情,我估摸着,你恐怕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不会愿意跟我走。既然你不走了,我自然也就没法走了。之后就跟着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看着。” 林安之舒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老太爷太过溺爱他,要祝西山强行带他回白州。如果真这样做了,那天干十城的攻略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张扬和赵老头呢,他们现在在哪儿?”林安之问道。 话音刚落下,就感到地面传来一阵震动,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转头看去,就见无数的骑兵从白马关北门蜂拥而出,朝着他们这里就追了过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祝西山依然似笑非笑。 “妹夫啊,马上就能见着张扬了。” 祝西山的话音落下,忽然就听道左密林中一阵马蹄声响起。 只是顷刻间,一只浑身红甲的军队从密林中涌出,朝着心追兵的阵型拦腰冲去。 就仿佛是烧红的利刃插进了油脂里,红甲骑兵一个冲锋就将追兵切成了两段。 北云山下这里的地形并不平整,甚至都不适合骑兵作战。但红甲骑兵却偏生是操控着胯下战马,在这样的地形上如履平地。 只是几个冲锋,西晋这支将近一万人的追兵就被彻底击溃。 红甲骑兵也不追击,收拢人马就朝林安之这边靠了过来。 “少爷!”张扬率先跳下马,朝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 林安之把他搀扶起来,就见张扬脸上带着些微不自然,还有一些不安。 毕竟,严格算来,这次可是泄漏了林安之的行踪。虽然和当年在银月城有些区别,但终究是违了林安之的命令。 林安之摇头叹了口气:“想那么多干嘛,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害我,心头就没把秤?我又不是胡乱责怪属下的人,今日的事你没做错,以后也不用顾忌,凭心而行就是。” “是,少爷。”张扬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旁边有人牵了马过来,张扬小心地扶着林安之坐了上去。 “现在去哪儿?”祝西山笑道,“不过话要先说好,要是没姑娘唱曲儿,我可要生气的。” 林安之摇头苦笑,这便宜大舅子还和以前一样,表面没个正型的。只不过,也就是表面罢了,当年在出云县的时候,林安之可就没敢小瞧这位羿风寨少寨主。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林安之,偏生是这位少寨主,不仅是跑到出云县跟林安之称兄道弟的,后来围剿蔡家的时候,也是神鬼莫测的调了一支队伍过去,最终完成对蔡家合围的,就是他。 “去甲帐城吧。”林安之琢磨了下说道。 祝西山微微点头,林安之的选择他早就猜到。张扬既然已经全盘拖出,他当然知道林安之的安排。那些被派去引着白马关驻军攻打流民驻地的人马,他们消息传回白马关之前,甲帐城应该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从北云山到甲帐城,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沿途各种天堑不说,加上这一月底的天气,虽然没有大雪纷飞,但整个山林里布满了积雪,骑兵行动相当困难。 但出乎林安之预料的是,祝西山竟然是相当的熟悉。 “建羿风寨时,老头子就派人把北云山一代探了个清楚。”祝西山笑道,“别看我们风族是以骑兵闻名天下,但总的来说,我们还是从南莞迁过来的,南莞的地形你知道,遍地大山。这北云山虽然高大,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每年寨子里都会派人绘制附近山脉地图,就怕万一哪天遇到变故,好有条后路。” 所谓的变故,林安之隐约知道。 风族是在大魏南方,横跨南莞和大魏,后来南莞朝廷剧变,几大部族纷争,风族差不多就被赶了出来。之后一路迁徙到大魏各处,最后羿风寨一脉选择在出云山立足。 好在这是在白马关北门直接出关,本来就已经在靠近白马平原西面的位置,但饶是如此,也足足花了吴天时间,这五千人马才到了甲帐城。 张海平已经在城门口迎接了,见着林安之带来的五千红甲,张海平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 先不说这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张海平毕竟是白马关的老兵,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所谓的精兵强将,但这些红甲骑兵身上带着的凌烈气势,每一个人仿佛都是一柄在寒风中挺立的锋锐长枪。 这五千骑兵聚集在一起,却又偏生是如此的和谐统一,仿佛随时能化作一柄神兵利器刺入战场。 进入城门的时候,没有一丝混乱,便是胯下战马,都出奇的没有发出任何嘶鸣声。 张海平又看了看那些同样披挂着重甲的战马,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以他的眼力判断,这些战马每一匹都堪称千里马,任何一匹放在外面,只怕都千金难求。而这里,可有足足五千啊…… 第二百八十章 故友 到了甲帐城,林安之算是暂时松了口气。现在大雪封山,白马平原上行动相当困难。白马关那边有可能会派人过来确认甲帐城的情况,但林安之并没有多担心,毕竟徐宇还在城里,真要派人过来了,让徐宇去对付就是,想来他不会脑袋发热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而丁帐城那边,也已经安排蒲兰天和库勒带兵过去,只要是按照林安之的计划行事,丁帐城不可能会出意外。 毕竟,蒲兰天和库勒带过去的人马有丁帐城七八倍之多,十万大军要还拿不下个小小的丁帐城,那可就别怪他林安之翻脸无情,拿蒲兰天的人头祭天了。 城主府后堂内,林安之微闭着双眼躺在炕上。角落里点着炉子,炕下还生着火,让整个房间里温暖无比。 炕边上,上官蓉跪坐在床脚,轻轻给林安之按摩着腿。 “少爷,这软骨散的毒还要多久才能解开?”上官蓉问道。 林安之无奈摇头:“不知道。”说着微微一顿,便接着道,“这毒性有些古怪,我试了好几种办法,始终无法彻底清除。而且这里药品也不足,只能等回去后,找齐药物再看看了。” 说起来林安之也是心头犯嘀咕,《岐黄总章》可是孙老头这一代毒王的心血之作,林安之出道以来,用起来简直无往不利,但现在,就连上面的方子都对付不了这软骨散。 “当真是不能小瞧天下英雄啊。”林安之叹了口气。 上官蓉掩嘴轻笑:“少爷说笑了,这天下英雄有谁能跟少爷相比?” 林安之失笑,拍了拍上官蓉白嫩的小手:“这话也是杨絮教的?” 上官蓉俏脸微红,道:“杨大家可不会教这些……” 听到杨大家这个名字,林安之一怔,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当年还在出云县的时候,他可是教杨絮的母亲杨柳做杨大家,没想着现在,连杨絮也成了“大家”了。 想着就忍不住失笑,这才过了多久,小姑娘就长大了。 脑海里莫名就泛起杨絮的模样,每次见着,都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谁能想到,她现在竟然已经是勾玉中独当一面的角色。一个个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从一开始被人当街追杀,到后来远赴银月城主持大局,之后又在大魏境内各地建立据点。 自然,这些画面中免不了在平州那一夜。 林安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兴许是房间中的房间中的炉火,兴许是炕下那燃着的木炭,他忽然觉得有些发热。 看了眼上官蓉,似笑非笑。 上官蓉的俏脸陡然变得绯红,连给林安之按摩双腿的小手都有些颤抖。 “过来。”林安之轻声说道。 …… 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林安之到甲帐城的第十五天,这已经是二月初了。地面的积雪开始融化,大地终于有了复苏的迹象。 传来的消息不止一个,而是足足三个。 第一个自然是朱凌和林峰的汇报,十万大军已经扫平了三处流民的驻地。而朱凌和林峰两人,也借着带队探路的名头,“孤军深入”流民阵营腹地,结果被全数歼灭。 借着这个名头,他们也由明转暗,监视着白马关大军的行动。 他们回来的时候,白马关的大军也开始返程,算算日子,应该还有两三天就会到白马关了。 第二个消息,则是蒲兰天传来的,丁帐城顺利拿下,伤亡只有数百人。 林安之听着,暗暗点头,倒真有些看轻蒲兰天了,这个白马关军械库的管事,用兵倒真是不错。 而第三个消息,则是在林安之意料中,却又偏偏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这是李玄嵇派的运粮队到了,足足三百车的粮食,而且李玄嵇承诺后续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北云山的暗道其实真不算什么秘密,无论是大魏还是北越,甚至西晋都知道不少。但能够无声无息的通过,这可是要不小的本事。 但最让人林安之并非这些,而是跟着李玄嵇运粮队过来的人。 “听说你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坐在软炕上,看着许峰那张冷酷的脸,林安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次见着许峰,那还是几年前在银月城了。 那时候的许峰还是过街老鼠一样,为了要给妹妹许倩找个安定的住所,流亡在银月城。 没想着这再次相见,竟然是这种情况。 林安之愣了半晌,这才硬邦邦的冒出一句:“许兄,你胖了……” 许峰脸颊微微抽动,仿佛在强忍着什么,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倒是没怎么变。” 两人沉默片刻,便是相对一笑。 上官蓉端了沏好的茶水和糕点过来,整齐的摆放在桌上。她面色红润,眉宇间带着淡淡慵懒羞涩。 许峰忍不住看了眼,他当年也算是皇城有名的浪荡公子哥,自然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 心头叹了口气,想着自家小妹对这家伙一直念念不忘,这次过来还说要一起过来看林安之。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花心大萝卜,身旁的女子从来没断过。 想到自家那宝贝妹妹,又是一阵头疼。 “我听杨絮说,你在银月城还不错,怎么想着跑到这边来了?”林安之问道。 一说到正事,许峰的脸色总算是严肃了起来。 “我在那边消息不是很灵通,年前才听说你对夜雨楼动手的事情。” 说到夜雨楼,这就轮到林安之头疼了。 那夜雨楼主八品上的修为,这已经不是恐怖的问题了,林安之就觉得,只要自己撞见了,多半就是死定了。 上次在南莞如果不是张放鹤、祝霁月全力出手,外加有重兵布放,指不定就让夜雨楼主干掉了。 林安之叹了口气:“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是吃不得亏。那夜雨楼的杀手三番两次对我出手,我这脾气自然是忍不住。” 许峰微微点头:“可有后悔?” 林安之嘿笑:“也谈不上后悔,就是觉得麻烦。被八品上惦记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说着,他脸色渐渐严肃,缓缓接着道,“而且夜雨楼本就是一帮无法无天之徒聚集的地方,不知道做了多少灭门凶案,能剿灭它们也算是一件功德。” 许峰缓缓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林安之一怔,奇道:“怎么,你跟那夜雨楼主还有交情,能帮我说项下?”说着又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其实吧,我跟那夜雨楼主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当时也是他们先招惹我。再说了,夜雨楼不是跟魔教有些瓜葛吗,我跟魔教圣女苏皖可是好朋友,你如果真能帮我说两句……” 正说着,就发现许峰的脸色不对,他脸上竟然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眼神中还带着一抹捉狭之色。 “难道不是?”林安之问道。 许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离开半雪城的时候还小,家里也算是朝廷重臣,怎么会跟夜雨楼这种组织有瓜葛。” “那你说为这事而来,是什么意思?” 许峰微微沉默,片刻后才缓缓道:“现在银月城很安定,舍妹在那边生活的很好。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虽说朋友间说感激有些不合适,但这些是我都记在心底。” 林安之听着,似乎隐约猜到了许峰想说什么。 “所以,我觉得那个夜雨楼主既然对你这么危险,不如我帮你解决掉他。”许峰盯着林安之,缓缓说道。 林安之上下打量了许峰半晌,这才道:“八品了?” 许峰摇头:“没有。” 林安之想了想,正色道:“许兄你这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而且那夜雨楼主真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手下几十万大军,如果也让他给行刺了,那也是我自己蠢。” 夜雨楼主有多难杀,林安之可是亲自体会过。 当初在阴水湖上,五大高手围杀夜雨楼主,虽说最后一刻影子叛变了,但一开始可也出力不少,最后还差点把林安之自己给赔进去。 就这样,结果还让夜雨楼主给跑了。 之后在南莞都城,林安之身边有突破到八品的李雯,有修炼成了“冲拳十二步”的张放鹤,外加大军压阵,但最后还是让夜雨楼主给跑了。 经过这两次,林安之就对这夜雨楼主没什么想法了。除非哪天李雯、林韧、李乘风甚至是秦苑清突破到八品上,他才会再找机会尝试,但那必然是很久以后,也绝不是现在。 许峰少年成名,很多年前就号称半步宗师,修炼天赋极强,这都不假。但他现在毕竟才七品上,要说他能杀掉夜雨楼主,林安之一万个不相信。 “这些都是我的问题,你不用担心。”许峰淡淡地道。 林安之苦笑道:“许兄,好意心领了,我真不想见着你去送死。”说着,就把那两次和夜雨楼主交锋的事情跟许峰说了一遍。 许峰听得很认真,许多细节都一一询问。 林安之心头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许峰了。他寻思着,看来真得找个机会让人把夜雨楼主给干掉,否则这么一个耿直的朋友,眼见着就要去送死了。 一切说完,许峰忽然道:“你身边那个李雯,已经突破到八品了?”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当初在南莞就突破了,最近没见着,不知道巩固的怎么样。” 许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秦苑清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安之一怔,有些没明白许峰为什么忽然问到秦苑清,不过还是回道:“应该是在半雪皇城,但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白马关破后,她送了我一路,我估摸着圣芯庵圣女最终还是要回皇城的……” 话音落下,他心头莫名一痛。 许峰倒是没察觉林安之眼神中的异样,只是脸上露出一抹可惜之色:“那就有些不方便了……不过也还好,我会去找林韧前辈和李乘风前辈问问。” 林安之苦笑:“你还真准备去找夜雨楼主?真的别去,我可不想你出意外。再说了,这天大地大的,你也找不着他。” 许峰只是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百八十一至二百八十二章 帐前定议 林韧没有在甲帐城呆多久,问明了情况后,就独自离开了,看方向是往北云山去的。林安之心头叹气,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祝愿许峰一辈子别找着那夜雨楼主。 至于林韧送来的粮食,并没有送到甲帐城,而是直接运往的丙帐城,因为林安之对甲帐城早就有了安排。 甲帐城外,林安之坐在马车上,远远看着烈火中的甲帐城,面色冷峻。 纵火烧城,这是林安之所有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些天张海平和徐宇忙得最多的,就是把整个甲帐城不能烧毁的部分全部拆除,至于此地原本就不多的百姓,也都被直接迁往了丙帐城。 西晋内地要对白马关进行补给,就必然要通过天干十城进行。 林安之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阻断粮道。将天干十城中的甲、乙、丙、丁、子五座城池攻下,除了规模够大的丙帐城留下外,其他四城都付之一炬。 西晋要想做如此长距离的补给,会相当困难。特别是林安之还占据着丙帐城,完全可以作为一颗钉子插在西晋的版图上。一旦有运送物资的队伍经过,他能够从丙帐城发兵进行骚扰,甚至直接消灭。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问题,例如粮食的补给,例如来至西晋腹地的攻击,还有白马关的数十万西晋大军。 任何一个点没处理好,那么这个计划都不能成行。 但幸运的是,原本在林安之看来最困难的,也就是来自白马关的攻击方面,但现在已经有了个绝好的后手,粮草也已经和北越方面的李玄嵇签订了密约。 现在唯一要应付的,就只有来自西晋国内的大军了。 甲帐城的焚烧足足持续了三天,而就在这三天时间里,林安之在到达乙帐城的时候,采用了相同的办法。 好在这两座城池的百姓不多,不然还真是有些棘手。 总不能全杀掉吧? 林安之自认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也绝不至于冷血至此。 到了丙帐城,坐在城主府的大堂中。 下方堂上站着的是他目前在丙帐城的全部班底,张扬、祝西山、蒲兰天、张海平、季怀远、甲十六、库勒、徐宇甚至还有勾玉的丙帐城主事上官蓉。 官员不算多,但各方面都有。 张扬依然是担任林安之的近卫主管,官职不大,领兵不多,但他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没人敢于轻视他。张海平作为张扬的副手,同样被安排了防务任务。 蒲兰天和徐宇两人依然是主管军事,蒲兰天主攻,徐宇主防。从旁还有库勒掌控者二十万异族大军,季怀远手控五千红甲,可以把他们看得死死的,也不担心他们两人有什么异动。 上官蓉的身份已经由暗转明,正式入驻丙帐城军中,担任情报主管的工作。甲十六则负责训练勾玉的外围杀手,担任类似于南院夜枭的任务。 或许只有祝西山的身份比较特殊,完全是以林安之朋友,或者说幕僚的身份出现。 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看着上官蓉面色沉稳肃然地站在堂下,想着这第一次召集所有部署召开的帐前议事,不知怎么的,林安之忽然有个啼笑皆非的想法。 那位远在半雪城坐在皇位上的人,从上往下看,也是这种感觉吗? 蒲兰天把丁帐城的详细攻防战报呈了上来,林安之微微点头,张扬就把战报分呈所有将领。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仔细观看着这份战报。 结果自然早就出来,蒲兰天以五百人的伤亡的代价,拿下了有一万驻军的丁帐城。这份战报中主要是各种细节方面的,以及之后对丁帐城的安排。 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所有人都看完,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 林安之这才缓缓道:“我的目标是拿下五城,甲、乙二城的距离作为我们和白马关的缓冲地带,而丁、子两城作为对应西晋国内的缓冲,防止被他们突袭。丁帐城已破,对于戊帐城,诸位有什么想法?” 问是这么问,其实林安之心头早有了腹案。不过他不想学神宗皇帝那样刚愎自用,他更希望手下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话音落下,大堂中一片寂静。 蒲兰天眼中光华闪烁,似乎有些心动的意思。 毕竟他的身份比较特别,要严格来算,就真是大魏的叛逆,现在既然跟了林安之,而且有机会建功立业将功补过,那自然是不遗余力。 而旁边的徐宇则是面色冷凝肃然,没有丝毫的表情,想来也同样是内心纠结。 至于这种纯粹强攻的战略,反倒是跟上官蓉、甲十六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更多的是前期的情报刺探和颠覆暗杀的任务。 “少爷,末将请战。” 就在大堂中一片寂静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抬眼看去,就见季怀远走出了队列。 林安之眉梢轻扬,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季怀远。 “季大人有什么想法吗?”林安之温和笑道。 季怀远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之后转身朝着众将行了一礼。 众将不敢耽搁,赶紧躬身回礼。 季怀远的来历很有些神秘,不过张扬早就仿佛是不经意的把消息传了出去,这是林安之少爷属下红甲骑兵的总统领,负责军中实力最为强横,纪律最为森严的红甲骑兵。 并且,这是真正的“林家军”,和其他士兵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林家军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所有将领都心领神会。 因此对季怀远这名不经传,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对他的重视还要超过张扬。 季怀远沉声道:“季某到军中已经半月,未见寸功,今日和诸位大人同处此处,实在是内心有愧。望少爷把戊帐城攻略交于属下,属下定不辱命。” 林安之笑道:“什么叫未见寸功?季大人可是好几次护我周全了,白马关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死在那姚子京的手上了。” “那实在是祝公子妙算,与属下与红甲无关。”季怀远回道。 林安之沉吟着,平心而论,他并不想这么早祭出红甲这杀手锏。 红甲的强大自然毋庸置疑,但越是这样强大的杀手锏,就越应该保留到最后。不过回头想想,白马关撤退一战,盏茶时间,红甲以五千破万骑,只怕早就在白马关传开了,再想隐藏似乎也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林安之便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戊帐城就交予季大人了。” “属下定不辱使命!”季怀远沉声道。 对戊帐城有了安排,剩下的就是关于整个丙帐城的防务工作。 徐宇驻守西晋第一关甲帐城,虽说甲帐城向来是被作为弃子,但对驻守城中的兵将而言,那可就是死战之地。因此对于防务上,徐宇还当真下过一番苦工。 只是没想到,最终没在甲帐城用上,反倒是用到了这丙帐城来。 “大人,丙帐城城高墙厚,加上十万大军驻守,若没有五倍以上兵力攻击,确实很难正面击破。但是现在丙帐城内人员繁多,城内不少地方都需要扩建,原本的防御工事被压缩,会有防御隐患。”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情况他当然知道。 丙帐城毕竟是军营,以往驻军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余万人。现在库泽山上的异族下山,都住到了城里,整个城市就显得拥挤了起来。加上从甲、乙、丁以及即将攻破的戊帐城转移来的百姓,只怕之后的人员会更加密集。 那时候,丙帐城的地方就必然不够用。 而且丙帐城的防御工事大多是在东门,毕竟大魏每次进攻过来,都是从东方进攻。其他三门虽然也有各种防御,但相比起来却差了许多。 而现在,林安之要对付的却不是东面的敌人,反倒是更需要应对西面来的西晋内陆大军。 “有什么建议?”林安之问道。 “扩建。”徐宇沉声回道。 “扩建?”林安之挑了挑眉毛。 徐宇沉吟了下,缓缓道:“扩建是无奈之举,以属下之见,最好是重建。”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徐宇这家伙不开口就算了,开口就扔出个大麻烦。 建城是什么概念?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林安之还真知道一些。当年老太爷白州起兵扫平天下之前,所做的第一步就是重建白州城。 白州初定的时候,老太爷可谓是四面受敌,除了白州之外的陈留大军外,即便是白州内部,也有许多暗中投靠陈留的郡县。老太爷当时兵力不过三万,要守住一个诺达的州城,当真是有些力所不能及。 因此就地征用三十万民夫,将整个白州州城变作了一个巨大的采石、伐木厂,花了整整半年时间,修建了现在白州的雏形。 在平定白州后,更是加紧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准备应对陈留的反扑。但凡有一点时间空下来,就会全力筑城。 就这么修修补补,白州州城才在五年前彻底完工。这连陈留都平了,连林安之都出生并长成少年人了,整整花费了二十六年时间。 自然,丙帐城的规模离白州州城相去甚远,但再怎么说也是有将近二十五万人居住的大城市,除了一般的民房外,还需要修建各种防御工事。 林安之皱眉沉吟半晌,目光才落到库勒身上:“库勒,你怎么说?” 林安之第一时间找上他,自然是早就猜到,徐宇这筑城的建议,就是来至于他了。不过也不难猜,毕竟这丙帐城里最多的人,就是他们这些库泽山上的异族。 库勒脸色有些发红,道:“神使大人,我觉得筑城一事大有可为!或者说,重建丙帐城,一定不会让大人后悔的!” 林安之皱眉道:“这话怎么说?你要知道,丙帐城严格来算,还是在西晋境内,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挟制白马关,让他们无法朝大魏腹地进军。换句话说,此地是迟早都要放弃的。花那么大的力气重新筑城,日后也只是为西晋做嫁妆而已。” 库勒咬了咬牙,这才道:“神使大人,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一来是不知道您之后的打算,二来也是没想过您真的想要守住这丙帐城。” 林安之眉梢轻扬:“什么事?” 库勒深吸一口气,道:“大人,您知道我们二十万异族聚居在库泽山上已经有百余年了吧?”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自然知道,从西晋明宗下令流放异族、罪犯等人员前往库泽山开采起,到今日共计一百三十四年。” 库勒点头道:“神使大人用心了。没错,已经一百三十四年了!要论对库泽山的熟悉,我敢说整个西晋,甚至整个天下,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了!” “所以呢?你想留在库泽山?”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笑。 看着这笑容,库勒莫名感到心头一寒。 他不敢耽搁,赶紧道:“大人,这库泽山确实已经是我们实质上的家乡没错,但神谕让我们跟着您,如果您真要离开这片土地回到大魏,我们一定誓死跟随您。但是,我想在您决定一些事情前,先告诉您一些关于库泽山的秘密……”说着,库勒显得有些犹豫,目光仿佛是不经意的看了看周围。 林安之心头微动,缓缓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用顾忌太多,今日能站在这里的人,日后都会是你的同僚。” 库勒道:“那我就直说了……大人,您可知道在库泽山深处,有一座巨大的秘银矿吗?!” 这话一出,不仅是林安之,甚至连场中诸将领,都是脸色微变,眼中泛起惊讶之色。 林安之也是心头砰砰乱跳,秘银矿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明白的很。 强自定了定心神,道:“是秘银矿还是只是有一些秘银?埋藏的量怎样?据我所知,并非是所有有秘银矿都能开采出大量秘银的。” 库勒道:“大人放心,我们派人去勘察过,确实是储量巨大的秘银矿!” 林安之听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两年 “筑城的计划暂且按下,我首先需要确定山上的秘银矿储量。”林安之目光落在上官蓉身上,“上官执事,你那边可有相关人员?” 上官蓉躬身行礼,道:“回少爷,丙帐城内暂时没有这样的人才。但若有需要,可立即抽调。” “需几日?” “最快十日之内。” 林安之微微点头:“十天之内把人弄来,之后立刻着手勘察。”说着微顿,看着库勒道,“库泽山的木材开采,不是不相信你,但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完全弄清楚。如果库泽山上真有丰富的秘银矿储量,那接下来的一系列战略都要略微调整。” 库勒道:“神使大人的小心谨慎,小人只有敬佩不已,不敢有丝毫怨怼。”说着便对上官蓉道,“上官执事那边人到后,还烦劳立刻与我联系,我派人带他们去山上看看。” 上官蓉微微欠身行礼,表示应了。 林安之轻舒口气,从刚才这消息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除了戊帐城的攻势和筑城二事外,还有一事。”林安之缓缓道,“城中现在有西晋百姓,也有我大魏的兵丁,更有异族聚居。所以诸位一定要调节好其中关系,至于如何拿捏,各自掌握分寸,不可激起变故。” “是。” 林安之点头,正准备叫散了,祝西山倒是忽然笑道:“林大人,我倒是有个小小的提议。” 林安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大舅子”到了丙帐城后,就当真是无所事事了,每日里就住在了清雅居里,喝花酒玩姑娘也没个正型。 “西山兄请讲。” 祝西山道:“你看这天干十城,可是西晋给命名的,其意便是以天干之数对抗大魏。被烧掉的甲帐城、乙帐城和丁帐城就不说了,但这丙帐城,现在可是落入了林大人的手里。” 林安之心头一动,道:“西山兄的意思可是改个名字?” “正是。” 场中诸将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现在忽然提出个改名是什么意思。这既不能帮助防御,又对城内安定有影响,而且以后各种公文来往还有许多麻烦。 但林安之不同,他从小跟着老秀才学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学问,对祝西山这一个“小小提议”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林安之沉默良久,仿佛是在思索什么。 场中诸将领就更加奇怪了,即便是刚才徐宇和库勒提议说筑城,也没见自家少爷思考这么久的,怎么就这么个小小的改名,却让他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过去,林安之轻轻点头:“改,西山兄可有想什么好名字?” 祝西山笑眯眯地走出队列,站到堂前,道:“天干十支各有对应,甲为閼逢,乙为旃蒙,丙为柔兆,丁为强圉,戊为著雍,己为屠维,庚为上章,辛为重光,壬为玄黓,癸为昭阳,丙帐城便是占了个柔兆。而这柔兆,也正是丙帐城的古名,相传此地原本是白陌族的驻地,直到五百年前为西晋占据,之后几番重筑修建,这才改名为丙帐城。若是大人愿意,直接改回柔兆便是,也算是恢复古制了。” 林安之微微皱眉,眯缝着眼看着祝西山,轻声道:“这名字改得,可很是有深意啊。” 柔兆。 祝西山给丙帐城的这个改名,看似无奇,但却是真正的诛心之计啊! 丙帐城异族二十万,除开老弱妇孺十万外,还有足足十万精壮男子。当这些人听到那仿佛是远古传来的名字,只怕立刻会对林安之中心无二。 而且,若是日后…… 祝西山哈哈大笑,道:“哪有什么深意,不过是觉得柔兆多好的名字,偏偏给弄成个什么劳什子的丙帐城。西晋还号称文坛宗师,连取个名字都不讲究,真是不讲究!” 林安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传令下去,今日起,丙帐城改名柔兆。” 所谓令行禁止,在这丙帐城中,在这大堂之内,那便是林安之的一言堂,一句话下去,整个“柔兆城”立刻动了起来。从各种文书,到军事记录,还有各个地方的招牌,连同四座城门的牌匾,通通开始替换。 自然,关于四城门牌匾所用字样倒是有了一番争议。 库勒建议沿用古制,采用白陌族文字书写,而蒲兰天却认为应该用大魏文字书写。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差点打起来。直到后来上官蓉到了,这才轻笑着劝解了两人。 “小女子不过是粗通文墨,不过我家少爷可是当代文坛大家,为何不让他决定?名字是祝西山先生取的,少爷觉得合适,自然是用了,但是其他的嘛……”上官蓉嘴角挂着轻笑。 这番话才让库勒和蒲兰天想起来,自家少爷可是名震天下的小诗仙,脑袋上顶着大魏官封的太学学士名头,身后有大魏国子监祭酒苏冉勋站台,远方还有个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文坛泰斗居正安做陪衬。 如此光彩照人的自家少爷,怎么就没想到? 这种大事,竟然还想着自己决定?! 库勒和蒲兰天两人顿时浑身冷汗。 也是上官蓉的提醒,两人这才猛然惊觉,赶紧朝上官蓉躬身行礼。上官蓉这次没有客气,含笑受了两人一拜。 两人到了林安之那里,讪讪的把自己两人的争执说了一遍,之后就忐忑不安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哈哈大笑,微微偏头想了想,便笑道:“是蓉儿让你们来的?” 库勒满脸通红,喃喃道:“是我们不懂事,差点误了大人的大事。” 林安之笑道:“不过是个名字,有什么误事的?”之后便轻哼了一声,“倒是这上官蓉,到处嚼舌根,绕不得她!” 说完便从桌上拿起了笔,就着早就铺在桌上的宣纸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柔兆。 看着那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库勒和蒲兰天下意识的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庆幸。 据说就在当晚,上官执事便被叫到了城主府内,据说对于牌匾一事,林大人相当恼火,当夜便严厉训斥了上官执事。 当然只是小道消息,不过有个事儿府中丫鬟倒很是确定,便是林大人看来很是生气。 于是那一晚……上官大人一直在求饶…… 于是那一晚……各房丫头也就没怎么睡。 …… 白马关。 姚子京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在床前,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坐在圆凳上,他身材魁梧,面容宛若大理石一样坚硬挺拔。他一手扶着腰间长剑,一手搭在姚子京的脉搏上,面色冷凝肃然。 良久,这男子才收回手:“你的伤势极重,那一拳已经伤及心脉。” 姚子京一怔,忽然是一阵哈哈大笑,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咳嗽,血点飞溅而出。 旁边的红着眼的侍女一惊,赶紧走上前来,用纯白的面巾给姚子京擦拭干净。 “林安之的身手确实出乎我的预料,我更没想到在这城主府中,这尽是我从西晋内带来的人里,竟然还有他南院的探子。”姚子京苦笑道。 中年男子缓缓道:“你太小看他了,据我晋密卫的消息,当年大魏围杀过夜雨楼主,林安之就身先士卒,亲自与夜雨楼主那老魔物动过手。他这一路走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步步危机。在白州一口气杀光囤货居奇的奸商,长风亭以一己之力平乱,平州兵不血刃抓马兴禄,南莞只手遮天控制南莞政权,白州北云河斩杀寇熙武,一手挖出我晋密卫的顶级密探李兰……”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那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一抹难得的赞赏之色。 “这样的人物,放在哪里都必然是光彩照人。”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姚子京一眼,“你太大意了。” “没想到那林安之能得您如此赞誉。”姚子京说着轻叹口气,道:“我已经很小心了,把各种估算都提高了至少三成,但谁能想到那林安之如此厉害,中了软骨散居然还能动手。而当日在那大堂之上,即便有内应在侧,换作一般人又怎么会想着,怎么敢做那垂死一击?而且当日有荆冉在旁,我又怎么能算到,荆冉竟然挡不住中了软骨散的林安之?”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缓缓道:“荆冉就是个废物,实力低微就算了,偏喜欢自以为是。而且,无论过程怎样,结果终究是你让他跑了。” 姚子京苦笑摇头,忽然开口道:“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药物使用得当,还有两年的时间。”中年男子淡淡地回道。 “两年……”姚子京沉默半晌,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甚至连一直黯淡无神的眼中,都泛起了一抹异样光华,“两年,足够了!” 中年男子深深看了姚子京一眼,缓缓道:“我劝你好好休息,否则别说两年,怕是连一年都撑不过去。” 姚子京轻轻摇头:“我一生志向就是率军踏平大魏版图,为我西晋建立不世之功。如今白马关在握,正是建立这不世功业的时候,我怎么能在这时候休息?” 中年男子背转身,缓步走向房门,临到门口才道:“这些事你自己决定,我不过是途经附近才顺路过来看看,你要寻死……我不拦你。” 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姚子京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在那衙门口里呆了三十年,有些腻味了,原本打算去会一会那夜雨楼主,现在既然夜雨楼被林安之铲除了,那我去会一会他便是。”中年男子回道。 姚子京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泛起一抹有些复杂之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在这男子快走出房门的时候道:“小心。” 目送中年男子离开,那年轻侍女才走到床前,扭头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层层门地中的男子,道:“大人,那人是谁?好大的口气,好像连荆冉先生都不放在眼里。” 姚子京缓缓道:“西晋大魏双雄并立,我西晋乃天下文坛正宗闻,而大魏则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天下。但是,就像大魏有小诗仙林安之一样,我西晋同样有武道极致高手……” 侍女皱眉思索着,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她面容惊骇地看着姚子京:“难……难道是那位楚大人?!但是,他……他不是应该年纪过百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没错,正是那位楚向天大人,也是我晋密卫的创始人。至于说相貌……”姚子京摇头笑道,“三十年前楚大人就已经是八品上的强者,这三十年来若说是突破到了九品,那也不足奇怪。而九品,那已然不是我等能理解的境界了,能容颜永驻也并非不可能。” 侍女舒了口气,眼中已然闪烁着一抹异色:“有楚大人出手,那个林安之怕是死定了吧?” 姚子京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门外,迟迟不语。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试探 柔兆城内,林安之躺在床上,依然只是恢复了些微的体力,软骨散的药性不仅是诡异,而且还霸道无比。 一般的药物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再怎么都应该削弱一些了,但这软骨散却是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要不是林安之每日里调配各种药物压制,这软骨散恐怕连那一丁点的消弱都把会有。 林安之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道姚子京怎么样,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卧床不起。” 对姚子京出手那一拳,林安之可是全力出手,要的就是一举击杀。 但实际上,姚子京却没有死在当场。 若是平日里,林安之或许还能通过出拳的力道判断姚子京的受伤情况,但当时软骨散在身,加上时间紧迫,他根本无从判断自己那一拳到底有多沉。 唯一可知的是,姚子京一定受了重伤。 二月中已经开始化雪,整个草原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以当地牧民的经验来说就是这时间点千万别出去,草原上到处都是死亡陷阱。那些看上去长满青草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一处要人命的沼泽,最好是等到四月再出门。 林安之等不到四月,季怀远自然也等不到。 就在决定由季怀远带兵前往戊帐城的第二天里,季怀远就出发了。红甲带了一千人,另外再由三万异族和四千白马关残兵的混编,共计三万五千人。 倒不是季怀远不愿意全带红甲去,实在是林安之心疼。 白马关前撤退的一战,击破白马关一万追兵,红甲死伤百余人,林安之都心疼得好像心被剜了一块。 要让红甲骑兵去攻城? 不可能! 别说是季怀远了,老太爷发话也没的商量! 算日子,季怀远已经出发半个月了,如果没出差错,现在也应该在戊帐城动手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虽然修为没有,但耳目并没有受影响。甚至于,或许是受了本身受伤的影响,原本便敏锐的五感,此刻更是灵敏了许多。 “蓉儿吗,进来吧。”林安之说道。 房门打开,上官蓉推门而入。 她走到林安之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双手捧上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道:“少爷,白马关来的消息。” 林安之眉梢轻扬,接过竹筒看了眼,上面还有火漆的印记,还没有开封,看来上官蓉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给传了过来。 情报的事情原本就是让上官蓉负责,不过林安之现在软骨散的毒性未解,军务自然是没法处理。再加上蒲兰天和徐宇两个好手在,他干脆就把上官蓉的工作接了过来,算是打法时间。 上官蓉自然是乐得林安之这么做,自家少爷可是南院巡察使,在京城的时候就是那头等谍报衙门的顶级人物,能跟着林安之,自然能学到许多东西。 林安之拆开火漆,从里面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纸卷摊开,里面全是蚂蚁般的小字。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完后,这才递给了上官蓉。 上官蓉赶紧仔细看了遍,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少爷,他们真动手了!”上官蓉惊异道。 林安之缓缓道:“这不是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吗?白马关袭击了流民驻地,以那些流民暴戾的性子,自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白马关他们自然不敢碰,但那些在外巡游的军队,流民可不放在眼里。”说着微微一顿,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只是我没想到徐虎和张嵩这么有本事,竟然能混到白马关边军里去。” 徐虎和张嵩都是当初安作仁安排,跟着林安之从那森山军营里出来的士兵。攻打甲帐城的时候,两人就策反牧民立了大功。之后在林安之的安排下,秘密潜入了白马关。 林安之是觉得两人机灵,但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这么快发挥用处。 “但终究是小打小闹,流民号称有二十万,但我估计真能下定决心跟白马关对着干的,恐怕连十万都不到。”上官蓉柳眉微颦,“现在不过是大雪初融,所以白马关还没有察觉甲帐城的情况,一旦草原积雪全部融化后,只怕白马关立刻就能发现。” 林安之淡淡地道:“发现便发现吧,能隐瞒这么久已经很是出乎我的预料了。一旦戊帐城攻陷,不用西晋在白马关的人马动手,恐怕我也会主动去找他们麻烦。” 上官蓉满脸惊异:“我们率先动手?” 林安之淡淡一笑,看着她那惊诧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不然我弄这柔兆城干嘛?白马关兵多将广没错,但真要打起来,只怕比我们还缚手缚脚。” 上官蓉俏脸微红,别看她经营着清雅居,也见惯了各种风花雪月,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却全然是另一回事,好在这段日子也算是习惯和林安之相处了。 “你找的人到了吗?”林安之忽然问道。 一听这话上官蓉立刻面色严肃,道:“回少爷,今天早晨就到了,共有五人,都是勾玉笼络的勘探高手。库勒那边也通知过,就等这五人休息一晚,明早就会跟着库勒去库泽山。” 林安之轻轻点头:“此事越快越好。只有确定了库泽山的价值,我们才能决定是否要长久驻守此地。” 上官蓉退下了,林安之便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盘算着。 其实就算库泽山真确定了有秘银矿,也不见得真值得林安之驻守此地。或许唯一的目的,就是让那些秘银矿不落入西晋手里。 秘银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玩意儿,天下间最出名的武器铠甲,几乎都有添加秘银,例如大魏的三大名剑问天、破乱、计都,其中都有添加不少的秘银。 但同样的,通常秘银的产量也相当的稀少。即便是最顶尖的武器中,也不过只是添加了些许。 如果库泽山上真有秘银矿,而且含量不错的话…… 林安之心头一阵砰砰乱跳,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红甲骑兵装备上由秘银制成的铠甲和武器的场景。 想着,微微沉吟了下,便轻轻拍手。 门外立刻有侍卫走了进来,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见过少爷。” 现在林安之身边的侍卫,都是甲十六推荐,之后经由张扬挑选安排的,确保其忠诚度和实力都有足够的保证。 “北越的人走了没有?”林安之问道。 侍卫道:“回少爷,正在准备,听张扬大人说,最多三日内,就要返回。” 林安之道:“很好,你给我送一封信过去。” 侍卫应是。 林安之想了想,便写了一封信给李玄嵇,里面多是感谢他信守承诺派队伍送粮草过来,另外也提了几句许峰的事情,对李玄嵇多有些责怪的意思。最后自然是少不得跟李玄嵇感叹一下雪原风光,可惜他这浪荡公子在北越是看不见了。 把信封好,加了火漆,这才递给了这侍卫,沉吟了下,道:“你跟着运粮队跑一趟北越,最好是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李玄嵇手中。另外,先去找上官执事问一下,看她有没有什么别安排。” 这侍卫面色不变,沉声道:“是。” 眼见侍卫离开,林安之这才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而这一封,则是把库泽山上有秘银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末了表示如果李玄嵇有这个意思,那么可以代表北越镇南王一脉,和他林安之共同谋划。 信的意思写的很明白,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隐喻。 “十六。” 林安之叫了声。 房间的阴影中,甲十六的身形缓缓出现。 “你亲自跑一趟,把这封信送给李玄嵇。” “是。”甲十六沉声应道。 对于刚才林安之安排那侍卫送信的事,他仿佛是完全没有看见。 看着甲十六表现出的沉稳冷静,林安之心中暗暗赞叹,不过是过去三年,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些被红巾盗追着,跟着他漫山跑的出云县城卫军新兵了。 他微微沉吟了下,道:“等运粮队出发后你再过去,比运粮队早一步包信交到李玄嵇手里。” 甲十六依然是面色沉稳,眸子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是,少爷。” “下去吧,让蒲兰天过来。” 甲十六离开了,一如他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林安之眯缝着眼,仿佛是睡着了一样的靠在椅子上。 良久过去,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蒲兰天的声音响起:“少爷,蒲兰天求见。” “进来。”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轻笑。 闲来无事,总是要给有些人找点乐子的。 “不过,甲帐城的情况已经被发现,属下怕白马关那边会有什么动作。”上官蓉柳眉微颦。 林安之淡淡一笑:“” 坐在炕上眯缝着眼算着时间, 白马关残兵共计1.3万 徐宇带来的降军2000人 异族十万壮丁,十万老弱妇孺 第二百八十五章 闲着也是闲着 蒲兰天进了门,轻轻关上后,这才到了林安之身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少爷。” 林安之轻笑,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蒲兰天。 那眼神,让蒲兰天浑身发毛。 蒲兰天弓着的身子越发的放低了些,声音也更加的恭顺了些:“少爷,您找我来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林安之挑了挑眉毛。 “自然不是……”蒲兰天讪讪一笑。 老实说,林安之对蒲兰天这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但也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蒲兰天这人很是有些当年张扬的那种苗头,倒不是说忠诚度的问题……这个一定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做什么事情,蒲兰天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兴许是在白马关安稳久了,这才养成了这种习惯。 当年蒲兰天可是老太爷的亲兵,这可是在最前线冲锋陷阵的精锐战士,现在的蒲兰天怎么都没那种气势。 “柔兆城的军务如何?”林安之问道。 这话问的很大,换个人来问,蒲兰天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要犯嘀咕了。但现在问这话的是林安之,蒲兰天就不得不好好想想。 思索了片刻,这才小心地道:“军务无小事,柔兆遏住了西晋后勤要道,因此更需小心行事。防务方面是由徐宇大人负责,我平日里途径西门巡防,看到民夫和士兵工作热火朝天,防务进度极快,但依然是老问题,缺乏必要的材料,因此有些时候会显得无所事事。士兵训练方面是由我负责,还是照着既定计划进行,不敢说突飞猛进,但也是稳步进行。” 这话说完,蒲兰天有些忐忑,因为现在整个柔兆城一切平稳,军务方面自然就显不出什么突出的地方来。 反倒是其他几人,如负责情报的上官蓉的,刚才蒲兰天就收到消息,白马关的渗透已经进行的很顺利,甚至获得了一些机密情报。张扬那边主管内务,城主府一切也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是祝西山那边,闲的无事的时候也被派去政务衙门那边办事,据说也处理了好几起异族和百姓的冲突,也算是相当不错。 唯有自己这里,主管军务攻势,却没有仗可打。唯一的一场对戊帐城的战斗,还被季怀远给抢了过去。 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浅笑,玩味地看着蒲兰天。 半晌才砸吧了砸吧嘴,道:“不错,看来一切都上正轨了。” “有少爷您的英明领导,这柔兆城军政两道自然是平稳发展。”蒲兰天重重的拍了一记马屁。 林安之就仿佛是没有听到这话一样,话锋一转,道:“不过军务方面,确实是有些闲了。” 蒲兰天苦着脸道:“少爷说的是。” 林安之道:“当初你流亡北云山的时候,和那些流民有过接触?” 蒲兰天一怔,有些没明白林安之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回少爷,有过几次接触。”蒲兰天想了想,便接着道,“当时纪灵那边以为是我……以为是我放了少爷您,所以一直有派军队追击我。后来天气转凉,西晋大军一路过来也把周边地界搜刮殆尽,我那时候身边两百来号人,总是要吃饭的,逼不得以才跟流民打了些交道。” 说完,蒲兰天心头就有些不是滋味。 在林安之手下这么久了,对白马关兵变那晚的事情,自然已经全部明了。 没想着自己后来被满世界追杀,竟然是因为张扬随意冒他的名字放了林安之。 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这么奇妙,谁能想到最后他蒲兰天反倒是会到了林安之手下,还跟那张扬做了同僚。 特别是两人偶有几次闲聊,倒是颇有些臭味相投、相见恨晚的味道。 “接触情况我就不问了,看你后来那么狼狈,多半不是什么好结果。”林安之挑了挑眉梢,瞟了他一眼。 蒲兰天苦着脸:“别看那些流民都是罪犯之流,但一个个傲气的很,见我就百余来人,都没给过我好脸色。我估摸着,若不是我们实在太穷了,流民都懒得动手,只怕当初我根本见不着他们,就已经被人杀光抢光了。” 在北云山流亡的那段日子,回想起来也让蒲兰天颇为感慨。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这么说起来,你是有办法和他们联络的?” 蒲兰天有些好奇,但也不敢多问,道:“是有一些办法……”说着又是尴尬一笑,“少爷您也知道,我在白马关的时候是主管军械,那些流民要偷买武器之类的,总是绕不过我的。”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道:“这话你敢当我面说?不知道本少爷是什么身份?” 蒲兰天立刻挺起了胸膛,满脸严肃地道:“我蒲兰天这辈子已经是少爷您的人了,这些对旁人不敢说的,当然不敢瞒少爷!” 林安之哭笑不得,笑骂道:“放屁,你以为自己是蓉儿那娇滴滴的丫头,还是我的人?老子才看不上你!” 见林安之的神色,听林安之的话语,蒲兰天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少爷,您怎么忽然想着问流民的事情?”蒲兰天壮着胆子问道。 林安之缓缓道:“我想跟他们联系一下。” 蒲兰天一惊,道:“少爷,这事儿您可千万放下!那些流民真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当年我跟他们做生意,中间也是转了好几道弯子,通过一些路过的镖局之类的。咱们毕竟是官家,他们对咱们不光戒备极深,而且很有些仇视。若是知道柔兆城的情况,难保他们不会做什么蠢事。”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蒲兰天这话倒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不过同样的,蒲兰天的话也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林安之手指轻敲着扶手,半晌后才停了下来,道:“叫上官执事过来。” …… 徐亮坐在镖局里,皱着眉头喝着闷酒。 谁能想到白马驿站赫赫有名的镇远镖局,现在已经到了几乎关门的地步? 白马关失陷,大魏境内二十余万大军进入了白马驿,但凡能征召的房屋空地全部军事管制,所有物资全部列为战时管制,所有十六到四十岁的男子,一律征召为民夫,被派往白马平原修筑防御工事。 便是徐亮这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也差点被征召入列。如果不是靠着镖局里还有些积蓄,上下打点了许久,恐怕今日他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当初抱着那个林安之,以为是抱了棵大树,谁能想到这大树还没抱稳,天就已经塌了。 “总镖头,你也别太过担心,大魏和西晋攻守数百年,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多少趟了,这次的事情总能熬过去的。”徐楠给徐亮倒了一杯酒,低声安慰道。 当初冯正背叛后,徐楠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镖局的二把手。不过就跟徐亮的情况相差无几,还没风光几天,就碰上了白马关兵变。如果不是徐亮的打点,只怕他也被抓紧了军营里。 徐亮叹了口气,道:“往年里白马关可是在的。现在白马关失陷,整个大魏对西晋而言就是全不设防,一旦西晋大军东进,咱们白马驿就是第一个目标。” 徐楠叹了口气,自然知道这个事实,不过只能安慰道:“总镖头您别多想,白马平原上还有二十万驻军呢,加上这次魏敬同魏大人带来的十五万兵力,这可是足足三十五万大军,就算是西晋想攻打白马驿,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徐亮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忽然就见那老迈的门房奔了进来。 “总镖头,有人求见。”门房老头说道。 徐亮一怔,从入冬开始,这镇远镖局就关门,现在眼看着开春,正是各大镖局最繁忙的时候,但实际上却是门可罗雀,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有生意上门? 徐亮顿时精神一震,现在镖局中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有那么二十来人,真要有生意来了,也不是不能走一遭。 “是什么人?”徐亮沉声道。 门房老头道:“是个女子……”说着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咧嘴笑道,“三十来岁娘们,挺有味道的。” 徐亮也懒得计较门房的猥琐表情,道:“请她进来。” “是。” 门房出去了,只是片刻后,就领着一个身材摇曳多姿的女子走了进来。 正如门房老头所说,女子三十来岁,一身绿色长裙…… 只是,当徐亮看到这女子的时候却是愣了半晌,旁边的徐楠也是瞪大了眼,以为是看错了,忍不住又揉了揉双眼。 “是……是你……?”徐亮结结巴巴地道。 女子微微一笑,道:“徐总镖头还记得我?” 徐亮咽了口唾沫,道:“怎么会不记得呢……”说着,仿佛是忽然想起了女子的身份,赶紧起身恭敬行礼,沉声道,“徐亮见过大人。” 女子哂然一笑,摇头道:“叫什么大人?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身份。” 徐亮一怔,道:“难道您不是……不是……” “我不是南院的人。”女子嫣红嘴唇轻启,缓缓道,“我只是少爷家的一个下人罢了,你可以直接叫我乙三四。”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中间人 时间已经将二月底,融化的积雪渗进了草原里,青青绿草茁壮生长,远远望去这白马平原便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不过,即便如此,地面依然难走,只有一些个胆大的,等不急的牧民开始在草原上放牧,大部分牧民依然躲在城池里,或者在大型的牧民聚居点中。 一队百余名骑兵此刻正缓缓在草原上行进着,他们一路往东南方向,虽然缓慢,但却一刻不停。 “这边过去,按位置算的话,就已经过了甲帐城的守备范围了。”蒲兰天指着北面说道。 林安之坐在马上,眯缝着眼眺望着北方,所见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也看不见甲帐城到底在什么位置。 “往常你们在白马关的时候,有没有跟甲帐城交手过?”林安之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是南院巡察使,往日里接触过不少大魏的隐秘消息。但是,唯独这重要的西面白马关的军情,是一个单独的序列,在南院里除了司命大人外,旁人根本接触不到。 林安之在老宅子长大,自然听说过其中的隐秘,因此在来白马关前,也没有真的去触碰过。对于那位高作在王座上的父亲,林安之的心头很是有些复杂的情绪,因此就更不愿去碰他的心病白马关了。 蒲兰天道:“自然是要打的,每年都要打几场,不过大家都是做做样子……”说着他脸色有些尴尬,“斩首的敌人都会统计人头,报上去会有一笔不小的军费奖励。”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种事儿他自然是知道,一般斩首数都会以好几倍的数量上报,换取相应的军功奖励。这种事儿大家心知肚明,都不会说破。 只不过,想着那想来严肃的徐宇竟然会跟白马关玩这一手,林安之也觉得颇为有趣。 南院负责巡查天下官员,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都管,这种牵扯到军务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南院是不会插手。 在整个大魏朝堂中,和南院关系最好的恐怕就是兵部了。 毕竟兵部作战的许多情报都是南院提供,双方算是真正的兄弟衙门口。 当然,明面上兵部依然维持着对南院的敬畏,这是南院这种特殊衙门需要的威严。 这些事情林安之以前也不知道,直到他真正到了南院,并且跟着云河学了许久,才算隐隐明白的。 那之后回想兵部侍郎郑羡鹤对他的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换作是旁人,敢那么勾搭他的女儿郑月娥,只怕早被这位侍郎大人大卸八块扔半雪河喂王八。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蒲兰天他们干那一手以前能做,以后在自己手下要再敢虚报军功,只怕得给他松松皮才是。 想着,林安之又是一阵失笑摇头,这倒是想的太多了。 蒲兰天在边上小心地看着林安之,就见他脸色阴晴不定,蒲兰天心头也是一阵砰砰乱跳,有些摸不清林安之的想法。 不过跟了林安之之后,他的心态也变化不小。 叛乱的事情自然不必再说,以后谁敢跟他提起,他也会拍着胸脯说自己绝没有叛乱,要是真有,那祖宗十八代都是乌龟王八蛋。反正当年就是军中孤儿,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祖宗是谁。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总之没有养育过他,此刻帮忙顶个雷,他们也别计较。 而且这事儿已经跟张扬商量过,林安之也算是默认了,当初在白马关的“救驾”功劳就算给在他头上。 而且这几次的大战,蒲兰天对林安之的敬畏之心日盛,越发是觉得自家这位看似面容温和腼腆的小少爷,当真是个人物。 有一些一般公子哥的纨绔,但绝没有那种眼高于顶,鼻孔上天,反倒是对任何人都抱着一种审视冷眼旁观的态度。平日里看似满脸笑容人畜无害,一旦认定了什么事,那就是狠辣到极点。 白马关大堂,两次舍身血战,就是最好的表现。 察觉到蒲兰天不安的目光,林安之微微转头,瞄了他一眼:“以前的混账事我没兴趣。以后的混账事……” “不会,以后绝不会!”蒲兰天赶紧拍着胸膛表忠心,“若是我老蒲再敢做那种事,不用少爷您动手,我自己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林安之失笑摇头。 这一路足足走了五天,好在草原积雪融化,他们这又是清一色的轻骑,因此并不算难走。 终于,到了离白马关还有二十里地的地方,队伍停了下来。 林安之依然端坐马上,蒲兰天已经示意五六名骑兵往前探路了。 很快的,游骑兵返回,把情况说了一下。 林安之笑道:“没想到他们速度挺快的,竟然已经道了。” “少爷,我们是要见谁?”蒲兰天到现在都不知道林安之到底要见谁,只知道自家少爷似乎对流民颇有些兴趣。 “你不是说过,尽量不要跟流民正面打交道吗?我就想着,正巧有几个认识的人,就把他们找来了。”林安之说道。 蒲兰天心头苦笑,我哪里是说不要和流民正面打交道,我的意思是,根本别和那些流民沾上边…… 但这话也只能心里嘀咕,当着林安之的面,他是绝对不敢开口的。 队伍继续往前,走了一里路的样子,就见着了一个小山丘。 在那山丘下方,一行十余人正等在那里。 林安之和蒲兰天策马当先,到了山丘下,那一行人立刻整齐的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 “草民徐楠……” “草民徐亮,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轻笑着,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徐亮。 “数月未见,许总镖头可还好啊?”林安之说着,目光落到乙三四脸上。 乙三四欠身福礼。 徐亮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好不好,白马关失陷,整个白马驿现在都是草木皆兵。朝廷派了大军过来坐镇,现在整个白马驿已经是个巨大的兵站了。” 这些消息林安之自然早就知道,他甚至知道带队的是西南道大将魏敬同。至于魏敬同的身份,勾玉那边自然是毫无保留的给揭了底,甚至了魏敬八岁还在尿裤子这种事情都没放过。 “这次叫你们过来,是有些事想让你们帮忙。”林安之说道。 见徐亮面露苦色,林安之接着道:“不用担心,没什么危险,而且事成之后,我会让南院那边对你们作些安排,到时候你们无论是留在白马驿,还是想去白州,甚至半雪城,都好办。”说着又是微微一笑,“我的身份想来你们都已经猜到了,不过我还是再说一次的,本官南院巡察使,正五品官员,算不得多大,但要办点什么事情,大魏国境内还是少有人敢违逆的。” 徐亮和徐楠瞪大了眼看着林安之,虽然早就猜到林安之是南院密探,但到底是什么级别,两人也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听林安之说出南院巡察使这五个字,之后更是夸下海口保证,他们才忽然意识到,南院可不是什么杀手组织,而是正经的大魏衙门。 徐亮就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痒,道:“大人,真的?” 林安之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乙三四道:“你没跟他们说说我能给他们什么?” 乙三四恭声道:“少爷没说要告诉他们,属下不敢胡乱说话。” 林安之微微沉吟,道:“这么说吧,如果你们决定去半雪城皇城,那以后但凡是你镇远镖局镖旗所过之地,黑白两道无人敢挡。当然,这都是在你们合法经营的情况下……”说着又是狡黠一笑,“如果是非法的嘛,那就要看你们能给本官多少好处了。” 徐亮脑子有些混乱,他徐家世世代代在白马驿生活,他走镖远行四方,自然是见过各地繁华。要说不向往半雪皇城的繁华,那自然是假话。但是这也只是想想,他一个镇远镖局怎么敢到那种地方讨饭吃?真当半雪城的本地镖局是吃素的不成? 因此去半雪城也不过是奢望,当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 而现在,就在面前,这位朝中风头正盛的大人物亲口保证,徐亮的心顿时就有些火热了。 他沉吟良久,才正色道:“大人,可否先告知您要我们做什么?若是我徐亮命都没了,自然也谈不上去不去半雪城。” 林安之道:“去年雇佣你们送东西到白马关的时候,你说过在这白马平原上有不少江湖朋友。” 徐亮道:“是有一些……”说着脸色微变,“大人要对付他们?”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帮忙引荐一下。” 听了这话徐亮就感到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其实就算林安之真要他出卖那些所谓的“绿林道上”的朋友,徐亮也绝对不敢反抗。毕镇远镖局的门户就在白马驿摆着,镖局中家眷老小都走不掉,而南院凶名在外,抄家灭门都是常事。 这样的衙门,谁能不怕? 而现在,听林安之这么一说,徐亮就觉得长长舒了口气。 “林大人,您想认识谁?”徐亮问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宋九江。”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十四娘 宋九江是谁? 放在大魏江湖中,只怕很少有人知道。 即便是白马平原的诸多流民组成的马贼团伙,许多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凡是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势力的时候,无不是噤若寒蝉,不敢胡乱说半句。 也正是因为这样,宋九江这个名字几乎就成为了一个隐秘的存在。不知道的自然无从说起,而但凡知道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提起他。 徐亮听说过,倒不是说他有资格跟这位白马平原最大的马贼团伙头子接触,而是因为镇远镖局世代在白马驿做买卖,前辈中一些人和这位宋九江打过交道。 所谓的打交道,当然是有好,也有坏。 好的自然是镇远镖局送上礼物,以表示双方的友好关系。 而坏的嘛,就是宋九江曾经一口气斩了镇远镖局十六名镖师,分尸九十六块后,逐块儿送到了镇远镖局大门口。 林安之能知道这个名字,还是许久前听另外一名同样出色的马贼头子提起。 而那位马贼头子,现在正在银月城清雅居里呆着。至于是做头牌,还是做打手,林安之懒得过问,也没兴趣知道。 徐亮的脸色有些难看,白马平原的马贼他自然是很清楚,而能攀上交情的,也确实不少。毕竟镇远镖局是白马驿第一大镖局,一般的马贼或多或少还是要给几分面子。 但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宋九江。 “大人,请恕我直言。”徐亮斟酌着字句道,“宋九江看似和善,但实则为人凶残,而且无情无义,大人若是要和他做什么买卖,可一定要小心。” 林安之眯缝着眼微笑道:“这你对宋九江的评价?” 徐亮正色道:“是。” “那你们往日里,是怎么评价南院的?”林安之笑着问道。 徐亮一怔,顿时语塞,转而便是苦笑不已。 是啊,那宋九江凶名再大,还能大的过南院? 宋九江再狠,还能狠的过敢挑了夜雨楼的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徐亮想了想,道:“宋九江不难找,但我不敢保证他会见我。即便是我镇远镖局鼎盛时期,也不太愿意跟这个马贼打交道。” 林安之道:“这便是我的问题了,你要做的就是领路,之后表明有人想见他。至于他见不见我,你不用担心。” …… 北云山侧有一座叫“枯冢山”的小山头,说是小山头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和北云山比较。 之所以叫枯冢山,是有传闻说,这山上住有妖魔鬼怪,无论是商队还是军队,只要迷路到此地,最后都会变作山上的枯骨。 这传说并非无稽之谈,因为就在库孤山北部三里地有一处峡谷,那峡谷中白骨森森,夜晚经常能见着蓝色鬼火闪烁飞舞。 当然,这也都是草原上的传说,真正知道此地的人,就明白,枯冢山上没有妖怪,但却有比妖怪更凶狠残忍的存在,就是宋九江,以及他手下的七十二地煞星。这攻击七十三人手下,还统帅这七万流民,是一伙真正的嗜血马贼。许多时候,他们劫掠车队根本不是为了货物钱财,而是纯粹为了满足杀戮欲罢了。 无论是西晋还是当年大魏的白马关,都对此地进行过围剿。 结局不言而喻,那峡谷中的穿着西晋和大魏制式铠甲的白骨,都是前来征讨的士兵。 枯冢山下,林安之百余骑停了下来,仰头望去,就见枯冢山上林木茂密,但不知怎么的,到了这山脚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不少。 林安之中了软骨散,没有内劲护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紧了紧领口,朝徐亮扬了扬下巴。 徐亮微微点头,便当先策马进了山道的林子中。 林中一片幽暗,即便是初春的阳光,也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只是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林安之忽然眉梢轻扬,一抹寒芒从林子深处飞出,直奔林安之面门。 护在他身侧的乙三四同样是眼中闪过一抹寒芒,要中长刀猛然脱鞘而出,狠狠地劈在那箭尖上。 “当”一声脆响,利箭化作弧线飞了出去。 周围的呃士兵立刻合拢了过来,将林安之围在其中。一个个腰间长刀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那被砍飞插在树上的利箭。距离不近,但以林安之的眼力还是能清楚的看清,那箭头泛着暗紫色的光芒,明显是染有剧毒。 “这就是宋九江的待客之道?”林安之缓缓说道。 旁边的林子里响起一阵沙沙声,片刻后,就见一名身着皮甲的魁梧男人走了出来。 “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直呼我家瓢把子的名字!”魁梧男人冷声道。 林安之放眼看去,就见这男人三十来岁,一身皮甲,手中持着一柄宣花大斧。 “柴当家的别误会,这是我家少爷,是来找宋大哥谈生意的。”徐亮立刻策马走了出来。 那被称呼为“柴当家”的壮汉冷眼看着徐亮,冷笑道:“徐亮?你算什么玩意儿,也配和我大当家谈生意?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个面子,现在就滚,不然老子开了你的瓢扒皮点天灯!” 饶是徐亮对这枯冢山有几分惧意,被人当着林安之的面这么落了面子,也是脸色一沉。 正要说话,林安之便淡淡地道:“徐亮,回来吧。” 徐亮轻哼一声,这才策马返回林安之身边。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也就不一头热往上贴了。”林安之看着那柴当家缓缓道,“不过你记住,今日我们是来过了,过得几天若是这枯冢山遭了灭顶之灾,可别说我没先提醒。那时候宋九江怪罪起来,你一力承担便是。我们走!” 说完也不犹豫,调转马头就要往山下行去。 这话说得那柴当家倒是一阵迟疑,眼见这林安之就要带着队伍退出山林,他立即暴喝一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当我这枯冢山是什么地方?!把他们给我拦下!” 话音落下,周围的密林中无数穿着布衣、皮甲的马贼冲了出来,将林安之这百余骑围困其中。 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徐亮在边上看着,心头砰砰乱跳。 放到外面,如果是他单独遇上这位柴当家,自然不会惧怕。但这里可是枯冢山,山上有七万穷凶极恶的流民组成的马贼! 林安之偏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那柴当家,似笑非笑。 “柴当家是吧?刚要我们走,现在又不要了……可是说话当放屁?”林安之笑道。 这当面嘲讽让那柴当家面红耳赤,眼中泛起一阵凶光。 别说在这枯冢山上了,就算是在白马平原,又有几个人敢当面这样嘲讽他? “小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估摸着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以为跟着徐亮这个废物上山来,我就不敢动你?”柴当家双眼凶光毕露,“管你是什么来头,今日老子就把你这百余骑剁成肉酱!” 林安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试试。” 柴当家一声厉喝:“上,宰了他们!” 周围的马贼本就是亡命之徒,一听这话,顿时叫嚣着朝着林安之这百余骑冲了过去。 徐亮的脸色已经苍白,焦急地望向林安之。 林安之依然是眯缝着眼,神色冷静淡然。 周围挥舞着长刀的马贼越来越近了,眼见着就要冲到轻骑的身前。 就在这时候,一阵尖锐的呼哨声响起。 所有的马贼仿佛是同时收到了命令,一齐停了下来,转过头,目光朝着山上。 林那只朝那边望去,就见一名二十来岁身穿红衣的女子策马走了出来。在她手上拿着一柄弩箭,刚才的响箭应该就是从这里射出的。 “十四娘,你怎么来?”柴当家赶紧迎了上去。 那被称作十四娘的女子冷冷地看了柴当家一眼,道:“我要不出来,岂不是又让你乱来了?” 柴当家搔着头,嘿笑道:“就是几个不长眼的,哪里需要劳动十四娘您的大驾……” 这红衣女子不再理会他,策马到了林安之队伍前,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徐亮赶紧上前,道:“十四娘,这位是……” “闭嘴,没问你。”红衣女子冷声道。 徐亮涨红了脸,尴尬不已,但却没有再敢出声。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这红衣女子,目光从她脸上缓缓滑落到颀长的脖子,之后滑落胸前,最后还在那马镫上的小脚上转悠了几圈。 这目光简直放肆猖狂到了极点。 那柴当家已经面色铁青,双眼中凶光闪烁,相信只要这红衣女子一声令下,他立刻就会带人把林安之这百余人剁成肉酱。 但红衣女子虽然面色依然冰冷,但脸颊已经泛起了淡淡红晕。 她在七十二地煞中排行十四,在山上身份尊贵,平日里旁人跟她说话都带着几分奉承和尊敬,即便是大当家宋九江和她说话,也是带着几分尊敬,哪有人敢像面前这年轻人一样,用这等放肆的目光看她! 但此刻,却不知怎么的,看着林安之的目光,恼怒是恼怒,但却真的没生什么杀意。 心中大骂无耻之徒,但却半点没想着要怎么弄死他。 半晌,红衣女子才冷声道:“看够了吗?没看够就再多看几眼,免得我把你的那对狗眼剜了,以后没机会再盯着女人看!” 林安之轻笑,道:“我只听徐总镖头说,这枯冢山上尽是穷凶极恶之徒,是在没想着,竟然有这样的貌美娘子。十四当家是吧,小生有礼了。” 话是说“有礼了”,但举动却轻浮至极,可没半点有礼的意思。 旁边的徐亮小心肝一阵砰砰乱跳,心说这位林大人的胆子真是大到极点。甭管南院的势力如何大,实力怎么强,但这里可是枯冢山,是人家的地界,一会儿真惹恼了这十四娘,乱刀之下你多少个南院巡察使都得被剁烂了喂狗…… 徐亮不是张扬,自然不知道这位林家小少爷的脾气。 若是换了张扬在这里,多半就只会赞叹自家少爷果然是风流鬼投胎。上到“准太子妃”圣芯庵圣女秦苑清,下到魔教妖女皇城第一才女苏皖,有哪个女人能逃脱自家少爷手心的? 再说了,不过是个马贼小头头,看几眼又能怎样? 看这十四娘两眼,还真是给她面子了。 十四娘调匀了呼吸,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冷声道:“听说你有情报给我们,说吧,真要有用,今日就放你活着滚下山去。要是胡言乱语,别怪我枯冢山刀剑无眼。” 林安之听着哈哈大笑,眼中带着几分挑衅:“都说盗亦有道,枯冢山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无冕之王 “做生意?”十四娘嘴角泛起一抹嘲讽冷笑,“真以为这是白马驿的菜市场,谁都有资格里这儿做生意?”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然呢?在我眼中,这里跟白马驿的菜市场并无太大区别。” 这话一出, 顿时一阵哗然。 不光是那柴当家了,就算是一般的马贼,都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 枯冢山是菜市场? 这怕是最近几十年里最大的笑话! “妈的,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辱我枯冢山?!” “今日老子拼着十四娘责怪,也要把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剁成肉酱!” 林安之哈哈大笑:“就只有这么几句骂人的话?没点新鲜的东西?” 就在群情激奋,要将林安之一行人围杀的时候,十四娘铁青着脸厉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一阵闹哄哄的,不过终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十四娘盯着林安之,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徐亮是镇远镖局总镖头,我可没听说过他家还有什么少爷。”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十四娘,眼中泛起一抹玩味之色:“他们叫你十四娘,意思是,这枯冢山中,你排名十四?” “没错。”十四娘冷声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那就是了,不过是个排名十四的小喽啰,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让宋九江来。” 这口气简直大得没边了。 但越是如此,十四娘越发觉得这人有些深不可测。便是一旁的那柴当家,也被林安之的那种气度给惊到。 仔细看过去,就见这年轻人二十上下,面容俊俏,笑起来更是带着几分和煦和腼腆。 但不知怎么的,只要看到他那双眸子,就会让人心头发寒,只是安静的骑在马上,不动声色便自有一股悠然威势。 这绝不是一般的公子哥。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徐亮的表现。 徐亮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现在他明显只是作为这年轻人的马前卒,甚至都谈不上多高的地位…… 十四娘看着,心头隐隐有了主意。 她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 一众马贼面面相觑,不过最终没敢违抗命令,重新散入了山林中。 整个山道上,就只剩下林安之这百余骑,前方便是十四娘和柴当家,和两人身边的几个马贼。 十四娘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侧过了身子:“请。” 林安之的目光落在她那丰满紧实的大腿上,眼中尽是赞叹之色。 十四娘实在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林安之,当先朝山上走去。 那柴当家也悻悻地看了林安之一眼,紧跟着十四娘往山上而去。 “走吧,去渐渐这白马平原的无冕之王宋九江。”林安之笑道。 这话说的有些大声,便是前面的十四娘和柴当家也能听见。 两人心中暗暗点头,这小子倒也不是全无见识,就是胆子实在是大得很! 这么一想,便是十四娘也觉得,这年轻人似乎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徐亮脸色终于是好了些,长舒口气,低声道:“林大人,我可差点被您吓死。” 乙三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这算什么,我家少爷当年和那魔教八品实力的妖女同处一车,照样谈笑自若……” 林安之听着,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的事情在勾玉里自然被传得很开,有些是被人看到流传出去的,有的则是杨絮故意放出的风声,为的自然是给他这位少主树立一个强大无匹的形象。 这其中,除了那些个大众都知道的事情外,最经典的两个版本就是“情挑圣芯庵圣女秦苑清”和“生擒魔教妖女苏皖”…… 而当日从半雪皇城出发,被苏皖摸上了车,那时候林安之可是被吓得不轻,嘴上自然是口花花不断,但当真算不得谈笑自若。 那时候除了祝霁月、李雯,以及上千城卫军外,还有四大家奴在旁随侍,最终还是靠着孙老头下毒,这才把苏皖给抓住了。 徐亮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看着林安之。 魔教可是和圣芯庵并列的两大隐秘门派,千百年来两者争端不断,也没见谁消灭了谁。 当然,相比魔教而言,圣芯庵自然更为出名,传闻每当世间大乱将起的时候,圣芯庵弟子就会入世救世。 虽说魔教隐藏极深,向来看不到什么。 但只要想着,魔教能跟圣芯庵斗了上千年,也不过是稍落下风,就可想其厉害了。 这位林大人跟魔教八品的……妖女? 徐亮的脸色有些古怪,有敬佩,有惊惧……更有深深的羡慕。 林安之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徐亮的脸色,就知道这位总镖头想歪了。不过回头一想想,似乎又有些歪打正着了。 叹了口气,自家的事儿当真是有些乱了。 有十四娘带路,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就能见着山寨的外围了。那是一圈用巨大木桩建立的高高栅栏。在那栅栏上,还密布着尖刺,如果有人想从栅栏上爬过去,只怕会被切成碎肉。内侧每隔十来丈就有一座高耸的箭楼,箭楼上隐约可见人头涌动。 “这防守当真是无懈可击。”林安之夸赞道。 十四娘转头,冷着脸看了看他:“过奖了。” 说是过奖,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得色。 “柴当家,你先行下去吧,山门还要看守,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轻松上山了。”十四娘忽然说道。 柴当家脸色有些发红,但也不敢顶撞。原本他就是看着有徐亮带路,所以才让林安之等人进山的,谁能想到后面的局势会这么莫名其妙的发展。 领了命匆匆离去,自然还不忘瞪了林安之和徐亮一眼。 徐亮只能是苦笑,心说这都到了山上,之后怎样也由不得自己了。这么一想,反而是淡定了下来。 十四娘忽然放慢了速度,落到了林安之身旁。 “见到大当家,你最好是别这么嬉皮笑脸的。大当家脾气不好,可不会像我一样跟你磨叽。”十四娘低声道。 林安之轻笑,一对眸子闪烁着明亮光芒宛若星辰的眸子看着十四娘,轻声道:“为什么提醒我?” 看着林安之凑头过来,十四娘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狂跳,身子的温度好像都有些升高了。明明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又偏是生不起半点讨厌。 转头盯着林安之,强忍着往后躲避的心态,冷声道:“我这是提醒你,免得你真有什么好生意,却被大当家错杀了!” 林安之收敛笑容,正色道:“多谢十四当家了。对了,一路过来,还没请教芳名。” 十四娘终于是绷不住了,脸颊一片绯红,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低声道:“活下来再说吧!” 话音落下,她双腿猛夹马腹,朝着山上狂奔而去。 这一幕,徐亮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又是一阵感叹:这些个娘们,当真是都喜欢小白脸! 刚想到这里,林安之忽然转头:“是不是在骂我?” 徐亮一哆嗦,赶紧道:“林大人,小的不敢。” “嗯……不敢就好。”林安之轻轻点头,喃喃道,“我这人吧,最讨厌别人叫我小白脸了。” 徐亮脸颊微微抽动,转过头去,差点没忍住要问问乙三四,刚才自己是不是下意识说了什么。 乙三四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十四娘到前面去报信,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一队人马走了出来。看了看林安之这一行百余人,立刻就有人过来,让骑兵们到一旁休息。这之后次带着林安之、徐亮和乙三四一起直奔山上。 “虽然名为枯冢,但这上风景秀丽挺拔,当真是一处好地方!”林安之赞叹道。 旁边负责带路的那人,一身文士打扮,明明是三月寒天,却偏生是拿着一把鹅毛扇摇来晃去。 听了这话,他微微转头,面色倨傲:“怎么,你还念过书?” 林安之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确实念过几天。” 文士又问道:“可有功名?” 林安之道:“考过功名……” 文士的脸色这才轻轻点头:“年轻人多读书是好事,都念过些什么书啊?” 林安之想了想,便把自家青蚨居书斋里的各种书名报了一遍。那文士越听眼睛就瞪得越大,到最后更是满脸惊骇。 要知道,青蚨居的书可都是老秀才亲手挑选,其中八九成都是孤本甚至绝本,一般人别说是见过了,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名。”文士终于是摇了摇扇子,满脸不愉。 往前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是到了山顶,远远就能见着一座巨大的府邸,在其中是一大片的错落有致的房屋。外面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山贼,把守着各条通路。 进了府邸,十四娘就迎了上来:“大当家有请。” 林安之微微点头,跟着十四娘走进了一间大堂里。 抬眼看去,就见大堂正中间的虎皮宝座上,一名六十来岁须发皆白的老人端坐其中。他面色红润,须发皆张,只是怡然不动地坐在那里,便自带一股霸气。 “我是宋九江,听说你要找我做生意?”老人缓缓说道。 声音宛若洪钟,又好似闷雷,在这大堂中轰然作响。 林安之心头一凛,开始只以为是一般的山贼而已,最多是凶狠残暴,但真见了面才发现,这宋九江竟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八品高手! “没错。” 林安之心头震惊,但脸上却是没表现出分毫。 宋九江轻轻点头:“做生意好啊,我就喜欢做生意。”说着,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林安之,“你,先把徐亮给我宰了。” 徐亮脸色顿时苍白,而林安之也是眉梢轻挑。 第二百八十九章 蛊惑 宰了徐亮? 林安之挑了挑眉头,淡淡地道:“我没有卸磨杀驴的习惯了,再说了哪有做生意先杀中间人的做法?” 宋九江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狞然冷笑:“你的习惯怎样我没兴趣去管,不过这枯冢山是我的地盘,我要杀谁就杀谁。你若是不愿意,我便连你一起杀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渐渐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我只听闻这白马平原以西都是西晋的地盘,什么时候就变成你宋九江宋大当家的了?今日你要杀我们自然是容易,不过过几日别人要杀你,只怕也不难。”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宋九江眉梢轻挑,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安之。 论相貌,林安之自然是极俊俏的,身上那股高贵凝然的气质,更是和这枯冢山上的流民完全不同。而且他既然来找到宋九江,自然就知道宋九江在这一代的实力和名声。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宋九江,依然是不倨不恭进退有据,就显得很是不寻常了。 “你是什么人?”宋九江问道。 林安之笑了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椅子。 宋九江面色阴沉,眼中凶光闪烁。 若是换了往日里,他根本就懒得跟这么个年轻人废话,别管他是什么士族子弟,还是什么门阀贵胄,敢到这枯冢山,是条龙也得给我盘着! 但是就在不久前,白马平原那边传来消息,占领了白马城的西晋大军似乎有了不小的动静,出动大军剿灭了好几伙流民组成的马贼。 宋九江就算再如何自大,也不觉得自己这枯冢山真能守得住几十万大军的攻击。 而林安之无论是气质还是那淡定的神态,都显示着他很有可能是官家的人。 良久,宋九江终于是说了句:“坐。” 林安之眯缝着眼,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旁边的徐亮脸色已然苍白,不过终究是松了口气,至少暂时没有生命之忧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见林安之四平八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宋九江这才开口问道。 林安之笑道:“生意人。”微微一顿,这才舔了舔嘴唇,接着道,“名字不必细说,说了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宋大当家也未必认识。宋大当家只需叫我一声林公子就是,只需知道我是这大魏、西晋、北越三地清雅居的东家便是。我来这枯冢山,也只是为了跟宋大当家的做一笔生意。” 宋九江眉头紧锁,面前这个年轻人弄得神神秘秘的,要暗着他往日的脾气,那便真的是一刀宰了了事。但此刻,却不能如此。 他沉声道:“什么生意,林公子明示就好,不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林安之笑道:“想来最近白马关对流民动手的事情,宋大当家应该有所耳闻了。” “听说过。”宋九江缓缓道,“不过是些靠近北云山的小山寨,和我枯冢山不可同日而语。” 林安之哈哈大笑,拍手附和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宋大当家也需知道,派去清剿那些流民的军队,也不过是一些个少经战阵的一般士兵,白马关中久经沙场的精锐,那可是一个没动。” 宋九江淡淡地道:“那又怎样?我听闻说是那些个不懂规矩的率先劫了西晋的粮队,这才引得西晋大军的攻击。” “宋大当家,当真觉得事情如此?”林安之似笑非笑地问道。 宋九江微微沉默,具体情况如何他也只是略有耳闻。不过这白马平原的流民能横行这么多年,起码的眼色还是有的。 现在西晋拿下了白马关,正是士气如虹的时候,便是枯冢山这样的大势力,在这种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冷眼旁观,一般的流民怎么有胆子对西晋运粮队出手? 这事儿本身就透着一股子蹊跷。 “我枯冢山上不过是些流民草寇,不懂的这些弯弯道道的,还请林公子教我。”宋九江拱手道。 这是林安之进入这大堂后,他第一次对林安之行礼。脸上没有丝毫的勉强或是不悦,反倒是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 林安之看着心头啧啧称奇,这宋九江倒是个人物,脸色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自然,便是自己都有些比不过。 “宋大当家说笑了。”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枯冢山好大一片家也,哪里是我能教的?不过,有些话总是能说上两句,若是宋大当家的愿意听,那便听着,若是不愿意,别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请讲。”宋九江说道。 林安之微微沉吟,目光便落到了门外,忽然就发现那房门口的转角处,那给带他上山的十四娘竟然掩了半个身子在那里。 迎上林安之的目光,十四娘也是一惊,之后飞快地缩了回去。 林安之暗笑,心说这山寨倒是有些意思。 “宋大当家可知为何西晋军方要对流民动手?”林安之问道。 宋九江沉吟片刻,道:“难道真不是劫了西晋军方的运粮队?” 林安之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说着微微一顿,这才接着道,“往年里西晋的天干十城和白马关遥相对峙,白马平原说是西晋的地方,不过更多的是作为战略缓冲地带,只是作为天干十城之间的战场,用以抵消大魏骑兵的强大冲击力。而现在,可不同往日了。” 宋九江一言不发,皱眉思索着林安之的话语。 林安之也没有再卖关子,接着道:“现在白马关已经被西晋占据,以西的白马平原已经真正意义上成了西晋的国土,作为西晋军方,自然是要整顿后方。流民数量庞大足足有二十万之众,而且彼此配合照应,攻受一体。但凡是个将领,都不会允许在自己身后有这么一支军队的存在。” 宋九江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一层倒是他不曾想到的。看似简单的一个道理,但若是没有身处高位谋划全局,断然想不到这一点。 他舔了舔嘴唇,只是一席话,立刻让他明白了此刻形势的险恶。 “那么林公子,是想和我做什么生意?”宋九江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难不成是希望我联络流民投靠大魏,帮着攻打白马关?” 宋九江毕竟不是无脑之辈,开始没想到只是因为所处位置所限。而现在林安之这话一出,他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无论林安之说的天花乱坠,但话语间的挑唆之意都再明显不过。 林安之哈哈大笑:“当然不是!” “哦?”宋九江眉梢轻挑,“难道林公子不是大魏的人?” 林安之轻笑道:“我是哪里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说着,他笑吟吟地看着宋九江,一字一句地道,“宋大当家,可曾想过自己做皇帝吗?” 宋九江就觉得脑袋里一阵轰响,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怕是个疯子吧? 只是看着林安之那轻笑的脸庞,看着那虽然弯若月牙儿,但其中却隐藏寒芒的双眸,却不由得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宋九江舔了舔嘴唇,道:“林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枯冢山上的一名流寇罢了,做皇帝?呵呵,这话林公子也敢说出口?” 林安之眯缝着眼,轻笑道:“有什么不敢?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至秦皇朝一统天下之后,江山三分。但现西晋内有夺嫡之争,外有大魏战事将起。大魏皇族内斗,南莞初定,圣魔两道争夺正统。北越积弱,但却同样对西晋大魏虎视眈眈。” 说着,他微微一顿,眯缝着眼,缓缓道:“这是大乱将起,正是你我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若不是看着宋大当家手掌白马平原流民这么大一股势力,正是大有可为,你真当我会冒死上这枯冢山?” 宋九江心头砰砰乱跳,就算城府深沉如他,此刻也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林安之说的这些,他自然都知道! 枯冢山能成为白马平原第一大势力,绝非是消息闭塞之辈。 但是,做皇帝? 这种事情宋九江这辈子可想都没有想过。 但现在,竟然有个年轻人当着他的面,问他是不是想当皇帝?! 不过宋九江终究是深吸了口气,定了心神。 “你是谁,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帮我做到?”宋九江沉声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说过,我是一家青楼的老板。不过相比旁人,或许我的钱要多些,手下能用的人要多些,认识的各国权贵要多些。怎么样,宋大当家,你就说一句话,有没有这么个想法,若是有我们就继续聊下去,若是没有,那接下来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了。” 宋九江脸色阴晴不定,这莫名其妙不知道来头的年轻人,就这么递了个天大的香馍馍在他面前,然后问他吃不吃? 这到底是珍馐,还是剧毒? 甚至只是这年轻人无聊的消遣他? 换了往日里,宋九江绝不会被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话打动,但此刻却不知怎么的,心口就像有一股火焰,这么烧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章 合谋 宋九江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眼中凶光闪烁。 至少外人看来是如此,不过这点小把戏怎么能跟林安之比较? 或许宋九江算是老江湖了,但林安之是什么人?这可是南院巡察使里云端中的头头,西晋、北越的密探,论心机城府,又哪一个会比宋九江弱? 哪怕是那些个心志坚韧如铁,狡猾如狐的探子,但凡是落到林安之手上,又有几个能不老老实实的把心头的秘密说出来? 宋九江这表面冷酷内心火热的样子,林安之能看不出? 林安之掀了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宋大当家的,接下来要说什么,你可要想好。千万千万别吓唬我,我这人胆子小,可经不起吓,说不定就把你说的话当真了。”林安之笑道。 宋九江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沉声道:“你把这事儿说的天花乱坠,但到底怎么做法,始终没说个明白。难不成你说一句让我当皇帝,我就真成了皇帝了?” 林安之轻笑:“当皇帝当然没那么简单,现在北越、西晋、大魏三足鼎立,任谁都不可能答应有新王登基。你别看现在西晋和大魏打得厉害,但你若真在白马平原说自己要登基称帝,只怕不光是西晋不会放过你,连大魏也要灭了你。” 宋九江脸色微变,沉声道:“感情你真是来消遣我的?” 林安之轻轻摇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淡淡地道:“一口气就登基自然不行,不过要占据一块地方当个土皇帝,暂时还是可以的。” 宋九江听得哈哈大笑:“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这枯冢山上,就不是土皇帝了?” 林安之笑道:“你真这么觉得?” 宋九江反问道:“难道不是?” “那你这‘土皇帝’可有税收?可有百姓?可有文武百官?可有皇室宗祠?”林安之轻轻摇头,“都没有。你现在不过是个山大王,仅此而已。这一片山头你能说了算,不过是你拳头最大。自然,自古以来皇帝也都是拳头最大的人来做,不过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称王容易称帝难。” 宋九江一时语塞,半晌才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林安之笑道:“先要有百姓。你没有,我送你。” 宋九江目瞪口呆,送金银财宝听说过,送百姓还是第一次听说。 “哪里来的百姓?他们会听我的?”宋九江瞪大了眼。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以前可能不会,但现在就不好说了。自然,既然是做生意,那你也得付出点东西。” 宋九江眉头紧锁:“有多少百姓?我要付出什么?” “一旦发现白马关的西晋军队往西部行动,你要配合我骚扰他们。”林安之笑了笑,接着道,“宋大当家不用担心,是骚扰不是正面进攻。只要能让他们烦不胜烦,那就算数。” 宋九江面色阴沉:“你小子是在耍弄我?现在西晋军队正想着要对枯冢山一代用兵,我不仅不退避三舍,还要主动去骚扰他们?当真是获得不耐烦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往日里,这自然是不行,或者说在和我达成协议以前,这都是不成的。不过现在嘛,有了我的人在主战场上牵制,西晋只怕也腾不出手来对付你这枯冢山了。自然,我说的话依然算数,我会力保你在白马平原建立势力,至于说最终能否成就王图霸业,那就要看宋九江你的本事了。” 这话说得极为自信,甚至连称呼都从大当家变成了宋九江。 不过宋九江却没有介意,此刻他心头依然在估算着林安之的身份是否真能做到他说的那样。 白马平原流民众多,本就是自成一股势力。 往白了说,这白马平原甚至早就已经是自成一国,其势力横跨白马关。无论是西晋还是大魏,平日里都不会招惹他们。毕竟没谁愿意莫名其妙多出来几十万大军的敌人。 当然,也仅限于此,双方就像是有某种默契,白马平原的流民不对军队进行骚扰,对商队的劫掠适度,两国军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像徐宇、蒲兰天之流,还会和他们略有交集,彼此会暗中提供一些武器支援,让这些流民帮忙做一些他们军方不方便做的事情。 但是,这终究只是流民,只是流寇,要想建国,那只能是在梦里。 “你说的是不错,但我怎么知道你能做到?总不能空口白话,就让我去跟白马关几十万大军拼命吧?”宋九江缓缓道。 “这个简单,你担心的无非是我没有实力对上西晋白马关的驻军。”林安之微微一笑,“放心吧,十天之内我给你个交代。” “交代?”宋九江眉梢轻挑。 林安之道:“我会让大魏军队第一次攻打白马关。” 这话一出,宋九江眼皮微跳。 林安之站起了身来,一旁的乙三四立刻上前,帮林安之把略微有些皱的长衫理顺,之后恭敬地退到边上。 “不过你最好派个人跟着我,我也会留个人下来,算做是彼此的联络人,方便后面联系。”林安之说道。 “好。” 宋九江微微点头,此刻他几乎已经接受了林安之的说法。至于说皇帝与否,冷静下来后宋九江反倒不是那么在乎了。百姓之类的,他倒是有兴趣,不过也仅仅是有兴趣而已。他现在更看重的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心头有种莫名的期待,似乎和他一起行事,在未来必有可图! 听了宋九江的答复,林安之笑着看了看左右,道:“十四娘呢?” 宋九江眉梢轻挑:“你要她?” “她不好吗?”林安之笑眯眯地反问道。 …… 从枯冢山下山的时候,在宋九江的带领下,山寨各大当家一路相送,一直送到枯冢山外十里地,这才返回。 瞄了一眼旁边铁青着脸的十四娘,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坏笑。 “叫什么来着,冯映雪对吧?七十二地煞,排名十四就是……我想想,对了,是地强星,和这名字可不怎么搭啊。”林安之慢悠悠地说道。 “用得着你管吗?”冯映雪冷声道。 “哎唷,这脸色怎么回事,为宋九江大当家办事,是觉得委屈了?” 冯映雪柳眉倒立,恶狠狠地盯着林安之:“山寨里那么多的当家,你为什么偏生是要我?看我是个女子,觉得好欺负是吗?!” 林安之轻笑道:“自然不是,我这可是报恩来着,枯冢山名头是大,不过除了那后山的骨架子堆,还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跟着我一起行走,一路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在那山上强?” 冯映雪怒道:“谁稀罕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山上有我一众兄弟,每日里在一起多快活,你这无耻小人凭什么跟他们比!”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记住今日说的话,他感谢我的时候可别让我提醒。” 冯映雪虽然怒极,但林安之的话却让她心头一动,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安之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说说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那宋大当家的,还真想做皇帝啊?” 冯映雪没好气地瞪了林安之一眼,林安之和宋九江谈话的时候,她就躲在外面,自然是都听了个真切。她自认旁观者清,但也只能眼看着自家大当家的落入林安之的圈套里。心头虽然焦急,但也不敢真闯了议事堂。 原本想着等林安之走了,找时间慢慢劝劝大当家的,没想着这个纨绔公子哥竟然第一时间就找宋九江要了她! 难不成…… 冯映雪想到了什么,难不成这纨绔公子哥是觊觎我的……我的美色?! 要论相貌,冯映雪还当真有几分姿色,特别是那一双大长腿,便是和祝霁月相比也不遑多让。在山上的时候,更是一众流寇恭维奉承的对象。 难道当真是这样?! 冯映雪想到这里俏脸气得涨红,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满溢了出来。 林安之在边上见了,奇道:“想到什么了,怎么的忽然就脸红了?”说着他一愣,仿佛也想到了什么,满眼惊恐地看着冯映雪,“你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十四当家的,我可是有妻妾的人,此事万万不可啊!” 冯映雪气结,也懒得再跟林安之答话,不过这番话倒是让她心安了几分。 一行人朝着东面缓缓而行,林安之的三百余骑兵在离白马关还有四十里地的时候就全部被遣散。而林安之等人则在附近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开始换起了装扮。 看着把锦衣换下,穿上了粗麻布衣的林安之,冯映雪满脸好奇:“你的人要去哪儿?你是准备直接进白马关?白马关现在可是战时状态,一般的商队可进不去。” 林安之神秘一笑:“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商队。” 第二百九十一章 底细 林安之话语落下,冯映雪就见一旁换作了商队仆役服侍的士兵,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一面旗子挂上旗杆,迎风飘扬间可见其上一个大字:癸。 冯映雪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光芒。 顷刻间,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望着林安之惊怒道:“劫掠西晋运粮队的人是你?!” 林安之翻了翻白眼,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见着癸帐城的旗子就说是我劫了他们的粮草吧?再说了,这旗子可就是我在林子里捡到的。” 冯映雪怒极而笑:“捡到的?西晋癸帐城的旗子是哪里都能捡到的?!这段时间白马关对我们用兵,原来都是你干的好事!” 林安之也不理她,这东西既然敢当着她的面拿出来,也就不怕这冯映雪去跟宋九江告密。 冯映雪生了一顿闷气,但也知道奈何不了林安之,只能骑着马跟在车队后面。她跟着林安之是奉了宋九江的命令,自然本身也对林安之有几分好奇,否则就算是宋九江也没办法强行要求她过来。 眼见着马队快到了白马关下,冯映雪终于是忍不住,策马到了林安之身旁:“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一家青楼老板。” 说着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冯映雪,直到冯映雪面色阴沉,眼中已经隐隐有怒火升起的时候,林安之这才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她。 冯映雪就觉得好像是一股子的闷气被憋在了胸口。 离白马关还有将近三里地,白马关内一队骑兵迎了过来。 “来的是什么人?”骑兵队长大喝道。 蒲兰天大声回道:“我们是癸帐城的运粮队,诸位官爷有礼了。” 那骑兵队长已然面色冷峻,只是策马到了蒲兰天跟前。蒲兰天也不耽搁,立刻从怀里摸出一叠文书递了上去。 骑兵队长仔细看了片刻,这才还给了蒲兰天,虽然面色依然冷峻,但语气却放缓了许多。 “你们一路过来可有遇到什么可疑人物?”队长问道。 蒲兰天满脸诧异:“官爷怎么这么问?” 队长道:“最近白马关外不太平,流民作乱严重,已经有不少运粮队被他们袭击了。”说着微微一顿,“不过到了白马关就好了,流民胆子再大也不敢来这里。让车队动作快点,跟着我们进城。” 蒲兰天恭敬地道:“有劳官爷了。”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跟着这骑兵队长直奔白马关。 冯映雪从这队骑兵身边路过的时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热辣的目光。毕竟冯映雪的容貌身姿都是相当的出众,就算现在是一身布衣,脸上也有意的沾了些灰尘,但依然不是白马关这种边关能经常见着的。 林安之隐约听到骑兵队里有人低声议论着,说着从周豆腐后,白马关就没见着这么好看的女人了。 他听在耳中,忍不住失笑,但也不免的有几分感慨。 到了白马关城门口,交上了通关文书,城门守卫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对车队放行。 蒲兰天领着车队的人去了粮仓,粮食要在那里办理交接,而林安之则是带着冯映雪悄悄的脱离了队伍。 从进入白马关开始,冯映雪心头就是砰砰乱跳。 哪怕是以前,还是大魏士兵驻守白马关的时候,这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大魏和西晋的边军虽然不太管这些流民,但必要的,明面上的工作依然是有的。例如在城门口,就有着枯冢山上几个大当家的海捕公文,上面有着好几个人的画像。 而毫不意外的,作为枯冢山上一枝花的冯映雪,自然在其中。 当然,以林安之的眼光来可能,画像其实没那么像,最多有个两三分相似而已。但在冯映雪眼中,那却是越看越觉得神似,越看越觉得不自在。 自然,除了他们枯冢山上的人外,还有不少的通缉令。 越是靠近城内的位置,悬赏价格就越高。 冯映雪提心吊胆的一路看过来,终于是到了尽头。 一张悬赏高到吓人,画像清晰到可怕的通缉令引入了她眼中。 冯映雪呆滞了半晌,这才略有些僵硬的扭头看了看林安之,之后又看了看那缉捕令。 林安之笑眯眯地站在缉捕令旁,让冯映雪好好的对比。 冯映雪神色僵硬,终于是咬了咬牙,一把抓住林安之的手臂,转身就快步离开。 进了个小巷子,冯映雪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叫林安之?”冯映雪冷脸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轻笑:“那缉捕令上不是写着吗?” 冯映雪寒着脸问道:“你是大魏南院巡察使?” “嗯……差不多吧。”林安之揉了揉鼻子。 冯映雪就觉得一股子火气从心口直冲脑门,上前一步拧着林安之的领口,咬牙道:“那你还说是什么青楼老板,还说要帮大当家做皇帝?你竟然敢坑我们!” 林安之笑眯眯地握着冯映雪的小手,道:“十四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是南院巡察使没错,但我是清雅居的老板可也没错,你若是不信,只管去清雅居打听便是。至于说帮宋九江做皇帝,那更是真心实意,怎么能说我坑你们呢?” “你分明就是想利用我们对付西晋!” 林安之笑道:“这话自然更是没错的……”眼见冯映雪柳眉倒立,林安之立刻接着道,“白马关以西本就是西晋的地盘,我在西晋的地盘上扶持个皇帝起来,这对我大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自然是乐得这么做。你家宋大当家的最担心什么,最担心的不就是我实力不够吗,现在让你看看我的真实身份,也算是间接证明下我能拥有的力量。” 冯映雪脸色阴晴不定,林安之的话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枯冢山方面也不是傻子,宋九江能稳坐枯冢山第一把交易,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本事。 关于林安之的身份,枯冢山方面早就猜到个七八分,如果不是西晋的死敌大魏,谁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给白马关设套? 只不过,猜到和知道这是两码事。当冯映雪看到那缉捕令上的画像,难免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也不给冯映雪细想的时间,林安之就轻声道:“现在最紧要的是保证我们两家的合作,若是弄的互相猜忌,那最后不过是让西晋得利。今日这些事情,我既然有意让你看见了,也就是没打算瞒你,至于说你是不是要告诉宋九江,那都在你自己了。” 冯映雪脸色阴沉不定,一对美眸就直直地盯着林安之。林安之倒是满脸淡然,目光平和的跟她对视着,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良久,冯映雪才轻咬了咬嘴唇,道:“当真没有框我?” “刚才所说若是有半句假话,让我林安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安之面色严肃,语气凝重,但心底却是一阵嘀咕,这样的承诺我连祝霁月和翠微都没给过,没想着今日给一山贼了…… 听了这话,冯映雪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这些你既然都能做到,找我来做甚,就为了让我去大当家那里告你的状?”冯映雪低声问道。 林安之嬉笑道:“不是说了吗,为了保证你我两家合作顺利,我这也是一表赤诚啊。” 冯映雪没好气地瞪了林安之一眼,她就算再不聪明,也知道事情绝不会是这么简单。 果然,林安之砸吧了下嘴,这才接着道:“白马关里有你们枯冢山的眼线吧?” 冯映雪顿时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安之嘿笑道:“不是说好了精诚合作吗,这不就正需要你们帮点忙,给我把消息传过去。如果只让你们在边上看着,那叫什么合作?” 白马平原流民几十万,往年里走私也好劫掠也罢,最紧要的一样就是情报,要说这些人之间没有秘密的情报网,林安之第一个就不信。 给大魏西北方面军传递消息倒不见得一定要用流民的情报网,不过林安之向来是抱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既然能动用流民的情报网,他当然不会客气。毕竟,前两次勾玉的人动的太频繁了,难免已经惹得西晋驻军的注意。 勾玉培养可不容易,林安之可舍不得让他们轻易就牺牲掉。 当然,最关键的是,林安之还想知道这在白马平原有偌大名头的枯冢山是否名副其实,如果只是个空架子,那这合作也就可有可无了。 冯映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林安之需要证明自己,枯冢山更需要。 她皱眉沉思良久,这才缓缓道:“消息我可以帮你送出去,但是你给大当家说的是十天之内大魏发兵攻打白马关。就算我消息送到了,大魏要调兵排阵,恐怕时间就已经过了十天了。” 林安之微笑:“这个你不用管,只要帮我把消息送到就是。” “好。”冯映雪也很干脆,“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答应了的事情就是答应了的。十天之内,如果大魏不发兵,大当家怎么说我不管,但我第一个不会绕过你。” 说着,冯映雪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森然冷笑:“在这白马关里,我也不用做什么别的,只要高呼一声林安之在这里,后果如何你应该知道。” 林安之轻笑:“放心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承诺到了 白马关外两百里,白马驿。 相比往年的白马驿,此刻已经是全然两样。 以往简陋的栅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木石结构工事,其中密布箭楼碉堡,在靠近西侧的位置,更是每隔十五丈一座瞭望塔,将整个西侧白马平原一览无余。 而在这白马驿中,所有闲杂人员已经被尽数管制,所有客商被驱赶到了一处,严禁出入。 在白马驿南北两侧,更是有两座军营,延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如同两个巨大的钳子,将白马驿护卫其中。 一望无尽的平原上,一袭快马正朝着白马驿狂奔而来。快马上是一名灰衣骑士,满脸尘土,一看就是长途跋涉二来。 不过还没靠近,白马驿中就有一队骑兵迎了出来。 快马上的灰衣骑士脸上露出几分惊惧,不过依然是强撑着,按照十四当家的说法,朝着这队骑士出示了一块令牌。 骑兵队长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倒是一个骑兵忽然眉梢轻扬,凑头到那队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骑兵队长立刻就把令牌递给了这名骑兵。 骑兵再三确认后,这才朝骑兵队长点了点头。 “跟我们走。” 骑兵队长沉声说了句,带着这灰衣骑士就直奔白马驿内。 进了白马驿,灰衣骑士一路小心地打量着周围,就见四处密密麻麻全是营帐。 白马驿他来过许多次,以往许多地方都是有民居客栈之类的,但现在已经全被拆除,几乎是所有的地方都被修建成了防御工事,或者是搭建了军营帐篷。 灰衣骑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阵仗可比白马关那边唬人多了。 到了一处木屋前,骑兵队长停住了脚步。 “进去吧。”队长说道。 灰衣骑士赶紧躬身行礼,这才小心地走了进去。 木屋不大,里面的陈设更是简单,除了一个破烂的小木桌外,就只有一张木床和两把木椅子。 此刻在那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三十来岁,面容温和,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不知怎么的,灰衣骑士就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跟他在白马关见到的那位很是相像。同样的儒雅英俊,同样的温和微笑,让人看着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小人毕远见过大人。”灰衣骑士躬身行礼道。 “你手持令牌而来,不用太过拘礼,随意坐吧。”年轻人微笑着指了指椅子。 “是。”毕远这才小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年轻人轻笑道:“他有什么话让你带过来吗?” 毕远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奇怪的是,这封信并没有封口。 “那位贵人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毕远赶紧解释道。 年轻人失笑摇头:“他还是老样子。” 就见年轻人也没有再多话,打开信笺来仔细看了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毕远是见过,但越发是如此,见年轻人看得那么仔细,他就越发的奇怪。难不成,这位大人真能看懂? 要知道,这信里写着的,就是各种莫名其妙的数字,除此之外一个描述性的文字都没有。 毕远隐约知道自家大当家好那位贵人有约定,但是这信件的内容,似乎怎么都套不上边去。 良久,年轻人才看完了信,小心地折叠好,放到小桌下的抽屉里。 “不用紧张,事情我都知道了。”年轻人说道。 毕远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可有什么话需要小的转告那位贵人?” 年轻人偏头想了想,嘴角便泛起了一抹笑意:“你告诉他,听说了他最近的动向,家里老夫人心情不太好,吃饭喝酒都没精神,让他办完事赶紧回去,老夫人说要赏他一顿板子。” 毕远听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是那位贵人家中长辈? 但也不敢多问,只是道:“是,大人。敢问大人姓名,小的也好回去禀告。” 年轻人笑道:“你不提醒我都忘说了,当真是失礼至极。我叫云河,云河的云,云河的河。” …… 林安之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听冯映雪把云河的话说了一遍,他就觉得一阵牙痒痒。 云河这厮,当真是把他卖的彻底。 大司命坐镇南院,消息从哪里去的? 当然是从云河那里! 但凡是好的坏的,大司命能听到的几乎都是云河上报的。 若是说大司命对他林安之有所不满,那定然是云河这厮说了什么坏话。 不过大司命竟然把云河派来西部沿线坐镇,这倒是让林安之有些没想到。南院十二巡察使,每一个官位品阶相同,各自统领一片。看似彼此权力差不多,但实际上却是有不小的差距。 例如云河,即便是向来飞扬跋扈的林安之,见着了也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任谁都知道,云河是大司命座下第一红人。 当然,云河本身也极为圆滑,跟各方关系融洽,算是京城方面南院和朝廷的润滑剂。 权力方面更不用多说,明面上是只管理京城一片的密谍,但实际上却是掌控整个南院的核心角色。 毫不夸张的说,南院可以没有林安之,甚至没有大司命,但绝不能没有云河。 “云河是什么人?” 就在林安之琢磨着回去后要怎么找云河算账的时候,冯映雪开口问了句。 林安之板着脸,严肃地道:“坏人,大大的坏人!” 冯映雪也就是随口一问,倒不是真想知道云河是谁。 她想了想,道:“从枯冢山过来用了三天,传递消息一来一回又是四天。林安之,你可别忘了你要给大当家证明的事情,十天之内发动奇袭。” 林安之道:“怎么会忘了呢。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收到回信的?” 冯映雪一怔,道:“两个时辰前。” 林安之想了想,这才道:“两个时辰啊……探子进城,甩掉眼线,确认安全,那差不多需要半天左右。这么算起来,那就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 冯映雪这话刚一出口,忽然就听外面一阵人声嘈杂,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钟声。 “这是什么声音?”冯映雪满脸茫然。 林安之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承诺到了。” 冯映雪满脸骇然,瞪大了眼望着林安之:“这么快?!不可能!大魏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半天之内行动!难道……难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林安之站起身来,眯缝着眼看着窗外。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兵荒马乱,百姓忙乱的涌向自己的住处,官兵成编制的快步往城东移动。 林安之微微一笑:“当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你不会真以为枯冢山重要到,连大魏的用兵都要看他们动向行事吧?” 冯映雪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就算她再引枯冢山为傲,就算枯冢山实际佣兵二十万。但冯映雪也明白在这种国与国的战争中,也无非是一伙小小的流寇而已,二十万兵力在这种以国家为单位的战争中,根本不足轻重。如果不是枯冢山的位置特殊,只怕无论是西晋还是大魏,他日一旦有了决断,就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轻松让他们覆灭。 “这就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林安之望着冯映雪笑眯眯地道,“要不咱们在去帷幄中运筹一下,指不定直接就把这白马关给平了……” “滚!”冯映雪红着脸低喝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初战 林安之和冯映雪还在屋里调笑着,外面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 西晋方面年前就拿下了白马关,之后因为大雪一直按兵不动。而大魏方面虽然一直在集结兵力,但也始终没有发动进攻。 看似平静,却局势是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在所难免,西晋攻大魏守,局势如此,不存在什么变化。西晋这边每日里都在望着那白马平原上的积雪,或许等到雪化的时候,就是这一战的开始了。 但是,没人看好大魏。 即便是大魏已经在白马驿沿线集结了二十余万兵力,即便是大魏在白马关以东还有八座同样佣兵二十万的军营。 但白马关天下雄城,西晋数百年都没能拿下,这四十万兵力就真能打下了? 所以没人能想到,就在这三月春天的末尾,在这冬雪刚刚融化的时候,大魏竟然率先发起了攻击。 但没人想到,并不代表着没有准备,即便是最简单的排兵布阵,也会有常规的应对反扑的布置。 “北侧驻军突进二十里,攻击大魏军队侧翼,右侧驻军往中部靠拢协防,游骑兵出城沿右侧通道打探敌情,晋密卫方面调动所有探子,我要知道这次大魏到底是准备决战,还是试探性的攻击,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大堂中央,姚子京披着厚厚的袄子坐在暖炕上,面色冷凝的说道。 “大人,我军主力是否出城一战?”立刻有将领上前问道。 姚子京轻轻摇头:“不过是佯攻罢了,不必太过紧张。” “开春第一战,若是我方避战,难免对士气有所影响……”将领不死心地说道。 姚子京哑然失笑:“不过几个月,就被憋慌了吗?不用急于一时,我西晋和大魏决战在即,到时候有的是仗可打。” 被姚子京看穿了心思,将领面色微红,嘴角露出一抹尴尬嘿笑。朝着姚子京深深行了一礼,这才又退回了队列中。 姚子京微微沉吟,道:“不过这次进攻确实有些蹊跷,晋密卫方面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传令晋密卫的人,调查下白马驿主帅魏敬同身后是否有其他人。” “是。” 立刻有晋密卫的人领命下去。 一众武将各自领命,迅速离开大堂直奔自己的部队。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从城主府中发出,传遍了整个白马关。 林安之坐在“周豆腐”大门口,这里已经换了老板,经过几个月,原本的的探子也都撤了回去。现在这间店铺的老板,也算是白马关的老人,不过跟南院密谍却没什么关系。见着街上来回穿梭的西晋士兵,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声,神色复杂。 冯映雪坐在边上,脸色略微有些阴沉。 一般百姓早已经回家,紧闭房门不敢出门,周豆腐这里倒是开着门,不过也只有林安之这一桌顾客。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忙的士兵,时不时能见着一整队兵马直奔白马关东门。 “听城外的动静,不像是佯攻。”冯映雪脸色微微发白。 枯冢山虽然有好几万兵马,但能一次性拉出去的次数毕竟不多,冯映雪见过最大的战役,也不过是几千人对几千人而已。而现在,城外数十万兵马攻城,哪怕是在城中,滔天的喊杀声都震耳欲聋,冯映雪心头难免生出一股惊惧。 林安之手里端着个小酒杯,微微眯缝着双眼。 “是不是佯攻不是你说了算,自然也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既然是开春的第一次进攻,总不会上来就总攻吧?” 说着,林安之笑了笑:“就算大魏方面的统兵大将真有这意思,云河那小子也一定会拦着他。” 云河年纪自然是不小,并不是谁都有林安之这样的命。云河从一般的密谍一步步做到现在南院一人之下的巡察使,怎么也花了二十来年的功夫。只不过他入行的早,而且看上去始终不显老,所以林安之才能在私下里叫一声小子。 当着云河的面,林安之可不敢,谁知道那面慈心狠的家伙会去大司命那里说什么坏话。 冯映雪眉头紧锁:“之后你打算怎么办?”看着林安之端着的酒杯,冯映雪的柳眉微微一扬,抬手就给他夺了过来,放到了桌上,“这就算是给我们大当家证明过了,那之后呢?大魏方面总得有些计划吧,是要尽快夺回白马关,还是要展开什么别的行动?需要我们枯冢山配合的又有些什么地方,行动是不是安全?” 听着冯映雪连珠炮一样的问话,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 “哪有什么计划,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这白马关聚集了几十万西晋大军,你真以为大魏铁骑天下无双,说拿下就拿下了?还是说你觉得,凭借着你们枯冢山的兵力,就能牵制住白马关的主力,让大魏兵马乘虚而入?”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嘲讽笑容,“你也太高估枯冢山了。” 这话语可是相当的不客气,冯映雪怒道:“既然看不起我枯冢山,为何还要跟我枯冢山合作?!” “没有看不起,不过是提醒你一下。”林安之掀起眼帘,淡淡地看了冯映雪一眼,“我和枯冢山合作是合作,可不是作下属。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是我帮你枯冢山上位。今日若是换了宋九江在这里,我绝不会这么客气,所以你千万别搞错了尊卑。” 这话简直过份到了极点,冯映雪平日里也是枯冢山上的十四当家,别看排位不算太靠前,但手中权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听了这话,她的火气猛地就上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对杏目狠狠地盯着林安之,其中凶光毕露。 林安之微微掀起眼帘,毫不客气地和她对视。 看着林安之那平和的脸庞,冯映雪忽然觉得浑身冰凉。因为在那一对眸子中,她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冰冷。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感情的寒意,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娇艳的枯冢山十四娘,而仅仅是一具枯骨罢了。 冯映雪忽然觉得心头有些发颤,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林大人,是我失礼了。”冯映雪低声说道。 仿佛是变脸一样,随着冯映雪的话音落下,林安之脸上泛起了温和阳光甚至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仿佛一个害羞的大男孩儿。 “十四娘说笑了。”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 城外锣鼓声喊杀声不断,周豆腐大门口却是一片安静。那些喊杀声仿佛是从天外传来,落到冯映雪耳中是那么的飘渺,仿佛做梦一样。 看着面前那温和的,安然自若喝着酒吃着小菜的林安之,冯映雪忽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只是眼前这个人吗? …… 就在白马关外杀声震天,白马关内暗流涌动的时候,远在大魏皇城半雪城,一个年轻人站在了半雪河渡口的酒馆大门前。 酒馆的老板几个月前已经换掉,据说那位把这酒馆卖了不少金钱,回乡买了几十亩地,安心做土财主去了。而接手的是个脸上遍布狰狞刀疤的中年人,虽然这人不像以前那位老板一样八面玲珑,不过胜在压得住场子,据说好几次有喝酒闹事的,都被老板一手一个给扔了出去。 关键是,能在这皇城脚下闹事的,大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新老板动了手,却偏生是没有什么人来寻仇。 因此就有传说,这位中年人是朝堂中某位高官的亲戚,强买了这酒馆。 自然只是小道消息,不过确实带着几分传奇的颜色,酒馆换了老板后,出乎意料的生意比以往还好了许多。据说是不少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实力高强,面容恐怖的某位高官亲戚。 “这些个可不像你的做派。” 年轻人站在大门口,目光缓缓从酒馆中扫过,最后落在了那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男人脸上。 中年人淡淡一笑:“做生意,总是人气越旺越好。倒是你,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皇城大门口的通缉令还在,上次能出去,这次进去了就不见得能出来了。毕竟,许峰这个名字至今也让一些人耿耿于怀的。” 许峰淡淡地道:“要说通缉令,连你都能大摇大摆的进出皇城,我为什么不能来?” 中年人偏头想了想,这才露出一抹无奈笑容:“这话倒也是。” 许峰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恭恭敬敬朝中年人行了一礼:“我们没有师徒之名,我也就不以师尊相称了。许峰,见过林韧先生。” 林韧轻叹了口气,看了看酒店里,之后轻轻拍了拍手。 就仿佛是个信号,酒店中的所有人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林韧行了一礼后,便迅速离开了酒馆。 许峰哑然失笑:“我就说你这鬼面罗刹怎么会做生意了,原来全是托啊。” 林韧揉了揉鼻子,忽然想起这个动作以前是林安之最喜欢做的。 “你怎么回来了?”林韧问道。 许峰道:“我原本不打算回来的,不过我不习惯欠人情,所以就来了。” 林韧眉梢微挑,道:“你去找过少爷了?” 许峰轻轻点了点头:“我和林安之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也就不在累述了。他位高权重,平日里也很难遇到什么麻烦,我这人情欠着总是没法还。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自然是要快些动手的。” “不要去送死。”林韧眯缝着眼沉声道。 许峰咧嘴一笑:“我的脾气你知道,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其他的我自己会衡量。你跟夜雨楼主交过手,他实力怎么样?真的是传说中的八品上?” 林韧叹了口气:“进来坐,细聊。” 第二百九十四章 巨浪行舟 半雪城南院。 从白马关失陷以来,南院原本冷清的衙门口越发的冷清起来。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附近百姓偶尔会见着各种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密谍探子进进出出,一个个冷冰冰的,周身冒着渗人的寒气,就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不过一到了白天,就好像是那阳气上扬,那些个“活死人”就又消失不见。 春末的阳光和煦温暖,落在那一片花圃中。 若是只看这花圃繁茂的景象,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到,这里竟然是整个大魏最阴森衙门的最深处。 大司命跪坐在毯子上,身侧放着一坛让林安之又爱又怕的南院特产。 在她身前,一名看上去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 大司命素手拿起一个小金锤,轻轻敲开坛子上的泥封,优雅地抱起小坛子,给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不曾想到贵客驾到,也没什么准备。只能搬出我南院特产,还望贵客莫要嫌弃。”大司命声音温和轻柔。 中年男人双手端起酒杯,朝着大司命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司命颔首,举杯和中年男子同时一饮而尽示意。 两人放下酒杯,大司命这才又抱起坛子,再次给酒杯斟满。 “当年有传闻,说晋密卫之主楚向天楚大人不理政务,专心修炼无上之法。我原以为这么几十年过去了,楚大人若是没有修陆地神仙,恐怕就早已经归西了,没想到啊……”大司命幽幽叹了口气,“今日既然能见着楚大人,想来楚大人已经是迈出了那最后一步。” 楚向天微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才道:“那最后一步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是跨进去了半只脚,侥幸窥见了门里的风景。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出关后收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你做了这南院大司命。谁能想到,当年那风流善舞的纳兰公主,今日竟成了手持利刃满手血腥的屠夫。” 大司命也是轻叹了口气:“公主二字就不必再提了,我倒是好奇那门内风景可好?” “叹为观止!”楚向天一声赞叹,脸上满是向往之色。 大司命凝神观察他良久,这才缓缓道:“闲话聊完,今日楚大人到我这里来,是为何事?” “不问我是不是来杀你的?”楚向天似笑非笑。 大司命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若真是来杀我的,那就好了。” 楚向天轻笑:“纳兰公主当真是天资聪颖。” “若是还被这些俗事烦心,想来也迈不出那半步。”大司命淡淡地道。 楚向天哈哈大笑,良久这才盯着大司命双眼轻声道:“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没放下这些俗事,所以才只迈出了半步吗?” 一听这话,大司命眉梢轻挑。 楚向天轻笑:“暂且放心好了,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你。”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花园四周,“这园子不大,一百二十三名五品以上的高手想来已经是极限了。不过想来在南院外,应该已经大军调集。我若是出手,只怕你家那皇帝哥哥真会找我拼命。” 大司命淡淡地道:“我的命换你一命,于你于我都不值得。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介武夫了,那杀不杀你也真无所谓。说明来意,之后速速离去。” “林安之。”楚向天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南院深处花圃内,夜枭们紧紧盯着花园内席地而坐的两人。 他们不知道那中年男子到底是谁,不过依然让他们如临大敌。因为大司命竟然发出了隐秘的召集令,这是在南院最危急的时候,才会发出的信号。 记得上一次发出这样的信号,还是在陈留王血腥屠杀数百夜枭,将其削首做成人骨台的时候。 良久过去,楚向天才站起身来,朝着大司命抱拳行了一礼,这就飘然而去。 夜枭们埋伏在花圃中,不断朝大司命的方向投去询问的目光。不过直到楚向天走出后花园,大司命依然只是阴沉着脸,却没有下令攻击。 “大人。”一名夜枭统领快步走到大司命面前,低叫了声。 大司命脸色忽然发青,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那夜枭统领不敢耽搁,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大司命面前。 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服下,大司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断肠’的药性确实霸道,饶是我先服用了解药,身体也有些吃不住。”大司命声音沙哑。 夜枭统领轻声道:“大人您千金之躯,对方不过一介武夫,哪里值得您这样……” 大司命缓缓道:“如果只是一介武夫那就不会这么难办了。”话音落下,她微微沉吟,“吩咐下去,立刻抽调甲级夜枭三十人,赴白马驿候命。云河那里,也传话让他准备一下。” “是。” …… “哈……嚏……” 坐在军营的大帐里,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今天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一直打喷嚏。 外面的战斗依然在继续,大魏兵马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和最初的预料完全不同,这似乎并不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而是真的想要拿下这白马关。 军营里面已经抽调了三次人马,每次大约在五万左右,林安之因为带着癸帐城的文书,反倒是能安静的呆在军营里,没有被征召。 “白马驿的主将到底在想什么,真打算一次性把白马关拿下来?”林安之喃喃道。 正想着,营帐帘子被掀开,蒲兰天躬身走了进来。 “少爷,派出的人回来了,大魏这次统兵大将是西南道的魏敬同。”蒲兰天低声道。 林安之微微皱眉,魏敬同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南院里有一本专门的册子,记着的就是朝廷官员的秘闻,例如什么私生子啦,例如什么金屋藏娇之类的。就像当初司徒敬,就被林安之用这事儿给调侃了一下,还借着那次机会,那许峰的那位青梅竹马给弄了出来。 说来,上次遇到许峰都忘了问这事儿了。 林安之摇了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目光重新落回到这次攻防战来。 “密谍方面有消息过来吗?”林安之问道。 蒲兰天摇头道:“暂时没有。倒是勾玉那边传来了消息,柔兆城西有神秘队伍在行动,好像在观望打探。城内有几波可疑人进入,但都被监视了起来,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毕竟好几个月了,而且丁帐城和戊帐城都被烧毁了,瞒不住也属正常,只盼着后续的手段能再拖些时间。” 蒲兰天一怔,倒是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后续手段。不过也不敢多问,躬身站在林安之面前等候着命令。 “冯映雪在干什么?”林安之问道。 冯映雪是女子,虽然也是跟着林安之打着癸帐城的旗号来的,但要进军营却不妥,而且林安之对她始终不够信任,因此把她安排在了城内的客栈里。 “在城内客栈呆着,一直没有出来。”蒲兰天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看好就是了,如果她要有什么异动,不用留情直接制住。如果真要是不好留手,杀了也无所谓。” 蒲兰天眼皮微跳,心头略微有些发颤。 林安之的杀伐果断他当然是见识过了,但一路上过来,林安之对冯映雪始终是温言和语,笑脸相对的模样,没想着到了这里,尽然是一句“杀了也无所谓。” 一边是感慨林安之的冷酷,而另一边却又有几分庆幸,又几分敬佩。 打仗不是过家家,如果林安之在这时候还来个什么妇人之仁之类的,那就真要让蒲兰天看不起了。 不愧是老将军的孙子,蒲兰天心里暗暗点头。 “少爷,白马关现在的情况,要如何对付才好?”蒲兰天问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蒲兰天:“你是怎么想的,先说来我听听。” 蒲兰天苦笑道:“我若是有想法,就不会问少爷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微微一顿,接着道,“枯冢山的兵力有三万左右,就算加上整个白马平原的流民,也不过是十来万人。这些人看似人多势众,但实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统筹困难,战斗力低下,平日里劫掠商队自然是无往不利,但要和西晋正规军作战,那根本不堪一击。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少爷会想着要拉拢他们。” 林安之轻笑:“你觉得现在的白马关,我们硬打……能打下来吗?” “不能。”蒲兰天老老实实地道,“即便少爷占了柔兆城,毁了天干十城的配制,但我们兵力稀少,一旦西晋内部发现我们的状况,就能轻易扫平我们。我们占着柔兆城,与其说是截断了西晋的粮道,不如说是置身于巨浪之中,随时有舟覆人亡的危险。” 林安之赞许点头:“没错,往日里他们都不敢说,也就你今天跟我说了老实话。” 蒲兰天苦笑道:“那少爷到底是如何打算?” “打算嘛,自然是有的……”林安之满脸笑容,“不过现在嘛,咱们差不多该跑路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西晋 白马关东侧大魏在春末第一次发起了攻击,于西晋而言,这在情理中,但也在意料外。 情理中的是,西晋拿了大魏白马关,而大魏也集结了四十万大军在边境上,这总不能是调来好玩儿的,进攻是必然之举。意料之外的是,西晋方面没想到大魏军方这么能忍,竟然没在雪融后的第一时间进攻,而更意外的是,这一次的进攻竟然没有半分缓和的意思,仿佛是真想一口气拿下白马关。 姚子京站在城楼上,身上披着厚厚的袄子。初春的天气是暖和了起来,但那带着凉意的潮湿大风,却让他本就虚弱的身子越发的不堪。 “大人,先回去吧。”侍卫在旁面露担忧之色。 姚子京微微摇头:“大魏的攻势来的太过古怪,我一定要亲眼见着才能判断一些事情。”说着他微微一顿,“朝廷的增援什么时候能到?” 侍卫道:“已经派出去三拨传令兵了,但始终没有消息回来。说起来应该是半月一次的运粮队,已经有许久没来过了,要不是昨日刚到了一拨,我还以为这运粮队就不来了呢。” 姚子京猛然转头,目光森冷地盯着那侍卫。 “你说什么?!” 侍卫也是一惊,就见姚子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属下说,传令兵已经去了三次了……” “后面!”姚子京低喝道。 侍卫一哆嗦,赶紧道:“运粮队许久没到,要不是昨日来了,属下还以为……” “立刻传令下去,把捉拿全部运粮队的人!”姚子京一声厉喝。 随着姚子京一声令下,大批官兵迅速赶往军营中。不过当他们到了的时候,运粮队驻扎的营地已经人去楼空。 “人呢?!”姚子京就觉得心头怒火中烧。 “回……回禀大人,他们说是要赶着回去复命,已经走了……” 那负责安置营地住房的将领此刻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要知道,姚子京想来是温文尔雅,平日里无论是对最低级的士兵还是寻常百姓,说话都是面带温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而此刻他却是面红耳赤,一对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什么时候走的?”姚子京咬牙道。 “今早。”将领颤声道。 姚子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火气,缓缓道:“他们可有什么异样举动?” “也没什么举动,不过……不过……”将领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姚子京道:“说!” “那个领队的年轻人说他们是刚到癸帐城就被派过来送粮了,一路上路途不明,好几次都差点迷路,所以走的时候……”将领一咬牙,“走的时候要了一份从癸帐城到白马关的地图。他还说和姚大人您相识,让我代为转告感谢!” 姚子京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就感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就倒了下去。 隐约间,似乎听到周围传来惊慌的叫喊声。 “姚大人,姚大人!” “快叫大夫!” 不知过了多久,姚子京才缓缓睁开眼,印入眼帘的便是侍女焦急关切的脸庞。微微转头,就见自己已经回到了屋里,整个房间里挤满了白马关的将领。 “姚大人醒了!”随着侍女一声惊呼,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姚大人,您没事吧?”将领们关切地询问着。 姚子京微微摇头,道:“扶我起来。” 侍女轻咬着嘴唇,也不敢违抗,含着眼泪把姚子京扶了起来。 姚子京开口第一句话,就引得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 “今日起,我白马关就是一座孤城了。”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良久才有个声音怯生生的问道。 “大人,这话怎么说?” 问话的是姚子京那贴身的侍女茴香。 姚子京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笑容:“从去年拿下白马关开始,我就一直分兵追击那些被击溃的白马关残兵,特别是往西面流窜者,一经发现便是动用大军,也要斩尽杀绝。毫不夸张的说,这几个月来收效显著,白马关西侧溃兵五万左右,被我军追击斩杀的,足足有三万于。” 说到这里,姚子京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泛起一抹复杂之色。 “但谁能想到,那林安之就像凭空变出了一队人马,无声无息就拿下了甲帐城和丙帐城。” 这话一出,满堂介惊。 “大人,您的意思是,甲帐城和丙帐城已经失陷?!”一名将领失声道。 姚子京面色凝重,缓缓道:“恐怕丁帐城现在也是危在旦夕,只希望他们能凭借城高兵多守下来。”说着他脸上泛起一抹愤恨之色,“那林安之狡猾无比,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依他们的意思,当日围住林安之,本就该一刀斩了,要不是姚子京坚持要收复,又怎么会有现在这一出。 当然,这些将领所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林安之的身份特殊,所以姚子京才坚持着不杀他。如果当日计划成功,那兵不血刃之下,大魏半壁江山就已经纳入西晋手中。 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今日? “大人,会不会是太过……太过危言耸听了?”一名武将出列,沉声问道,“林安之就算再有本事,就算手中握有白马关残兵的两万人马,他也不可能轻易拿下甲帐城。而且整个寒冬里,运粮队依然源源不断运送粮草过来,怎么也不像是甲帐城有失的样子。” 另一名武将道:“李大人说的是。而且运粮的队伍许多都是熟面孔,林安之就算再有本事,难道还能大变活人不成?” 姚子京皱眉道:“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天干十城一座连着一座,一城失守九城起兵,按理说没那么容易拿下。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我们背后粮道已经断了!”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打开,传令兵快步奔了进来。 “回报大帅,白马关北侧告急!” 姚子京一怔,转而脸色便是一片苍白。 “原来如此,大魏是打定主意要耗死我们……” 姚子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立刻派人去甲帐城查看,无比弄清楚甲帐城的情况。如果甲帐城已经失陷,就继续往丙帐城,如果丙帐城也失陷了,那就一座一座给我查下去!一旦发现林安之军队的下落立刻回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们歼灭!” 一名将领微微迟疑,这才道:“万一林安之已经拿下乙帐城,甚至是丙帐城,那……” 姚子京缓缓道:“如果真是如此,就要看国内的反应了。如果他们反应足够快,那我们还能占据主动。如果他们反应稍有迟疑,这大好形势毁于一旦不说,恐怕……”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四十万大军屯兵白马关,如果真的全折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姚子京甚至不敢去多想。 而就在此刻的西晋皇城,一名身披战甲的老将军被挡在了宫门外。他身形魁梧,须发皆白,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我要见陛下!”老将军面带怒容低喝道。 侍卫苦着脸道:“老姚将军,不是我们为难您,但陛下有严令,说是不见您……” 整个西晋里,姓姚的人自然很多,即便是在朝堂上,也有那么不少官员是姓姚的。但是,能被人称为“老姚将军”的,整个西晋乃至整个天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人而已,就是当年帅兵击退林煜文,救西晋于为难中的姚瑞广。 姚瑞广怒道:“陛下为什么不见我?” 侍卫心头嘀咕道,以您那臭脾气,皇宫上下从陛下到嫔妃,有哪个您没骂过?就连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也被您指着鼻子骂得寻死觅活的。就这,您还敢问陛下为什么不见您?也亏的是这些年您老不上朝了,陛下才念着您的好,不然你孙子姚子京哪有机会领了肥差去白马关? 白马关的事情已经在西晋传开,不光是朝堂,便是百姓中也多有耳闻。一时间举国欢庆,就等着“小姚将军”什么时候能传来攻破半雪城的消息了。 见侍卫脸色古怪,姚瑞广抬手作势要打:“再敢拦着,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老将军,属下不过是个当差的,您就别为难我了,就算您真打断我的腿,小的也不敢放您进去啊。”侍卫哭丧着脸道。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宫门内忽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咦,姚老师,好久不见您了。” 话语间,就见一名宫装丽人在一队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 西晋皇宫 这宫装女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秀俏丽,不过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皇家自有的贵气,但却并不显得高不可攀,反倒是让人看着心生亲近。 见着这女子,便是姚瑞广也不敢再造次,赶紧躬身行礼。 “臣姚瑞广,见过清蕊公主。” 清蕊公主快步走到姚瑞广身旁,轻笑着把他扶起来:“姚老师这可就是多礼了。”话音落下,她转头望向那侍卫,“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姚老师进去?” 侍卫哭丧着脸道:“陛下吩咐的……” 清蕊公主哑然失笑,她自然知道自家父皇有多讨厌这位老姚将军。不过姚瑞广对别人严厉无比,对她倒是宠爱有加,现在还记得小时候骑在他肩头满皇宫跑的事情。 “姚老师,到底是何事?”清蕊公主问道。 姚瑞广面色冷峻肃然,沉声道:“臣觉得白马关情况不对。” 一听“白马关”三个字,清蕊公主的心头咯噔一跳,难道小妹的猜测真的应验了? “姚老师,随我来。”清蕊公主沉声道。 有清蕊公主带路,侍卫自然是不敢在阻拦,躬身行礼目送大队侍卫宫女护着两人进了宫门。 两人一路急行直奔御书房。 “姚老师,白马关出了什么事?”清蕊公主低声问道。 姚广瑞低声道:“白马关的消息一直是有往京城传递的,晋密卫也没发现消息有什么异样。但越是如此,事情就越发的蹊跷。虽说整个冬季大雪封路,魏国的反击受阻,但是整整四个月,却是连一次小小的冲突都没有,这情况便是有些异样。而且我发现一个晋密卫不曾注意的线索,更是让微臣担忧。” 清蕊公主眼皮微跳:“什么线索?” “库泽山的木材砍伐,比往年少了一倍有余。”姚广瑞沉声道。 清蕊公主一怔,转而脸色微变:“您的意思是……” “库泽山是异族囚徒流放之地,这些人对我西晋本就没什么忠诚可言。如果是我,第一时间就对库泽山下手。”姚瑞广回道。 清蕊公主一声低呼,轻掩着嘴唇道:“库泽山上有二十万异族,除开老弱妇孺至少也有五六万青壮年可用,一旦组织起来……” 想到这里,清蕊公主自己都觉得心头砰砰乱跳。 一路不再多话,两人迅速来到了御书房。只是还刚到房门口,就见御书房太监躬身后在外面,面色尴尬地看着两人。 “父皇可在?”清蕊公主问道。 御书房太监曹公公苦笑道:“这时间,自然是在的……”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御书房内传来一阵清脆的童音。 “父皇,你就信我一次吧,白马关真的出事了!” 清蕊公主和姚瑞广面面相觑。 …… 白马关战火纷飞,但也仅限于东侧,西侧靠近西晋这边依然是一片平静祥和。 林安之坐在马车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一身粗麻布衣的冯映雪坐在他身旁,面无表情。 “这农家生活当真是自由自在,不知我何时才能真正享受到啊!”林安之赞叹道。 冯映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军队后勤辎重生活,跟农家没半点关系。你若是喜欢这种生活,隐姓埋名去军队里,有的是这样的职务。” 林安之坐在他身边,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然是满脸赞叹与陶醉。 一路走了将近半天时间,临近中午时分,林安之忽然下令让所有人停了下来。 之后,就是一连串让冯映雪目瞪口呆的命令。 林安之和冯映雪带着三十余名士兵趴在一处草丛里。 “我们在这里要等谁?”冯映雪问道。 林安之道:“我估摸着这一番大张旗鼓的动作,白马关怎么也该发现我们了。以我对那个姚子京的了解,只怕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恐怕我们前脚刚出城,他那边追兵就来了。” “你能确定?”冯映雪奇道。 林安之轻笑道:“如果是旁人不好说,但姚子京若是知道了,多半是要派人追的。”说着,他嘴角忽然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一抹捉狭之色,“姚子京年幼时便是名震天下的天才,我对他那些简单的撩拨他自然是能看懂。不过,这又怎样呢?毕竟是年轻人,他若是被老一辈的谁给暗算了那还好说,但偏生是被我给算计了。这天下间,西晋最服却又最不服的人,就是我林安之了。” 冯映雪愣了半晌,终于明白林安之说的“最服却又最不服的人”是什么意思。 “西晋号称文坛正统,但你们大魏偏生出了个小诗仙。”冯映雪撇了撇嘴,“我是不懂你们那什么劳什子的诗词歌赋,那些有什么用处,总是不如刀子来的爽利。往日里我和山上兄弟们闲聊,都说你们大魏坐拥数十万铁骑,却每日里忙着跟西晋打口水战,当真是浪费了打好的兵员。” 林安之当然不会去跟冯映雪解释什么,他也不指望冯映雪真能明白两国博弈的暗流涌动。 春季的草原水草肥沃,泥土里的积水渗透衣服,把这一行人都弄得浑身湿透。 而最让人崩溃的,是那一支支拇指大小的蚊子,只要咬上一口,就能人身子肿起一大块儿,又疼又痒难受无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冯映雪身子的某处太过引人瞩目,便是连这草原是的蚊子都难以抵挡那种诱惑。此刻,她那结实修长的大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几下。 冯映雪扭动了下身子的,悄悄拉扯了下沾在身子上的衣服,不经意地磨蹭了下双腿。悄悄转头了眼林安之,就见他趴在一个深坑里,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被积水淹没。 这让冯映雪很是惊讶,林安之可不是什么一般人,这可是大魏南院密谍巡察使。按照西晋对南院的情报来看,这个级别的已经算是格杀令上能排的上号的大人物了。没想着,他竟然能跟士兵一起受这种苦。 见冯映雪目光怪异,林安之心领神会,轻笑道:“难不成真以为只有你们这些流民能吃苦?我手下士卒,可比你们山上的悍匪强多了。” 冯映雪冷笑道:“你们这些官老爷也敢跟我们这些苦哈哈比吃苦?” 林安之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叫了个名字:“丙二。”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身旁的泥潭忽然一阵蠕动,紧接着,就一个人影缓缓抬起了头,这竟然是一名和泥潭融为一体的士兵。 “少爷,属下在。” 冯映雪在边上见着,满脸震惊之色。因为她一路跟着林安之,从道左到了这草丛里,竟然愣是么知道这个丙二是什么时候潜入泥潭的。 而且,这名字也古怪的很,怎么听着都应该是什么组织成员的编号。 南院的密谍? 冯映雪心下这么想着,也不觉得奇怪了。 “告诉下十四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是怎么到我手下的。” “是。”丙二应了声,这才望着冯映雪低声道,“在下原本是西南道上的一名商人,家中还算殷实。后来和一家官字号的商铺起了冲突,遭人陷害被下了大狱。若不是上峰相救,只怕已经冤死狱中。” 冯映雪脸上露出一抹不屑:“怎么,吃过几年牢饭就算是能吃苦?这么说来,别说我枯冢山了,但凡是这白马平原上的流民,又有谁不是犯过事的?” 丙二没有接这话题,只是接着道:“被上峰营救后,我第一次认识了……”说到这里丙二微顿,目光望向林安之。 林安之轻笑:“直说就是,不用避讳什么。” “是。” 丙二应了声,这才道:“被上峰营救后,我第一次认识到了勾玉,惊叹主上的雄才大略,心生向往。但是要加入勾玉不是那么容易,要先经历人情世故,这倒是属下的优势,只是略微考量了下就算过关。之后便是意志,要在沙漠、森林、草原中各独自生活三十天,活下来后才算过关。最后一关便是抗刑,要能吃住少爷亲手设计的二十四种酷刑,才算过关。” 冯映雪听得眼皮微跳,目光不由得投向林安之。 林安之是南院巡察使的身份她自然已经知道,但凡是知道南院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他们折腾人的手段。特别是在冯映雪这样的流民马贼中,几个据说是跟着大魏南院学过几门刑讯手段的人,还在枯冢山上有相当不错的位置。 毕竟逼问口中这种事情,马贼可是经常做的。 能抗住南院的二十四种酷刑,那便等于是能受得住世上大部分的刑罚了。 “对了,这初春时候,草原上的蚊虫有些厉害,你没被蚊虫咬吗?”林安之忽然问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的瞟向冯映雪的翘臀。冯映雪顿时满脸通红,自己那点小动作看来全都落入了林安之眼里。 “怎么没有?”冯映雪红着脸低声道。 林安之道:“早说嘛,我这里有防蚊虫的药。我看你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你们枯冢山的人不怕蚊子呢。” 这话一出,冯映雪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现在忽然有点理解,林安之为什么断定姚子京会派追兵过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冯映雪怒道。 “你又没问!” 冯映雪刚要发作,忽然就见林安之的神色猛地严肃起来。 “来了。”林安之沉声道。 远处的地平线上,千余轻骑浩浩荡荡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伏击 看着那疾驰而来的轻骑,冯映雪心也立刻稳了下来。 毕竟是枯冢山上的十四当年,大小阵仗也见过不知道多少。一旦到了战场上,平时那个刁蛮的冯映雪就会消失不见,转而变成枯冢山上杀伐果断的十四娘。 “一千二百骑到一千四百骑之间。”冯映雪低声道。 林安之颇为惊讶地看着她:“你能看出来?” 冯映雪眼中闪过一抹傲然:“忘了我们枯冢山是做什么买卖的?要是连对手的实力都不能准确衡量,那还怎么敢说是这白马平原第一大势力。” 林安之轻笑:“那你帮我琢磨下,我们要怎么才能打得过。” 听了这话,冯映雪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林安之身边的队伍,就是不久前带到枯冢山上,之后又冒充运粮队进入白马关的。总共不过二百来人,大部分还只是布衣轻装,虽然也都是骑兵配制,但是连配备的武器都有限。 这样的对付要想对付一千西晋的精锐轻骑? 冯映雪沉思良久,这才皱眉摇头:“对付不了。” “为什么?”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其他的都好克服,但人数和装备相差太多,一百对一千已然绝对劣势,加上就我所知西晋轻骑都配备有手弩,以我们这些刀剑,恐怕刚看到对面的人影,就已经被射程了刺猬。”冯映雪缓缓说道。 林安之轻轻拍手,道:“有道理!” 冯映雪没好气地道:“这不是明白着的吗?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林安之轻笑道:“人数不足这是硬伤,不好解决。不过装备不够嘛,那就换好的装备就是了。” 冯映雪还没来得急细问,忽然就感到地面微微颤抖。她猛地转头,就见身后的草原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支红色的骑兵队伍。 这支骑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却衣甲鲜明。冯映雪只是粗略看一眼,就知道这一队骑兵大概只有百人左右。但是,面对十倍于他们的西晋轻骑,这支红甲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红甲轻骑越来越近,冯映雪的双眼也越瞪越大,因为她忽然发现,这其中的不少面孔竟然都见过,都是这些日子跟着林安之上枯冢山,之后冒充运粮队进入白马关的人! 这些人也能打仗?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冯映雪就立刻张大了嘴,百余名红甲竟然朝着率先朝着西晋的轻骑发起了冲锋! 红甲骑兵宛若一道深红旋风,从林安之他们身旁呼啸而过,朝着西晋轻骑冲了过去。 之后的画面,让冯映雪眼皮微跳。 红甲骑兵就宛若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西晋轻骑的队伍中,所过之处所向披靡,西晋轻骑在红甲面前就仿佛是一块豆腐一样,轻松被切开。面对溃败的西晋轻骑,他们轻松的分成十队人马,开始分路追击。 整个战斗的时间很短,双方兵马几乎是刚一接触就已经结束。 冯映雪看着那在草原上来回冲杀不断歼灭残兵的红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前些日子在枯冢山上,如果双方真的发生冲突,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一百人自然不可能打过枯冢山上三万人的,不过他们如果只是想屠杀一番就离开呢?只怕也没人能拦住他们。 红甲击溃了一帮残兵后,并没有停留,径直飘然而去。 这一幕让冯映雪不解地道:“他们不来和我们汇合?” 林安之轻笑:“自然是要的,不过不是现在。女孩子做事有点耐性,不要太猴急了。” 冯映雪此刻也顾不得理会林安之调笑她的话,皱眉道:“既然你有这么厉害的红甲,我们还埋伏在这里干什么?” “说了,别猴急。”林安之微笑道。 三人依然是埋伏在水塘里,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忽然就见前方远处的草丛中,一个人影忽然冒出了头。 这人一身深绿色的布衣,钻在草丛里就跟草地一样的颜色。如果不是林安之提醒,那人即便是现在在行动,冯映雪只怕也发现不了。 冯映雪一惊,低声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安之眯缝着眼:“红甲和西晋轻骑对战的时候他就到了,这才是我们要找的正主。” 冯映雪一听,刚想起身,就被林安之一把揽住了腰。她顿时又羞又怒,却也不敢大声叫嚷,只是低喝道:“你干什么?!” 林安之笑道:“说了让你别急,丙二已经去了。” 丙二? 冯映雪猛地转头看去,就见一开始匍匐在她身旁的丙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抬眼看去,就见丙二正无声无息地朝那绿衣人身后靠去。 就在丙二接近的一瞬间,那绿衣人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抬手就朝丙二射出一支袖箭。 而丙二也仿佛是早就预料到,身形不退反进,就在那袖箭临身的一刹那,他一个扭腰就躲了过去,之后猛地扑到了那绿衣人身上。 双方同时摔倒在茂密的草地中,立刻失去了踪影。 这一刻冯映雪终于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间弯刀就冲了过去。 林安之也不拦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跟在她身后。 到了丙二和绿衣人摔倒的地方,冯映雪就见丙二正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在他身旁的,正是那个满脸鲜血的绿衣人。绿衣人紧闭着双眼,但看上去生命无恙。 “怎么样?”林安之走到近前问道。 丙二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行礼,林安之赶紧上前把他搀扶住。 “不用行礼。” “是。”丙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已经制住了,不过他嘴里有毒药,刚才想咬破毒药自尽,我把他下颚给卸掉了。” 林安之眉头微颦,立刻拉起丙二的手看了眼,就见他手上有两排清晰的牙印,已经见血。 “金环蛇毒,你的解药呢?” “属下怕他被毒死,所以给他服下了。”丙二尴尬道。 林安之面色阴沉,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之后在冯映雪和丙二震惊的目光中,他一把拉起丙二的手,开始吸了起来。 “少爷,不可!” 丙二赶紧想抽手,不过论力量,他哪里是林安之的对手。林安之的双手就像是两只铁钳子,把他的手牢牢控制住。 吐出几口毒血,林安之这才把瓷瓶打开,把里面的药给小心敷了上去。 他擦了擦嘴唇上的鲜血,道:“是我没考虑周到,一开始只想着考验一下你的身手,没想到对方这么狠辣。” 丙二眼眶通红,沉声道:“是属下无能。” 林安之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下这探子的身体,确认无误后,这才道:“不错,还活着。” 听了这话,丙二如释重负。 过了好一会儿,红甲的骑兵才赶了回来。 林安之吩咐把那密探带上,一行人这才朝着西面行进。路过被焚毁的甲帐城,冯映雪满脸惊骇。 “这些都是你们做的?”冯映雪瞪大了眼盯着林安之,眼中尽是不敢相信之色。 林安之轻笑道:“不是我们,难道还是你们枯冢山不成?” 冯映雪轻咬着嘴唇,林安之的冷嘲热讽她也不是第一次见着了。 “我只是奇怪,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冯映雪深吸口气,缓缓道,“白马关破后,有五万残兵流窜进入到白马关西部,但是之后白马关也派了大军绞杀,就我所知至少有三万士兵已经被除掉。那么就算你把剩余的兵力全部收拢,也不过才两万人而已。甲帐城算不得什么雄城,但也绝不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而且,这里正是枢纽,往来队伍繁多,你们是怎么做到一整个冬季都不被人发现的?” 冯映雪把问题一股脑说了出来,那自然还有最重要的,你林安之怎么敢这么做?这可是西晋的地盘,前面是白马关四十万雄兵,后面是天干十城的防御链城,换作是谁只要不想死,都绝不敢擅动甲帐城。 但林安之偏生是动了,而且好几个月竟然没被人发现。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其实不难,无非是灯下黑。” 说完,林安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行人继续往西部行动。 当路过乙帐城的时候,冯映雪又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不过看着林安之那笑吟吟的样子,仿佛是在说,你问啊,你问了我才好显摆啊。 冯映雪臭着脸,生生是把好奇心给压了下来。 一直行动了半个月,一行人才终于返回到了柔兆城,也就是之前的丙帐城。 这一次,即便是冯映雪早有心理准备,也是面露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 这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全然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路旁摊贩叫卖着各种物品,百姓来回行走,倒是一派平和繁荣的景象。 不过很快的,冯映雪就发现了异样。 “全都是异族?”冯映雪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林安之轻笑点头:“不难看出来。” 冯映雪并不笨,相反的还非常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做到枯冢山的十四当家。只是在林安之承认的第一时间里,她立刻明白了什么。 “这些是库泽山上的异族,你把他们收服了?”冯映雪惊讶道。 说着,她似乎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有些颤抖:“据我所知,这丙帐城里以前有十来万百姓的……” “全送库泽山上去了。”林安之淡淡地道,“说起来,我不是答应要送宋九江一批百姓吗?你传个信给他,随时可以来取。嗯……我连库泽山一起送给他。” 第二百九十八章 目标 回到城主府,收到消息的上官蓉就赶了过来。 冯映雪一见到这个女子,心头立刻就暗骂了声。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上官蓉对着林安之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她就觉得打心底瞧不起,又是个依附着男人过活的狐狸精。 “这位姑娘是?”上官蓉笑吟吟地看着冯映雪问道。 林安之似笑非笑,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这是枯冢山上的十四当家冯映雪,负责枯冢山和我们的对接联络。” 上官蓉笑着微微行礼,道:“原来是枯冢山上的当家,奴婢上官蓉有礼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冯映雪就算再是个冷傲性子,此刻也免不得挤出一个僵硬笑容:“上官姑娘幸会。” 林安之道:“对了,蓉儿你记得让人检查一下丙二身上的毒性,我在外面的时候身上药物有限,他身上的余毒或许没清干净。” 上官蓉道:“是少爷。”她微微一顿,接着道,“事情我听说了,丙二行事太过鲁莽,他的生死事小,若是让少爷伤了分毫,那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林安之轻笑摇头,道:“不能怪他,是我没考虑周到。好了,下去吧。” “去吧。” 上官蓉行礼退下了,冯映雪这才有些不满地道:“她是你什么人,怎么也能直呼丙二大哥的名字?” 这一路上,上官蓉对丙二印象简直是极好。不得不说,丙二在草原上做的一切,让上官蓉的心理受到了极强的冲击。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为了保住人犯的性命,竟然把自己唯一的解药给了敌人。 在冯映雪看来,丙二这是拥有着绝大毅力的人,上官蓉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一口一个丙二的叫?而且还敢说“万死难辞其咎”?! 林安之淡淡地看了冯映雪一眼:“奴婢?” “难道不是?”冯映雪怒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冰冷地眼神落在冯映雪脸上。冯映雪就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好像骤然下降了十几度,她就感到浑身冰寒,仿佛被毒蛇盯上。 半晌,林安之才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这话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希望也是你最后一次说。蓉儿是我的奴婢,可不是旁人的。” 冯映雪想开口争辩,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时,就听林安之再次缓缓说道:“还有,你听丙二说过他的故事。” “听……听过……”冯映雪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干涩无比,如果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她就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嗯。救他的上峰,就是上官蓉。”林安之淡淡地道,“负责训练丙二的,也是上官蓉。所以,你没事最好不要招惹她。这不是为了她好,是为了你好。” 冯映雪脑子里就是一阵嗡嗡作响,上官蓉训练的丙二? 难道那个娇滴滴的狐狸精,竟然是这林安之手下的密谍首领?! 林安之自然懒得去理会冯映雪想什么,吩咐人把她安顿在后宅,之后就立刻召集柔兆城诸将开始了会议。 他离开了个把月时间,柔兆城的一切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季怀远也已经领兵从戊帐城回来了,攻城战自然是没什么波澜,红甲是老太爷为林安之精心准备的骑兵。就林安之隐约所知道的消息,这支队伍的战损率高达六成,毫不夸张的说,红甲中的每一个士兵都是绝对的百战之兵。 看着堂内诸将,林安之微微点头。 “我回来的时候看外面有车队运送木料进城,是库泽山上来的吗?”林安之问道。 这一句没什么营养,不过却是打开了话匣子。 蒲兰天跟着林安之一路去了白马关,甲十六被派往了北越,城中剩下的只有张扬、张海平、库勒和徐宇几人,自然还要加上主管勾玉的上官蓉,不过她和这些人不算一个系统。虽然在内堂上,但彼此并没有太多交集。 在这之外,还有一个编外人员,自然就是每天留恋烟花流向的大舅子祝西山。 不过让林安之意外的是,他原本打算把筑城的工作交给库勒的,毕竟他是异族首领,有他指挥异族比较方便,但事实上来完成这项工作的,竟然是祝西山。 “妹夫,不是我说你,筑城这种事牵扯到很多专业的事情,库勒兄虽然不错,但这个确实是外行。”祝西山笑眯眯地道。 一旁的库勒也是满脸通红,喃喃道:“西山兄弟说的是,以前还觉得自己算是一把干活儿的好手,没想到听西山兄弟一说,才发现原来几百年延续下来的建筑方法竟然全错了。” 林安之倒是不怀疑祝西山的水平,这位看似没正型的大舅子可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对于祝西山能说服库勒,倒是很觉得稀奇。库勒虽然是库泽山上异族的大头领,但本身依然是有着血脉里的那种憨直,说白了就是死脑筋,要说服这类认死理的人,本身就最困难。 林安之轻笑点头:“现在情况怎么样?” 库勒没说话,目光落在了祝西山身上。 祝西山道:“妹夫你开始的设想没错,但过于简单,真要实施起来其实少了很多细节。” 林安之自然明白自己不过是随便一说,真要筑城绝非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肉号称这样的雄城,牵扯的各方面事物更多。以前做事都习惯了吩咐下去,自然有人给做好,就算再难的事情也总有对应的人才,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毕竟不是大魏皇城,没有整个国家做支撑,很多事情就要考量许多了。 “细节我就不问了,既然西山你懂,那就劳你多费心了。”林安之笑眯眯地道。 祝西山和林安之接触的日子可不短了,自然知道这便宜妹夫是什么秉性,要说到懒这一个字上,只怕比他祝西山都不遑多让。 “放心吧,一定不负众望。”祝西山说道。 林安之又询问了一下上官蓉关于柔兆城内的各种情况,这才把话题引入正题上。 “这半年来我们一直想尽办法封锁天干十城的消息,让西晋和白马关蒙在鼓里,不过现在看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林安之轻声道。 话音落下,满堂肃然。 话语很简单,其中包含的意义更简单……要开战了! 所有人都知道,从白马关失陷林安之西行那一天起,之后无论是攻打天干十城,还是收服库泽山,甚至是联络北越,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 柔兆城的建设远远没有完成,北越方面被撺掇来开采金矿的队伍也还没到,白马关那边纷争刚起,很难说白马关不会派兵过来配合夹击,自然还有最关键的,就是来至西晋国内的大军。 西晋国内可不比白马关,林安之手上看着兵马不少,但真正能作战的总共也就五六万人。而西晋国内的大军则是要以百万计,一旦发现林安之在自己的国土内偷掉了五座城池,很难想象西晋朝堂会是如何的震怒。 张海平沉吟了片刻,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大人,现在筑城的工作虽然上了正轨,但离能派上用场还差了许多,特别是西侧的城墙,柔兆城以前是为了对抗大魏,所以西侧城墙破损严重,如果西晋大军真从国内派遣大军进攻,只怕很难守住。”张海平说道。 这并不只是张海平的想法,几乎所有人脑海里几乎都曾想过这个问题。 林安之一开始倒是做些对策,例如控制情报,让白马关和西晋国内无法获知天干十城的情况;又例如利用白马关东侧军队牵制白马关的大军,甚至于干脆派人冒充运粮队给白马关运送物资。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和西晋发生正面碰撞。 但是这终究有结束的一天,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一旦真到了双方需要对决的一天,那柔兆城和这城中跟随林安之的人将何去何从? 并不是没人想过,只是每次看到林安之那温和的脸颊,看着他那放肆却并不招人讨厌的行事作风,这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觉得,一切只要交给自家少爷就好了。 林安之轻笑道:“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也早就做了应对。半年时间,要让柔兆城成长起来还远远不够,至少是不足以抵挡西晋方面的进攻。不过,我们并不需要防守。” “不需要防守?”所有将领都是一怔。 这城池打下来不容易,不守城那之前所做的一切,特别是筑城,岂不是都白费了? 就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时候林安之淡淡地道:“如果西晋大军来袭,守是一定守不住的。所以……我们必须率先进攻。” “进攻?”张海平惊讶道,“进攻白马关吗?” “不,西晋本土。”林安之淡淡地道。 如果说开始还是略显沉静的大堂,那么此刻就更是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张海平涨红了脸,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大胆可以形容,而是实在是太疯狂了! 西晋本土可不是这天干十城,先不说进去后将面对的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敌人,光是天干十城的癸帐城,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天堑。 要从正面攻陷癸帐城的难度,并不亚于正面攻破白马关。 当年兵部尚书林煜文,就是在癸帐城前折戟沉沙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丁组 林安之的声音很轻,但落在人心底的份量却极重。 一众将领除了震惊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家少爷是不是疯了?往日里虽然偶有疯狂的举动,但绝没有像今天这样。 但这其中,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蒲兰天。 蒲兰天涨红了脸,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兴奋。 旁人没有经历过二十年前大魏对西晋的战争,但蒲兰天却是跟着林煜文从头打到尾。一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再次踏足癸帐城,他内心底就激动万分! 林安之并没有给诸人太多提意见的机会,说完这话后,就淡淡地道:“这不是提出来让诸位商议,而是我已经有了决断,从今日现在开始,柔兆城内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为西征做准备。一旦发生冲突,必须让路。” 上官蓉皱眉思索了下,道:“勾玉方面,是否把重心从白马关往西晋国内转移?” 林安之想了想,道:“这个你看着安排,总之我的要求是,必须随时掌握白马关的动向,而同时必须保证西征途中的情报准确。” 上官蓉满脸愁容,这难度可不小,不过最终也没敢反驳,行礼后应了下来。 季怀远站出来,道:“少爷,那您决定什么时候开始?” 林安之想了想,嘴角泛起了一抹神秘笑意:“最后送白马关一个礼物吧,然后就可以行动了。” …… 地牢中,那名被丙二抓住的探子,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此刻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上面满是鞭痕和血迹,从甲帐城过来的这一路上,他遭受的刑罚就没有断过。到了这柔兆城,上官蓉见了一句话没问,先就是让人给了一顿鞭子。 自然不是普通的鞭子,对晋密卫、南院密谍或者是勾玉这种组织的成员来说,一般的皮鞭除了惹人发笑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柔兆城这边使用的刑具,都是林安之参考南院刑具的模式,之后再配合上孙老头的药物,通过特殊浸泡制成的,一鞭子下去,当真是能让人生死两难痛彻心扉。 这一路上林安之没有问这晋密卫一句话,只是下令把各种刑罚挨个儿往他身上使,就好像是得了个结实的物件,要把自个儿的手艺在上面验证一番。 林安之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旁边摆着精致的果盘。在柔兆城要找到这么一盘子果脯可不容易,这都是勾玉通过情报网专程运来的。自然算不得公器私用,勾玉本就是林安之手上的玩意儿。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一路过来晋密卫的探子就已经到极限了,见着林安之这一刻总算是彻底垮了下来。此刻他就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林安之,只盼着他能给自己个痛快。 当然也不能胡乱说,随意开口给对方情报,只能让自己死的更快。 林安之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差不多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或许我也知道。要让自己死的痛快,就想点有用的、稀奇的,我不知道的,例如下一个李兰之类的消息。” 晋密卫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李兰是晋密卫安插在南院最深的一颗棋子,已经做到了南院巡察使的位置。年前南莞归附,大魏原本打算打西晋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李兰把这消息给传了出去,这才引来了这之后的一连串变化。 那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想到,白马关失陷竟然也是这一连串变化中的一环。 若是早知如此,只怕西晋和大魏都要重新谋划这件事情。 这样的消息,别说是寻常的晋密卫了,就算是西晋朝廷中的高层,只怕也少有人知道。 “哪里有第二个李兰……”这晋密卫哭丧着脸。 落在林安之手上之前,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会露出此刻这这种丢人的表情。 林安之想了想,忽然招了招手。 黑暗中,一名身着灰衣的枯瘦老头走了出来。 一看到这人,这晋密卫顿时一哆嗦,一股难言的恐惧从心底升起。这些日子负责折磨他的,就是这个老头。 “真的没有第二个李兰!”这晋密卫都快哭出来了。 林安之笑道:“你看你,你这么肯定说没有第二个李兰,说明还是知道点内幕嘛,看来一直没说老实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枯瘦老头可没停手。走到晋密卫边上,小心地把他衣服给剥了下来,之后拿着一柄小刀,在他胸口上下比划。兴许是自家小少爷到了,他是要给玩出什么花色来让小少爷瞧瞧。 “我……我……”晋密卫的舌头都快打结了,终于是灵光一闪,“真没有第二个李兰,但有另一个人说要去找您!” 林安之淡淡地道:“要找我的人多了去了。” “小少爷,胸口这块皮肤我一直留着,就是想等着您什么时候来了,让您瞧瞧老朽的手艺。”枯瘦老头朝林安之行礼道。 “那个人是我们晋密卫的大人物,叫楚向天!” 眼看着枯瘦老人的小刀已经贴在了胸口上,这晋密卫几乎是沙哑着声音惨叫了出来。 “慢!”林安之轻声道。 枯瘦老头收到,朝林安之恭敬行了一礼,缓步退会了黑暗中。 “楚向天?”林安之眯缝着眼,“就我所知,这是你们晋密卫上一代的统领。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几十年前就闭死关了。这么多年没消息,多半已经是死了。你说这个名字,是嫌死的不痛快?” 这晋密卫急道:“林大人,我不敢欺骗您,那真的是楚向天!姚子京姚大人亲口说的。” 林安之眯缝着眼,缓缓道:“你不过是个一般的探子,就算真有这种消息,又是你能拿到?” 晋密卫脸颊微微抽动,道:“那日您夜闯白马关,姚大人被您……被您打伤后,就在卧床休养,小的原本是去送文件,结果在门外碰巧听到姚大人和侍女的对话,也看到那楚向天离开。” “楚向天长什么样?” 晋密卫赶紧把那日见到的楚向天的样子说了出来。 林安之听完,便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在南院的密宗里,楚向天自然是不可忽视的人物。按说这人在南院的卷宗里,早就已经认定死亡了,也就是林安之好奇,这才翻来瞧了瞧。在那里面,有着楚向天的准确画像,倒是和这晋密卫说的一模一样。 良久,他才缓缓道:“楚向天去找姚子京是做什么?” “小人不知,不过两人密会了一阵后,楚向天就离开了。”晋密卫的探子说道。 见林安之眯缝着眼,再次沉思起来,这晋密卫的探子赶紧道:“小的在房门外听那楚向天说林大人您既然灭了夜雨楼,那他就要来会会您。” “找我?”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这一边被夜雨楼主惦记着,这没几天竟然又被晋密卫的恐怖人物给记上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霉运。 “这情报不错,足以换你一命。”林安之淡淡地道。 这晋密卫就觉得一股巨大的惊喜扑面而来,如果能活着,是没有人想死的,哪怕是受过最严密训练的西晋密谍也是如此。 “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我就算放了你,只怕晋密卫的人也不会给你活路了。”林安之接着微笑道。 晋密卫咬了咬牙:“只要能离开林大人这里,小的必然隐姓埋名,不再为西晋效力。” “隐姓埋名倒是不必,我可以给你指条活路……”林安之笑眯眯地轻声说道。 林安之在这地下密室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缓步走了出来。 外面上官蓉已经等了许久,见着林安之立刻上前行礼:“少爷。”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我记得勾玉一共分为甲乙丙三组?” 上官蓉点头道:“回少爷,没错。这分组按照本身的修为实力、情报能力和忠诚度划分,每一项都有严格的指标,只有综合评分到了一定数值后,才会所提升。” 林安之道:“再添加一个丁组吧。” 上官蓉满脸疑惑:“丁组?” 敲着上官蓉那俏丽的模样,林安之眯缝着眼,嘴角挂着浅笑,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去我那里吧,我跟你好好说说。”眼见着上官蓉俏脸泛红,他这才接着道,“不过你记着到时候先添加个名字,丁一。” 林安之从寝室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时分。上官蓉自然是早些时候就离开了,林安之在房里补了个午觉。刚出房门,就见一名侍卫在房门口候着。 “大人,冯映雪姑娘求见。”侍卫行礼道。 林安之眉梢轻挑:“冯映雪?什么时候来的?” “刚过饭点就到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侍卫回道。 林安之算了算时间,这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他嘴角泛起一抹轻笑:“这正要找她呢,她就到了。走,带我去见见。” 见着冯映雪的时候,冯映雪满脸寒霜,冷眼看了林安之一眼,就又别过了头去。 林安之失笑道:“我休息的时候没有急事向来不允许谁打扰,这可是你要见我,等的时间长了也不能怪我吧?再说了,真要有急事,你跟侍卫说一声,他们也断然不敢耽搁。” 冯映雪冷笑道:“小女子一介草民,哪里敢打扰大人寻欢作乐啊。” 林安之心头一动,大概就猜着了。上官蓉出门的时候只怕跟冯映雪打了照面,以上官蓉的八面玲珑,要想安抚下这女山贼自然是轻而易举,但此刻见冯映雪的表情,只怕上官蓉不仅没有安抚,反倒是撩拨了她几下。 别看上官蓉表面娇滴滴的,对着林安之那更是温柔妩媚,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勾玉几大主事之一,手段冷酷狠辣,心机深沉,表面虽然不动声色,但内心底恐怕早就风起云涌。 上官蓉和冯映雪的第一次见面可算不上愉快,上官蓉不见得真往心里去,但对冯映雪绝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这事儿真得找时间跟上官蓉聊聊,这小妮子别一个不小心真把冯映雪这蠢贼给玩死了。 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在南院当差的林安之最是明白。 第三百章 枯冢山来人 林安之挂着浅笑,心头在琢磨着怎么跟上官蓉打招呼。但落在冯映雪的眼中,却仿佛是林安之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她。 冯映雪就觉得肝火上涌,沉声道:“说好的是两家合作,之前白马关,无论你是打的什么算盘,但我情报也帮你传了,但你呢,除了拿出了表示自己‘实力’的身份外,还做了什么?我们枯冢山可是什么都没得到。” 林安之轻叹一口气,道:“说起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派人去找你的。” 冯映雪一怔:“为什么?” 林安之砸吧了下嘴,道:“说好的要送宋九江二十万的百姓,我就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取人。” 冯映雪差点没被这一句话给噎着。 先不说这二十万人是不是真愿意跟宋九江走,就算真跟着去了,以枯冢山的储备粮食,根本就养不起。再说了,枯冢山地界不小,但真能装下二十万人?就算真安置下来了,这二十万人不跑? 冯映雪寒着脸:“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二十万人,就是我送宋九江的百姓。” 冯映雪仔细看了林安之半晌,确定他不是在说笑后,这才皱眉道:“你不会真想把这二十万人送到枯冢山去吧?” 林安之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开始就说了,是两家合作,枯冢山我也亲眼见过了,你们养不活。所以,我给宋九江两个方案。” 听林安之考虑的这么周到,冯映雪倒是有些将信将疑了。 “什么方案?” 林安之道:“第一,你们把库泽山拿去,库泽山上原本是异族聚居的地方,有相当大片的城寨,装下二十万人不成问题。现在那些百姓,也都是在那里住着。” 冯映雪听着这话,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温和,带着几分腼腆的俊俏少年,心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库泽山住着? 这不就是把百姓流放到库泽山上去做奴隶,砍伐森林吗? 这么残忍的事情,真的是这个俊俏的少年人下的命令? 外表和行动的落差,让冯映雪有种很是错位的感觉。 林安之虽然不曾听到冯映雪的心声,但看她表情就能猜到个八九分。自然,他也不需去跟冯映雪解释什么。 “如果宋九江愿意,那就派人过去接手,我也好把兵力抽调到别处所用。”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冯映雪琢磨了一下,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我是最不想的,如果宋九江坚持不要库泽山,那就只能把柔兆城给他了。”林安之脸上泛起一抹心疼之色,“你也看到了,为了修缮柔兆城,我可是下了不小的功夫。” 冯映雪听着,点了点头。 林安之这话确实没假,来的时候都还见着外面堆积着海量的木料石料,白天冯映雪在城里到处走了走,也看到了到处都在施工的地方。 只不过,这个林安之能把花费了大力气重建的柔兆城给让出来? 这不是开玩笑吗? 冯映雪琢磨了半晌,这才道:“你把柔兆城让出来后,你去哪儿?” 林安之道:“这就是我的问题了,总之你要明白一点,我对你们枯冢山没恶意,一切都是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 这么大的事情冯映雪也不敢做决定,和林安之告辞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屋里写了一封信,让送到枯冢山上去。 枯冢山的来信是十天之后,负责送信的是在山上和林安之见过一面,还发生了些冲突的柴当家。到了之后自然是先和十四娘见了一面,交换了一些情报。 冯映雪的房间里,两人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茶水。冯映雪的脸色带着几分焦急,柴当家的脸色则有些怪异。 “大当家真的决定要库泽山?”冯映雪皱眉道。 柴当家低声道:“山上众兄弟都劝大当家要柔兆城,但大当家就是不肯。说既然是合作,那自然要双方互利。这林安之重建柔兆城花了不小的力气,如果真给他拿了,只怕林安之心头有芥蒂。” 冯映雪皱眉道:“大当家做事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的了?现在林安之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就算是拿了柔兆城又怎么样,他就算心头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否则我们把他身份暴露出去,只怕西晋不会留他活路。而且他的兵力部署我都已经通过秘密渠道传送给了大当家,命门已经被我们拿捏死,他翻腾不起什么浪花来。” 柴当家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水狠狠地咽了一口:“我们也都是这么跟大当家说的,但他就是铁了心的要库泽山,我们也没办法。” 冯映雪沉思片刻,道:“这事先就这么说着,我去把回信交给林安之。”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柔兆城还算繁华,你先在城里呆几日,我取一些银子给你,你到处逛逛,也好好休息一下。” 一听这话,柴当家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诡异笑容:“听说柔兆城中有个清雅居,据说是在西晋、北越都相当的有名头。这次出来大当家给了不少钱银,正好去见识见识。” 看着都柴当家脸上的表情,冯映雪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恶心。 说是山上的当家,但毕竟是土匪出生,就算是同样的事情,若是从林安之口中说出来,除了让人觉得心头气愤外,竟然不会有半点的恶心感觉。 气愤? 冯映雪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气愤?难道是那林安之说话总是一副要把人活活气死的样子? 打发走了柴当家,冯映雪没有耽搁,立刻就赶往城主府。 而就在这时候,林安之笑眯眯地拿着一小份白纸,仔细看着上面的蝇头小字。边上,上官蓉安静的候着。 “要库泽山。”林安之轻笑,“倒是比我想的要聪明一些。” 上官蓉不解道:“少爷为什么这么说?” 林安之缓缓道:“真当那宋九江是知进退的人?不要柔兆城,是心有疑虑,害怕我算计他。现在答应要了库泽山,大军自然就会驻扎过来。虽说人数不多,但要是宋九江够聪明,自然会打着旗号出去招揽那些流民。到时候二三十万流民全都过来了,兵马自然就超过咱们了。只怕到那时候,他就要来跟咱们聊聊柔兆城的事情了。” 上官蓉思索了下,道:“那为何少爷还要……还要……” “还要引狼入室对吧?”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这头狼可以咬我们,自然也可以咬别人,就看大家怎么用了。”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这宋九江当真是不知死活,我说给,他竟然也敢要。” 上官蓉不解道:“如果是少爷您在宋九江的位置上,您会如何答复?” 林安之笑道:“如果是我……”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通禀声,说是冯映雪求见。 上官蓉立刻起身,躬身行礼要退下。不过林安之却是拉住了她的小手,轻声道:“冯映雪,我要她活着。” “嗯?” 上官蓉微微一怔,之后很下意识的用一种林安之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上官蓉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奴婢该死!”上官蓉眼眶通红地颤声道。 林安之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妖怪,怎么动不动就该死了?”说着他揉了揉鼻子,“再说了,你也不算完全猜错……” 这话引得上官蓉破涕为笑,眼珠子微转,便行礼道:“奴婢明白了。”说完,缓缓退出了大厅。 林安之轻笑摇头。 他倒不是真对冯映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懒得想说辞,所以就这么一句话断了上官蓉的恶念,但听上官蓉的意思,竟然是还准备来点头绪? 正想着,冯映雪就走了进来,二话没说把信递到了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看了眼这信,之后便叹了口气,道:“宋大当家的是要柔兆城吧?” 冯映雪道:“错了,大当家要的是库泽山!” 林安之满脸错愕和惊喜交杂,道:“为什么?他当真只要库泽山?” 冯映雪深深地看着林安之,似乎想要分辨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几分做伪。 “这话,你得当面问大当家。”冯映雪微微一顿,接着道,“大当家说了,信件发出之后三日内就会动身,希望林巡察使这边做好准备。” 林安之轻轻点头:“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枯冢山大部队的行动很迅速,迅速到了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只是半个月之后,枯冢山的先头兵马就到了柔兆城。 自然免不得一番惊叹,对于林安之能拿下柔兆城,表示了相当的赞赏。 惊叹自然是有的,赞赏不好说,但做作也必然是肯定的。柔兆城的情况冯映雪早就已经在书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一番也算是给林安之一个面子。 在先头部队之后不久,就是大队衣衫整齐的骑兵呼啸而至。在这骑兵中间还有一面深黄色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骑兵衣衫整齐干净,全然不像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样子。 林安之站在城头上,看着心头发笑,土匪当真是土匪,又是猴急,又想表现的从容。 就算穿上这一身干净衣裳,那骨子里流露出的桀骜和嗜血,依然是散发着恶臭味。 “林兄,让您久等了!”宋九江在队伍中央,满脸春风的拱手笑道。 林安之含笑点头:“林兄这称呼,我今日就愧受了。再过几日,只怕是没这机会听林兄二字了。到时候,说不得我还得叫宋大当家你一声别的尊称呢。” 宋九江满脸红光哈哈大笑,拉着林安之的手进了城门。那模样,倒像他才是柔兆之主一样。 林安之笑眯眯的,似乎也不太介意。 把宋九江迎进城后,自然少不得一番酒宴款待。席间除了介绍手下一众将士外,也免不得问了下宋九江之后的打算。 “我不宋九江不过是一介粗人,之后的一切都还要靠林兄帮衬。至于说之后的打算,还想请林兄指教。”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指教不敢,不过我确实有些想法就是了。” 第三百零一章 壮胆 宋九江眉梢轻挑,来之前他自然是想了很多。他和林安之虽然只是一面之识,也确实明白这个人不好对付,笑里藏刀大概就是说的林安之这类人。 只不过,不好对付是一码事,宋九江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林安之也拿枯冢山没办法。但是这次林安之偏偏是把库泽山和柔兆城两个鱼饵给扔了出来,而且摆着一副愿者上钩的姿态,着实是让宋九江心痒痒。 来之前自然是权衡了利弊,拿了库泽山自然好说,本来不过是西晋的伐木场,就算他枯冢山真拿了,往深了追究,也不过是劫掠了一次而已。而且这还是两说,毕竟是从林安之手上拿过来的,以后一旦出了事,还可以大义凌然的说是为西晋收复失地。 这是好处。 坏处自然也有,如果宋九江他真打算听林安之的要想图一番功业,那库泽山就是个最下等的地方,没有便利的交通,没有可发展的城镇,连战略要地都算不上,那还谈什么发展。 但柔兆不同,几乎是符合一个势力崛起所需要的一切条件。或许唯一的毛病就是,只要接手柔兆,就等于是他小小的枯冢山在向整个西晋宣战。 为了这事儿,宋九江也着实纠结了许久。 直到把所有的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后,这才决定先拿下枯冢山,之后再图柔兆。 理由很简单,林安之花费大价钱重建柔兆城,这绝不是为了送给宋九江做个坟墓。而且,即便日后真的有什么情况,想来大魏方面也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这颗安插在西晋边境线内的钉子。 林安之说的帮是哪个就将建国这个条件看似可笑滑稽,但往深了想,并非是不可能。 都是聪明人,这个道理其实不难想明白。 “林兄有什么指教,只管说就是,我宋九江洗耳恭听。”宋九江大笑道。 林安之轻笑:“指教不敢说,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建议罢了。宋大当家你拿了库泽山后,自然要面对西晋。那二十万百姓要过活,当然也少不了各种补给……” 宋九江笑道:“那然后呢?”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我的建议是,宋大当家不妨考虑下白马关外的兵站粮仓,一来是可以提供二十万百姓口粮,如果能拿下,也能让西晋粮草短缺,让他们不敢短时间内对库泽山发起进攻。那些粮仓的位置不算隐秘,虽然有不少兵力把守,但以宋大当家在这白马平原的影响力,想来也不难动员一些兵马去洗劫一番。” 宋九江听完,手指轻敲着桌面,迟迟不语。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轻笑道:“宋大当家也是敞亮的人,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是合作,总是要大家都做点什么的。白马关东侧我已经展现了实力,枯冢山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影响力,这是第一次合作愉快。而这次,库泽山和二十万百姓自然也不能白拿,我如果真说白送宋大当家,只怕你反倒是要想想了。” 这话倒是让宋九江释然,毕竟林安之没有害他的理由。 和西晋对上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劫掠的时候注意分寸,自然能让西晋的官老爷们有些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宋九江哈哈大笑,道:“林兄果然是足智多谋,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林安之颔首,朝着宋九江举杯示意后,便一饮而尽。 宋九江一口饮下杯中美酒,擦了擦嘴,还没来得急开口,就听林安之又道:“说来还有一件事,要吗发宋大当家帮忙一下。” 宋九江奇道:“什么事?”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最近会带人马往西进军,到时候柔兆城的军政事物,还要劳烦宋大当家帮忙看着。顺便也当练手,一国与一城并无太大区别。” 宋九江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安之。 往西进军…… 西面是谁,西面不就是西晋本土了吗?! 这林安之胆大包天到要率军攻打西晋本土?! 宋九江就觉得头皮发麻,林安之的胆大妄为他自然是早有见识,带着两百人就敢胆闯他枯冢山的大本营。 之后从各方打探,自然更听了许多林安之的消息。风流韵事自然不在少数,但宋九江更在意的,却是林安之长风亭平乱,单枪匹马于议事大厅中刺杀姚子京,阴水湖上铲平夜雨楼。 这类的事情让宋九江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不是什么一般的纨绔公子哥,而是真正的大魏手掌实权杀伐果断的巡察使。 但就算心底早有了这样的认知,在听说林安之要带人直奔西晋本土的,宋九江依然是被震得气晕八素。 良久,他嘴角才泛起一抹苦笑:“林兄,你这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宋九江身上了啊。当真……信任我?” 林安之深深看了宋九江一眼,嘴角泛起一抹温和浅笑:“我林安之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决定要和宋大当家合作,自然是毫无保留。不过,有些丑话也要说在前面。宋大当家若是看不好这家,等我率军回来之日……” 宋九江深吸一口气,朝着林安之郑重拱手行了一礼,道:“安之兄,放心吧!” 宴会结束后,宋九江并没有如大部分人猜测的,就呆在柔兆城里,而是带着本部兵马立刻赶往了库泽山。 林安之站在城头,眯缝着眼看着枯冢山渐渐远去的大队人马,在他身旁乙三四躬身而立。 “在枯冢山上辛苦你了,到库泽山了就离柔兆城近一些,没事可以多过来。”林安之说着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乙三四,“毕竟是妇道人家,胭脂水粉什么的总是要有些的。这里不是当初的平州,你的任务虽然是勾玉密探,但和一般意义上的探子还是有些不同的,不用太过苛求自己。” 乙三四面色沉静,眼神平静似水,看不出丝毫的内心变化。 “离开平州后,我就已经是少爷属下的乙三四了,以前的铁娘子早就不在,即便是女子的身份,也早就放弃。勾玉中只有探子,不分男女。”乙三四沉声回答道。 林安之深深看了乙三四一眼,缓缓道:“当初承诺你让你如南院,虽说是探子,但好歹是官家身份,最终却让你进了勾玉,弄得比兵不兵贼不贼的,心头可有不忿或怨怼?” 乙三四微微摇头:“少爷多虑了,我家当家的死在马兴禄手上,马兴禄身为平州知州,是大魏的官员,如果真进了南院,那我恐怕才要心生愤懑。能跟着少爷做事,是乙三四的福气。”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心头明白乙三四话里应该是有几分真诚的,不过到底有多少是被杨絮给扭曲了,那就不好说。 勾玉的探子训练可比南院要严酷的多,南院毕竟明面上还顶着个管家身份,而勾玉确实正儿八经的黑暗势力,杨絮参看了林安之提供的南院、晋密卫等的训练探子方法,之后又把地下最见不得人的那套控制手段给用上,像乙三四这样的身份偏下的成员,自然是免不得被一番洗脑。 林安之偶尔也心生不忍,也不是没有隐晦的提过,但杨絮对这事却是很坚决,一口否定了林安之的想法。或许在杨絮心中,这样才是对林安之最好的吧。别看杨絮平时一副柔弱样子,但那也只是在林安之面前的模样。能在勾玉掌舵的位置上坐稳,不够狠辣可是不行的。 很多事情,即便是做到了林安之的位置上,也很难真的改变什么。 他微微沉吟了下,道:“清雅居里姑娘不是好,往日里不乏有些饮酒闹事的醉客,姑娘们吃了亏,苦水多的只能往肚子里咽。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清雅居一下,教她们些防身的小窍门,不见得真能对付五大三粗的男子,但总多几分自保的能力。” 乙三四躬身行礼:“是。” 城楼后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以林安之今日的修为,自然是一听便知是谁。 “少爷。”上官蓉行礼道。 林安之点头,示意乙三四先行离开后,这才笑道:“这儿风大,你又没有修为傍身,怎么也上来了?” 上官蓉笑道:“少爷可别真把蓉儿当弱不经风的小女子,当日跟着杨大家学习的时候,可是没少吃苦头,这点风寒算不得什么。” 林安之微微点头,目光便又重新落到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枯冢山的队伍上。 上官蓉眉头微颦,道:“少爷,你当真信任宋九江?” 林安之失笑:“当然……信不过。” 上官蓉奇道:“那您还把柔兆城的管辖权交给他?刚才宴会上,他看奴婢的眼光不纯,恐怕不是做事的料。” 林安之笑眯眯地捏了下上官蓉的下巴,道:“若是看你眼光单纯了,只怕就不算男人了。” “少爷!”上官蓉娇嗔了一声。 林安之收回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我这是在给宋九江壮胆啊。”林安之轻声道。 上官蓉满脸疑惑:“壮胆?” 林安之微笑:“他现在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我看了都心急,要是不给他足够的胆量,他怎么能尽快手下柔兆城呢?” 上官蓉满脸错愕:“您真要把柔兆城给他?” 林安之嘴角轻轻翘起:“这是注定要成为死城的地方,总不能自己来守吧。” 第三百零二章 一切正常 宋九江接手了库泽山,库勒便被解放了出来,每日里的任务从监工变成了城卫队。但主要工作还是和库泽山有关,负责处理枯冢山一帮人的一些日常事物。 例如枯冢山要采购什么物品,库勒就必须要从中调配;又例如枯冢山上的流民在清雅居喝醉了闹事,库勒的城卫队也要负责抓捕惩戒。 自然宋九江那边也有严令,不许枯冢山上的流民在城中胡闹。但毕竟是山贼出生,宋九江的命令管得住一时也管不住一世。 说的多了,宋九江也动了真火了,下狠手杀了几人,这才让枯冢山上的一伙人消停了一下。 林安之则是安坐城主府,静候着消息。 终于在第十五天,一封密信从白马关传了回来。 收到信件的林安之微微一笑,反手把密信放到了烛台上,看着那渐渐化作飞灰的信件,林安之眼中点点火光闪烁。 柔兆城的一切依然如初,不过所有人都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但具体的,却没人能说出来。 兴许是那位长期做客清雅居的羿风族公子哥不在了,兴许是向来带着人满城跑的库勒没那么勤快,只是三天两头才能听到他的消息。更或许是,城主府里那位俊俏的小少爷,那位异族的引导者,被清雅居的小老板折腾的伤了腰,所以多日不露面。 总之,一切似乎有些不同,但于一般百姓而言生活并无多大变化。 库泽山上,原本异族供奉山神的地方,此刻变成了枯冢山一帮流寇的议事厅。 此刻议事厅中只有宋九江一人,以枯冢山的几十个小头目,要管理三万贼兵和二十万百姓还是相当的困难。 以前许多没有想到的事情,此刻都以各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摆在了宋九江的面前。 宋九江就寻思着,一些帮众也家室,怎么就没这么多麻烦事呢? 除了库泽山上的事情外,最让宋九江在意的就是柔兆城内的情况。对于林安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特别是林安之话里话外的让出柔兆城,这更是让宋九江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说林安之说的要进攻西晋本土,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在宋九江的考虑范围内。 “看不透啊。”宋九江低垂着眼帘低声自语。 正想着,一名身着灰衣的汉子快步走了进来。 “大当家,柔兆的密信。”汉子沉声道。 宋九江接过密信仔细看完,却沉着脸,良久不语。 这汉子道:“大当家,什么情况?” 宋九江缓缓合拢信件,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一切正常。” …… 天干十城,原名为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后来为了便于“管理”所以直接更名为天干简称,分别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冠名。 从甲帐城到戊帐城这五城已经被林安之拿下,前五城中除了已经被林安之更名为柔兆的丙帐城外,其他四城尽皆被付之一炬。 在戊帐城外,一队身着西晋铠甲的人马正站在东侧城门外。 当先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将领,他脸色阴沉凝望东方,一对眸子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戊帐城是林安之拿下的最后一座城池,是由季怀远率红甲征讨的。 红甲是由老爷子一手训练,给林安之留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力。每一个红甲士兵都是在血与火的历练中诞生的,其战损率达到了恐怖的八成,最后才剩下了这么三万人。 而换句话说,就每一个红甲的士兵,都是在地府里转悠了一圈,他们漠视生死,冷酷无情,是真正的为了战争而生的杀人机器。 戊帐城大捷,按说这是林安之计划的最后一环,怎么都该庆祝一番。但是当林安之收到战报后,还是决定不要太过张扬。当初林安之的命令是,攻下戊帐城后无需驻守,付之一炬即可。 季怀远也忠实的执行了命令,不过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有意,在放火烧成的时候,城中十二万百姓,没有一个逃了出来,大部分都葬身在火海中。即便有那么些幸运的,没有被大火烧死,也在之后的严冬总死于饥寒。 “将军,怎么办?”一名近卫低声问道。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心中的愤怒不亚于自家的主将,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毕竟在这军中,还有另一位更加尊贵的人物。这样的情况,是如实上报,还是略作修辞? 中年将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到了军中,自然要守军中的规矩,一五一十上报,不可做任何添加,也不得有半点删减。” 近卫眼角微微抽动,跟那位贵人说这里的惨状? 万一贵人动了念想,要亲眼过来看看,被吓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去,按我说的做。”中年将领沉声道。 近卫不敢耽搁,抱拳行礼后策马匆匆离去。 只是小半个时辰后,一辆豪华的马车就从远处飞驰而来。到了城门口,停在了正在听取汇报的中年将领身旁。 见着这马车,中年将领脸上的怒容稍稍收敛,快步到了马车侧面,朝着那紧紧遮蔽的窗帘躬身行了一礼。 “见过清雅公主。” “李将军请起,行军途中不必多礼了。” 马车内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马,一只纤细秀美的手轻轻地把车帘子掀开。 李将军等人一见,赶紧躬身行礼,双目凝视脚尖,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马车内,一名身着宫装的靓丽女子走了出来。她身材婀娜秀美,肤色洁白宛若白雪,琼鼻高耸,峨眉素淡。 宫装女子小心走到车下,看着李将军等人的严肃模样,她忍不住掩嘴一笑,之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就静静地站在了马车旁。 这时候,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才从马车里探出了头。 女孩儿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虽然只是“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岁数,相比刚下车的女子虽然身材略显单薄,但那相貌却是美的惊心动魄,让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若说初见刚才那女子时便觉得惊为天人,但若是站在这小女孩儿的身旁,那顿时就沦为了侍女的角色。 皓月繁星之辉,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女孩儿调皮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滑倒。 那开始静候一旁的靓丽女子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了过去:“公主小心!” 女孩儿轻笑道:“凝霜姐姐不必紧张。” 凝霜轻笑道:“公主可别这么叫,奴婢可受不起。您是我西晋最尊贵的清雅公主,您这么叫我,若是让宫里的公公们听到,只怕又要为难奴婢了。” 话是说受不起,但那表情可全然不像。说是怕宫中的公公,但那语气中却多是调侃自嘲,没有丝毫恐惧的意思。 清雅公主挽住凝霜的手臂,道:“这里可不是宫里。”说着她朝着李将军甜甜一笑道,“李将军,您说是吧?” 李将军苦笑不已,再次深深行了一礼:“卑职不过是个粗人,不懂宫中规矩。不过清雅公主说的是,这里是东部前线天干十城所在,确实不是西晋皇宫。” “李将军不必多礼,起身吧。”清雅公主说道。 “是。” 李将军这才站直了身子,不过依然是低垂着眼帘,目光只敢看着地面。 清雅公主走到城门口,刚一靠近就皱了皱眉头。 李将军自然知道原因,低声道:“春季雪花,温度上来了,尸体的味道重。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就不要进去了……” 清雅公主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后,抬步迈进了城门。 第三百零三章 怒火 如果说站在城门口还只是感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那么进了城门后,就仿佛是把整个人置身在一个巨大的,且在六月的库日中暴晒了十余日的屠场中。 令人脑袋眩晕的尸臭味充斥了整个世界,只是轻轻吸一口气,那味道就能让人两眼发黑。 清雅公主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一旁的凝霜抬手扶住了她。 相比清雅公主,凝霜的神色却是异常的冷静,俏丽的脸蛋上一片冷凝,原本流光溢彩的双眸,此刻却闪烁着点点寒芒。 便是一旁的李将军,当看到那冷凝森寒的目光后,都是身子微微一凉。 这种目光,是只有在那种真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并且拥有足够强大实力的人身上,才会有的。 早就听说这凝霜是陛下为清雅公主专程请来的贴身护卫,今日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李将军心头暗道。 清雅公主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哪怕是一早她就猜测到了东面天干十城有变,但真到了这里后才发现,一切跟她想象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雅公主脸色茫然。 哪怕是那李将军的贴身侍卫,也没敢真把话照实告诉公主,只说是这边戊帐城情况不对,似乎死了不少人,但也仅此而已。 清雅公主哪怕再是天资聪颖,绝绝对想不到这世间人心的险恶和毒辣。 李将军看着清雅公主,目光转而又投向凝霜身上。凝霜微微点头,示意李将军直说就是,她也想弄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戊帐城的十二万百姓,究竟怎么了。 李将军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公主殿下,这城池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没有活人?”清雅公主眼神茫然,“人呢?城中百姓都去哪儿了?” “都死了。”李将军缓缓道。 “都死了?”清雅公主失声道,“怎么可能,这里不算驻军也有十二万百姓,怎么可能都死了?!” “被烧死了,被冻死了,被饿死了,还有一些被野兽吃了……总之,都死了。”李将军缓缓说道。 季怀远率领红甲进攻戊帐城的时候是刚开春,趁着草原上积雪还没融化,做了最后一次进攻。而这个时间点,也正是卡在西晋本土开春最后一次往白马关运送粮草之后。 运送粮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非是说一队运粮队直接从西晋本土到白马关。而是中途会在癸帐城停留,然后会一路直接运往柔兆,也就是丙帐城。在柔兆城停顿一阵后,这才会有丙帐城派队伍送往白马关。沿途自然要通过乙帐城和甲帐城,按说怎么都是天衣无缝。 但谁能想到,林安之竟然一口气把天干十城中的五座拿下,而且利用甲帐城城主徐宇对西晋军队的熟悉,愣是造出了平安无事一切正常的假象。无论白马关还是西晋本土,都没想到自家的通道已经被林安之完全截断。 而情报方面,勾玉的恐怖更是展露无遗,便是晋密卫的密信都给模仿了去。好在晋密卫毕竟是晋密卫,勾玉对许多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也没敢真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假消息,只是维持着日常信息传递而已。 所以,戊帐城失陷的消息就一直被封锁着。而大雪封路,在缺少补给的情况下,城中的人离开也只是自寻死路。 初春拿下戊帐城,因为积雪尚未融化,哪怕是一把大火烧死了十几万人,也因为天气的原因,没有出现太多的异像。而城中侥幸未死的人,也借着那些没被烧光的存粮坚持了下来。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春末,积雪融化,存粮耗尽,而那些隐藏在草原最深处过冬的动物也渐渐出现。 整个戊帐城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猎场,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为了生存的战斗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着。 李将军不知道城中到底还有没有活人,唯一可知的是,现在城市里异常危险,除了各种被烧蚀后随时会坍塌的残垣断壁,还有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凶猛野兽。 当野兽吃过人后,那人在它们的眼中就从可怕的敌人,变成了可享用的食物。 这些事情从李将军的口中缓缓说出,落在清雅公主的耳朵里,仿佛是地狱传来的呢喃。 清雅公主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红晕,明亮透彻的眼中闪烁着一抹愤怒的火焰。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是我西晋的百姓,下令全军进城……收尸。” 收尸不是个简单的工作,一些尸体被野兽咬的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分辨到底谁是谁的。而更恐怖的是,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腐败,许多尸体甚至散发着尸毒。几名没有经验的新兵,就栽在了这尸毒上,成为了那其中的一员。 三千兵马足足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整个城市才勉强清理完毕。而在这期间,清雅公主仿佛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尊贵的公主身份,跟着士兵们一同进入这片修罗场,亲手拾掇军民的尸骨。这落在士兵的眼中,自然赢得了一片赞誉。 而就在清雅公主率军清理完戊帐城的时候,一队人马正悄无声息地经过了丁帐城,渐渐靠近戊帐城。 林安之骑在战马上,四万大军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便没有一丝声响。 这四万人由一万红甲,两万异族以及一万白马关残兵组成。 其中大部分都是季怀远和上官蓉从军队中挑选出来,算是某种意义上各部最精锐士兵的混编。 这也是林安之有意为之,不可能让所有部门都单独作战。 红甲战力超强,但毕竟人数有限,如果要进攻西晋本土,不可能完全依靠红甲作战,其他部队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白马关残兵自然不用说,本身就是大魏的精锐,不过问题也在于白马关的特殊情况,这些士兵多是些老兵油子,初到林安之手下还算老实,但随着时间过去又渐渐恢复了白马关的本性。 而异族自然更不必说,林安之能召集库泽山异族,最主要的原因是库勒和他大祭司父亲的帮助,给了林安之那个“引导者”的身份。但真正能认可这身份的异族又有多少,恐怕大家心底都清楚。 让手上所有人马都能完全听令并完美配合,这才是林安之想要的军队。而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必须协同作战。 进攻西晋本土是林安之为了应对白马关失守的后手,但又何尝不是林安之为了日后应对某种情况而留出的后手呢? 林安之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换上了一身戎装,同样骑在马上的上官蓉满脸犹豫地看着林安之,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有话要说。 “有什么直接说吧。”林安之轻笑着说道。 上官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少爷,我就是有一件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林安之道:“说。” “南院大司命的来信已经到了,少爷就算不听大司命的安排直接返回半雪城,但她派来的护卫您怎么也该带上啊,为什么都留在了柔兆?” 几天前,南院的密信通过坐镇白马驿的云河的手,传到了林安之手上,跟着来的还有五十名南院的夜枭。见到林安之,这些南院夜枭也是相当激动,毕竟白马关失陷后林安之就失去了消息。对南院而言,这可是至李兰巡察使叛变后,最大的损失。听闻林安之还活着,没有一个南院的成员不感到由衷庆幸的。 对于外人而言,南院或许是阴森恐怖的衙门口,但对于南院中人来说,其中的每一个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特别是这位还是在整个大魏都极富盛誉的小诗仙,虽然不是有意,但不得不说,林安之的出现让南院糟糕至极的口碑有了那么几分好转。 毕竟能出这种风流人物的衙门口,即便是再糟糕,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吧? 按道理说,就算不说林安之被晋密卫的顶级高手惦记上了,光是夜雨楼主的威胁,林安之也应该把这些人带着的,不过真当这些夜枭到了柔兆城后,林安之却没有把他们带在身边,反而是直接扔在了柔兆。 听了上官蓉的问话,林安之微微一笑,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他不想带,是不敢带。”林安之轻声说道。 上官蓉眉梢轻扬,微微沉吟片刻后,便轻轻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四万大军没有选择隐藏行迹,而是沿着官道一路经过丁帐城,直奔戊帐城而去。 离戊帐城还有二十余里地的时候,斥候传来了消息。 “大人,戊帐城有未知军队驻扎。” 听到这消息,无论是上官蓉,还是随军的将领,都是精神为之一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安之,灼热的目光甚至让林安之脸皮有些刺痛。 林安之轻笑摇头:“比我想的来得要快。不过也好,这第一仗选在戊帐城,实在是最好不过。”他面色微微一寒,“传令下去,准备作战!” 第三百零四章 夜袭 这次出征林安之没有带季怀远和蒲兰天等将领,或者说整个柔兆城高级将领一个都没带在身边,在林安之的谋划中,手上能用的的人还是太少了,这些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任务。 因此在林安之的队伍中,或许只有一个上官蓉算的上是柔兆城的高层。 但上官蓉别说是战阵厮杀了,便是一般的武功都不会。 以至于听说林安之要带上官蓉出发的时候,城主府的气氛一度是非常的诡异。好在这是林安之的决定,好在这里的大部分将士从加入的第一天起,就从未以大魏的士兵自居。所以当林安之说出我只到蓉儿出发的时候,虽然气氛异样,却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 不过这样一来,也让林安之一旦开始正面作战,手下竟然没有一个将领可用,唯一可以勉强算是武将的,也就只有他这位做过短短半年的“怀化大将军”。 既然是真正意义上征讨西晋本土的第一战,林安之并不打算简单行事…… 夜幕降临,整个戊帐城笼罩在一片悲凉之中。 十日的清理已经把戊帐城中大部分的尸骨给整理了出来,不过大部分尸体都已经支离破碎,想找个整块儿的都困难,更别说辨别到底是谁。城主府也被一把火焚烧,其中的各种名册等都随之化为飞灰。 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在城西找了快空地,将所有人就地掩埋。 但这毕竟是十余万人,从清雅公主下令收尸的第一天,就已经有士兵开始挖坑,但直到现在也不过是挖出了能掩埋两万人的而已。 清雅公主坐在城头,凝望着东方的天空。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残忍,竟然下令屠杀全城百姓。 屠城这种事情,她不是没听说过,历史的轨迹中从来不乏惨绝人寰的事情。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却让她感到如此的荒诞。如果不是城西隐约传来的火光和人声,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有发生。 “公主,夜里风大,回去休息吧。”凝霜心头叹了口气,轻声叫道。 清雅公主微微摇头,道:“凝霜姐姐,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残忍?” 凝霜微微沉默,这件事疑点太多,她遍搜脑海各方势力,能在西晋天干十城正中干出这事儿的势力,几乎就没有。 如果大魏有本事在戊帐城搞大屠杀,白马关那岂非是形同虚设? 这当然不可能,如果白马关外真有能容纳大军通过的道路,西晋这几百年早就打探了出来。 那么,是北越? 这个可能性更加荒谬。 北越向来狡猾,绝不会在西晋和大魏刀兵相向的时候来引火烧身。 而除了这两方势力,还有谁? 白马平原的流民吗? 他们倒是有这个实力,不过这些流民的胆量凝霜是非常清楚,他们绝对不敢正面进攻西晋的城池,这是百十来年来留下的规矩。流民势大,西晋默许他们在白马平原上做一些不过分的事情,但如果流民敢进攻戊帐城,并干出屠城这样的事情,那西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到底是谁? 凝霜思索片刻,这才缓缓道:“公主殿下,这种事情我不懂。按说您既然能看出白马关有变,应该更能猜测出到底是谁做了今日的事情。想来,今日的事情和白马关之变,必然有联系。” 清雅公主刚才也不过是感慨一番,在她心头其实早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按说不应该是大魏的人……”清雅公主开口道。 凝霜失笑:“当然不会是大魏,如果他们有本事来戊帐城杀人,那白马关不是早就破了?” 清雅公主微微摇头,神色微微凝重:“按说不该是他们,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一切必然和他们有关。” “为什么?”凝霜皱眉问道。 “因为有理由做这种事情的,只有他们。”清雅公主缓缓说着,眼中又流露出一抹迷惑,兴许是对自己的某种猜测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而且……凝霜姐姐,你听说过林安之这个人吗?” “林安之?”凝霜眉梢轻挑。 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说过,她虽然本身算是一介武夫,但西晋毕竟号称文坛正统,大魏那个以一己之力把整个西晋文坛打得落花流水的少年人,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而且更让她在意的是,她虽然向来以奴婢自居,但内心底却是高傲的紧。男子自然不必说,出了她师傅楚向天外,其他男子向来不在她的眼中。而女子中,也仅仅有那么两三人,能如她眼而已。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圣魔两道圣女。 但让她目瞪口呆的是,这位小诗仙竟然先后和圣魔两道圣女都传了香艳传说,这又怎么能不让凝霜在意? “听说过,一个浪荡纨绔罢了。”凝霜淡淡地说道。 清雅公主忍不住瞄了凝霜一眼,失笑道:“一个浪荡纨绔都能让凝霜姐姐记着名字,看来当真是不简单。” 凝霜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自家小公主年岁不大,但这打口水仗的本事,可绝对是一等一的,否则也不能说服陛下让她一个人跑来这东部前线。 “你还记得去年年末晋密卫的一份密报吗?”清雅公主问道。 凝霜一怔后有些迷惑:“晋密卫的密报没有断过,不知道公主说的是哪一封?” 清雅公主缓缓道:“去年十二月,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密报说白马关发现异样,似乎有大魏南院的探子入驻。之后我们顺利占领了白马关,这密报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了。”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因为二十年前的事情,白马关对大魏朝堂相当排斥,就算是原本的南院密谍,都已经渐渐被边缘化。怎么二十年没消息,却就在我们进攻白马关的时候动了?” 凝霜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是我们的行动惊动了他们?无论怎样,白马关都是大魏的边关重镇,我们只要准备动手,怎么也会有些不寻常的气息。那些南院密谍鼻子又灵,说不定嗅到了什么味道。” 清雅公主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越到最近,就发现事情越发的不是那么简单。事后我让人去仔细查了下大魏的情况,忽然发现有一个本该极为耀眼的人,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 “林安之?”凝霜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这个名字。 清雅公主轻轻点头:“没错,就是他。他除了那小诗仙的身份外,最为出名的另一个身份,应该就是南院巡察使了。” 凝霜哑然失笑:“公主你不会怀疑是他到白马关了吧?就算是,难道他还真能凭一己之力……”说到这里,凝霜忽然停了下来。 她面色冷凝肃然,眯缝着眼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见凝霜的模样,清雅公主好奇地道:“凝霜姐姐,在干什么呢?” 凝霜眯缝着眼,缓缓道:“公主殿下,我们只怕是有客人来了!” 清雅公主一怔,转而脸色苍白。 战争的号角几乎是瞬息间就响起,密集的马蹄声在黑夜里仿佛充斥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整个戊帐城都在马蹄声中震动战栗。 城主府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现在清雅公主所在的位置,是之后在原址的位置上临时搭建的一所建议石屋。 清雅公主脸色有些苍白,凝霜已经换下了一身宫装,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在她腰间也已经多了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看上去英气逼人。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将军大步走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清雅公主强自镇定的问道。 哪怕她再如何聪慧,终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依然内心恐惧。 李将军面色凝重,沉声道:“敌人异常凶狠,同时对东、南、西三面城门展开进攻。” 凝霜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留下北门让我们逃跑吗?” 李将军看了凝霜一眼,目光再次落在清雅公主身上:“殿下,敌军兵力不明,来意不明,身份不明,此刻我们对敌方一切皆未知。末将以为殿下不妨暂且返回已帐城,等一切明了后再做打算。” 清雅公主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李将军,可是守不住了?” 李将军苦笑:“敌方进攻势头极猛,而且战力之强真是微臣平生仅见……” 凝霜皱眉道:“能知晓敌人主帅所在的位置吗?” 一听这话,李将军立刻就明白凝霜的意思了,这位大高手只怕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去军中行刺。只是,这行军打仗若真是靠一两个刺客就能改变战局,只怕也不用打了。 李将军张了张嘴,却把这话咽了回去,凝霜是清雅公主的贴身护卫,而更重要的是她还有着另一个身份。即便是西晋皇室,对其也抱有足够的尊重。难道自己真能对她说出,去行刺就是送死的话语? 再说了,这绝境里,行刺也真不算是什么好主意。 “东门进攻力量最强,而且兵力是以一支特殊的红甲骑兵为主。以末将的经验来看,东门外不远处,必然有地方中军大帐。”李将军沉声说道。 凝萃微微点头,朝着清雅公主拱手行了一礼:“殿下,奴婢去去就回。”话音落下,提着长剑就朝大门外奔去。 第三百零五章 官、贼 林安之坐在中军大帐里,前面具体的排兵布阵需要他亲自安排,但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却没必要了。行军打仗可不比江湖私斗,哪怕当年铲除夜雨楼,其实说白了依然是以少数精锐去铲除夜雨楼主。 而现在真到了战阵之上,反倒是只需要他坐镇中军就好。 中军大帐的位置设置在戊帐城东,倒不是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实在是懒得挪窝,一路走过来,到了这里便是这里了。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加上有红甲坐镇,战局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桌前点着蜡烛,林安之安坐其后,仔细看着桌上放着的地图。 在他身旁,上官蓉微曲着身子跪坐着,随着那纤腰的弯曲,身姿更显得婀娜诱人。 林安之正提笔记录着各种地形位置和要地,忽然就停下了笔,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蓉。 “你这坐在边上,我怕是没心思好好绘制地图了。”林安之笑道。 上官蓉眉梢泛起一抹幽怨,媚眼微横:“少爷的意思是奴婢影响到您了?” “影响倒是不至于,只不过吧……”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目光不由得随着上官蓉白皙的脖子滑了下去,心头微动,干脆把笔一扔,伸手一挑上官蓉的下巴,“算了,也不急在一时,不如……” 上官蓉俏脸绯红,声音宛若蚊吟:“不如怎样啊,少爷……” 话音落下,却迟迟没听着林安之的回答。疑惑抬头,就见林安之眯缝着眼倾听着什么,嘴角还挂着一抹暧昧浅笑。 上官蓉在林安之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算长,但林安之的种种习惯早就被杨絮教的明明白白。毕竟,像上官蓉这等姿色的女子,杨絮从训练之初就是有着明确目的性的。 一看林安之的表情,上官蓉脸上娇媚的神色顿时收敛,低声道:“少爷,要叫人吗?” 林安之轻笑摇头,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带你出来一直受人诟病,其实吧,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只做这些事……”话语间,手沿着那白皙的脖子就滑了下去。 上官蓉呼吸顿时急促,好不容易绷起的脸蛋又泛起了红晕。 林安之轻笑着收回手,道:“给你找点事情做,免得人家说你只会以色侍人。” 这话一出,上官蓉眯缝着眼,其中闪烁森然寒芒。那一刻的杀机涌动,任谁都能看出来。 “这话旁人最好别传到我耳朵里。”上官蓉轻声道。 林安之失笑,捏了下她的脸蛋:“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就不好看了。”话音落下,他坐直了身子,重新握起笔,安静地绘制起地图。 而上官蓉同样的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胸前被林安之弄得凌乱的衣衫。 只是片刻功夫,一阵破空声响起,门外两名侍卫身子微微一震,之后便没了什么异样。如果不是一早就注意到了,只怕上官蓉都很难发现这微小的变化。林安之依然低着头,低垂着眼帘,嘴角泛起一抹浓浓笑意。 又过了小半会儿,一个鬼魅般身影才掀开帘子,无声无息的进入了大帐内。 这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清雅公主的贴身侍卫凝霜。 见到林安之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这必然是她要找的人。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和年纪,全天下除了林安之只怕没有第二人。 但让她奇怪的是,不光是林安之淡定的和她对视着,甚至连她身旁侍女,都全然没有惊讶害怕的表情。 发现我了? 这个念头在凝霜脑海里只是微微一转,她心头便忍不住冷笑。 发现了又能怎样,在这个距离,没有人能躲过我的青隼剑! “林安之,拿命来!” 凝霜一声低喝,身形化作一道黑色旋风,直扑林安之而去。手中青隼剑带起一阵幽幽绿光,森然而杀机涌现。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也是暗暗惊讶,西晋当真是人才辈出,戊帐城随便来个刺客竟然有七品上的修为。 但七品上又能怎样? 林安之离开出云县后,遇到的高手莫不是天下间顶级的高手,最厉害的夜雨楼主甚至已经是半只脚踏入圣境的八品上!便是他身边的红颜知己,无论是秦苑清还是苏皖,甚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蚊子”李雯,那都是八品实力。便是稍弱的祝霁月,只要龙骨弓在手,便是夜雨楼主都要忌惮三分。 见识过这些的林安之,又岂会怕你一个七品上? 就在凝霜动的一瞬间,林安之的左脚忽然弯曲站了起来,摆出了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凝霜的青隼剑快逾闪电,就是这么一瞬,就已经递到了林安之身前。 而就在这一刻,林安之出手了。 他抬起手,朝着青隼剑就是一轰了过去。 凝霜心头惊讶,心说这林安之当真是疯了不成? 心头这么想着,手上却没有半分留情,想到今晚戊帐城的危机,想到那枉死的十二万百姓,凝霜手上的青隼剑更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拳剑相交的一刹那,凝霜就感觉自己好像刺到了一块牛皮上,滑腻坚韧,剑尖不受力的朝旁滑去。 她心头惊骇,刚想要收剑的一刹那,一股浑厚无匹的内劲沿着剑身就直扑她的手臂。 狂暴的内劲冲进手臂中,沿途不断在经络中肆虐,一路上行直冲心脉! 这是什么功夫?! 换作是旁的武者,哪怕是有着七品上的修为,这一刻只怕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凝霜毕竟是凝霜,是楚向天一手训练出来的关门弟子,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的角色。就在那狂暴内息即将突破云门的那一刻,她猛地一咬牙,朝着自己肩头就是重重地一拳。 鲜血狂喷而出,凝霜的身形迅速倒退。 她半跪在地上,警惕地盯着林安之。右肩肩头已经被那一拳打得凹陷了进去,嘴角还有刚才内劲冲撞中吐出的鲜血。 林安之笑着站起了身来,抬手看了看,就见拳头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鲜血跟小珠子一样从里面冒了出来。 一旁的上官蓉低呼一声,赶紧扯下扯下一截袖子,小心地给林安之包上,看她那肉疼的神色,就跟伤的是自己一样。 “南院巡察使,果然好功夫!”凝霜冷冷地说道。 话语间,她一直盯着林安之的脸。但让她心头一沉的是,林安之竟然没有丝毫的否认,完全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看来真是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凝霜心头有了确定的答案。 林安之笑道:“你又是谁?晋密卫,还是西晋大内高手?” “别管我是谁,总之你活不过今晚!”凝霜恨声道。 刚才那一招她输的很冤,内劲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冒然出手之下本就没有用尽全力,而林安之的功夫又是那么古怪。她相信,如果让她展开剑势,必然能将林安之击杀于剑下。 “你们这些武林中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太清醒?”林安之叹了口气。 凝霜没心思跟他废话,拼命运转体内真元,就要跟林安之拼命。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惊骇的发现,一身修为竟然化为了乌有! 只是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什么。 “你对我下毒,卑鄙!”凝霜怒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今晚在这大帐里,我是官你是贼,我是苦主你是刺客。又不是江湖厮杀,还讲什么公平?再说了,今日你打,打不过我;算,算不过我;拼人多,还是拼不过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要我的命?或者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活着离开这中军大帐?”林安之说着,一边轻笑摇头,一边缓缓从凝霜身旁走过。 直到营帐帘子落下,外面才传来林安之淡淡的声音。 “蓉儿,人就交给你了。” “是,少爷。” 上官蓉躬身行礼后,这才站直了身子走到凝霜面前。她脸上带着一抹甜甜笑容,偏着头上下打量凝霜良久,才用那温柔的让人心头发毛的嗓音轻声道:“这么好一副皮囊,杀了岂不是可惜了?少爷把你交给我,自然要物尽其用。” 话语间,她抬手轻轻挑起凝霜的下巴,柔声道:“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不管你以前是谁,今日起……你就叫玉奴了。” 凝霜看着面前这个俏丽的女子,不知怎么的,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恐惧。仿佛面前这个没有丝毫武功傍身的女子,比刚才的林安之更让人害怕。 “你……你要做什么?”凝霜颤声道。 上官蓉轻笑,柔声细语地道:“会让你知道的……” …… 清雅公主呆在那简易的石头屋里,坐立不安。 凝霜已经去了三个时辰有余,现在天都已经开始放亮,她却还没有回来。 按说以凝霜的功夫,她不可能会遇到危险。如果对方真于大队人马,清雅公主相信凝霜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必然会知道躲避。如果不是被重兵包围,就算行刺失败,以她的身手也不可能逃不出来。 但是,为什么整整三个时辰了,她却还没有回来?! 就在清雅公主焦急不安的当里,浑身浴血的李将军大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十余名亲兵。 “李将军,怎么回事?!”清雅公主失声叫道。 李将军摇了摇头,朝着身旁的下属厉声道:“马上收拾行装,带着公主从西门离开,在进入己帐城前不可停下!” “是!” 清雅公主脸色苍白,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城破了,末将死守此处争取时间,还请公主移驾!”李将军拱手说道。 哪怕这几日被那满城的尸体所震慑,但清雅公主毕竟是早慧的神童,如何选择在一瞬间就已经定下。 “李将军,一定要活着!” 说完这话,清雅公主转身只奔内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只是短短一炷香后,一辆马车在一千精兵的护卫下冲出丁帐城西门,朝着丁帐城而去。 第三百零六章 未来几十年 清晨,嘈杂的人生让林安之从睡梦中醒来。 营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独自一人,也没见上官蓉的影子,蓉想来是彻夜对付那刺客去了。 至于说那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林安之没太大的兴趣。实力不错,但脑子不好,这是林安之对她的唯一判断。 至于说她是否知道什么机密消息,林安之也不过是付之一笑,一个刺客而已,能知道什么?交给上官蓉,也不过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能问出什么自然是好的,问不出来杀了也无妨。 掀开营帐帘子,两名军官立刻走上前来。这两人一名身着红色铠甲,面容冷峻肃杀,一看就是老爷子给林安之准备的红甲。而另一人皮肤略黑,脸上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应该是库泽山上收服的异族。 两名军官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 “见过少爷。” 林安之应了声,道:“战况怎么样?” 红甲的军官沉声道:“丁帐城已经拿下,击毙敌军两万余,俘虏一万余,另外的残兵四处溃逃,属下将士们正分列小队追击。”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要防止消息被传回西晋本土,我们这次是秘密行动,消息封锁的越久我们就越安全。” “是。”红甲的那名将领应了声。 这时候,库泽山的异族头领忽然脸色有些怪异。 林安之很敏锐的发现到了这一点,道:“怎么了?” “大人您下令攻打东南北三门,留下西门给西晋的士兵‘逃跑’。我们在西门外设下了埋伏,但是就在黎明时分,有一支战力很强的不对冲过了包围圈。” 林安之眉梢轻扬:“然后呢?跑掉了?” 这异族头领摇了摇头,道:“风族的兄弟们已经追过去了,对方只有几百人,冲破包围圈的时候也损失惨重,而且他们带着马车,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回来。” 林安之轻轻点头,心头琢磨着,有马车随行,那应该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哑然失笑。这战场之上,就算有什么高官家眷的,又真能算什么大人物吗?扣这么个人质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要不干脆传令直接杀死,不用带回来了? 想是怎么想,不过心头还是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跑到戊帐城来了。 临近中午时分,大部分追击的部队都收拢了回来。而那只去追击马车的风族轻骑队,也终于是施施然回到了营地。 就像那异族头领所说,在风族骑兵的看护下,果然有一辆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 林安之缓步走到马车旁,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皱了皱眉头:“怎么的,现在俘虏都是坐马车了吗?” 这话说得带这几分不满,一路上便是林安之这么贪图享受的人,也是一路骑马,放弃了马车这种东西。 这话带着几分责备,那风族骑兵队长赶紧走了过来,凑头到林安之耳边低声道:“大人,里面的人身份很特殊。”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怎么个特殊法?” 骑兵队长面色古怪,道:“她说她是西晋清雅公主。” 林安之眉梢轻扬:“她说是西晋清雅公主就是了?我还说我是西晋皇帝呢!” 这话音落下,就听车内传来一个清脆却略带颤抖的声音:“本宫是西晋清雅公主,车外可是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林大人?本宫……本宫要求符合身份的待遇。” 场面有些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林安之。 对方当着所有人言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一旦林安之敢对她做点什么,那便不光是大魏和西晋的问题,而是西晋皇室和林安之的问题。 无论两国关系怎样,以林安之这臣子的身份,都绝对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 但对方真的是西晋公主吗? 这可不好说,所有人心底都有自己的猜测,不过对方能一口叫出林安之的身份,这只怕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尽是胡说八道,清雅公主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大胆冒充公主。” 话音落下,他看了看左右,从一旁还未熄灭的火堆旁取出一支火把,之后重新走回到马车边。 “你……你要干什么?!”马车内传出一阵惊惧的声音。 林安之淡淡地道:“清雅公主身份高贵,也是你能冒充的?若是再敢说一个冒犯公主的字,我便点燃这马车,让你知道胡言乱语的后果。”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林安之。 此刻林安之的做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特别是那些异族士兵,他们大多本就是西晋的人,虽然对西晋的认同感不高,但毕竟是在西晋境内长大。因此,对西晋皇室自然有种天然的敬畏。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高举着火炬,扬言对方再敢自称公主,就放火烧死…… 便是那负责追捕清雅公主的风族骑兵队长,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自家林大人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场面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林安之手中火把靠近马车,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你是谁?” 马车中的女子在沉默片刻后,终于是轻叹了口气:“民女是癸帐城商贾之女,跟着车队到了此处,冒犯了林大人的大驾。”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这才抬手把火把扔回火堆里。 “既然是寻常商贾人家的女子,那还不下车?” 马车上车帘微微颤动,片刻后,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掀开了帘子。 随着车内女子弯腰走出车门,场中顿时响起一阵低呼声。 车内出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虽然年纪还小,身子还没长开,但却明媚皓齿,俏丽异常。 最为关键的是她身上的那种气质,哪怕身陷囹圄,也显得高贵无比。如果刚才还有人怀疑这女子的身份,那么此刻没有人再怀疑。 林安之见了,也是眉梢轻挑,眼中闪过一抹一样色彩。 清雅公主脸色苍白,玉贝般的牙齿轻咬着嘴唇。一路逃跑让她的衣衫秀发略显凌乱,但却丝毫无损她的姿容。 这时候,就见林安之忽然摇了摇头,轻叹口气:“我就说你不是清雅公主吧。我早听说西晋清雅公主年纪虽幼,却是天资绝色,你这么个丑八怪,怎么会是清雅公主?” 清雅公主眼眶泛红,心头的委屈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刚才被逼着自认不是公主,已经是屈辱至极,而现在林安之这当面的言语侮辱更是人她悲从中来。 “来人。”林安之叫了声,立刻有两名侍卫大步走了上来。 “带下去交给上官主簿,让她好生看管。” 清雅公主被带走了,林安之则是带着人直奔戊帐城。 戊帐城他还是第一次过来,攻陷戊帐城的时候是季怀远带的兵,这任务交给这位老太爷手下的忠诚悍将,林安之自然是放心的。虽然最后出了点问题,但林安之内心底其实也明白,季怀远屠城的做法不过是将自己的命令以最严酷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密,但凡有一个活口离开戊帐城,那林安之和他手下的几十万人,很有可能都会葬身在这广袤的白马平原上。 在戊帐城外站了一会儿,跟着手下士兵再策马到西门看了看那几个巨大的万人坑。只是看着那还没来得急掩埋的尸体,便仿佛能看到当日红甲屠城时的残酷画面。 林安之心头暗暗叹了口气,道:“让上官蓉来见我。” 上官蓉很快来了,眼睛里有些血丝。 “怎么不休息下?你不像我有修为在身,那刺客的事情也不用那么着急。能问出来点什么自然是好的,问不出来也不打紧,不要累着了自己。”林安之说道。 上官蓉就觉得心头一阵甜甜的,林安之于她而言,身份极其复杂,但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这余生剩下的日子里,都必然为面前这位小少爷效力。 “不碍事,不过是在柔兆城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才有些养尊处优了。这几日跟着少爷行军,反倒是让我回想起了当初跟着杨絮小姐学习的日子,别看奴婢一夜没睡,但精神却好了许多。”上官蓉柔声说道。 林安之轻笑:“总之不要让自己累着,其他的你自己把握。”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现在勾玉渗透到西晋朝堂中的人有多少?” 上官蓉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原本以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接触到这类事情的。不过林安之到了柔兆城,上官蓉作为勾玉中最贴近的一员管事,自然是水涨船高,以前许多接触不到的机密时间都到了她手里。 勾玉是作为林安之的眼睛存在,向来是林安之最信任的杨家母女掌管。要掌控各方信息,最紧要的自然是对各国朝堂的渗透。 不过勾玉发展的时间毕竟太短,从林安之离开出云县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四五年,杨大家虽然利用清雅居的便利打通了不少渠道,但对朝堂的渗透却极为困难。 听上官蓉说完,林安之微微点头,低垂着眼帘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给你个人,你能不能保证把她训练好?”林安之忽然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上官蓉就明白林安之说的是谁。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飞快地道:“奴婢不敢保证,但一定全力以赴!” 林安之轻笑点头,缓缓道:“这件事很重要,原本带着你上路,就是打算让你沿途发展勾玉的情报网。现在有了这件事,你倒是不用急着跟着行军了,你带着人秘密返回出云县,把一切处理好后给我消息。” “是。” 上官蓉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如果能把这件事真能办成了,未来几十年里西晋对勾玉而言,将没有任何秘密! 第三百零七章 船队 清雅公主带了三千人马从癸帐城出发,这些兵马本就只是为了护卫清雅公主的安全,并非是真为了战场作战。 在面对四万大军,其中甚至还有一万红甲的时候,经历的不过是一场简单到极点的屠杀。如果不是林安之为了练兵,恐怕战斗也无法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统计了一下死伤数据,敌方三千人全部阵亡,林安之这边也损失了三百人左右。其中大多是攻城的时候被戊帐城上的飞石给砸中,这算是合理的损耗,不过林安之看着,心头终究是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早就不是当年初出出云县的他,那时候城防军跟着他,一路征战到了北越,沿途每一个士兵阵亡,都让林安之心头像刀割一样难受。 而现在,兴许是看淡了生死,虽然小有郁结,但终究是没真往心里去。 这种变化林安之自己能清晰的感觉到,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 …… 白马平原是从西晋癸帐城一支延绵到大魏白马驿的辽阔草原,其中雄城十余座,军营城寨无数。不过实际上过了戊帐城后,草原的面积就逐渐减少,渐渐有山林等地形出现。 茂密的森林中,一支队伍无声无息的前行着。初夏的蚊虫在密林中格外凶悍,不过这支队伍却仿佛无所觉,似乎这些都和他们毫无关系。 倒不是说真能忍耐一切,而是那带兵的将领有着专门应付这些的妙药。 从南莞回来后,林安之倒是真的着重研究了一番各种防蚊虫防瘴气的药物,有《岐黄总章》做指导,一切自然进展顺利,至少是比寻常药物好用的多。 最先试验的自然是林府里的一大家子,瘴气没法尝试,但蚊虫确实是能有效的防治。以林安之喜欢享受的性格,这自然成了必备的药物。 一路行来,军队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战损,而是林安之在离开戊帐城后,就将队伍分成了四支。 四万人的军队不算少,但和整个西晋比起来真算不得什么,林安之思索了后,就将军队拆分,以多条路径同时往西晋本土进发。这次攻打西晋本土,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战功之类的东西,最主要的依然是练兵。 林安之手上率领的是一支万人队,依然是秉持着最初的想法,由白马关残兵、红甲和异族混编组成。经过白马关一事,听了包括安作仁在内的那么多白马关高层的话,林安之的心头总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感受。 如果没有一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势力,终究是只能听人摆布。 而且奇兵向来是贵精而不在多,一万人的军队如果使用得当,也就足够了。 “毕竟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攻打癸帐城。”林安之轻笑自语。 密林断断续续,走出十来里地后,就又是宽阔的草原。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官道的位置,在林安之的率领下,有意的避开了癸帐城前的其他四座城池。 沿途也派出了斥候,得到的消息是沿途能见到有大规模的兵力调动。 看来戊帐城失守的消息终究是传回去了,至于说柔兆那边还能瞒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 “加快速度,务必在十天内赶到癸帐城。”林安之沉声说道,“一定要赶在癸帐城收到消息前赶到!” 一路急行军,倒是让林安之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红甲、异族、白马关残兵,这三方势力在林安之看来,其中战力最强的毫无疑问是红甲,而其次应该就是白马关残兵了,毕竟白马关身处前沿战线,平日里和西晋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争,但各种小摩擦不断,每一个士兵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战场。别小看这或多或少的战场经验,就是这么些小小的累积,已经让他们的精锐程度远远超过大魏腹地的各大兵团。 而异族,无非是仗着身体素质优良,所以单兵作战能力不错,真要论兵团配合作战,恐怕连一般的城卫军都比不上。 但是,在这急行军中,林安之才惊讶的发现,他认为战力最弱的异族,竟然有着相当不俗的实力。山地、沼泽、草原这种地形下,即便是红甲也显得有些吃力,但异族士兵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林安之看在眼里记在心底,脑海里隐约有了某种模糊的念头。 十天的急行军,终于在地平线上远远的看到了一条黑线。黑线从南至北延绵到天际,把整个地平线描上了一层黑色的边框。 “这就是癸帐城?” 林安之身旁,一名白马关的将领喃喃自语。 “没错,这就是癸帐城了。”林安之眯缝着眼,其中精芒闪烁。 癸帐城是西晋天干十城中的最后一座,也是用来防御大魏西进的最后一道防线。毫不夸张的说,要攻陷癸帐城,其难度甚至要超过白马关。 白马关地处边境,无论是粮草补给还是增援,都需要时间。自然,这里所谓的需要时间,是指在紧急情况下,通常的时候,白马关都备有足够二十万人吃上五年的粮食。 物资方面更是充足,以白马关士兵的笑谈来说,就是白马关储备的物资,足以再修半个白马关了。 因此除非是被大军围城,否则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但这毕竟是有个小小、小小的漏洞在这里摆着,总是有了可操作的余地。 而癸帐城却不一样,癸帐城西面紧靠西晋最大的粮食生产郡县,每年除了能为癸帐城提供足够的补给外,还会运送大梁的粮食往西晋其他郡县。南面靠海,有完备的通商口岸和捕鱼业产业,往年从南蛮来的商人都会从这里登陆,将各种珍奇异宝贩卖到西晋乃至北越和大魏。而北面,则是和大魏北云山齐名的另一座大山“长乐山”,其每年的木材出产量比库泽山高出百倍不止! 在同时,癸帐城本身所在的乐宁郡,更是西晋最盛产将领的郡县。 在这四方要素之下,癸帐城就宛若一道天堑,横亘在西晋和白马平原之间。 那将领搔了搔头,望着林安之道:“少爷,我们真的要攻打这座城池?” 林安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说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将领都是一怔,转而是满脸错愕的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淡淡一笑,道:“我说进攻西晋本土,可没说要攻打癸帐城。再说了,就算要打,也要分打法。难不成你们以为就咱们这点人,能去强攻有二十几万驻军,其中还有几万滕刀兵的癸帐城不成?” 其中一名将领皱眉道:“少爷,这话我就不太明白了。癸帐城和旁的城池不同,甚至和白马关都不同。他的位置是真正的把进入西晋的隘口给卡死,不通过癸帐城,根本无法进入西晋境内……” 林安之轻轻点头:“话是这么说不错,不过这话却要换个说法,应该说是如果从陆地上想要进入西晋境内,就必须经过癸帐城。” 那将领一怔,转而便瞪大了眼:“少爷,您不会想走水路吧?癸帐城所在的郡县倒是真的沿海通商,但咱们可没有船啊……” 林安之轻笑:“我有。” 一行众将虽然心头疑惑,但也没人敢当面质疑,只能跟着林安之一路转向南行,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是到了海边。 海上波澜不惊,一眼望去就能见到海平线。 不过,船呢? 就在所有人疑惑的时候,林安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小心地打开。就见一只拇指大小,模样古怪的蜜蜂从竹筒里爬了出来。 “这叫引信蜂,是我从南莞搞到的稀罕玩意儿。”林安之笑着解释道,“雄蜂成年后会自主的去寻找最近的雌蜂,是不错的传递消息的玩意儿。不过很可惜,只能用一次。” “为什么?”旁的将领奇道。 林安之满脸遗憾,道:“找到雌蜂后,雌蜂会第一时间把它吃掉。” 这事儿不算稀奇,不少人都听说过螳螂的故事。 就在林安之把引信蜂放出去没多久,海面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远远望去,就见八艘大船从一处隐秘的港湾里开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林安之,自家少爷神通广大是没错,但这商船可不是普通东西,如果没有门道,别说是你南院巡察使了,就算是南院大司命,只怕也弄不出来。 八艘大船行驶到靠岸的地方,当先的那条上面立刻放出一条小船,很快就到了近前。 船上除了两名水手模样的人外,还有一个看上去面容威武沉稳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看到林安之的一瞬间,那冷峻的表情立刻不见,换作的是一副谄媚到了极点的笑脸。 “属下刘恩峰,见过少爷!” “江南水寨的生意做到海上了,也算是做大做强了吧。”林安之哈哈大笑。 这个事情得从几年前说起了,江南水寨总瓢把子刘恩峰把水寨解散后,就被林安之安排到全国各地跑商路。以前江南水寨的水贼,也都转了合法身份,变成了商铺的伙计。 只不过以这些家伙的秉性,头几天还能好好做生意,但到了后面就免不得惹是生非,这让林安之也很头疼。 后来刘恩峰倒是自己找了些路子,拿着林安之的钱跑到了南莞,跟那边的异族做起了买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江湖脾气很对南莞异族的口味,这生意竟然做的风生水起。着实为勾玉提供了大把的钱银。 而在钱银充足后,刘恩峰就动了些心思。 江南水寨的人这辈子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林安之严令他们在大魏境内作奸犯科,这事儿自然是不能做了。不过大魏境内不成,境外呢?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脾气,这个念头一动了,那简直是收不住。 刘恩峰跟张扬合计了一下,干脆弄了几条船跑海路,之后倒也弄得有模有样。 自然谈不上做的多好,毕竟这才没两年,但船队的架子却已经起来了。五条商船,外加三条专职负责护卫的破烂战船,倒是把这舰队做的有模有样。 林安之派人送给云河的信件,其中一条最为关键的,就是让云河通知刘恩峰,准备好船只到癸帐城外接应。也正是因为这样,云河才会有了那句让林安之赶紧回家,说家中老人想念他。 进攻西晋本土有多危险,云河作为大魏南院二把手,自然是最清楚不过。换作是旁人,他自然是乐得见到这样的局面,但对方可是林安之,哪怕是云河,也不敢让林安之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中。 不过最终,他依然是按照林安之的安排,让张扬把刘恩峰给派了过去。 林安之在柔兆城等了那么多天,除了要等丁一把假消息传去白马关外,另个就是要等刘恩峰的船队到达癸帐城附近。 现在一切终于顺利推进,但真正的困难,恐怕还没开始。 一万人自然不可能一次性的上船,刘恩峰安排了明明暗暗好几次,让所有人分批次过去。自然,癸帐城外港口的检查相当严密,要想偷渡进港口也没那么容易,其中各种关系网必须全面调动。但无论如何,相比强攻癸帐城来说,再严密的检查都会显得轻松许多。 第三百零八章 胡姬 船队在大海上航行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分才抵达癸帐城外的港口。 经过几道并不复杂,但却足够严密的手续后,刘恩峰的货船被允许停靠在了港口南侧。 要说林安之那里再怎么也有一万人,就算是分批次进入,也会很是显眼。但刘恩峰倒是想了个花招,让所有士兵带上镣铐,扮做是被贩卖的奴隶,这一来,就算人再多一些也好说。而且正好为后面几次的偷渡埋下伏笔。 所谓的偷渡,能瞒过明面上的官府,但却瞒不住癸帐城的地下势力。有这些做铺垫,哪怕事情被有心人捅出去,也好解释了许多。 那时候,人们只会说刘恩峰丧尽天良,却绝不会有人联想到一万人的军队已经悄悄的进入了癸帐城。 出了码头,林安之让刘恩峰继续安排人偷渡进港口,他则带着两名换了便服的亲兵缓步走在大街上。 港口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随处可见赤裸着胳膊的船夫,偶尔还能见到金发碧眼的南蛮商人。 这倒是让林安之挺好奇的,以前还在出云县青蚨居的时候,自家先生就跟他说过南蛮商旅,说是在大海南面还有别的过度,其中生活着一群金发碧眼的蛮族。不过那时候林安之也就当是神话听着,心说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长得金发碧眼的?直到后来进去了半雪城,在皇宫里见到了几个南蛮进贡来的女子,这才算是涨了见识。不过那毕竟只是少数,而且还是皇帝老子的后宫嫔妃,林安之自然不好多看。 “少爷,大魏海运不发达,沿海港口多是些从北面过来的货船。癸帐城这边南蛮南蛮不少,如果您真有兴趣,不妨去混水街的酒馆看看,那里有南蛮女子做营生。”刘恩峰低笑着说道。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让你做生意,你倒是把这些弄得明明白白的。” 刘恩峰赶紧赔笑道:“这不是为了打探情报吗,再说咱家也有清雅居,我就想着见见南蛮人是怎么弄这青楼法。不过说实在的,真没法比,就跟贫民窟里下三滥的楼子一样,少爷的清雅居和这根本是云泥之别。也就是癸帐城这种边缘地界,如果放到半雪城之类的繁华地带,只怕根本没人去。” 林安之轻咳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也有清雅居。趁着你送人过来还有时间,说不得我也应该去瞧瞧。它山之玉……呸,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找刘恩峰问明了那酒店的所在,林安之兴致勃勃的带着人直奔而去。 越发靠近那据说是南蛮人开的酒店,周围的街道就越发的肮脏混乱,路边坐着浑身脏兮兮的乞丐,他们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盯着一身华服的林安之,那模样就好像是在谋划着什么。 这种眼神自然是吓不到林安之,在南院里比这些凶残多了的大盗、官员都见多了,这点又算什么? 迎着这目光,林安之不过是哈哈一笑。倒是跟着他的那两个亲兵,望向那些乞丐的时候面色不善,手在腰间长刀的刀柄上握了又握,不过没有林安之的命令,他们最终也没有上去动手。 很快就见一间豪华的酒店,和林安之清雅居不同,这说是酒楼,却又跟一般的青楼有些相似,不同的是不像清雅居一样前面是一栋小楼做招牌,后面才是多进的院落,这里一眼望去就是一座巨大的,仿佛是宫殿一样的建筑。自然没有宫殿的奢华雄伟,多了许多烟火气和嘈杂声,站在外面就能闻到里面传来的刺鼻的酒味,听到里面响起的大笑声。 “也不算太糟糕嘛。”林安之轻笑着说了句。 带着两名侍卫直奔酒店内,和一般的小楼不一样,这大门口没有迎客的龟公,跟一般的酒店一样,敞开大门迎四方客。就只有门口一张厚厚的帘子,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两名侍卫上前掀开帘子,里面巨大的喧嚣声立刻迎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的酒气和食物的味道。 林安之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眉头微微皱了下,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混乱,随处可见搂着侍女寻欢作乐的酒客,放荡形骸不拘俗礼。林安之轻笑着,缓步走在其中,一直到了边上一张空着的桌旁,这才坐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有一名酒保走了过来。说是酒保,不过看那满脸横肉,额头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的样子,倒更像是海上的海盗。 “要什么?”酒保的声音粗壮浑厚。 林安之笑道:“有什么招牌酒水,给上点吧。” 酒保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几圈,这才低哼了声转身离去。 眼见着酒保走了,林安之这才开始打量周围。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一间巨大的房间,中间也没什么装饰,到处摆满了桌子。在房间最里面是一个高台,上面有穿着暴露的南蛮女子跟着乐曲跳舞,身材婀娜舞姿撩人,可惜的是脸上带着面纱,看不清模样。 周围的人很是密集,林安之这边兴许是离舞台太远,所以才空了出来。 林安之叹了口气:“样貌倒是中人之姿,可惜皮肤太差,实在是有些让人失望。” 两个侍卫在边上相似一眼,心说您身边都是上官蓉这样的美人,听说还有圣魔两道的两位圣女也是少爷您的红颜知己,林府后宅更是传说中百花云集,而这不过是个街边酒店的一般舞姬,放您眼里那自然是不行的。 正想着,那酒保端着一盘子酒水上来了,附带着的还有一只烤鸡。 烤鸡烤得焦黑,刚一放到桌子上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旁边侍卫立刻道:“这个我们没点。” 酒保那一对铜铃大小地眸子顿时瞪得浑圆:“你说什么?这就是你们点的!“ 能作为林安之的贴身侍卫,那可都是上官蓉从勾玉中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除了忠诚无比外,更需要武功强,除此之外更是要能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这两人别看跟在林安之身边不起眼,但放到大魏东南地界,可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收入了勾玉罢了。 平日里都见惯了生死,又哪里会怕这么个小小的酒保。 “你是不是听错了?”林安之笑道。 “难道你觉得老子耳背吗?”酒保指着自己的耳朵,痞里痞气的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这里,点了菜,一会儿给老子好好吃完付钱,要是敢剩下一口,老子就把你这小身板揉成渣滓!” 旁边两名侍卫一听,顿时都眯缝起了眼,其中寒芒闪烁。 林安之倒是依然挂着笑脸,偏着头看了看那被烤焦了的鸡,道:“这玩意儿多少钱?” “五十两银子。”酒保冷笑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倒是不贵……” 这哪里能说是不贵,就算是放到半雪城最顶级的酒楼里,这样一只鸡最多也就不过一两银子而已,而且保证色香味俱全,哪里会像这样,要不是还是个完整的鸡的造型,只怕都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来。 “……只不过……”林安之瞄了酒保一眼笑道,“要不你尝尝,我总觉得这玩意儿不像是人吃的,跟喂狗的一样。” 酒保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勃然,厉喝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我说这玩意儿像喂狗的,适合你吃。”林安之望着他,笑眯眯地再说了一次。 酒保顿时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原本就破烂的桌子,在这一掌之下顿时四分五裂。 这一下,整个大堂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安之这边。 那酒保却恍若未见,依然是恶狠狠地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自然也是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脸上带着浅笑就看这酒保接下来要怎样。 不过,他虽然不看旁边,却不断有声音传入耳中。 “哪里来的外乡客,看样子不给钱是走不掉了。” “也是倒霉,癸帐城这么大,哪里不好,偏要来这里。” “看这小白脸的模样,我呸,活该!” 周围人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这边。 而这里闹腾成这样了,整个大堂里依然没有什么管事、老板之类的人出来。林安之看着,心头大概明白了。 “怎么,你这狗东西还不吃狗食了?”林安之笑道。 酒保的脸色已经涨红,也不跟林安之废话,抡起拳头朝着林安之的脸上就打了过去。 林安之安坐不动,不过这酒保的拳头又哪有可能落到林安之的脸上。刚一出手,林安之身旁的侍卫就冷笑着抬手挡了过去。 拳掌相交,竟然是响起了一阵暴雷般的闷响,强烈的罡风四散,吹得林安之鬓角长发飞舞。 林安之眯缝着眼,这酒保的实力他自然一早就看明白,是五品上的好手。加上这相貌和身上隐隐的煞气,明显是常年在刀口讨饭吃的。 所以也由得对方出手,想着看看对方幕后是谁。 至于说事情闹大? 林安之可是正儿八经的官方身份,这类人接触了不知道多少。但凡是这类型的家伙,别说是动手打架了,就算是真出了人命,也绝不会上报官服,只会私下解决。 而且林安之现在可是奴隶贩子的身份,在这里闹腾一下反倒是显得合适。 酒保一拳被拦,他似乎也吃了一惊,有些没想到这两个普通侍卫的身手竟然这么高明。 要知道,这可不是简单的拦住他的拳头而已。 这侍卫站在林安之身旁,也就是横着身手挡在了林安之面前。而酒保却是正对林安之出手,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力道依然是重于千钧。但是,却就这么简单的被拦下来了。 “哎唷,碰上硬茬儿了!” “哈哈哈哈……我就说这酒店迟早要完。” “别瞎说,这可是黑龙王的地方……” “掌嘴掌嘴,你看我这口无遮拦的!” 那酒保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退后一步,他身上的气息陡攀升,身周好像有凛冽狂风刮起,浑身衣衫猎猎作响。 林安之依然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刚才出手阻止他的那侍卫眼中寒芒闪烁。自家少爷不说话,那便是可以随意出手了。 酒保一声低吼,猛地朝前迈出一步,地面仿佛都在这一步中震动。 他那锑钵大小的拳头高高举起,朝着林安之面门就砸了过去。 林安之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寒芒,就在这一瞬间,一只纤细的小手无声无息地从旁边伸了过来,就像刚才那侍卫一样,稳稳地挡住了酒保的拳头。 酒保大怒,正要发火,当看清眼前人的一刻,顿时像一盆冰水浇在头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挡在酒保身前的,正是刚才在高台上跳舞的胡姬。 第三百零九章 老熟人的产业 林安之轻笑:“怎么,这是要换人?我这人可没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女人较量。而且,还是个不怎么漂亮的女人。” 酒保脸色泛红,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 胡姬脸上带着黑纱,看不清容貌怎样,不过一对明亮的眸子倒是明亮闪烁。对林安之这半黄的调笑,她也没有太过在意,想来是平日里也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至于说漂不漂亮,林安之一人说了也不算。 她朝着林安之微微福礼,道:“是我们的人做事不对,还请公子见谅了。” 这一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大魏官话,倒是让林安之心头颇为惊奇。 大魏和西晋的官话虽说大体相同,但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西晋的更加温润甜糯,而大魏的则要刚硬一些。 “既然不对,那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林安之笑着挥了挥手,“散了吧。” 胡姬淡淡地道:“散了自然是要散了,不过还请公子把账给结了。” 林安之低头瞧了瞧那烤鸡,笑道:“结账当然可以,姑娘既然是这里的舞姬,想来也是要陪客人饮酒作乐的。来把这鸡给吃了,小爷心情好了,指不定今晚就招你陪侍了,这可是你的福气,别错过了。” 这话说得让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胡姬身上。 那混横的酒保见着这舞姬都噤若寒蝉,自然可见她的身份非同一般。而林安之竟然招手让她陪酒、侍寝,这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酒店里多是癸帐城的熟客,自然知道这家酒店是谁的产业,自然也知道那幕后主使是有多么的不可一世招惹不得。 欺生这种事情在这些人眼里其实谈不上对错,你既然来了老子的地盘,自然要听老子的规矩,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海上无论是跑商还是劫掠,这是起码的规矩。 不过也有话说是猛龙过江,如果你真的拳头比别人硬,那自然是你说了算。 但这胡姬明显是有备而来,见了林安之的出手,依然让他结账,这就是要林安之画点路数出来了。但竟然开口就要这舞姬侍寝,在旁人看来这当真是不知死活。 停了林安之的话,舞姬的眸子里倒是露出一抹笑意:“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林安之傲然一笑,微微翘起下巴:“本少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玄嵇便是本少爷了!” 胡姬微微一怔,心说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说过。不过,能让她耳熟的名字,想来身份就已经不一般了。心头难免生出些许疑惑,难道真是提着铁板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噗嗤”的笑声。 这笑声在原本安静的大堂里,顿时显得有些刺耳。 放眼看去,就见在人群最前排,一名身材娇小面容俊俏的公子哥正掩嘴轻笑。 这公子哥的身材实在是太过瘦小,而又站在一群常年跑船的彪形大汉中,所以一时间竟然被所有人都给忽略了。 直到现在,大家才终于发现这么个人。 林安之看着这公子哥先是一怔,转而便是哈哈大笑。那胡姬见到这公子哥,也是一愣,之后脸色顿时肃然。 眼见这公子哥靠近,胡姬躬身福礼,低声道:“见过小公子。” 那小公子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林安之身上,叹了口气,道:“原本就打算看看戏的,没想着……唉!” 听他的声音,竟然是清脆悦耳。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是女扮男装的。 “我也在想,就算是黑店也没这么个黑法,没想着竟然是老熟人的产业,这就难怪了。”林安之笑道。 这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在白马驿见着的那位苏小小。林安之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见到这位苏皖的师妹。只不过说是苏皖的小师妹,但林安之还是能从两人不多的谈话中听出她和苏皖的不对路。 她既然在这里,那这酒店不用多说,自然是魔教的产业。 苏小小走到近前,连正眼都没看那胡姬,只是笑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见着你这位……李玄嵇公子。”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李玄嵇满天下的跑,在哪里见着都不奇怪。” 这么说着,心头就想着当日在白马关外的北云山上,他见着李玄嵇的时候,那厮竟然被西晋的士兵给俘虏了。这要让面前这位见着了,还不知道作何感想。 “公子到这里来做什么?”苏小小问道。 林安之笑道:“刚说了满天下跑嘛,到这里不是正常的?” 苏小小颇有深意地看了林安之一眼,道:“公子可要在这里多留几日,咱们有些事情可以好好谈谈。” 林安之哈哈一笑:“秉烛夜谈吗?” 苏小小掩嘴轻笑,一对明眸中眼波流动。那一刻的动人风情,然是林安之都微微有些失神。不过好在也是见惯了人间佳人的角色,只是那么一瞬间就醒了过来,心头不断低呼魔教的功法当真是厉害。 “若是公子愿意考虑我的提议,别说秉烛夜谈了,便是促膝长谈我也是乐意的。” 林安之心头微动,一个念头莫名的升起,便望着苏小小笑道:“如果只是考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话音落下,他目光落在那胡姬脸上,“不过我现在更好奇,在这面纱下是什么模样。” 苏小小二话没说,淡淡地道:“摘下来。” 胡姬脸色微变,终于是轻咬着嘴唇摘下了面纱。 顿时,满场响起一阵低呼声。 就这么一瞬间,仿佛满堂的光华都集中在了那胡姬身侧。这胡姬容貌有着明显的胡人特征,深邃的双眼,高耸的鼻梁,但偏生是线条又没胡人那么刚硬,更多的是那天然的狐媚。配上那一对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当真是我见犹怜,林安之也是看得眉梢轻挑。 他身旁的侍卫凑头到他耳边轻笑道:“少爷,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林安之揉了揉鼻梁:“嗯……此事不可张扬。切记,出了此屋便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是,少爷。” 两名侍卫忍俊不住发出一阵低笑。 不得不说,平日里林安之还是很少有架子的,身旁的侍卫大多跟他关系不错。就仿佛是天然的亲和力,这些属下一面把他当做是要效忠的家主,但另一方面却又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一样。 苏小小笑吟吟地道:“公子可还满意?” “哈哈……满意,满意!”林安之尴尬一笑。 苏小小微微一笑:“我看公子还不是太满意。”话音落下,她微微偏头,“刚才这位公子说什么?” 胡姬轻咬着嘴唇,低声道:“这位公子让我把这烤鸡吃了……” “还有呢?” “还……还……还让我今夜侍寝……”胡姬身子微微颤抖。 苏小小轻轻点头,转头望向林安之笑道:“想来,这就差不多了。” 林安之又揉了揉鼻梁,看着胡姬那垂泪欲滴的模样,心头莫名有种自己是不是在逼良为娼的感觉。 苏小小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只是吩咐了那胡姬几句就转身离开。留了胡姬在桌前,像林安之说的陪着饮酒作乐。 大堂中的人也没有再低声议论,偶尔投来的目光也都带着几分猜测和敬畏。 他们自然不知道苏小小是谁,更不知道这位“李玄嵇”的真实身份。 不过有一样他们很清楚,能在黑龙王的地盘里如此放肆的,最近几十年里一个都没有。 林安之的注意力倒是集中在这胡姬的身上,他对这胡姬的身份很是好奇。别看魔教看着好像被圣芯庵死死压住一头,但这两大组织都是远远超越一般的江湖门派的恐怖势力,两者可都是王朝兴衰跌宕的幕后操盘手。 而且已经这么几百年过去了,圣芯庵也只不过是压制魔教一头,但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把他给灭掉,由此便可知魔教的厉害之处了。 那么,这么一个身手相当厉害的胡姬,在这魔教中又是个什么身份呢?或者说,这魔教的势力难道已经渗透到了西域? 第三百一十章 悠闲度日 胡姬沉默不语端坐在桌前,低着头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也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了笑,道:“怎么不说话,怕我真逼着你把这玩意儿吃了?”说着指了指那烤的跟焦炭一样的鸡。“放心吧,我要真有心找茬儿,就让苏小小给我当场吃下去了。” 说着脸上就露出可惜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手:“说起来刚才还真忘了,也不知道她吃这东西会是什么模样。要不你把她给我叫来,就当我是为你出气。” 胡姬听林安之说的有趣,又是想笑又是惊恐,低声道:“公子您就别寻我开心了,若是真把……把小公子叫来,只怕奴婢活不过今晚。” 林安之哂然道:“你好歹也是个六品中的实力,会就这么随意牺牲了?” 胡姬抬头,一对明眸深深地看着林安之:“公子,您难道不知圣……不知道我们的……您既然认识小公子,难道还不知道吗?” 林安之哈哈大笑,心头琢磨着,这胡姬口风倒是蛮紧的,这么一句话里被断了两次,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你也别满脸不乐意了,公子我是来找乐子的,可不是来看你愁眉苦脸的。放心吧,不要吃鸡,也不要你侍寝,好好陪着我在这儿坐会儿。”林安之笑道。 胡姬却是轻轻摇头:“小公子发了话,那今夜我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公子您的,若是公子真想奴婢去死,倒是可以把奴婢赶出房门。” 魔教教规森严,林安之自然是知晓的,否则孙老头也不至于在老宅子里隐姓埋名那么多年。直到这差不多该入土了,才重新拾起毒仙的名号,跑到南莞帮林安之拉五毒教的大旗。 只不过,苏皖似乎也收到过不惜一切拉拢自己的命令,也不见她自荐枕席来着? 想着林安之忍不住失笑摇头,苏皖和这一般教众还是不同的,“魔教圣女”四个字毕竟不是白叫的。若是连苏皖都被逼着自荐枕席了,那魔教不是想扶自个儿上位做皇帝,而是要他做教主了。 林安之和胡姬坐在桌前,两名侍卫就手扶腰刀站在林安之身后,一时间场面有些沉闷。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些个南蛮女子,怎么也没见着?”林安之忽然开口问道。 胡姬一怔,轻声道:“公子,那些南蛮女子身份低微,多是做那皮肉生意。公子若是……” 她说着,望向林安之的目光很是怪异,就好像是说,公子您连我侍寝都不要,却偏生是要去找那些个卑贱的南蛮女子? 林安之笑道:“我就是听说了,所以好奇,也就过来了。倒不曾想会遇到你和苏小小。呵呵……这当真是缘份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些南蛮女子在什么地方做生意,带个路吧。” 胡姬顿时气结,原以为这话题要被转开了,没想着竟然又硬拽了回去。 她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事,但在这酒店中她的身份却是最为特殊,她本身虽然平日里是以舞姬身份示人,但并不是说她就真的只是舞姬。那些勾栏院里最深处的事情,她往日里都没眼看,没想着今天竟然被林安之要求着一定要给带路。 领着林安之一行人离开大厅直奔后堂,大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口哨声。刚才苏小小和林安之的对话都听着了,眼见着两人往后面走,自然引得一众人等联想。不过也免不得有些羡慕,这胡姬到这酒楼日子不短了,但也没听说谁真的尝到口腥,没想着今天被个外来小子拔了头筹。 跟着到了后面,林安之总算是明白那胡姬为什么推三阻四不愿过来。 一言概之就是四个字,酒池肉林。在那一堆白花花的人堆里,还能见着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南蛮女子陪着一些男子抽着水烟一样的东西,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味道刺鼻到了极点。 只是看了一眼,林安之就败下了阵来。 转眼看了看那胡姬,胡姬倒是低垂着头,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 “确实百闻不如一见。”林安之啧啧赞叹着,又接着道,“你平日里会来这里吗?” 这话一出,即便是被苏小小严令了的胡姬,脸上也泛起了几分怒容,淡淡地道:“小女子虽然身在此处,也只是任务在此而已。公子可是觉得我在高台上起舞,便也是出卖皮肉的女子?” 林安之一愣,忍不住在此上下打量了一番 身材婀娜妖娆,较之大魏和西晋的女子要丰满一些,但却不臃肿,皮肤看上去没有那么光华柔嫩,但却多了几分健康的鹅黄色光泽。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了。”林安之坏笑着说道。 林安之就在这酒楼呆了一天,那胡姬毫不意外的当夜就住进了林安之屋里。至于说林安之是否诚实守信,那就只有两名当事人才知道。不过第二天那胡姬倒是非常例外的没有上台表演,这引得无数顾客遐想连篇。 …… 一间偏僻的小酒馆里,林安之和苏小小坐在桌前,两名侍卫被安排在外面等候。整个小酒馆已经被包了下来,除了林安之和苏小小外便没了其他人。 “林公子,昨日过的可好?”苏小小掩嘴轻笑道,“那胡姬可乖巧顺从?” 林安之失笑道:“你好歹也是一女孩子家,以我的眼光看来,九成还是雏子之身,这么混的话也能问出口?” 苏小小摇头轻笑,道:“旁人这么说我还觉得正常,林少爷这么说,也未免显得太过小瞧我了。” 这话说得,林安之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不得不说,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算不得愉快,那时候林安之总觉得这个苏小小是只会嫉妒苏皖的小姑娘。不过这一次见面,苏小小的各种行事手段,当真是让林安之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还是说正事吧。”林安之也没兴趣跟她在那胡姬的事情上闲扯。 苏小小手指轻敲桌面,轻笑道:“林公子昨日说考虑,那么这一天过去,考虑的结果怎么样?”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考虑一天,还是觉得你的提议不成。” 苏小小眉梢轻挑:“林公子,我苏小小是带着诚意来和你谈,你却是在戏耍我不成?”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虽然你的提议不成,但我却有另一个主意,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苏小小没有急着听林安之接着说下去,只是树枝轻敲桌面沉思着。良久,她脸上泛起一抹迷人笑容,道:“愿闻其详。” 林安之轻声道:“都是明白人,有些话我也明说了。大魏无论怎样,那都是我自家的东西,家里兄弟是分了,是砸烂了,那都是自家兄弟的事儿,绝不容外人插手。” 苏小小皱眉道:“这就是没的谈?” 林安之笑道:“所以,我才说我有另一个提议……”说着他笑眯眯地望着苏小小,“小小,你觉得西晋怎么样?” 苏小小满脸错愕。 两人在这偏僻的小酒馆里足足聊了一个时辰,苏小小才带着一抹怪异的神色离开了酒馆。 林安之伸了个懒腰,把两名侍卫叫了进来。 “包下整间铺子就是这不好,但凡是什么都必须亲自动手。给我弄几壶酒来,咱们也喝点。”林安之说道。 他跟苏小小的提议很简单,很无良,同时也很毒辣。 大魏我没法帮你们祸祸,但如果你们对西晋有兴趣,那我一定全力相助。 魔教和圣芯庵的势力可不止是在大魏,只是相对而言双方对大魏的控制是最为严密的。而西晋作为最老牌的过度,其历史渊源甚至比魔教和圣芯庵还长,对这两方势力自然是早有警惕,因此他们不是不愿渗透,而是根本无法进入。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说帮他们进入西晋朝堂势力,抛开林安之是不是有这个本事不说,这本身倒真是一件极有吸引力的事情。 至于说为什么林安之能断定西晋朝堂没有被魔教控制,这倒是不难,如果魔教真能掌控朝廷,又何必在这癸帐城外的港口弄什么下三流的酒楼。 自然,这么大的事情苏小小可不敢做主,表示要回去请示之后才能回答林安之。 林安之自然也不急,他现在抛出这步棋,一来是觉得有可行性,二来也是要稳住苏小小。毕竟两人接触不多,林安之还是有些担忧苏小小凭借魔教的势力,能查出他这次过来是要干什么。 那时候,自己连带几万人的性命都被魔教掌控着,如果魔教要搞什么小动作,那就真的死定了。 刘恩峰那边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林安之也没有在这港口到处晃悠,只是每日里到那酒店里听歌看胡姬跳舞。 旁人见了林安之自然也不敢招惹,而且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他第一次去的那一桌就这么被空了下来,他每次过去都有座。 至于那酒保,见着林安之依然是臭着脸,但却没敢再招惹。 反倒是那胡姬,从那一晚后对林安之就冷淡了下来,在台上见着林安之也没见得下来打个招呼,便是面对面撞见了,至多也不过是躬身行礼,却一言不发。 这让林安之连胜感慨连连,坐在酒店大堂内,长叹一声说: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怎么见面跟个仇人似的。 这话一出,自然又是一番风波,原本还有人怀疑那晚两人根本没干什么,毕竟胡姬的高冷在港口附近也算是声名远播。但林安之这一句话,就等于是坐实了那晚是有点事情发生的。 这话传到胡姬耳中后,气的她连摔了好几面镜子。 林安之在酒店住了四天,终于随着刘恩峰带着两名一身粗麻布衣的壮汉到来,宣告这日子结束。 “少爷,都准备好了。”刘恩峰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嘻笑的神色收敛,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出发!”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血的序章 癸帐城内,城主府最深处的议事厅内,季振东面色冷凝地坐在主位上,长桌两侧是癸帐城文武诸官员。 “清雅公主的行踪查的怎么样了?”季振东冷声问道。 下方立刻有一名武将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回大人,探子沿着己、庚、辛、壬四城都已经查过,没有发现公主的踪迹。不过听传说,公主似乎是去了戊帐城。” 季振东怒道:“那还等什么,还不派人去戊帐城查看?” 那武将面色带着几分尴尬,道:“已经派人过去了,不过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季振东面色冷凝,眼中寒芒闪烁:“清雅公主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她怀疑白马关有变,所以要亲自去查看。我虽然不觉得白马关会有什么变故,但为了保护公主安全,依然派了三千人马护送……” 旁边一名文士模样的人站了起来,道:“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忧,戊帐城在天干十城正中,前后左右都有城池拱卫,如果公主殿下遇到了什么意外,无论如何都是来得急求援的。在这白马平原上,三千人马足以抵挡一些时日。但是最近几日无论是戊帐城也好,白马关也罢传来的消息都是一切正常,想来公主殿下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那你说清雅公主去哪儿了?!”季振东怒道。 文士苦笑,道:“清雅公主从小生长在深宫内院,兴许是没见过这草原风光,说不定……说不定就是留恋某处风景,所以耽搁了。”他微微一顿,这才壮着胆道,“大人,容小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大人虽然明令清雅公主一定要直奔戊帐城,但公主殿下毕竟是皇家子……” 季振东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明白文士的后半段。清雅公主毕竟是皇家子弟,真要动了性子,自己的命令她只怕也不会放在眼里。再说了,这清雅公主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听说连婚姻大事都承诺让她自己挑选驸马。 这样的恩宠,西晋数百年都未见过。 虽说清雅公主要去白马关看看这件事,是皇帝陛下准许的,但如果她真在这附近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天干十城所有城主都脱不了干系。 季振东沉吟着,心头琢磨着是不是要再排些人去看看。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里是议事厅,今日更是所有官员都已经到齐,而能在奔跑着来这里的,那就只有传令兵了。 季振东眉头紧锁,安静地等着那传令兵进入议事厅。 果然,只是一会儿工夫,一名背后佩戴着羽毛的传令兵快步奔到议事厅中,朝着季振东半跪行礼:“大人,急报!” 季振东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一个加盖有火漆的竹筒,检查没有被拆封后,双手递给了季振东。 议事厅中所有人面面相觑,现在整个西晋的目光都放在白马关,一听到急报两个字,所有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深恐是不是白马关出了什么变故。特别是清雅公主的到来和随之的失踪,更让这一切仿佛是笼罩了一层迷雾,原本清晰的局势越发的显得扑所迷离。 季振东面色冷峻地看着那竹筒里的信笺,良久才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己帐城外有马贼出没,一个村庄被袭击,死了二十来个守军。”季振东缓缓说道。 原本是一起不小的流寇事件,但现在落在众人耳朵里,却仿佛是大大的喜讯。所有人都感觉松了口气,几个武将脸上甚至露出了淡淡笑容。 季振东轻咳一声,道:“这是不小的治安事件,立刻派人过去查看一番,到底怎么回事,一定要弄清楚。是一般的山贼作乱,就派兵给我平了,如果是那些流民……嗯,以怀柔为主,实在不行也要雷霆手段,彻底灭绝后患。”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立刻有将领站起身来抱拳应是。 接下来,就依然是清雅公主的事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始终是有些不踏实。 就在这时候,在议事厅中央长桌的最远处,一名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文士站起了身来。 “大人,下官觉得事有蹊跷。”这年轻文士嘴边带着些许绒毛,看上去不过二十不到。他神色有些扭捏腼腆,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季振东微微皱眉,低喝道:“说大声些,我听不清楚!” 旁边立刻有文官笑道:“年轻人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难免有些紧张,大人还请不要过于严厉了。” “是啊!”旁边立刻有人应声道,“大人,季公子这个年纪能进入议事厅,已经堪称少年才俊,您可别因为他是您的儿子,就太过严厉,这对季公子可不公平啊。” 这话落下,周围一阵附和。 季振东这才面色稍缓,沉声道:“定北,有什么蹊跷,说来听听。” 季定北躬身行礼,道:“大人,白马平原流民向来为非作歹是不错,但这么多年却鲜有袭击驻军的情况。己帐城紧邻戊帐城,双方相距不过六十余里地,而清雅公主也是在戊帐城之后彻底失踪,我怀疑……” 季振东的面色渐渐变得冷凝,季定北旁边的文官眼皮微跳,不可查的轻轻拉了下季定北的衣袖。季定北却仿佛是没有感觉的,依然是弓着身子,低垂眼帘。 “怀疑什么?”季振东沉声问道。 “我怀疑天干十城有失!”季定北说道。 “哦?我们这里就是天干十城之一的癸帐城,怎么不见有什么变故?”季振东冷笑道。 季定北还没说话,刚才出言缓和的文士就站了起来,朝着季振东拱手笑道:“大人,定北少爷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军报,更是参加这样的会议,难免有些……” “闭嘴,我没问你!”季振东冷声道。 那文士顿时一激灵,赶紧行礼坐下。 “说,我们这里怎么不见什么变故?”季振东冷声道。 季定北深吸一口气,道:“癸帐城是我西晋东大门,天干十城之变最后一关必然是这里。现在没有变故,不等于以后也没有变故。我怀疑甲、乙、丙、丁、戊都已经出事,甚至是我们癸帐城,说不定也已经有敌人混入。只是敌人狡猾,封锁了所有消息,所以我们不知道而已。” 季振东怒极而笑:“你当那几位城主都跟你一样是吃白食的不成?让你来参加军前会议,不是然给你胡言乱语。若不是念在你初犯,我现在就命人把你拖下去军棍伺候!” 季定北身子微微颤抖,父亲多年建立起来的的威严让他感到恐惧,不过他眼神依然坚定,沉声道:“便是挨棍子我也要说,如同清雅公主所说,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从白马关到我癸帐城的情报就有些微的不同寻常。攻陷白马关后,传来的军报都只是汇报一切正常,大魏兵力集结,但始终没有进攻。而这么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白马关也只是要求正常的补给,从未狮子开口要过钱银兵力之类,这些……很不寻常!” 军队一旦到了前线,那作战指挥官若不为自己捞点搞头,也就等于是白做了。这是军队的潜规则,大家心底明白,却没人会真的摆到台面上来说。 里来军部对这种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真的去计较例如什么报了十人的军饷,到底是不是只有八人领取之类的事情。只要前线将领不是太过份,那这些银子也就当稳定军心所用。 在里来军部、吏部的支出中,这都是默认的部分。 但以季定北的身份,放到这里来说,那就无疑是指着自己老子的鼻子骂他贪污了。 季振东顿时勃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我西晋将领都是什么人?白马关统兵大将姚子京大人更是名门之后,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话音落下,他目光望向旁边:“来人,把这胡言乱语的东西给我轰出去!” 旁边的侍卫才不管你是不是季振东家的小公子,现在大人有令,只管忠实执行便是。 两根庭杖上前,一左一右就把瘦弱的季定北给架起,从大门给扔了出去。 这一下,原本就身体瘦弱的季定北顿时被摔得气晕八素。门外的守军见了,赶紧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季公子,您没事吧?”士兵低声道。 季定北微微摇头,捂着要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士兵苦笑着小声道:“我在门外都听见了,那样的话您私下说还好,在这大堂之上,那可是……那可是大不敬……” 季定北没有多言,只是朝着士兵拱了拱手,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他决定要自己想办法,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保住这癸帐城的一方平安。 议事大厅内,季振东低垂着眼帘,刚才虽然动了怒气,但他能坐上癸帐城城主的位置,毕竟不是草包。 季定北的话虽然离谱,但季振东依然决定仔细想想。 从白马关的驻军兵力,到最近的情报往来,最后自然还少不了晋密卫那边给的消息。最终他得出结论,大魏的军队不可能跨过白马关,清雅公主有可能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但绝对跟大魏没关系。 白马关是天堑,是雄城,这绝非是说说而已。 至于说北云山中的那些个密道,季振东心头冷笑,若是那些道路能容许大部队通行,只怕军部终究派兵过去踏平大魏了。 而就在此刻,一支统一穿着布衣的万人部队已经出现在了癸帐城的西侧。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战时宣言 “大人,勾玉密报。” 林安之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士兵们没有安营扎寨,而是散落在周围的密林中。 一名一身灰衣的男子正半跪在林安之面前,双手捧着一个泥丸。 林安之接过来看了看,这才捏碎泥丸,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牛皮纸。牛皮纸上写满了各种数字符号,就是没有一个正经的字。 这是林安之为勾玉设定的特殊符号,每一个都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自然,这是参考的在南院时从云河那学到的情报传递方式,之后林安之再加以改进,让其保密性更强。 林安之把这密报仔细看了半晌,嘴角才泛起了一抹笑意。 在他身旁,一名红甲的队长也跟着把这密报看完,之后皱了皱眉头,道:“少爷,会不会出问题?” 林安之轻笑摇头:“你说上官蓉密报中提到的,关于清雅公主猜到了我们行踪的事情?” “是的,少爷。那清雅公主既然能猜到,难保西晋内没有其他智谋深远之士也能猜到。如果这样的消息到了癸帐城,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将危险无比!”异族队长担忧地说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不是危险无比,而是死定了,一点活着离开的希望都没有。”说着他微微一顿,这才接着道,“我原本也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看到清雅公主到了,这才又彻底放心了。” 异族队长不解道:“为什么?” 林安之轻笑:“毫无疑问的,清雅公主必定是把自己的猜测跟西晋某位大人物,甚至直接就是西晋皇帝说过。所以,她才能到戊帐城。而这其中值得思量的就是,如果西晋皇室真的相信清雅公主的话了,那么到戊帐城的就不会是清雅公主,而是动辄十余万的大军。” 异族队长仔细想了想,这才道:“就算是西晋皇室不信,但癸帐城的人呢?” 林安之掀起眼帘瞄了他一眼:“那么,癸帐城动了吗?” 异族队长搔头道:“这正是属下疑惑的地方,还请少爷指教。” 林安之把那密报捏到手心里轻轻揉搓,只是片刻后,那牛皮纸就化成了粉末从他指间落下。 “道理很简单,就是灯下黑。”林安之轻笑,“如果说西晋皇室对于清雅公主的猜测是将信将疑,那么癸帐城的季振东就必然是完全不信了。因为这天干十城他都看在眼里,就像每日看着自家后院一样。他没看到清雅公主所的景象,所以他不会信。自然,他不知道他所看到的……都是我们让他看到的。” 说着他微微一顿:“这倒是把我提醒了,马贼向来是最好的冒充手段,不过来的路上我考虑太多,竟然把这个选项给忽略了。传令下去,这万人部队再分十组。” 异族队长一惊,道:“还要分?少爷,现在人数已经够少了!”说着又解释道,“万人部队自然不算少,但我们的目标既然是西晋境内的话,那这一万人根本不够看。恐怕大一点的县级城镇周围,就有超过一万的驻军。我们再分的话,恐怕很难……” 没等他说完,林安之便打断了他:“我们进入西晋内部是要做什么?” 异族队长搔头,这他还真不清楚,林安之只说要进攻西晋本土,但到底是怎么个打法,林安之却一直保密着。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来的路上最开始是四万人,之后分了三万人在天干十城之间骚扰伏击,算是给柔兆城留下的一丁点拖延时间的保障。 而之后这一万人进入西晋,到底能做什么? 林安之没有真的等他回答,因为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 “进攻西晋本土,这话说的有些大,但并非不可能。具体怎么打,就要看用兵的方式。现在立刻召集百骑长以上的人过来,我会好好跟你们说明。” 异族队长离开了,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分散在林间的一万人就被重新集结了起来。每一位百骑长都迅速到了林安之的 面前,重新组成了方阵。 对这个速度,林安之很是满意,也越发确定自己的计划的可行性。 这一路上无论是异族还是白马关残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跟红甲学习,学习红甲的作战方式,学习红甲的令行禁止,到了今天,终于是看到了一点成效。 “如何进攻西晋本土,我从来没向你们具体说过。”林安之目光缓缓从一众将领身上扫过,“今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这将是你们行动的最主要任务。” 场中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从进入兵临癸帐城城下那一刻,所有士兵都已经准备好,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跟着林安之去强攻癸帐城。而最终,林安之并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这也让这些将领们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心头莫名觉得最坏的情况自己都没胆怯过,难不成还会害怕别的? 因此乘船进入潜入癸帐城,乃至于现在的穿越癸帐城进入到西晋的内部,都没让人有半点担忧,反倒是顺利通过了癸帐城,让所有人兴奋无比。 现在听到林安之要宣布接下来的作战任务,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 看着这些百骑长的表情,林安之微微一笑:“今天开始,或者说现在开始,我要把你们再次拆分成十支队伍。” 所有人都是一怔,不得不说林安之将带出来的四万人分成四队的事情已经饱受诟病,虽然没人敢当着林安之的面说,但总免不得私下议论。林安之自然也隐约听到些风声,但却没有阻止,只是任由其发展。 要不是有前面的刘恩峰带着商船将他们运送都西晋本土内,只怕这些中层将领中的有些人已经当面提出质疑。红甲自然不必说,对林安之的命令必然是坚决执行,异族也因为林安之引导者的身份,暂时性的不会对林安之有什么异议。但是白马关的残兵,那可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了。 他们是大魏的正规编制部队,对林安之这个空降的“五品南院巡察使”虽然听命,但并非是唯命是从,如果林安之真有什么发疯的表现,他们同样会当面质问,就像当日在柔兆城质疑林安之一样。就算林安之的身份再特殊,就算南院再恐怖,要让这些士兵跟着去白白送死,他们也是不会答应的。 见一众百骑长没有言语,林安之这才道:“进攻西晋本土,这话说来很容易,但就算我们把全部兵力算上,也不过四万人而已。” 这话一出,下面终于是有人忍不住了:“大人,既然兵力不足,为何还要分兵?分了一次又一次,若是真像你说的咱们再分为十队,那这仗还怎么打?” 一听就“大人”,林安之就知道是白马关残兵。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种身份对这些将领区别对待,无论是红甲还是他们,甚至是那些向来被看不起的异族,在林安之眼中都是一样,此刻都是他的兵。 而让属下“战而无惑”,正是他这个主帅应该做的。 “因为我们要做的,并不需要多少兵力,而且人员越分散越安全。”林安之缓缓说道。 百骑长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林安之的想法。 “少爷,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烧。”林安之淡淡地道,“从今日起之后的一年之内,我要你们铁骑踏遍整个西晋,将所能见到的粮仓尽皆付之一炬!沿途极近可能隐藏行迹,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千里。若是遭遇西晋军队,更要极力避战……” 林安之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头都砰砰乱跳。 虽然林安之下达的是极力避战的命令,但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到未来一年中的危险。如果他们真那么干了,一旦被西晋军队抓住其行踪,恐怕死都是最好的解脱。 林安之声音森然而冷酷:“自然不是孤军奋战,这一年里,我会让南院密谍将所有资源向你们倾斜,保证你们情报畅通。”他深吸与其,目光从诸将领身上缓缓扫过,仿佛是要把每一个人的样貌记在心底,“一年后,我在此处恭候诸位,生者随我帝都领赏加官进爵享受荣华富贵;逝者萌荫后代,我林安之以我的名字起誓,三代之内受我林家庇护,不徭役无重税享平和。” 这一席话说的所有人心动不已,林家是什么来历,这些日子在红甲的有意宣传下,众人都已经知道。特别是林安之那个暧昧而特别的身份,更是被红甲刻意的提了一下。虽然这些将士不见得真信,但毫无疑问的,林家是大家族,是有着足够财力和势力,在皇上老爷面前也能说上话的庞然大物! 而林安之,正是这个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诸位,可有信心在一年后活着到此处,站到我面前?”林安之厉声喝问道。 “有!”百骑长们的吼声响起。 林安之轻轻点头:“很好,整队,立刻出发!” 第三百一十三章 那一年 半雪城南院,在这最阴森衙门的最深处,一片繁花锦簇。 大司命跪坐在一张毯子上,面前的坛子里的酒已经只剩下了半坛。她面色潮红,双眼迷离,眉宇间带着万种风情。 若只是看到此刻大司命的样子,只怕很难有人把她和大魏最恐怖的衙门南院联系在一起。而更难让人想到,某位此刻身在西晋的不良人士见着她,若是真按辈份来算,只怕就要开口叫奶奶了。 “就这么个喝法,这么多年也没喝死你。”老太爷坐在一张小椅子上看着大司命,脸上依然带着那阴森森的笑容。 “你这么坏,这么多年不也没被人杀了吗?”大司命淡淡地道。 “没办法,想杀我的人不少,能杀我的却不多。”老太爷眯缝着眼,“倒是你,我没想到他真能容下你。” 大司命偏头,低垂着下巴掀起眼帘,一对熏醉的眸子褶褶生辉地盯着老太爷,半晌才自嘲一笑:“这件事倒是应该感谢你!” “感谢就不用了,不记恨我就好。”老太爷淡淡地道。 大司命脸上泛起一抹浓浓地怒意,猛地抓起身前的酒坛子,朝着老太爷就砸了过去。 眼见着酒坛飞到老太爷身前,就要砸到他的脸上,却忽然停在了半空,之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实力倒是渐长,就是脑子还是那么不顶用。”老太爷缓缓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他真的不知道?你心头想的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他到现在都没杀你,你倒真该记他的好。” 大司命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忽然打了个响指。 旁边的密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腰间佩戴着长剑的灰衣人捧着一坛子酒到了近前。半跪在地放到坛子上,轻轻拍开泥封后,这才又站起身来行礼离开。 大司命抱起坛子,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任由酒水从嘴边滑落浸湿全身。换作是旁人,这么个动作只怕会显得粗鲁无比,但落在大司命这里,却偏生是娇媚动人到了极点。 “我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本就没想过能活到现在。这些年里为他做了许多,便算是用功劳换来的命,我不欠他的,自然没必要为他尽忠。”大司命说着,一对明眸盯着老太爷,“倒是你,为什么还不走,当真以为这半雪城是你老宅子的后院?” 老太爷哈哈大笑:“土都埋到头顶了,我还怕什么?再说这皇城中吃人的妖怪这么多,我怎么也得来帮小猴子看着点。” 大司命沉默片刻,道:“你还真把他当孙子了?” 老太爷淡淡地道:“我养了他十几年,他也叫了我十几年的爷爷,旁人当他是谁我不管,但在我这里他就是那调皮捣蛋的小猴子。” 对林安之身份的话题,大司命并没有继续的意思。这本就是大魏皇室,乃至整个朝堂中的一大难题。 “南院有秘宝,林安之都西晋去了。”大司命说道。 老太爷轻轻点头,嘿笑道:“听说了,不过有个消息你或许还不知道。” 大司命眉梢轻扬:“什么消息?” “小猴子把西晋的清雅公主给抓住了,现在正往老宅子那边送呢。”老太爷捋了捋胡子,满脸得色,“小猴子倒是有眼光,听说那清雅公主容貌天下无双,和当年的你一样,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 老太爷脸上带着笑意,大司命却是面沉如水,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又想祸害西晋皇室的公主?”大司命冷声道。 老太爷嘿笑,道:“小猴子岁数不小了,我一直琢磨着要给他订一门亲事。先是祝霁月,那小妮子哪里都好,就是身份有些上不得台面。之后还有那圣芯庵的秦苑清和魔教的苏皖,秦苑清我见过了,样貌性子都不错,不过圣芯庵表面道貌岸然,满肚子里却是男盗女娼,这种地方我不喜欢,小猴子也一定不喜欢。苏皖嘛,听家里的几条老狗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惜魔教名声不怎么好。小猴子娶妻,那自然是要选最好的,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等到入土了,都等不到小猴子选中的那一天。没想着,这天上竟然掉下了个清雅公主。西晋小公主,这身份倒是配得上小猴子。” 大司命冷笑道:“你林家往上八代都是白州种田的农民,林安之要真进了你林家族谱,还谈什么身份,谈什么配不配的上?” 老太爷哈哈大笑,戏谑地看着大司命:“我老林家是种田的不错,但当年不也睡了这大魏公主吗?” 大司命顿时勃然,提着酒坛就又扔了过去,一边还不断怒骂:“混蛋,老色胚,王八蛋!” 老太爷依然是不闪不避,只是仰头哈哈大笑。 酒坛这次没转完掉到地上,大司命明显是动了真火,不过依然没砸到老太爷脸上。还差那么一尺左右的距离的时候,一只大手挡在了老太爷身前,把那酒坛稳稳地接住。 大司命眯缝着眼:“林韧!” 林韧躬身行礼:“公主殿下,许久不见了。” 大司命眼帘低垂:“确实多年不见了,你到了京城几次,但却没来见我,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南院的大门。” 林韧脸上泛起一抹少有的苦涩笑容:“不是不愿见殿下,而是不敢。” 大司命冷笑:“那今日怎么来了?”说到这里,她身子忽然一震,猛地转头,满脸惊惶地看着老太爷,“难道……” 此刻,老太爷却没有再看向大司命,他的目光已经飘向了院子中那一片繁花锦簇。 “我还记得,这院子是当年我给你建的……那一年,也是夏初的时候……” 老太爷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和少许难得的温柔。 …… 林安之让上官蓉把清雅公主送到白州老宅子,但实际上消息刚通过勾玉传回去,老宅子那边就派人过来了。人还没到白州,老宅子的人就在白马驿边上把队伍截了下来,之后直接送往半雪城。 进了城也没通过官方途径,直接就送到了林府中。毕竟林安之从头到尾都没曾任过这位清雅公主的身份,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 林府里已经是空荡荡的,林安之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送回了白州老宅子,祝霁月更是直接回了羿风寨,在准备着之后的各种应对。 然而谁也没想到,林安之过了白马驿,去了白马关,就一去不复返了。之后就传来了白马关惊变的消息,整个大魏乱作一团。老宅子这边自然也是手忙脚乱,最终羿风寨的少寨主祝西山去了老宅子,带着三万红甲出了边关。 这之后李雯回到了老宅子,也带来了林安之的近况。直到林安之送信给云河,报了平安,,一切总算安定了下来。 云河和林安之共事的时间很长,所以第一时间给林安之递了消息,老夫人想你了,快回来吧。 祝西山了解自家小舅子的执拗个性,所以也说,老太爷让我把你完整无缺的带回去。 朝堂最上那位倒是没有表示,不过五十名身手高强的夜枭却到了柔兆城。这个数目,甚至远远超过大司命身边的死士。要调集这个数目的夜枭去西晋,绝不是大司命一人说了就能算数。 所有人都以为,以林安之那爱享受怕吃苦的脾气,在白马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怕很快就会返回国内了。但谁又能想到,林安之的胆子竟然会大到这种程度。从云河以及勾玉传回来的消息,无一不证明了,林安之正在图谋一件大事,一件很有可能影响整个西晋和大魏数百年局面的大事! 所以大司命的心情不是很美好,这种程度的事情也是你这臭小子能决定?不赶紧给我滚回来,真要死在外面才消停? 朝堂最上面那座位上的那位心情不是很美好,这混小子当真是不是轻重,你是什么身份,孤军深入的事情也是你的身份能做的?真不当自己流的是皇家血脉?! 或许唯一心情不错的,就只有已经大半截入土,没有官身却权势无双的老太爷。 自然不是因为林安之违背了他的命令不肯回老宅子,而是林安之终于是找到了个身份、地位、容貌都能和他相匹配的女子。 老太爷想抱孙子了,想了许多年了,原以为没指望了,没想着这辈子的最后几步路竟然赶上了。 清雅公主坐在林府后院凉亭的石凳上,便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雅安静。没有在戊帐城时的惊慌失措,自然也没有在西晋后宫里的如鱼得水。 老太爷杵着拐杖站在凉亭边上,林韧手扶长剑安静地站在老太爷身后。 “就是岁数小了些。”老太爷叹了口气。 缓步走回凉亭里,隔着圆桌坐在了清雅公主对面。清雅公主微微欠身算是行礼,不过依然一言不发。 “小猴子怎么和你遇上的?”老太爷开口问道。 清雅公主把戊帐城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半点加油添醋。只是末了说了句,大魏果然是“善征战好杀伐”。 老太爷淡淡一笑,道:“还是深宫里的小姑娘,脑子不错,相貌也不俗,就是太天真稚嫩了些。小猴子离开白州的时候和你差不多,死了几个手下就哭丧了脸,一副自己犯了天大的罪孽一样。现在听你说起来,这些日子倒是有些进步了,不过还是太过仁慈了。” 清雅公主无论表面再怎么冷静,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忍不住出声道:“他下令屠杀我戊帐城十二万无辜百姓,这也叫仁慈?” 第三百一十四章 清雅姑娘的一天 老太爷脸上泛起森然笑容,一对浑浊的眼珠闪烁着诡异光芒:“那是你西晋的百姓,又不是我大魏的百姓,要保护他们的是你们西晋而不是我大魏,他们的死只能说明你西晋无能而已。至于说小猴子仁慈,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清雅公主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怒极而笑,“我倒是该感谢那个林安之把我抓来了?” 想到自己一路担惊受怕最后还是被抓住,想到在柔兆城看到的凝霜的凄惨景象,清雅公主就觉得自己心头升起一股难以磨灭的怒火。如果不是凉亭外的那个壮汉,清雅公主觉得自己一定更有当场和这林煜文拼命的勇气! “当然应该感谢。”老太爷淡淡地道,“你的身份太特殊,小猴子抓你是冒着被西晋追杀,被我大魏皇帝责难,被朝中政敌攻击的危险,不过他最终还是把你留下了。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不过却得不偿失。真要长大了,当时就不该让你说话,一把火烧死就了事。” 清雅公主听得脸色微变,这件事情她思前想后的考虑过。林安之抓住她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控制住她,然后在未来的日子里用于掌控西晋的各种情报。如果是出于这种目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并且在某个节点后,一定会被放回西晋。 只是,这对林安之有什么好处? 清雅公主毕竟是皇家出生,天生对许多政治方面有敏锐的触觉,能明白到林安之抓住她后,会留下的许多问题。例如私通敌国,例如和敌国公主有私情,甚至于直接说他投降西晋。 并非没有可能,而是相当有可能被这样攻击。 当然,这也是当时林安之怎么都不肯认她西晋清雅公主的原因。 难道真的是因为心软了? 清雅公主忽然觉得心头砰砰乱跳,脑海里莫名就浮现起林安之的容貌。 那一天她躲在马车里,惊恐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看着手下的士兵被追上的骑兵一个个挑死,看着侍卫侍女为了保护他被乱刀剁成了肉泥。如果不是她及时报出了自己的身份,接下来将要遭遇的一切,实在是难以想象,即便是如此,那日所见的一切都将成为她一辈子的噩梦 和看着那十二万枯骨不同,那毕竟是事后,而那日里却是亲身经历。 之后自然是被押送到了林安之面前。 不得不说,在西晋和大魏开战前,她对林安之这个名字是充满了好奇的。 以一己之力压住整个西晋文坛,被世人称颂为小诗仙;长风诗会率军挡住数万叛军围攻,救下大魏两位皇子;和圣魔两道圣女关系暧昧,这甚至引得大魏皇宫内刮起了一阵歪风,之后才有了科考舞弊案。后来,又是不费一兵一卒白州抓捕马兴禄;最近的一场应该就是识破了晋密卫密探李兰,这给晋密卫带来了无法想象的损失。安插在大魏内部数十年,已经爬上南院巡察使位置的钉子,竟然就这么被林安之干掉了! 这些,清雅公主都派人去仔细调查过,甚至还派人找来了一副林安之的画像。 只不过,在真见到林安之的时候,她整个人却出于惊恐中,现在回想当日画面,忽然发现,原来那个小诗仙,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这种念头刚一升起,清雅公主就是一哆嗦,心头暗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那可是大魏南院巡察使,是杀害西晋百姓的恶魔! “无论怎样,你们抓住我的消息迟早会传到父皇耳朵里。那时候,你们要如何解释?”清雅公主说道。 老太爷轻笑道:“是啊,要如何解释呢?” “两国征战乃是国事,大魏扣留我一个弱女子,只怕是脸面上也不好看。”清雅公主说道。 原本不过是带着些微负气的话,没想着老太爷竟然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这话有理,确实不好看,不如放了你吧。” 清雅公主错愕,试探着问道:“你……您……打算放了我?” 老太爷哈哈大笑:“我好歹也是大魏前兵部尚书,还能做那劫掠女子的事情?自然是要放你回去的。” 清雅公主只觉得巨大的惊喜扑面而来,不过她敢让自己冷静下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对方费尽力气把她从戊帐城送到这里,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但是,想了千万种可能性后,依然找不到对方留下自己的理由。 说什么西晋朝堂机密,这又哪里是她一个公主能知道的?即便是再受宠,这方面的轻薄也绝不是她能够获得。 对方必然也知道这点。 难道是真要放我走? 清雅公主想着,就轻声问道:“那……什么时候放我走?”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语气更是温和到了极点。 老太爷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清晰的给出了答案:“跟小猴子生完儿子就放你走。” …… 大魏深宫内院,御书房内。 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神宗皇帝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份从南院送来的奏章。里面的内容不少,大致都是说的林安之抓了清雅公主回来的事情。神宗皇帝看得神采飞扬,嘴角忍不住的泛起笑意。 “这林安之,当真胆大妄为,竟然连西晋公主都敢弄回来,也不怕那些酸儒拿此大做文章攻击他!”神宗笑骂道。 旁边的徐公公早就注意察言观色,自然知道这骂是假,高兴是真。 当初他可是因为陪林安之在宫门口站了一小会儿,这才机缘巧合进了御书房,这在宫中已经成了一段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现在宫中之人都盼着哪日林大人再进宫,能陪着多站一会儿,指不定就能沾着点福气。 特别是隐约有关于林安之身世的传闻流传,这便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林大人向来足智多谋,此次行事必有深意。”徐公公说道。 神宗皇帝眉梢轻挑:“深意,什么深意?这深意到把人给直接弄进林府了?林煜文那老东西想什么,你能比我明白?” 徐公公赶紧赔笑道:“那是,林尚书和陛下的关系,即便是放在天下历史中,那也是君臣之谊的典范,奴婢哪里敢比。” 这话倒是让神宗皇帝微微出神,半晌嘴角才泛起一抹难以看出喜怒的自嘲笑容。 “这事,你说怎么办的好?”神宗皇帝忽然问道。 徐公公一怔,赶紧道:“这自然还要看林老尚书的意思……”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不对,赶紧补充道,“自然更要看陛下的安排。” 神宗皇帝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你前半段说的没错,后半段就差的多了。安之也好,林煜文也好,把那清雅公主弄回来后,都没有承认过她的身份,明面上说,也就是从西晋掳掠了个女子回来。” 徐公公不解道:“那南院……” 神宗皇帝冷笑道:“你以为林煜文不授意,那个女人会把这消息给我报上来?” 这话徐公公可不敢接,低着头仿佛是没听到一样。 神宗皇帝思索了下,道:“你去林府走一趟,让林煜文明天把人送来宫里,我要见一面。” “是。” 徐公公领了皇命,立刻就赶往林府。 …… 清雅公主坐在小亭子里,白天老太爷说的话让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恐惧却又带着几分莫名,不过却不是厌恶,自然也谈不上喜欢。 能回西晋,是她现在最大的愿望。 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梦境一样,虚幻而不真实。如果不是戊帐城的血腥太过震撼,太过印象深刻,她恐怕还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在这傍晚的时分里,让周围的光线越发的暗淡。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女子的喧哗声。 清雅公主心头有些讶异,听那马蹄声的动静,竟然是没有在林府大门口停下,而是直接进了林府,然后直冲后院。 后院是个特殊的存在,从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很是奇怪,那些侍卫把她送到后院门口后,竟然就不再进来了。后来和侍女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是林家小少爷,那位小诗仙林安之的规矩,但凡是男子都不得进入后院。 当自己这是皇宫不成? 便是皇宫,也没说不准王公大臣进后宫的。 清雅公主想着,心头莫名觉得那林安之有几分霸道,和那小诗仙风流韵雅的名号当真是不符。 隐约听到大队人马似乎在后院前停了下来,但依然有一匹快马直冲后院。 就在这思绪辗转间,一匹大红马已经进入了清雅公主视野的范围。 细雨朦胧,只能隐约看到马背上跳下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没有停步,朝着凉亭这边就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两人互相打量着彼此。 清雅公主一边心头惊讶,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能硬闯林府后院。而另一方面,更是被对方的容貌惊艳。 要知道清雅公主才十五岁,就已经被誉为西晋第一美人,其姿容便可想而知。但是眼前这女子,在容貌上竟然不输她分毫,在气质方面更是和清雅公主截然不同。清雅公主出生皇家,天生便带着一股高贵至极的气质,哪怕她平日里从来都没什么架子,但那股逼人的贵气却是怎么都掩藏不住。 而这名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容貌冷艳气质傲然,但偏生不惹人讨厌,反倒是让人心生向往。自然,更让清雅公主羡慕的,就是那宛若白雪凝脂的皮肤,还有那一双,只看一眼就能把人魂都勾掉的大长腿。 红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收到了某些消息的祝霁月。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三个公主一台戏 祝霁月不是别人,从林安之踏出出云县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跟在林安之身边。林安之几乎所有的计划,她都有参与在内。就连李雯都没在场的阴水湖和夜雨楼主的大战,她都在林安之身旁持弓而立。 而在林安之那一众追随者中,祝霁月的身份也是极为特殊的。 像张扬、刘恩峰这类一早就跟着林安之的人,更是早就把祝霁月当做了自家主母。李雯、凝萃这样早被预定了的房中人,也对祝霁月持姐妹之礼。 所以在林府里,祝霁月没有主母之名,却早就坐正了主母之实。 老太爷一句话,把清雅公主从白马驿截胡,直接弄到了半雪城。 这其中的意味值得让许多人细细琢磨,毫无疑问,羿风寨便是其中之一。祝霁月跟着林安之之后,虽说脾气收敛了不少,但内心底依然是那个脾气火爆爱恨分明的女子。 她既然觉得心头气不顺,那自然就要来瞧瞧。所以把羿风寨的事情一安排好,立刻就带着霁月军的人赶了过来。这一路快马加鞭也是走了半个月,直到今日才回到林府。 清雅公主心头有些战战兢兢,对方的来头明显不小,这林府上下竟然没人敢拦她。 “敢问姐姐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清雅公主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这样恭顺的模样,若是让西晋皇宫内的一众皇亲国戚见了,一个个都要目瞪口呆。清雅公主对吓人没架子那是真的,清雅公主对长辈没礼数,那也不是假的。便是见了西晋皇帝陛下,清雅公主都没正经行过礼。 眼见清雅公主行礼,祝霁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点了点头,道:“我叫祝霁月。” 祝霁月? 清雅公主一怔,这名字隐约是听说过,应该是出现在那些关于林安之的情报里。但具体如何她却不太记得了,当时所有注意力都被林安之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祝姐姐,小女子清雅,这厢有礼了。”清雅公主道,“敢问祝姐姐来此是为何事?” 祝霁月道:“就是来看看,姐妹们都想瞧瞧你什么模样品性如何,但她们不方便动身远行,所以我就来了。今日看过了,也就行了。”说着抱了抱拳。 正要翻身上马,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后院禁止男性进入,这是林府的规矩。老太爷手下有不少能人,但既是女子又会照顾人的不多。我留了些人下来,方便照顾你起居毕竟远来是客,我也算一尽地主之谊,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便是,不必客气。” 话音落下,立刻翻身上马,又疾驰离开了后院。 清雅公主一阵目瞪口呆,这风风火火的作风,让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边还没回过神来,外面就有侍女进来了,说是老太爷有请。 自然是徐公公到了,告诉老太爷要让清雅公主进宫一趟。说是明日,老太爷却摇了摇头,说就今晚吧,时日不多了。 徐公公不敢违抗皇命,自然也不敢招惹这没有官身的老怪物,笑着应了是,心头琢磨着,把人先领回去,然后一五一十汇报,看陛下怎么说就是。最不济也就是在皇宫住一晚,以清雅公主的身份,也绝不算失礼。 所以就在清雅公主还在懵圈的时候,一顶八抬的轿子就出现在了林府门口。这是老太爷平日出门用的轿子,是兵部给准备的。抬轿子的和护卫的都是兵部从皇城近卫军中精挑细选的人物,各个都是武艺高强且悍不畏死的猛士。 按规制说这必然是僭越的,但没人提,也就没人问,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 皇宫自然是守备森严,现在已经过了关闭宫门的时候。按理说,这又是要一番手续才能入宫,不过看到这顶轿子,看到在旁陪侍着不行的徐公公,那自然是不敢怠慢,赶紧打开宫门,连多做询问都没有,就直接把人给放了进去。 寝宫内,神宗皇帝已经换上了宽松的衣裳,坐在床边的桌前看着御史台送来的奏章。果不其然,内容是弹劾林安之的。清雅公主进城的消息已经被传开,虽说不知道风声是从哪里出去的,但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两个地方。 御史台的奏章一共有十余份,大概是从三个方面攻击林安之,一说林安之嗜杀成性屠杀十二万百姓,兼且奢淫无度掳掠幼女,一说林安之勾结西晋皇室有不臣之心,最后自然说林安之在外收敛残兵意图不轨。 说辞很是严厉,任何一条坐实了,林安之都只有死路一条。 神宗皇帝一边看着一边冷笑,心头的火气也是越发的升腾。 白马关陷落,一帮文官只会痛心疾首长吁短呼,没却有一个能拿出什么具体的应对方案。现在林安之孤军深入,冒着奇险收敛残部,意图配合白马驿驻军收服失地,却被这帮家伙乱泼脏水。 “一群废物!”神宗皇帝低骂了声。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徐公公求见。”小太监说道。 神宗皇帝皱了皱眉头,徐公公是宫中老人,怎么会如此不懂事,都这个时间了还要见驾? 不过心念微转,便想起了今日派他去了林府,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召。” 徐公公快步走了进来,跪拜在地:“陛下。” 神宗皇帝道:“林煜文怎么说?” 徐公公道:“林老尚书让我把人给带过来了,说希望陛下今日就见见。” 神宗皇帝皱了皱眉头,从林府到皇宫的路程不算太远,但也不近,去的时候是傍晚,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入夜了。林煜文竟然还让把人送宫里来? 他微微沉吟,道:“把你们说的话,一字不漏的给我说一遍。” 徐公公的记忆自然是极好,而且去之间早就做好准备,知道神宗皇帝要问话,回来的路上早在心头过了好几遍。听神宗皇帝怎么一问,他赶紧把对话说了一遍,保证的一字不差。 神宗皇帝皱眉良久,这才缓缓道:“他真的说时日不多了?” 徐公公:“是。”微微一顿接着道,“奴才当时还奇怪,这怎么忽然就说时日不多,这可是大不吉利啊!” 这话徐公公也揣摩了很久,老太爷和神宗皇帝的话,他可是一个字都不敢疏忽。听到时日不多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这话也能对神宗皇帝说?不过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 老太爷和神宗皇帝的关系,可和旁人不同,两人之间的话语,兴许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要是真的给传漏了,只怕明日就会被乱棍打出宫去。 神宗皇帝低垂着眼帘,神色阴晴不定。 徐公公在边上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良久过去,隐约间似乎听到神宗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徐公公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就发现神宗皇帝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不知悲喜的神色。 “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神宗皇帝微微摇头,道:“今日太晚了,就不见了。你让人把清雅……把那女子送到长公主宫中,在那里过一晚吧。” “是,陛下。” 清雅公主在殿外候着,心头一阵忐忑。 要见的可是大魏的皇帝陛下,哪怕她是西晋最受宠的清雅公主,此刻心头的紧张也勿用言表。 良久,徐公公出来了,清雅公主颔首行礼。 “陛下说了,让姑娘您今日去长公主那里歇一晚,明日一早觐见。”徐公公温和笑道。 “有劳了。”清雅公主应了声,这才又跟着徐公公直奔长公主的寝宫。 长公主那边自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一早就派人在宫门口候着了。 徐公公是御书房太监,品阶不高但却手掌重权。不过,即便如此在这长公主的宫门口也不敢放肆,对着迎面而来的宫女行礼赔笑,稳稳当当的把清雅公主送到了她们手上,这才离开。 “姑娘随我们来,长公主久等了。”宫女话语间不卑不亢。 “有劳了。” 清雅公主进了宫门,一路在宫女的带领下,直奔大殿而去。 入了大殿,就见两名身穿宫装的女子已经等在了里面。 只看一眼,清雅公主就认出了谁是长公主,因为和林安之实在是太像了! 清雅公主心说传闻林安之的那个身份,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清雅见过长公主。”清雅公主行礼道。 长公主微微一笑,上前来把清雅公主扶了起来,上下打量她半晌,这才啧啧赞叹道:“当真是美人,无怪乎林大人舍不得辣手摧花。” 清雅公主脸色泛红,长公主这话实在是有些太过。 “这就是那个西晋的清雅公主?” 两人正说着,旁边的另一个宫装女子走了上来,同样上下打量着清雅公主。只不过相比长公主,这女子的目光则放肆多了。 而“公主”这个称呼,更是让清雅公主一颤。从进入半雪城开始,就没有一个人称呼她为公主,最多是叫一声“清雅姑娘”。清雅可是封号,跟姓氏可是半点都不搭边。 清雅公主心头叹了口气,自己到了大魏,那当真是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还在乎这些做甚。以现在大魏和西晋的局面,自己没有被直接扔进天牢,那已经是万幸。 看了看面前这个娇艳女子,目光又落回到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这位是南莞郡主祝雪燕。” 这话一出,清雅公主脸色大变。 如果说刚才被召进宫的时候还没完全想明白,但见了祝霁月,见了长公主,见了这神色不善的祝雪燕,那她要是还想不明白,也就不叫“早慧”的清雅公主了。 林安之出现在西晋眼里没几年,但就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恐怕比旁人一辈子都多。 除了那些个传说中的辉煌战绩以及风流韵事外,最著名的自然要数金銮殿上抗旨不遵,当众拒了皇帝陛下的赐婚。 而被拒绝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位南莞郡主祝雪燕。 一位是神宗皇帝中意的人选,一位是老宅子里那位老太爷挑选的女子,这碰在一起,可当真是天雷地火。 自然,这天雷没落下来,地火也没点着,究其原因很简单,祝雪燕是大魏皇室贵客,而清雅公主不过是个阶下之囚。 即便是万般不乐意,清雅公主依然是怯生生地叫了句:“郡主有礼了。” 祝雪燕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清雅公主贵为西晋公主,我祝雪燕可受不起。” 清雅公主又是委屈又是无奈,最终还是只能望向长公主。 长公主倒是微微一笑,一手拉起清雅公主,一手拉起祝雪燕,柔声道:“长夜漫漫,我们可以秉烛夜谈。”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半雪城的女人们 旁人看着清雅公主和祝雪燕或许觉得别扭,但落在长公主眼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两位一个是皇帝陛下中意的人选,一个是老宅子里那位老太爷挑选的女子,两人放在世间,可都是一等一的角色,但此刻竟然都到了这寝宫,等着让自家小弟挑选。 最关键的是,这两人或多或少都算是被林安之拐回来的。 虽说局面很是有些诡异,但长公主心头却莫名的泛起一抹骄傲。 祝雪燕再是看清雅公主不顺,但在清雅公主屈意迎奉下,也终于是缓和了下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放哪里都是皆同的道理。 一晚上聊的自然还是放回了那位身上,祝雪燕对林安之的了解不算少了,从她自己跟林安之的接触,到之后住进宫殿后每日里跟长公主闲聊,自然是知道了不少林安之的事情。而清雅公主所知道的,更多的则是从西晋晋密卫那里收到的情报。 一番谈话间,长公主反倒是成了旁听的角色,尽是祝雪燕跟清雅公主闲聊。 看着两人越聊越投机,长公主也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果然还是年少,若是换了自己在清雅公主的位置,哪有心思聊这些。 三人一直聊到深夜这才睡下,刚一起身,外面有宫女进来,说是兵部侍郎郑羡鹤的女儿郑月娥和礼部尚书的鬼女司徒宁求见。 长公主心头暗笑,昨日里清雅公主进城的消息一传出,这两位立刻就敏锐的嗅到了味道。 毕竟是官家小姐,许多事情只是看下风色,就知道后面代表着什么。 “让她们进来吧。”长公主笑道。 …… 御书房里,神宗皇帝正准备让徐公公去找那清雅公主来瞧瞧,忽然心头一动,道:“那个清雅公主现在还在长蓉儿哪儿,相处的怎么样?” 徐公公笑道:“听宫女们说,长公主、清雅公主还有郡主祝雪燕三人想见甚欢,三人一直聊到二更天才睡下,想来是投缘的。” 神宗皇帝想了想,摇头失笑道:“这么说,我倒是不好打扰她们了?” 徐公公赶紧道:“陛下要见清雅公主,那是她的福气,哪有什么打扰之说。” 神宗皇帝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批改奏章而有些僵硬的肩膀,道:“去瞧瞧。” “好嘞,奴才为陛下引路。” 两人也没多叫人,径直就到了长乐宫,刚到宫门口,宫女们远远就见着了两人,赶紧上前行礼,正要进去禀告长公主,神宗皇帝就拦住了。 “就过来看看,不要惊动旁人。”神宗皇帝淡淡说道。 一众宫女也不敢造次,那当值的女官一边吩咐人去前面打招呼,一面跟在一旁伺候着。 神宗皇帝问明了长公主的所在,这才抬步走了过去。 “说是三人聊了个大半夜?”神宗皇帝闻到。 女官赶紧道:“奴婢原本想提醒,不过三位贵人谈性正浓,那位……那位清雅姑娘也是初来宫中,奴婢没敢造次,还请陛下恕罪。” 神宗皇帝微微点头嗯了声。 女官又道:“早晨的时候,司徒家的宁小姐和郑大人家的月娥小姐也来了,这会儿整跟长公主一起。” 神宗皇帝停住了步子,失笑道:“这两个丫头消息倒是灵通,宫中的事情知道得真快。” 女官一惊,背后冒出了冷汗,道:“倒不见得是两位小姐消息灵通,今日奴婢命上善坊的宫女准备饮食,就听说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是南院林安之林大人掳了西晋公主回来做小媳妇……” “胡言乱语什么?!”徐公公低喝道。 女官赶紧跪倒在地,低声道:“陛下恕罪。” 神宗皇帝道:“起来吧。”眼见女官惶恐起身站到边上,他这才接着道,“一锅油都烧的滚烫了,偏生还嫌不够,硬是要泼一瓢子水进去。但真是不能消停消停?” 这话说得像是自言自语,但听到的无不是背脊发凉,冷汗淋漓。 神宗皇帝没有纠结这事儿,继续往里,一直到了一片花园的外面,里面莺莺燕燕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示意周围的宫女侍卫噤声,神宗皇帝到了花圃里,拨开了一簇树枝看着里边。 就见长公主、清雅公主、祝雪燕、郑月娥和司徒宁几个小妮子正坐在草坪上,司徒宁和郑月娥一左一右在清雅公主身侧,嬉笑着跟她说着话。 “你是不知道,当日安之哥哥一手将敬酒,那是满堂皆惊,整个长风诗会会场里一片寂静。便是太子殿下,也是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更是一句一杯的敬,一直把安之哥哥喝道趴下为止。”司徒宁笑道。 清雅公主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将进酒我是听过,只是没想着当日竟然是如此场景。早知道,我就央求父皇让我也来了……” 听了这话,长公主面色古怪。 当日西晋是有派人过来的,虽然只是以个人的身份,但毕竟是西晋乐府令的儿子。也就是那之后,二皇子和太子之争才被挑到了明处。之后居思明因为牵扯进长风亭兵变案件中,一直被扣在了南院里。如果清雅公主也来了,只怕也逃不过那一次的劫数。 司徒宁和郑月娥跟清雅公主谈论的,也都是林安之的总总,从两位小粉丝口中说出来,原本三分惊险的故事也变成了九分,原本五分帅气的林安之,那更是宛若天人。 神宗皇帝一直在林子后面看着听着,良久过去,他才缓步走出花圃。 “走吧,回御书房。” 神宗皇帝来的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不是事后女官禀告,只怕在场诸人都没察觉到这大魏的最高统治者,竟然已经来过了。 这其中,最失望的莫过于清雅公主。 虽然害怕,但内心底依然是希望见一见那位大魏皇帝的,这次之后要想再见,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是用过了晚饭,司徒宁和郑月娥两个小妮子也心满意足的回了自个儿府上。清雅公主这边也在徐公公的安排下离开了皇宫,坐上那顶僭越至极的八抬大轿返回林府。 外面下起了大雨,入夏后的天气变化无常,昨日傍晚眼看着小雨落下,不过没多久就停了下来,今日这雨,还不知道要下道什么时候。 清雅公主掀开轿帘,出神的看着外面落下的雨水。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快步往回奔走,要尽快找寻避雨的地方,便是她坐的这轿子也加快了速度,想要尽快返回林府。 天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清雅公主惊讶的发现就在街道旁,有一名身着青色长裙,手持鹅黄油伞的女子正安静地看着她。油伞挡住了女子的容貌,不过清雅公主却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就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女子腰间佩戴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身材倒谈不上多出众,不过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喧嚣的人世中,却仿佛是行走于世间的仙子。 那种独特的气质,清雅公主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是谁? 念头在清雅公主脑海中闪过,天空中的闪电只是刹那,之后那女子所在的地方就陷入了昏暗中。 清雅公主扒着轿子的窗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出现的地方。 又一道闪电划过,清雅公主惊讶的发现,那手持油伞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刚才出现的仿佛只是幻觉。但那种感觉,却又如此清晰。 大雨让初夏的温度变得微凉,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清雅公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会是有鬼吧? 赶紧放下帘子,让外面的轿夫加快速度。 …… 半雪城的长街上,青衣女子撑着油伞缓步行走在,雨点落在地上溅起泥水,但她脚下却仿佛是有着一层淡淡的屏障,即便是裙角也没沾上分毫。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油伞轻轻抬起,露出那一张并不算太漂亮,,但却极为特别的脸庞。那独特的气质只是看一眼,便让人有种圣洁的感觉。 她腰间的古剑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微微的颤动,剑鞘中更是传来一阵隐隐宛若龙吟的低鸣。 如果有深宫中的人见了,必然会惊讶这位圣芯庵的圣女,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青衣女子正是秦苑清。 在白马关救援林安之后,她本身也身负重伤,回到半雪城后就一直在皇宫中静养。没有人知道秦苑清为什么去圣芯庵,秦苑清本身对那个理由也讳莫如深。 不过有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往日里圣芯庵圣女都是云游天下,而秦苑清去了一趟白马关后,就一直居住在深宫中,再也不曾离开半雪城半步。 “怎么,还特意来看一眼,便那么放不下?” 傍晚之后,大雨驱散了往日里喧嚣的人群,店铺早早的就打烊,原本昏暗的长街越发的黑暗。 就在长街另一头的黑暗中,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声响起,清脆却充满了讥讽。 秦苑清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腰间古剑上:“我能否放下,不劳苏姑娘费心。倒是你那位小师妹,只怕苏姑娘你要多花些心思了。我听说她已经找上了林安之,双方还达成了什么协议。” 一身彩衣的苏皖从黑暗中缓步而出,身周仿佛自带光彩,原本黑暗的长些也因为她的出现而明亮了起来。 苏皖脸上带着赞叹,嘴里更是啧啧称奇:“圣芯庵果然是心怀天下啊,连我魔教的事情都要管。” “管?不敢当。苑清不过是提醒一下苏皖姑娘。”秦苑清抬手,轻轻握住剑柄,“苏姑娘今日若是能活着离开,不妨好好想想苑清的话,也不枉相识一场了。” 苏皖发出一阵清脆笑声,足尖点地身形陡然飞起。 “我来可不是来跟你动手的。”苏皖轻笑着说道。 秦苑清却没有废话,腰间长剑陡然出鞘,仿佛是一轮明月从她腰间生气,万丈光华暴射,无数光线化作流星直扑天空中的苏皖。 仿佛是恒古一般的存在,又仿佛是明灭的一瞬间。 秦苑清从空中落下,脚尖轻轻点地。长剑已经还鞘,若不是依然飞扬的裙角,只怕很难想象刚才她曾出手过。 空中的油伞落下,她抬起手轻轻接住。 “八品上……”秦苑清低声自语,握着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 第三百一十七章 派系 清雅公主回到了林府,之后便见到了那个据说是祝霁月带来的侍从。 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林府后院为什么能禁止男性入内,原来并非是不需要侍卫把守,而是林府后院里的侍卫,竟然是清一色的女子! 这自然是霁月军,而祝霁月带过来的,更是她最得力的副手月华。 月华对清雅公主的态度很奇怪,谈不上恭敬,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失礼的举动。清雅公主心头暗暗叹了口气,见了司徒宁和郑月娥甚至还有哪位南莞郡主祝雪燕后,她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林家小少爷的风流,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清雅公主就这么在林府里住了下来,每日里也少有外出,偶尔出去自然也有祝月华带着霁月军跟着。平日里闲来无聊也会去司徒家和郑家转转,找司徒宁和郑月娥两女闲聊。司徒家和郑家对这位身份特殊的来客也没有避讳什么,就仿佛是寻常管家小姐交往一般。 没有多自由,但也没有说是真的像阶下囚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 自然这里的风平浪静只是林府,朝堂之上此刻已经是风起云涌。 “林安之当日抗旨不遵,拒绝陛下您安排的婚事,此刻却又从西晋弄了个公主回来,这厮的想法……哼!” 朝堂之上,已经升做御史台大夫的许若满脸寒霜,便是当着老太爷和神宗皇帝的面,也没有半点避讳。 老太爷身子骨不好,便得了特许,搬了张椅子坐在金銮殿的角落里坐着,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旁听还是怎么着。不过品阶不够的也没人敢问,品阶够了的自然更不会去多嘴。老太爷跟神宗皇帝的关系,可不是那么一两句话说的明白。 听了许若的话,不少人偷偷把目光转向老太爷。 清雅公主进京已经有几日了,消息也传开了,说是老太爷下令从白马驿劫的人,把原本要押送到白州的清雅公主给弄到了半雪城。 这么看来,这事儿跟林安之的关系还真不大,多半是老太爷的意思。 许若明面上是骂林安之,但这话锋指向可是坐在角落里的老太爷。 老太爷依然是满脸笑容,一言不发,对许若的攻击仿佛是没听见一样。这可看的朝堂上一众文武大臣啧啧称奇,林老尚书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和善了? 当年还是白州知州的林煜文领兵进京,手段可是狠辣至极,但凡异己一律扣上陈留余孽的帽子,之后就是一通大杀特杀。 那大半年把京城文武百官都杀得心寒了,老太爷的威名在当日可真是能止小儿夜啼。虽然过去二十来年了,但当日的画面太过深刻,以至于这朝堂上的官员大部分都还记得。 难不成老太爷转性子了? 这怎么可能,若是老太爷真改了性子,今日他怎么会坐在这金銮殿里? 神宗皇帝也是面色如常,听完许若的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问道:“你觉得要如何处治林安之?” 许若满脸肃然,沉声道:“陛下,白马关之变牵扯甚大,其中必然有叛徒从中内应。以臣愚见,应当立刻命林安之返京,待其招认罪状后再行判定其罪!” 神宗皇帝缓缓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御史台诸位爱卿的意思?”话语间,他的目光在御史台一众官员那里转了圈。 御史台的一众官员顿时一哆嗦,不少人心头暗骂,这许若要逞能为何要连带我等?! 不等旁的人说话,许若便沉声道:“此事与御史台诸位同僚无关,是微臣许若之见。”话语微顿便接着道,“当年在白州出云县,微臣便和林安之有过共事,当日的林安之便是飞扬跋扈独断专行,做事只论好恶不论是非,为了赈灾一事几乎杀绝了出云县商道。此事之后几年影响巨大,臣为此绞尽脑汁,也不过是恢复了一二。” 听到出云县,神宗皇帝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此事许爱卿不必自谦,出云县商路畅通尤甚以往,你在出云县做县令的功绩巨大啊。” “微臣不敢居功,多是乡邻扶持。”许若躬身道。 神宗皇帝嗯了一声,又没了话语。 许若看在眼底,心头暗暗着急,道:“陛下,现在林安之身在外,且手握重兵,若是他真与西晋有所勾结,其危害直达,只怕远超当日的李兰!” 这话一出,一直在边上抱着笏板不说话的大司命眉梢轻挑,抬起了头。 李兰的事情,她作为南院最高统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这许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 但现在情况可不容乐观,南院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众所周知林安之和朝堂两大派系的恩怨,现在太子派系率先发难,若是另一方也配合呼应,只怕南院这次真的麻烦了。 不过还没大司命开口,就有一人走出了队列。 看到这人,所有人都是一惊,这不是旁人,竟然是户部尚书蔡文茂! 所有人都知道蔡家和林安之的不和,当日林安之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半雪河渡口杀了蔡家好几十人。当日蔡家和南院为此可是打了许久的口水战,但凡个刑律沾边的衙门口,都被这两家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若不是长公主的调停,还不知道这事儿要闹腾多久。 难不成,这蔡尚书也是要落井下石? 但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蔡文茂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李兰叛变是我大魏重大损失,南院纵然有失察之责,但为何不换个方向考虑,晋密卫数十年经营,最终也不过是放了个李兰到巡察使的位置上,若是这么算来,南院不光无过,反倒有功。” 不等许若反驳,蔡文茂淡淡地道:“林大人冒奇险进入西晋本土作战,是舍己为国之壮举,擒拿西晋清雅公主更是不世之功,徐大人一直出言攻击,也不知是何居心?” 朝堂中一片寂静,一些个中立派系的官员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蔡文茂派系那边。就见这些官员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对蔡文茂的说辞全然没有反应,似乎并不意外。 这时候所有人才惊觉,原来老宅子那边和户部早就结成了联盟。 神宗皇帝的脸色也是略显阴沉,眼中寒芒闪烁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许若脸色微变,目光不由得转向了左侧,落在了前排正低垂着眼帘的宰相曹正风身上。不光是许若,旁的太子派系的官员也同样望向了他。 曹正风却是不言不语,如老僧入定一般。 “陛下,林安之巡察使一事不妨容后再议,白马驿方面传来消息,白马关首战告捷。”兵部尚书臧定远走出了队列。 一听这话,不光是神宗皇帝,整个朝堂上文武百官都打起了精神。 “讲!”神宗皇帝朗声道。 “是。去年年末,白马关失陷,正北道由皇甫程轩率军六万,西南道魏敬同统兵四万,中央军由司徒敬统兵五万驰援白马关。三月初,西南道魏敬率军发起首攻,配合白马平原北营六万兵马,于白马关北侧攻破敌军营三座,杀敌一万余。正北道皇甫程轩攻打南侧,配合白马平原南营四万人马,攻破敌营两座,杀敌四千余。” 臧定远低沉的声音在朝堂里回荡着,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杀敌的数目并不算太多,但这毕竟只是初战,双方都是试探性的进行攻击和防御。但是,出师大捷这种事总是振奋人心的。 “好!”神宗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传朕旨意,西南道魏敬同官进一阶,赏良田千亩黄金百两。正北道皇甫程轩官进一阶,同赏良田千亩黄金百两。白马平原南北两营赏白银千两,但凡参战士卒,家中一人免除徭役!” 臧定远躬身行礼:“老臣代边关将士叩谢陛下。”微微一顿接着道,“此次大捷,多是南院情报得当,我军才有机会突袭成功。此战,南院当居首功。” 大司命微微欠身行礼,道:“臧尚书过誉了,南院无非是刺探些情报,攻坚之战依然是靠诸位将士出力。”说着朝神宗皇帝行礼道,“林安之巡察使深入白马关三次,两次被叛军围困,险死还生,最后一次不仅顺利冲破包围圈进入白马关西,甚至还重创了白马关守将姚子京。之后更是将白马关兵力部署传回白马驿,我们南院才有那些具体的情报。” 神宗皇帝惊道:“还有这种事?” 他自然是知道林安之去了白马关三次,也知道林安之在白马关西侧搞了不小的动静。但具体如何,神宗皇帝却不了解。倒不是南院之情不报,而是神宗皇帝有意的不去关注。 当日因为赐婚的事,林安之和神宗皇帝闹得不欢而散,之后林安之去了白州沿线,一路又是铲除寇熙武的阴谋,又是揪出了藏在南院的叛徒。但是,他做也就做了,偏生是只把事情报给了南院,至于说朝堂这边,他连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神宗皇帝自然知道林安之是在跟他赌气,神宗皇帝一边是欣慰,一边也是恼怒,我是父你是子,我是君你是臣,难不成我还要惯着你? 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就这么给杠上了。 而大司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神宗皇帝不问,她竟然也完全不上报。 这才以至于神宗皇帝到了今日,才算真正了解了一些皮毛。 这种感觉,依然是让神宗皇帝又是欣慰又是恼怒,不和开始却全然不同。 怎么就不知道怜惜自己的身子?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要不然,就借着许若的话锋,把他从前线调回来? 这个念头自然只是一闪而过,神宗皇帝若是如此儿女情长,只怕当年也坐不上现在的位置。 微微沉吟了下,沉声道:“南院密谍向来是我大魏军队的眼睛,一应情报是作战必备,前线将士流血流汗舍命报国,后方万万不可再为了私利肆意攻击。” 这话便算是给林安之的事情定了性,日后无论是清雅公主的事情怎么发展,林安之都有了大义的名份。 神宗皇帝道:“李儒阁那边怎么样?” 臧定远的脸色微变,缓缓道:“上柱国带兵于白马关东南侧六十里驻扎,目前没有动静。” 神宗皇帝刚刚才兴起的好心情顿时就低落了下来,他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不过终究是没有在这朝堂上爆发出来。 “李儒阁上柱国率军压阵有功,赏黄金千两。” “是。” “退朝!” 神宗皇帝低喝了声,一拂衣袖,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后堂。 第三百一十八章 君臣 “咣当!” 御书房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好似什么东西被人砸在了地上。 徐公公跪在地上,愁眉苦脸地手势着被摔坏的砚台。 老太爷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神宗皇帝。 “李儒阁这老匹夫,他怎么敢?!”神宗皇帝暴怒道。 老太爷笑道:“我倒是觉得,他要不这么做,那也就不是李儒阁了。” 神宗皇帝转头,朝着老太爷怒目而视。老太爷倒是不怕,依然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一对君不君臣不臣的模样,看得跪在地上收拾的徐公公感慨无比。 这是有多少年没见着这副景象了?当年老尚书还在朝中的时候,两人偶有争执,便是这副模样。徐公公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神宗皇帝恶狠狠地盯着老太爷看了半晌,这才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你把李儒阁从南莞调回来,怕的就是他在那边搞小动作。其实大可不必,小猴子在那边做了不少安排,李儒阁是老狐狸没错,但有些东西是大势,他一个人拦不住,也不会蠢到真动手去拦。”老太爷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对小猴子没信心。” 神宗皇帝冷冷地扫了老太爷一眼:“你说的没信心,是什么没信心?” “什么都没信心。”老太爷扬了扬脖子,“觉得他做不好主帅,也坐不好你这位置。” 徐公公还跪着收拾东西,听到这话就是一哆嗦,赶紧退出了御书房。 到了外面,依然是浑身冷汗,刚才那些言语别说参与了,听到就已经是死罪。 想着就给了自己脸上轻轻一巴掌,低骂道:“你这老狗,明知道陛下和老尚书说话向来是没忌讳,你在那里凑合什么?该死的东西!” 话音落下,就听旁边传来一阵轻笑:“徐公公,这是干嘛呢?” 徐公公抬头,就见一名年轻人微笑着走了过来,这不是别人,正是宰相曹正风的独子曹云。 “曹公子怎么来了。”徐公公赶紧行礼赔笑道。 曹云笑道:“父亲让我陪太子殿下读书,听说太子到御书房这边来了,我也就过来了。” 徐公公道:“太子殿下来过,不过已经让回去了。” 曹云轻轻扬了扬下巴:“看来是错过了。”说着,他轻笑着看了眼御书房那边,“陛下这是召见哪位大人呢,连您都不让在边上伺候着了?” 徐公公笑道:“这话说得,老奴刚才正准备进去伺候陛下,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也就没敢进去,曹公子若是想知道,不妨偷偷去瞧瞧。” 曹云赶紧摆手笑道:“这我可不敢,若是让家父知道了,那还不打断我的腿。”说着朝徐公公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去找太子殿下了。” 徐公公还礼道:“曹公子请。” 目送曹云渐渐远去,徐公公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 “小兔崽子也跟我玩花样,换你老子来还差不多……哼!”徐公公轻哼了一声,这才走到御书房外,隔着那么五六米的距离躬身候着。 而御书房内,老太爷已经依然坐在那椅子上,神宗皇帝也回到了书桌后面。 “今日你既然说到了那件事,我也不妨跟你明说,不可能。”神宗皇帝缓缓道。 老太爷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就不可能,当真觉得老大和老二比小的强?” 神宗皇帝皱眉道:“这么多年了,你这老东西也没见得来京城一趟,这次回来怎么就一门心思放到这事上?当真是忽然有兴趣了,还是……” 老太爷嘴唇微微翘起,露出那个一如既往的阴森笑容:“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那么多人硬推着小猴子上去,你这做老子的也不管管,弄到现在这种地步,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你这当老子的不疼惜自己的儿子,我这一手养大他的,可不能不管。” 神宗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你也知道他是我的血脉?” “若不是当年你一手把他递到我怀里,我只怕就真要怀疑了。”老太爷淡淡地道,“哪有老子这么折腾自己儿子。当年说的好,怕宫中有变,留个种在外面,但现在呢?这种长得太快太好,你倒是害怕了,要一手给砍掉?” 神宗皇帝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说我要砍掉他?!再说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外人来插手?!” “你现在这么不闻不问,不就等于让别人砍掉他吗?”老太爷冷笑道,“那么大个坑,你就眼看着他往里跳,还不让我这老东西拉一把?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神宗皇帝怒极:“林煜文,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在朕面前也敢这么胡言乱语!” 老太爷淡淡地道:“都快入土了,还怕什么,怕你杀了我不成?你真要说一句要我死,别说是现在,即便是二十年前,我也把命给你。旁人怎么看你我那是旁人的事,你我到底如何,难道你还不知道?”微微一顿,老太爷轻叹了口气,“看着现在的小猴子,我就觉得像看到了当年的你,见着我率军进了皇城,就扑到我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叫着,林将军救孤!” 回忆起当年的国王,神宗皇帝连上也泛起一抹缅怀之色,原本眼中的怒火也渐渐消失,终究是叹了口气。 御书房内一阵寂静,片刻后,神宗皇帝才忽然道:“时日不多了?” “不多了。” “那就别管了,此事我自有定夺。”神宗皇帝淡淡地道。 老太爷一言不发,盯着神宗皇帝的眸子中闪烁着点点寒芒。 …… 西晋开云关,开云关是西晋皇城的东大门,要从东侧进入西晋皇城烟云城,就必然要通过开云关。时已至入秋,天空中一望无际的蓝天,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可怕,真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酷热难耐。 一支为数三千的人马,此刻正从开云关中行出,朝着东面行军。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白马关吧?”一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问道。 带队的是一名同样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嘴角带着一抹欢畅笑意,道:“是啊,西晋和大魏这些年相安无事,那可不是大家有多友好,实在是天堑白马关无法攻克,现在白马关落入了我西晋手中,大魏于我们而言就是一马平川了。攻占大魏都城半雪城,这可是不世之功!” 这话让那年轻士兵也是满眼闪烁着兴奋光芒,心头暗暗下定决心,上战场后要奋勇杀敌,就算不能封王封爵,至少也要获得足够的战功,让自家三个小弟免于徭役,让年迈的父母过上安乐的生活。 在这年轻将领旁边,是一名身材魁梧,身穿长袍的中年人,头顶戴着西晋传统的鹅冠。若只看他的体型,只怕很难把他跟“文士”两个字联系起来。 “大人,月前白马关传来消息,说是被大魏那边偷袭了几个营地,损失了不少兵马。下官看来,白马关看似天堑,但实际上形势可不容乐观。”文士低声道。 年轻将领哈哈大笑:“不过是城外的几处破烂营地罢了,白马关原本就是横在我国和大魏中间的天堑关卡,虽说大多的防御工事都在西侧,但经过这大半年的整修,东侧的防御也已经基本完成,大魏要想从东侧进攻拿下白马关,无疑于异想天开。” 文士苦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晋密卫那边有消息传来,不光是白马关,连同天干十城那边好像都出了些乱子。不过终究只是传闻,晋密卫也不过是传出小道消息,具体如何还没能确定。 而且最近西晋本土内似乎也匪患不断,各地都有上报流寇作乱抢劫的事情。这些流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专门抢劫各地粮仓银库,据说一些流寇还和官兵交了手,其作战凶悍残酷,不少地方军队都损失了一些人马。 不过终究只是小股匪患罢了,因此各地依然如同往常一样,不断往白马关增派兵马,为的就是要把这关卡给守牢守死,绝不给大魏夺回的机会。 一路急行,天色终于是暗了下来。 年轻将领看了看天色,挥了挥手,大声喝道:“传令下去,扎营!” 随着一阵零零星星的回应声,队伍停了下来。 文士没有下马,依然是策马在周围转悠,越是巡视就越是心惊胆跳。转完一圈就迅速来到年轻将领前:“大人,此处是一处凹地,四周有密林山坡,绝非扎营的好地方!如果敌人来袭……” 年轻将领没等他说完,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说张老,你这就真是谨慎过头了。这是哪里,这可是开云关外,就在咱们身后就有十万大军驻扎。而且这里可是在我西晋腹地,难道还有什么敌人不成?若是真有什么流寇出没,那正好斩了,也算军功一件!” 中年文士苦笑着,道:“大人,我总觉得……”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就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 文士一怔,抬眼看去,就发现那年轻将领也是满脸错愕。 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如同闷雷般的响声从西侧传来。抬眼望去,就见那一片稀疏的树林中,一队身披轻甲的骑兵冲了出来。 这一瞬间,中年文士脸色大变,厉喝道:“敌袭!” 第三百一十九章 西晋地宫 西晋国都,烟云城。 如同大魏半雪城的南院,在西晋国都的烟云城中,同样有一所阴森的衙门,晋密卫。 不过和南院不同,紧密文没有所谓的衙门口,即便是朝廷中的高官,也少有知道晋密卫是在什么地方办事的。 兵部最深处的院子里,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和旁的地方不同,这院子里没有任何的士兵守卫,一眼望去甚至见不到一个活人。 灰袍男子一直走到最深处,看了看左右,这才在一面矮墙上轻轻摆弄了几下,随着一阵轰隆隆的低沉响声,地面出现了一条裂缝,一条狭长的阶梯从洞口一直延伸往下,没入黑暗中。 灰袍男子缓步而下,很快就到了一个宽阔的地洞里。地洞并没有显得很憋闷,反倒是有轻轻的微风拂过,是有其他洞口通向外面。在四壁上燃着火把,将整个地洞照得灯火通明。 他的脚步刚一下阶梯,忽然停了下来。 “口令。”不知道是哪里响起一个冰冷森然的声音。 灰袍男子立刻沉声道:“柔兆。” 话音落下,地洞里没了声音,灰袍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继续往前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了,但每一次过来,总觉得这里的阴森让他内心发毛。 地洞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通道,穿行十余丈后,灰袍男子就觉得眼前一阵开阔,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地宫! 说是地宫一点都不夸张,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高十余丈,宽百丈不止。在这地洞的中间,是一座庞大的宫殿,气象万千巍峨矗立。 灰袍人快步走了进去,刚一进宫门,就有一名同样身穿灰色长袍的年轻人迎了过来。 “李大人。”年轻人抱拳行了一礼,这才满脸担忧地道,“有消息了吗?” 灰袍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脸色微变,侧身抬手:“这边请。” 灰袍人跟着年轻进了宫殿中,很快就到了偏殿的一座小屋前。 “统领大人,李明志求见。”年轻人躬身行礼朗声说道。 “进来。” 房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侧身让到了边上。 李明志深吸一口气,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房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外,便没了别的呃东西。如果不是了解晋密卫的人,只怕很少有人会知道,这里竟然是晋密卫的最高指挥所。 而在那书桌之后,坐着一名七十上下须发洁白的老者,他穿着一身代表着西晋正三品的官服。这正是西晋晋密卫这一代的大统领,赵西来。 “大人。”李明志躬身行了一礼,从怀里摸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笺递了上去。 赵西来接了过去,抽出里面的信笺仔细查看。越看下去,他的脸色便越发的凝重。 “信笺中的内容可属实?”赵西来沉声问道。 李明志道:“属实,下官亲自拷问。” “人怎么抓到的?” 李明志道:“上月中旬,一队轻骑袭击了南宁郡的一处粮仓,当地官兵有组织反击,但对方兵力虽不多,但战力极强,当地官兵损失惨重。原本要上报到南宁郡郡府,但恰巧那送信的传令兵在山中遇险,而更巧的是属下一名眼线就在左近。那传令兵临死前把信件交道了那眼线手上,眼线斗胆私拆了军报,发现内容后就立刻通过晋密卫上报……” 说着,李明志偷偷看了赵西来一眼,接着道:“因为一直怀疑各郡县有那些贼寇的眼线,所以情报的路线没有走兵部的驿站,而是走的晋密卫的秘密路线。” 赵西来眯缝着眼,只是微微点头。 李明志舒了口气,无论是大魏还是西晋,甚至可以说是无论任何地方,私拆军报都是死罪,眼见赵西来没有追究,李明志才算放下心来。 他接着说道:“上报到晋密卫南宁郡分处后,当地立刻派出高手尾随,之后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偷了这么一个士兵出来。” 赵西来手指轻巧桌面,思索片刻,道:“可有打草惊蛇?” 李明志道:“不会,那密探实力不错而且脑子好使,在那对人马经过一处山崖的时候想法子弄了一起坍塌,之后趁着混乱把人掳走,对方只以为是被山石埋没了,也就没有追究。” 赵西来轻轻点头,道:“月前抓住,怎么今日才有结果?” 李明志苦笑道:“那士兵悍不畏死,手下人用尽酷刑都无法逼迫其招供。最后还是属下灵机一动,用了楚大人离开时留下的法门才逼迫其开口。那信中,便是全部内容。” 赵西来的脸色渐渐阴沉:“也就是说,信中内容完全属实?” “击溃对方心理防线后,属下反复问询二十六次,每次答案尽皆相同,感到事态紧急,这才过来回报大人。”李明志说道。 赵西来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信件上。 内容很简单,但却看得人头皮发麻。 上面说的,早在去年十二月,天干十城已经有了变故,其中甲、乙、丙、丁、戊五城更是被白马关流民攻破,戊帐城现在还被白马关枯冢山的流民占据。而现在西晋内流窜的人马,竟然就是那些个流民的人。突入西晋内部作乱,为的是让西晋不至于这么快增兵白马关,以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趁着西晋和大魏刀兵再起之际,在白马平原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这次侵袭西晋腹地的作战计划要持续一年,会在明年夏初的时候结束。那时候,这些悍匪会重新集结,通过水路返回白马平原。 赵西来面色阴沉,白马平原流民作乱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从西晋颁布流民法令后,这几乎是每年都有的事情。 但是这么几百年来,像这么这么严重,这么肆无忌惮的,却还是第一次! 赵西来沉默良久,这才道:“可有问出清雅公主的下落?” “回大人,那士兵说没见过。不过他只是一般士兵,想来许多事情也所知有限。”李明志说道。 赵西来站起了身来,把信件收入袖中,道:“你随我入宫面圣,当面把这些事情转告陛下。” “是。” …… 马蹄声宛若奔雷,那一队骑兵冲出了密林,没有任何言语,挥舞着马刀就朝这边冲了过来。 文士心头一紧,猛地就想起了最近的另一个传闻。 除了那些抢劫各地粮仓银库的匪徒外,还有另一支更为凶悍的流寇。他们就仿佛是一群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杀神,但凡有他们出没的地方,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们似乎不是为了财务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杀戮而已。 不久前竹山郡就传来消息,说是被一帮贼寇袭击,两千官兵丧生。 不过竹山郡离这开云关可是有好几百里,难道那帮流寇能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就从那边转移过来? 或者说,这干脆就是另一帮人? 已经容不得文士多想,那一队骑兵已经靠近。 文士一咬牙,猛地翻身上马,抽出了腰间长剑。 转头看向周围,他的脸色顿时微变。这些士兵都是些新兵,是要送到白马关去磨练的。此刻面对突变,竟然都是手忙脚乱,几个骑兵上马的时候一不小心惊了马,被狠狠的甩了下来。 而那支骑兵的队伍却不管这些,瞬息间就已经到了近前,几名来不急穿上铠甲的士兵只能拔刀相迎。 接下来的一幕,让这文士眼皮微跳。 那支骑兵当先的一人,是一名脸上带着狰狞面具的骑士,他手中挥舞着一柄长枪,快马从那几名士兵掠过,他手中长枪挽出一个枪花,就如同一朵绽放的花朵。 顿时鲜血四溅,几名士兵甚至还没来得急举刀还击,就被刺穿了喉咙挑死当场。 文士双眼红了,这些虽然是新兵,但只要在白马关战场上磨练个几个月,就能成为西晋军中的主力,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是开疆裂土,还是守护边关,他们都会成为西晋军队中的新生力量! 他们,绝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跟我来!”文士朝着那年轻将领一声厉喝。 这年轻将领终于是回过了神来,熟练的翻身上马,道:“随张老杀过去!” 两人带着身边亲兵直扑那队骑兵而去,而就在这时候,四周的林子里传来马蹄声,那不愿的山坡上也露出了敌人的身影。 敌人的人数不多,甚至远远不如这支部队的人数,但对方却偏偏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方式,将这支大军围了起来。 文士和年轻将领没有理会那些,他们已经认出,率先冲入阵地的那人,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将! 只要杀了他,这支神秘军队将不攻自破! 两人快马加鞭冲了过去,文士眼中寒芒闪烁,别看他现在穿着的是文士长袍,但也不过是因为年纪渐大,所以才转入文职的。当年癸帐城下,老姚将军对战林煜文的时候,他可是老姚将军麾下先锋营滕刀队的一员! 可惜手中的不是滕刀,文士心中泛起一抹遗憾。 文士和年轻将领的马匹极快,只是几息之间就冲到了那鬼面将领的面前。 文士一声厉喝,双手持刀朝着那鬼面将领的右肩就劈砍了过去。 这一刀带起罡风阵阵,只此一刀,便是气势凌烈,宛若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而那年轻将领别看他岁数不大,可也是家学渊源,手中长枪如同一条灵蛇,随着他身体的倾斜,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奔鬼面骑士左肋而去。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虽然只是第一次配合杀敌,但却显示出了惊人的默契。 文士心头也是一阵惊讶,虽然出征前他一直有些看不惯这年轻将领的纨绔子弟气质,但此刻他所展现出的武技修为,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而那种仿佛是天生的默契,更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如果今天能活着出去…… 第三百二十章 回家 中年文士忽然感到眼前一花,紧接着就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噼里啪啦的响声从胸口传来,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好似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视力很快恢复,中年文士就发现并非是好像,而是真的飞起来了。 不过却不是他的人,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正随着战马的悲鸣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张老!”年轻将领的双眼红了。 那个鬼面骑士竟然一枪横扫,生生把张老的人头给削掉。 而就是这一击,鬼面骑士左肋的破绽也就更大了些。 年轻将领猛地一咬牙,手中更是加快了几分,那直奔的长枪终于到了鬼面骑士左肋下一尺之地。 然而时间仿佛是停滞了一般,年轻将领能清晰的看到那鬼面骑士转过头,一对冰冷森然的眸子看着他。之后,鬼面骑士远远地朝他轰出了一拳。 年轻将领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对于冲到身前的两名骑兵,林安之并没有太过留意。对方的配合倒是不错,但在他这种武道高手面前,依然是太慢太慢了。随手一枪削掉那中年文士的脑袋,之后反手一拳轰碎另一个年轻骑兵的头颅。他的战马甚至都没有减速,就从两人之间穿了过去。 轻骑的队伍在这群新兵中来回冲杀,很是巧妙的把西晋的三千人分割开,之后不等这些士兵集结,轻骑队就又调转马头,之后分兵成为两路,再次将地方阵型分割。 一切行云流水,虽然兵力只有一千人不到,但愣是让西晋这三千部队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 林安之在第一轮冲杀后,就策马到了边上,冷眼看着战场的一切。 从战场分割到后续追击溃败的残兵,整个过程做的严丝合缝,即便是最挑剔的军官,也无法挑出任何毛病来。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轻骑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不到一千人的队伍在追击过程中不得不分散成二十余个小队,这样的兵力在遭遇地方舍命反击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伤亡。 整个战斗的过程非常之快,总共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队伍的追击过程也相当迅速,逃跑最远的士兵甚至没跑出一里地,就已经被全数击毙。 队伍重新出现在林安之面前,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整齐列队,之后便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林安之轻轻点头,目光从这些士兵的脸上扫过。 半年了,当年那些跟着自己出征的新兵蛋子,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百战之兵。半年来,这支一千人的军队大小经历了二十余场战斗,原本的一千人现在也只剩下六百余人。在这样严酷的战斗中,别说是异族和白马关残兵了,便是红甲都有不小的损伤。 好在,终于是挺过来了。 “半年。”林安之轻轻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年三月到现在的九月,整整半年了。” 听着林安之的话语,下面士兵平静的眼中终于闪烁起了点点光华。 “半年前将一万人分成十支队伍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我们的任务和其他九支队伍是不同的,我们的任务要更加的艰苦危险!”林安之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一股奇特的力量,落到士兵们的耳中,这半年厮杀的画面仿佛是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一次次险死还生,一次次以少胜多,那一切仿佛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这半年来,我们一共杀敌三万余,焚毁粮仓十二座,农田百余顷,毫不夸张的说,这已经提前完成了我预计需要一年的任务。”林安之的目光从这些已经由稚嫩变得成熟的脸庞上滑过。 “现在,我下令……回家!” 回家,对于这些经过半年无休止战乱的士兵来说,就仿佛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的时候还有想过这件事情,那么在跟随林安之在西晋本土内转战千里,经过百余场大小战阵后,他们脑海里剩下的只有如何杀死敌人,如何活下去! 而现在,竟然从林安之的嘴里听到了“回家”这两个字。 一时间,士兵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欢喜,还是迷茫。 不过终究是有人很快清醒了过来,那名一直跟随林安之红甲小队长上前沉声道:“少爷,只是我们吗?” 林安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当然不止是我们。有许多消息我怕影响你们的战斗,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但现在……是时候了。”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次出征西晋本图共计一万零三百二十四人。从癸帐城分兵十队,各自完成任务。就在昨日有消息传来,哪怕是进度最慢的队伍,也已经完成了破坏任务。所以,我在今早已经传令全军,立刻返回柔兆城!” 这样的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振奋人心的。 士兵们没有欢呼,这是半年来铁一样的几率让他们养成的习惯。但是,哪怕是最沉默寡言的士兵脸上,此刻也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林安之依然是微笑着,没人发现在他眼眸最深处,隐隐有一丝担忧。 …… 从癸帐城进入西晋本土,沿途一路轻骑急行,十队人马分兵十路进攻,这可算是奇兵,同样也是险招。利用轻骑兵的优势,自然是可以一路突进,甚至在西晋传令兵将受到攻击的消息传回前,就已经抵达下一个攻击目标。 但同样的,如果进攻的举措稍有受阻,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必然是西晋海量的正规部队。别说是红甲、异族、白马参军的混编了,即便是清一色的红甲,在只有一千人的情况下,也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 好在,终于是完成了。 十支人马自然是各有损伤,有些甚至损失了半数以上,但终究是把林安之预定的计划给完成了。 没有人对林安之的话提出异议,这半年的作战已经让他们习惯完全服从林安之的命令。因此没人会质问林安之,为什么原定一年的计划,却只用了半年就完成,自然更不可能有人问林安之,原定一年的计划到底是怎样? 所有人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家少爷已经下令……回家。 相比突进西晋本土,回去的道路可就要艰难的多,原本经过的地方,此刻已经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御队伍,如果还要原路返回,那就这么几百人,就跟送死差不多。 林安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回去的路线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精心挑选。自然,林安之依然只是负责统筹,真正进行甄别挑选的,依然是勾玉的情报人员。 经过各方比对后,勾玉给出了一份看似极其危险,实则相对安全的道路。 一路往西晋南侧进发,通过其中三座郡县后到达一出偏僻的海港。之后,再通过刘恩峰那边的商船离开,绕过癸帐城进入白马平原地界,最后返回柔兆城。 但是,即便是勾玉精心准备的计划,依然有两个两个难题。 第一是林安之将队伍分成了十支,要让他们统一集结显然不可能,也就是说只能分别前往,作战时这样的分散行动会有许多便利,但真正到了集结的时候,这就很容易让有心人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从而加以阻击绞杀。而以他们这点兵力,一旦遭遇正规军的伏击,那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第二个难题就是,现在虽然只是刚进入秋末时分,但西晋的冬天相比大魏会早十来天,加上这一路路途遥远,到达的时候很有可能就已经是十月底临近十一月了。也就是说,当林安之他们到达预定位置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是入冬的时候。在那种气候里在海上行船,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主意,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水手,也很少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林安之叹了口气,这些问题终究是没办法解决。 至于说一年的计划,从一开始林安之就没想过。一年不过是烟雾而已,这支“远征军”不可能在西晋本土逍遥一年,甚至于在没有足够补给,需要隐藏行迹的情况下,能坚持这么半年都已经是奇迹了。 好在,预定的计划终究是完成了。 沿着勾玉情报组织设计的路线,林安之一路朝南行进,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他一直做甩手掌柜的勾玉,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许多明明是军事要塞的地方,如果是平日里,别说是林安之了,就算是大魏真的大队人马到此,恐怕也要考虑再三才敢行动,但勾玉的路线却偏生是就从这要塞穿过去。 进入之后才发现,这些要塞因为白马关战事吃紧,兵力都已经全部调拨,剩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 还有一些时候,和某些西晋的行军不对不过相差不过数里,彼此就隔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山头,但却愣是没让西晋的军队发现他们,彼此就这么擦身而过。 每每这种时候,所有人手心里都是捏着一把冷汗,却偏生是就这么有惊无险的,从西晋皇城脚下的开云关,一路走到了最南侧的风灵港。 跟林安之预计的差不多,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自然,这也是因为林安之没有急着赶路,毕竟就算他们走的再快,最终还是要在这里等待其他的人马。 十月底的天气依然炎热,不过天空中时不时却总是出现一朵朵彤云,这让林安之本就有些焦急的心头越发的不安。 在风灵港外的一处山坳里等了十天左右,第一支人马终于是到了。 看着这支人马,林安之又是欣慰又是有些伤感,出发的时候每支队伍是一千人,而这支从西晋西部过来的人马,只剩下少少的四百人了。这还是林安之嘱咐进全力避战,并且让勾玉提供了相当可观的情报的情况下。若是真让这么一支队伍在西晋本土孤军奋战,只怕早就被全数剿灭。 之后又是半个月,人马陆陆续续回来了五支队伍,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队伍虽然都有损伤,不过再也没见着那种损失过半的。 勾玉虽然对这些早有情报提供过来,但真见着和看着那一纸文书却是两码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的从闷热变为凉爽,原本清凉中带着几分灼热的海风,也渐渐变得有些冰冷。 站在海边,迎着冰冷的海风,林安之的脸色冰冷。 “少爷,不能再等了。”刘恩峰站在林安之身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以属下的经验,最多再过时日,这海面上就将结冰,那时候便是神仙难渡了!” 林安之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候,一名红甲的队长也策马而来。见着刘恩峰,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红甲队长微微点头。 “少爷……” 林安之打断了他:“不用多说了,再等五日,人不到我们就出发。” “是!”红甲队长和刘恩峰同时松了口气。 第三百二十一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五天的时间仿佛是转瞬即逝。 站在海边那高耸的峭壁上,凝望着远处预定队伍归来的方向,林安之面色冷峻肃然。 “少爷,五天了。”红甲小队长低声说道。 他眼神中也带着几分复杂,饶是训练有素的红甲,在必须要放弃战友的时候,依然是面临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刚要下令,忽然就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 “那是什么?”红甲小队长也注意到了那个小黑点。 林安之沉声道:“立刻派人过去看看!” 红甲本就是西凉铁骑中最精锐的部分,再经过老太爷那里的残酷筛选而训练出的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速度极快,林安之这里命令刚一下达,立刻就有红甲的轻骑全速迎了过去。 林安之也飞快的往山下赶着,心头焦急万分。 刚下山,红甲的骑兵就带着那个“小黑点”回来了。 果然是当初分出去九支队伍中的一员,此刻这士兵狼狈不堪,背上还有五六处箭伤,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见着林安之的时候,就已经只剩半口气了。 “少爷,我们过来的路上遭到了伏击……”士兵虚弱的说道。 林安之沉声道:“什么位置,对方是谁,多少人?” “五十里外的山谷……”士兵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声息。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掏出手绢小心地把士兵的脸擦干净。 “少爷……” 刘恩峰脸色有些难看,他很担心林安之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 西晋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而且既然是伏兵,想来对方的准备相当的充分,最关键的是,这个情报既然传出去了,接下来西晋的大军就将会源源不断的赶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撤离。 林安之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了那招牌式的腼腆笑容。 “我是谁?我可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出云县林安之啊!当年带着四十二骑闯北越没怕过,长风亭面对数十倍的叛军没怕过,阴水湖对上几乎天下无敌的夜雨楼主也没怕过。难不成,到了今天就怕了?” 刘恩峰苦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安之笑容收敛,脸色一片肃杀:“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要挡着我们回家的路!” 命令很疯狂,刘恩峰能看出来,这些常年征战的将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过当林安之下达这命令后,不知怎么的,所有的将领竟然都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是啊,无论是红甲、异族还是白马关残兵,从他们踏入战场的那一天起,就从没有过抛下手足自己逃跑的规矩! 对方既然要做咱们回家的绊脚石,那自然是要一脚狠狠地给踢开!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三军将士以极其夸张的速度整装完毕,就仿佛是早就准备着这一刻。 “少爷,刘恩峰愿为先锋!”刘恩峰沉声道。 林安之拍了拍他的肩头,摇头低笑道:“你做先锋,那迟些谁来给咱们开船?你就留在这里,把一切准备好,等我们回来就立刻出发。” “是!”刘恩峰躬身,朝着林安之深深地行了一礼。 他是江湖人出生,从小就在江南水寨中长大,虽说是水贼,但“江湖义气”这四个字,可是从出生那天就牢牢刻在他骨子里的。 后来投了林安之,他最担心的便是林安之下令让他做一些有损江湖义气的事情,好在林安之始终是让他做生意,并没有让他出卖谁或者陷害谁。 对林安之,刘恩峰自然是心服口服的,这么多年来跟着,不敢有半点异心。但是,终究是隔着一层,你是官我是贼,我讲义气,你讲王法。 自然,林安之讲不讲王法刘恩峰是不敢妄自揣测,但以林安之的身份,和义气这两个字却是断然没联系的。 直到今天,眼见着林安之竟然为了那些来不急撤退的将士留了下来,刘恩峰才真正的第一次对林安之刮目相看。 林安之没有再看刘恩峰一眼,面色冷凝的翻身上马,低喝道:“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整装晚辈的五千余人,朝着那名虚脱致死的士兵说的方向急行而去。 五十里的路程不算短,几千人哪怕一路不再掩藏行迹的急行,也是到了日暮时分才到达地头。 这是一座延绵的大山,入山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葫芦口。远远就可见在那入山口的位置,有无数的西晋士兵建设起了防御工事,将整个口子封住。 林安之眉头紧锁,低声道;“拍吹斥候,查看对方的人数和兵力部署。” “是。” 立刻有斥候领命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斥候人选,林安之没有再用红甲的人,而是用了那些异族士兵。不得不说,在斥候这方面,异族有种近乎是天赋的本事,他们总能够最敏锐的感知危险,并且找到避开危险的办法,这种能力是红甲和白马关残兵无论怎么训练都无法做到的。 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派出去的斥候才回来。 “大人,共计一万人左右,全都有配备长枪和弩箭。”斥候说道。 一听这话,林安之的心就沉了下来。 他们这半年里能驰骋西晋,靠的就是轻骑的机动性。敌方若是无法抵挡,自然是一路掩杀,在轻骑的速度下,敌人很难逃走。而若是一击不中,那便立刻远遁千里,就算对方也配备有轻骑,林安之他们也能依靠娴熟的弓马歼灭或者逃掉。 自然,轻骑也并非没有敌手,长枪和弩箭这两种武器几乎是轻骑的天敌。当这两种武器同时出现在一个战场上的时候,轻骑几乎是没有活动的余地。 听到配备有长枪和弩箭,红甲小队长的心头都是咯噔一跳。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既然是伏击,那证明早有预谋,能知道他们是以轻骑为主也就不奇怪了。只不过,这些都能猜到,但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红甲小队长的手心微微冒汗,倒不是说没有用轻骑硬冲过长枪和弩箭的阵营,但要在对方有绝对兵力优势,并且还扼住了入山的要害地形,这样的仗要怎么打? 转头望向林安之,就见林安之的面色同样凝重,眼中似乎有点点寒芒闪烁。 “诸位,我们的兄弟们现在就在那隘口中,如果我们现在转身就走,或者稍有犹豫,他们就死定了,一点活路都没有!”林安之低沉的声音在士兵中响起。 所有人都心神一阵,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带着灼热的光芒。 “所以……”林安之拔出腰间长剑遥遥指向前方,“我们不能走,更不能退!” 他的声音在这渐冷的夜里宛若寒风刮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如雷般的轰鸣响彻大地,五千轻骑宛若一道红色的铁流,朝着军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敌袭!在我们后面!” 随着一声厉吼,急促的钟声响起,西晋军队中的所有人都被这铃声所惊醒。 这是…… 敌袭! 几乎只是转瞬见,所有人都拿起了手中武器,军中的将领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一万人马分为两路,一路继续压制山坳中的马贼,一路往后迎击这黑暗中未知的敌人。 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是林安之这边的轻骑更快,冲锋的势头更猛。 营地里的士兵刚把鹿砦放下,轻骑就冲到了近前。 林安之在队伍最前方,他手中的长枪宛若一条蛟龙,鹿砦于他而言也无非是大点的障碍物罢了。手中长枪刺出,将鹿砦高高挑起扔到半空,之后重重地落入敌人的阵营中,将无数的西晋士兵砸死。 但除了林安之这边,其他地方就要惨烈多了。即便是精挑细选的士兵,也不是谁都拥有七品上的修为,但是那一具具血肉之躯,却在这时候让西晋士兵明白了什么叫悍不畏死。 西晋士兵惊骇的发现,这些士兵仿佛是没有感情没有恐惧,面对一人高的鹿砦他们竟然用血肉之躯生生就撞了上去。 哪怕是轻骑,冲击力也是相当恐怖的,鹿砦刚放下还没来得急固定,轻骑的铁蹄就将这些沉重的路障给冲开。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让山坳内的士兵听到。他们已经经历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战斗,此刻精力和体力都已经到了谷底。 外面的喊杀声让所有人都心生疑惑,这地方,哪里来的援军? 被困在这山坳中的一共有三支军队,经过这半年的鏖战,他们也只剩下两千人不到了。被西晋发现并伏击后,他们一路且战且逃来到这个地方,其实内心底已经认定自己死定了。 跟着林安之在海边等候的将领能做出判断,这里的将领自然也能。 先不说送信的士兵能否把信送到,即便是能,自家少爷也绝不可能回援。因为回头来这里,就等于是死路一条! 抛开这里驻扎的一万军队不说,西晋各方部队必然也在增援的路上。一旦双方撞上,在这西晋本土腹地中,他们将要面对的将士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敌人! 但是,外面嘹亮的喊杀声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是少爷,一定是少爷!”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士兵们顿时精神一振。 “队长,怎么办?” 三名队长中,此刻也只剩下一人,剩下两人都在沿途的追击中阵亡。 队长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辣:“拼了!死守又能守几天,倒不如咱们直接杀出去,也好过在这里被他娘的活活饿死!” “对,杀出去!” 一经商量完毕,队伍立刻就开始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把那些疲劳到站着睡着的士兵叫醒,也仅此而已。 队伍朝着拗口冲了过去,远远的就能见到敌方阵地中冲天的火光。 这绝对不是对方的诱敌之计,就算真要诱敌,也绝没有放火焚烧自己营地的。 “兄弟们,冲啊!是死是活,就看今晚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吼声,士兵们朝着营地的方向冲了过去。 西晋用来埋伏这三支队伍的士兵无疑都是精锐,甚至连一开始都没有丝毫慌乱,在林安之发起进攻的同时,他们就组织起了有力的反击。 但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彪悍的军队,每一个士兵几乎都是以命换命的姿态跟他们交手。 关键是,对方的身手还出奇的恐怖,浑然不像是一般军中的士兵,倒更像是一队训练有素的高手! 面对这样的队伍,西晋的士兵胆寒了,当第一个长枪兵的脚下微微往后移动半步后,整个防线随之崩溃。 两路轻骑仿佛是两条长龙,在这狭长的拗口中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变故 黎明的黑暗渐渐退去,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缓缓将整个大地照亮。 林安之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他的衣衫已经被完全染成了红色,一些凝结了的血块儿在脸上,显出一抹恶心的朱红。 一晚的战斗让他的体力和功力都消耗到了极点,现在别说动手了,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其实体力都还好,但内劲的修为却已经真的是油尽灯枯。这支西晋队伍中有好几名好手,自然这些所谓的好手若是在平日里,在林安之眼里算不得什么的,但是他们却隐身在军队中,藏身在各种防御工事内,为了减少兵力损失,林安之必须花大力气把他们顶点铲除掉,这一来便多的是孤军深入的战斗。这别说是林安之了,换作是其他人来同样是九死一生。 现在,林安之就只想这么躺着,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不过他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如果再这么躺下去,恐怕就真要躺一辈子了。 勉力站起身来,就见周围的能直立着身子站着的人已经不多,大部分都跟他一样躺在地上安静休息。 不过,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林安之。士兵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支撑着整队完毕。 林安之看着,心头暗暗点头,这半年的时间没有白花,如果说为期半年的任务是训练,那么昨晚那一战就是真正的考验了。现在这支队伍已经蜕变,成为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王牌。 “一刻钟整备,之后最快速度赶回海边。”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所有人迅速打扫战场,无论怎样,战死的战友的军牌总是要带回去的。 林安之面沉如水,心头却是格外凝重。 昨晚一战自然是胜了,但却是场惨胜,跟着他过来的五千人马战死两千余,被困在山坳中的三支队伍,共计两千人,活下来的也不到半数。换句话说,只是昨晚一战,林安之带出来的人马,就已经折损了将近一半! 这样的损失,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 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收拾完毕后立刻托着疲惫的身体开始撤退。 来的时候是经过养精蓄锐,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是最饱满的状态,而回去的时候却已经是疲惫之躯,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赶到了海边。 然而当所有人带着欢喜到达海岸线的时候,却惊骇的发现,原本应该在这里等候的刘恩峰的船队,竟然不见了! 林安之眉头紧锁,他不相信刘恩峰会背叛他。 刘恩峰不是当年的张扬,张扬会在服从林安之命令的同时接受那边的指挥,这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一开始,他就是林旭的人。或许当年的林安之还会觉得难以接受,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林安之早就能看清其中关节,也是因为这样,在白马关的时候两人才能冰释前嫌。 而刘恩峰和张扬是不同的,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林安之根本不会让刘恩峰来做这次接应。 但是,刘恩峰人呢? 从进入西晋本土开始作战,到顺利完成任务,林安之的心头从来没有这么惊恐过,哪怕是昨晚看似送死的战斗,都没有让他心头有任半点波澜。但是现在,他的心是真的提到了嗓子眼上。 “兴许是藏在什么地方,去山顶看看。”林安之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而不出意外,到了山顶后,依然是没见刘恩峰船队的身影。 不过是四天时间,刘恩峰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一叶轻舟在那粼粼波光中,轻舟上隐约可见一名船夫,他轻摇着船桨,朝着山崖这边驶来。 林安之眯缝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一叶轻舟。 到了山崖下,一身蓑衣的舟子忽然轻轻一跃,他的身形就像是一只大鸟腾空而起五六丈,之后他手掌轻拍山崖岩壁,身形就再次腾空而起。就这么来回五六次,他竟然是从海面跃到了山崖顶。 看着这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林安之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你。” 舟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绝美脸庞,即便是林安之军纪严明,周围的将领也免不得发出一声低呼。虽然立刻克制住了,不过以林安之的修为,依然能听到其中不少人心跳加速。 这舟子不是别人,正是苏皖。 苏皖微微一笑,道:“皇城一别便是一年多,也不见你派人来抱个平安,你不找我,那便只能我来了。” 这话说得淡然,眉宇间更是带着从容素雅的气质,这和往日里林安之见着的苏皖可是全然不同的。 林安之仔细端详着苏皖,苏皖嘴角依然带着浅笑,大方地扬起下巴,让林安之看个仔细。 终于,林安之脸色微变:“八品上?” 苏皖失笑:“八品上和八品中有什么区别?往日里你也打不过我,没见着怕,今日见着我突破到八品上了,怎么就一副忌惮的模样?” 林安之苦笑:“兴许是夜雨楼主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苏皖道:“所以我当日就劝你不要招惹他,他一次出手失败,这事就算结束了。当日你要忍一口气,也省了后面无穷无尽的麻烦。” 林安之叹了口气:“是啊,还是年轻气盛啊。” 话是这么说,但林安之内心底琢磨,如果那事情再来一遍会怎样? 很简单就得出了答案,他还是会带兵杀上蛇岛,把整个夜雨楼给铲平。只不过,如果真要重来一次,他必然会重新安排,让整个计划更为周密,务必做到一击必杀。 林安之想了想,笑道:“怎么会是你来找我,我原以为还会是那个苏小小呢。” 苏皖淡淡地道:“原本是小小过来,不过七月底的时候,她被圣芯庵的高手伏击受了重伤,只能回去休息了。” 苏小小有八品下的实力,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在白马驿客栈的时候,苏小小和顾闵然一战,林安之看得很明白,为此他还郁闷了一段时间。毕竟,林安之的天赋绝对不算差,十几年来的修炼虽然只是站桩和那无名功法,但绝对没有半点懈怠,之前的战斗也证明了,他至少也算是少年天才级别的。 但是,别说秦苑清、苏皖、李雯这样的天才了,就连苏小小和顾闵然这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的“小角色”,竟然也有八品,这就让林安之很是郁闷了。 而现在,苏小小竟然被伏击打成了重伤? 林安之相信,圣芯庵是有足够的高手打伤甚至杀死苏小小的,但是魔教的行踪向来诡秘,苏皖在半雪城这个圣芯庵势力最强盛的地方呆了好些年也没被发现,便足以看出来。 苏小小就算再大意 ,总不能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吧? 再说了,八品下的实力就算打不过,想走还不成吗? 林安之笑了笑,道:“可惜了。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突破到八品上呢,你什么时候出关的?” 突破八品上绝非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闭关在所难免。 苏皖淡淡地道:“八月初出关的。” 林安之听得眼皮微跳,苏小小七月出事,苏皖八月出关,这时间点可真是值得琢磨。 不过,这毕竟是魔教内部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也懒得去参合。 他轻笑点头,道:“你既然来了,那么想来也是要给我答复了。我当初和苏小小商量的事情,依然有效。” 苏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安之:“我以为你不会主动提起。”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怎么会呢!这当初可是我的提议,我自然要跟进的。”说着,他脸上笑容收敛,眼中渐渐闪烁起寒芒,“不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把我的人给放了?” 见到了苏皖,刘恩峰等人的去向自然不言而喻。 苏皖无奈道:“虽然明知你不相信我,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人不是我抓的。” 林安之眉梢轻挑,道:“无所谓,你既然解释这么一句,看样子总是知道人在哪里的,带我去便是。” “好。” 林安之嘱咐所有人都原地待命,之后跟着苏皖上了那一叶轻舟。 自然,在船上苏皖免不得一番解释,即便是林安之不问,她也不得不说。因为刘恩峰的事虽然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却可以算在魔教头上。苏皖这魔教圣女只能是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一句,于我苏皖而言,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把刘恩峰一行人掳走的是黑龙王的人,林安之现在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林安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各种思考都变得成熟起来。 苏皖只是微微提了这么一句,林安之就知道了,黑龙王那边大概也是个夜雨楼差不多,同样的都是敬奉不动明王,双方都在暗中往来,算是魔教的外围组织。所以当初在那酒店里,那胡姬才会被苏小小命令。 而刘恩峰这两年的海上贸易,做的就是大魏到西晋的黑白两道生意,不可免的会和黑龙王那边有些交集。若是换了平日里,刘恩峰对黑龙王这海上巨魁自然是敬而远之,但这半年因为林安之的关系,他必须要打通许多关节,其中就免不得有一些或明或暗的,且不可退步的交易,这自然就和黑龙王那边起了冲突。 “所以他就扣了我的人我的船?”林安之眉梢轻挑。 苏皖无奈笑道:“我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具体的还不清楚。不过按说黑龙王应该是收到了苏小小的传话,不应该对你的人下手才是。” 林安之淡淡地道:“不应该不也动手了吗?只希望我的人没事。” 这话说的淡然,但深入了解过林安之的苏皖却明白这话里隐含的杀意。当年夜雨楼主,不也就是杀了林安之几个侍卫吗,换了旁的达官贵人,能用几个侍卫的命结交夜雨楼主,那可是天大的便宜。但林安之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借着这条线和夜雨楼主联系上,甚至带兵铲平了夜雨楼。 自然,黑龙王的势力不在大魏的领土内,甚至都不算在西晋,而是在那无尽的海岛中。但林安之这人做事向来都剑走偏锋,谁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损招来?特别是现在魔教继续和林安之合作,那这事就更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小舟在海上行驶了一个时辰,就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大船的影子。 “到了。”苏皖轻声说道。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宗师 小舟到了大船旁边,上面就放下了梯子。 林安之轻哼一声,脚下猛地用力,身形化作一道飓风便飞了上去。 苏皖站在船头,那小舟在这一脚之下几乎粉碎,但苏皖的脚下却仿佛是生根了一样,只是随着小舟左右摇晃,却没有被带动分毫。 眼见林安之跳上小舟,苏皖这才无奈一笑:“林少爷这可是真生气了。”话音落下,也没用那梯子,只是脚下微微用力,身形便如同一缕飞絮,飘到了大船上。 林安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我在西晋转战半年,好不容易盼着可以回家了,结果船被人扣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苏皖走到林安之身前,望着他妩媚一笑:“那也不该撒气在奴家身上才是。” 这一瞬间的风采,仿佛是回到了之前。林安之看着,脑海里莫名就回想起当初在半雪城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总总。 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道:“说起来,你那小师妹答应我的条件蛮多的,到时候谈判,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应允?” 苏皖一怔,她自然是知道林安之和苏小小谈了不少魔教在西晋的事情,不过关于其他的,苏小小倒是一点都没提起过。 听林安之忽然说起正事,她倒也不好再拿出那妩媚的样子。 “师妹虽然行事有些莽撞,但分寸还是有的,现在虽然不是她负责此事,不过她若是答应了,那我当然也会应允。” 苏皖这话就只是顺着林安之的话说了出来。不过刚一出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她玉贝般的牙齿轻咬嘴唇,赛雪的嫩白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横了林安之一眼,这才轻声道:“苏皖能不管什么都应下来,可不是因为生意,而是因为是你。” 看着苏皖那样子,林安之心头一荡,赶紧收敛心神,轻咳了两声,道:“想什么呢,苏小小答应我说把那胡姬送我。” 苏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过是个胡姬罢了,还让咱们林少爷这么记挂,当真是风流多情啊。” 林安之哈哈一笑,道:“小诗仙风流之名,最初不就是从苏皖姑娘这里给传出去的吗。” 说起往昔,两人都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不过苏皖也不接这话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至于林安之,那自然更不会没事找事,揉了揉鼻子,目光就落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只有一名穿着水手衣裳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候着,他躬着身子,对于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直到林安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这才把腰又往下躬了几分。 “小的是逆嶯的船长徐来,见过林公子,见过苏皖姑娘。”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我的人呢?” 徐来道:“林公子的属下都在主人处做客,稍带片刻就能见到。” 听了这话,林安之心头总算是放心了些。 看着他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苏皖掩嘴轻笑:“消气了?” 林安之板着脸,恶狠狠地瞪了苏皖一眼:“本来就没生气。” 话是这么所的,但这一路上可不是这么做的。他这一路对着苏皖撒气,那一来是真的肚子里有一股火气;二来也是因为对方是苏皖,林安之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苏小小来了,他断然不会这么恼火。 其中的原因如何,当事人都清楚,不过却从不曾说破罢了。 随着两人上船,这大船终于是扬起了风帆全速前进,不过大海茫茫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林安之在客房里,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客房是他找那个徐来要的,见到苏皖后,除了激动和恼怒外,还有另一种情绪,危机感。 还记得当年和苏皖初见,苏皖不过是刚刚步入八品下而已,这才几年功夫,她的实力竟然突飞猛进到八品上了。这样的速度,便是林安之见惯了天才,也觉得震惊无比。 林安之没有再多想,体内真力随着无名功法缓缓运转,三天前的一场大战让他的内劲消耗殆尽,这三天又是忙着赶路,根本没有时间恢复。刚才一番动用内劲,便立刻赶到头晕目眩。也无非是在苏皖面前,他这才强自忍着。 随着无名功法的运转,林安之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力在迅速恢复,那种感觉玄妙无比,丹田就好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在无名功法的运转下,正贪婪的吮吸着那从四肢百骸而来的甘露。 随着真力逐渐凝聚到丹田处,林安之发现经过那晚一战后,自己的内劲竟然凝实了许多。 他心头微动收敛功法站起身来,之后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客房中央。 微微凝神后,便摆出了一个奇特的站桩姿势,这正是那个他练了十几年的站桩。 从夜雨楼一战后,林安之几乎就没有再练过站桩。 夜雨楼一战林安之被夜雨楼主废了功夫,之后就一直疲了下来,之后虽然跟着张放鹤重新把修为练了回来,但站桩这事儿也就放下了,平日里就算要练,那也是冲拳十二步。 直到见到了苏皖,林安之忽然有种冥冥中也不知是领悟还是灵光一闪,这被他放下了有几年的站桩竟然再次练了起来。 几年没尝试过了,只是把这架势一摆出来,林安之被疼得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上。 “当年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林安之喃喃自嘲了句,这就又站了起来,再次摆出站桩的姿势。一如既往的浑身疼痛难耐,比之最难熬的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过五六次的失败,终于是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渐渐习惯了这个站桩姿势。 林安之惊讶的发现,随着站桩姿势的逐渐稳定,无名功法竟然开是自行流转。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是不曾有过的。 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气息缓缓下沉,四肢百骸流向丹田的气息宛若实质,一条条变作鹅黄色的溪流。这些真元在丹田微微沉积后,又化作一道道清泉反哺破损的经络。 林安之平日里表现的自然是吊儿郎当,连修炼仿佛都是率性而为,但只有真正教导过林安之的林韧和张放鹤才知道,一旦林安之开始修炼,其刻苦程度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而这几年,林安之修炼的最大毛病,就是当年被夜雨楼主毁掉的经络。夜雨楼主的真气阴毒霸道,几乎将林安之的经络毁坏殆尽,虽说修炼冲拳十二步后,林安之看上去实力突飞猛进,但那也不过是表面而已,仗着的多半还是那十几年坚持不懈修炼的强横肉身。 但现在,林安之竟然觉得自己的经络在这些真元的反哺下,有了修补的迹象。 这就仿佛是失明的人重见光明一般! 林安之不敢让这种欣喜的情绪干扰自己,依然是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放到运转无名功法上。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于一个温泉中,浑身暖洋洋的,经络发出一阵温热的感觉,伴随着的还有一股酸麻,很是舒服。 只不过,这种舒服的时间却很是短暂,只是短短的几息后,那种酸麻的感觉便无限的放大。就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经络里爬行一样。 林安之的额头满是汗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不过他依然咬牙忍耐着,他的经络已经毁坏了有些时日了,修补起来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酸麻的感觉渐渐消失,而经络中原本如涓涓细流的真气,渐渐澎湃起来,宛若奔流的江河一般,冲得刚修补完成的经络几乎再次破碎! 这些真元力肆无忌惮的冲撞着他浑身的气血,在一番肆虐后,终于是渐渐返回丹田。 当最后一缕真气被纳入丹田后,林安之忽然心神一阵,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说不清,道不明,就仿佛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但仔细回想,却又仿佛是什么都没变化。 就在这时候,他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恭喜,今日起老林家的小少爷也是八品宗师了。” 林安之睁开眼,就见苏皖坐在他前方不远的椅子上,下巴搁在椅子靠背上,含笑含着自己。 第三百二十四章 敬遵姑娘令 突破八品这算是意外之喜,只不过放到这个时间点上,林安之惊喜的心情也被减了八分。 林安之摇头轻笑:“有什么好恭喜的,当初认识的人一个个都晋升八品境界了,你更是晋升到了八品上,离大宗师就一步之遥,说不定等你都变成大宗师了,我还在这八品下摸爬滚打呢。” 苏皖失笑摇头:“大宗师哪有那么容易,越是到了高出,才越发能感觉到大宗师的难得。这所谓的一步之遥,只怕是比从未修炼过门外汉到八品上还困难。” 林安之惊讶道:“这么难?” 苏皖面色凝重,轻轻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我所知,目前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跨入了九品的门槛,不过也只是猜测,到底如何我们这边还没有具体的情报。”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天下顶尖高手,要不是我的亲友,要不就是我的仇人。只希望那位九品高手,跟我没关系才好。” 话音落下,他就发现苏皖神色怪异,林安之心头咯噔一跳:“不会真有关系吧?” 苏皖缓缓道:“那人叫楚向天。” 林安之就觉得嘴里一阵苦涩,笑容都有些发僵:“这么看来,我今日有没有晋级八品,都没什么区别啊!” 楚向天的名字林安之自然是听说过,安插在白马关那个被策反的丁一跟他说过,南院来的情报也说过,自然,跟着来的还有五十名身手强横的夜枭。至于说之后,林安之就没听说过了,这半年里他一直在西晋本土活动,南院的势力在西晋内部有限,他能够在西晋自由行动,多半也是靠的勾玉的力量。 不过纵然有无数的问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楚向天在找他,而目绝对不是为了和这位小诗仙谈心。 “好了,差不多就下船吧,都等着林少爷了。”苏皖说道。 林安之这才发现,耳中忽然出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伴随着的还有一些重物落地的声音,就好像是在一个喧嚣的码头里。而这些声音,就仿佛是凭空出现。 他惊讶地看着苏皖,苏皖轻笑,横了他一眼:“害怕打扰林少爷修炼,苏皖就擅自处理了一下。” 林安之揉了揉鼻梁,用强大的真气封锁整个房间? 当初夜雨楼主用来偷袭他的那一招,大概也是这种差不多的使用方法吧,凭借强大到极点的真气迅速封锁空间。不过苏皖这一招,看上去似乎更难一点。 当然也只是看上去,其中牵扯的细节林安之想不明白。不说别的,光是这封锁房间所需要的庞大到海量的真气,对林安之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 走出房间来到甲板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抬眼望去,这果然是海上的笑道,此刻大船停在码头边上。 码头里各处都点着火把,将整个码头照得通亮。在码头上,还有许多身材魁梧的大汉在搬运着货物,远处还有几条商船,以林安之的眼力,一眼就能认出正是刘恩峰他们的船。不过上面满是箭伤火蚀的痕迹,应该是被攻击过。 “这黑龙帮是海盗?”林安之瞄了苏皖一眼。 苏皖无奈地道:“不算奇怪吧?” 林安之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码头上已经有一队灰衣人在候着,见着两人在徐来的陪同下了船,那队灰衣人立刻迎了上来。 “见过苏皖姑娘,见过林安之大人。”那带头的抱拳行礼道。 很明显,对于林安之的身份他并没有太过在意,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中更是带着几分轻蔑。 徐来赶紧道:“林大人,我们都是常年在海上讨食吃的粗人,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林安之哈哈大笑,道:“当然包涵,魔教座下脾气都差不多,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那什么夜雨楼,开始也和这差不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微变。 仿佛是此刻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在苏皖这魔教圣女都已经提前打招呼的情况下,他还是带兵悍然把夜雨楼给平了。 现在大魏已经发出了格杀令,南院密谍和各方势力都在全力缉拿夜雨楼主。不得不说,当年不可一世的夜雨楼主,现在就跟过街老鼠差不多。 而且听说夜雨楼主还找过林安之,但最终也不过是无功而返。 在场的都是黑龙王的手下,也算是魔教的外围成员,自然听说过这些。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能和夜雨楼一样。夜雨楼是在大魏境内阴水湖的蛇岛上,而黑龙王这一伙儿却是在海上。 南院的手再长,难道还真能伸到海上来不成? “黑龙帮可不是夜雨楼,南院的威风再大,这海上也不是他们说了算。”那带头的灰衣人淡淡地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笑道:“当初苏皖姑娘也是说江湖是江湖,官家官威再大,也管不了到地下。” 苏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想着这人竟然把她给拉了出来。 “好了。”苏皖淡淡地说了句。 那灰衣人对苏皖还是相当尊敬的,一听苏皖说话,恶狠狠地瞪了林安之一眼后,立刻躬身行礼,道:“苏姑娘,这边请。” 这一行人自然是引得码头上一众人侧目,大部分人都只是一般帮众,根本不知道林安之和苏皖的身份。不过眼见着有徐来和那灰衣人带路,都心头琢磨着应该是什么大人物。 但无论是哪里,总是有那么几个胆大妄为的,在这黑龙帮的总部里,这样的人自然更多。 “哟,哪家小娘子这么俊俏啊?徐来,是你新弄来的小媳妇吗?”一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调笑道。 这年轻人一身古铜色皮肤,身材精瘦却不消瘦,敞开的胸襟和裸露的手臂上,可以看到结实的肌肉。他坐在货箱上,身边围着一群人,林安之记得他就是从刚才那艘被袭击的上船上下来的。 徐来脸色微变,看了苏皖一眼,就见苏皖脸色淡然,他这才舒了口气。 苏皖毕竟是魔教圣女,当年还在半雪城当了好几年的花魁,各种风言风语自然是听得多了,倒也没有太在意。 不过,苏皖没说话,可不代表旁人能忍住。 这话一传出,林安之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抬眼望那人群里望去。 徐来脸色顿时大变,莫名就想起那个传闻来。 苏皖在大魏皇宫里一曲琵琶行,引得天下文坛震动,之后更是听说苏皖在皇宫里哭得雨落梨花的。在那时候,魔教中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做戏而已。不过随着后来的种种事情,一众人这才发现,那位老林家的小林少爷和自家圣女的关系,只怕真有些不清不楚的。 徐来道:“林少爷,那是我家老龙王新收的义子李东山,他年纪轻不懂规矩,还请林少爷见谅。” 林安之笑道:“不懂规矩就让你家黑龙王好好教教,不然等旁人来教的时候,只怕就晚了。”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周围的灰衣人都听得明明白白,那李东山自然也听得分明。 徐来还想说话,李东山就冷笑着从货箱上跳了下来,甩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就走到了林安之面前,挑衅地打量了他一番,这才道:“我这辈子在海上自由惯了,除了义父外,还没被人教训过,林大人若是不嫌弃,就来做一回这旁人怎么样。”说着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你那几个手下据说还是什么江湖中人,一个个不怎么顶事,就那刘恩峰,吃我三拳也是个半死,就希望你这做主子的身手不要太稀松了,不然筋骨都没活动开就结束,也忒没劲了。” 这里毕竟是黑龙王的地盘,林安之就算是苏皖的贵客,可对他李东山来说却算不得什么。特别是现在林安之的人还在黑龙王手里,和李东山撕破脸绝不是明智之举。换作是旁人,此刻必然是大局为重,就算李东山蓄意挑衅,也应该忍了这口气之后再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安之会拒绝的时候,林安之却是微微一笑,道:“好。” 李东山嘴角轻轻翘起,目光落在了苏皖身上。 自然不会真不知道苏皖是谁,魔教圣女到黑龙帮总舵,这是大事中的大事。李东山虽然是黑龙王刚认下的义子,但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的。至于说刚才的调笑,那自然是有自己的用意。 “苏皖姑娘稍等,待我教训下这东面来的狂人,再来向苏皖姑娘请罪。”李东山望着苏皖,一对眸子褶褶生辉。 苏皖淡淡一笑:“也好。”说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也不回头,轻声道,“别伤人,不然后面就不好谈了。” 李东山一怔,哈哈大笑道:“敬遵苏皖姑娘之令!” 林安之在边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心头叹了口气,明白苏皖是看出他的心思了,杀了这李东山泄火这事儿是没法做了。 李东山站在林安之面前,双手插着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安之。 “林少爷,多多指教了。”李东山笑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放心吧,会好好指教你的。” 这话一出,李东山那群伙伴里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不自量力的家伙。” “当真是富家少爷,没见过这大海的惊涛骇浪。” “东山哥可是七品上的实力,就怕这小白脸不经打。” 林安之听着,心头叹了口气,道:“要不就开始吧,免得呱噪。” 李东山眯缝着眼盯着林安之,伙伴的话他当然也听见了,但当林安之听到说他有七品上实力的时候,竟然没有半点惊讶或者害怕的表情。 难道说,这林安之真像传说中的,已经把一身修为给恢复了? 不过就算恢复了又怎么样,也不过是六品上而已,这两年就算他在战场上历练厮杀,将实力提升到了七品,难道真是自己这七品上的对手? 想到这里,李东山便是轻蔑一笑:“那还请林少爷先出手赐教吧。” 林安之抬起手,轻轻挽起袖子,之后捏着拳头朝着李东山比划了一下,道:“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这话当年李雯在羿风寨对赵志敬说过,之后一拳就击倒了六品实力的赵志敬。当时林安之在边上看着,就觉得说那话的小蚊子帅气无比,可惜的是,他却没什么机会试试。 今天试着说了这么一句,果然是心头畅快无比! 李东山怒极而笑:“不知死活!那就让我看看这能打死我的一拳!” 林安之没有再说话,脸色一片肃穆,就是这么一瞬间,李东山那仿佛是野兽般的本能猛地察觉到了一种危险,致命的危险! 苏皖也是脸色微变,她是看着林安之突破到八品上的。而林安之现在的反应,明显是要拿李东山试拳,要看看这八品力量的全力一击! 换作旁人,站在林安之的位置上必然会忌惮黑龙王。但林安之不是别人,他做事向来没有章法,任谁都不知道他脑袋里想的什么。 但以苏皖对林安之的了解,林安之恐怕真没把黑龙王看在眼里,而自己刚才说的话,他也未必真会放在心上。 “林公子,手下留情!”苏皖一声低呼。 听到苏皖的声音,李东山心头已经开始暗叫不妙,没有半点犹豫,身形陡然暴退。然而林安之也没有等着,右脚向前稳稳地迈出一步,之后隔着两丈的距离,朝着李东山便是一拳轰了过去。 冲拳十二步的霸道,加上八品境界的恐怖真气,这一拳顿时带起了一股飓风。而林安之的拳头,就正是这飓风的风眼! 明明隔着两丈的距离,但李东山却有一种错觉,仿佛是林安之完全无视时间和距离的限制,直接一步到了他的面前,之后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李东山的身体就好像能是出膛的炮弹,猛地弹射而出,飞过十余丈的距离后,重重地砸在那艘被劫掠的商船上,伴随着一阵巨响,他整个身体就撞破船身落到了船里。 “东山兄!” “少帮主!” 一群海盗惊呼着朝着商船那边奔了过去。 徐来望向林安之的目光,也很是复杂。 这时候,林安之才背着双手走到苏皖身旁,低笑道:“敬遵苏皖姑娘令,没打死。” 苏皖幽幽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若真是听我的话,便不该出这一拳。” “把我的人绑了船扣了,我只是轻轻给他儿子一拳,这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旁人不知道,难道苏皖你还不清楚?就没跟黑龙王说过,我林安之……也不是吃斋念佛的。” 林安之说着,脸上带着温和微笑。 第三百二十五章 黑龙王 李东山被扶了出来,嘴角挂着鲜血,衣衫也破破烂烂,看上去很是狼狈。 “南院巡察使名不虚传,李东山受教了!” 李东山恨恨地说着,盯着林安之的一对眸子中闪烁着狠辣之色。 “受教就好,年纪还轻,挨一记拳头涨个教训,省得以后出去丢了命,就怕是不长记性,刚吃了拳头转头就忘了。”林安之笑眯眯地说道。 苏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模样,看得林安之心头微微一荡。 “老龙王也等久了,先去见他吧。”苏皖说道。 从码头往里走了约莫半里地,就见着了位于岛屿中央的一栋大宅子。门口有四名满脸横肉,腰间佩戴着弯刀的海盗把守。 见着徐来领着人过来,四名海盗只是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林安之脸上,都不由得扬了扬下巴,一副倨傲的神色。 很明显,对于林安之这个内陆来的家伙,这些海盗很是看不上。 林安之只是淡淡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徐来看了,心头暗暗叹了口气,李东山被一拳放倒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只不过门口几个不过是小喽啰,想来暂时没资格知道。等迟点听到那消息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傲起来。 进了大门,便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院子,正对院子的就是大厅了,从门口望去,可见在大厅的主位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其上。 徐来转头笑道:“林少爷,那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惊骇的发现林安之竟然大步朝着大厅走了过去。 刚到门口,两名海盗就拔出腰刀对上了林安之。 这些海盗打架厮杀自然是一把好手,而能在这里给黑龙王守大门的,实力自然也不会太差。但谁能想到今日会碰到憋着一肚子火,又刚晋级了八品境界的林安之,那自然是不能讨到好处。 眼见两人冲过来,林安之也不闲话,一人一脚就给踹飞了出去。 走进大厅,便负手望着那老者:“我的人呢?” 老人和林安之对视良久,嘴角才泛起一抹笑意:“林安之巡察使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年纪竟然也有了八品修为。” 林安之眉梢轻扬,但对于黑龙王能看出他的实力来,也并不惊奇。来之前他在心底已经做好了准,夜雨楼在大魏境内凶名在外,而这黑龙王在海上的势力比夜雨楼主只强不弱。那这黑龙王和夜雨楼主相比,身手应该不会差太多。虽说这等人物也不需要靠自己的身手说话,但无论怎样也算是魔教的堂口,对个人修为还是会很看重的。 “老龙王说笑了,便是八品在你眼里又算的了什么呢?还是那句话,我的人呢?”林安之说道。 黑龙王眉梢轻扬,道:“林巡察使,这里可是我黑龙帮的总部,你这么跟我说话,就不怕没法活着离开吗?” 林安之失笑:“这说的什么话?魔教要与我合作,却偏偏是扣了我的人和船,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对了?好好好,我便客气跟你说着,等此间事了我和你们魔教就一刀两断,再没有任何联系。” 黑龙王怒极而笑,道:“苏姑娘,你这位贵客可当真精贵的很啊!” 苏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老龙王,差不多就行了,咱们这位林少爷的脾气向来是软硬不吃,这驴脾气小女子是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黑龙王冷哼一声,挥了挥手,道:“把人带上来。”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脚步声,就见刘恩峰和五六个船员被押了上来。刘恩峰的神情很是狼狈,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来是被狠狠揍了一顿。不过看上去精神头倒是不错,没受什么内伤。 林安之见着活人了,这才算放了心。 “人是一定会给你的,毕竟你林安之现在是我圣教的贵客。不过有些话也要说明白,南面海域是我黑龙帮的地盘,林少爷要做什么,最好是先知会一声,免得有了误会大家脸上不好看。”黑龙王淡淡地道。 林安之也不理他,走到刘恩峰跟前,笑道:“怎么样?” 刘恩峰红着脸,低声道:“给少爷丢脸了。” 林安之失笑:“这有什么丢脸的?当年在江湖中就没失手被人擒住过?你在黑龙帮的地盘上搅事,对方自然是不会放过你。” 有些话此刻不好明说,毕竟林安之当年和苏小小的交协议然只是意向,双方最终都没有确认。刘恩峰这里的事情涉及到林安之的生死,一些安排就必然会瞒着苏小小那边,黑龙帮倒也不算是故意找茬,只是刘恩峰碰了某些线,却事先不肯打招呼,这就让黑龙王这里憋着了火。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其他人呢?”林安之问道。 刘恩峰道:“都关在后面山洞里。” 林安之转过头,唇角上扬,带着浓浓笑意,刚才脸上的寒霜已经消失不见,若不是大厅里气氛依然略显尴尬,恐怕谁都看出这才刚发生了一场争执。 “老龙王,人没事,那咱们就还是好朋友。”说着又是腼腆一笑,“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在外面和老龙王的义子李东山起了点小冲突,老龙王还请见谅。” 外面的事情自然是早就先一步通报到了这里,黑龙王也是老江湖,自然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林安之算是先表了个态,双方试探了一下底线,确认过后,才默契的把人放了出来。 “西晋的事情我不懂,也没兴趣过问。”黑龙王淡淡地道,“你只管和苏皖姑娘商议,有了结果知会老夫一声便是。” “这就最好了。”林安之笑着点头。 没有在黑龙帮大厅多做停留,苏皖带着林安之去了船上,很快林安之的人就被放了出来,船员看上去都还不错,看样子也就是刘恩峰挨了一顿。 “黑龙王终究是我圣教海上总管事,就算是我也要给些面子。这件事碰了他的逆鳞,才有这么过激的举动,还请林公子见谅。”苏皖福礼道。 林安之轻笑摇头:“那黑龙王倒是比我想的好说话的多,想来以后合作会很是愉快。只不过,我说的事情你们到底考虑怎么样,你既然来了,那想来是答应下了,不过具体怎么操作,你们可有自己的想法没有?” 苏皖沉吟了片刻,道:“具体依然是以林公子为主。”说着她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忧愁,“朝堂上的事终究是需要朝堂上的人去解决,当年扶持个陈留王,谁能想到那么没用,竟然被林煜文打得落花流水。” 林安之嘿笑:“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怕是顶用些吧?” 苏皖没好气地瞪了林安之一眼:“原本是要顶用一些的,但某位大少爷进了京城,把原本的好局都给搅了。说起来,我圣教也是大度,竟然没因此找某位大少爷的麻烦。” 林安之哈哈大笑:“那自然是因为那某位大少爷英明神武,魔教想找麻烦也无从找起啊。” “从当年半雪城初见,就只知道欺负奴家。”苏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房里就他们两人,那娇媚的模样,看得林安之心头砰砰乱跳。 林安之轻咳了两声,道:“现在,就说说我的计划吧。” 一听这话,苏皖立刻收起媚态,面色肃然:“苏皖静听林公子指教。” 林安之沉吟着,手指轻敲着桌面,倒不是没有准备,而是要想想从什么地方说起。 “魔教已经存在这么多年,既然对大魏出过手,那西晋的朝堂想来也不会没试过。”林安之缓缓说道。 苏皖轻轻点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然是试过,不过结果却差强人意。”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西晋虽然现在叫西晋,但其根本依然是传承千年的周朝皇室,魔教和圣芯庵历史久远,但也未必就真比周朝长了。” 苏皖叹了口气:“所以西晋一直防范着圣芯庵和我圣教,这些年不光是我们,圣芯庵也没能在西晋朝堂里安插下势力。” 林安之笑道:“这就对了,你们两家是什么货色,人家可是清楚的很呢。” 苏皖瞪了他一眼:“这话怎么说的,当真是觉得苏皖一弱女子好欺负吗?” 林安之赶紧赔笑:“自然不是,八品上的弱女子,那可不是谁都欺负的起的。”微微一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知道圣芯庵和魔教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苏皖思索片刻后,微微摇头,道:“还请指教。” 林安之淡淡地道:“你们没有真正的势力。别觉得我胡言乱语,圣芯庵的势力如何我不清楚,但魔教就我见到的,无论是黑龙帮也好,夜雨楼也罢,在朝廷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还不如一般的江湖山头。陈留倒是算,不过现如今,你们真敢联系他们?如今陈留王臭名昭著,只怕你们魔教也恨不得和他们撇开关系。” “夜雨楼和黑龙帮都绝非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暗中都屯有私军势力,不敢说有多少,但绝对能支撑起一两场正面战争。”苏皖说道。 林安之失笑:“如果魔教中都是你这想法,那咱们也别聊西晋了,你们就做好准备被圣芯庵压一辈子吧。” 苏皖脸上泛起一丝薄怒,旁的她还可以不计较,但要说到和圣芯庵比较,这便是犯了她的忌讳了。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也就是你,换作旁人我也不能这么直接说。” 听了这话,苏皖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那你所谓的‘势力’指的是什么?”苏皖疑惑道。 林安之道:“就是能放在俗世里,供老百姓谈论的,能够传播其名声的,让大家知道那并非是个飘渺的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是身在老百姓身边,哪怕是高座庙堂,也好过在那云端看都看不见。” 苏皖皱眉沉思着,良久才道:“那圣芯庵为什么能做到?” “圣芯庵真的做到了吗?”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意,“若是真做到了,又哪里轮得到你们策动陈留王谋反,又哪里轮得到你们去撺掇二皇子?这天下,依然是那个人的天下,不过是他默许了你们的存在,仅此而已。你们扶持的傀儡也好,暗中支持的大臣也把,再听话再有本事,那也是只是他们,只要陛下一日不点头,那你们就一辈子上不了台面,他们更不敢主动承认与你们的关系。掌握着把柄又怎样,他们能存在唯一的理由,只是陛下的默许。要想真正的掌控一切,你们就必须要站在台前来。” 苏皖听得心头砰砰乱跳,林安之话里的意思,那可就不是暗中建立朝堂势力那么简单了。 “我们没办法把人安插进西晋朝堂去。”苏皖直截了当的说道。 林安之微笑:“你们出人,我来帮忙。如果你们没有合适的人选,我甚至可以帮忙提供。不过你要记住,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引起西晋皇室的注意,那这个计划就彻底作废。” 第三百二十六章 柔兆之围 两人的谈话直到从新回到岸边才算结束,结果自然是很满意,苏皖的出现已经代表了魔教方面接受了林安之的意见,不过是具体如何行事,还需要仔细商量。 而现在,林安之直接给出了具体的方法,以苏皖的身份,自然是当场就敲定了。 到达岸边的除了刘恩峰那几条船外,黑龙王那边也派出了几艘大船,算是“盟友”间的有点小小表示。而苏皖也代表自己表示了一下,送了林安之五百匹战马。毕竟战马是没法西晋带回白马平原的,一如当初他前往癸帐城的时候,把战马留在了白马平原上一样。 不过这几艘船却帮了林安之大忙,虽然回去的人已经少了一半,但依然不是刘恩峰那几条船能一次行运送的。现在有黑龙王的帮忙,就剩了多次运输的功夫,而这也等于是大大减低了林安之这支远征军将要冒的风险。 行船需要半个月才能穿过癸帐城到达白马平原,在海上能明显的感觉到天气的变化,每一天的温度都下降极多,第五天的时候,天空中甚至飘起了大雪。这让包括林安之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如果是再耽搁那么几天,说不定就真的走不成了。 果然,就在船队靠岸的当天夜里,海岸线结冰了。 林安之没有冒然带着人马直奔柔兆城,这段时间里因为癸帐城的隔绝,他和白马平原这边是彻底断了联系。 他倒是留下了三万人四处制造混乱牵制癸帐城的兵力,但是这终究只有三万人,能起到的作用有限的紧,这半年过去了,想来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而且从西晋本土内的兵力调动来看,白马平原应该是有什么大动作,只是不知道目标是柔兆城还是白马关。 队伍没有直接进入白马平原,而是沿着海边的林子一路往前,小心的避开了周边的村民,一直到临近戊帐城的正南方,这才小心地往柔兆城方向行去。 果然,离柔兆城还有十余里地的时候,便远远的见到了延绵看不到尽头的营帐,看营中大旗,正是癸帐城的部队。 林安之眯缝着眼,在山岗上远远地望着那骇人的大营。 这里既然有军营,那附近必然处处是斥候,而对方的目标既然是柔兆城,那么想要直接进城几乎是不可能。 目测对方的兵力,这至少是二十万人以上,整个柔兆城的人口满打满算也才十万左右,其中大部分还是异族的妇孺,虽然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也能成为战力,但这毕竟不是战争之道。 “少爷,这要怎么办?”一名异族的队长忧心忡忡地说道。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容:“如果我说,对方看似人多,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土鸡瓦狗,你们会觉得怎样?” 跟在身边的将领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过从林安之当初下令攻打甲帐城开始,这一整年的战争已经让他们习惯了林安之的各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少爷如果说是,那就一定是。”一名队长满脸正色沉声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没错,我说是就一定是。”话音落下,他转身朝着军队隐蔽的地方行去,“传令下去,全军修整三个时辰,今夜突袭敌方大营!” 夜幕缓缓降临,虽然只是初冬,但夜晚已经格外的寒冷。 西晋癸帐城的大营驻扎在柔兆城外十里地处,呈半月形将柔兆城包围,只留下东侧一道口子。 自然,柔兆城的兵民若果要逃,是可以从东侧逃离的,但是现在白马平原上大学纷飞,跑出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就算侥幸活下来,那么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就是白马平原上凶残的马贼,还有从白马关过来的清剿部队。 季怀远站在城楼上,冷眼看着远处的军营。他面色冷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就好像是有铁链轻轻敲着地面。 听到这声音,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些日子里,这锁链的声音,在某个小范围内,可是相当的有名的。 不过终究是回了头,来人的身份和寻常人是有些不同的。 “上官姑娘。”季怀远抱拳道。 来人正是上官蓉,她手里牵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一直没入城楼的黑暗中。 “季将军有礼了。”上官蓉福礼道。 季怀远本就话不多,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西晋军营。 “季将军可是为了围城烦劳?”上官蓉问道。 季怀远沉默片刻,道:“我担心的是少爷,已经整整半年没消息了,按最初的商定,十日前就该回来了,但现在都没消息。我派人去海边查看过,十日前海湾已经结冰……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坚持跟他一起过去。” 上官蓉微笑道:“季将军果然忠心耿耿,也不枉少爷对你委以重任。” 季怀远淡淡地道:“身为人臣,忠心不过是份内之事。季怀远是老太爷养大,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为了追随少爷。若是少爷出了事,那季怀远甚至红甲,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话说的堪称大逆不道,但无论是季怀远还是上官蓉,对此事的认知似乎都是如此,两人竟然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上官蓉走到城墙边,季怀远立刻往旁边不经意地移开了一步。但上官蓉却似乎没注意到,同样是凝视着远处的军营,轻声道:“我不相信他会出事,所有的计划都是他和我一起拟定的。所有的步骤都经过了反复推敲,看似剑走偏锋,实则步步为营。而且,那个人是少爷啊,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话语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片刻后,上官蓉忽然道:“外面大军围困终究是个麻烦,要不我来想想办法?”说着,她轻轻抖动了下手中的锁链。 就见黑暗中,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神情哀怨妩媚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到了上官蓉身边,便乖巧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女子身材婀娜容貌秀美,不过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哀怨和妩媚。原本就惊心动魄的容貌配上那撩人至极的气质,当真是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心跳加速。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林安之抓住的凝霜。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有的人来说或许弹指即过,而对有的人来说,半年时间足以脱胎换骨。 杨絮母女开始组建勾玉后,老宅子那边招她们过去了好几次,拿了不少东西给她们。其中不乏许多上不得台面,但狠辣无比的东西。 毕竟当年老太爷马踏江湖的时候,天下间的各门各派都被他逛了个遍,各种典籍、秘录也不知道收集了多少。 季怀远本身所在的红甲,某种意义上就是经过特殊办法训练出来的死士。只不过相比一般死士而言,他们的战斗力更强,更善于军团作战。 看着这女人,季怀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能苦笑摇头:“行刺地方主将太危险,若是少爷知道了,只怕会怪我。”微微一顿,接着道,“这是你给少爷训练的女子,怎么也等少爷回来后再决定怎么办。” 上官蓉轻笑着,伸手揉了揉那女子的长发,轻声道:“季大人也是个体己人啊,玉奴你说是不是?” 凝霜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抹惊恐:“是……是的,蓉蓉姐姐。” 上官蓉轻笑道:“你对我说做甚,要对季将军说才是。” 凝霜低声道:“是的,季将军。” 季怀远淡淡地道:“不必了。” 上官蓉轻笑道:“你看,季将军是生气了。”说着,她忽然从袖口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看到这钥匙的第一时间里,凝霜的神色微变,原本顺从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转眼间便又显出挣扎痛苦。 季怀远依然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不过在不经意间,手已经扶到了腰刀上。 上官蓉微微一笑,忽然抬手打开了凝霜脖子上的那把铁锁。 “已经半年了,带着这个服侍少爷终究是不好,今日起就给你摘了。”上官蓉微笑着柔声道,“不过摘了是摘了,今日说错话了,也是要领罚的。去沈娘那里领十针惩罚,之后就回屋去吧。” 凝霜站在原地良久,最终恭顺的行了一礼:“是,蓉蓉姐姐。” 目送凝霜走开,城楼上又恢复了寂静。 “太危险了。”季怀远忽然开口道。 上官蓉轻笑道:“这是服侍少爷的,但凡有一丁点的危险,我都不会放她,季大人放心吧。” 季怀远轻轻点头:“但愿如此。” 两人也没离开城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上官蓉双手撑在围墙上,眺望着远方。季怀远这里也招来了传令兵,询问和安排布防。 忽然,上官蓉站直了身子,脸上泛起一片疑惑:“季将军,那边是不是着火了?” 季怀远一怔,立刻随着上官蓉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远处西晋的营地内,隐约可见火光升起。 没等季怀远回答,上官蓉失笑摇头:“是我弄错了吧?兴许就是西晋的篝火……” “不,是着火了!”季怀远沉声道。 他眉头紧锁,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 见季怀远的脸色,上官蓉就知道出了大事,也不敢做声,就在旁安静地等着。 只是短短几息之后,季怀远终于是下了决定。 “来人,传令下去,准备出城进攻!” 不光是上官蓉,连隐身在暗处的岗哨都被这话惊呆了。 柔兆城守了一月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季怀远说要出城作战。而且,这还是在深夜,就算要袭营也应该事先做好准备,绝不可能这么草率忽然决定出去的。 便是完全不懂军事的上官蓉,也明白这事的危险性。 “季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上官蓉担忧道。 季怀远看着上官蓉,向来冰冷的眼中闪过一抹灼热:“若是没猜错,少爷回来了!” “君臣二十年,恩怨交缠无以言表,唯有杯中酒相送。” 大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每一代朝堂都有无数的大人物在其中翻云覆雨,每一代也有无数的英雄好汉陨落。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人,有这位那么的风光,那么的不可一世。 半雪城的街道上挂满了素纱,黑白两色成了半雪城的主色调。 脸上带着些微的红晕。 第三百二十七章 铁骑踹营 夜色中,癸帐城的远征军大营里灯火通明。 西门外,两名站岗的士兵裹着厚厚的衣裳,蜷缩着身子蹲在营门口。 “怎么这两年打仗都挑在冬天……”那名年轻士兵轻声嘀咕道,“……听说以前打仗都尽量挑在春秋两季,量过主帅都是吃撑了不成,非得把战争选在这种时候。” 另一名老兵叹了口气,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个酒壶。 年轻士兵顿时两眼放光:“张老头,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张老头嘿笑:“这种天气值夜不带点酒水怎么过?也就你这小年轻没经验。” 年轻士兵赔笑道:“我这不是刚从国内来吗,哪里知道这规矩。” 张老头灌了一口酒,这才又递给了年轻士兵。 “所以说你没见识,战争又不是过家家,往年是大家确定了攻击目标和方案,之后按照预定的方案进行攻击罢了。而这两年,你看无论是前年的攻陷白马关,还是今年忽然发现的天干十城受侵,这哪一样是早有预料的?”张老头说道。 年轻人有些不服气,道:“对于我们是出乎预料,但对于大魏可不是,他们置顶计划的将领难道不懂?冬季一到,无论是粮食补给,还是各种物资的运输,无论是对我们还是他们,都是极大的考验。难道制定那些个计划的人,完全不考虑自己人?” 张老头望着远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年轻人隐约听到张老头似乎在喃喃说着:“倒不是不考虑自己人,而是考虑太多了。制订这些计划的,可是那位大人啊……” 年轻士兵只听到这里,因为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起来。 “张老头,你这是什么……酒……酒啊?劲……这么……这……” 年轻士兵喃喃说着,视野陷入了黑暗。 张老头望着远处黑暗的荒原,喃喃道:“这是断肠的毒酒啊……少年郎,还是太年轻了。” 拍拍屁股站起了起来打开小门走了进去,沿着梯子爬上三人来高的营墙,就见上面横七竖八地倒着五个士兵,在他们旁边还有两壶洒了一地的酒。 张老头没有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迈过几个士兵的尸体走到边上,小心地把绞盘放下,让营寨大门缓缓打开。 之后,高高举起火把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黑暗中,地面微微震动,很快的一阵低沉的宛若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在那无尽黑暗中,一支轻骑兵迅速朝着营地方向狂奔而来。 这动静立刻就惊动了癸帐城的军队,然而这支轻骑兵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营地里的队伍甚至还没集合起来,这支轻骑就已经到了西侧营地外围。 面对洞开的营地西门,铁骑长驱直入,所过之处见人杀人,许多西晋的士兵甚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刚急匆匆的走出帐篷,就被迎面而来的长枪挑死。轻骑兵挥舞着手中的钩锁,不断将营帐拉倒,长枪横扫,将能看到的所有火把打入帐篷内。 一个还没来得急冲出帐篷的士兵瞬间被大火吞没,他惨叫着冲出营帐,路过的轻骑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之后并没有杀了他,反而迅速策马离开。这士兵哀嚎着,在地上翻滚着,最终身体被火焰吞没。 整个大营已经乱做一团,这一支人数不明来路不明的轻骑就好像无所不在,肆虐着整个营地。 而伴随着混乱的,更是有人以惊恐的声音在营内不断高喊着。 “营地破啦,营地破啦!” “主帅遇袭身亡,兄弟们快跑啊!” “他们穿着我们的军装,兄弟们小心,那些不是自己人!” 整个营地一片混乱。 外面的混乱终于惊动了中军大帐,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满脸惊怒:“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是戊帐城的袭营吗?!” 一名士兵连滚带爬的冲进营帐里,焦急地道:“大人,是敌袭!” “混帐!”将领震怒地踢翻这士兵,“我是问你来的是谁,有多少人马?!” “大人,属下不……不知道……这伙人莫名其妙就从西门进来了,之后见人杀人,好多兄弟还没来得急拿起武器,就被他们杀死了!” 士兵说着眼眶就红了,那些没有任何防备就被杀死的士兵中,有好几名都是他多年的战友。现在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家的营地里,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将领怒抄起一旁的长刀,道:“带上亲兵,立刻出去迎敌!” “大人,且慢!” 将领话音刚落下,旁边角落里一位文士模样的年轻人就站了起来。 看到这年轻文士,将领的脸色稍为缓和了些,道:“季公子,有何吩咐?” 这年轻文士不是别人,正是癸帐城城主季振东的独子季定北。 当日城主府议事被扔出大堂后,他就开始暗中调查天干十城的情况,那些骚扰周围的马贼流寇很是诡异,他们不是以劫掠为目的,反倒是像游骑兵一样四处巡游,但凡是靠近戊帐城的人马通通杀死。 而这其中,自然而然的就收到了林安之从白马关逃跑的消息。 季定北是西晋年轻一辈的人物,自然听说过大魏那位堪称天纵奇才的小诗仙,而且就如同所有自认为“粗通文墨”的少年人一样,还去了解过林安之的过往。其中最是避不开的,就是和那光芒万丈的小诗仙之名对立的,堪称阴森和恐怖集合的南院巡察使的身份。 如果林安之真到了天干十城附近,以他的能力和身份,他会不会做些什么? 几乎是不用思索,就能得出答案。 因此,当戊帐城的情况曝光,紧接收到天干十城中的五城已经落入敌人手中的消息后,癸帐城才算真正重视起来。 季振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拨大军前往柔兆城,务必要将这战略中镇拿下。 而这时候,一直不被看好的季定北也是水涨船高,要了个监军的身份跟着就过来了。 “敌人是有备而来,且是夜袭,我方军士必然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现在最紧要的是联络各方将领,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季定北沉声说道。 将领皱了皱眉头,道:“季公子觉得应该怎么做?” 季定北道:“立刻让亲兵赶往四周将领营帐,将大人您稳坐中军大帐的消息传出去,另外带去消息说您早就算到今日有此夜袭,来敌已经被控制住,各方只需紧守自己营地便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既然是从西门而来,那目标必然是往东门的丙帐城,还请您调集旗下精锐一路直奔西门包夹,一路驻守东门,务必把这伙人困死在营地里!” 将领看着季定北,眼中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不得不说,季定北的到来,让这位统兵大将很是头疼。毕竟是自家城主的独子,即便是再不受宠那也是主子身份。一旦他在军中指手画脚,那自己这带兵的大将要如何自处? 没想到的是,这一路过来,季定北一言未发,反倒是虚心请教了许多战略上的事情。这一来,顿时让将领对季定北改观不少,这位城主大人的独子,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没用。 而现在,他竟然没有因为夜袭惊慌,反倒是冷静沉着的给出了最妥善的方案,这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还等什么,就按照季监军的话去做!” 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中军亲兵纷纷轻骑出动,往各方营地疾驰而去。 神秘军队自然不必多说,就是林安之率领的五千人。 到了这附近,见到那西晋的营地后,他立刻尝试着用南院密谍的联络方法向营地里发出了试探的消息。 让他惊喜的是,在这其中果然有一名南院的探子。 只是把几包药粉送进去,对方立刻明白该怎么做,这才在深夜里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营地大门。 而之后,林安之的分派很是简单,将这次进攻的五百人分为十队,每五十人,各自负责一块方向奔袭而去。 二十万对五百,这四百倍的兵力优势在此刻没有丝毫的作用,反倒是因为一些流言和混乱,让其中一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军队开始互相攻击。 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林安之就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攻击渐渐开始有章法起来,一些个营地外甚至直接摆出了长枪阵型,也不进攻,只是牢牢守住本部。 而更让林安之眼皮微跳的是,从自己身后,也就是西门的位置,隐约可见一队士兵掩杀而来。 这队士兵的人数不多,也就那么一两千人,但此刻他们身陷敌营中,只要被这支部队缠上,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传令下去,所有人朝东门方向移动,强攻东门!”林安之一声厉喝。 传令兵立刻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到了所有小队长那里。 几乎只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十支队伍都收到了传令,没有丝毫停留,他们立刻朝着东门狂奔而去。 然而越是临近东门,他们所遭遇的抵抗就越是顽强。 林安之眼中寒芒闪烁,冷声道:“不惜一切代价攻破东门。” 因为东面正是柔兆城的位置,所以东门的防御工事是最坚固的。但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的防御工事都是对着营地外面呢,很少防御是针对应内地内。否则不需要过多的器械,十余个箭垛就足以让林安之这边损失惨重。 离东门越来越近,而林安之这边的推进也渐渐满了下来。轻骑最重要的就是速度,一旦停了下来,那这五百人就将成为对方弓箭的靶子。 不仅是前方推进缓慢,在他们身后,那支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而周围缓过神来的军队,也终于开始慢慢集结。 林安之眼中寒芒闪烁,面色冷凝。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少爷回来了 所有人都心急火燎,林安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内心底同样焦急万分。一旦对方合围成功,那他今夜的奇袭就真的是自投罗网。 怎样才能在第一时间里攻破东侧城门? 林安之眼中闪过一抹寒芒,说不得真要自己冒险了,以八品实力强行开道。对方守住东门的不过是千人不到,多还是仗着地形优势,如果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强行突破,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把这五百人带出去。 东门就在前方,二十丈、十丈、五丈…… 就在林安之准备动手的一瞬间,东门的大门忽然发出一阵巨响。 原本应该是朝外打开的大门,竟然是被一股巨力从外朝内撞开了。 营门外一片黑暗,紧接着就听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无数箭矢从营地外散落进来,而目标正是林安之身后的追兵。 林安之又惊又喜,大喝道:“冲出去!” 五百轻骑朝着营门狂奔,所有人都知道,支援不可能无穷无尽,一旦己方的箭矢稍有空隙,那么西晋的军队就会迅速赶上,将他们斩杀殆尽。 为了活命,只能拼命! 林安之冲在最前头,浑身真元调集,手中的长枪仿佛是一柄利刃,所过之处敌人尽皆身首异处。有了这锋利的“枪头”,整个队伍的行动速度被提升到了极致。 终于林安之感到眼前微微一暗,他已经率先冲出了东门。 东门外,远远的就能看到季怀远骑在战马上,在他身旁是无数手持弯弓的轻骑。不过,他们腰间箭壶中的利箭已经不多,恐怕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没时间寒暄问候,季怀远遥遥地朝着林安之抱了抱拳,便大喝道:“弓弩不停,射光箭壶为之!” 兴许是季怀远这边的军队来的太过突然,也或许是害怕黑暗中有诈,军营中的军队并没有选择一路追击,只是追着林安之他们的部队跑了半里地,就撤了回去。 这时候,季怀远朝有时间下马朝着林安之见礼:“季怀远见过少爷。” 林安之微笑,道:“许久不见了,季将军依然风采如昔啊。” 季怀远一阵苦笑,还没来得急开口,林安之便道:“立刻召集部队集合,将所有的装备整理统计,准备下一场战斗。” 这话让季怀远一怔,不过红甲的作风向来是从不问原因,林安之命令一下,季怀远立刻重整兵力。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远方的军营,沉声道:“现在开始,就等他们了。” “他们?”季怀远有些迷惑。 不过很快的,他就反应了过来。林安之带出去了四万人,其中三万分部在戊帐城周围骚扰西晋的运粮队和一般的斥候。而另外一万人,则是由林安之带着去了西晋。虽然听说损失惨重,但怎么也不会只有眼前的这五百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是半个时辰后,西面的天空中忽然升起了一道绚烂的烟火。 季怀远眉梢轻扬,这烟火正是红甲的信号! 不用再等林安之下命令,季怀远一声厉喝:“全军突击!” 他带出成的三万人,连带林安之这边的五百人,翻身朝着西晋的军营再次突袭了过去。 西晋军营西侧的大门依然洞开着,忙着追击的士兵根本没时间处理西门。东侧的营门也敞开着,季怀远派遣的冲车已经将东门完全撞坏。 而营地里原本集结完毕的士兵,经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也已经被遣散,投入到了灭火和救治伤员的工作中。 两边人马瞬间攻入了营地中,刚从高度紧张的战斗中松懈下来的士兵们,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就碰上这两路杀神。 当正在中军大帐中观看地图的季定北和主帅听到外面的嘈杂声的时候,一队轻骑已经朝着这这边杀了过来。 无论是谁,哪怕是仔细研究过林安之的季振东,他也不会想到林安之竟然会在这时候杀个回马枪,因为这世上还没有人那么疯狂,原本兵力就处于绝对劣势,而现在又是刚逃亡完毕,士气与体力都处于最低谷,这时候杀回马枪,那和送死无疑! 但林安之毕竟是林安之,现在他手上的人马,要嘛是经历过西晋那半年的血火磨练,要嘛就是堪称精锐中的精锐的红甲骑兵,这两者加在一起,竟然是对将近十倍兵力的西晋军队大本营发起了攻击! 季定北脸色苍白,他自认对林安之已经研究的非常透彻,但也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来个回马枪。 将军脸色也是阴沉无比,拽紧了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军,现在怎么办?”季定北颤声道。 将军深吸一口气:“集结能集结的所有兵马,撤!” 西晋军营中一片混乱,无数士兵没有死在第一场的混战中,却死在了救援同僚的路上。但无论如何,毕竟是二十万大军,林安之这边也并非全是骑兵主力。除了少数的红甲和他那五百骑兵外,更多的依然是为了攻坚准备的步兵阵容,加上黑暗中虽然容易偷袭地方,但追击起来同样容易被伏击。 解决了营地后,林安之果断下达了命令,收兵。 没有时间打扫战场,一旦天光放亮,留在这里很有可能会遭到西晋军队的反扑,毕竟这样的策略林安之刚才用了一次,他可没兴趣领教西晋用同样的招数对待自己。 刚一返回柔兆城,震天的欢呼声响起,无数的兵民从四周涌向街道,欢庆着黎明时分的胜利,自然也不忘了欢迎柔兆之主林安之的归来。 城主府内,林安之端坐其上,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了。府内的人员没有太多的变化,不过当初派出去的一些人都回来了,还有一些当初在的人已经被派了出去。 林安之目光从人群中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上官蓉身上。 上官蓉脸上带着甜甜笑意,迎着林安之的目光微微欠身行礼。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这半年来,多亏了勾玉的情报提供,我们才能侥幸完成任务。” 上官蓉轻声道:“勾玉本就是为少爷做事,提供合适的情报是分内之事,少爷过奖了。” 林安之笑了笑,目光转向库勒那里:“这半年一面要负责柔兆的日常巡防,一面还要和枯冢山的人扯皮,你也辛苦了。” 库勒苦笑道:“也谈不上辛苦,不过是有些事儿……”说着,他就叹了口气。 林安之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什么。 “西山兄,柔兆城建的怎么样了?我这一路进来的匆忙,也没来得急看这城建的情况。”林安之笑着看着祝西山。 祝西山扬了扬下巴,嘴角露出一抹骄傲笑容:“若不是我建城得力,这柔兆城怎么能在二十万大军的围城下守住半个月?妹夫你没见着,那是因为防御工事已经修筑的差不多,现在已经在整修城外了。不过枯冢山那边伐木出了点为难题,所以暂时停了下来。” 林安之轻轻点头,缓缓道:“看来都和枯冢山有关……”说着又是一笑,“今日就先和大家见个面,算是正式说下我林安之回来了,至于具体的会议内容,再议。” 话里已经是要结束的意思了,众将领也都有自己的事务要处理,更是不敢打扰林安之休息,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上官蓉自然是留了下来,跟着林安之回了后堂。 刚一坐下,上官蓉便轻声道:“少爷,甲十六回来了,现在要见吗?” 林安之道:“见。” 年前林安之就把甲十六派到了北越去,给李玄嵇送了一封信,信里详细提了下库泽山发现秘银的事情。自然,除了让甲十六送信外,另外也有监视的意思,但这话没法明说,甲十六心领神会便是。 甲十六进了房门,恭恭敬敬地给林安之行了一礼,叫了声少爷。 林安之笑着站了起来,把甲十六扶着站直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调笑道:“出去大半年倒是长胖,李玄嵇那边看来没有亏待你。” 甲十六脸上微微泛红,道:“李玄嵇世子那边倒是发了好几封请帖给属下,但属下都没去过。” 林安之哈哈大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李玄嵇那小子有钱的紧,银月城又是他镇南王老子的地盘,你不去岂不是给他节约了?早知道就该先叮嘱你几句,去了他那里敞开手脚的花,算是帮我出口气!当年我在北越的时候,可没少看这小子的脸色。” 这话甲十六可不敢接茬儿,林安之和李玄嵇的关系很是特殊,颇有些亦敌亦友的味道。两人的身份决定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朋友,但在对西晋的问题上,却让两人很有默契的成为了同一阵营。 至于说品性,两位少爷倒是差不多,同样的胆大妄为,同样的贪花好色。 甲十六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了林安之,道:“这是李玄嵇世子让我带给少爷的信。” 林安之微微点头,接过来看了眼,也没拆封就随手扔在了边上。 甲十六没什么事就退下了,很快的库勒又被叫了进来。 “柔兆城被围,库泽山没有派一兵一卒增援,这其中的意思我已经很明白了,而且也不奇怪,宋九江想左右逢源,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把几十万百姓和库泽山给他了,他不出点血就想捞好处?”林安之淡淡地道,“不过这些都是另外的事,伐木出了什么问题?” 这事儿原本应该问祝西山的,不过林安之对自己那位便宜大舅子不太好端架子,怎么也要给祝霁月几分面子,所以这就只能冲着库勒去了。 库勒苦笑着,自然知道这事儿的内里,不过筑城本就是他的事情,后来无非是祝西山帮忙接手,算起来现在向林安之解释也是他的分内之事。 “不算什么大乱子,不过是那些百姓开始闹腾,枯冢山的人有些压不住。而且……”库勒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林安之。 林安之道:“只管说,什么都不用避讳。” “是。”库勒舔了舔嘴唇,接着道,“枯冢山原本是自由自在的流民马贼,现在拖着这么几十万百姓,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了,所以那边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少爷把二十万百姓给他们,明面上是给好处,实际上是想套住他们。而且还有人说,那些百姓是西晋的人,少爷把百姓给他们,就是让他们跟西晋死磕到底。这次癸帐城的大军忽然而至,我也派人去库泽山求援过,不过对面的态度很是……很是恶劣,直接拒绝了我们的增援请求。” 库勒一口气说完,总算是舒了口气,现在的一切就要等林安之来判断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西晋朝堂 林安之微闭着眼,仿佛是在思索,又仿佛是睡着了。 良久过去,林安之嘴角才泛起一抹轻笑,道:“这几日围城,你也累着了,就先去休息吧。” 库勒不敢耽搁,立刻行礼下去了。 不得不说,从西晋回来后,林安之身上的威势日增,往日里气质中多是大少爷的纨绔,而这次经过半年男的血火历练,身上隐约更是多了一种杀伐果断的味道。 上官蓉在边上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片刻后,林安之道:“癸帐城军队的去向,有回报吗?” 上官蓉赶紧道:“探子已经有消息回来了,所是癸帐城那支军队在往东南方向行进。” “东南?”林安之皱了皱眉头,“这是要绕过柔兆直接去白马关?” “兴许是,不过具体的去向还要等探子回来才知道。”上官蓉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少爷,为何不派人追击?现在那支军队新败士气不振,外面又是冰天雪地,如果趁胜追击……” 林安之失笑,抬了抬手,上官蓉立刻红着脸柔顺地站了过来。林安之用手轻轻摩挲她的脸蛋,缓缓道:“你也知道外面冰天雪地,对他们固然是环境严酷,对我们又何尝不是?更何况,说是趁胜追击自然是不错,但是……我们有必胜的把握吗?” 昨晚一战的统计清晨就已经清点完毕送到了林安之的手上,结果很是触目惊心。 西晋方面固然死伤了将五万人,但林安之这边也损失不小,从西晋回来的五千人,又损失了一千左右,而季怀远从柔兆城带出去接应林安之呃部队,更是死伤近万人。虽然是一比五的战损,而且还是劣势兵力的情况下,但现在林安之的家也就这么大,这些损失已经足够让他肉疼的了。 不得不说,这支西晋的军队战力强悍,性格坚韧,如果真是两军正面对战,哪怕是给林安之同样数量的兵力,他也绝不愿意碰上这样的敌手。 上官蓉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她的工作是负责情报,军务方面向来不是勾玉能插手的,刚才也不过随口一问,其实已经有些僭越的嫌疑。 良久过去,上官蓉才忽然道:“少爷,您那个计划,真的有用吗?” 林安之微笑:“有没有用,看西晋朝堂的动向,很快就能知道了。” 西晋皇城。 朝堂上,西晋皇帝陛下仁宗高座龙椅之上,在下方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尽皆跪在地上。 仁宗皇帝面色通红,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眸子中尽是愤怒的火焰。 “李广文,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仁宗皇帝沉声道。 李广文是西晋户部尚书,此刻身体一哆嗦,颤颤巍巍得从队列中爬了出来。 “陛下,今年我过粮食恐怕会歉收……” “今年我西晋风调雨顺,年中的时候还说今年必将是个大丰收,为何现在说收不上来了?” 李广文颤声道:“年中的时候确实是风调雨顺,但从那时候起,就有许多流寇莫名出现,他们不断袭击各地粮仓农田,也不掠夺,只是将所有农田付之一炬,当地官员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九月秋收的时候,各郡县统计数目才发现异样。不过各郡县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多是选择了隐瞒,准备用储备粮应付,一直到今年年末了,朝廷准备继续增兵白马关,这才发现全国已经粮食短缺严重……” “所以呢?”仁宗皇帝怒极而笑,“说了这么一大堆的废话,你总要给个结论才是!” 李广文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道:“所以,现在全国粮食紧缺,不仅是无法支援白马关几十万将士所需,只怕连国内的一般需求都无法满足……” 仁宗皇帝一阵冷笑,不再理会那李广文,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位身材粗壮的官员身上。 “许文远,你呢?全国各地粮仓被流寇袭击,你这兵部尚书,一点都不知道?”仁宗皇帝冷声道。 许文远赶紧爬出队列,满头大汗道:“陛下,下官倒是收到些风声,但每年总是有些亡命之徒做这种事,也就……也就没有太……太过在意,是下官失职!” 仁宗皇帝连连点头:“很好很好,知道失职就好,迟些再论你的事情。”说着目光在堂间扫过,“晋密卫大统领张怀仁呢?” 旁边的太监赶紧上前,凑头到仁宗皇帝耳边,低声道:“陛下,张大人刚到就被清蕊公主叫去问话了,此刻怕还在后宫内。” 仁宗皇帝冷声道:“问话?有什么话让清蕊公主到这里来问,去把他们都叫来!” 这大太监一哆嗦,也不敢多话,赶紧直奔后宫。 朝堂上一片寂静,跪在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没被叫起来,就这么跪着。等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才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清蕊公主和张怀仁两人赶到。 看到堂上的情况,张怀仁心头暗暗叹了口气。 “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清蕊公主和张怀仁两人叩头行礼。 仁宗皇帝的脸色稍霁,道:“起来吧。” 两人站了起来,看着跪满朝堂的文武百官,两人显得特别的突兀。 “早朝,你把张大人叫去问什么?”仁宗皇帝问道。 清蕊公主道:“回父皇,儿臣是想询问下张大人,最近可有妹妹清雅的消息。” 仁宗皇帝目光落在张怀仁身上,也没等陛下文化,张怀仁就躬身道:“戊帐城方面没有,倒是从大魏国都半雪城传来了消息。” “哦?说来听听。”仁宗皇帝眉梢轻扬,这可算是今天听到的唯一“不算坏消息的坏消息”了。 “探子来报说是年中的时候,半雪城林府去了一位贵客,当日便被召入皇宫。传闻中是个女孩子,名为清雅。此女子在林府深居简出,少有人知道她的容貌。不过探子貌似夜探林府后,总算是给出了女子样貌画像,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清雅公主。”张怀仁沉声说道。 “林府?林煜文的那个林府?”仁宗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正是。”张怀仁沉声道,“微臣怀疑天干十城之变,以及今年国内粮仓农田屡屡遭到袭击,也和那林府的少主人,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有关。” “林安之,又是林安之!”仁宗皇帝狠狠地道,“最近几年里,朕听得最多的名字大魏人名字就是这个林安之!难不成你们晋密卫已经成了那林安之的人了,处处都宣扬林安之的名字?” 张怀仁苦笑道:“微臣生是西晋的人,死是西晋的鬼,如何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不过今年来大魏朝堂中,风头最盛的确是此人。”说着,便把林安之的各种事迹大概说了一遍,虽说只是大概说一遍,但也足足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白马关。姚子京大人想活捉他,没想到反被其所伤。之后那林安之一路往白马关西部逃窜,之后就没了踪影。”张怀仁缓缓道,“晋密卫派出了几波探子,但始终没找到他的下落。甚至于,其中几人还在天干十城中消失了。” “消失”这两个字对密探而言,对半只代表一种情况。 仁宗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那国内呢,国内那些马贼的消息,你们晋密卫可有探查到?” 张怀仁瞄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兵部尚书,道:“有,并且已经上报给兵部。” 兵部尚书一激灵,赶紧爬出队列,道:“微臣该死,一时不查,没想到那竟然是大魏的贼人!等反应过来后,微臣也立刻派了兵马前去围剿。” “嗯,结果呢?”仁宗皇帝眯缝着眼问道。 兵部尚书颤声道:“派去的军队将其斩杀过半,只有少数逃脱。” 仁宗皇帝怒极而笑:“也就是说,你收到晋密卫的情报后派了大批人马去围剿,结果还让人给跑掉了?” “是……是……”兵部尚书身体颤抖。 仁宗皇帝沉默片刻,目光从堂间缓缓扫过,良久才叹了口气:“我西晋建国于周朝故都,数百年来和大魏、北越交战无数,但还从未有过一次,让人如此在我国境内肆虐!此次大魏贼人杀我百姓,烧我农田,此乃天怒人怨之举!”说着,仁宗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沉痛道,“朕该死!尔等也该死!” 话音落下,整个朝堂内落针可闻。 仁宗皇帝脸上写满了疲惫,轻声道:“来人啊。” 早就已经候在一旁的禁军侍卫立刻上前。 “把许尚书、李尚书和钱尚书三人的官服扒了,打入天牢候审。”仁宗皇帝沉声说道。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眼看着三位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被如狼似虎的禁军拔掉官服脱出金銮殿,却无人敢出一声求情。 这时候,仁宗皇帝才缓缓道:“传姚老将军。” 姚广文此刻正在府中,朝堂上的事情已经有人在第一时间快马把消息传到了这里。 刚听完传信,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这正是大内侍卫快马赶来,宣姚文广进宫。 姚文广面色肃穆,眼中更是带着一抹毅然。 “老爷,此去听听陛下训斥便是,万万不可多言!”姚夫人满眼地担忧之色。 姚文广只是微微摇头,也不置可否就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章 枯冢山急了 白马驿。 大魏陈兵三十万驻守此地已经年于,从春末开始便对白马关展开了攻势。原以为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但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一场最残酷战斗的开幕。 近乎是不分昼夜,双方的军队就这么厮杀在白马关城下。 大魏的士兵仿佛是不需要休息的机器,十二个时辰近乎无休止的对白马关进行着攻击。这对攻击者而言是极大的考验,而对防御者也同样如此。 这样的攻势并非一日两日,而是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夏季第一场雷雨,整个白马平原上遍地泥泞根本无法行走,攻击才停了下来,这也才让双方的将士略微喘了口气。 之后的白马驿就像一下子耗尽了力气,接连几个月都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攻击。就仿佛是忽然对白马关失去了兴趣,完全没有想拿回来的意思。 姚子京站在白马关城头,冷眼看着远方。 从城头望去,隐约可见远处的远方大魏的军营。 说是陈兵白马驿,无非是把白马驿作为一个后方大本营,真正进攻的据点依然是白马平原的几座军营。从白马关失陷以来,这些军营已经无数次朝着白马关方向推进,现在站在城楼上,就能隐约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营帐,宛若一道黑线,又好似星落大地的。 侍女跟在边上,怀里抱着一袭厚厚的貂皮袄子。她轻咬着嘴唇,担忧地看着姚子京,却不敢说一句话。 “朝廷有消息过来吗?”姚子京忽然轻声问道。 侍女赶紧上前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回大人,晨时有癸帐城的快马过来,说是一切正常。” 姚子京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甲、乙、丙、丁、戊五城的消息传过去了吗?” 侍女面色担忧地道:“听说是已经传过去了,癸帐城那边也来了回信,却没提及这五城的事情。” 姚子京嘴角泛起一抹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已经连掩饰都不做了吗……当真这么有把握?” “大人,您说什么?”侍女一时没听清,满脸疑惑问道。 姚子京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回去吧,让纪灵将军准备一下。” 侍女身子微微一怔,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姚子京:“大人,您真准备那么做?” 姚子京淡淡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相信纪灵的投诚,就不用怀疑那么多。而且现在白马关看似牢不可破,实则风雨飘摇,此时还不用他,只怕日后就没机会了。” 侍女不敢多言,赶紧上前把厚厚的貂皮袄子给姚子京披上,之后小心地搂着姚子京的肩头,跟着一起下了城楼。 就在当天傍晚时分,一只有着十万人的队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白马关,朝着白马关西侧进发。 …… 林安之坐在大堂上,笑吟吟地看着下方站着的冯映雪。 “没想着枯冢山竟然派你来了。不是不愿意在我这里呆着吗,怎么这次又自己请命来了?”林安之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上官蓉奉上的清茶,小小地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对于照顾人这方面,上官蓉可谓是细致之极,很多时候甚至让林安之有种错觉,以为是翠微在边上服侍着。 想到翠微,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从小服侍自己长大的小丫头,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这次回去后,说不定真该考虑告老还乡了。家里娇妻美眷无数,何必在朝堂里趟浑水?至于那个人,他爱怎么就怎么吧,何必想那么多? 每每想到这些,林安之就觉得心头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奈。 自然,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耳朵却依然听着下面冯映雪嗔怒的声音。 “今日我若是不来,林大人是不是真的会断了我枯冢山的粮食?”冯映雪怒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枯冢山我也养了许多日子了,但西晋大军围了柔兆城,你们连个兵都不派,我还养来做甚?而且还听说对于我送的百姓,枯冢山上也颇有怨言,你回去便转告宋九江,若是真的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至于库泽山,你们如果想要,便权当是相识一场的赠礼,若是不想要,自个儿回枯冢山去吧。”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不喜不怒,甚至不带半点烟火气。 但自家知自家事,从枯冢山一伙人到了库泽山后,就已经把那里视为了自家的产业。而那几十万百姓也就是管理起来劳心劳力,但这么些个免费劳力,那是谁都不会拒绝的。 而最关键的是,当枯冢山一伙人占了库泽山以后,就已经等于是跟西晋打了对台。若是还留在库泽山和柔兆城互为犄角,西晋对其投鼠忌器还好说,若是回了枯冢山,保准不用一个月,白马关的骄兵悍将就会将他们铲平。 林安之扔了一个大大的饼在宋九江面前,宋九江选择吃了,那便是上了林安之的贼船。 想下船?林安之不说,先问问西晋肯不肯答应。 冯映雪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听到林安之回来了,并且第一时间解了柔兆城之危,宋九江立刻就感觉情况不妙。果不其然,只是几天功夫,去柔兆城采购粮食的人就回来说是,柔兆城城主令,鉴于西晋军队围城的突发情况,为应对突发情况,将铁、盐、粮三种物资纳入战时管控,严禁私人贩卖。 这命令有些多此一举,明显就是放出来泄火的。 柔兆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林安之的私产,所有的那些个私人盐粮铁贩子,多半都是林安之放出来的。 在这种地方,林安之便是天,便是地。 宋九江急了,几十万人嗷嗷待哺可不是开玩笑,真要没饭吃了,那些平日里温顺的老百姓,能一夜间把库泽山铲平了。 但枯冢山上能在林安之面前说上话的人不多,乙三四不用多说,从宋九江拒绝发兵柔兆城开始,乙三四就没有去过聚义堂,而除了她以外,大概就只有颇合林安之眼缘的冯映雪了。 冯映雪心头也是憋着一股子气,当初林安之强行把她从枯冢山要出来,之后到了柔兆城又一言不发地把她踹了回去。 你林安之当我冯映雪是什么人? 这口气一直就没顺过,倒是这大半年听说林安之去了西晋腹地,冯映雪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那么几分担忧和焦虑。心头琢磨着,等林安之回来了,只要他肯道歉……不,只要他肯好好说话,那自己就算原谅他了。 没想着,今日刚一见面,林安之这里就是一通不咸不淡的言语。 好你个林安之! 冯映雪又羞又怒,心说如果不是大当家的命令,我今日就要给你林安之好看! 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冯映雪道:“西晋二十万大军围城,我枯冢山倒是想救援,但山上一面要保持防守人员充足,一面也要看管那些百姓,兵力实在是吃紧。为了这是大当家也在聚义堂召集众兄弟商议多次,最后断定柔兆城无碍,这才没有发兵。柔兆和库泽山互为犄角,彼此都容不得半点差池,若非是确定西晋拿不下柔兆城,我枯冢山怎么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林安之轻笑着拍了拍手:“‘坐视不理’这四个字用的好。” 冯映雪恼怒地瞪了林安之一眼:“林安之,我就明说了,你到底准不准备给我枯冢山粮食?” 林安之眉梢轻挑:“我要说不呢?” 冯映雪柳眉倒立:“你……” 话刚出口,就见后堂一个俏丽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上官蓉。 上官蓉脸上带着一抹淡淡微笑,走到林安之面前恭顺的行了一礼:“上官蓉见过少爷。” 林安之微微点头,示意她起身。 见着上官蓉,冯映雪的脸色就更黑了。对这个女人她想来没什么好感,哪怕是林安之警告过,她也不觉得这样的女人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甭管你是什么勾玉统领,还是什么林安之的枕边人,也不过是个弱女子,难道还能挡我冯映雪一刀?惹毛了,就真的宰了你。 冯映雪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能在枯冢山坐到排行十四娘这个位置,绝不是什么面慈手软的角色。 看着冯映雪那带着淡淡煞气的双眼,上官蓉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少爷,其实粮食还有富余,倒不是不能给……”上官蓉轻笑道。 林安之扬了扬眉毛:“这话怎么说?” 上官蓉笑道:“只不过,这么轻易的给了肯定是不成的。柔兆城被围枯冢山坐视,这可是全天下人都看着的事情。若是就这么把粮食给了枯冢山,天下人只怕都会说咱们林家小公子是怕了宋大当家了。” 林安之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这话倒也是,那你说怎么办?” 上官蓉目光落在上官蓉脸上,笑道:“不妨赌一场?” 冯映雪冷声道:“怎么赌?” 上官蓉道:“冯姑娘是枯冢山十四当家,想来实力不错。不妨就按江湖规矩,和咱们柔兆城的人打一场,胜了粮食带走便是,若是败了……”她的目光投向林安之。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若是败了,看在你跑一趟的份上,粮食也给宋九江。只不过,他得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冯映雪一听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警觉:“什么事情?” 林安之哂然:“放心吧,宋九江不会拒绝的。” 冯映雪舒了口气,手扶腰刀,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哑然失笑:“你不会是想跟我打吧?那你连半成赢得机会都没有。” 这话冯映雪有三成信,她跟着林安之去了一趟白马关,之后又从白马关一路到了柔兆城。一路上虽然没见过林安之出手,但林安之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某些习惯,让冯映雪很清楚林安之是有修为在身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太相信自己不是林安之的对手。 毕竟自己这六品上的实力,便是放在大魏江湖中,也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她忽然心头一动,沉声道:“难不成你想让丙二大哥跟我打?” 林安之嘴角轻扬:“丙二实力倒是不错,不过你终究是个女子,也不好让他落个欺负弱女子的口实。” 冯映雪皱眉沉声道:“乙三四姑娘不在柔兆城。” 林安之失笑:“乙三四练功的时候岁数已经不小,为了弥补基础不足,所以练的全是杀招,若是让她出手,只怕你们中间有一个没法活着离开这房间。” 冯映雪皱眉,她心头再三琢磨,也想不明白林安之手下还有什么厉害的女子。 难不成,让上官蓉来? 冯映雪的眼光算不上多高明,但旁人有没有练过武功,她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上官蓉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那宛若凝脂般的肌肤,一看就知道绝没有练过功夫。 没等上官蓉再猜,林安之就笑着道:“蓉蓉,听说你收了个女奴,我回来月余还没见着呢。” 上官蓉轻笑:“这便让少爷见见。”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手,柔声道,“贵客临门,玉奴儿还不出来?” 后堂帘子轻轻掀开,一个俏丽妖娆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林安之的信 看到这女子,冯映雪俏脸顿时绯红,轻啐了口,暗骂一声:不要脸! 这女子穿着一身薄纱。 她脸上画着淡妆,双颊带着淡淡红晕,一对眸子妩媚撩人,随着步子轻轻移动,那薄纱般的长裙轻摇,当真是第一次让冯映雪明白了什么叫做“烟视媚行”。 女子迈进大堂,看到林安之的第一眼,身子微颤,脚下更是微微顿了一下。但只是这么一滞后,就走到了林安之身前,双膝着地,跪伏在了林安之面前。 “玉奴,见过少爷。”女子的声音轻柔婉约,其中更是带着几分娇媚柔弱。 这自然是凝霜。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他把凝霜交给上官蓉,自然是没存什么好心思,上官蓉当日话里话外也透着一股子诡异劲。只是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她竟然就把这位“西晋晋密卫前任大统领楚向天的关门弟子,清雅公主的贴身护卫”弄成了这般模样。 暗暗叹了口气,心说反正楚向天也打算找他麻烦,就当债多不压身吧。 林安之道:“起来吧,你和这位冯映雪姑娘打一场。” 凝霜身体一颤,不过依然没动弹。 上官蓉轻声道:“没听见少爷的话吗?还不起来。” “谢少爷。”凝霜再次朝着林安之叩头行礼,然后才站起身来。 冯映雪嘴角挂着冷笑,火气已经直冲脑门。林安之若是派个什么高手来跟她对战,她虽然担心回输,但也绝不会这么恼火。 但现在这女人算什么? 一个卑贱的那什么奴,也配跟自己动手? “这么娇滴滴的姑娘,若是我错手伤着了,林大人可别怪我。”冯映雪冷笑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只管出手,若是能伤了她,我便送枯冢山半年粮食。若是能杀了她……这柔兆城便一并送与你家大当家了。” 冯映雪颇为惊讶地看着林安之,却见他脸色淡然,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一刻,冯映雪才收敛心神,全神贯注打量起面前这女子来。 不知怎么的,越是凝神观察,却发现自己越是看不透这个被叫做“玉奴”的女子。看上去明明是娇滴滴的模样,但只是随意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仿佛全是破绽,但真当冯映雪准备出手,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刀该斩向何处! 凝霜依然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冯映雪面前,不言不语,似乎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而冯映雪也是手扶腰刀,不知道如何出手。 两人僵持良久,知道林安之微微皱眉,低声道:“还在磨蹭什么?” 这一瞬间,冯映雪就感到眼前一花,紧接着心口便传来一阵剧痛。她就感到自己似乎云里雾里的飞了出去,之后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凝霜站在冯映雪刚才的位置,击出的拳头缓缓收回。 冯映雪咬着牙,强忍着五脏六腑翻腾的感觉站了起来。 “七品!”她的声音沙哑,其中更是带着浓浓的不甘。 林安之轻笑道:“手下人出手不知轻重,伤着冯姑娘了。” 冯映雪胸口血气翻腾,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林安之恨声道:“写信,我带回去。”话音落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门。 林安之坐回了位置上,上官蓉带着凝霜安静地侯在边上。 过了良久,林安之才道:“凝霜姑娘暂时还是由你带着,后面再做安排。还有,这身衣裳以后就不要……嗯,以后在后院穿穿便是。” 上官蓉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是,少爷。” 看到了凝霜,林安之心头倒是有了个想法,不过具体的依然要等苏皖那边的回话。挑选一个人打入西晋朝廷,现目前来看,只怕没有比这个凝霜更合适的了。自然,最担心的依然是忠诚问题,不过上官蓉做事向来妥帖,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她断然不会把人领到自己跟前。不管怎样,总是小心为上,凝霜这颗棋子是不错,但具体怎么用,还有待斟酌。 林安之心头琢磨着。 到了傍晚时分,这才让亲自送了封信到冯映雪那里。冯映雪也不耽搁,不管外面是不是风雪交加,连夜就骑马赶回了库泽山,仿佛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呆。 林安之倒是少有的在城主府门口送行了,挥着手笑着道:“回头见。” 冯映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好是永远不见!” 这些自然都落在了上官蓉眼底。 送别了冯映雪,上官蓉跟着林安之回了后院,临进院子的时候,这才忽然低声说了句:“少爷,可是想家中的姐姐们了?” 林安之的步伐一滞,转头伸手刮了下上官蓉高耸的鼻梁:“尽胡说八道。” 看着林安之消失在房门口的身影,上官蓉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愁色。 她自然是聪明伶俐的角色,否则也不会被杨婉放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察言观色这种事情本就是她最擅长的,和林安之相处久了,或多或少都能明白林安之的心思。 林安之自然不是什么面慈心软的人,冯映雪相貌不错,放在一般的地界里,那当真也算是个大美人了。 但林安之的后院里都是些什么角色? 抛开那圣魔两位圣女不说,祝霁月、凝萃、李雯、杨絮、甚至是后来的那四个小丫头,哪个不是天香国色,冯映雪和她们一比,那当真是萤火皎月之别。 林安之能对冯映雪这么宽厚,甚至还暗示让上官蓉不要动她,这多半是冯映雪的性子和祝霁月有几分相似。 冯映雪那边自然不知道现在上官蓉正在城主府后院的门口思索着关于她的事情,离开柔兆城后,她一路快马就直奔库泽山。 相比当初林安之初到库泽山的时候,这里已经要整洁热闹了许多,以前毕竟只是流放异族的伐木区,只要能让人住就已经算符合要求,而现在来了这许多百姓后,周围的各种建筑都被翻新修缮。 宋九江没什么治理城市的经验,用的多半还是枯冢山那一套,不过对于这些一般百姓,他倒真的是当自己的臣民对待,没有什么严酷刑法,也不会强行要求他们去伐木劳役,反倒是在百姓和枯冢山流民起冲突的时候,多有站在百姓这边。 因此库泽山治理得不怎么样,但在百姓中却是威望颇高。 到了库泽山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冯映雪也没有多做休息,直接就奔着聚义厅去了。她回来的消息自然早就传回来,聚义厅灯火通明,枯冢山一脉的各路当家都齐聚一堂。 粮食问题绝不是什么小事,特别是这已经立冬,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粮草出了问题,这库泽山上的几十万人都不会好过。 “林安之让我带封信给哥哥。”冯映雪抱拳行礼后,就把林安之的信递了上去。 宋九江面色凝重,拆了火漆仔细观看。 聚义厅里也是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宋九江,不知道这封关系到库泽山生死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 只是,宋九江看着,脸色却越发的奇怪,脸上有怀疑有不解,却唯独没有什么担忧的情绪。 良久,宋九江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冯映雪脸上。 冯映雪心头顿时打了个突,道:“哥哥,信上说什么?” 宋九江舔了舔嘴唇,道:“你自己看看。” 冯映雪接过来仔细看着,越是往下,脸上渐渐泛起浓浓的怒意。 “这林安之欺人太甚!”冯映雪低喝一声。 到底写了什么? 冯映雪旁边的几位当家坐不住了,一把夺过冯映雪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只是看了内容后,几位当家的脸色也同样怪异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开篇自然是一套客气话,之后言辞就渐渐严厉,大概就是责怪枯冢山众人背信弃义,不顾一开始的合约,对柔兆城视而不见。在这之后,语气渐缓,表达出了林安之对枯冢山立场的谅解。而最后,则是提出了两个也不知道算是条件还是什么的东西。 一是为了加深两家的关系,要宋九江取了冯映雪在枯冢山的座位,让她彻底转头林安之旗下。 而第二个,则是表示大雪封山,几十万人的粮草运送不易,而且西晋已经查明柔兆和枯冢山有勾结,那么运送粮食的队伍就不会安全。所以,送粮食到库泽山是不可能的。末了表示,如果宋九江愿意,林安之可以让库泽山上的人都搬去柔兆城。 这封信有些莫名其妙,那些百姓是林安之从柔兆城赶出来的,现在却又要让他们回去。而且,这半年来林安之可是花了大力气修缮柔兆城,现在让宋九江这几十万人过去,就不怕鸠占鹊巢? 现在的枯冢山可不是当初的枯冢山,这半年来宋九江收拢白马平原各路人马,兵力已经从以前的三万人扩充到了十万余。这兵力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林安之能动用的兵力总数,若不是这十万流民,也不会这么快就粮食济。 虽说林安之年前就说把柔兆城送给宋九江,但那时候所有人都明白那不过是林安之的客套话,但现在再次提起这事,其意思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见一众当家的都是面容古怪,宋九江这才道:“第一件事不必多说,十四妹是我枯冢山上的人,就算我宋九江饿死在这枯冢山上行,都不会将十四妹做货物一样送出去!” 这话说的斩钉切铁大义凌然,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一众当家的也是纷纷出声应和。 末了却有人低声说了句:不过,就真的要让这山上几十万人饿死? 这话从角落里响起,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不过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冯映雪的脸上。 冯映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晴不定。 宋九江道:“十四妹不用担心,这事暂且放下,众兄弟来看看这后面一条,那林安之到底是何居心?” 片刻后,便有人站起身来,道:“大当家,我虽然猜不透林安之的想法,但那小子想来狡诈的很,说是让咱们去柔兆城过冬,但只怕是没安好心。” 宋九江皱眉沉思着,林安之到底是什么个想法,他依然是弄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什么好占的便宜。 聚义厅中一阵议论纷纷,良久,一个声音忽然道:“要不,我们干脆就拿下柔兆城?”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那说话的人身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 柔兆易主 整个世界一片黑暗,雪花落在人身上天空中飘着雪花落到人脸上,就好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冰凉小手,让人从脸颊冷到心底。 柔兆城城楼上灯火通明,城防军在城楼上来回巡视着,箭楼上的哨兵全神贯注,密切地注视着城外的黑暗。 不久前的大军围城,让柔兆城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现在的柔兆城依然是风声鹤唳。 只是,无论哨兵的眼神有多么犀利,依然无法穿透那无尽的黑暗,看到在远处山头上的一支骑兵。 纪灵策马站在山岗上,周围跟着十余名亲兵,远远地凝望着黑暗中的柔兆城。在一望无际的白马平原上,柔兆城就如同一只巨大的猛兽矗立在那里。 “确认过了吗,真的是他?”纪灵忽然沉声问道。 黑暗中,一名一身黑衣的男子快步走出,单膝跪倒在纪灵战马旁。 “回大人,确认过了,现在的戊帐城之主正是林安之。占领戊帐城之后,他就给城池改了名字,说是戊帐城太难听,所以换了古称叫柔兆。”黑衣男子沉声回道。 纪灵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赞叹道:“不愧是老将军亲点的接班人,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拿下天干十城中的五座,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占了大半年。”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说来改名字这事儿,倒也和老将军一样。” 老将军自然是林煜文,纪灵是林煜文手下的老兵,自然很是了解林煜文的脾气。林煜文一辈子干过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而能让手下亲兵印象最深的,却是在旁人看来最不起眼的,就是给各个地方改名字。把当年的“秤砣山”改成“出云山”,“秤砣县”改为“出云县”也不过是众多改名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纪灵凝望了柔兆城许久,这才调转马头缓缓走下山坡。而就在那山坡下,则是一望无际,延绵到天边的营帐。 …… 天刚蒙蒙亮,柔兆城城门刚打开,一队人马就呼啸而至,带头的正是手掌枯冢山和库泽山的大当家宋九江。跟着他的除了理所当然的冯映雪外,还有另外六名山上的当家。 城防军的人自然是认识宋九江,也不敢耽搁,立刻把消息传到了林安之那里。 对于宋九江的到来林安之倒是不奇怪,唯一有些不满的就是这时间点上,不过终究是在上官蓉轻笑的催促下起了身,嘀咕埋怨了几句宋九江不知礼数后,这才到了前厅。 宋九江一行人是昨日出发连夜赶过来的,看上去风尘仆仆。 见到林安之,宋九江立刻就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礼,满脸懊恼地道:“林兄弟,哥哥错了!” 林安之大惊失色,上前搀扶起宋九江,道:“宋大当家的,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九江沉声道:“西晋大军围城是做哥哥的判断有误,以至于柔兆城险些除了差池,好在兄弟你及时赶回,这才让柔兆城化险为夷,若是真出了什么错,哥哥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林安之哂然一笑,道:“大当家这就是说笑了,你看现在柔兆城不是好好的吗?这便是证明了你的判断没错。”话锋一转,他便笑道,“不过说起来,另一件事情倒是真要罚你。” 宋九江一怔。 林安之笑道:“你看我都回来月余了,你这才第一次过来看我,你说该不该罚?” 宋九江苦笑道:“是羞于见兄弟啊,不过倒真是该罚!” 中午时分,林安之下令就在城主府后花园架起了火堆,挑了几头肥羊来现杀现烤。柔兆城的将领到了一大半,不过对着枯冢山一行人都不怎么面善。 枯冢山的人自然明白怎么回事,来的各位当家也早就收到了命令,挨着敬酒致歉,身段放的极低。 只有冯映雪,从开场就被刻意的安排在了林安之身边,无论是敬酒也好,赔礼也罢,她都不参与,唯一的任务就是陪着林安之。冯映雪也难得的没有对林安之横眉瞪眼,免不了板着脸,不过比往日里却是要好多了。 这自然是默认了某些事情,林安之全场都面带笑容。 宋九江这次过来算是先头部队,库泽山上的三十万军民也会随后过来。迁徙的路途不算远,但沿途风雪阻路,也没那么容易。 林安之倒是不着急,这几日里也不去管冯映雪,只是任由她每日里往宋九江那边跑。 几十万人过来,自然也要预先安排住宿的,虽说这城里的房子原本大多都是那些百姓的,不过现在城主换了人,百姓都被送给了宋九江,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林安之倒是大方,直接把柔兆城南、西、北三面画了出来,让宋九江自行安排。这番动作,倒真像是要把柔兆城送给他一样。 不光是宋九江,便是林安之麾下将领,都是多有疑惑。 只不过这长久以来林安之这边就是他的一言堂,麾下将领就算有什么疑问,也没人敢当面质疑,对林安之的命令也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时间过了半月,库泽山上的百姓都迁移了过来。这些原本就是柔兆城的居民,眼看着能重返家园,多的是热泪盈眶。 林安之看着,心头叹了口气。隐隐有些愧疚,但并不妨碍之后的行事。 “西晋已经发现了柔兆城的异样,不过暂时他们应该无法从本土派兵过来。”议事厅上,林安之缓缓说道。 宋九江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林安之去西晋呆了半年,听说还带了好几万兵马过去,但具体是做了什么,柔兆城这边口风很紧,没有人泄漏半点。 “为何?”宋九江开口问道。 林安之轻声道:“我去西晋这半年里,也不做别的什么,就是见到农田就焚毁,看到粮仓就纵火,但凡是有水源的地方,就塞几包毒药进去。半年下来,差不多把西晋走了个遍,别的不敢多说,但今年到明年,他们只怕是没有粮食来远征了。” 这话说的淡然,但宋九江却听得目瞪口呆。 西晋本土可不是白马平原,有官兵来了找个无人的地儿躲起来便是,实在不行还有紧挨着的北云山,藏个几万人进去,恐怕好几年都搜不出来。 西晋本土里到处是城池关隘,而且和大魏境内不同,几乎都是平原地形,一旦暴露行踪,面对的就将是无穷无尽的武力清剿。 就宋九江所知,林安之带出去的人是有好几万,但真要放到西晋本土,只怕某郡府的府兵,都能其数量都要远远超过他们。 但林安之竟然说,这半年里他烧了西晋大半的粮仓和农田? 宋九江舔了舔嘴唇,嗓子眼有些干涩,飘忽的目光悄悄地再次打量了一番林安之。 依然是初见面时那个模样,俊俏带着几分腼腆,最多还有些微公子哥的纨绔,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谁能想到,他这半年竟然做了这种大事。 “林大人的意思是……”宋九江迟疑着问道。 林安之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至少明年秋收前,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呆着,西晋本土几乎没可能组织兵力进攻柔兆城。如果运气好一些,甚至在于后年秋收前,西晋都没法进攻这里。” 宋九江轻轻点头,但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看着林安之:“林大人,你难道不在这里?” 林安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酒杯,把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之后抬头透过窗户望向东方的天空。 “我要去拿回本就属于我大魏的东西。”林安之轻声说道。 宋九江眼皮微跳,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恐慌。 一直以来他脑袋里所想的就是如何谋划柔兆城,如何从林安之这边争取更多的利益。然而真当林安之说出要离开柔兆城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在库泽山之所以会有那种莫名的安全感,全是因为柔兆城有林安之坐镇。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混乱。 一些个往日里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和林安之第一次见面,林安之承诺要让他成为真正的白马平原之主,帮助他建国。 这个提议很滑稽,但不知怎么的,当时宋九江就像着魔了一样,竟然就那么轻易的相信了,之后甚至派出视若己出的冯映雪跟着林安之。 而之后,知道了林安之的身份,他对“建国”这个提议有了许多怀疑,但内心底却依然愿意听林安之的,至少是跟随着他的步伐前进。 之后为了跟柔兆城争夺利益,他也算是机关算尽,不仅是散布流言降低林安之的影响力,甚至还煽动那些百姓对抗柔兆城的伐木令。 至于之前的西晋大军围城,枯冢山自然是有意的拖延。而这一切的关键是,他根本不相信西晋能拿下柔兆城! “原来是这样……”宋九江双眼有些失神,带着淡淡的失落和难以描述的情绪。 就在宋九江到柔兆城的第二天,城主府便发出了一封命令。 柔兆易主。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入驻甲帐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行在白马平原上,林安之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满脸怒容的冯映雪。 “你一早就打算把柔兆城送给大当家,为什么还要和我做什么赌约?”冯映雪怒道。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你的性子不好,总是要给你改一改,不吃点亏你就真当那枯冢山就是天下最大,宋九江天下第一你就天下第二。这性子,要不得。日后去了半雪城,你要一直是这脾气,只怕我成天都得给你收拾烂摊子。” 冯映雪怒道:“谁说我要跟你去半雪城?”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说的,宋九江也说了。不管你是怎么个想法,你要明白一点,你是我和宋九江交易换来的,你若是跑了,找不着了,那我第一个就找宋九江的麻烦。以前不好找,现在方便的很。” 这话说的冯映雪有种想当场拔刀的冲不动,不过瞄了眼跟在不远处的凝霜,总算是按捺了下来。 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冯映雪就觉得自己真要跟这林安之呆的时间久了,迟早也要被他气死。 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队伍,冯映雪道:“我以为你会把所有的异族都带上。” 林安之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异族总共十来万人,这么多人要带着上路可不容易。你看现在冰天雪地的,别说他们了,连我们的口粮暂时都还没着落。” 这话一出,冯映雪一惊,失声道:“真的?!” 林安之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别声张,这事儿现在就你知道。” 表情鬼鬼祟祟的,说话更是贼兮兮的,但不知怎么的,冯映雪听了,心头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欢喜。 瞄了一眼林安之,道:“怎么,连上官蓉也不知道?” 林安之轻笑道:“自然不知道。” “她不会生气?”冯映雪很是有些傻乎乎的问道。 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也不回答,策马往前奔去。 上官蓉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凝霜骑马跟在旁边。 在上官蓉旁,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好奇问道:“少爷和冯姑娘在说什么呢,怎么忽然就笑起来了。” 上官蓉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还不是那些逗弄姑娘家的话。”说着,她目光投向窗外,跟着林安之的身影缓缓移动,“月奴啊,只要咱们加少爷愿意,这天下间就没有他逗不开心的女子。” 小姑娘月奴撇了撇嘴,脸上泛起一副不屑的表情:“蓉蓉姐姐喜欢少爷罢了,我就觉得少爷还没院子里的小三子有趣。” 上官蓉失笑,不过眉头却不经意的微微皱了下。 小三子她自然是知道的,是清雅居里收养的小男孩儿。也不过是路过一个破落的小村,见着了一个父母双亡坐地大哭的孩子,上官蓉一时心动就给收了下来,之后就一路跟着上官蓉东奔西走,负责在院子里做杂役。 平日里两个小的就在一起厮混,也没人管他们。 今天听到月奴这么一句话,心头便有了些微想法。毕竟月奴已经十岁了,有些事也差不多该要注意一下了。 林安之带着队伍一路向东面进发,过了乙帐城后,直接就到了甲帐城。 “传令,入城。”林安之淡淡地道。 进甲帐城? 这命令几乎是让整个军队都炸了锅,不是入城驻扎,也不是稍作休息,而是进城。 林安之军令经常传得很是有些模糊,不过熟悉林安之性格的人,都明白他想做什么,所以张海平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林安之。 “大人,在甲帐城扎营命令可否在考虑一下?”张海平正色道,“从出白马关以来,大人您的谋断高明至极,无论是攻打天干十城,还是扫荡西晋腹地,都是战功赫赫,但是下官斗胆说一句,万万不可被那些冲昏了头脑。在甲帐城驻扎,无疑是自寻死路!” 林安之早就料到会有人来质疑,不过没想到的是张海平。 看张海平说话一点都不给面子的样子,应该是和下面的军官都有商量过。 林安之微微一笑,心说就是要你们来问,不然这话怎么说出口? “你觉得现在白马关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张海平一怔,略微思索了下,道:“西晋腹地和白马关的道路已经被我们切断,先不说粮食无法运过来,就算是能,柔兆城的位置也能掐住咽喉要道。只要宋九江肯呆在柔兆城,便等于十余万大军驻扎在城池里,西晋想要通过,可能性不大。”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继续。” 张海平深吸一口气,道:“但这并不等于说是,白马关就不堪一击。从去年开始,西晋国内就源源不断地往白马关运输粮草增援兵力,现在白马关的兵力至少有四十万上下,粮草储备更是丰盈到极点,就之前从我们占领甲帐城所见的粮草运送来说,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那些粮草足够白马关吃上三年!白马驿确实有大魏的四十五万大军压阵,但这其中到底多少能有用,彼此都心知肚明,白马关只怕没有想象中忌惮。现在的白马关是孤军,但同样也是困兽,被逼急了必然向西反扑,那时候……”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张海平这才停了下来,望着林安之,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勾玉”是林安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独立于南院之外,因此对林安之的消息传递自然是直言不讳。对于李儒阁在白马驿南侧驻扎不肯出兵的事情,自然也是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甚至其中提到了“不臣”二字。 张海平跟着林安之也算有些日子了,从出白马关以来,从小队长的身份做到现在统领万人兵马的大将,也算是林安之的亲信之一,这些消息自然是不会瞒着他。 林安之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你说的没错,驻扎在白马驿的兵将良多,但真正能发挥出的战力,最多不过是六七成而已。不过,这也是我要重新拿下甲帐城的原因。” 张海平一怔:“为何?” 林安之的脸色渐渐严肃,声音凝重而低沉:“你觉得我们这支军队的目标是什么?” 张海平愣住了,从安作仁下令让他离开深山军营跟随林安之开始,他就一直忠实的执行着这个命令,无论林安之下达什么命令,他虽然会提出质疑,但都会无条件的服从。现在这支队伍,也是他眼看着从最初的十一人发展到现在的。但是,这支队伍的目的是什么,他还真没想过。 “是为了夺回白马关。”张海平说道。 林安之轻轻摇头:“不止。” “属下愚钝,还请大人指教”张海平恭敬说道。 林安之缓缓道:“从白马关失陷的那一天起,大魏的目标似乎就只有一个……就是拿下白马关。”说着他微微一顿,接着道,“白马关自然是雄城,现在西晋兵力驻扎四十余万,主帅姚子京别看年轻,但无论是气魄还是谋略都是上上之选,他手下将领别看名不经传,但也多是当年跟着老姚将军征战的将才。加上现在白马关东面更是一马平川,无论是士气还是将士素质,都堪称一时无两。” 他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笑容:“反倒是我们这边,李儒阁还做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美梦,白马平原四大军营各自为政,正北道皇甫程轩、西南道魏敬同、中央军司徒敬这三方还想着怎么为自己身后的势力捞好处……哼!若是任由他们行事,别说是之后了,能不能拿下白马关还另说。” 张海平认真听着,只是面露苦笑。这种事情,也只有这位南院巡察使,兼且是那座老宅子的小主人,才敢这么开口,换做旁人,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的这么直白。 “那么最终依然是拿下白马关,大人为何说不止呢?”张海平问道。 林安之露出一抹微笑,缓和了下气氛,这才道:“这话就得往回说了,原本一开始我到了白马关西侧,同样也只是为了调查情报,以为攻打白马关做准备。但是,随着越往西走,就越发的看出了西晋的问题。” 张海平奇道:“什么问题?” 林安之缓缓道:“白马平原太大了!即便是以西晋的国力,这几百年来也不过是修建了十座城池,也就是天干十城。但是,这等于是什么,等于是整个白马平原只有纵深,却没有横向的支援,这便是一点破,点点破!”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道:“白马关是雄城,你不会觉得随便使点小诡计,就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吧?如果强攻,就算真拿下了,我大魏将士也必然死伤无数,从此后我大魏国力必然大损。到时候西晋打跑了,北越又来了该怎么办?” 张海平皱眉沉思着,林安之的想法和他的不在一个层面上,他还在考虑如何进攻白马关,林安之想的却已经是拿下白马关之后的事情了。张海平脑子有些迷糊,觉得自己这种小人物,连揣摩这种事情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大人是在考虑如何减少我军损失?”张海平皱眉道,“若是如此,就更不应该进驻甲帐城,更应该保存实力才对。” “减少损失?”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冷笑,“我们没有人能偷偷打开白马关的大门,更没有纪灵、李怀明这样的叛国内应,要拿下白马关只能强攻,损伤必然惨重。既然我们要死许多人,那他们也得多死点。白马关这四十万西晋兵将,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 林安之神色冷漠,眸子中寒芒毕露。 第三百三十四章 密信 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是天干十城本就是西晋用来对付白马关的最大利器! 现在林安之拿下了甲乙丙丁戊五座城池,虽然真正占据的只有其中两座,但这却已经有了天干十城的雏形。 即便是白马关驻军反扑,一口气吃掉了甲帐城,在他们之后还有更为强大的柔兆城在等着他们。 恐怕姚老将军和老太爷都不会想到,他们的孙子竟然在同一个战场上,会有这么一场攻守互换的交锋。 张海平从林安之营帐里出来,正准备回去把命令传回本部,迎面就撞见了一队人。看着这些人,张海平揉了揉鼻梁,心说早知道自己就忍一忍了。 来的这队人几乎是林安之麾下所有高级将领的集合,白马关被张扬阴了一手,被迫加入林安之队伍的蒲兰天,甲帐城的前任城主徐宇,便宜大舅子祝西山,甚至还有红甲的统领季怀远。 季怀远脸色带着几分无奈,看样子是被逼着过来的。祝西山则还是老样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只有蒲兰天和徐宇,两人面色凝重。 没等张海平开口,蒲兰天就急道:“少爷怎么说?” 张海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蒲大人,你想知道林大人怎么说,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要说林安之座下这些个将领,互相最不待见的,就算蒲兰天和张海平了。毕竟两人都是白马关的将领,不过立场却是截然相反。换了旁的白马关将领,兴许还会跟蒲兰天虚情假意的客套两句,但张海平却是年轻气盛,又是平民士兵出生,靠着自己积功而上到了现在的位置,那自然是看蒲兰天不顺眼。 蒲兰天自然知道张海平的火气从何而来,但这事儿也没法反驳,再多的牢骚也只能憋在心底,毕竟他是叛乱在先。 “张兄弟,蒲大人也是心头担忧,言语有些急了,还请多多包涵。”徐宇笑着打了个圆场。 张海平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朝蒲兰天抱了抱拳,道:“我刚去询问了林大人,他的意思是……” 把林安之刚才的话跟一众人说了一遍,诸将领表情各异。 祝西山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季怀远依然是脸色冰冷,看不出喜怒,兴许也没什么喜怒,只要是自家少爷的命令,哪怕再皇命,也只管执行就是了。只有蒲兰天和徐宇两人一脸震惊,完全被张海平转述的话给吓到了。 半晌,蒲兰天才皱眉道:“这里有个关键的问题,就是柔兆城的想法……” “不用担心。”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几人抬眼看去,就见上官蓉在凝霜的陪伴下缓步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朝着几名将领点头示意。 “上官姑娘。”蒲兰天拱手行了一礼,这才不解地道,“为什么说不用担心?” 上官蓉轻声道:“诸位都是少爷座下得力猛将,平日里公务繁忙,因此一些个小事情就由小女子负责,便没有打扰诸位。既然有疑惑,那小女子自然要解释一下。”说着她轻笑道,“关于柔兆城的想法,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少爷对宋九江已经有过许多次的敲打,料想他不敢乱来。” 这话落下,不光是蒲兰天,便是一旁的张海平也忍不住道:“那万一呢?” 上官蓉轻声道:“没有万一。如果真有……诸位还记得南院派来保护少爷的五十名夜枭吗?现如今,他们可都被留在了柔兆城。” 夜枭是南院专职格斗厮杀的角色,每一个都至少有着五品以上的实力。相比那些真正的高手,夜枭或许实力并不算太强,但他们最厉害的地方便是,他们永远隐身在黑暗中,会以你最想不到的方式接近你,然后杀掉你。 蒲兰天嘴角露出笑容,道:“怪不得少爷这么淡定,原来早就留好后手了。只不过,宋九江不愿做那听话的大当家可以随时换,但是如果枯冢山不愿跟着咱们大魏……” “库勒和十五万异族也还在柔兆城。”上官蓉微笑回应。 林安之这次来甲帐城,异族部分只带了三万人,留下了异族的十五万“平民”在柔兆城。 就在这时候,祝西山忽然道:“如果西晋发现我们的目的,真要不惜代价,举倾国之兵力来救援那怎么办?” 上官蓉淡淡地道:“他们会知道天干十城有变,但不会知道具体情况。” “为什么?” “半年前少爷离开柔兆城的时候带了四万人出去,其中三万都留在了癸帐城到戊帐城中间。” 这话出,所有人终于明白了。 林安之的谋划之深远,让所有人都位置震惊。 蒲兰天更是额头冒着冷汗,心说当日好在是安心的臣服在了林安之麾下,如果真动了什么歪心思,只怕早就被埋在白马平原哪个土坡上了。 有了林安之的解释和上官蓉的解惑,一众将领总算明白了林安之的用意。用西晋的天干十城为武器,对付西晋驻扎在白马关的四十万大军。 这样的攻守互换,只怕在战事开始之初,任谁都不会想到。 将领们一个个背脊冒着冷汗,白马关就像一头巨兽匍匐在白马平原上,其中四十万大军更仿佛是锋利到极致的牙齿,能轻易将林安之带出来三万人撕成粉碎。 却又同时兴奋无比,这样的事情如果做成了,即便是大魏整个历史上,也必然能留下重重的一笔! 如果做不成…… 有少爷谋划,怎么可能做不成? 这样的情绪几乎在整个军中蔓延。 明明前面就是数百年来从未被正面攻破过的白马关,但所有的兵将心中却有着一股子垂手可得的感觉。 甲帐城内,修缮的工作进行的一片热火朝天。 “当初是我下令焚烧甲帐城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又要自己动手修缮。唉……当真是报应啊。”林安之叹了口气。 冯映雪冷笑:“你也知道是报应?就怕这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别的。” 上官蓉在旁微笑道:“少爷向来心肠好,赈济灾民善待百姓,保护商道造福乡里,若是这都遭报应了,那些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只怕个个都会被凌迟处死。” 这话说的轻柔无比,其中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轻笑,但不知怎么的,落到冯映雪的耳朵里,却让她忽然遍体发凉。望向上官蓉,就见她也正含笑看着自己,冯映雪心头猛地打了个突,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就好像被一条致命的毒蛇给盯上了一样。 林安之背着双手抬头看着远处正在施工中的城墙,对两女的暗暗交锋仿佛是全然没看见。 “城东是重中之重,城墙要加固了再加固,每个墙垛必须做到能承受至少两发投石进冲击。”林安之说道。 上官蓉道:“已经吩咐人去徐大人说了,他也立下了军令状。”说着便是一阵轻笑,“几位大人中当属徐将军干劲最足,少爷一下令筑城后,他第一时间就带着本部兵马上城头了。” 林安之哑然失笑,道:“自然是干劲足的,甲帐城本就是他驻守的城池。当年或许不乐意从西晋本土掉到这最前线,但毕竟守了那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 上官蓉带着凝霜,陪着林安之骑着马从城东一直走到城西,城中空空如也,但城门处都是干得热火朝天。 “时间要抓紧,我估摸着最多十天,白马关那边就会收到消息。至于说会不会派兵来攻打我们,那就是两说,但终究是要做好准备以防不测。”林安之说道。 上官蓉疑惑道:“不能像当初一样,让白马驿那边帮忙牵制吗?” 林安之失笑:“真当这大魏兵马都是我的私兵不成?当日为了让云河答应帮忙,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上官蓉若有所思地点头。 而就在此刻,一支队伍缓缓的进驻到了白马关。 姚子京坐在城主位置上,冷眼看着躬身站在下方的两人。 “下官季定北,见过姚大人。”季定北恭声说道。 “下官程昱,见过姚大人。” 姚子京缓缓道:“你们带着十五万大军从癸帐城过来,沿途经过戊帐城,发现其已经被人占领了?” “有些许不同,下官在癸帐城的时候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戊帐城有失,所以这才带兵要攻打戊帐城。”季定北沉声道。 姚子京嘴唇微微颤抖,转头望向一旁的亲兵:“去把,把晋密卫的统领张岚找来。” 亲兵领命下去,很快的就带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正是白马关晋密卫统领张岚。 “见过姚大人。”张岚抱拳沉声道。 姚子京微闭着双眼,缓缓道:“你把晋密卫收到的,关于天干十城的消息再跟我说一遍。” 张岚一怔,瞄了眼旁边的季定北和程煜,道:“天干十城中的甲帐城和乙帐城已经陷落,丙帐城遭到了流民袭击,不过城高墙厚兵员充沛,所以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程煜和季定北面面相觑,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姚子京脸色越发的阴沉,缓缓道:“这些消息,有确认过吗?” 张岚道:“我派了三批人马前去确认,之后每月也都会有例行文书来往……” 听到这话,季定北终于忍不住道:“张大人,月前您可有收到过癸帐城传来的密信?” 张岚道:“自然是收到过,你们让晋密卫配合调查白马驿的情报,要查清其真正的主事到底是谁。此事正在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季定北听着,嘴角泛起苦笑:“收信的时间没错,但内容却全是南辕北辙了。癸帐城是希望张大人您帮忙调查甲乙丙丁戊五座城池的情况。至于白马驿……此处有姚大人坐镇,我癸帐城怎么会把手伸到白马关东面去。” 张岚脸色微变,道:“不可能,我再三检查过,密信绝不会有问题!” “是谁负责接收这些密报的?”姚子京开口道。 张岚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躬身抱拳道:“回姚大人,这些信件是由来往密探交送衙门,之后直接呈交于我,中间绝没有……绝……” 说到这里,张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愤怒的火焰。 第三百三十五章 将计就计 张岚扭头望向一旁的卫兵,低吼道:“立刻派人去城北晋密卫衙门,把我的贴身侍卫张冬抓起来!” 旁边的卫兵都是一怔,转头望向姚子京。 姚子京阴沉着脸,道:“还不快去。” 卫兵很快就出去了,他们站在这大堂上,自然听清了发生了什么,不敢耽搁,立刻调集兵马直奔晋密卫的衙门口。 只是,当他们感到晋密卫衙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询问之下才知道,当张岚被姚子京传过去后,那位张冬就立刻找了个借口去了西门。 这队士兵立刻朝着西门奔去,不过到的时候,就只见着了洞开的城门。询问城卫军才知道,张冬竟然手持晋密卫腰牌大摇大摆的从这里出去了。 当把这一切回报给姚子京的时候,姚子京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张岚涨红了脸,沉声道:“此事是我驭下不利,我愿意为此负全责!” 姚子京轻轻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来人啊……把张岚拖下去,斩!” 场中所有人都惊呆了,便是姚子京的几个亲兵,此刻也愣在了当场没有立刻动手。 姚子京厉喝道:“还等什么?!” 几名亲兵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把张岚拿下。 张岚也是又惊又怒,西晋的晋密卫虽然不像大魏的南院一样权势滔天,但同样也是直属于皇帝陛下的衙门口。别说是他这样坐镇一方的晋密卫统领了,便是一般的晋密卫密探,官府和兵部都无权处理。 而现在,姚子京竟然要杀他?! “姚子京,你没权这么做!”张岚惊怒道。 姚子京眼中泛起森然寒芒,冷声道:“我为白马关城主,就要为这城中四十万将士负责!别说是你了,今日就算是晋密卫大统领在此,也定斩不赦!”话音落下,他望向亲兵厉喝道,“拖出去,斩了!” “好你个小儿,仗着父辈萌荫,真当我怕你不成!” 张岚是晋密卫的统领,其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他低喝一声,双臂猛然发力,那几名按住他的亲兵立刻就飞了出去。 姚子京脸色一沉,低喝道:“拿下!” 就在姚子京身后,一道黑影一闪而出。张岚就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人就倒飞了出去。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灰衣中年人,正冷眼看着他。 张岚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荆冉大人……你也出关了。” 这人正是当日和林安之互拼一招,被林安之重伤在堂前的荆冉。一年过去,荆冉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眉宇间少了几分骄傲,更多的是一种沉稳。 “我若是没出关,你是不是就准备杀出白马关投大魏去?”荆冉淡淡地道。 张岚咬牙道:“我乃是晋密卫统领,别说是白马关城守了,便是兵部都无权处理,姚子京这黄毛小儿竟想杀我!荆大人,您也是晋密卫出生,难道就眼看着他欺负我们?” 荆冉缓缓道:“姚大人是白马关城守,去年离开皇城之时,大统领就吩咐过晋密卫必全面配合其对大魏的攻略,去年年末楚向天大人到此,对姚大人也是多有敬重,你不过是个晋密卫统领,姚大人要斩你,皇上也阻不得!拉下去,斩!” 几名被弹开的亲兵上前,狠狠地把张岚踹倒在地,拖着他就走出了大堂。 晋密卫统领被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白马关,伴随着的自然还有甲乙丙丁戊五座城池丢失的消息,所有人都是心头狂跳,现在的白马关可真是被断了后路了。 不过,要说多担心倒也谈不上,毕竟白马关有四十万大军,实在是守不住了,往回撤退也没人能拦得住。 在城主府外的一个小酒馆里,一名中年人面无表情的喝着酒,一边听着酒保绘声绘色地说着张岚被斩首示众的消息。 良久过去,他才站起身,付了酒钱后走出了小酒馆。 到了一处胡同口,他的仿佛是不经意地一个转身,人就消失在了胡同口。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名身着布衣手提篮子的女子就从胡同里走了出来。路过的士兵见这姑娘长得俊俏,不由得吹起了口哨。姑娘俏脸一红,低着头飞快地走了过去。 到了一间脂粉店门口,姑娘犹豫了下,这才走了进去。等再次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了一名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文士,摇着折扇,神情逍遥惬意。 经过这么五六次换装,他这才到了白马关西城门口。这时候的他,已经变成了一名面色冷峻的灰衣人。 朝着城卫军的人亮出晋密卫腰牌,沉声道:“晋密卫,奉命出城公干。” 验明牌子无误,城卫军的人也不敢耽搁,立刻让道放人。 除了白马关,行了将近三里地,他这才又换了个模样,就见这不是别人,正是林安之策反的西晋晋密卫丁一,自然也就是张岚的贴身侍卫张冬。 丁一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白马关,神色中带着几分复杂,但最终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朝着甲帐城的方向进发。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同时,姚子京正站在白马关西门的城楼上,遥望着远方慢慢变成小黑点的丁一。 “牺牲一个张岚做这个局,你说值得吗?”姚子京轻声问道。 在他身侧,荆冉面色依然冷凝,道:“公子你说值得,那便是值得,晋密卫统领培养不易,但现在的局面同样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姚子京微微沉默,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林安之要玩,咱们就陪他玩。不过他确实是此中高手,若不是李怀明提醒,我们只怕现在都被蒙在鼓里,谁能想到他的谋划如此之大。” “李怀明毕竟是林煜文手下老兵,当年跟随林煜文南征北战,自然了解其行事作风。林安之从小被林煜文养大,想来或多或少都会受他影响,行险招走偏锋,这种潜移默化的东西,一个不经意就会露出马脚。”荆冉说道。 “纪灵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攻柔兆城,只怕林安之做梦也不会想到。”姚子京轻笑道。 荆冉轻轻点头,道:“无论林安之怎么狡猾多变,对付白马关的最优计策依然是利用天干十城。他手下兵力有限,一旦分兵必然是造成后方空虚。纪灵本就是白马关悍将,当年跟随林煜文入侵我西晋的时候,也立下战功无数,攻城战他最为娴熟,有他领兵,自然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希望如此。”姚子京说着忽然转头,目光落在荆冉的脸上,笑着道,“楚向天大人的有些话,我其实是不同意的。” 荆冉沉默,他自然知道姚子京说的是楚向天对他的评价。 “楚大人有自己的判断,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荆冉回道。 姚子京微微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西方,喃喃道:“有你们辅佐,当真是我姚子京三生有幸。可惜啊,我时间不多了……” 荆冉脸色微变,语气中难得的带着了几分暖意,有些刻意的放缓,显得很是生硬。 “足够杀了林安之了。” 敏锐察觉到竟然语气的变化,姚子京一怔,转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没错,足够了!” …… 林安之站在城楼上,眯缝着望着东方。他自然是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那个把他引为毕生之敌的姚子京,此刻同样站在白马关西侧城墙上往西方眺望。 “少爷,西晋那只十五万人的兵马进入白马关了。”上官蓉走上楼,轻声说道。 林安之笑道:“现在白马关可是有五十五万大军了。啧啧……庞然大物啊!” 上官蓉失笑道:“再壮的牛也经不住老虎的扑杀。” 林安之摇头道:“姚子京可不是憨厚的老黄牛,别看几次斗法咱们都占了些小便宜,但大场面上可都是他拿住了主动。” 听了这话,上官蓉沉思了片刻,发现确实像林安之说的一样,每次林安之和姚子京斗法都是绝境求生。而之所以会陷入绝境,正是因为姚子京的算计。 她脸上泛起了一抹担忧之色:“这么说来,那姚子京当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林安之微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不过你家少爷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姚子京是西晋对大魏攻势主帅,官封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手上几乎掌握着无穷无尽的资源。而你家少爷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南院巡察使,能动用的也不过是那么小猫三两只,实力相差悬殊,能做的事自然也差了不少。” 上官蓉嗔怪地横了林安之一眼,轻哼道:“少爷这是把奴家当小猫小狗了。” 平日里上官蓉都是柔顺到极点的模样,这略带几分娇嗔的模样,倒是让林安之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笑道:“回去我跟杨絮说一声。” 这话一出,上官蓉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轻轻咬了咬嘴唇:“谢少爷!” 林安之露出一个捉狭的笑容,道:“你都开始管起后院的事了,还能不让你进门?” 上官蓉一怔,转而便是脸色微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急道:“少爷,奴婢……奴婢没有什么坏心思……” 林安之笑着把她扶了起来,轻声道:“当然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不然怎么容得你站在我身侧。你是聪明人,日后真要到了后院,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总是要心里有个底。今日我把这事挑破,不是要怪你,只是提醒你而已。” 上官蓉心头悚然,这忽然才发现,这些日子以来林安之一直在她身旁,但凡是林安之身边的事,无论大小都会经由她手处理,这么长久下来,以至于她内心底隐隐产生了些不能言之于口的想法。 此刻回想,才知道自己早就烦了大忌! “奴婢知错了。”上官蓉红着眼眶说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证据 半雪城,御书房。 神宗皇帝坐在书桌前,面色冷凝严峻。在他身后站着的是太子和二皇子,两人也都是低着头,眼中光华闪烁不定,心头都在琢磨着什么。 而在神宗皇帝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份奏章。但凡是看到内容者,无不为其上的内容感到骇然。 “是御史许若呈上的。陛下,容奴才多嘴说一句,便是御使大夫有风闻上奏的权力,也不能无中生有中伤朝廷重臣。”徐公公低声说道。 神宗皇帝面色依然阴沉,片刻后才缓缓道:“召南院大司命和御使大夫许若觐见。” 徐公公一哆嗦,不敢再多嘴,赶紧奉旨前去叫人。 等徐公公离开后,神宗皇帝才缓缓道:“这奏章,你们怎么看。” 太子沉声道:“回禀父皇,林大人虽然行事张扬,但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断不会做这种事情。” 神宗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老二,你怎么看?” 二皇子沉吟片刻,道:“安之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按说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是世事无绝对,儿臣以为,一切还是等查清楚后再做判断。” 神宗皇帝依然是不置可否,只是阴沉着脸,目光落在了奏章上。 很快的,大司命和御史台许若两人就到了御书房。 大司命俏丽的脸蛋上一片寒霜,一对眸子中寒芒闪烁。而许若则是一脸凛然,站直了身子立在大司命身侧。 神宗皇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看来都是有准备的,这刚让人去叫,就立刻来了。” 许若躬身行礼,道:“回陛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有丝毫怠慢,想着陛下看了奏章后多半是要传召的,所以一直在宫门外候着。” 神宗皇帝目光投向大司命:“你呢?” “南院负责情报,有人图谋污蔑朝廷重臣的事情自然是早有风声,据可靠消息今日那些贼子就要行动,所以我也一早就到了宫外,准备随时觐见。”大司命淡淡地说道。 神宗皇帝冷笑道:“都不错,朕还没有做决断,你们就已经给对方安上了罪名。”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奏章扔到了大司命面前,“你自己看看。” 大司命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子把奏章捡起来,看着上面的内容,她神色不变,只是在看完后,抬手就把这奏章给撕成了粉碎。 这一举动,便是太子和二皇子见了都是眼皮微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把奏章给撕了,这岂止是无礼,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神宗皇帝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大司命,大司命慢条斯理地把奏章撕成粉碎,这才行礼道:“陛下,当年您初登帝位,朝中老臣多有不服,陈留余孽未清,依然在外虎视眈眈。这时候您下令重建南院,负责监察天下,震慑百官。” 说到这里,大司命停了下来,双眸望着神宗皇帝。神宗皇帝眯缝着眼,却并不说话。 大司命这才接着道:“陈留叛乱,致使我国力大损,之后虽在林老将军的带领下平定,但为了赈济各地,国库也被消耗一空。而重建南院的计划庞大,便是耗尽国库剩余也难以完成。这时候,您下令南院自足,查抄贪官也好,经商行镖也罢,一切资金但凭自己手段。我当时便给您陛下您上书过,说是资金尚可解决,但人员短缺却无法弥补。您当日回复,只管招收合适人选,一应便宜行事。”说着,大司命朝神宗皇帝行了一礼,“当日,您便是这么说的。” 神宗皇帝的脸上渐渐泛起怒容,声音越发的严厉:“让你资金自足,可没让你们贪赃枉法!让你们培植眼线监察天下,可没让你们操控南莞朝政,更没让你们在白马关扶持个什么土匪马贼做皇帝!” 大司命缓缓道:“贪赃与否尚待查证,操控南莞、扶持马贼,这些不过是手段。在我南院眼中,这天下之主只有您一位。” “司命大人。”大司命的话音刚落下,许若便忽然开口了,“林安之贪赃枉法一事,南院有没有查证下官不知道,不过下官这里却有铁证,是他当年去平州沿途收受贿赂的各种文件。至于说天下之主,那便更是滑稽,林安之都要扶持个马贼做皇帝了,还敢说只认天下就陛下一人?” 大司命淡淡地道:“证据。” 许若朝神宗皇帝行礼道:“证据就在宫外,林安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下官只是稍稍探查,便搜罗了一整车关于他的违法证据。” “呈上来。” 随着神宗皇帝一声令下,徐公公立刻朝宫门奔去。他不经意的瞄了一眼大司命,就见大司命那宽大的长袖下,露出了只白皙秀美的手掌。而那手掌此刻正无名指和食指弯曲,让拇指、食指、小指三个指头翘起,比出了一个展翅高飞的动作。 徐公公心头微动,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 很快的,徐公公回来了,还把早在门口候着的许若的家丁给领了进来。果然如许若所说,那是整整一车的文件。 神宗皇帝自然是不会自己翻越,召来宫中太监逐一翻越。这些个太监都是宫中的机灵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呈上,什么该看过就算了。 不过真当这些太监看到许若呈上的证据后,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从账本到言行记录,无一不详,甚至于林安之某日言语间透出自己和皇家有些瓜葛,也都被一一记录。至于说什么豢养死士,组建私军之类的,那根本是小道,和其他的谋逆罪名相比,根本不足一提。 这些个,但凡沾到一件,那都是抄家灭祖的重罪,而这位老林家的小少爷,却好像是全然不避讳,竟然全都犯了个遍。 太监们一边查阅,一边把自认为重要的证据呈给神宗皇帝。神宗皇帝越是看下去,脸色便越发的淡然。只是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却越发的强烈! 终于,耗费了足足大半天的功夫,所有证据这才看完。 “就这样了。”徐公公轻声说道,“陛下,已经过了膳点了,还请陛下用膳。” “没了?”神宗皇帝冷声问道。 徐公公赶紧道:“没了,就这些了。”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是一阵心虚。 就这些了? 这些还少了吗?! 神宗皇帝目光落下大司命:“你怎么说?” 大司命淡淡地道:“其中大部分是我下令所为,言行部分全是御史台捏造。” 这就是要把这口大锅给顶过去,顺带着还把那为数不多的言行部分的,给御史台一个捏造的罪名扣了回去。 许若失笑:“大司命,言行部分的统计都是有人证的,绝不会捏造。” 大司命眼帘掀起,轻描淡写地瞄了他一眼:“哦,有人证便是真的?那明日我也能呈上一份一模一样的,关于许若大人的谋逆言行,保证人证物证俱全。” 这话让许若顿时语塞,南院是干什么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司命说要造一份许若的谋逆材料,那还真不难。就在现在,指不定许若家中就有南院的探子蹲着,南院真要做泼这脏水,那当真是百口莫辩。 许若朝着神宗皇帝抱拳苦笑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之心,绝不会做那些个谋逆之事。” 神宗皇帝脸色微缓,道:“许爱卿放心吧,朕还没有糊涂。” 许若深吸一口气,忽然朝着大司命深深行了一礼,道:“大司命,南院乃朝廷重器,不过确实是权势太盛。林大人自然是忠君爱国之典范,更是有小诗仙盛名,相信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谋逆叛乱的事情。此次林大人所为,其实不难理解,不过是年少轻狂,加上手上权力太盛,行事间难免就有些飘飘然了。” “什么叫飘飘然?先不提那些话安之是否有说过,即便是说过了,难道就都是假的?”大司命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许若脸色微变。 朝中一些风言风语他自然是听到过,不过也就当是风言风语罢了,但现在大司命当着神宗皇帝的面说出来,那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 神宗皇帝低喝道:“放肆!” 大司命缓缓道:“我若是真的放肆了,今日也就不来了。御史台也好,刑部也罢,难道真能动一个在外为我大魏浴血的将领?” 许若敏锐的察觉到,这话里没有提及神宗皇帝。 神宗皇帝脸色复杂,大司命那最后一句话恰恰是击中了他心头最柔软处。 只是,难道真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林安之手掌兵权,功高震主,那时候他又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徐公公心头焦急,抬眼看了看大司命,就见大司命也正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似乎是在质问难道没看懂刚才的手势? 徐公公心头苦笑,自然是看懂了,刚才出去拉那车证据的时候,立刻就安排人去那边了,只是…… 神宗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猛然间,他眼中闪过一抹哀痛之色。 第三百三十七章 御书房的耳光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长公主协玉珠公主祝雪燕求见。” 听到这话,徐公公总算是舒了口气,大司命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传。” 随着神宗皇帝一声传召,长公主和祝雪燕走了进来,对御书房的诸人两人仿佛是视而不见,朝着神宗皇帝躬身行礼。 “有些时日没见你们了,今日怎么一起来了?”神宗皇帝微笑道。 长公主笑道:“回父皇,玉珠公主和我在宫中散步,见着一辆大车拖过来,问了下才知道说是林安之林大人相关的东西。玉珠公主是陛下赐婚林大人的良配,也有些日子没见着林大人,这便央求我带着过来瞧瞧。” 这番话说的轻巧,但这屋里也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话的真假只怕五五开。 祝雪燕道:“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曾来拜见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神宗皇帝笑道:“身子不适?若是真不舒服,就先回去吧,我让御医过去瞧瞧。” 祝雪燕笑道:“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见见和林大人相关的东西。”说着,她转头晚年更像那堆了一地的文书,“这些都是吗?” 大司命忽然道:“其中一些倒是和南莞有关。” 祝雪燕奇道:“南莞?” 大司命道:“有人说林安之在南莞操弄南莞朝政,图谋不轨。” 祝雪燕满脸惊愕,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片刻后,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抹怒意。 “这话是谁说的,分明是诬陷忠良!”祝雪燕怒道。 说着,她朝着神宗皇帝行了一礼,道:“当年南莞的局势可谓凶险无比,林大人以一己之力挽大厦将倾,让南莞不至于落入奸人之手,这之后才有了南莞顺利归附大魏。此乃大功,为何还有人污蔑林大人?皇上可还记得,当日小女子跟随林大人从南莞返回半雪城,沿途经历了数场厮杀,历尽千辛万苦才完成陛下的使命,将我带来了半雪城。林大人不仅没有不臣之心,反而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我祝雪燕是南莞人,不懂大魏的风俗,只是觉得若是连这样的忠诚都要被人构陷,那我南莞如何自处?这也未免太令人心寒了。” 这一席话直接就把南莞拉下水,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南莞可是敌国,现在大魏连忠诚都不放过,日后南莞皇室要怎么面对神宗皇帝的猜忌? 神宗皇帝微微皱眉,祝雪燕这话可谓重到了极点。 不过对于南莞,神宗皇帝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来是山高皇帝远,为了应付西晋战局,大魏不仅没有往南莞派遣驻军,甚至连原本驻扎在渝州城的李儒阁都调了回来;二来也是因为南莞本就民风彪悍,现在名义上是归附大魏了,但实际上依然是自行管辖,这真要闹起来,只怕又会回到那几百年的局面。 眼见场面有些僵,长公主赶紧打了个圆场,道:“玉珠公主这话言重了,南莞归附之后,我大魏未向南莞派遣一兵一卒,这便足见朝廷对南莞的信任。玉珠公主到了半雪城后,每日里也款待周全,接待行架都是按照公主标准行事。我大魏岂会对南莞有所猜忌?” 祝雪燕却是头都不转,目光始终落在神宗皇帝脸上。她神情冷然,一对明眸褶褶生辉,配上那倔强的神情,颇有些南莞女子刁蛮火辣的模样。 “那为何刚赐婚,就立刻要污蔑小女子夫婿造反?”祝雪燕问道。 神宗皇帝这才道:“没人能说安之造反,御史台也是有风闻上奏的权力,听到一些风声便收集了一些东南西北过来。玉珠公主若是有兴趣,也可以看一看。”说着,便指了指一旁的那叠文书。 祝雪燕一转头,徐公公赶紧把关于南莞的文书清理了出来,逐一递了过去。祝雪燕轻哼一声,接过来仔细看起来。越看下去,她脸上的怒容就越发的明显。 终于,她低哼一声,把手中的文件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都是谁找来的?”祝雪燕咬牙问道。 徐公公赔笑道:“回玉珠公主,是御史台的许若大人。”说着,目光就直往一旁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许若身上转悠。 祝雪燕转头,一对冒着寒气的眸子就死死盯着许若。 许若脸颊微微抽动,强笑道:“玉珠公主,下官这可都是……” 话还没说完,许若就感到眼前一花,玉珠公主就已经到了他身前,抬起手狠狠一耳光抽在他脸上。 清脆的耳光身在御书房里回响着,便是大司命都觉得眼皮微跳。在御书房内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打人,这胆子可真是大到了极点。 “放肆!”太子一声厉喝。 长公主也是神情惶恐,赶紧拉着祝雪燕,道:“哎唷,我的好妹妹,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在陛下面前,怎能如此放肆,还不快向陛下谢罪!” 祝雪燕却是站着一动不动,连目光都没从许若脸上挪开。 “我祝雪燕是火族女子,不懂得大魏的这些规矩。不过我们火族女子都知道,任谁要想栽赃陷害自家男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话语间,她抬手就摸向腰间。 这时候仿佛才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一身宫装,腰间的佩刀早就摘掉了。 “够了。”神宗皇帝低喝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御书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神宗皇帝轻叹了口气,脸上泛起一抹疲惫:“都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一众人等也不敢开口说话,规规矩矩行礼后,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许若到了房门口,就见着正站在一起说话的大司命和两位公主。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愤怒或者失望,朝着三人长鞠一礼,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长公主也没理会他,饶是长公主再怎么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对这个想要“害”自己亲弟弟的人,她都不会有任何好感。 “安之不会有事吧?”长公主声音略显焦急。 祝雪燕冷哼道:“那个小贼就知道祸害女子,这次倒是自己引火烧身了,这就是活该!” 看她现在这模样,全然看不出刚才在御书房里,竟然会因为林安之当着神宗皇帝的面给了许若一耳光。 对两人的态度为何这样,大司命自然心头了然,道:“就算能逃过谋逆,只怕也逃不掉组建私军的罪名。” 长公主一惊:“这么严重吗?!” 大司命轻叹了口气,幽幽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这才发现自己那话太过幼稚了,林安之涉及的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往重了说,他可就是挖大魏的墙角自立门户。南莞一直是神宗皇帝的心尖子,当初为了让南莞顺利归附,他甚至说过让太子穿着女装嫁过去的话。 或许林安之在白马平原培植势力牵制西晋神宗皇帝可以理解,甚至给予帮助,但如果林安之敢动南莞分毫,神宗皇帝必然降下雷霆之怒。 “老太爷也在京城,难道他会看着不管?”祝雪燕轻咬着嘴唇道。 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虽说没几天,但这些个明面上就能一目了然的事,她还是清楚。 大司命无奈道:“这么大的事情,林府那边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但今日这御书房里,你可见林煜文露面?你们也别怪他,今日他不露面,那才是最大的帮助,若是真让火气冲了头跑来了,那才是正中他人下怀。” 只是这么提一句,长公主和祝雪燕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林安之的案子是豢养死士,培植私军,换作旁的统兵大将,或许都没这么严重,但林安之的呃身份可与一般武将不同,加上神宗皇帝多疑的性子,这事情想不闹大都难。而这时候,老太爷如果出现,这无疑就是把两方势力给放到了对抗的位置上,只怕最终没一个能落下好处。 “那可怎么办?”长公主急道。 祝雪燕的脸上也难得的泛起了一抹慌乱:“皇帝陛下会不会杀他头啊?” 听了这话,大司命哑然失笑,原本的郁结竟然消失了几分。祝雪燕平日里狠辣果断,行事颇有些大丈夫风范,没想着现在竟然爆出这么一句话。 “杀头不至于,毕竟是皇家血脉。不过这处罚,断然是不会轻松的。”大司命叹了口气。 …… 甲帐城的修建依然在如火如荼进行着,林安之从柔兆城带来的军队除了必须的辎重外,还带了相当多的木材过来。 不得不说,筑城这种事儿,祝西山竟然算是专家,一般的木城最大的毛病便是惧火,但祝西山看来却不是问题,命人从白马平原上采集了不少古怪药草,之后榨成汁液涂抹到木质的城墙上,竟然真的能够防火。 “其实历史上不少名城都是木质结构,我这也不算什么独创的东西。”祝西山笑着解释道,“咱们羿风寨,也是用这种汁液涂抹的。你看上次寇熙武带着大军攻打羿风寨,一路纵火下来,也不过是烧了些民房屋舍,对寨子主体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话让林安之回想起了当日的画面,细想一下,似乎确实如此。 既然有祝西山这行家,林安之也就不再插手,把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无名功法的修炼上。 突破八品后,林安之就觉得自己似乎每日里修为都在增长。按说修炼到了他这个地步,要有这种感觉近乎是不可能了。即便每次修炼获得的收益都不错,但相对于原本便是海量的内息来说,那也不值一提。而现在,竟然能感觉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这越发的让林安之感觉到八品和七品的差距。 回想当初长风诗会上,自己竟然还想以五品上的修为强袭苏皖,当真是有些不知死活。 摆好站桩在院子里,一轮无名功法刚修炼完,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林安之心头微动,他修炼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人打扰的,外面除了有上官蓉安排的勾玉高手守护外,甲十六只要在,也都会亲自看护。 而现在,听那脚步声,竟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从正门一直走到了后院。而最关键的是,这脚步声不是一个人,另一个脚步声明显是上官蓉的。 让上官蓉亲自作陪? 林安之睁开眼,看到的画面让他身子一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好久不见 “你……你怎么来了?!”林安之搓着手,望着眼前的人竟然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仿佛是招牌一样的红衣,那英姿飒爽的绝美脸庞,配着眉宇间的淡淡浅笑,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祝霁月! 站在风雪中,她就如同一束傲雪的寒梅。 “你说我怎么来了?”祝霁月仿佛是不经意地瞟了眼旁边的上官蓉。 上官蓉赶紧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说了声:“少爷可是忘了我上次写的家书,祝姐姐就是看了信才过来的。” 这话说的很是有些讨好的意思,毕竟那封所谓的“家书”可是背着林安之写的,之后还因为这事让林安之轻轻的敲打了一下。这话现在说出来,不过是要告诉祝霁月,奴婢可不是擅自告状,而是经过少爷同意的。 林安之心头暗笑,自家后院的女子,除了自幼隔着自己的翠微外,其他的无论身份高低,见了来祝霁月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竟然都能给吃得死死的,这也算是异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怕祝霁月的又何止是那些个姑娘。 林安之偷瞄了眼上官蓉,莫名有些心虚,干咳了两声,这才望着祝霁月笑道:“这大雪天的,是从北云山密道过来的吧?一路冻着了,赶紧进屋坐坐。” 祝霁月颔首,一手甩着马鞭,一手背在身后,跟着林安之进了屋。 “两个月前,我去了半雪城一趟。”祝霁月似笑非笑地说道,“人我见了,还行。” 林安之心头打了个突,揉了揉鼻梁,这话可不好接。说行,那就要说说到底是什么行;如果说不行,那就要说说,是不是觉得祝霁月的眼光有问题。 “什么人,不知道。”林安之耍了个无赖。 祝霁月横了他一眼,也不跟他计较这事儿。清雅公主是老太爷认定的,这就等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别看林安之平日里嚣张跋扈,连皇帝老子的账都不卖,但对老太爷的话,那可真的是言听计从。 “除了我意外,小蚊子也来了。”祝霁月忽然开口道。 小蚊子这个称呼以前是林安之的专属,不过李雯和祝霁月混熟了后,也让她这么叫了。 林安之吓了一跳,左右看了半晌,八品实力运转到极致,也没察觉到李雯的存在。 “她人呢?”林安之问道。 祝霁月微微一笑:“她说都一年多没见着安之哥哥了,怎么也要为安之哥哥准备点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林安之心头琢磨着,忽然眼皮微跳,他隐隐猜到李雯要送他什么了。 …… 白马关城主府外。 临近城主府将近一里地的位置,便是周豆腐的所在了。 往年里生意兴隆的周豆腐,现在已经是门可罗雀。卖豆腐的周老头死了,他的女儿豆腐西施也没了,就剩下个孤零零的店铺,冷冷清清。 伙计坐在店铺里,撑着脑袋打着瞌睡。 店铺之所以没有关门,还是因为姚子京的一句话,说是已经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关了挺可惜的,所以这才留了下来。 只不过,里面的人已经是换了好几批。 听说都是因为作乱被抓了、杀了。 这便更让许多人忌讳,原本对这里还有些念旧的人,也来的少了。 伙计正做着美梦,梦里他找了个美貌媳妇,给他生了七八个大胖小子,周豆腐的店铺也在他的照料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一切的一切都正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脑门上一疼,转头看去,就见是媳妇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伙计喃喃道:“媳妇,你打我干什么……” 媳妇的身影渐渐模糊,传来一阵笑骂:“想女人想疯了不是,还不起来。” 伙计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不过是没梦一场。他心头恼火,心说这怎么就打扰自己美梦了呢?正想开口骂人,就看清了来人的脸。 他一哆嗦,赶紧起身行礼道:“见过李主簿。” 来周豆腐的人少了,但也不是没有,就像伙计面前的主簿李怀明。例休的时候他总是会来点上一盘鲜美的豆腐,佐着小酒享用。 “别废话,赶紧准备点吃的。”李怀明笑道。 伙计迟疑了一下,道:“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 李怀明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热腾腾的豆腐端上里,他夹了两筷子就没有再动了,倒是那烧喉咙的烈酒,依然是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眼神渐渐有些迷糊,心头琢磨着,豆腐的味道不错,其实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但不知怎么的,吃到嘴里后,总觉得有些不同了。 因为做豆腐的人从有着白嫩小手的豆腐西施周媚,换成了一手老茧的老头子? 李怀明摇了摇头,以前周老头在的时候,那手可比现在的老头子还粗糙,也不见得嫌弃过。 那是因为什么? 李怀明想不明白,或许是根本不愿意明白。 一切明明按着自己设想的发展,怎么这味道就是不同了呢? 这一年白马关战事时有发生,特别是最初的那一次,李怀明这主簿也上了城头,看着下方身披大魏战甲的士兵们嘶吼着向白马关城墙发起冲锋,他就感到热血沸腾,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跟着老将军征战天下的岁月。 不过这热血沸腾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大魏的官服,而是披着西晋的战甲。 是我错了吗? 李怀明有时候会这么想着。 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就会浮上心头,我怎么会错呢,错的明明是陛下! “唉……” 李怀明轻叹了口气,又莫名想到前些日子给姚子京出的计策,忍不住失笑摇头,之后又是叹了口气。 “老板,来碟豆腐。” 正想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怀明抬起头,有些迷糊的双眼看去,就见大门口进来了个俊俏的女孩子。女孩子十七八岁,明媚皓齿极为可爱。即便是一身布衣,也很难掩饰那一身光彩。不过突兀的是,在她身后,背着一柄几乎和她人一样高的战刀。 小姑娘看了看大堂内,之后走到了李怀明这桌,坐在了他的对面。 李怀明笑道:“我岁数不小了,你这样的小姑娘不适合我。背上的是伏兂吧,没想着竟然还能见到。” 小姑娘笑了起来,一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便是适合也没用,安之哥哥不会答应。眼光不错,就是巨剑伏兂。” 李怀明又是轻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道:“我六品上,身手算是不错了,离这里五十步有一百亲兵,人数也算不少了,要不你就走吧,我不拦着你。” 小姑娘笑道:“我八品中,身手算是绝高了。今日白马关,就我一人。” 李怀明眼中闪过一抹精芒,桌下的脚无声无息地踢起,朝着小姑娘就踢了过去。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他忽然僵住不动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小姑娘笑眯眯地道:“不过安之哥哥说过,能用智谋的地方,就不要傻乎乎的用拳头了。所以,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你碗里下了药。放心吧,药物是孙老头给的,据说没什么痛苦。” 李怀明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看着面前那碗就动了几筷子就没再碰过的豆腐脑,不知怎么的,他心头忽然勇气一股强烈的冲动,很想再尝尝,看那味道是不是有变化。 只是到现在,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他能感觉到生命正缓缓从自己身体里流逝。原本就模糊的视线,越发的朦胧了起来。 迷糊间,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身形消瘦脸上带着几分痞气的男子又站在他面前,挥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之后笑骂道:“小兔崽子!” 李怀明眼眶渐渐泛红,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嘴唇轻轻蠕动,却再也叫不出一个字。 周豆腐里一片寂静,李雯坐在李怀明对面,一直等到他彻底没了呼吸,这才站起身来。 “老板,结账。”李雯叫道。 伙计走了出来,颇为诧异地看着趴在桌上的李怀明。在酒馆有人喝醉自然是常事,不过李怀明醉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见着。 李雯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剩下的当都赏你,迟些还要让你辛苦一场。” 伙计两眼放光,笑道:“哪里哪里,是小的应该做的。” 李雯没有多做停留,离开周豆腐后,就直奔西门而去。 当林安之见着李雯的时候,其实相比祝霁月并没有迟多少。祝霁月是清晨到的,李雯也不要过是黄昏时分就到了。 带来的自然还有李怀明身死的消息,林安之听了也是长叹一口气。 不得不说,对于林安之这边的大部分人来说,祝霁月和李雯这两人都是相当的陌生。当晚林安之便在那破破烂烂的城主府设宴,给两女接风洗尘。 倒不是林安之有意讨好,而是祝霁月和他别的内眷还有些不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祝霁月都是奉命掌管红甲的。而李雯,那更是林韧为林安之培养的贴身护卫。 见着祝霁月,张扬立刻就扑了上来,哭丧着脸道:“祝小姐,好久不见了!” 张扬和林安之的事儿,祝霁月自然是知道。张扬算是最早跟着林安之的人了,但会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虽然现在两人已经算是冰释前嫌,但真要回到当初,却是困难无比。即便是两人都有那打算,也都恢复了最初的信任,但那根刺却总是横在心头上。 眼见着张扬扑了过来,一副要抱腿的模样。祝霁月灵巧地往后挪了一步,抬腿就轻轻踹在张扬肩膀上,张扬顺势就是一个咕噜滚到了边上。 “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没脸没皮的。”祝霁月笑骂道。 这一幕看得众位将领目瞪口呆。 徐宇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蒲兰天,就见他却仿佛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徐宇心头就纳闷了,按说蒲兰天跟自己差不多时间跟着林安之的,见着这么一幕,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他自然不知道,林安之在某些时候,真的是和林老太爷的太像太像了。 张扬之后,季怀远、甲十六等分别一一上前行礼。 这一轮走完,祝西山才笑嘻嘻地走了上来,抱拳道:“这位美人儿要如何称呼?”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莫不是喝醉了,甲帐城可没清雅居。赶明儿回去我把这话跟父亲说,他心情好没准能留大哥你一条腿。” 祝西山长叹一口气,满脸惆怅:“都说女大不中留啊,这才出门几天,就已经成外人了,口口声声要打断亲哥的腿。” 祝霁月也不和他啰嗦,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扔给了他。 “果然是好妹妹,还带了礼物给大哥。”祝霁月调笑着说了句,这就拿着信去了边上。 林安之在边上瞧着,忍不住揉了揉鼻梁。这两兄妹的斗法,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和祝霁月关系和好后,她嘴里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大哥,可见两兄妹感情深厚。 宴会很简单,连食物也都只是一般的军粮,不过一众人倒也乐呵,像这样纯粹的宴会,已经有许久没有了。 张扬行走在席间,有意无意地把祝霁月的身份介绍了下,提的最多的自然也是勾玉老大杨絮和祝霁月的关系。场中将领都是通透的人,一听这话便明白意思。 宴会刚结束,林安之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祝霁月直奔后院。 祝霁月俏脸泛红,甩开了林安之的手:“我还要去上官姑娘那里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林安之舔着脸笑道,“咱们也这么久没见了,不如看我吧,我比她好看。” 祝霁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官姑娘说新收那位和我很像,我还没见着,白天就越好了晚上去瞧瞧。” 林安之怒道:“这上官蓉怎么这么不懂事!” 祝霁月失笑:“我听说这一年多里,人家可是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你这背着说人坏话可不好。” 林安之怒道:“这话谁说的,什么叫妥妥帖帖,我的下属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说起来还没怪她偷偷给你写信,赶明找个理由给她发配到北越去!” 祝霁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真?” 林安之心头顿时打了个突,有些摸不着祝霁月这话里的意思,喃喃道:“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好了,这几日筑城你也辛苦了,今日又为我和小蚊子开了这么个宴会,想来早就疲了,快去休息吧。”祝霁月一对眸子笑得弯成了月牙儿,眼见林安之满脸郁闷,她这才悄悄地道,“别让小蚊子久等了。” 这话一出,林安之顿时眉开眼笑。 祝霁月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两人当初的相遇,心说自己怎么就会 第三百三十九章 计中计 祝霁月的到来让林安之忽然有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出使南莞。 那时候自己带着几千人,面对的除了凶险未知的南莞外,还有在旁虎视眈眈的上柱国李儒阁。虽然最后一战损失惨重,但最终还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时间已经是十二月,白马平原上依然是风雪连天。林安之站在城楼上,眯缝着眼望着东方,目光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你的釜底抽薪确实很狠辣,但红甲损失不小。”祝霁月脸色已然冷漠,但眼神中企鹅带着几分哀伤。 当年祝霁月可是在老太爷的授意下,领兵红甲了一段时间,她对这支队伍还是有相当的感情。 林安之无奈道:“兵力太少,精兵更少。这次行动和外人说的轻松,西晋本土内士兵战力虽然不如边军,但胜在数量够多,一路厮杀突围,损失在所难免。五千损失,其中大半都是红甲,而且大半是撤退的时候损失。”说着,他叹了口气,“只希望计划成功的同时,那些新兵也能迅速成长,也不枉这些死在他乡的士兵了。” 祝霁月也只是稍稍提一下,不说这么一句,总觉得心头郁闷。听了林安之的解释,她轻轻点头,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之后打算怎么办?就等着司徒敬那边攻破白马关,之后阻断西晋军队的后路吗?”祝霁月问道。 林安之摇了摇头:“那有那么容易,白马关和白马驿对峙已经年于,双方也摸透了对方底细。现在白马关之所以没有主动进攻,无非是因为后方情报异样,加上大雪封山的缘故。如果不是这大雪,我甚至怀疑姚子京根本不会理会我们,哪怕他知道天干十城已经失守,依然会直接发兵我大魏本土。那时候一路杀将下去以战养战,我们这计划也就算是不攻自破了。” 祝霁月微微思索,便轻轻点了点头:“也是,白马关西侧城墙相比东侧更加雄伟坚固,别说我们这点兵力了,就算是再增加一倍,只怕也很难撼动白马关。”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出来,逼着他们跟我们打,比着他们不能无视我们。”林安之说道。 祝霁月奇道:“你打算怎么做?” 林安之微微一笑:“当然是让人去做,那人……你也已经见过了。” …… “放我走?!”凝霜满脸错愕地看着上官蓉。 上官蓉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凝霜的头发:“我们在一起也有段日子了,要说就这么让你走,我是真的舍不得。不过祝霁月小姐说了,我这么做终究是有违人伦。这事少爷也说过几次,说你不过是清雅公主身边的侍女,并无大恶,是该放你走。” 凝霜眼神复杂,其中闪烁着或许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情绪。 “不过……”上官蓉话锋一转,“少爷和祝小姐是说让你走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甘心。所以,你要为我做件事情。” 凝霜沉默片刻道:“蓉蓉姐请讲。” “你帮我送个消息去白马关。” 凝霜缓缓道:“蓉蓉姐,我无论怎样那都是我自己,但你要我帮你害我西晋官兵,那是万万不行的。” 上官蓉微笑:“我怎么会让你做这种事?我不过是让你把清雅公主的消息传过去。” “公主?!公主怎么样了?!”凝霜猛地抬起头。 被抓住的这大半年里,凝霜最懊悔的就是没有保护好公主。当初清雅公主被抓后,上官蓉也安排她们远远的见了一面。这大半年下来,凝霜对自己的情况已经任命,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清雅公主。 “清雅公主自然还在我们手里。”上官蓉微笑,“你去告诉姚子京,就说清雅公主就在我们手里,就在甲帐城便是。” 凝霜怀疑地看着上官蓉:“公主真在此处?” 上官蓉失笑摇头,从旁拿出一根鞭子,轻轻拍了拍手掌。在凝霜惊恐的神色中,上官蓉柔声道:“玉奴,趴下。” 鞭子狠狠地抽在凝霜的翘臀上,她疼得冷汗直流。按说凝霜那七品中的实力,便是一百个上官蓉也报销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她心头竟然没办法兴起任何对抗上官蓉的想法,甚至连运功抵抗鞭子都不敢。 十鞭子下去,凝霜已经脸色苍白。 上官蓉这才收了鞭子,轻轻一脚踹在凝霜的屁股上。凝霜摔倒在地,正想勉力爬起来,上官蓉便踩在了她的后背上。 “就这么趴着说话。” 凝霜眼泪沿着脸颊滑落,声音颤抖道:“是。” 上官蓉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就这么放了你,我是很不甘心的。所以,你一定要乖乖的听话。清雅公主在这里,就在少爷身边,不过是你没资格见着罢了。把这话带给姚子京,记得要原原本本的,要一字不差的带给他。” “是。” 上官蓉叹了口气,满脸失落的离开了,之后便是吩咐侍女进了屋里,帮着凝霜更换衣物。 凝霜沉默着,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到了第二天一早,凝霜便被上官蓉带着离开了甲帐城,到了东门外十里地左右,这才把她从马车里放了出来。 “记住我的话,一定要告诉姚子京。”上官蓉嘱咐道。 凝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是。” …… 白马关城主府内,大堂门口架着一堆篝火,四角也都有一个小火盆摆放,在中央更是有一个燃着熊熊烈火的大鼎。负责站岗的士兵已经满脸通红,灼热的空气让他们浑身大汗。但姚子京坐在城主的位置上,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仿佛是浑然不觉得这屋子里的酷热难耐。 “大人,城门外有一名自称是清雅公主侍卫的女子。”一名传令兵走进了大堂,朝着姚子京抱拳说道。 姚子京眉梢轻挑:“清雅公主的侍女?” “是的,大人。”传令兵回道。 清雅公主已经失踪许久,按说晋密卫那边应该会有她在半雪城出现的消息,但是晋密卫向来是单线联系,哪怕是张岚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主管白马关这一块儿,对于大魏国内的消息,他也只能通过西晋朝堂获得。 而现在,白马关到西晋本土的关卡被林安之封锁,晋密卫的消息却根本传不过来,以至于姚子京以为清雅公主已经遇难。 “让她进来,立刻带来见我。”姚子京说道。 凝霜走进城主府,看着端坐主位的姚子京,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姚子京在西晋皇城也算是声名在外的年轻俊杰,凝霜自然是见过,但今日一见,怎么变成了这模样。 微微凝神,凝霜眼中就露出一抹惊骇。 以她的修为,自然是能看出姚子京经络严重受损,体内生机断绝,甚至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现在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在大堂上,已经算是异数了。 姚子京看着凝霜,微微皱眉,只是稍稍回忆,便想起了这女子的身份。 “你是凝霜姑娘?”姚子京试着问道。 凝霜行礼道:“姚大人还记得。” 姚子京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微笑:“你随清雅公主偷偷溜出宫参加庙会的时候,我远远的见过一次。”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他便转入了正题,“这些日子你们去哪里了,清雅公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凝霜一滞,脑海便响起了上官蓉的话。 告诉姚子京,公主在甲帐城…… 凝霜不傻,傻子是练不成这一身高绝的武艺的。 上官蓉这明显是在使诈要坑姚子京。 到底要不要把这消息说出来? 心头这么想着,但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道:“清雅公主在甲帐城。” 这话一出,姚子京顿时眉头紧锁,他眯缝着眼盯着凝霜:“当真?” 迎着姚子京的目光,凝霜心头一紧,强自镇定,道:“当真!” 姚子京微闭着双眼,良久才轻轻点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事容后再议。” 凝霜一愣,不过一言不发,行礼退了下去。 凝霜到来的消息立刻在城主府里传遍,季定北和程煜立刻就赶了过来。惊喜的同时,和姚子京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凝霜心头叹息,最终还是按照上官蓉的话说了一遍。 撒谎这种事情,在第一次之后,心理压力只会越来越小。 傍晚时分,姚子京把季定北和程煜叫到了跟前。 “凝霜姑娘的话,你们觉得可信吗?”姚子京开门见山地问道。 季定北一怔,抱拳行礼道:“姚大人,凝霜姑娘是清雅公主的贴身护卫,同样也是楚向天大人的关门弟子,她没有背叛我西晋的理由。” 姚子京摇头道:“不是背叛,我是怀疑她被林安之迷惑了。或者说,林安之借着她的手来给我们假情报。” 这话一出,季定北和程煜面面相觑,这个可能两人的倒是没想过。但现在仔细回想,凝霜失踪了大半年,现在忽然出现,确实是有些可疑。 “那林安之的目的是什么?”程煜皱眉问道。 姚子京看了眼季定北:“定北,我听说你在癸帐城的时候就一直在研究林安之这个人,以你所见,林安之是想干什么?” 听到姚子京的文化,季定北眉头紧锁。他沉思着,林安之到底是什么意图。 “首先,我们要确定一点,凝霜到底是自己逃跑的,还是林安之有意放她出来的。”季定北缓缓道,“以我对林安之的了解,他做事看似爱行险招,但实则每一步都是深谋远虑,从长风诗会平乱开始,之后平定平州,出使南莞,所行动看似步步危机,但实则都是大获全胜。所以,下官觉得,如果林安之不是有心要放宁酸,她根本出不来。” 姚子京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林安之行事看似没有章法,但实则每一步都是将功利做到了最大。” 听姚子京附和,季定北的精神一振,道:“那么换句话说,他放出凝霜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要传递给我们这个消息,让我们知道清雅公主在甲帐城。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我们攻打甲帐城?我觉得应该不会。林安之从当年离开白马关进入白马平原开始,他的兵力总数是可以计算的,就算他再怎么自大,也绝无可能在兵力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招惹白马关。” 程煜失声道:“难道他是故布疑兵,让我们拿不准甲帐城的情况,所以不敢贸然进攻?” 季定北点头道:“以我所见是如此。” 两人都把目光投向姚子京,无论两人商量的结果如何,最终都是需要姚子京来决断。 姚子京沉吟片刻,缓缓道:“林安之精于算计,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那么,他如此明显的让凝霜回来,带给我们清雅公主在甲帐城的消息,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甲帐城就在白马关左近,路程不过三四天。即便凝霜今日不来传这个信,过几天游骑兵也会发现甲帐城的异样。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一出,季定北和程煜尽皆悚然。 “难道他已经算到我们会这么推测,所以才故意用出这么一招,为甲帐城争取休养的机会?”季定北惊道。 姚子京微闭着眼帘,缓缓道:“林安之兵力有限,他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切断我们的后方,之后等待白马驿的大军攻下白马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撤退的军队将面对的,除了甲帐城外,还有戊帐城那样的庞然大物。”说着,他嘴角泛起以一抹冷笑,“林安之好算计啊,用我们的天干十城来对付我们!” 季定北脸色微变,道:“所以我们 决不能给他休养生息的机会,甲帐城没壮大一天,我们的退路就越危险几分!” “没错!” 姚子京站起身来,冷声道:“来人。” 门外恭候的士兵立刻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三军整备,黎明时分出发,拿下甲帐城。”姚子京沉声说道。 第三百四十章 红甲冲阵 甲帐城此刻已经拉响了警钟,算了下时间,凝萃离开了三天,林安之便下令全军动员,所有人都上了城头,严防来至白马关的突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林安之会这么笃定西晋的人一定会来,但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无论是拿下天干十城其中五座,还是远征西晋本土,林安之的谋算还没有出错过。 “在城楼上呆了三天三夜了,真不回城主府去休息下?”祝霁月缓步走上城楼,来到了林安之身旁。 从下令全军动员开始,林安之就住在了城楼上。让所有人敬佩的同时,却也不免让所有人觉得有些古怪。 林安之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祝霁月的小手。祝霁月这才惊讶的发现,林安之的手心竟然已经冒出了冷汗。 “当日长风诗会的死局,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祝霁月微笑道。 林安之苦笑:“长风诗会是死局,我就没想过能活下来,自然是不紧张。而这次可不一样,一切谋算都在我的计划中,就怕出什么差错。” 祝霁月失笑道:“既然都在谋划中,那还会出什么差错?” 林安之面色严肃,缓缓道:“因为其中涉及的环节太多,太复杂,只要一步错,那就步步错。只希望所有环节都顺利,我们能够稳稳的拿下这一场。” 祝霁月轻笑摇头,沉默良久忽然开口:“之后呢?” 林安之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微笑道:“之后咱们就回出云县,什么天下大势,什么皇权争霸,都跟咱们没关系。以后咱们就守着老宅子,安心的做个富贵闲人。” 祝霁月微笑着,没有回应林安之的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东方。 黎明时分,整个世界最黑暗的时刻,盘膝在城楼上的林安之忽然睁开了眼。 远处的世界依然是黑蒙蒙的一片,但林安之却敏锐的察觉到在那片黑暗中,正有无数人马无声无息地在接近。 林安之一个飞身站起,运转身法朝着钟楼奔去。 嘹亮的警钟响起,只是顷刻间,整个甲帐城就一片沸腾。城楼上无数的火把被点燃,弓手迅速进入了箭垛后方。 只是外面依然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动静。 就在所有人诧异的时候,忽然就感到地面微微震动,紧接着是闷雷般的声响,就仿佛是一片雷云从天边落下,迅速靠近甲帐城。 林安之抬头望向远处的箭楼,大喝道:“霁月!” 站在箭楼上,一身戎装宛若女武神下凡的祝霁月轻轻点头,之后深吸一口气,手中龙骨弓缓缓抬起。 随着祝霁月一声娇喝,在那弓弦上,一支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利箭脱弦而出。 这银色利箭快到极点,仿佛是瞬息间就跨越了里许的距离,落在了大地上。 “轰!”一声巨响。 滔天火焰升腾而起,在那火光中,无数身着西晋铠甲的士兵被包裹其中。 烈焰范围极广,那些士兵遭到这忽然的突袭,近乎是没有反应,就被火海包围。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火中的世界就好像一座炼狱。 而就在这时候,天边终于升起了第一道曙光,光芒照射大地,一切的一切尽皆收入人们眼底。 就见那广袤无垠的白马平原上,无数西晋士兵手持利刃快步朝着甲帐城冲了过来。那密密麻麻的,宛若蚁群一样的军队,只怕数量至少在十万以上! 而在队伍最前端的,则是三辆巨大的冲车! “还在等什么,放箭!” 随着林安之的一声厉喝,战斗终于打响。 城头上的利箭飞蝗般朝着下方散射而去,首要目标自然是那三辆威胁最大的冲车。 但西晋的士兵自然也知道这点,在冲车旁是密密麻麻的盾甲士兵,他们身披重甲,手上举着巨大的盾牌,将利箭挡在了外面。 林安之面色冷凝肃然,举起手中的大旗用力挥动。 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阵悠扬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就在西晋士兵以为城楼上会有什么动静的时候,从甲帐城西侧,一道红色的波浪朝着西晋士兵这边迅速推进! “是红甲!”城楼上有士兵兴奋地叫了起来。 红甲如同潮水一样涌来,所过之处西晋士兵几乎是没有任何抵抗力,就像是烧红的尖刀刺入雪中! 只是顷刻间,红甲就冲到了三辆冲车前。 当先的祝西山面色冷峻,嘴里发出一声低吼,手中战刀朝着面前的冲车斩了过去。 就听轰一声巨响,那冲车车头顿时四分五裂。 林安之在城楼上看着,脸色惊讶,心说祝西山的实力这么强? 祝西山跟着林安之打过几仗,但大多展现的都是马背上的功夫,林安之也会注意观察手下人的实力如何,但怎么也没想过去探查祝西山的修为。 虽然早知道祝西山的实力不会弱,但却没想到其实力竟然有七品。 解决了冲车的威胁,正门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不过看着那从地平线上不断涌出的士兵,甲帐城中的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这里的士兵,哪怕是跟着林安之去过西晋本土的士兵,他们都鲜有经历过这样的战阵。那夜五百轻骑突袭西晋二十万人的军营,都是清一色的红甲,那样的阵仗,林安之可不敢托大。以至于今日见着这等场面,所有人都是心旌摇摇。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全身修为提到极致,厉喝道:“想起你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军,必胜!” 要用甲帐城拖住白马关,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任务。 白马关中驻军至少四十万,而甲帐城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万余人,其中红甲只有一万不到,大部分的都是收拢的白马关的残兵。这些士兵虽然是边军,但白马关之变后西晋的围剿已经让他们吓破了胆。 如果无法振作,他们只怕连原本战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 如同一道霹雳在所有人的耳中炸响,白马关残兵回忆起一路从白马关走到现在,其中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险阻,一次次险死还生的经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士兵们的脑海里划过。 是啊,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够本了,能拼掉一个就算一个! 士兵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原本低落的士气总算是振作了起来。 林安之手持大旗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们的脸色逐渐从惊惧变为坚定,他总算是舒了口气。他目光在西晋军队中缓缓移动,终于在注意到西晋阵中略微靠前位置的时候,他找到了目标。 那里是西晋军队的帅旗所在,一面高高的旗帜上,清晰的写着一个李字。 林安之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一只大雕般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八品的实力,已经足以让他使用当年秦苑清用的纵云梯的功夫。 自然没有秦苑清来的轻巧脱俗,但林安之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无数砂石,却更是显得震撼无比。 箭楼上的祝霁月虽然一直扫视着战局,但目光总会时不时从林安之身上掠过。眼见林安之一跃而下,她就隐约猜到林安之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林安之没有丝毫停留,手持大旗朝着地方主帅的方向奔去。 祝霁月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后,从堆积在箭楼上的箭矢中抽出了一支,搭在了弓弦上。 林安之朝前狂奔,遇到的第一拨士兵不是别人,正是红甲。 眼见这林安之接近,一名红甲士兵立刻从马上翻身跳了下来,半跪在地抱拳大喝道:“少爷,请上马!” 林安之身形不停,脚尖轻轻点地,便跃上了那匹战马。 而那从红甲下跳下的士兵,失去了战马的机动,立刻陷入了西晋士兵的人海中,只是瞬息间就被彻底淹没。 林安之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那名士兵一眼。因为他明白,自己要唯一能为他做的,只能是顺利的击杀目标。 红甲的士兵也明白了林安之的意图,立刻开始追随林安之朝着西晋帅旗的方向杀去。 而就在那帅旗下,是一辆四乘的战车。战车上,一名四十来岁的身披战甲的中年人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身旁亲兵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他转头望着那中年人,低声道:“李将军,对方来势汹汹,要不要先撤一下……” 中年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撤?我军十万,对方那不过三千骑,这都要撤,还打什么仗?!传令督战队,胆敢擅退半步者,斩!” 随着命令的下达,督战队的士兵面色冷峻的拔出了腰间战刀,从最后列迅速进入了战阵中。 看到督战队,所有的士兵都明白,自家将军今日只怕是铁了心要拿下甲帐城。原因很好理解,从西晋本土到白马关的将领,几乎都被明里暗里的打压着,反倒是从天干十城抽调的将领,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 自家这位李将军,正是从西晋本土调来的将领之一,他急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 林安之带着红甲朝着帅旗冲杀过去,西晋的军队似乎也明白了林安之的意思,周围的士兵组成方正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只是红甲的战力不可谓不强大,如同一支锋利的长枪,而这枪尖正是有着八品实力的林安之! 林安之手中大旗上下挥舞,每一次挥出必然带起一道刺目的血雾。在八品修为的加持下,那大旗就好像是一面巨大的刀刃,所过之处无论是兵刃还是盔甲,尽皆一刀两断。 李将军在阵中,眼看着那支队伍在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他心头怒极,厉喝道:“取红甲统持旗人首级者,赏百金,官职提三级!”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斩首 随着主帅的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顿时精神一振。 打仗对于各位朝中大人物,那自然是有各种理由,什么天下大势啦,什么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啊,什么新仇旧恨啦。但是对于一般士兵而言,却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升官发财。 既然到了白马关这前线,那战功肯定是要捞着的,不然自己这拼了老命来对付大魏,是图个什么? 一听李将军的话,周围的士兵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红甲实力强横无比,但战场上见过血的士兵,又有几个真的能怕了这些? 同伴的鲜血不仅没有让他们恐惧,反而是激发起了他们内心的嗜血。 杀了那个手持大旗带头冲锋的家伙! 西晋阵营中,忽然有十几个身影腾空而起,不顾周围的战阵直扑林安之。 林安之心头凛然,这十几个人的修为参差不齐,最弱的大概也就五品左右,而最高的竟然有七品上! 西晋军中还有这样的高人? 林安之心头微微惊讶,但其实并不算太奇怪,军队本就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那当先的,离林安之最近的一人已经到了近前。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银芒,直扑林安之面门。 刀光凛冽,寒气逼人。 这人的修为虽然只有六品左右,但这一刀竟然已经有七品的威势。 常年在军中磨练,刀法中自带了一股杀伐之气。 林安之神色不动,手中大旗卷向一旁,将几名手持长枪想要配合进攻的西晋士兵撕碎,之后猛地抬起左拳,朝着这临空而来的高手打了过去。 “轰”一声闷响。 空中凛冽的刀光崩碎,那长刀被这一拳打断,而那持刀人更是一声不响的倒飞了回去。 林安之没有再看他一眼,硬吃了他这八品实力的一拳,对方已经是个死人。 除了这名士兵外,大部分扑向林安之的军中高手都没有突破红甲的防御,只是刚一靠近,就被长枪组成的枪阵撕成了粉碎。而其中三名实力最强横的,却是突破了红甲的防御,到了林安之身前。 左侧一人手持流星锤,距离林安之还有两丈的距离,便将流星锤横扫而出。 在他身侧的几名红甲惨叫一声,立刻被拦腰打断。而这流星锤去势不减,直奔林安之的腰间。 右侧一人手持长枪,突破红甲的枪阵后,整个人都放低了身子,就仿佛是一条在泥土里游动的灵蛇,迅速到了林安之战马右侧,长枪无声无息地朝着林安之胯下的战马刺去。这一枪如果实了,只怕林安之连人代马会被串成肉串。 而最后一人则是身高丈于的巨人,他手持战斧立在林安之正前方,眼见林安之快马狂奔而来,他发出一声怒吼,手中那巨大的战斧当头劈下! 这三人皆有七品下的实力,三方攻击几乎是同时到达。 林安之面色冷凝,眼中寒芒闪烁。 不得不说军中高手比那些所谓的江湖人物高出了不是一个级别,即便是同级别的高手,双方的实力也有不小的差距。 林安之接触过不少江湖中人,其中不乏七品高手 ,但要论战力之强,战斗风格之彪悍无解,还要数面前的这三人。 只是,无论他们配合如何精妙,无论他们的出手如何的迅捷狠辣,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个真正的八品强者。 三方攻击到的同时,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手中大旗翻飞,残影闪烁,仿佛在他身周组成了一座旗阵。原本是分进合击,但三人都在这一瞬间觉得仿佛是自己一人对上了对方。三人都感到手上一震,一股庞然真力沿着武器袭向心口。 这三名西晋军中高手不约而同地被震飞了出去。 而林安之,同样也不好受。 这一路他充当红甲的枪头,一路冲杀过来。为了保持红甲的速度,他几乎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这么消耗下来,哪怕是他有着八品的修为,也已经感到体内真元力急剧消耗。 而现在面对这三名高手的夹击,哪怕对方的境界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但依然让他感到眼前发黑脑袋有些眩晕。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警兆。 这警兆来的如此的突兀,如果不是那一缕从他脸颊划过的森冷寒风,他甚至都没察觉到敌人已经到近前。 猛然抬头,就就空中仿佛是暴射出了一轮日光,一柄闪烁着刺目光芒的长剑从天而降! 林安之脸色顿时大变。 八品! 西晋的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有时间做过多的思考,对方的长剑已经到了面前。 林安之一声厉喝,全身修为调集到双手,手中大旗由下而上朝着那人挑了过去。 只是,空中那一剑是在是太快太狠,林安之能清晰的感觉到,来不急了! “嗖”一声轻响传入林安之的耳中。 天空中那日轮迅速暗淡,一名身着破烂布衣的男子从空中跌落了下来,正撞到林安之的大旗上。 如同飓风扫过,那男子被瞬间撕成了粉末。而在那一滩污秽的肉沫中,一支熟悉的利箭映入了林安之眼中。 他转头望去,隐约可见在甲帐城的箭楼上,一袭红衣随风飞舞。 一箭之后,便是一通连珠射击,但凡有靠近林安之的敌人,无论其实力强弱,都被龙骨弓一箭贯穿。 西晋帅旗下,那位李将军此刻脸色苍白,喃喃道:“对方阵营中竟然有这样的神射手……” 旁边的亲兵也是面无人色,道:“那射手为何不……不……” 李将军脸色微变,双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之色,但很快的,他就掩饰了下来,冷声道:“真以为是神仙不成,我们相隔里许,别说射中了,便是看见我只怕都不成。传令下去,稳住阵脚,一定要将这一队红甲骑兵绞杀在阵中!” “是!”亲兵迅速下去传令。 李将军面色阴沉地盯着战场上,眼见这林安之舞着大旗越来越近,他心头的怒火就烧得越发的旺盛。 他知道,对方不是看不到他,以对方的神射能力,真要有狙杀他的想法,至少会尝试一下。但到现在为止,对方甚至都没有朝帅旗射出一箭! 很明显,那射手是要留着他一条命,把他的人头留给那冲锋而来的红甲。 为什么这么做不言而喻,甲帐城守军无论多顽强,兵力的极端劣势是他们最大的毛病。要想在极度劣势的兵力下守住城池,至少需要足够的士气。 姚大人下令发兵十万,以狮子搏兔之姿攻打甲帐城,要的就是一鼓作气将甲帐城打垮。 “真以为我西晋军人都是土鸡瓦狗吗?”李将军喃喃自语。 把心一横,他干脆就坐了下来,把腰刀取下搁在面前的桌上。 “本官就在此处,我倒是要看你怎么取我人头!” 然而,无论西晋的士兵如何集结,无论摆出什么样的阵型,红甲的队伍终究是渐渐推进到了帅旗之下。 这时候,李将军才看到那个手持大旗浑身浴血的男人。 一路厮杀到这里,林安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现在他的双臂重逾千金,浑身真元力已经消耗殆尽。 抬起头,望着那端坐在帅旗车鸾上的李将军,林安之咧开嘴,露出了那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李将军,让你久等了。”林安之笑道。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李将军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个“血人”。 “林安之!”李将军惊道。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林安之竟然会以身犯险。 林安之没有再多话,战马狂奔到车鸾前发出一声嘶吼后,便高高跃起。他手中的大旗飞卷,斩首李将军的同时,也将那帅旗劈断。 帅旗被斩主帅阵亡,对于西晋士兵的士气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特别是在经历了红甲冲锋后,哪怕是兵力上有绝对的优势,但一般士兵又哪里懂得这些? 就在这时候,甲帐城城门洞开,无数轻骑和步兵嘶吼着冲了出来。 就仿佛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知道是谁率先惊恐的叫了声逃跑,就如同瘟疫一样传遍了全军,饶是督战队狠下心斩了不少人,也阻拦不了士兵的逃亡。此刻但凡是挡在士兵面前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中层将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可不是收拢士兵的好时候,只能随着溃败的队伍不断向后撤退。 林安之回到城中,外面的士兵在蒲兰天等几愿大将的带领下,依然在追击着西晋的败兵。 回到城中,林安之第一时间就上了箭楼。 一身红衣的祝霁月依然是站在这里,她旁边放着一个空空的箩筐,那里面原本放满了箭矢的。 看见林安之,祝霁月微微一笑。 林安之脸色却是严肃无比,快步走到祝霁月身前,拉起了她的双手。 就见此刻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特别是右手的五指,其上血肉翻飞,伤口深可见骨。 林安之看着,心头像刀割一样疼。 “是安之无能,让霁月受苦了。”林安之轻声道。 祝霁月看着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微笑:“我们家的小诗仙如果都无能,那天下还哪里找得到能人才俊啊。”说着便把手抽了回去,缩回了袖子里,“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以前练功的时候,这手指头就没有完好过。今日这一番,倒是让我回想起了当年刚开始练射日箭法的时候。就琢磨着,小蚊子已经突破到八品中了,你现在也是八品实力,苏皖更是到了八品上,秦苑清我听说也闭关了,不知道出关的时候会怎样,我就一直琢磨着,是不是也该努力下了。” 这话的信息量很大,特别是后半句,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林安之舔了舔嘴唇,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这天下间有数的高手,竟然都和咱们家有些关系。” 祝霁月白了林安之一眼:“不是和咱们有关系,是因为和你有关系,所以才和我有了关系。” 林安之讪笑,舔着脸道:“咱们也就不用分那么清楚了。” 祝霁月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若是不分清楚,以后……以后后院的事,怎么办?” 林安之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就觉得祝霁月这次过来,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比之以前有着很大的变化,一直以为是经过一年多,这姑娘又成熟了许多,所以少了许多傲气和锋芒,原来是感受到了危机…… 这也难怪,祝霁月是羿风族人,这便是异族的一员。 虽然林安之和她都刻意的避开这个敏感话题,但这都是避不开的现实。 而现在,神宗皇帝给林安之找了个祝雪燕,虽然也是异族,但却是正经的南莞公主身份。而老太爷给林安之找了个清雅公主,这更是贵为西晋皇室。 相比这两位,祝霁月的身份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即便是抛开这两人,论亲疏李雯和翠微从小陪着林安之长大;论背后的势力秦苑清和苏皖甚至能帮林安之争夺天下。 而她祝霁月有什么? 除了一身的坏脾气,也就没什么了。 因此哪怕是豁达如祝霁月,在去半雪城见了清雅公主后,便立刻来了甲帐城。 林安之又好气又好笑,祝霁月这样的性格,竟然也会在这种事上伤神。 不过,林安之也知道这时候绝不是调笑祝霁月的好时候,他拉着祝霁月的手,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手指,又是一阵心疼。想要从身上掏出点东西给她包裹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浴血,从里到外都已经被鲜血浸透。 看着祝霁月那明明忧心忡忡,却故作镇定的模样,林安之心头泛起一抹温柔和联系。当年离开出云县,祝霁月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之后有拌嘴有吵架,偶尔把她惹火了,甚至还会动手打人。 不过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在他的生命中,这个女子已经是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存在。 “放心吧,后院你说了算。”林安之拉着祝霁月的手轻声说道。 祝霁月愣了半晌,终于是回过神来,眼眶微红,幸福的泪珠在里面着打转。 “嗯。”祝霁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四十二章 身份 回到城主府,上官蓉立刻迎了上来,见着林安之浑身浴血的模样,她被吓了一跳。好在林安之解释了下,这些鲜血没有一滴是他的,上官蓉这才放下心来。 立刻吩咐小三子去烧水,让林安之洗个热水澡。 林安之刚到躺到城主府宽敞的池子里,就见烟雾朦胧中,一个女孩子裹着被单进来了。 “少爷,蓉蓉姐吩咐我来伺候您沐浴。” 林安之定睛看了眼,才发现是上官蓉的贴身丫头,那个叫月奴的小女孩儿。林安之哭笑不得,心说自己鏖战一整天,倒是真需要休养下,但绝不是这么个休养法。 他沉吟了下,道:“我这里不忙,你先去帮祝霁月小姐换药。” 月奴一听这话,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兔子一样飞快地奔出了浴室。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心说自己好歹也算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主,这小妮子怎么就跟见着鬼一样。 祝霁月自然是不需要月奴伺候的,霁月军跟着来了些人,祝霁月刚回院子,霁月军的女兵便围了过来,又是温水洗手,又是干净抹布温柔擦拭,那待遇比林安之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月奴到的时候,祝霁月都已经换好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裳,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至于双手,自然是被霁月军的小姑娘们小心翼翼的包裹好。 见了月奴,祝霁月倒是有些奇怪:“上官姑娘让你来的?” 月奴赶紧道:“回祝小姐,是少爷让我来的。” 祝霁月奇道:“他不是要沐浴更衣吗,怎么又让你过来了?” 月奴涨红了脸,喃喃道:“蓉蓉姐姐让我去伺候少爷沐浴,少爷就让我过来帮着看看祝小姐这边,说是帮您包扎下伤口。” 祝霁月哑然失笑,自然明白林安之的用意,琢磨了下,道:“我这里不用,你还是去伺候下你家少爷吧。” 月奴离开了祝霁月的院子,红着眼,轻轻抽咽着。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在清雅居的时候,她好歹也是人见人爱的小丫头,怎么到了这城主府里,就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少爷不喜欢自己服侍就算了,怎么连祝霁月姑娘也是如此? 不过也不敢违抗,到了浴室外,就见林安之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霁月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月奴道:“祝小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现在正在休息。” 林安之轻轻点头,想了想,道:“你把上官管事叫来。” “是,少爷。” 月奴下去了,上官蓉很快就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林安之问道。 上官蓉道:“季怀远和蒲兰天大人还没回来,不过城楼上能见到正在收拢兵力,想来追击已经结束了。”说着,她脸上泛起一抹欣喜,“从城楼上看下去,西晋损失惨重。” 林安之轻轻点头,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徐宇那边怎么样?” 上官蓉神色微微有些异样,道:“徐将军镇守西门,战斗开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她微微有些迟疑,这才接着道,“少爷,有句话奴婢本不该说,但既然被少爷和杨小姐委以重任,就不得不说。徐宇毕竟是西晋将领,往日里虽然表现忠诚,但这里毕竟是甲帐城。他在此处,日日见此地场景,难免会想起往日的事情。” 林安之微笑道:“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话是没错的。我不怀疑徐宇,不过也尽量不要刺激他。你去让张海平注意点,别有事没事撩拨徐宇。” “是。”上官蓉应道。 林安之想了想,忽然道:“对了,一般成亲要准备些什么?” 上官蓉一滞,这件事情从祝霁月到了甲帐城,她便一直在担心着。林安之或许还看不出来,但上官蓉怎么会不明白。 “一般民间只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如果是富贵人家,那就要多准备些了,聘书、礼书和迎书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六礼这些个缺一不可。但若是皇家……”上官蓉说着,偷偷瞄了眼林安之。 林安之哈哈大笑:“一般民间礼仪就是了,哪里需要搞得这么复杂。”说着他皱了皱眉头,“不过这媒妁之言倒是好说,实在找不着人,让你来当这媒婆便是,但父母之命就麻烦了些。” 上官蓉哭笑不得,心说自己若是真去当这什么“媒妁之言”,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杨絮小姐。自然不存在为杨絮打抱不平的心思,论身份、地位、亲疏,杨絮怎么也无法跟祝霁月相比,而且祝霁月也是老太爷见过,并且指明了的姑娘。虽说一开始给的身份是妾室,但也是实打实的后院人。只是无论怎样,上官蓉觉得自己总是要为自家主子争取点什么的。 想了想,上官蓉便道:“少爷是想迎娶哪位姑娘吗?不若先让勾玉把消息传回半雪城去,让老太爷他老人家先看看?” 林安之似笑非笑地看了上官蓉一眼,道:“怎么,是想把这事儿再拖些时日?” 上官蓉赶紧低下头,低声道:“奴婢不敢质疑少爷的决定,但我家小姐也是一门心思挂念着少爷。奴婢还跟着小姐的时候,每日里听她提得最多的,便是少爷的名字。自然,祝小姐身份高贵,我家小姐不敢比较,但总希望少爷念着小姐的一番相思之情。” 这话倒是让林安之有些犹豫了,上官蓉的心底还是为杨絮抱委屈的。不过这也给林安之提了个醒,真要就这么在甲帐城迎娶祝霁月,确实有许多的不妥当。先不说老爷子和皇帝老子那里没法交代,那些个红颜知己那里,只怕也没法交差。 沉吟片刻,林安之这才缓缓道:“按你说的办,先把消息传回半雪城去。” “是,少爷。” 这里刚谈完,外面就有士兵来汇报,说是追击的蒲兰天和季怀远回来了。 两人进来见礼后,立刻把战报汇报了一遍。这期间,各路将领也都被召集了过来,算是甲帐城守城战第一仗后的总结。 西晋确实出动了十万大军,这一战败北后,一路往东面撤退,蒲兰天和季怀远领着兵马追出了二十里地,直到对方的军队慢慢收拢,开始组织反击,这才折返回来。 “少爷,此战斩首五千余,俘虏六千余。”蒲兰天做了最后的报告。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也算是出师大捷,不过之后的日子恐怕就没这么轻松了。对方主帅的首级有找到吗?” 季怀远道:“已经让人封了石灰装盒子了。” 林安之微微一笑:“给姚子京送去,就说是我的谢礼。” 蒲兰天笑道:“这首战便是雷霆一击,没想到大败而归,统兵大将还给少爷阵前斩杀。姚子京收到这礼物,只怕会发疯。” 林安之淡淡一笑:“他发不发疯无所谓,让他手下将领发疯便是了。”说着,他面色渐渐严肃,“不过诸位,此乃初战,往后的战斗势必比今日更加残酷。白马关不破,我军死守甲帐城不退!” “是!” 林安之轻轻点头,目光从场下缓缓扫过。 张扬、蒲兰天、张海平、季怀远、徐宇、甲十六、祝西山…… 等白马关破,甲帐城完成最后的使命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人中,还有多少能站在这大堂里。 想着,林安之心头暗暗叹了口气。 ……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的寒冷,哪怕是半雪城也出现了百年未遇的景象,雪线竟然从半雪河的西侧飘到了东侧,这在半雪城来看,也是百年未有的景象。 不过对半雪城的百姓来说,这除了奇景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往日里在半雪河上飘荡的画舫依然是顺江放舟招揽客人,来往客商也依然是络绎不绝。至于说西面白马关的消息,对于这些半雪城的居民里说,就仿佛是故事里的内容,全然没有真实感。 初春时分,已经紧闭了整个冬天的林府终于是打开了大门。据说老太爷年岁大了,返京后就一直身子不适,整个冬季都被疾病困扰,这临到开春了,终于才有了些微的好转。林府这开府设宴,也算是为老太爷冲喜。 正月初十的傍晚,林府外红红的灯笼高挂,大门口宽敞的街道上停满了各种马车,这要是稍微了解一些京城官员情况的,光看这些马车上面的旗帜,就能看出这其中代表了多少达官显贵。 “快看,那是宰相曹正风曹大人的车驾!” “前面户部的蔡大人刚进去,怎么曹大人也来了?我可是听说这两位不对路,从不在一个地方出现。” “这可是林府啊!你是外来人有所不知,当年老太爷横扫天下的时候,这京城上下,谁家府门没被他踢过。你别看现在蔡家和曹家风光无比,但当年在老太爷手下,也是哭喊着求饶命的对象。再说了,现在的户部尚书蔡文茂蔡大人,听说他当年能近户部,还是有林府老太爷点了头,这才进去的。你说,这样的人物,蔡、曹两家能不给面子?” 林府外聚集着看热闹的百姓小声谈论着。 曹正风车驾停下,那看上去颇为威武的马夫恭敬地掀开帘子,迎这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走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相曹正风。 “大人,那些乱嚼舌头的刁民,可要小的去教训一番?”马夫低声问道。 曹正风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些个愚民村夫,不必理会……进去吧。” 林府大门口,老管家已经侯在了那里,见了曹正风,他拱手道:“曹大人。” 曹正风望着他一笑,道:“李公公,许多年不见了。” 老管家无奈一笑,道:“出云县是山高路远,不方便想见,但这一年里我和老太爷就在这林府里,曹大人若是想见,随时都能见着,不过是不愿见罢了。” 曹正风微微沉默,道:“老尚书情况怎样?” 老管家神色一黯,侧身让开道路,道:“里面请。” 林府外看上去灯火辉煌,一派喜气洋洋,然而真到了内里院落,却发现所有家眷都是一身素服。 曹正风皱了皱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尚书不过是偶感风寒,你们这么打扮也不怕气着老太爷?谁让你们这么穿的?” 老管家苦笑道:“若是没有老太爷命令,这林府上下谁敢如此犯忌讳?老太爷说,少爷不在府中,怕自己百年之后咱们这些下人草率对付,所以想看看自己要真走了,咱们会怎么做。所以,就让这样了……” 曹正风沉吟片刻,这才苦笑道:“倒像是老尚书的作风。” 老管家说了句,就挥了挥手招来了一名下人。那下人双手奉上一身素服,老管家换上后,这才道:“就在里间,曹大人随我来。” 曹正风点了点头,跟着老管家进到了里间。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草味。 进了屋便见到朝堂中的一帮子熟人,户部尚书蔡文茂、兵部尚书臧定远、礼部尚书司徒伯南,甚至还有太常寺卿苏冉勋等。 要不是这房间够大,只怕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饶是如此,现在房间也显得很是拥挤。 而让曹正风更为惊讶的是,蔡文茂和臧定远此刻正站在床边,床衔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老管家领着曹正风穿过人群,到了床边,果然不出曹正风所料,这坐在床衔上的,正是大魏神宗皇帝。 “曹正风见过陛下。”曹正风赶紧行礼道。 神宗皇帝没有理会曹正风,只是微微点头,目光依然是落在床上那位枯瘦到极点的老人身上。 “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要等你好起来再说。” 神宗皇帝的声音柔和,便是最亲近的大臣,也是第一次听到神宗皇帝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怕是后宫嫔妃,也不曾听到过这位铁血皇帝如此温柔的声音。 老太爷发出一阵干涩沙哑的笑声:“老头子这次是真的到头了,现在交代这些事情都不管用,死了后就更没人管了。陛下啊,那个小的,您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今日总是要给我个准信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外面炉子烧着柴火发出的噼啪声。 老管家忽然开口道:“各部主管大人留下,其他诸位大人还请暂且出去休息吧。老太爷有些累了,人少些好休息。” 房内的官员们早就浑身冷汗,听到这话简直是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后,头也不回地快步退了出去。 这一下,整个房间顿时空了一大半,也就几位尚书和几位亲近的高官留了下来。 神宗皇帝沉默半晌,道:“要又怎样,不要又怎样?” “要,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就别再扭扭捏捏的,该怎么样就要怎么样,当年答应的事情,即便是以前没考虑,现在也该考虑考虑了。如果说不要,那也好,老头子就把他带回去,这京城里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太多,我怕那小的被人欺负。” 老太爷一口气说完,脸色就是一阵潮红,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怎么会有人敢欺负他?”神宗皇帝轻声道。 老太爷咧了咧嘴,枯瘦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些阴森:“怎么会不敢?小的在西晋那边做了这么大的事,帮着朝廷解决了那么大的问题,结果呢,竟然就等到一纸奏章,说他要造反。旁人不知道内里或许相信了,但陛下也信吗?” 神宗皇帝缓缓道:“自然是不信的,但这和前面说的有什么关系?” 老太爷冷笑:“你若是给他个身份,还有旁人敢说那些话?要或不要,总是有个身份的,现在夹在中间算什么?便是因为身份不明,所以才会惹来那些个风言风语。” 神宗皇帝沉默良久,道:“要个身份?” “要。” “好。” 老太爷轻笑点头,没有再追问到底是什么身份。 就在正月十一的清晨,凄厉的嚎哭声从林府响起。 第三百四十三章 老太爷 神宗二十四年正月十八,这对于整个大魏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大魏有三百余年的历史,每一代朝堂都有无数的大人物在其中翻云覆雨,每一代也有无数的名将权臣叱咤风云。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人,有这位那么的风光,那么的不可一世。 半雪城的街道上挂满了素纱,黑白两色成了半雪城的主色调。 文武百官皆换上素服,皇家到百姓,百日内不允许有婚嫁宴会,必须服丧致礼。 明明是初春的日子,整个半雪城却一片凄然。 七日前前任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于林府,神宗皇帝下令赐谥号正武公,谥号一出便引起百官哗然。从大魏开过至今,还没有哪个大臣有过如此尊崇的谥号。即便老尚书林煜文有平乱扶龙之功,当不起如此谥号。 不过神宗皇帝当朝大怒,下令处治了几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官员后,生生把这谥号定了下来。 当老太爷的灵柩从林府抬出的时候,文武百官才猛然发现,抬棺的八人中,除了以兵部尚书臧定远老爷子为首的各位头头外和老太爷的独子林旭外,竟然还有太子和二皇子。 百官惊骇,此刻他们才忽然惊觉老太爷在神宗皇帝心中的地位。那些和老太爷向来不对路的官员,此刻更是浑身冷汗。 苏冉勋站在道左,跟着百官相送。在他旁边站着的是南院巡察使云河。苏冉勋看了看左右,这才低声道:“那位没来?” 云河苦笑,低声道:“不肯来。” 苏冉勋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他自然很清楚,那时候他年岁谈不上多小,但也不算太大。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公主殿下,自然也有些遐想。后来听说公主殿下被西北来的蛮子给霸占了,也曾义愤填膺想要做点什么,不过最终为了家族都忍了下来。 后来慢慢的,朝政恢复正常,天下恢复太平,这心思也就淡了。之后官位渐高,也越发的知道了其中内幕。原来所谓的被西北蛮子霸占了,也并非全是霸占,其中竟然还有神宗皇帝的安排。 牵扯到了皇室内部,苏冉勋这种世代做京官的,自然就更谈不上什么怨恨了,怨怼倒是有几分,不过也不是针对那西北来的蛮子。 到现在回想起来,剩下的只有叹息。 “有通知甲帐城那位吗?”苏冉勋问道。 云河轻叹了口气,道:“已经通过密信渠道发加急文书过去,不过一定是赶不到了。” 苏冉勋也是叹了口气:“就希望那小子不要太冲动,现在可是老尚书好不容易换来的局面。” 云河轻轻摇头:“我倒是不怕安之冲动,我怕的是有些人会在这之后更肆无忌惮。” 苏冉勋惊骇地看着云河:“你……南院有收到什么消息?” 云河没有回答,只是微闭着眼帘沉默不语。 …… 皇宫深处,一众嫔妃公主身着素服,安静地站在花圃旁。在花圃中央,便是一身白色长衫的神宗皇帝。 在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他坐在桌子的一端,而另一端放着一个小蒲团,却是空无一人。 神宗皇帝黯然,眉宇间带着几分伤感。 良久,他才轻叹一口气,举起酒杯朝着那空空的蒲团示意了一下:“君臣三十年,恩怨交缠无以言表,唯有杯中酒相送。” …… 白马驿外三十里,一座雄壮的军营矗立在草原上。在军营四周飘扬着无数军旗,军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一袭快马狂奔冲入军营,没有任何停留直奔中军大帐。 “将军,前任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于半雪城!” 李儒阁正端坐在桌前,面色严肃地看着公文。一听这消息,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是神色一滞。良久才微闭着双眼,长叹了一口气。 帐中将领皆屏住呼吸,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片刻后,李儒阁缓缓道:“屯兵白马驿外已经年于,不曾和西晋方面一战。传令下去,三军整备,攻打白马关。” 而就在白马关西侧的甲帐城,上官蓉倚着窗沿站在窗前,忽然伸出手,就见一只信鸽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信鸽脚下缠绕着一卷白纸,白纸外围能清晰可见三道红色的划线,上官蓉见了轻轻皱了皱眉头。 “三道划线,这是十万火急传书,国内发生了什么事?”上官蓉喃喃自语道。 当她把白纸打开,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原本还略显淡定的脸上顿时失色。不敢又丝毫犹豫,快步奔向后院。 此刻的林安之正在后院里,手持白子端坐在棋枰前。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面容英俊的锦衣公子。在这锦衣公子旁边,则是一名面容姣好巧笑倩兮的侍女。 “我说安之啊,你这可是一招险棋啊,一不留神便被绞了大龙,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锦衣公子笑眯眯地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世子也知道这是险棋,为何还要来这里?就不怕一会儿西晋兵马就打过来,把咱们给一锅端了?” 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北越定南王世子李玄嵇。在他旁边站着的娇媚侍女,自然是向来和他形影不离的侍女晏月。 李玄嵇嘿笑:“论贪生怕死,咱们兄弟怕是半斤八两,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林安之失笑摇头,正准备说话,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安之抬头望去,就见双眼通红的上官蓉踉跄着奔了进来。 “少爷,有急报!” 看到上官蓉的神情,林安之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把身前的棋枰弄翻,大步到了上官蓉面前。 上官蓉跪伏在地,双手把那密信递了上去。 看着那上面加有三道红色划线的密信,林安之轻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这才打开。 密信内容很简单,但对林安之来说却仿佛是晴天霹雳。 神宗二十四年正月十一,前兵部尚书林煜文病逝林府,谥号正武公。 …… 林安之已经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 房门紧闭,便是祝霁月过来敲门,他也没有打开。 爷爷,怎么忽然就病逝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林安之脑海里纠缠着。 老太爷的身体一直不好,这点林安之是知道的。但过去二十来年,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这二十多年来,不都这么过来了吗?怎么会忽然就病逝了? 林安之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想不明白。 他一直觉得老太爷还在等着他,等着他某日回到林府,之后娶上几房娇妻美眷,再生一大堆的胖小子。那时候,老太爷多半会一边抱着曾孙子,一边笑骂着臭小子挺行嘛。 那就像真实发生过,或者说一定会发生的,那画面甚至已经在林安之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 但是老太爷,怎么忽然就病逝了? 时间过了一整天,那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从亲近的祝霁月、上官蓉、张扬等,一直到军中大将蒲兰天他们,一个个都忧心忡忡。见着林安之,张扬第一个扑了上来。 “少爷,您总算出来了!”张扬哭叫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目光落在祝霁月脸上。祝霁月眼眶也是略微泛红,当年如果没有老太爷的认可,她祝霁月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我要回半雪城一趟。”林安之说道。 众将领都是面面相觑,但此刻却没有人任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病逝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座老宅子里的老太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要挑出那么一个,且只有一个可以让林安之毫无保留信任的人,那么必然是老太爷。即便是知道自己身世后,这种信任也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祝霁月身上,此时此刻,或许唯一能劝说林安之两句的,就只有她了。 “甲帐城怎么办?”祝霁月深深地看着林安之。 林安之缓缓道:“这一整个冬季白马关派兵攻打我们十余次,每次都不讨好,这临近的两次进攻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的疲软。而且开春后,白马驿那边也会加强攻势,让白马关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我不会离开太久,处理完爷爷的事情就马上回来。” 话说到了这里,便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林安之想了想,道:“霁月跟我一起回去……”说着微微一顿,“顺便见见爷爷。” 祝霁月眼皮微跳,明知道此刻不该有欢喜的反应,但心头仍是忍不住泛起一抹欣喜。 “好。” 祝霁月点头应道。 “此处防务暂交友徐宇负责,一应军政事物都由你全权负责。”林安之说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便是徐宇自己也是呆滞了半晌。 “少爷,此事万万不可!”徐宇赶紧上前行礼道,“徐宇投靠少爷的时日不长,论资历论经验,都不足以和诸位同僚相提并论,还希望少爷另选他人!” 林安之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将甲帐城交给你,那就是相信你。不用多说什么,我走之后此地全权由你负责。”说着便转头望向上官蓉,“勾玉也要全力配合,不要让将士的血白流。” “是。”上官蓉神色凄婉。 没有再多做什么命令,便在当天傍晚时分,林安之、祝霁月外带一个李雯,三人快马加鞭直奔北云山密道。 甲帐城到半雪城有多远? 当初林安之从半雪城出发去平州,足足走了一个半月,之后从平州到白马驿,又走了半个月。而从白马驿到白马关,又是十余天。 这是走的官道,一路畅通无阻。 而现在白马关被西晋军队占领,前几次更是被林安之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要想从白马关通过,几乎是不可能。 那么唯一可选择的,便是北云山密道。但那里艰险无比,路程更是远了数倍。即便是全速赶路,要从甲帐城赶到半雪城,至少也需要一个月。 南院最深处的花园里,大司命跪坐在毯子上,安静的听云河说着。和往日不同,以往大司命都是那艳丽至极的宫装打扮,而从老太爷过世后,她便换成了一身素装,不施粉黛。 只是,这样的打扮不仅没有让她的艳色消减分毫,反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纯明媚。外人见了只怕很难想象,她竟然是和老太爷一个时代的人。 “要不要派人去拦着他?”云河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大司命缓缓道:“拦得住吗?他那执拗脾气就跟林煜文一个模样……”说着嘴角便泛起一抹冷笑,“都是属驴的,是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 云河苦笑道:“总不能眼看着他回来吧?” 大司命沉吟片刻:“你去安排下。” 云河心头一动,脸上泛起一抹惊色:“您的意思是……” 大司命轻轻点头。 前任兵部尚书林煜文下葬,这很快就成了半雪城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说别的,光是那规格高到没顶了的出殡,大魏几百年历史上就没有哪个大臣享受过。至于说正武公这样的谥号,那更是绝无仅有。 都说皇恩浩荡,今日半雪城的居民才算见了是怎么个浩荡法。 自然,除此之外谈的最多的便是那远在西晋的小诗仙林安之。 这位可是林府的少东家,前年原本说是因为当朝抗旨被罚了闭门思过,没想到后来就传出消息,说是去了白马关。 紧接着就是白马关失守,那时候林安之的名字倒是在半雪城消停了些日子,人们聊得最多的就是大魏准备什么时候把白马关拿回来。 直到最近,才隐隐有风声说,那位小诗仙林安之,竟然已经打下了天干十城中的五座,对白马关形成了包夹之势。 这样的传闻让整个半雪城的人都对那位小诗仙赞不绝口,都说半雪城出去的果然都不简单。 自然,也并非全都是这样的言论,在这其中也还有一种别的说法。 “林安之就是个叛贼,这些人竟然还交口称赞!当真是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半雪河渡口,一名身穿长袍的年轻文士冷笑着说道。 这话没有半点掩饰,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周围人听见。 “秀才,你胡说八道什么?要不是看你功名在身,今日就要让你好看!”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低喝道。 这年轻文士冷笑:“难道不是?你可知道,御史台年前就送上奏章弹劾林安之,拉进宫的证据足足有一车之多,全是林安之贪赃枉法勾结外族的证据,我胡说八道,御史台可不会胡说八道。” 那壮汉顿时语塞,他不过是个码头的帮工,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不过是这些日子每日里听人说起林安之在白马平原做的事情,所以心生崇敬罢了。 而御史台是什么地方? 两袖清风、风闻上奏、铁骨铮铮、以死相谏这一类的词语大概就是御史台历来的风评了,相比林安之所在的南院,那真可谓是天上地下。 如果不是林安之的出现,让南院阴森冰冷的衙门口热闹了许多,只怕南院的名声还会更差。 “玉珠公主已经亲自出来说了,那些都是伪证。御史台再了解南莞,总不会比南莞公主更了解吧?”旁边一个同样是一身青衫的年轻文士道,“至于说那些所谓的私通敌国的证据,南院大司命当着陛下亲口承认是她下的命令,为的是获取敌国情报。” 这年轻文士一边说着一边摇头笑道:“兄台不会以为,你今日能在这里高谈阔论抨击时政,只是因为你有几分才学?阳春白雪固然好,但若是没有人在前面帮你挡着脏水,你今日能有这闲情逸致?若真要说南院一手遮天,今日你还有机会说这话?” 白衣文士深深地看了那青衫文士一眼,抱拳道:“在下正东道张贵安,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文士抱拳道:“在下江南府段成仁。” 段成仁和林安之自然是认识的,无论林安之是否记得这个跟着李元木跪在道左跟他赔罪的年轻人,但段成仁注定了是能记得林安之。 当年在江南府一番冲突,李元木成了林安之的学生,现在放到了南莞担任联络官,虽说大家都觉得去南莞是个苦差事,但更多的是看出了其中的深意。李元木是那年科考状元,并且是在春闱舞弊案中脱颖而出,抛开林安之这个好老师不说,他本身就已经给神宗皇帝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现在把他派去南莞做这苦差事,这可不是要整治他,而是要让他拿南莞做政绩,等他调回半雪城之日,其作为可想而知。 段成仁每每想起这位同窗好友,都是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跟着李元木一起拜入林安之门下才是。那时候林安之还不过是个南院巡察使,权力大则大矣,但地位真谈不上多高。 而这些年林安之名声日盛,手中权力更是与日俱增。前面有赐婚南莞公主,现在更是在西晋建功立业。 这样的人,一旦回到朝廷,那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至于说御史台弹劾林安之的事情,段成仁自然是有听说过,不过却只是嗤之以鼻,看看林府老太爷出殡时的风光,便可想而至圣上对林家的宠信。 他这次到京城来,为的就是要搭上林安之这条线。 张贵安没听说过段成仁,江南才子无数,但最近几年最出名的自然是远调南莞的李元木。 “玉珠公主是赐婚于林安之,说话间自然是帮着自家人。而南院更是林安之的根基,大司命自然不会当着说自家属下的坏话。这两者举证,皆不可取。”张贵安说道。 段成仁冷笑道:“这两位贵人的话都不可取信,难不成只有张兄的话能信了?” 张贵安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泛起一抹傲然:“我张贵安一介书生,即不求高官厚禄,跟林安之更无私怨,若真要说可信,我自然是比那两位可信!” “哦?还有这么个说法?” 张贵安的话音刚落下,旁边便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 张贵安和段成仁转头看去,就见在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的人正坐在桌前。他蓑衣上还沾着不少泥土,看样子应该是长途跋涉而来。 张贵安抱拳道:“敢问兄台,这话有什么不对?” 那人站了起来,揭下了头顶的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 一见这人,段成仁顿时站了起来,惶恐躬身行礼:“江南府段成仁,见过林大人!” 这话一出,一旁的张贵安也是脸色大变。 这披着蓑衣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安之。 离开甲帐城后,林安之立刻全速赶路。北云山密道虽然凶险,但也拦不住八品实力的林安之。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一路下来,连祝霁月都有些吃不消。林安之这才留下李雯照顾她,独自急行到了半雪城。 这一路晚上调集八品修为全速赶路,白天则是换乘马匹,一面休养一面朝半雪城急行。 原本一个半月的路程,林安之生生是半个月就赶到了。 口角之争自然耽搁不了林安之的行程,不过张贵安口中的话,却让林安之有了几分警觉,没想到半雪城竟然还出了这些事情。 他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老太爷,一路上倒是有给南院密谍消息,只不过他这一路加急赶路,只怕还走在了南院情报网的前头。 这不过是到了半雪城门口了,准备喝口水就进城,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不过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赶回林府。 半雪城城门已经打开,城门口的客商行人都在排队进城。此刻林安之心头焦急,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到了城门口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南院密谍,奉命公干。”林安之沉声说道。 那看上去像是小队长模样的人仔细检查了林安之的腰牌,之后又颇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林安之皱眉道:“不认识这块牌子吗?” 小队长迟疑了下,道:“敢问可是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林安之在半雪城算是名人,有人认识自然是不奇怪。他点了点头,道:“正是本官。” 小队长嘴角露出了笑容:“那就对了……”话音落下,他脸色骤变,厉喝道,“林安之在此,拿下!” 城门周围顿时涌出无数士兵,手持长枪将林安之牢牢包围在其中。 林安之面色冷凝,只是一言不发,目光冷冷地扫向周围的士兵。 迎着林安之的目光,那小队长心头莫名一寒,抓住林安之的欣喜瞬息不见。他朝着林安之抱了抱拳:“林大人,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林安之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跟你们走,不过尽快找主事的来说话。西面军务繁忙,我回来可不是跟你们扯皮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林安之觐见 刑部的大牢林安之也算是常客了,当年第一次到半雪城,在半雪河渡口斩了蔡文茂家的私军,便被拿了下了大牢。之后一次就是在朝堂上抗旨不遵,拒了神宗皇帝的赐婚,就又被抓了进来。 没想到这次,竟然又到了这里。 看守的算是老熟人,就是上次嚷嚷着问林安之苏皖和秦苑清到底谁更漂亮的那位。 见着林安之,这狱卒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只是朝着林安之拱了拱手。 林安之点头回应,算是明白。 老太爷的事儿自然是全城都知道,林安之这时候赶回来,为了什么也很清楚。 林安之盘膝坐在大牢里,微闭着双眼调息着。这一路日夜兼程,哪怕他有八品实力,但毕竟不是铁打的身子,而且之后的事情,只怕还要做些准备。 时间从中午一直到了午夜,除了那狱卒来送了两次饭外,整个大牢里没有旁人进来。 这里是关押朝中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一般的犯人进来,不过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那就有些不正常了。 林安之微微睁开眼,其中寒芒闪烁。 “我说过,我这次回来不是跟你们扯皮的,见了爷爷就要立刻赶回甲帐城去。”林安之开口缓缓说道。 黑暗的地牢中没有人回应,林安之站起了身,抬手轻轻抚住了地牢那大腿粗细的门柱。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声响。 林安之心头微动,这可不是有人进来探监的声音,声音很是清脆,却又非常之小,就好像是有人轻轻地打开了门锁。 很快的,一个浑身上下被黑衣的女子钻了进来。 她第一眼就发现了林安之所在的牢房,一个纵身就到了牢门前。 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女子掏出钥匙扔打开门锁,之后迅速奔向地牢出口,林安之紧随其后。 除了地牢大门,女子低声道:“去城东,有人接应你。” 这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就像是生锈的铁皮摩擦着地面一样。 林安之却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女子眼神顿时有些慌乱,目光投向别处:“林大人自重。” 林安之轻叹了口气,不顾女子的闪躲轻轻拉起她的手:“什么时候你也跟我讲自重了?好久不见,秦姑娘。” 说着,他抬手拉下了女子的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姣好的面容,比不上祝霁月和苏皖那种绝美,但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生亲近的味道,仿佛只要和她站在一起,就心头安宁。 秦苑清轻叹一口气:“何必呢。” “总是要见一面的。”林安之轻声道,“我猜到南院会有人出手,只是没想到大司命请了你。” 秦苑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应该知道大司命让我来的原因。” 林安之无奈道:“怕我脑袋发热,所以找个能劝得动我的人。不过大司命既然知道我的脾气,就应该知道这时候谁来都不行,我必须回去见爷爷。” “老太爷被葬在城北皇家陵园,现在头七未过,那边看守严密。你如果只是想祭奠一番,林府里就有灵堂。”秦苑清说完就看着林安之。 良久,林安之叹了口气。秦苑清就感到心头一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好。” 刑部地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自然有高手坐镇,但是面对两位八品强者,这样的看守实在是用处不大。 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刑部,直奔林府。 去林府的路上,秦苑清已经把大致的情况跟林安之说了一遍。 朝廷虽然没有对外宣布,但内里已经给林安之加上了谋逆的名头,用的便是许若呈上的那一车证据。大司命和玉珠公主祝雪燕两人的证词毕竟只能作为旁证,而那些文书中,其中有几份牵扯到操控南莞朝政的文件,甚至有林安之的亲笔签名,这叫铁证如山。 就在老太爷下葬的第二天,御史台十余位御使大夫一同跪在皇宫外,要求严惩林安之。 最后,这些人被请进了皇宫,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离开。 具体商议结果怎样无人知晓,但刑部已经下令暗中缉捕林安之。 林安之听着,神色淡然。 “不担心?”秦苑清问道。 “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担心的?”林安之回道。 林府外高高悬挂着素白的灯笼,其中闪烁着惨白的光芒。 林安之心头一疼,当见到这灯笼的时候,他才仿佛才感觉到,老太爷是真的走了。 没有翻墙跃院,而是走到大门口,轻轻敲了敲大门。 房门打开,门房赵老头便见着林安之。 两人也有几年没见面了,但赵老头没有任何的惊喜,反倒是眉头紧锁。把林安之让进了房门,把着房门左右瞧了两眼,见没什么可疑的人跟着,这才把大门关上。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赵老头满脸焦急道,“这时候您不该回来啊!” 林安之只是轻轻点头,道:“在哪里?” 赵老头自然明白林安之的意思,叹了口气,道:“少爷随我来。” 灵堂被设置在后院,按说老太爷下葬后就应该撤了。不过林旭去了陵园守孝,老管家又没发话,这灵堂也就这么摆着,没人敢动。 林安之到了灵堂,就见着了老管家坐在一把椅子上,安静地守在灵堂外。 见了林安之,老管家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少爷。” 林安之依然是轻轻点头,然后抬起手。 老管家立刻奉上了三柱香。 林安之走到香炉前,就着烛火点燃后,这才跪倒在地。 爷爷,不孝孙回来晚了! 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并没有太多的哀伤画面,更没有什么嚎啕大哭,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上完香,林安之在灵堂里驻足片刻,这才走了出来。 “那……那个人呢?”林安之问道。 那个人,自然是指的林旭。知道自己身份后,林安之便明白了林旭为什么这么恨自己。他愿意体谅林旭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冷漠,但也同样无法让自己再张口叫那一声“父亲”。 老管家躬身道:“在皇陵守孝,说是要守满三年才回来。” 林安之沉默片刻,点头道:“也好,正好避开这场风雨。” 秦苑清站在旁,见林安之上完香问完话,这才道:“差不多了,该走了。” 林安之轻声道:“是该走了,你先回去吧,今日有劳你了。来日若是不死,必然登门道谢。” 秦苑清惊骇道:“你要干什么?” 林安之眼中寒芒闪烁,眉宇间升起一股煞气:“既然回了皇城,自然是要见一见那座位上的主人!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对我说!” 秦苑清急道:“不然先找大司命商量下,林安之你不要太冲动了!” 林安之轻轻摇头:“不用了,大司命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这件事不要再把她牵扯其中。” 黎明时分,天色依然一片黑暗,一名身穿正五品朝服的年轻男子站到了皇宫大门口。 禁军们立刻手扶腰刀,警惕地看着他。 “来者何人,报名!”禁军厉声喝问道。 年轻人整了整衣衫,之后双手抱拳弯腰行礼。 “臣林安之,求见皇帝陛下!” 声音低沉而洪亮,在八品修为的夹持下,声音如同一阵清风,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片刻后,一阵悠扬而尖锐的声音从皇宫内传来。声音一道接一道,直奔宫门口。 “传林安之觐见……” “传林安之觐见……” “穿林安之觐见!” 宫门打开,一对全身披甲的禁军涌了出来。 看着这些禁军,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轻轻一甩衣袖,背负着双手走进了皇宫大门。 …… “砰”一声闷响,苏冉勋一巴掌拍在桌上。 这位号称大魏文坛领袖的老者,此刻满脸怒容。 “林安之这混小子,怎么能做这种蠢事?!”苏冉勋又急又怒。 司徒伯南叹了口气,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消消火气,这么折腾只怕比林安之还死的快。” 苏冉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消火?你若是不上火,怎么一大早就跑我府上来?”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就见管家领着郑羡鹤走了进来。 “臧老头不来,你个兵部侍郎来有什么用?”苏冉勋怒道。 郑羡鹤苦笑道:“苏大人,我可不是奉臧尚书的命令来的。” 司徒伯南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家里那宝贝女儿不也是央求着自己过来想办法吗。郑羡鹤的女儿郑翠娥和自己家那位宝贝丫头,可是多年闺蜜来着。 想着便是一阵苦笑,这小林大人啊,当真是个“祸害”! 这两家的千金和林安之的故事传得满广的,毕竟两位大小姐都是以林安之的头号粉丝自居。而且春闱舞弊一案,这两家还都因为林安之被牵扯其中,好在最后是圆满解决了。 “苏老头,你给个说法,保还是不保。如果不保,自然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咱们各自回家睡个回笼觉,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司徒伯南说道。 “放屁!”苏冉勋怒道。 “苏老头,你也算是我大魏文坛领袖,怎么能开口骂人?”司徒伯南无奈道,“既然要保,那到底要怎么保?” 第三百四十五章 保住林安之 怎么保? 这个问题很明白,自然不是要保林安之个无罪释放,谋逆可不是什么小罪名,特别是御史台那边还证据齐全。这种案子一旦捅到了神宗皇帝那里,便是太子也休想完好脱身。 所以,这怎么保,要的是把林安之保成什么样。 是被贬黜京城,终生不可为官,还是说发配千里,去做个边军士兵?最差的自然是,一旦林安之被下令斩首,那么他的家眷亲人是否受牵连。 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甚至是可以操作的。大司命一早就跟各大部的头头通了声息,虽说这六部头头有的对林安之不满,但对整个国家的大方向上,依然是保持一致的。 那就是,林安之现在掌控甲帐城,万万动不得! 也是因为这样,秦苑清才能那么轻松的进入刑部地牢把林安之救出来。否则便是八品高手,也休想这么无声无息地带个活人出来。就连当年苏皖想要进刑部地牢,也只能乖乖的跟在手持太子令的秦苑清后面溜进去。 如果没有刑部大佬们的暗中放水,哪有那么容易出来? 听了司徒伯南的话,苏冉勋也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候,外面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抬眼看去,就见满脸苦笑的云河走了进来。 去年年中的时候,云河就从白马驿被调了回来。毕竟是主管半雪城的南院巡察使,而且平日里主管各种院内事务,暂时调离可以,但长期在外以大司命的性子,只怕是耐不住性子处理那些个文件。 见到云河,苏冉勋顿时大喜:“你来的正好,这些事儿还是你们南院最擅长。” 云河揉了揉鼻梁,心说这是骂人还是夸人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朝着苏冉勋、司徒伯南和郑羡鹤躬身行了一礼,道:“三位大人,还请随我一起进宫为林大人求情。” 到了皇宫,就见宫门外已经候着不少人。不过人群分为两拨,一拨是以太学学生为主,有三十余人,要求无罪释放林安之。而另一拨则是御史台的诸人,共有十余人,听说林安之被抓,纷纷要求处斩。 太学学生们的看法很简单,林安之身负小诗仙之名,更是太学学士,为官路上更是杀了不知凡几的贪官,你现在说林安之贪赃枉法,这不是有意构陷朝廷重臣吗? 而御史台则是摆事实讲证据,据理力争,要让这些学生看清现实,认清林安之这逆贼的真面目。 双方不光引经据典,偶尔也会拳脚相向。 整个皇宫大门口好不热闹,旁边禁军围了一圈,也不过来劝阻,只是不让他们这些人把混乱扩散出去。 苏冉勋看着暗暗点头,心说果然还是太学的学生有胆识有骨气。 林安之是南院巡察使,做的都是些没法摆到台面说的事情。这些事情往好了说是为国为民,往坏了说就是阴险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做,你们御史台能每日里阳春白雪,也正是因为有南院这条恶狗四处咬人。 不过南院无论做了什么,最终两个字都是“为国”。 “这些学生虽说张狂,但大是大非还是看得清的。”司徒伯南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鼻梁,暗暗记下了几个闹腾得最凶的刺头。琢磨着,以后这些人要是推举到自己门下做事,还要多考虑考虑。 “快看,苏大人来了!” “苏大人来了!” “见过苏大人!” “见过老师!” 太学的学生纷纷上前行礼。 御史台那边几人忿忿地看着这边,勉强抱拳算是行礼,不过也没给好脸色看。 不得不说,太学的学生众多,双方“说理”的过程很是一面倒,御史台的不少人身上都挂了伤。 苏冉勋也是爵位崇高,本来就暗恨御史台弹劾林安之的事情,此刻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装作没看见御史台的行礼,只是温和招呼学生们。 这时候,禁军中一名身穿将领服饰的人走了出来。 “薛贵见过苏大人、司徒大人、郑大人、云河大人。” 苏冉勋一看这人,立刻道:“薛大人,还请通禀一声,说苏冉勋、司徒伯南、郑羡鹤等人求见。” 薛贵看了四人一眼,面露苦笑,道:“陛下有令,今日谁都不允许进宫。” 苏冉勋惊道:“为何?!” 薛贵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众太学学生和御史台大夫,他拉着苏冉勋的手走出了人群。 苏冉勋满脸疑惑,道:“这是做甚?” 就听薛贵低声道:“今日里我负责宫外的执勤,不过里面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陛下跟林大人在御花园听曲儿呢……” …… 御花园里,神宗皇帝和林安之坐在一个凉亭中。在凉亭外,是一名抱着琵琶弹唱的女子。唱的曲子,正是林安之初到半雪城的成名之作《琵琶行》。 “当真是好好词,好曲。”神宗皇帝感叹道,“可惜了那苏皖,没想到竟然是魔教圣女。” 经过这许久,林安之也不会在逢人便解释这首《琵琶行》不是他写的了。 听了神宗皇帝的话,他只是淡淡地道:“也算不上可惜,圣芯庵和魔教本就没太大区别。无非是圣芯庵站住了正统,所以魔教就只能是魔教。” 神宗皇帝深深地看了林安之一眼:“能说出这番话,看来这两年里经历不少事情。” 林安之轻轻摇头:“其实以前也能说的,只是您不爱听,也不会给我说的机会。” 神宗皇帝眉头微颦,沉声道:“那今日我便给,你有什么就好好说说,免得到时候说我不给开口的机会。” 林安之嘴角轻轻翘起,露出一抹讥讽自嘲:“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说呢?终究是要拿了我的头,那两位心里才能安稳……”说着转头望向神宗皇帝,“或者说,您心里才能安稳?” 神宗皇帝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道:“大魏传承数百年,不能在朕手里毁了。有些事我便是认了,但天下人认吗?天下人认了,你又认吗?纳兰不光是姓氏血脉,还有传承,你传承了多少?你或许不知道,朕与许多人聊过你,一个个都说你像林煜文,说你有老尚书的风范。”神宗皇帝说着,露出一份嘲讽表情,“是啊,你可是他养大的,不像他又像谁呢?” 林安之就觉得心头升起一股悲愤,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当年是谁把我交到爷爷手上的?这难道该怪爷爷?还是怪我?” “怪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已成定局。你现在还口口声声叫他爷爷,朕还能怎么认你?即便是认了,这纳兰的天下怎么办?”神宗皇帝淡淡地道,“今日你或许真没有那意思,但若是有朝一日你忽然有了呢?” 林安之沉默,他明白神宗皇帝始终不相信他,始终认为他会祸乱大魏朝廷。 “那你打算如何处治我?”林安之问道。 “御史台呈上的证据我都看过,可以做铁证,也可以全然无视。南院行事本就是朕特批的,不在朝纲内,不在律法中,真要论起来,这最终还是会算到朕自己头上。”神宗皇帝缓缓道,“至于怎么处治你,我没想过处治,我只希望你留在这半雪城中,日后荣华富贵如昔。自然,这身官服得脱了。你把玉珠公主的赐婚接受了,那怎么也能算个郡王,郡王不能为官,做个富贵闲人其实也挺好。” 林安之沉默良久,道:“那甲帐城怎么办?” 神宗皇帝道:“计策已经定下,甲帐城自然会有死忠于朝廷的将领过去。你总不会说,明明是大魏的兵,换个统领就带不动了吧?” 林安之哈哈大笑,心头的悲愤已经无以言表。 是啊,明明是大魏的兵,若是换个将领能指挥得动,那还要你林安之干嘛?如果换个将领指挥不动,你林安之还敢说自己没有谋逆? “我如果说不愿意呢?”林安之轻声说道。 神宗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道:“林煜文死前让我给你个身份。” “哦?陛下打算给微臣什么身份?”林安之嘴角微微翘起。 “林煜文生前是有北云候的爵位的,你可以把这爵位留下。”神宗皇帝说道。 林安之沉默良久,忽然站了起来,朝着神宗皇帝一拜到地:“谢主隆恩!” 神宗皇帝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那么平静的,用近乎冷漠的眼光看着他。 “林煜文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便是朕……便是朕封你为郡王都比不上?”神宗皇帝的声音里蕴含着一股被压抑着的怒意。 “养育之恩,恩比天高!” 神宗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略带几分嘲讽:“很好,那你就等着受封这北云候吧!” 就在当晚,一纸诏令传遍整个半雪城。 赶回来参加老尚书葬礼的林家小公子林安之,继承了老尚书北云候的爵位。 这一消息传出,整个半雪城一片欢呼。 半雪河渡口那粗壮的汉子兴奋地对旁边的客人道:“我就是吧,林家小公子绝不是谋逆的人,你看皇上这封赏,明显圣眷正隆宠信有加啊!” …… 大司命坐在南院最深处的花圃里,在她面前坐着的,是刚风尘仆仆感到京城,就被叫到了南院里的祝霁月和李雯两人。 当神宗皇帝封赏林安之的消息传来后,大司命面色一片冷凝。 “大司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李雯诱惑地问道。 大司命沉默片刻,道:“安之和你现在都是几品修为?” 李雯道:“安之哥哥刚突破到八品,我也突破到了八品中,有什么事吗?” 大司命琢磨半晌,这才道:“如果我要你去把你安之哥哥捉住,你能办到吗?” 李雯满脸错愕,一旁的祝霁月确实心头一动,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可是陛下决定要一劳永逸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任命 林安之没有离开皇宫,被安排住在皇家别苑里。周围景色雅致,加上这初春的季节里,更是显得格外的生机盎然。 自然是看不到什么守卫的,既然敢把林安之放在这深宫内院,就不怕他会逃跑。林安之当然也不会逃,他如果打算逃一开始就不会主动走到皇宫大门口。 闭上双眼,细细感受着周围,温润冰凉的空气带着几分湿润,泥土青草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春天的来到。只是,林安之心头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悲愤和伤痛。 虽然早知道神宗皇帝的凉薄,但心头总还是抱着些许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的把他当做儿子看待。至于那张无数人眼热的位置,林安之从来都没有兴趣。每日里勾心斗角,当真不如做个富贵闲人。 忽然,一阵轻微的破空声让林安之睁开了双眼。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两名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这别苑的院子里。 高手! 这是林安之的第一判断。 对方的气息甚至隐约引动了他体内的真气流转。 至少是八品。 林安之眼角微微抽动,心头竟然隐隐升起了一股兴奋的感觉。 无论是谁,来吧! 林安之一个翻身下了床,他的身体如同一只灵猫,无声无息地朝着窗户靠去。 透过窗户的缝隙,果然见着两人正悄悄朝着他的房间奔来。 只是,看着这两人的同时,林安之心头充满了古怪的感觉。 没有再隐藏身形,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果然,门口两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人甚至发出了一声低呼。 “糟糕,安之哥哥发现我们了!” 林安之哭笑不得,道:“我好歹也算是八品,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耳目向来灵敏,别说是你个小蚊子了,就算是夜雨楼主来了,也逃不过我的耳目。”说着,他目光又投向左边那人,“本以为我们会再过几天才见面的。” 左边那人叹了口气,揭下了面纱。果然不出林安之所料,又是秦苑清。 “你们来这里是想干什么?”林安之疑惑地看着两人。 “是我让他们来的。” 林安之的话音刚落下,一个声音就从碎石小道响起。抬眼看去,就见一身素服的大司命缓步走了过来。 见着这位,林安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刻躬身行礼:“见过大司命。” 大司命轻轻点头,道:“我让秦姑娘传你话,叫你去城东,你不肯去。现在我让你走,你想来也是不会走的了?” 林安之缓缓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要走。” 大司命道:“很好,我就是这么觉得,所以才让李姑娘和秦姑娘来的。”话音落下,她目光投向秦苑清和李雯,“动手。” 林安之见着大司命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一听这话,没有半点犹豫身形陡然暴退。而这一瞬间,秦苑清和李雯就跟了上来。 如果真要论实力,林安之不过是初入八品,秦苑清却已经在八品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李雯也是少年天才,不久前也突破到了八品中,两人肯定都是要胜过林安之不少的。 但同样的,两人可不是要把林安之击杀在这里,动起手来难免会缚手缚脚。而林安之则没有这层顾虑,本来实力就不如两人,而且此刻更是以一敌二,那动起手来就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对两女的一些杀招,林安之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最终两女只能是惊慌的主动收招,深怕伤到了林安之。 这一番下来,倒是有些旗鼓相当的味道。 大司命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摇头叹气,这无奈的模样,当真和他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时间不多了,再儿女情长就是害了他。”大司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话一出,秦苑清和李雯心头一震。这么拖下去,真等到禁军来了,林安之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字!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出手便不再留手,招招奔着要让林安之失去抵挡力去。 这一下,林安之就感到压力陡增,两女出手不留情,他反而没法真的狠下杀手了。只是几招下来,身上就吃了李雯几拳。 林安之心头恨得牙痒痒,心说这丫头出手也没个轻重,打的全是要害。倒是秦苑清还是老样子,出手温和…… 这念头还没落下,秦苑清的身形忽然消失了,紧接着林安之就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正是秦苑清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脑袋上。 “秦姑娘小心,别打坏了安之哥哥!”李雯低呼了声。 林安之就听到这么一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在昏迷前那一瞬间,他才忽然想了起来,秦苑清向来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主,当年在银月城,只是念头微动,就亲自到了后院,要当场击杀林安之。如果不是忽然改变主意,只怕林安之活不到现在。 当林安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感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车帘外传来皎白刺眼的光芒,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林安之揉着后脑勺坐了起来,还没开口,车帘子就被掀开了,露出了祝霁月和李雯的身影。 “醒了?”祝霁月微笑道。 见着祝霁月,林安之莫名有些心虚。他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条命早就不是但属于自己。一旦他在皇宫里出了事,那么祝霁月等人接下来的命运只怕会相当的凄凉。 “醒了。”林安之咧嘴笑了笑。 看着林安之的神情,祝霁月倒是有些惊讶,半晌才笑道:“看来是想通了。” 林安之微微摇头:“想通谈不上,不过算是清醒了,当时直接去皇宫确实太冲动了。”说着他看了看车外,就见这是行驶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也看不出具体在什么位置。 “这是什么地方?”林安之问道。 李雯笑道:“是一条离半雪城一里地的小路。” 林安之一怔,有些没明白。 祝霁月淡淡地道:“昨日夜里皇宫里遭了窃贼,听说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所以,今早禁军已经封城了,城内正大肆搜查。城外也调了城卫军出去,以半雪城为中心往外搜索。” 林安之心下黯然,看来神宗皇帝是铁了心的要杀他。 “现在这是大司命安排的吧?”林安之问道。 祝霁月道:“大司命让我们沿着这条绕城小路一直行走,不要离开也不要入城,这灯下黑的地方,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林安之听着,心下叹服,大概也只有大司命才能想出这么好的招数。 不过这事到底要怎么结束,还是另一个说法。 这马车也没有到处乱跑,每日到了傍晚时分就会停在道左。直到第二天清晨,会有人送来一封密信,里面提示了今天该走的路线。 林安之看着心下叹服,这里面记录的可都是城卫军的动向,如果是落在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手上,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虽然不能离开,但也不见得都是坏消息。至少是十天过去了,林安之依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说要缉捕他。整个半雪城乃至大魏百姓对林安之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神宗皇帝对他封侯的这件事上。 终于在第十五天的清晨,正安静地等着南院派人来送信的林安之,等到了一个熟人。 “徐公公?”林安之惊讶道。 来的不别人,正是御书房的大太监徐公公,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徐公公看着林安之,脸上也是带着几分惊喜和几分无奈,朝着林安之摇头苦笑:“北云候,可是让奴婢好找啊!” 北云候这个称呼,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叫起,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笑道:“还是叫林大人吧,北云候这称呼有些渗人,总觉得是在叫爷爷。” 徐公公苦笑不已,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张鹅黄色的圣旨。犹豫了下,这才对身后的小太监们扬了扬下巴:“转身。” 小太监们赶紧转过身去,不敢朝这边看一眼。 这时候,徐公公才把圣旨递到林安之手上,低声道:“具体内容林大人就自行看吧,奴婢就不念了。” 林安之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了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正东道羧郡山族作乱,命南院巡察使林安之前往巡查。 就这么几个字,见到到没边了。至于其他的内容,什么都没有。 林安之舔了舔嘴唇,道:“就这样?” 徐公公郑重点头:“就这样!” 林安之沉吟片刻,拱手道:“有劳徐公公了。”说着就伸手到袖子里,但结果却非常尴尬,从甲帐城过来这一路上,他的盘缠本就所剩不多了。之后又是刑部大牢,又是皇宫走了一趟,原本还有些的碎银子此刻也都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徐公公一看林安之的动作,赶紧拉住他动手:“林大人,这就见外了。” 林安之轻笑,转头看了眼南面:“今日一别,日后只怕很难见面了。” 徐公公叹了口气,道:“林大人不要这么想,世事难料,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说不定某日……”说到这里徐公公没有再说下去。 林安之失笑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朝着徐公公拱了拱手,这才又上了马车。 李雯坐在车前,手持着缰绳。 “安之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安之目光望向东面:“正东道羧郡。” 第三百四十七章 铁骑踹营 “甲帐城怎么办?” 御书房内,神宗皇帝端坐在书桌之后,在他前方站着的是臧定远。 “派人去接手便是,既然是大魏的兵,自然要听朝廷调遣。”神宗皇帝淡淡地道。 臧定远沉吟片刻,抱拳道:“陛下,就微臣所知,甲帐城的兵力一共分为三部分。其一是白马关残兵,白马关纪灵、李怀明叛国后,许多士兵不肯随他们一起,便反出了白马关。一部分回到了白马关东侧,由白马平原的几座军营接收,剩下的部分则是去到了西侧,后来林大人一路收编,聚拢了约三万人。甲帐城中,应该有一万左右的白马关残兵。” 他微微顿了顿,接着道:“另一部分,则是库泽山的异族。这支异族都是土生土长的西晋人,不过西晋人向来高傲,从来不把异族当做国人看待。这些异族被困居于库泽山上,世代为奴,直到林大人策反,他们才跟着了林大人。至于第三部分……” 说到这里,臧定远看了看神宗皇帝,神色欲言又止。 神宗皇帝冷笑道:“有什么好避讳的?第三部分是林煜文的红甲,为数三万,不过跟着林安之征战年于,现在也就剩下两万不到。” 臧定远垂首道:“陛下既然熟知这些,当知道,并非是随便派个人去,就能统领这支军队的。除了白马关残兵受兵部管辖外,其他两支其实和我大魏关系不大。” 神宗皇帝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别说是那两支部队了,就算是白马关残兵,现在到底对朝廷有多少忠诚度,都没人能拿捏得准,这也是御史台以组建私军为名弹劾林安之的原因之一” “看来是老臣多虑了,陛下既然早已掌握其中关键,想来是早有对策了。”臧定远沉声道。 神宗皇帝淡淡地道:“林安之不是在柔兆城扶持了个宋九江吗?让人带着诏书去,承认他的帝位,以柔兆城挟制甲帐城便是。” 臧定远一哆嗦,这计谋可谓是狠辣到极点。 林安之以称帝诱惑宋九江,但他毕竟只是大魏的朝廷命官,能给的也不过是口头承诺。而神宗皇帝可不同,他认可了,那便等于是整个大魏都认可。 这条件可比林安之的空口白话优渥了百倍不止。 而且随着之后对白马关的攻略,对宋九江必然还会有许多扶持,宋九江只要不是太蠢,这便是一番功业的开始! 一旦笼络了宋九江这个林安之定做“大后方”的所在,那甲帐城就真的成了一座孤城,要搓圆还是捏扁,就全凭神宗皇帝一句话了。 但是,宋九江真肯老老实实的听朝廷的话吗? 这句话臧定远没有问出口。 …… 正东道自然是在大魏的东侧,大魏十道,正东道的地理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本身被大江贯穿,一面紧靠着大海,西侧是皇城半雪城,南北两侧也都是大魏领土。既不像正南道一样和南莞交界,自然更不想正北道和正西道一样要和强敌北越、西晋对峙。 羧郡位于正东道的最东侧,是紧邻东海的一个郡。郡内渔业发达,远洋贸易虽不如癸帐城一般红火,但也多有涉及。 山族是羧郡的本土异族,虽说在大魏全境甚至西晋和南莞都有分布,但最大的山族聚居地就在羧郡。 这一路过来林安之也是轻装上阵,没有像往日一样弄出那么大的阵仗,甚至都没有带上几个南院的护卫。就是他和祝霁月、李雯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赶往羧郡。 还没到羧郡境内,就能见到许多有山族特色的雕刻图腾,一座座古怪的石柱竖在路旁,颇有些异域风情的味道。 “没想到山族还有这种才艺,这些石柱雕像神态各异,就像着的妖魔一样。”林安之欣赏着路旁不时出现的石柱赞叹道。 祝霁月道:“传说山族是最初的异族,其他所有的异族都是从山族中诞生的,所以我们才会都是供奉山神。这些图腾是讲的各种故事,例如刚才见着那个,传说是山中的鬼花夫人,喜食小孩,凶残无比,后来闹得民不聊生惹得山神震怒,这才被镇压。” 林安之笑道:“这些故事倒是有趣,你没事儿的时候多给我讲讲。” “我们从小就是听这些故事长大,这些故事我都还算熟悉,你要真有兴趣,我每日里给你说几个。”祝霁月说着微微一顿,看了看林安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安之没有转头看她,却仿佛是知道了什么。 “不用担心。”林安之轻声说道,“甲帐城经历了那么多战事都还在,没那么容易破。” 祝霁月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走了没多远,忽然就见一个老年樵夫。 李雯立刻策马上去:“大爷,到羧郡还有多远啊?” 老樵夫看了看三人,道:“再往前走二十里,就进入羧郡的地界了。” 李雯甜甜一笑:“谢谢大爷!” 三人正要策马继续往前,那老樵夫忽然叫住了他们。 “公子和两位小姐为何去羧郡啊?”老樵夫问道。 林安之和李雯、祝霁月相视一眼,这才道:“老大爷,我们是去探亲的。” 老樵夫看了看三人,似乎是确定了下三人的身份,这才道:“还探什么亲啊,回吧!现在的羧郡兵荒马乱的,即便是有亲戚,指不定也没在原处去别处逃难啦!” 林安之心头微动,嘴角带着那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笑容:“老大爷,这话可怎么说的?我大魏这些年风调雨顺,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可没听说有什么天灾。哪有逃难的道理?” 老樵夫叹气道:“天灾倒是把不怕,羧郡靠着大海,便是老天爷再无情,在海边总是饿不死的。怕的是人祸啊!” 林安之满脸疑惑,道:“老大爷,羧郡到底怎么了?” 老樵夫摇了摇头:“少年郎,听老人家一句劝,不要去了。”话音落下他也没有再理会三人,背着柴火下山了。 望着老樵夫的背影,林安之沉思良久。 “看来要加快速度赶路了。” 三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到了羧郡境内。 刚走出不到一里地,路旁就窜出了一伙衣衫褴褛的人。这伙人有十来个,他们一个个手持棍棒,贪婪地望着林安之三人。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当先那人恶狠狠的说道。 林安之听了哑然失笑。 他收服刘恩峰后,也听了不少的江湖切口,像这种最初级的,一般江湖中人都不屑于使用,太丢人了。 这几个说是流寇,看上去倒更像是难民。 林安之偏着头看了他们半晌,这才忽然道:“你们多久没吃饭了?” …… 篝火熊熊燃烧,看着坐在篝火旁大口吃着干粮的难民,林安之一阵沉默。这些难民里有老人有妇女,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你们是从什么地方逃难出来的,羧郡内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林安之皱眉问道。 林安之问的是一个脸上有明显伤痕的青年男子,这伤痕是林安之打的。在一番沟通无果后,林安之决定动用南院最擅长的手段“以力服人”,十来个难民连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通通被打翻在地。 这青年男子好奇地道:“这位少爷,您到羧郡来干嘛?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赶快走吧,整个羧郡全乱了。” 听这青年男子说了一遍,林安之才算知道了详情。 羧郡本身着重的是渔业和远洋贸易,但就在这两年,海上商道经常被海盗袭击。朝廷也组织水师清剿过几次,但收效都不大,这些海盗异常的狡猾,不是事先收到风声,就是在撞见水师后遁入暗礁丛生的复杂水域,让水师无法追击。 直到半年前,水师收到情报,说是发现了海盗的踪迹。经过这么两年,水师也有了经验,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甚至出兵的时候大家也以为不过是日常训练。直到在海上碰见对手的一刻,水师的士兵们才知道面对的是海盗。 水师这边也是压着火,动起手来自然是没有半点留手。先是一轮火炮,将对方的几艘主力战船轰沉,之后便是水兵登船,将三船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原以为这是立了大功,谁知道却是惹了大祸。 把这些海盗尸体运回,悬首示众后,立刻就有人发现,这些所谓的海岛,竟然全是山族的族人。 这一下子,整个羧郡的山族就炸了锅,几乎是当天就推平了羧郡郡府,之后更是见着大魏的百姓就杀。 “山族的人其实不算多,总共不过二十来万,也不过是占整个羧郡人口的三成左右。不过他们胜在悍不畏死,而且异常团结,通常都是好几千人围攻一个村落。但凡过处不留活口,百姓们除了逃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青年人叹气说道。 “水师的人呢?”林安之皱眉问道。 “水师?”青年人嘴角泛起一抹不屑,“他们自己闯了祸却没法收拾,现在全都所缩在水师大寨里不敢出门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初临羧郡 林安之三人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行进,沿途倒是见着了不少羧郡出来的难民。不过也只是难民,暂时没有变为流寇。见着林安之,这些难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最终没有选择动手。能三人三骑大摇大摆走进羧郡的,可没什么好相与的主。 羧郡郡府在杨枫城,位于正东道的东侧,毗邻东海,南面驻扎的就是号称大魏最强水师的东海水师。 一路行走了将近半个月,也就只有前半段见着了一些难民,真到了临近杨枫城的时候,就已经很少见着难民了。毕竟是羧郡郡城,起嘛的驻军还是有的,山族闹腾的厉害,但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真要闹到杨枫城附近,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血腥镇压。 李儒阁在渝州能干的事,相信羧郡郡守逼不得以之下也能做到。 羧郡春末与白马平原不同,这里已经是阳光灿烂风和日丽,走在官道上,春风拂面而来,带着几分暖意和舒爽。 离杨枫城还有三天的路程,林安之也不着急,沿路带着李雯和祝霁月慢悠悠的走着。一来是对这件事情本身兴致不高,二来也是要给霁月军和老宅子一些时间。 林安之被派往羧郡公干的事情已经传回林府,自然也知会了老宅子那边。老太爷和林安之虽然离开了白州,但那边依然有留守的人,至少是杨絮两母女还在。根据林安之的命令,那边会立刻安排人手过来。毕竟,几十万山族叛乱,不可能真指望林安之一个人就平了。除了当地官府的配合外,林安之手下也必须要有能用的人。 红甲是全部派往了白马平原,但羿风寨还有霁月军,老宅子也有许多暗中隐藏的人手。 这些都是底气,是老太爷韬光养晦二十年暗中培养的力量。红甲是主要部分,但不是全部。而且林安之的勾玉也不光是收集情报,从安插进去的当年跟着林安之的一众侍卫,到刘恩峰这样的江湖人物,甚至于后来训练的各种死士,这些都是林安之手中的力量。 越发接触官场这摊浑水,林安之越发明白自身力量的重要性。 “老宅子那边的人还有多久能到?”策马在旁的祝霁月忽然问了句。 林安之一怔,笑道:“估计快了,勾玉的消息就发出去了。利用飞鸽传书,消息到白州也不过是五六日,从那边快马加鞭过来大概需要二十来天,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就能跟我们汇合。” 说着,颇为有趣的看了祝霁月一眼:“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祝霁月没好气地道:“我和小蚊子这千里迢迢跟着里去羧郡,可不想刚到就被人宰了。” 林安之哈哈大笑:“我和小蚊子或许真要担心下,至于你,那是全然不必的!” 祝霁月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对李雯道:“看吧,你家安之哥哥心头就只有你。” 李雯偏着头,朝着祝霁月甜甜一笑。 林安之的话倒是没胡说,祝霁月可是羿风寨祝三娘,在整个风族中都算是极有名气的人物。山族和风族虽然不是同族,但在大魏里,各个异族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往联系,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山族绝不会对祝霁月出手。 宰两个大魏的朝廷命官问题不大,为了大局神宗皇帝即便是暴怒,多半也会忍下来。但要是碰了同位异族的风族小郡主,那后果可就是全然不同了,风族可不会管你那些个大局之类的说法,无论是哪个异族,最擅长的还是血债血偿。 正聊着老宅子那边的事情,忽然就见远远的一大队人马朝这边过来了。看旗帜,竟然是打着杨枫城的旗帜,那队人带头的也是穿着深黑色的官服,应该是杨枫城的官员。 林安之眉梢轻扬,嘴角就露出了一抹笑意。 “看来到了杨枫城后第一件事不是找郡守的麻烦,而是要好好整顿下咱们南院的人了。”林安之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最先来接咱们的竟然不是南院的人。” 大队人马到了近前便停了下来,那身穿黑色官服的是个中年人,翻身下马后快步到了林安之马前,朝着林安之便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下官杨枫城知府钱枫见过林大人。”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笑道:“不用多礼。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我这离杨枫城还有好几天路程,你们竟然就赶过来了。” 见林安之没有否认,钱枫就知道没有找错人。 他笑道:“朝廷一早就快马过来了,说是钦差大人要巡视羧郡。下官收到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来,就是想尽快见到林大人。”说着他搓了搓手,“早就听闻林大人小诗仙之名,下官一直仰慕,但往年里去京城却总是错过,此事一直引以为憾,听闻林大人要到羧郡来,下官自然是喜不自胜,便忍不住迎了过来。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林大人如此风流俊朗人物,不愧有小诗仙之名啊!” 这一通马屁拍得是啪啪响,祝霁月在旁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钱枫目光落在祝霁月身上,二话不说就是上前一鞠到地,之后道:“这位就是羿风寨的祝小姐吧?早就听闻祝小姐铁骑银弓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说着又是一阵感叹,“这天下间,也只有林大人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祝小姐!” 祝霁月被说的满脸通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半晌才道:“钱大人过奖了。” 旁边李雯倒是眉开眼笑,指着自己鼻子尖道:“钱大人,我呢,你还没夸我呢。” 钱枫自然是没见过李雯的,朝廷自然也不会告诉他林安之身边带的女子都是些什么人,祝霁月也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才会有提到。至于李雯,虽然实力强横,更多的时候都是以林安之“家仆”的身份出现,不可能在朝廷的文录中。 不过这倒是拦不住钱枫,他眼珠微转,瞄了眼李雯马匹的位置,一见竟然是跟祝霁月并驾齐驱,他心头顿时就有了底。而且看她说话,竟然全然是不看林安之和祝霁月,这一问看来是想问就问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丫头仆人能做的事情。 “这位姑娘丰神俊朗,只是看一眼便是一股英气逼人。如此英姿,必然是林大人左臂右膀的人物。这一路下来,辛苦姑娘照顾林大人了。”钱枫满脸严肃地说着,话音落下便又是深深的行了一礼。 李雯停了也是眉开眼笑,朝着钱枫比了比大拇指,道:“钱大人果然是好眼光。” 林安之看得失笑摇头,这倒真是礼多人不怪了,上来二话不说先做磕头虫,想来也是知道羧郡山族叛乱的事情闹得太大,这是指望着自己这“钦差大臣”能法外开恩呢。 想到这里,林安之心头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两年不在国内,连名头都弱了不少。若是换了两年前,辣手无情的林少爷刚从平州回来的时候,有哪个官员敢抱这样的奢望? 有了钱枫带队,林安之三人倒是比来之前舒坦了许多,至少每天的三餐不用自己想办法了。 三天的路程很快,杨枫城出现在了林安之的视野中。 林安之见过不少大魏的城池,例如华美和实用兼顾的半雪城,例如城墙宽广以方便骑兵激动的白州州城,又例如墙高壁厚号称天堑的白马关。但是,却从不曾见过杨枫城这样的。 杨枫城说是城池,倒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城西侧没有城墙,一眼看过去就能把整个城内景象尽收眼底。唯一的城墙在东侧,沿着海岸线建造,蜿蜒崎岖,据钱枫介绍说足足有一百多里长,是历代不断扩建而成。因为杨枫城位于大内最东侧,唯一的敌人只有来至海上的海盗。因此在城墙的中部和南北两端,还各有一致水师驻扎,共计八万余兵力。 “东南西北四方,三面没有城墙,万一山族叛贼过来了,你这怎么守?”林安之笑着问了句。 钱枫的脸色顿时很难看,半晌才苦笑道:“林大人这么问了,下官也就事论事的回答。杨枫城虽然没有半雪城的历史长,但也经过了不少次大的战乱。被人攻打到城下历史上也有好几回。但是,却从不曾真的被人摧毁过城市。这三面没有城墙,看似无险可守,但同样的,地方来袭,三路水军也可以从四面包夹,加上临海部分有水师营地,易守难攻,敌人真要想占住杨枫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听钱枫接着道:“而且和内陆不同,杨枫城的百姓不仅要面对海盗、异族的进犯,更是要对抗台风、暴雨,他们骨子里也有一股彪悍,真要打起来,普通百姓的战力也决不可小觑。” 林安之轻轻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差。一般百姓相比异族,最大的缺点就是相对民风温和,没有异族那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性格,因此很多时候和异族争锋中,自然会吃亏。但是一些民风彪悍的地方,论一般人的战力,其实也不真不见得比异族差多少。 离杨枫城最外围的民房还有五六里地的时候,又是一队人马迎了过来。 这是当地士绅商人组成的,看来是一早就收到了钱枫川汇区的消息。 林安之也只是温和微笑应对,并没有多说什么。 有这么一位大人物到了杨枫城,不管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必要的接风宴是少不了的。到的当晚,钱枫就在城主府设宴,招待林安之三人。 第三百四十九章 密谍之死 这种场合林安之也是轻车熟路了,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跟来敬酒的杨枫城官员碰着杯,对于士绅商贾之流,少不得好声宽慰一番。 山族暴乱这么大的事情,连半雪城都收到了消息,这些杨枫城的大人物自然是早就知道。林安之来的目的不言而喻,所以在场的人都心头忐忑,有些没底。 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场和商场想来是没有分开一说。这些商贾之流的,多半是和杨枫城的官员有些瓜葛的。 这些念头在林安之的脑海里只是微微转了下,他的注意力就到了别处。 不得不说,杨枫城的食物让林安之颇有些新奇。 林安之从小住在出云县,加上老宅子富庶,山珍自然是吃过不少。到了半雪城后,也见识了大魏的宫廷美食。不过无论是出云县还是半雪城,都是远离大海的城市。当日倒是去了一趟癸帐城,不过那时候也是急行军,根本没空品尝美食。 以林安之的性格,事后回想总觉得是件非常可惜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当初在癸帐城的遗憾,回到大魏后反倒是有机会弥补了。 各种没有见过的菜式被逐一奉上,林安之看得新奇,逐个尝了过去。不得不说,烹饪水平比之半雪城的各家老店相差不少,但胜在新鲜,便是无上美味了。 钱枫在边上小心看着,见林安之喜欢,这才算安了心,朝旁边侍卫打了个眼色,那侍卫立刻快步退了下去。 “林大人,这些不过是海边常见的东西,算不得稀奇。”钱枫笑道。 林安之眉梢轻扬,笑道:“怎么,还有什么稀罕的物件没上来?” 钱枫微笑不语,只是朝着大门口一招手。 就见一行仆人走了上来,他们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被红色的绸布盖着,看上去里面应该是一个不大的食盒。 “毕竟是偏远地方,比不得半雪城繁华,海鲜鱼类也只能算是吃个新鲜,多几日便觉得也不过如此。”钱枫笑着道,“一直听闻林大人喜美食美酒,我们羧郡没什么别的好东西,只能准备点别处吃不到的新鲜玩意儿给林大人品尝品尝。” 话音落下,仆人们把托盘奉上,小心的放在了林安之三人面前。 李雯满眼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钱枫笑道:“李雯姑娘一会儿试试便知道了。” 林安之眯缝着眼,他就发现这些仆人的脸上带着一股恐惧,他们托着盘子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没有多做言语,便轻轻揭开了托盘上的红绸。 打开食盒,就见里面放着个精致的小碗,里面装着晶莹剔透的好似豆腐一样的东西。上面撒着葱花,看上去清脆可口。只是食盒揭开的一瞬间,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祝霁月在边上也是看得好奇,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拿起勺子小心地勺起一块。不过,就在她正要放进嘴里的时候,却被林安之轻轻拉住了手。 “这是什么东西?”林安之眯缝着眼,笑着问道。 钱枫脸色微微一滞,便道:“这是羊脑,算是我羧郡的特产,别处很难吃到。” 林安之偏着头看了看那碗里的羊脑,这才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倒是不错,但太腥了,反倒不如那海鱼美味。撤了吧。” 钱枫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不过终究是挥了挥手,让下人把这三盘羊脑给撤了下去。 之后的酒宴,林安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腥臊的味道冲了鼻子,之后便没了兴致,任是各种见都没见过的新鲜海鲜放在面前,他也没有再动一下筷子。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这才算结束。 在钱枫亲自带路下,三人进了城主府的后院里。 林安之既然来了,那这后院钱枫自然是不能住了。领着家眷拜会了林安之后,便退了出去。 进了屋,只是剩下了他们三人,林安之坐在桌前,眯缝着眼,其中寒芒闪烁。 以祝霁月和李雯对林安之的了解,便知道这位小少爷是真的动了杀机了。 祝霁月皱眉道:“怎么回事,那羊脑有毒?钱枫当真是不要命了,敢对我们出手?”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当然是不要命了,不过却不是想着对害我们,他还没那个胆子!” 这话说的有些前后矛盾,以至于祝霁月和李雯都是一头雾水。 林安之微微缓和了下语气,道:“不用管那些了,你们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这话一出,祝霁月就知道林安之是要去见南院在羧郡的探子。 对于南院的事物,祝霁月向来是不会过问,就如同云河和大司命不过问勾玉的事情一样,双方都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城主府外倒是没有什么卫兵守护,这没有出乎林安之的意料。 钱枫不是马兴禄,当日马兴禄地处平州,位于大魏的最西部,他可以抱着宰了林安之投西晋的想法,而钱枫却不行。再往东就是东海,除非钱枫准备一辈子不上岸,否则断然不敢对林安之出手,因此钱枫只是想保着自己的小命,他和马兴禄的立场全然不同。 出了城主府,林安之便隐身进了黑暗中。以他八品的实力,就算钱枫真有心,也很难跟上他。 在小巷子里一阵穿梭,很快的他就发现了路边不起眼角落里的一个标记,是南院的记号。 林安之微微沉吟了下,跟着标记继续往小巷子里走去,很快的就到了小巷子尽头,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一堵高墙。 “旁的人都来了,偏偏是我南院的人没来。不来便算了,毕竟这杨枫城的是密谍,不过我都已经到了门口了……怎么着,还要我请你出来?”林安之面沉如水缓缓说道。 话音刚一落下,地面的一块石头就微微颤动,紧接着那块石板就被从下往上推开,一个身穿破烂衣服的中年人爬了出来。 见着林安之,这中年人脸上露出一抹恐惧,不敢有丝毫耽搁,跪倒在林安之面前。 “陈安见过巡察使大人。” 林安之也不叫他起来,只是眯缝着眼看着他。在八品实力的探视下,这陈安就如同赤果着身子一样跪在林安之面前。 三品实力,林安之暗暗点头,这在密谍中已经不算太弱。 眯缝着眼继续打量,就发现这密谍的小腹处有一抹晦暗。 “受伤了?”林安之问道。 羧郡现在虽然山族作乱,但总体来说杨枫城这边依然是安全的。密谍在这里主要任务是监视,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们也严禁擅自行动。当年赵四在出云县的时候,哪怕闹得那么凶,也没见他擅自行动过。也是后来和上峰失联,他这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配合了林安之一把,但也仅此而已。 陈安低声道:“回大人,受了些小伤。” 林安之沉吟片刻,道:“山族内乱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回南院?”说着,他嘴角便是泛起一抹冷笑,“说来也真是讽刺,我们南院是大魏情报枢纽,向来都是我们告诉兵部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今日却轮到兵部来告诉我们该做什么。” 陈安脸色苍白,情报便是南院的根子,如果连山族作乱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法把情报传回去,那他这杨枫城的据点不要也罢。 林安之冷眼看着陈安,就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没想到的是,陈安咬了咬嘴唇,之后便叩头到地:“是卑职失职,还请大人治罪!” 南院是整个大魏朝堂最血腥的衙门,冷酷残忍便是南院的代名词,这不仅仅是对付敌人,对待自己人也向来如此,森严的规矩是南院得以立足的根本。 一旦巡察使下令治罪,那结果只有一样,死。 林安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左右,缓缓道:“其他人呢?” 陈安身子微颤,原本便没有血色的脸更加的苍白:“都……都死了……” 林安之眉梢轻挑,他行事的重心是在南方的南莞和西面的大魏,甚至于连北面的北越他也少有涉猎,但唯独这东面的正东道,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来之前想要做功课,却已经来不急了,离开半雪城后他一路就朝正东道过来,南院的绝密文件禁止离开南院,就算是林安之,大司命也不会给他开这个特例。 如果是以前,林安之还能通过云河要一些资料来。但在半雪城那半月之后,林安之和朝廷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间隙,虽说云河多半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但林安之却不愿意让云河惹上麻烦。 这也以至于现在林安之对羧郡的了解,仅限于一路的道听途说而已。 林安之眯缝着眼,再次利用气机查看了一下陈安的伤势。 他的伤势明显是内家高手造成的,不是武器,也不是用的拳头,而是用的手掌。一掌拍在小腹处,内劲直逼丹田,将陈安的真气全面压制。对方的实力高的可怕,能做到这一点的明明能轻易杀掉陈安,却偏生是没有,愣是让陈安半死不活的受折磨。 “到底怎么回事?”林安之语气微微缓和,“追责是一定的,你是我南院的人,想来也知道这种程度的失职的后果。不过我还是想先了解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山族作乱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南院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陈安沉默的听完,眼眶微微泛红:“林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把消息传回去,而是根本没法传出去啊!” 林安之眉梢轻挑:“你虽然是密谍,但也是正经八百的我大魏官员,还有谁能拦着你不成?”微微迟疑了下,“钱枫?” 陈安轻咬着嘴唇,动:“不是钱枫……” 林安之失笑:“除了钱枫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竟然让我南院的一方情报网瘫痪!真有那么大本事,西晋早就该请他过去了!” 陈安苦笑道:“林大人,是山族……” 听了这话,林安之沉默了下来。 没错,要说这羧郡实力最强的,自然是郡守钱枫,但若是往下呢?那便是这几十万山族了。 所谓灯下黑,便是林安之也免不了。想到了钱枫,却完全没想到山族。 不过,山族又是凭什么能找到这些密谍? 南院密谍隐藏之深,那可不是轻易能挖出来的。若是没有内部消息,别说是外人了,便是南院自己人,恐怕都很难辨识出身边的人哪些是南院探子。 当年赵四在出云县,不就是陷入了这样的窘境吗。 而且就算是辨识出来了,这杨枫城可是正东道的密谍大本营,其中还有夜枭高手无数,一般人又哪能阻拦的了?但凡是跑出去一个夜枭,那出手的人将面对的就是整个南院的恐怖报复。 南院不是善堂,大司命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报复政敌这种事,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就林安之见过的文案来看,手段极其血腥残忍,灭人满门那都是家常便饭。当然,也正是这偌大的凶名,才成就了现在的南院。 以林安之的性格和立场来看,自然不觉得是全错了,毕竟那些个敌手也都有各种该杀的证据掌握在南院手上。 以南院如此凶名和手段,还敢有人把正东道南院的大本营给挑了? 真有。 山族便是。 “山族不怕我南院的报复,但怎么能认出你们来?”林安之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陈安也是满脸疑惑地摇头:“不知道,属下想了许久,当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大魏异族众多,对这些异族的掌控自然是重中之重……” 林安之听着微微点头,南院对各异族动向最是敏感。不说别的,到了南院后,他才发现,关于自家后院那位风族小郡主祝霁月的文案,足足有三本之多。那时候的发现,让初到南院的林安之又是荣幸又是恐惧。 山族是正东道的第一大异族,南院对他们的掌控绝不会少。说不定就在这山族中间,就有南院的人潜伏。 他们怎么可能做到不声不响的把整个正东道南院的人给一窝端了? 想着,就听陈安接着道:“这里是正东道密谍大本营,自然掌握了极多山族的消息。但是,不光是没有他们对总部发起进攻的消息,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获得我南院情报的。” 第三百五十章 敲打 林安之没有再问下去,这种事情陈安以前想不明白,以后只怕也没机会弄清楚。不过听了这话,林安之倒也没有当场处治陈安的想法。 “先留着命吧。”林安之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淡淡地道,“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了。报仇的话想来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进去。所以我也不多劝你,但什么后果得自己负责。不过,幕后黑手总可以揪一下的,别让那些跟着你的人白死了。” 陈安面容呆滞,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林安之回到城主府后院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 祝霁月披着外衣坐在桌前,旁边李雯手撑着下巴在打瞌睡,两人面前的蜡烛是新点上的,看样子已经换过。 李雯耳朵微微一动,然后立刻撑了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林安之轻轻的脚步声。 “怎么这么晚?”祝霁月问了句。 看着她那副慵懒的模样,林安之心头泛起一抹温柔。从一开始的母老虎到现在,祝霁月的变化可谓是极大。 如果只看她现在的样子,只怕很难想象这是以冷艳闻名的羿风寨祝三娘。 林安之把陈安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缓缓道:“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回来的路上就边走边想,一路慢慢走,所以回来的有些晚了。” 祝霁月皱眉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我倒是觉得你进了个死胡同。” 林安之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要连根拔掉南院在羧郡的点,一定是羧郡的本土势力才能做到。本土势力你能想到钱枫想到山族,但怎么就把东海给忘了呢?”祝霁月轻声说道。 林安之一怔之后立刻就惊得拍了拍桌子:“对啊,看我这马虎的,怎么就把东海给忘了!多亏了霁月提醒!” 祝霁月微笑点头便不再言语,她的话最多就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往后怎么处理,她都只会无条件的支持林安之。得到林安之的承诺后,她越发的注意自己的行事。 至于东海,之前无论是在南莞还是在白马驿的时候,“东海”的顾闵然都有露面。在白马驿的时候,顾闵然甚至和魔教的苏小小换了几招,以苏小小的实力竟然是被顾闵然压着打,而且话里话外对这位东海来的年轻人颇为忌惮。 能让魔教都觉得忌惮的实力,又怎么会不算强大势力呢? 林安之惊叫了声后,便露出了古怪笑容:“说起来,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还不曾住过这大房子。” 一听这话,祝霁月的俏脸顿时绯红,嗔怪地瞪了林安之一眼。而一旁的李雯,同样是脸颊泛红,不过却是眼眉轻挑。 “东海的事情还没想明白,这就有胡思乱想了?”祝霁月没好气地道。 林安之哈哈大笑:“怎么会没想明白呢?对方留了陈安一条命,这是给谁看?不就是要给朝廷给南院,甚至是给我看吗?既然如此,咱们还着什么急,等着他们找上门来便是!” 一夜无话,林安之到了临近中午时分才起身。 刚从后院到了前厅,就见钱枫已经带着一帮官员等着了。 “见过林大人。”见着林安之,钱枫立刻躬身行礼。 林安之笑道:“钱大人这么早?” 钱枫赔笑道:“林大人不辞辛劳到我杨枫城来,下官自然是应该早些来候着的。” 林安之缓步到了主位旁,很是淡定地坐了下去。 “都坐吧。” 随着林安之发话,一众官员这才在旁落座。 “我来的目的诸位想来是早就知晓,这次来不光是代表着南院,更是带着陛下的意志。”林安之声音轻柔,但落在一众官员的耳朵里,却像是一阵阵闷雷一样。 正东道山族作乱,这事现在已经捅破了天。原本想着自行解决,谁能想到最后不光是没包住,反倒是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一些个官员忍不住偷偷瞧了瞧钱枫,只怕这位郡守大人的脑袋,是要保不住了的。 钱枫倒是神色冷静,虽然表现的有些惶恐,但眼神却没有丝毫慌乱。 林安之不动声色,但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别看这一路上钱枫马屁拍的啪啪响,但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能有几分冷静的。倒是下面个那些官员,看来和钱枫不是一条心。 看到这里,心头就有了判断。 “山族作乱这事,是个什么情况诸位也都该知晓了吧?” 话音刚落,一众官员赶紧唯唯诺诺地应声着。 “是是是,下官等人知晓,是下官等人辜负了朝廷的期望。” “是下官等治下不利,这才出了这等乱子,还请朝廷治罪!” 一众人等纷纷请罪,不过话里话外却是对着朝廷,没有一人提林安之的名字。 这倒是不奇怪,南院巡察使可是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别说是现在出了事,便是平日里没出事,见着了那也得战战兢兢,谁知道自己在南院有没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而且,说到朝廷必然是天高皇帝远,而这位巡察使大人,可就在眼前。 不能不认罪,但也不能认得太狠了。万一这位小林大人当了真,只怕就要叫刀斧手伺候了。 林安之也没在意,对这些一般官员,特别是地方上的一些个小吏,他本身也没多大兴趣。现在的林安之早就不是当年初出出云县的那位了,自然不会做那种义愤之下大挥屠刀的蠢事。 “你们的罪名如何,自然有朝廷评判,本官也懒得跟你们计较。”林安之淡淡地说了句,下面顿时响起一阵齐刷刷的吐气声。 这开篇第一句话,便算是给这一帮羧郡的官员吃了颗定心丸。 “不过……”林安之话音刚落,话锋就是一转,一众官员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件事也没那么轻易的算了。我南院的名头如何,也不用细说,诸位都知晓。”林安之说着,嘴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既然是我南院都派人来了,那自然是要摘几颗脑袋的,不然我回去可没法向大司命交代。” 这一众官员听着,都快被吓得哭了出来,心说你南院要保着自己的凶名,也不用拿我们这些小官小吏祭刀啊,这些话,林大人您对钱大人说不就好了? 林安之要来的消息自然是早就传到了杨枫城,一众官员也做足了功课。之前原本还不太担心的,在了解了林安之的生平后,一个个被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于大魏文坛官场而言,林安之最出名的身份,自然是苏冉勋亲点的大魏文坛新领袖,之后便是那在北越、大魏、西晋都享有盛名的小诗仙之名,而在那之后才是南院巡察使,老宅子的小少爷。 不过这之中除了南院巡察使这名号略有些吓人外,其他的怎么看都算是正面的称号。 但是,当了解了林安之的生平后,一众官员才发现,原来在这些之下,是一场场血腥的屠杀。 出云县一口气斩了几十名商贾,鲜血把菜市口地面都染成了红色。半雪河渡口,带着属下杀了六十来名“身份不明”的持刀武者,平州之行摘了马兴禄的脑袋。 如果说这些还只算是一般的行事,那么最近这一年里风传的一些事情,可就有些吓人了。 单人单骑越过白马关,生生拿下了让大魏困扰数百年的天干十城,之后更是率兵突进西晋本土,杀伤西晋数万将士,而这之后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平民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个,可都是鲜血换来的功绩。 在那些无比耀眼的光环下,隐藏着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嗜血人物。 眼见一众官员被吓得噤若寒蝉,林安之微微一笑:“不过嘛,自然也不会乱杀人。到时候谁该倒霉,大家心底应该早就有了谱。” 没有再继续和一众官员再多说什么,打发走了大部分,只把几位主事的留了下来。其中自然就有这杨枫城城主钱枫,外加主簿李达和校尉张顺。 后花园里,三位杨枫城的主事恭敬的跟在林安之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敢抢先,也没敢落后。 说是后花园,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杨枫城临近海边,土地多是盐碱地,也种不出来什么好花好草。至少是相比老宅子和半雪城,这里的景致要差了许多。 林安之背着手缓步行走在前面,半晌才缓缓道:“刚才的话不是说给你们听的,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钱枫赶紧道:“下官明白……” “明白?明白什么?”林安之冷笑道,“这一路马屁拍着过来,我一直跟你嘻嘻哈哈,你就真当我来是跟你说笑的?” 这话一出,钱枫顿时一哆嗦。 不得不说,林安之这一路过来对钱枫的态度一直还算不错,虽然钱枫明知道这位林大人来者不善,但多多少少也少了几分戒心。直到现在,林安之太高了姿态,放冷了声线,那股长期身居高位,并且经历过鲜血战火凝练的气势一经放出,便是钱枫这样的一方大员,也是不寒而栗。 主簿李达偷偷看了眼面如死灰的钱枫,这才小心地道:“林大人,钱大人绝非这个意思。眼下羧郡形势严峻,也绝非是钱大人一人之过。” 林安之冷笑道:“这事儿我还没开口,你倒是先跟我说起来了。我没有问旁人,就等着你们来给我解释。”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正东道是我大魏后方重镇,丝绸海运也皆为国库重要来源,西面打得热火朝天,你们东面倒是不消停,生生整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异族向来桀骜,我大魏对山族的政策如何你等也是知晓,按说山族绝无叛乱理由,这次怎么就乱了?可是倒行逆施惹了众怒,你们倒是给我好好的狡辩一下!” 主簿李达听着满脸苦涩笑容。 一旁的校尉张顺倒是站了出来,抱拳沉声道:“还请林大人莫要嘲笑下官等人,此事真的是另有原因。” 听了这话,林安之目光落到了张顺身上。 不得不说,林安之对军方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这张顺身材魁梧,脸上还带着一道深深的刀疤,以林安之的眼光自然能分辨出,这伤应该是战场上受的。 他的语气微微放缓和了些,不过嘴角依然挂着嘲讽笑意,道:“张大人,直说。说的好也就罢了,若是说不好,那今日三位就商量下,看是把谁的人头留下,也算是让我林某人立个威。” “是。” 就如同林安之对军方的好感一样,张顺对这位从西面归来的南院巡察使,也是相当的敬重。旁人兴许是不知道战场上的险恶,但张顺这种常年身处一线的将领又怎么会不知道? 旁人听说林安之去西晋腹地杀了一圈回来,最多也就是表达一下震惊而已,至于到底怎么杀,到底经历了什么,其实很难想象得到。唯有张顺这样的带兵将领,才明白其中的凶险和九死一生。 听了林安之的话,张顺不仅没有丝毫反感,反倒是有种回到了当年,在军中的感觉。 第三百五十一章 顾家 杨枫城紧靠着东海,南北两侧相隔五十里地左右,便是两座巨大的水军营寨。 平日里在杨枫城外的渡口都有海运船只来往,水军的作用一来是镇守羧郡,二来也是为了保护商船打击海盗。 其实往日里海盗的数量并没有那么多,杨枫城毕竟比不上癸帐城,虽然是羧郡郡城,但海运并没有那么发达,往日里来往的船只数量有限,海盗也不过是偶尔出现。而且这些海盗狡猾无比,往往是水军开拔过去,海盗立刻就销声匿迹。 直到年中的时候,杨枫城这边收到消息,一拨海盗盯上了从杨枫城出发,要运往南面的丝绸。水军这边筹划良久,终于是在海上拦住了这批海盗。这些海盗的战斗力一般,和羧郡的精锐水军交火下来,没有怎么抵抗就死伤殆尽。 水军一战告捷,自然是要回去邀功的。 然而当水军回到杨枫城,把海盗魁首的首级悬挂城头的时候,才发现出大事了! 这“海盗”不是别人,正是山族首领的独子。 山族自然是义愤填膺,就在当夜里,山族族长便带着人找到了水军那里,要水军方面交出凶手。 杨枫城临近东海,周围也没有什么敌对的势力,羧郡水军便算是整个羧郡最大的军事势力了。往日里都是他们找别人麻烦,什么时候让人找上过门? 双方一番争执下来,各有损伤。 山族不光死了人,讲理的族长还被人暴揍了一顿,那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就放出话来,要上半雪城告御状。 “见事情闹大了,水军那边……”张顺舔了舔嘴唇,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 林安之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冷声道:“于是水军那边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族长也给做了?” 张顺苦笑道:“原本也没有真想杀人的,不过是想着去威胁一下,也不知怎么的就闹起来了,然后就错手把人给杀了。” 林安之听得当真是怒极。 错手就把人家山族族长给杀了? 这山族要不反那就怪了! 林安之沉默半晌,强压着火气道:“人呢?” “跑了。”张顺苦笑道,“山族那边一乱,水军那边人就跑了。这事跟山族解释过,但他们不信……” 林安之冷笑道:“换我也不会信。”微微沉吟片刻,皱眉道,“海盗的情报是谁传来的?为什么会把山族的船给打了?” 张顺叹了口气,道:“这事应该没错。原本我们就怀疑海盗是杨枫城这边的谁在做,不过一直抓不到什么线索。没想到竟然是山族……” “海盗能掌握你们的出海时间和货物,那当然是杨枫城的人。这杨枫城有几人有这种力量?不是你们羧郡郡府,也不是水军,那除了山族还有谁?这种事很难猜吗?”林安之冷声道,“我要知道的是,到底是谁给你们提供的消息,让你们去打山族的船的!” 这话一出,不光是张顺,便是钱枫和李达也是一怔。不过这些个都是在官场上纵横多年的角色,初时还没想明白,林安之这么提点,顿时想到了某种可能。 钱枫脸色微变:“林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设计我们?!”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笑容:“怎么,钱大人是在这杨枫城安逸惯了,连这种官场的一贯伎俩都不明白了?” 张顺脸色微变,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也顾不得再说什么,朝着外面就飞奔而去。 林安之也没有理会张顺,目光落在钱枫身上:“你对东海顾家了解多少?” 钱枫俩色微变:“顾……顾家?不知道林大人说的是哪一个顾家?” 林安之淡淡地道:“可是真想好了在我面前装糊涂?” 钱枫赶紧躬身行礼:“林大人见谅,只是下官没想到您忽然会提到顾家。”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顾家是东海这边的大世家,世代从商已经有百余年,要说顾家怎么样,这实在是有些不好说……” 见林安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钱枫这才接着道:“不过,既然是世代从商,要说真的一直是奉公守法,那当然谈不上,但要说有什么大的违法之举,似乎也没有发现。” 这话说的很是实诚,没有半点隐瞒。这也是林安之一通软硬兼施,把这位杨枫城城主大人吓得有些怕了。 林安之微微皱眉,他对顾家的了解有限,如果不是这次被派到正东道来处理山族的暴乱的事情,他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到羧郡这个地方来。 而之前唯一对东海顾家的了解,还是来至于苏皖和苏小小。不过也只是稍有涉猎,他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跟顾家打交道。 林安之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让顾家的家主来见我。” 钱枫面露难色:“林大人,这事……” “没有但是。”林安之淡淡地道,“他如果不来,那顾家以后就不用在我大魏经商了。” 钱枫和李达走了,带走的自然还有林安之召见顾家家主的命令。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顾家的家主不来,那以后也就不用来了,甚至都不用再出现在大魏。 临近傍晚时分,一阵脚步声从后院外面传来。 林安之坐在后院会客的大堂里,端着茶杯,冷眼看着站在堂间的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带着几分拘束的神色,不过总的看来还算镇定。在他旁边站着的是一名年轻人,二十来岁,看上去比林安之还要大上一些。这年轻人神色看似平静,不过眉宇间却带着几分不满,眼中的不屑和敌意更是明显。 “小的顾廉,见过林大人。”中年人朝着林安之躬身行礼道。 林安之低着头,低垂着眼帘,仿佛是没听到,两指拧着盖着轻轻拨弄了下漂浮在面上的茶叶,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是顾家家主吗?” 顾廉再次躬身行礼,道:“回林大人,家主不敢当,不过是族中长辈信任,让小的出来说话罢了。” 林安之淡淡一笑,掀起眼帘看了看顾廉身旁的年轻人:“你旁边的又是谁啊?怎么着,来见本官还要带个下人来不成?” 那年轻人脸上顿时勃然,顾廉额头上冷汗直流,赶紧拉了拉年轻人的衣袖,道:“林大人说笑了,这是犬子顾闵之。” 林安之冷笑道:“不懂礼数的东西!怎么的,是嫌这正东道东海边的生意太好做了?见着本官不老老实实的跪下行礼,还一副怒目相视的模样?是本官脾气太好,还是你顾家家大势大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顾廉狠狠咬了咬嘴唇,转头朝着顾闵之怒道:“还不给我跪下!”话音落下,一巴掌就拍在顾闵之的后脑勺上。 这一下倒是把顾闵之给打懵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不过没等他说话,顾廉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后,朝着他膝弯就是一脚:“还不跪下给林大人赔礼?!” 顾闵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了咬牙,重重地叩头在地:“草民冒犯林大人官威,还请林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罢了。”林安之放下茶杯,缓缓道,“都退下吧。” 这话一出,不光是顾廉和顾闵之,便是在一旁候着的钱枫也是满脸错愕。林安之让钱枫把这顾家家主叫来,难道就是为了见这么一面? 不过,也没人敢开口询问,顾闵之飞快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推倒顾廉身后。 顾廉朝着林安之恭敬行了一礼,道:“今日能见到林大人,实属小的福分,林大人没什么吩咐,小的这就退下了,若是有什么吩咐,随时派人来传小的便是。” 林安之微微一笑:“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事吩咐你。” 顾廉原本准备转身离开,一听这话,顿时停了下来。 “还请林大人指教。”顾廉躬身道。 林安之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顾廉身侧。强大的气息从他身周释放,宛若泰山压顶一样加持在顾廉和顾闵之身上。 顾廉还好,本身就是一般商人,最多也就是感到内心有强烈的恐惧。不过也不算异常,毕竟他面对的是整个大魏最恐怖的组织南院,而林安之在某些传闻中,更是整个南院里最恐怖的人之一。面对有意施压的林安之,别说是顾廉了,便是钱枫这种手掌军政大权的一方大员,也会心生忌惮。 而一旁的顾闵之,却已经脸色苍白。他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斗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落脸庞。八品的强大威压之下,他已经连动弹的能力都没有。 林安之却是视而不见,嘴角依然挂着淡淡浅笑,缓缓道:“你传话回去,本官都到了杨枫城了,这都不来见礼,难不成要等本官去给你见礼不成?若是真不想见,那日后就真别见了……都别见了。” 顾廉躬身听着,这番话让他有些莫名其妙,听得更是云里雾里。林安之似乎认识顾家的某位,看这意思是要让那人过来见一面。但是,这话虽然轻柔,但怎么着听着带着一股子狠辣血腥的味道。 林安之说完偏头想了想,道:“就这样吧,一字不落的传回去。” 顾廉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但终究是硬着头皮道:“林大人,小的斗胆问一句不,这话是要传给谁?” 林安之没有看顾廉,目光倒是落在了一旁的顾闵之脸上。 “把话传给顾闵然。”说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笑容,“区区六品上,也敢在我面前方放肆?若不是看着顾闵然的面子上,今日你迈进这大厅的第一时间,本官就下令将你乱刀分尸了!” 顾闵之紧咬着嘴唇,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强大的威势让他连站立都已经要用尽全力,现在别说说话了,便是要活动下嘴唇,仿佛都要用尽全身力量。 林安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滚吧。” 这一瞬间,那股强大的压力陡然消失。这一张一弛的感觉,让顾闵之脸色顿时惨白,鲜血沿着嘴角就溢了出来。 不过顾闵之倒是硬气,明明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却是一言不发。 相比之前,他那股桀骜之气已经完全收敛,反倒是向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今日只赐,顾闵之不敢忘记,他日定当再来拜会林大人!” 顾廉虽然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也能从顾闵之话语里感到浓浓的火药味。 他又急又怒,道:“混帐东西,跟林大人怎么说话的?!” 没想着不光是林安之没理会他这茬儿,便是顾闵之也是没有看他半眼,只是死死盯着林安之。 林安之淡淡一笑,道:“这话换顾闵然来说差不多,你……还差远了。” 听到顾闵然三个字,顾廉终于是脸色微变。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卑躬屈膝 林安之一整天都呆在城主府里,到了傍晚时分张顺终于回来了,不过脸色却很是阴沉。 “那个报信的人已经死了。”张顺沉声说道,“当天给水师通风报信的是城内的一个泼皮,我顺着消息找过去,就发现那人已经死在了屋里,尸首已经臭了,看样子死了很多天。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是被人灭口的。”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这事就到这里吧,大概是谁我已经猜到了。” 张顺瞪大了眼望着林安之,对于这位刚到杨枫城不到一天的南院巡察使,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可不认为就一天的时间,这位林大人真能查出什么。毕竟,张顺隐约也听说南院在杨枫城的人出了些状况,虽然不是太清楚,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林大人,到底是何人所为?” 林安之轻轻摇头,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自有本官处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张顺也不敢再多问,朝着林安之行了一礼后离开了房间。 林安之低垂着眼帘,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地道:“都来这么久了,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一阵清风从房间内拂过,一个年轻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了房间中央。 “这才多久不见,竟然已是八品实力,林大人,当真是练武奇才啊!”顾闵之望着林安之啧啧称奇,脸上满是赞叹。 林安之淡淡一笑:“无非是时局险恶,想要林某人命的太多,实力不济便是给人连骨头带肉一起吃了,这也是逼不得以而已。倒是顾闵然你,莫不是嫌这天下太寂寞,想给大家找点乐子?若真是如此,我这便去水师调兵,先平了你顾家,然后再找魔教和圣芯庵商量一番,是不是要给这东海换个主人了?” 顾闵然脸色微变,林安之虽然没怎么关注顾家,但顾家对林安之可一直是很上心,从白马驿第一次接触林安之开始,之后林安之的一举一动顾家都有人暗中跟着。甚至于林安之到西晋那一趟,顾家也派出了高手沿途追踪。 要旁人说一遍联系圣芯庵一遍联络魔教,东海方面自然是付之一笑,但林安之这么说,那这话还当真有几分可能性。无论是他本来的性格,还是他和那圣魔两教的关系,都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顾闵然嘿笑,道:“林大人说笑了。”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说笑?现在羧郡的局势如何,顾闵然你是没看见不成?这其中,只怕你顾家功不可没啊。” 顾闵然倒也直率,也没有打算否认,道:“时逢乱世,群雄逐鹿。圣芯庵和魔教多占了先手,我东海要想起势,免不得要做点事情。大魏国内不乱,我东海便始终不得一展抱负。原本打算和林大人共谋大局,奈何林大人对我东海始终看不上眼,这也是逼不得以为之。” “这么说来倒是本官的错了?”林安之冷笑道。 顾闵然笑道:“不敢怪林大人。” 林安之眯缝着眼看着顾闵然,说起来他和这个顾闵然打交道的次数实在是不多,南莞有一次,顾闵然帮曹云传话,不过那时候两人并没有见面,顾闵然半路就遇到了刚恢复修为的张放鹤,两人一番动手后被赶跑了。之后就是白马驿,那次林安之激得苏小小和顾闵然一番争斗,两人算是碰了个面。 这两次接触,顾闵然给林安之的印象就是,这是个有着八品实力,但性格很跳脱的年轻人。 不过,这一次相见,顾闵然给林安之感觉却有些不同了。 八品实力可不是大白菜,林安之算是见多识广了,但所知道的拥有这个实力的强者也没有超过十人。毫不夸张的说,有了八品实力,就算是大魏皇帝神宗见了,也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但现在的顾闵然,却是一副低三下气刻意讨好的模样,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就跟张扬差不多了。能把身段放到这种地步,可不是每个八品都能做到的。 是故作姿态,还是另有所求? 林安之心头微动,缓缓道:“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想,我既然来了,那断然不会看着你们胡作非为。” 顾闵然笑道:“这可不由我说了算,不过林大人的意思我会传回去。想来林大人都到了羧郡,家中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的。”说着他微微一顿,接着道,“我收到消息,听说林大人在皇城那边出了些事。” 林安之淡淡地道:“是出了些小事,不过都算是解决了。怎么,顾家对本官的家事有兴趣?” 顾闵然轻笑,眼眉中带着一股意味深长地味道:“兴趣一直很大,若是林大人愿意,那些个恼人的家事,我们可以帮衬几分。” “不必了。”林安之仿佛是没听懂顾闵然话里的意思,神色淡然地道,“刚才的话你最好赶快传回去,我这人向来是急性子,若是三天内没有答复,恐怕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一定带到。” 顾闵然走了,没有半点的拖拉,就仿佛是真急着要把林安之的话传回去一样。不过林安之知道,这事儿多半是没戏,顾家弄出这么大手笔的事情来,就绝不会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而且抛开顾家不说,光是山族那边就必须要有个交代。 最好的自然是找到那个杀了山族族长一家的将领,不过这事希望不大,无论背后是不是顾家做的,都断然不会留下这么个祸害,只怕早就被人灭口了。 现在山族的内乱已经遍及整个正东道,这局面到底要如何收场? 林安之皱眉沉思着,却良久找不到答案。 第二天一早,城主府外便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生。林安之刚出后院的大门,就见外满已经站满了人,一个个轻甲佩剑,看上去虽然风尘仆仆,但却难掩那股锐利的气息。 林安之嘴角泛起了微笑:“终于到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林安之从老宅子掉来的红甲。 前年红甲几乎全数都跟着祝西山去了白马关以西,不过终究是有那么些剩下用来维护老太爷日常的。老太爷进京后,这些红甲并没有跟着,都听从老太爷的命令潜伏了起来,直到收到林安之的召唤,这才从深山中离开,一路直奔羧郡而来。 而除了最中间的红甲几名队长外,在两侧外围便是清一色的女兵,一个个身着红衣英姿飒爽,这自然就是祝霁月的霁月军。 现在羧郡形势扑所迷离,除了红甲这支能在外活动的军队外,再有霁月军这么一支亲兵在身边,总是会让人安心一些。因此林安之收到奔赴羧郡的消息后,祝霁月这边就通过勾玉的情报网把命令传了回去,霁月军自然赶了过来。 在霁月军和红甲队长旁,站着的就是钱枫等杨枫城的官员。 这些官员此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的这两队衣甲齐整的军队视而不见。 毫无疑问的,无论是红甲还是霁月军,披甲持刀都是违反大魏法令的,若是换了平日里,只怕早就有人叫嚣着派兵征缴了。 但现在可不是时候,特别是这两只军队还是面前这位林家小少爷的。当然,到底是算私军还是扈从,更是要从长计议。 红甲的几名队长上前向林安之行礼,之后便是祝月华带着的霁月军上前。 林安之仔细打量了一番祝月华,就发现两年没见,这小妮子比之当初清减了不少,神色虽然冷淡,但眉宇间却是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哀怨。 这副模样让林安之心头砰砰直跳,脑袋里更是不断回想,当日祝月华跟着祝霁月在半雪城的时候,这小妮子到底是有没有进他的房…… “红甲暂时在城外候命,霁月军老样子。”林安之的吩咐很简单。 霁月军跟着林安之也有些年份了,自然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很快的,霁月军就直奔后院,接替了钱枫安排的侍卫,将整个后院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红甲的几名队长,则是领命后直接离开了城主府,只留下了十余名传令兵候着。 对这些安排,钱枫只是在边上看着,没敢出声反对。 末了,他这才道:“林大人,现在羧郡形势严峻,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请您指教。” 林安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以钱大人之见,现在应该如何形式才好?” 钱枫不假思索地道:“以下官之见,现在应请东北道和东南道两方出兵,配合我正东道水师,一举将山族叛逆镇压。” “镇压?”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嘲讽,“钱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在西面还正跟西晋开战呢。别说东南道和东北道无兵可派,就算是有,那也必须坐镇自己辖区,绝对不能轻易调动。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只怕钱大人担待不起啊。” 钱枫苦笑道:“这点下官自然知道,不过现在羧郡形势如此混乱,若不用雷霆手段,只怕这场叛乱会旷日持久下去,那时候只怕更影响我大魏对西面用兵了。” 林安之轻轻点头:“这话是没错,所以……钱大人,陪我去山族总寨走一趟吧。” 这话一出,钱枫的脸色大变。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东海顾家 去山族总寨走一趟,林安之这话说的很是轻巧,就仿佛是晚饭之后去邻居好友家坐坐,都不带半点烟火气。 但落在钱枫耳朵里,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 山族最恨的人是谁,毫无疑问就是钱枫。 无论当初的事情是怎么发生怎么失控的,在山族的眼中,这最终都是钱枫这顶头上司失察所致。山族在羧郡闹腾了几个月,之所以没有闹腾到杨枫城来,实在不是为了给钱枫面子,只是忌惮那两座水军大寨而已。 但如果钱枫自投罗网送到山族的手里,那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去山族总寨,这可比林安之说要查办他钱枫来的吓人多了。 “林大人,下官现在和山族关系不算太融洽,我贸然前往只怕是不妥吧?”钱枫额头冷汗直流。 林安之淡淡一笑:“就是关系不算融洽,所以才要改善关系。钱大人不必多言,随本官去便是。” 正东道是大魏十道之一,整个面积极大,好在山族总寨本就在羧郡,而且离杨枫城不远,也不过是五天的行程。 林安之没有让城卫队护送,只是带着一百红甲护卫,便带着钱枫直奔山族总寨而去。钱枫虽然不愿意,但这时候也不敢违抗林安之的命令。只能是咬着牙,跟家里交代了后事,就跟着林安之上路了。 “钱大人,我听说你连遗言都给家人留好了,当真是这么害怕?”林安之骑在马上,钱枫策马跟在他身后半马的位置。 听了林安之的话,钱枫赶紧策马往前走了两步,苦笑道:“林大人,您是南院巡察使,更是统领大军的一方大员,更是羿风寨的女婿。山族不敢对您怎么样,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羧郡郡守,跟山族更是有极深的误会,只怕到时候他们见了我,根本不会多话就会拿我祭天。”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目光便又投向恰前方:“这话你也就说给我听听,你自己信吗?” 钱枫砸吧了砸吧嘴,不过脸上的惧意却消失了许多。 “信,如果不信我怎敢说给林大人听。”钱枫说道。 林安之失笑摇头,这位羧郡郡守、杨枫城城主钱枫,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啊。 只不过,这样的角色,怎么会被顾家用个简简单单的阴谋就给算计了呢? 这次羧郡之行,所见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从杨枫城出来了三天,林安之终于是再次碰见了难民的队伍。 和来的时候不同,这次碰到的是一支数量在五百人左右的人马。见着林安之这边的一百红甲,对方竟然没有立刻退避,反而是远远的吊在了后面。 “眼看着都靠近山族的总寨了,没想着这些难民的胆子反倒是大了起来。”林安之冷笑着说道。 钱枫额头冷汗直流,虽说羧郡的乱象已经是既成事实,但亲眼见到和没亲眼见到还是两码事,而且现在是在林安之身旁,面对这位巡察使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钱枫当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最终也只能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都是下官失职。”钱枫躬身说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失职是一定的,查办也是跑不掉的。不过这都是后话,至于说你能不能保住脑袋,还要看你这之后的表现。”说着,他微微一顿,转头凝视着钱枫,“钱大人,我这里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换做旁的人来,只怕第一时间就取你人头平息众怒了。你那脑袋不见得真的能平息这次的山族动乱,但终归是能减缓几分。” “是是是,都是林大人慈悲,下官才得以保住这条狗命。”钱枫连连点头。 “我慈悲?”林安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若是杀了你真的能平息山族内乱,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钱大人,那些场面上的话咱们就不多说了,我就问你一句,这次去山族,你可有信心说服现任族长?” 钱枫沉吟半晌,这才小心问道:“说服他什么?” 这话问的很是有些意思,无论是林安之还是钱枫,都不是什么稚嫩的角色,两人现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卑躬屈膝,还有一多半是表面的态度。 钱枫真要不买林安之的账,林安之也只能是干瞪眼,毕竟这里是羧郡,钱枫在这里经营多年,要为难林安之这么个光杆巡察使,还是轻轻松松的。不过钱枫不敢,毕竟他一家老小家族产业都在这里,所以钱枫选择隐忍。 而林安之,之所以要摆出这副姿态,更多的就是要压死钱枫。 两人心头都有一根线,都明白什么地方触碰不得。 钱枫这么一句问话,道理很简单,大家都知道若是想要让山族结束这场闹剧,只怕是不成的。就算现任山族族长答应了,也绝不是可以简单的处理。 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怎么办? 那些被山族杀掉的百姓他们的家人在事后会怎么做? 还有已经被煽动起来的山族族民,他们就真的会同意现任族长的决定? 这些都是问题。 听了钱枫的反问,林安之缓缓道:“自然是说服他跟我们合作。” “合作?”钱枫皱眉思索着。 “东海顾家。”林安之淡淡地接了一句。 钱枫一激灵,望向林安之的目光带着几分震惊,几分恐惧。 “东海顾家?”钱枫忍不住再问了句。 “没错,不是顾家,是东海顾家。”林安之面色冷凝,眼中闪烁着森然光芒,“东海顾家要乘势,这谁都拦不了,也没人会去拦他们。圣芯庵和魔教已经折腾了这么些年,朝廷没有管,也管不住。能容得下这两家,自然也就容得下东海顾家。不过,这一切都要在规矩内,魔教虽然乱来,但也就扶持个陈留,虽说那些年征战天下死的人比这羧郡山族内乱多无数倍,但终归是跟着规矩走。而现在,东海顾家却是全然不顾规矩,在这种时候妄图动摇我大魏根本……” 林安之说着,声音渐渐低沉,其中的冷厉与森然让旁边的钱枫遍体生寒。 钱枫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林安之话语中的血腥仿佛已经漂浮于他的鼻尖,带着刺鼻的让人眩晕的腥味。 “林大人的意思是……”钱枫忍不住低声问道。 林安之淡淡地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要寻求解决之道。平息山族内乱是第一,做好了第一才会有第二。当然,如果第二步能够帮助第一目标完成,我也不介意先把后面的事情做了。” 钱枫沉吟良久,这才摇了摇头,缓缓道:“东海……不好对付。” “自然是不好对付,但具体怎么个不好对付法,还得钱大人告诉我。”林安之缓缓道,“我和东海的接触不多,很多了解都只是流于表面,东海到底有什么底蕴,为什么敢这么做,这些还要请钱大人慢慢说给我听。” 听到这里,钱枫总算是搞明白了,为什么林安之到了羧郡后,没有第一时间取他的脑袋。和整个东海顾家相比,他钱枫当真是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不过这番话,倒也给了钱枫活命的希望。如果能帮林安之铲除东海顾家,说不定真有活命的希望! “东海顾家的历史相比于圣芯庵和魔教,其实并不长。”钱枫缓缓说道。 听钱枫一阵细说,林安之总算对这神秘的“东海顾家”有了些了解。 要说顾家,那当真是和大魏的开国息息相关。 当年晋国一统天下,无论是现在的北越还是大魏,都不过是晋国的一部分而已。之后北面游牧民族入侵,南方南莞作乱,若是以晋国原本的实力,这些原本都不算什么,不过那时候正赶上晋国皇室夺嫡之争,国内局势混乱,各方势力倾轧,上行下令受阻。加上北方游牧将晋军打得节节败退,一路突入到了现在的明月城附近。而南方南莞也依托无处不在的异族部落,从南莞出发一路打到了半雪城。 这时候,晋国朝廷才真的慌了,兵马大将军顾俊领兵出征南方,镇北大将军李铭羧领兵北上驱逐游牧。 经过整整十年战乱,这才总算把南北两方给平定了下来。 然而这时候,晋国三皇子政变成功上台。远在南北两方的两位将军却忽然宣布晋皇得位不正,是为谋逆,从此之后不听朝廷调遣。 晋国朝廷震动,相比南莞的异族入侵和北方游牧突入,两位朝廷重臣的叛乱才是真的要命。 朝廷立刻颁布政令,命令各地官员起兵征讨叛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现在大魏境内的官员,还是北越方面的人马,竟然无一响应。这时候晋国朝廷才想起来,原来两位大将军已经在这两方地界经营了十年之久! 之后随着时间推进以及各种形式变化,北越李家称帝,建国北越。 而原以为会同样在南方称帝的顾家,却出乎意料的遇到了大麻烦。统领全国兵马的纳兰西风发动兵变,将顾家从半雪城驱逐,夺取了兵马大将军的位置。 这对于西晋来说,原本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如果能收服南方,那么以雷霆之势拿下北方的李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谁能想都,晋国这边刚一出兵,就碰上了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修建的白马关,晋国大军被阻于城下,无法再靠近分毫。 而大魏这边,随着纳兰家族的崛起,顾家被一路赶到了东海畔,之后又是数百年的变化,原来统兵一方的顾家慢慢销声匿迹,变成了现在这世代经商的顾家。 大魏纳兰皇室的发家史林安之自然是知道,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东海顾家竟然就是当年的顾家。 “朝廷就没有管过顾家?”林安之皱眉道。 旁的皇帝不好说,但神宗绝不是什么大度的皇帝,这么一个顾家在东海呆着,他竟然没有对其出手,实在是和他的性格有些不对路。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钱枫苦笑道。 “管不了?”林安之眉梢轻扬。 “大人,您可是忘了南院在杨枫城的分部了吗?” 听了这话,林安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南院巡察使 整个大魏最称得上只手遮天的是哪里? 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只要是问道这个问题,他们都会由衷地告诉你:南院。 南院在大魏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组织,无论是皇帝对南院的信任,还是南院处理事务的高效狠辣,都堪称是前无古人。 南院不是没经历过挫败,例如当年五百夜枭狙杀陈留王,最后只留下了五百颗人头堆铸的人骨高台。 但是这之后呢? 那就是南院对陈留王长达二十年的追杀,但凡发现陈留余孽的踪迹,南院几乎是不遗余力,不留活口。陈留余孽对南院几乎是闻风丧胆,但凡有南院官员所过之处,陈留余孽无不心惊肉跳。到了这些年,陈留余孽几乎是销声匿迹,偶尔有传闻的陈留余孽出没,其大部分都是旁人借此名头作恶而已。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南院,竟然在羧郡栽了个大跟斗。整个杨枫城的南院分部被人连根拔起,从一般成员到主管此地事务的各级密谍,被人一夜之间全数斩杀。最后,不过是为了给林安之传话,这才留了个陈安下来。 由此便可见东海顾家在羧郡甚至是正东道的势力。 而更为诡异的是,顾家在东海如此势大,整个南院对此竟然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或者说…… 林安之脑海里猛地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心头有些发寒。 轻轻摇头,把那个可怕的猜想从脑海里抹去,转头望向钱枫,道:“顾家手上有哪些力量?” “下官所知的明面上的力量有三处。”钱枫比出三个手指头,“第一是北面的水军营寨……” 只听到这第一,林安之就皱了皱眉头。 军队向来是大魏管控的重中之重,别看蔡家有私军,老宅子也有私军,但这两家在大魏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除此之外便是宰相曹正风那里,也没听说过豢养过死士私军之类的。其实别说是成建制的军队了,便是江湖门派,当年不也被神宗皇帝派老太爷挨着踩了过去吗? 见林安之脸色阴沉,钱枫苦笑道:“大人您可别奇怪,北方水军营寨的统领,就是顾家的人。” 林安之微微沉吟,便点头道:“继续说。” 钱枫暗暗舒了口气,接着道:“第二便是刺客。” “刺客?”林安之眉梢轻挑。 钱枫苦笑道:“生意做到顾家那么大,多多少少会有些这类小动作的。不过顾家的刺客和旁的有些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更像是他们家族内的高手。也不怕林大人见笑,下官有时候就觉得,这顾家说是生意人,倒更像是江湖门派了。” “对这些刺客,你有什么了解吗?例如名单之类的。” 这话说得林安之自己都忍不住哑然失笑,这种东西钱枫怎么会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钱枫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道:“有一份,但不见得详尽。” 林安之惊讶道:“真有?” 钱枫道:“顾家每年都会举办族内武试,下官受邀去观礼过几次。那名单一开始倒也不是说想对顾家做什么,不过毕竟是这么一支力量在身旁,就想着……想着若是有一日有不时之需,心里也好有个谱,所以就记下了。”说这话的时候,他低着头,但目光时不时悄悄朝林安之脸上瞄记下。 所谓的“不时之需”,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林安之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钱枫胆子当真大得很啊,这话都敢跟自己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坦诚也是钱枫唯一保命的手段。 自然,林安之对他的那些个小心思也不在意,半雪城满朝文武,又哪个的心机会比这钱枫少了,神宗皇帝都看得下去,他林安之凭什么看不下去? 如果钱枫真的能好好合作,林安之把不介意留他一条命。 “名单你琢磨下,等这次山族总寨之行后……回去就给我。”林安之缓缓说道。 一听这话,钱枫顿时喜形于色。 虽说林安之早就说的很明白了,但毕竟是去山族总寨,钱枫心头难免有几分不安。而此刻林安之的话,那就等于给了他钱枫一个免死金牌。 “是,林大人。”钱枫恭敬行礼道。 这一路过来,眼看着离山族的总寨越来越近,那些吊在林安之他们队伍后面一整天的难民,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当夜,一对手持农具和少量武器的难民趁着夜色朝林安之队伍这边摸了进来。 林安之躺在大帐里,方圆的声响都落在他耳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八品境界相比七品,当真是天差地别。回想当初长风诗会的时候,他竟然还想以五品上的实力去偷袭苏皖,能活下来,当真是苏皖手下留情了。 对于外面即将发生的事情,林安之不想管,不管对方是谁,必要的震慑都是需要的。目前整个羧郡动乱,杨枫城附近虽然安稳,但并非是会一直如此。 而且,总是要杀两只鸡给山族看的。 战斗几乎是刚一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这帮流民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武装力量。 红甲是老太爷精心培养二十年的精锐部队,即便是放到全天下各大兵团中,也绝对能排上号的狠角色。 一百名武装到牙齿的红甲对上手上只是持有农具的“山贼”,其根本不能被称为战斗,只是简单的屠杀而已。 临近天明时分,林安之从入定中醒来。外面一片安静,走出营帐,外面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哨兵依然站在营地外警戒,大帐门口的篝火冒着青烟,看上去并没有熄灭多久。 一切看起来都如同傍晚时分一样,安静祥和。 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外,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少爷。”红甲的队长走到林安之身旁,躬身行了一礼。 林安之微微点头,道:“准备下吧,该出发了。” “是。”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人没有只言片语,似乎那根本没有发生。 至于说那五百人的下落,林安之没有多问,红甲的统领也没有多做解释,就仿佛是长久以来的某种规则。 钱枫也起来了,颤颤巍巍走到林安之身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之后就安静的跟在林安之身旁。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拍马迎逢,老实的跟只鹌鹑一样。 “就盼着山族也能跟你一样。”林安之叹了口气。 钱枫想叹气,不过到刚一提起来,就赶紧咽了下去,舔了舔嘴唇,这才小心着轻声道:“山族应该会识相。” 五天的路程并不算远,当太阳悬挂到正空的时候,一座大山出现在了林安之队伍的视线里。 大山不算太高,但胜在面积极大,延绵在地平线上,宛若一条匍匐的巨龙。随着渐渐的靠近,就能隐约看到其上依山而建的楼宇房屋。 还有那么五六里地的功夫,远远就见一队人马朝着这边奔驰而来。林安之身旁的红甲统领一声低喝,立刻道这十余骑迎了上去。 “大人,是山族的人马。”钱枫低声说道。 林安之眯缝着眼,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山族的人马和红甲的人一番交谈后,就停在了原处,红甲统领似乎和那些山族族人在争执着什么,山族族人双手连连比划,偶尔更会指向林安之他们这边,似乎不是什么好话。林安之淡淡一笑,道:“看来山族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迎接咱们。” 钱枫苦笑道:“只盼着他们能好好想想,想清楚,想明白……” 很快的三名骑士跟着红甲朝着林安之这边赶来,另外能瞧见两名骑兵迅速往回奔去。剩下的,则都是停在了原地。 到了近前,林安之就见跟着红甲来的三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个身穿皮甲,看上去倒是颇有些英武。 林安之神色冷漠,眼帘低垂,眉宇间带着些微的不耐。 这三名骑兵也是很快的相视了一眼,似乎有些奇怪面前这个看上去比他们还小的年轻人,竟然是这支队伍的统领。 不过很快的,他们的目光就落在了林安之一旁的钱枫身上。 “是钱枫!”一名山族族人指着钱枫大喝道。 另外两人迅速拔出腰间战刀,气势汹汹地盯着钱枫。 钱枫一哆嗦,胯下战马被拉的后退了两步。不过很快的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看了眼林安之,之后定下了神。 “放肆!” 眼见三人拔刀,周围的红甲立刻也拔出腰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三名山族年轻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钱枫。半晌,那当中的一人才转头望向林安之。 “你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话语间带着几分轻视与不屑,眉宇间更是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 林安之轻轻砸吧了下嘴,这样的态度,他也是有些年没见着了。 别说是大魏境内了,便是在北越在西晋,见着或是听着他林安之之名的,无不是另眼相看。但凡是知道点他林安之身份的,没有任何人敢于轻视他。最不济,他脑袋上也还顶着个小诗仙的名头。若是武林中人见了,那自然更是敬若神明,毕竟八品实力摆在那里,可不是给人看着玩的。 “山族的人?”林安之淡淡地问了句。 那年轻人冷笑道:“都到了这里了,还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就本官所知……”林安之微微一顿,淡淡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当然是大魏的土地,至于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你说这里是山族的地盘,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山族的意思?” 这话一出,那山族年轻人顿时一滞。 他十来天前就听说朝廷有官员正派往羧郡来了,昨日更是听族中长老说,有一队人马从杨枫城出发往山族总寨这边进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位官员要过来。 至于说到底是谁,并没有人告诉过这年轻人。 只是今早出来巡逻前,族中有人提醒说是注意周围的打眼人物。虽然没说明,但按日子算也差不多知道是那所谓的“朝廷的大人物”来了。不过没想到的是,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人,身边竟然还带着整个山族的仇人,钱枫! 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是这么个年轻人。 不过即便是再年轻,关于天下是谁的这个问题,这山族族人也不敢随意开口。 “你是什么人?”年轻人冷声问道。 林安之微笑:“大魏南院巡察使,林安之。” 第三百五十五章 山族总寨 两方人马并没有僵持多久,很快的那回山族总寨报信的人回来了,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三十余骑人马。 不过相比前面这队衣甲鲜明的山族私军,后面那些人大多身穿布衣,许多人甚至还是须发皆白的老者。 三名和林安之正对峙着的山族族人也显得有些疑惑,等那队人马到了近前,这三人立刻翻身下马到了那当中的一名老者面前,行礼道:“大祭司。” 听到这个称呼,林安之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情绪颇为复杂的笑容,昨晚的消息终于是传到了。 老者没有理会那三名年轻人,下了马大步走到林安之面前,躬身行礼道:“见过林大人。” 林安之这才翻身下马,微微点头道:“大祭司辛苦了。” 大祭司脸色略显尴尬,道:“相较林大人远道而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没有过多寒暄,一行人领着林安之便往山族总寨行去。一路上对于本是羧郡父母官的钱枫,反倒是没看一眼,仿佛是没有这个让存在一样。 钱枫倒是乐得如此,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山族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山族总寨是在群山之中,外围是高高的木制栅栏,林安之眯缝着眼打量着,心头不断盘算着,如果要拿下这么个营寨,要如何进攻最好。 这有未雨绸缪的意思,也有在西面和西晋作战养成的习惯。 不过,这一番动作落在山族大祭司眼中,却是让他心惊肉跳。 林安之的身份他自然是早就知道,南院巡察使,出使南莞的时候更是被封为怀化大将军,虽说是从权之计,这职务也就担任到从南莞归来,但这毕竟是大魏朝堂上第一等的武将。 至于之后林安之去到西面对西晋作战,那更是重中之重,其铁血冷酷的作风,更是让山族大祭司心头发寒,那几十万的兵民的性命,虽说是西晋的,但论数量可也比一个山族多了。 “我山族世代居住在此,大魏各大军团中,也有不少我山族子弟效力。”大祭司开口说道。 林安之轻笑着道:“这我倒是听说了,据说异族中除了风族外,在我大魏军中服役最多的士兵就是山族。” 一听这话,大祭司笑道:“听闻林大人去过许多地方,向来也见过不少我山族子弟。” “我去过南莞,在南莞也见过不少。”林安之开口道。 大祭司道:“林大人见着的应该算是我们山族的分支,要论起源应该还是我们这边。” 林安之微笑点头,对这样的言论自然不予理会。山族在大魏境内是以羧郡这边为正统,但要放到整个天下,那就难说了。比较多的所发是异族发源于南莞,但这话旁的山族不怎么承认就是了。 进了寨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队人身上。从羧郡内乱以来,已经有许久没有人来这里了,更别说这还是朝廷的人。 看着林安之身后两列衣甲鲜明的红甲骑兵,所有人眼中都带着复杂的色彩。有疑惑,有惊奇,更多的是忌惮。 羧郡这场内乱,从表面看就是因为山族暴乱引起,若是朝廷要怪罪下来,只怕整个山族都无法脱罪。按说羧郡的山族总数有三十万左右,朝廷就算怪罪,多半也只是处理几个首领。但这两年整个大魏风云变幻,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手段都越发的严厉,最后会怎样谁又能知道呢? 大祭司沿途介绍着山寨的情况,林安之也没有多话,只是面带微笑的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自己在用心听,便没了多的表示。看着林安之那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大祭司的心头微微有些沉重。 到了山间,很快就又有一队人迎了出来。不过和大祭司不同,这队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当先的是一名中年汉子,手里还拧着一柄长刀。 还没走近,中年汉子就厉喝道:“钱枫那厮在哪里?!” 钱枫一哆嗦,赶紧往林安之身后缩了缩。 原本跟在队伍后面的红甲立刻涌了上来,将林安之和钱枫护在了中央。 相比山族的这一大队人马,红甲便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一个个身披一看就贵重无比的甲胄,手上长枪笔挺朝外,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刺猬。明明是被包围在其中,却仿佛是一头随时要扑食的猛兽。 大祭司策马走到了最前头,朝着那中年汉子厉喝道:“古兰,你要干什么?!” 被叫做古兰的中年汉子面色阴沉,目光死死地盯着藏在林安之身后的钱枫脸上。 “大祭司,钱枫这狗官害了我哥哥,今日不管谁来了,我都要他偿命!”古兰咬牙冷声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红甲退下,之后才缓缓道:“之后呢?今日钱枫跟着我来了,你当我面把他给杀了,然后呢?可有想过?” 古兰怒道:“什么然后,你少来吓唬我!真以为那几百颗人头能吓着谁不成?!” 大祭司一激灵,也顾不得什么大祭司的威严了,怒喝道:“古兰,你给我闭嘴!”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几百颗人头就被人送到了山寨门口。这些人头是谁的,自然是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这批人在山族附近活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山族平日里也懒得管他们。或者说没有派人出去找他们麻烦,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 只不过,谁能想到今日一早这些人竟然被人砍了脑袋,还给送到了山寨大门口。 联想到最近传闻到了羧郡的朝廷钦差,再想到消息中那位钦差已经离开杨枫城朝这边过来,这是谁做的,就已经有些苗头了。 正是如此,今早山族才召集主事开了一场大会。只不过,到底如何应对这位朝廷来的大人始终没有个定说,直到那边派人来告知了这位朝廷钦差大人的身份,大祭司才真被吓得满头大汗。 林安之这两年虽然一直在白马关以西,但真正关注大魏国事的人,对这个名字已经是如雷贯耳。那无尽血腥带来的杀戮之名,可比什么小诗仙、什么南院巡察使更具震慑力。 大祭司这边刚想要带人去迎接,外面巡逻的人就回来报信了,说是已经跟林安之的队伍撞上,大祭司这才忙不迭的赶了过去。 这里还没想好到底要如何应对,谁能想到古兰就已经找出来当面挑衅,大祭司当真是又气又急。 不过大祭司终究是大祭司,古兰虽然不忿,但也不敢真的挑战大祭司的权威。 听了大祭司接连的厉喝,他也只能咬着牙隐忍了下来。 但谁能预料到,古兰是忍下来了,但林安之这边可没打算就这么了事。 林安之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这次过来的目的更是有些暧昧,眼见着古兰不说话了,林安之嘴角泛起了一抹浅笑。 “其实,我倒是觉得钱大人杀得好。”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喝骂怒吼。 山族族长代表着的是整个山族,被人灭了满门,这对山族来说除了是血海深仇外,更代表着奇耻大辱! 而现在,林安之竟然说杀的好? 即便是大祭司,此刻也不能再忍让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林安之抱拳道:“林大人,此话怎讲?我山族遭此不幸,林大人不仅不为我等主持公道,竟然还说杀得好?还请林大人给我等一个说法!” 林安之叹了口气,摇头轻笑道:“很难想明白吗?”说着,他轻撩起眼帘,目光从周围缓缓扫过。 “你们应该感谢钱大人,若不是他一时鲁莽斩了你们那位族长,让本官难以再拿到证据,那光是勾结陈留余孽的罪名,就足以让你们这羧郡山族尽数斩首了。” 林安之的声音淡然,落在一众山族族人耳中,却仿佛是雷鸣一般。 勾结陈留余孽? 这样的罪名在大魏,可是没人能承受得起。 “林大人,我山族敬你是朝廷钦差,你也不能胡乱栽赃!”大祭司又惊又怒。 林安之微微一笑:“大祭司,羧郡向来民风淳朴,百姓安居,若不是陈留余孽从中捣鬼,今日羧郡怎会如此混乱?难不成,这次的羧郡之乱是山族所为?” 大祭司被这一句话说的顿时哑然,涨红了脸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羧郡为何会有今日的局面,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是,即便是知道,山族又怎么可能真的大大方方的承认?承认自己搅乱整个羧郡,造成大量百姓流离失所? 这罪名若是坐实了,只怕整个山族的人命都得填进去。 “林安之,你休要胡言乱语!”古兰怒道。 林安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是我胡言乱语,还是你不是轻重?” 古兰刚想开口,大祭司就道:“林大人,还请里面说。” 林安之颔首点头。 大祭司走在前面,古兰带着的人也不敢再阻拦,一路上红甲策马前行,对于挡在前面的人也不管不顾,直接驱马撞开。 山族的人也只是围着,一个个对红甲怒目而视,却也不敢再造次。 钱枫跟在林安之身后,小心地把身子藏在红甲中间,看着这一幕,一面是觉得心惊肉跳,一面也是舒了口气。 躲过了这第一轮冲突,后面的就要好说多了。现在只能期望林安之不会把自己给卖了。不过回想一下,林大人还指望着自己回去给他名单呢,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带着忐忑的心情,钱枫跟着林安之一行人进入到了山族总寨最深处的议事厅。 第三百五十六章 雷霆手段 就如同所有异族一样,山族在寨子中央也是有着一个巨大的议事厅的,平日里用作商议族中大事所用,到了祭祀的日子,也会腾出地方用作祭祀的会场。 到了里间,林安之吩咐红甲的人在外面守着,严防其他人入内,这才跟着古兰和大祭司进了屋里。让红甲守在外面倒真不是为了防范谁,红甲再厉害也挡不住这山寨里几万人。不过必要的威势要有的,现在能压住山族的绝非是纸面上的实力,而是他林安之身为大魏钦差的身份。 一行人坐定,钱枫也不敢坐下,就小心地站在林安之身后。 在长桌对面,就是古兰和大祭司,外加三名山族的长老模样的人。 古兰恶狠狠地看了钱枫一眼,眼中凶光毕露,眼见这钱枫目光躲闪,他这才重新看向林安之:“林大人,咱们开门见山,你这次来山族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安之淡淡地道:“开门见山最好,我也不是来和你们闲扯的。”微微一顿接着道,“现在羧郡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古兰怒极而笑,道:“我们打算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不是你身后的钱枫大人弄出来的吗?” 林安之叹了口气,抬起手伸出修长的五指,身旁的红甲立刻递上了一柄小锉刀。 他这才缓缓道:“跟你们说两点,第一,你们被人算计了,钱大人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海盗竟然是你家族长之子。当然……”说到这里里那只话锋微转,修着指甲的手也停了下来,掀起眼帘冷冷地看了古兰一眼,“……你家族长之子是不是海盗,这事儿还是另说。” 古兰大怒,道:“林大人,你这什么意思?!” 林安之淡淡地道:“没什么意思,不过羧郡的上船时有被劫掠,这事我吩咐人查过,多半是有内鬼所为。内鬼不难查,我们南院就是干这事儿的,别说是羧郡这巴掌大点的地方了,北越西晋的绝密情报,我们不也能拿到手吗?至于那些神出鬼没的海盗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些也不难查,只要从泄漏消息的人那里入手,迟早都能抓到。” 这话一出,大祭司脸颊微微抽动,就算是一直强硬的古兰,此刻也是脸色微变。 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这种事情原本都是台面下的,换作平日里我也懒得过问。不过你既然要问,那我就跟你说了。至于说你是希望一查到底,还是怎么样,那就是你的决定。视乎你的决定,朝廷自然有后续动作。” 古兰还想开口,大祭司便伸手拦住了他:“林大人,你说了有两点,那么第二呢?” “第二……”林安之淡淡地道,“抛开这一切不说,钱枫是我大魏朝廷命官,即便是他犯了事,也轮不到你山族来决定他的生死。若是连这都弄不明白,那你们山族也就没存在的必要了。”说着他望了望门外守着的红甲,“我在这里说,是顾全你们在山族族人中的颜面,朝廷只派了我一人来,也是如此。你们行事如此放肆,是真觉得能瞒住,还是当我南院是摆设?” 大祭司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苦笑道:“林大人,我们山族难啊!” 林安之轻笑点头,然后便是听着大祭司一通牢骚,从山族的生计讲到羧郡百姓对他们的排挤,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大祭司这才停了下来。 倒不是没的说了,而是林安之看上去都快睡着了。 见大祭司终于是停了下来,林安之这才道:“说完了?” 大祭司苦笑道:“说完还早,不过看样子林大人是没耐性了。”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咱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的事儿做的不漂亮。钱枫那边做事也难看的紧,真要做就切记把好风,你们倒好,弄得满城皆知,深怕旁人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龌龊事一样。” 这话指的两方面,一面是指山族这边做海盗的事,而另一边则是钱枫杀人灭口的事。古兰和大祭司自然是能听懂的,两人都是脸色微变,不过最终也是叹了口气。 见双方终于是冷静了下来,林安之这才道:“这次的事,你们被人利用了。” 古兰皱眉道:“林大人,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无话可说,但什么叫我们被人利用了?钱枫杀了我大哥和侄子是事实,这也是利用不成?” 林安之没有回答,而是朝钱枫扬了扬下巴。 钱枫这才赶紧上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从收到海盗消息开始,一直到后面那副将去杀了山族族长全家。 大祭司和古兰眉头紧锁,对这番话也是将信将疑。 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道:“还有件事我本是不打算说的,毕竟有些丢脸。不过吧,现在说说倒也无妨,毕竟再怎么也不济你们。” 大祭司奇道:“林大人请讲。” 林安之道:“我南院在羧郡的总部被人端了,连锅端了,就留了一个活口给我示威。” 这话让大祭司和古兰都是一激灵,便是一旁的钱枫也被吓了一跳。 羧郡的南院是暗桩,正东道这边原本有一位南院巡察使负责明面上事物的。不过南莞归附后,林安之不耐烦在那边呆着,所以大司命一纸调令把他给弄到南莞去了。原本想着东海这边安宁,也没什么大事可发生,但谁知道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一般官员自然不会主动去找南院的人,南院通常情况下也不太会跟一般的地方官员接触。 而后来张安那边被顾家抄了老巢后,自然也不会主动跟钱枫联系。这事儿太过丢人,而且以南院探子的性格,那种情况下更不会相信任何人。 因此钱枫身为羧郡郡守,杨枫城城主,竟然对这件事全然不知。 大厅里有些沉闷,南院被端了是什么概念,这对于一般人而言或许很是模糊,但对于这屋子里的人来说,却是相当的震撼。 南院拥有大魏甚至于天下间最强大的情报力量,除了一般的密探外,其中更是豢养高手无数,单是那数量好几千的五品强者,这便是一股相当恐怖的力量。 但是,有着这样力量的南院,在羧郡的分部竟然让人给连锅端了? “林大人,知道是谁做的吗?”大祭司强忍着震撼问了句。 林安之轻轻点头:“虽然对方没承认,不过多半已经确定了。不光是这件事,若是没猜错,只怕你们这次的事情,背后也有他们的影子。”说着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今日你们都在,羧郡到底是怎么乱起来的,你们给我好好说一下。” 既然是掰开了谈,那双方就没什么顾忌了。 钱枫说了山族前任族长被灭门的经过,接下来自然是轮到了山族。 山族是羧郡的大族,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不会愿意羧郡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是蓄意闹事,闹到这么大也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初衷,毕竟大魏的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大祭司看了眼古兰,古兰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半晌才道:“我们这边……也出了些乱子。” 听古兰原原本本的说了,林安之才算是明白。 正东道是大魏十道之一,或许也是最不受注意的一道。倒不是说别的,而是正东道的位置实在是太过安全。 往年里还有陈留余孽作乱,这些年南院对陈留余孽一阵追杀,差点连苗子都给他们断掉了,正东道这边的山族也不会那么想不开,原本就享受着大魏对异族的怀柔政策,自然也不会暗中跟陈留余孽勾三搭四。 加上正东道这边东面紧靠东海,南北两方都是大魏的领土,自然也没什么外敌。 因此正东道向来是以安稳著称,便是连大司命那么精明的角色,不也对这里掉以轻心了吗,不然怎么会让这边的内乱闹得这么大。 山族族长被灭门后,自然是激起了山族内部的愤怒。说起来,这事儿原本做的很隐秘,但偏生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走漏了风声。 “不是走漏了风声,是有人暗中早就谋划好。”林安之插了一句。 古兰苦笑道:“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我们也是收到一封密信才知道……” 之后自然是山族暴乱,不过无论古兰怎么想,山族他最多也只能做一半的主,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大祭司和长老会。有这两方把持着,原本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但谁能想到,就在消息传出去的第一晚,羧郡靠北面的一座城池就被山族的人屠了城…… 这话一出,林安之眉梢轻挑,瞄了一眼旁边的钱枫。 这事儿,钱枫可没跟他说过。 钱枫满头冷汗,赶紧动:“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个镇子,就只有十来户人家。” 林安之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到了古兰身上:“继续。” 山族总寨这边收到消息,也被吓了一跳。 在大魏境内屠城,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追究起来,以神宗皇帝的个性来说,那真有可能把他们山族给铲平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大祭司咬咬牙,自己去把罪认了,好歹也能保山族平安。 但谁能想到,这不过是第一个“坏消息”,紧接着就是南面的山族部落开始行动,对周围的驻军发起了攻击。 这一下子就彻底的走进了死路。 便是大祭司真想挽回局面,也是无可挽回了。 这两件事之后,便是消息在山族内部传开,说是朝廷对山族已经下了格杀令,山族民情激荡之下,也就有更多这类的事情爆了出来。 而再之后,山族总寨这边才收到消息,那所谓的攻打驻军不过是谬传,根本就没那么回事,不过是双方发生了些冲突,连血都没见着。 但这时候,羧郡已经乱了,百姓开始逃离住所望着西面行进。 随之而来的就是落草的百姓变作山贼开始袭击其他百姓,被袭击的百姓为了自保,也组成了一些零散的小武装力量,之后又开始抢掠别人。 眼见情况无法收拾,山族也算是彻底放弃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咬牙死撑到底。 林安之听着,心头就是不断叹气。 要是南院在羧郡的情报机构还完好,这样的事情断然不可能发生,至少是能在山族做出最坏决定之前把消息传回朝廷。 顾家铲除南院分部这一手,当真是打瞎了南院的眼。 “现在你们打算如何解决?”林安之问道。 这话一出,古兰难得的和钱枫交换了个眼神。 “林大人,我们若是知道接下来如何办,也就不劳烦您走这一趟羧郡了。”大祭司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呢?”林安之转头看了眼钱枫。 钱枫赶紧躬身行礼道:“下官已经没了主见,一切听凭林大人吩咐。” 林安之轻轻点头:“既然你们都没主意,那就只能按着我的主意办了。” 大祭司好奇道:“林大人打算怎么做?” 林安之淡淡地道:“乱局已成,唯有雷霆手段。”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平乱 什么叫雷霆手段? 就在当天中午时分,林安之就在神色复杂的大祭司的带领下到了山族最神圣的地方,祭坛。 天下间的异族分居于天下各处,但无论是哪里的异族,无论他们是什么种族的,都信仰着同样的神明,山神。 对异族而言,山神是最崇高且不可亵渎的存在。 在山族的祭坛中,几位白袍祭祀正盘膝坐着。 眼见林安之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进入,他们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甚至连睁开眼都欠奉。 大祭司看了眼林安之,林安之嘴角带着浅笑,轻轻点头:“总是要说的,你说好过我说。” 大祭司微微犹豫了下,终于是叹了口气,道:“诸位,我带来了神使。” 这话一出,几乎是所有的长老都同时睁开了眼。他们看着大祭司,眼中有迷惑,也有愤怒。 “大祭司,您说的神使是哪位,为何我没有看到?若是我老眼昏花,为何山神也没有给我提示?”一名长老沉声说道。 大祭司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让出林安之,道:“这位就是山神指派的神使。” 林安之走上前,面带微笑:“各位长老,林安之有礼了。” …… 就在林安之进入祭坛的半天后,也就是当日的傍晚时分,一张由山族祭坛发出的神谕就从山族总寨传了出去,要求所有的山族族人放下手中武器,不可再与朝廷对抗。 不是什么山族总寨的族长命令,而是神谕。 山族是信奉山神的部族,平日里对他们而言最有权威的命令便是族长的命令。但是,即便是族长的命令,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也是可以违抗的。 唯独神谕,这是绝不可违抗的。 如果有人违抗呢? 山族的族规,可比大魏的国法严酷多了。 就在神谕传出的第三天,第一次的反馈回来了。 消息很简单,在正东道难免的山族拒绝承认神谕,认为这是总寨有人亵渎神明,利用山神的名义发布的乱命。 林安之看了这消息,又看了看脸色极其难看的大祭司,这才笑了笑:“按照山族族规,这该如何处理?” 在大祭司身旁的古兰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大祭司面色沉重地道:“林大人,总是要给我山族一条活路。” 林安之淡淡地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若是山族今日不想流血,那他日大魏铁骑进入正东道的时候,只怕便真要血流成河了。”说着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你担心派人去会有所损失,没关系,钱枫那边也随时等着,水师的人也该操练操练了。” 大祭司脸色黯然,轻叹口气:“我们山族的事,还是我们山族自己解决吧。” …… 从这一日起,原本就乱的羧郡就更乱了,除了一般的山贼对百姓的攻击外,最多见的便是山族自家人马战在一块儿,那惨烈的模样,便是那些个已经杀红了眼的百姓,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而与此同时,让那些个沦落为贼寇的百姓更惊恐的是,羧郡方面终于是有动静了。位于杨枫城的两座水寨中,大量的士兵涌出,以三千人为单位开始横扫整个羧郡,但凡无法出示文牒证明身份者,一律当场格杀,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 这顿时让那些个山贼叫苦连天,文牒这东西可是要官方给予的。现在整个羧郡一片混乱,许多城池连官府都没了,这文牒又要去什么地方开具? 不过终究是有人想明白了,就算是没有文牒证明身份,但只要是在自己的家乡,总是有办法证明自己到底是谁的。 于是乎,很快大批流落到山林的百姓开始往回迁移,返回自家住所。 唯一让这些百姓安心的是,以往作乱的山族现在似乎也没了动静,一个个就忙着自相残杀去了。 羧郡的动乱来势汹汹,但任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以这样的状态逐渐宣告平静。 当林安之再次回到杨枫城城主府的后院里的时候,离他到达杨枫城,也不过是过去了短短一个月而已。 “林大人当真是英明神武,没想到羧郡的乱局这就平息了。”钱枫躬身在林安之面前,满脸堆笑地说道。 林安之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真算不得什么,这事换了钱枫来做也是一样。只不过,钱枫是当局者,山族和他有化不开的血仇,他没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就化开这血仇。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不敢像林安之一样完全无视山族和百姓的性命,一纸令下就血腥镇压。这样的事情,便是换了另一个南院巡察使来,只怕也不敢下这样的指令。但他是林安之,那个有着完全不同于一般人身份的林安之。 “平息倒是暂时平息了,就怕是其中的暗流更加汹涌了。”林安之叹了口气。 躺在后院的椅子上,林安之眯缝着眼,话音刚落下,李雯就把一粒干果塞进了他嘴里。 “为什么这么说?”李雯奇道。 林安之偏头望向一旁的祝霁月,笑道:“就小蚊子这问题,考考你。” 祝霁月神色淡然,全然没有因为林安之的考量生气,反倒是认真的思索起来。 林安之见了,暗暗点头。 在柔兆城承认祝霁月的身份后,她就当真是在努力改变着,想要做好这林家少奶奶。 思绪微转不由得就想到了老太爷,如果老太爷还在,或许会反对这门亲事吧? 毕竟在他的眼中,以祝霁月异族的身份,只怕是配不上自家小猴子的。 或许也只有西晋公主那样的天潢贵胄,才能和林安之的身份相匹配。 林安之轻轻摇头,甩开了心头的杂念。 “山族这次死伤惨重,看似臣服了朝廷,但实际上只怕怨恨已生。无论如何,这次事件的起因也是羧郡这边先灭了他们族长满门,之后虽然双方都有被算计的地方,但源头这里是变不了的。别看现在山族大祭司那边对安之言听计从,但这多半只是权宜之计,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化。”祝霁月一边想着,一边缓缓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含笑道:“没错,继续。” 得了林安之的鼓励,祝霁月也是一笑,想了想接着道:“然后就是钱枫这里。从我们和他接触以来,他一直是插诨打科,表现的很是谄媚。但从他在杨枫城的行事来看,这人绝不是这么简单。虽说为了保命暂时对你言听计从,但过了这次后就很难说了。” 林安之道:“那以你之见,应该如何对付这个钱枫?” 祝霁月眉梢轻挑:“你这么问,想必是已经有决定了。” 林安之咧了咧嘴,很快的面色就恢复了凝重:“你刚才对钱枫的话,说对了一半。你说这人不简单没错,但你还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祝霁月一怔,道:“这话什么意思?” 林安之眯缝着眼,其中寒芒闪烁:“有些事情我很怀疑,但始终找不到证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东海顾家能在羧郡这么顺,他钱枫铁定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顾闵然来了之后,顾家就再也没人过来了。”李雯说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道:“不用着急,快来了。”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林安之的话,当天傍晚时分,消失已久的顾闵然出现在了这城主府的后院里。 这次倒是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的,刚到后院大门口,就撞上了执勤的祝月华。 祝月华把消息传到林安之那里,林安之正坐在椅子上享受着李雯的按摩,只是淡淡的一句让他等着,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顾闵然倒也不急,到了午夜时分干脆就盘膝坐在了后院大门口,也不知道是在运功调息,还是在闭目假寐。 自然,对于这样的情景,霁月军的女兵们也见得不少了。还在半雪城的时候,那些个“怀才不遇”希望能得林家小少爷亲睐的文人,还有一些江湖中人,甚至于是军中大将,在林家门口用的招数,可比这新鲜多了。因此除了安排几个明哨盯着顾闵然外,霁月军倒也没有再管他。 一直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林安之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后院的大门。 盘坐的顾闵然睁开了眼,望着林安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林大人早。” 林安之扬了扬眉毛:“早?这都中午时分了,顾兄还觉得早吗?” “能见着林大人,那便是早。”顾闵然轻笑道。 林安之挥了挥手,示意守了顾闵然一夜的霁月军下去休息,这才缓步走到了顾闵然身旁。顾闵然也站了起来,跟在林安之身旁,两人慢悠悠的在城主府里走着。 “我原以为东海顾家这是不会来了。”林安之淡淡地道。 顾闵然无奈道:“林大人提的条件太过苛刻,顾家内部有些争执也难免,这个叔叔说两句,那个伯伯再来提个意见,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些时日。好在林大人总算还在东海,回信也不算太迟。” 上次顾闵然来,林安之的提议其实很模糊,最多是里面加了个解决现在羧郡的事情。顾家一直没有回信,想来是要看看林安之的应对。 这一个月来,林安之所做的一切,除了是要平定羧郡的乱局,另一方面更是要给顾家看看,看看他林安之的手段和决心。 顾闵然今天来,想来也是代表顾家最终对林安之表态。昨晚把顾闵然在大门口晾了一整晚,也是林安之要看看顾家的态度。顾闵然没走,没发火,这便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 到了这时候,双方最终的决定已经有了,要的不过是争取其中的细节。 林安之进一步,顾家就必须退一步。但若是林安之站着不动,那顾家说不定就要往前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顾家的交易 “那么,顾家怎么说?”林安之缓缓问道。 顾闵然叹了口气,摇头苦笑:“还能有什么态度?林大人在羧郡来这么一手,一是平定羧郡乱局,二来不也是杀鸡儆猴吗?虽说有些不甘,但这猴儿咱们顾家还是当定了。” 林安之轻轻点头:“明白就好。我不管你顾家到底是暗中操控着水师,还是有多少强横刺客,这些都不是什么难题。当年爷爷马踏江湖,杀的高手只怕比顾家豢养的多,这么些年了,也没见谁真能报复我家老宅子。时至今日,老宅子的实力比当年只强不弱,顾家若是真不识抬举,我也不介意效仿爷爷再来一次。” 顾闵然颇为无奈地看着林安之:“林大人,这话说的太直白了。” “不直白怕你听不懂,更怕你们顾家抱着什么侥幸。”话语间林安之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顾闵然,眯缝着的眼中寒芒闪烁,“希望东海顾家明白,老宅子是我家,这……也是我家。无论我在那人心头是什么位置,但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顾闵然默然,来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林安之的强势,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的咄咄逼人。心头哀叹了口气,看来家里的算盘是彻底打翻了。以林安之目前的态度,如果再敢开口谈什么条件,只怕他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若是换了旁人,顾闵然还不是那么担心,但林安之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了。抛开他和上面那位的关系不说,光是他和圣芯庵和魔教的纠缠,这就足以让顾家忌惮。 旁人对顾家或许兴趣不大,但魔教和圣芯庵,一定会很乐意帮着林安之对付这新兴的,想要挑战他们势力的东海顾家。 顾闵然南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家里的决定很简单,我觉得林大人听了多半会满意。即便是不满意,想来家中也不会再提什么更好的条件了。” 林安之眉梢轻扬:“说说。” 顾闵然深吸一口气,脸色难得的凝重肃然:“家中决定,只要林大人还在大魏一日,我顾家就绝不起二心。” 林安之一阵哈哈大笑:“这什么意思,要是我林安之不在大魏了,或者说被人除掉了,你们顾家就准备反了不成?” 顾闵然深深地看了林安之一眼:“也许。” 林安之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紧锁思索着。 这条件不可谓不好,但和林安之的想法却相差许多。让顾家解除武装是不可能的,他更希望将顾家收入朝廷,甚至于是自己麾下。虽说短时间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只要许以高官厚禄,逐步分化拉拢,日久天长就能把他们牢牢绑在大魏这辆战车上。 不过现在看来,这想法只怕过于天真了,顾家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林安之轻轻摇头,也是难得叹了口气,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顾闵然无奈道:“林大人,我是直接给了我家底线,为的是日后大家还有见面的余地。若是连这都还要谈,那就真的没的谈了。” 林安之轻轻点头:“留一线也好。”说着他微微一顿,目光渐渐冰冷起来,“南院分部。” 顾闵然苦笑,这是绕不过去的事情。无论林安之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他身上最闪耀的部分,依然是南院巡察使。而林安之行走各地,用的最多的也是这个官职。 “林大人希望如何处理?”顾闵然问道。 林安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道:“谁出的手?” 顾闵然道:“家中一位前辈和二十余名高手。” 林安之淡淡地道:“很好,包括这二十余人,总共四十颗人头,拿来做订金吧。” 顾闵然冷声道:“林大人,这个要求就过份了。” 林安之脸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东海顾家很强,但还没强到真的无惧一切的地步。你们明面上的敌人不多,但暗地里想灭了你们的人却不少。如果顾家连这都做不到,那我留下你们做甚?不会真以为我拿不下一个东海顾家吧?” 顾闵然神色黯然,最终是默默点头。这事其实早就有了结论,否则他也不会找上门来,这不过是最后的争取罢了。 “另外……”林安之微微一顿,接着道,“顾闵之要跟我走。” 顾闵然脸色微变:“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事情闵之都未参与其中,只是个不相干的角色。” 林安之汪晖则顾闵然,笑眯眯地道:“能人那该顾兄神色大变的人,怎么会只是个不相干的角色呢?放心吧,我不会杀他,但总不能把那么个不安分的角色留在顾家。所以,等顾家真的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定后,我自然会放他回来。” 顾闵之是谁? 钱枫给林安之的名单中,早就已经记录的清清楚楚。那可不仅仅是当代顾家家主的嫡子那么简单,更是顾家老祖宗最喜欢的小孙子。如果不出意外,等现任顾家家主百年之后,这东海顾家就要由他掌控。 顾闵之和林安之只见过一面,但那种深深的恨意,已经让林安之记在了心上。 有些方面,林安之和老太爷是很像的,绝不会把这种潜在的威胁留在外面。就算不能铲除掉,至少也要放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这件事我没法给你答复,这件事家族内也没有商议过。”顾闵之沉吟了下,接着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羧郡?” “很快,我在西面还有些事情。”林安之回答道。 顾闵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西面的事情自然是西晋,林安之在西晋做的事情早早的就在大魏国内传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安之现在已经是整个大魏的英雄。若非如此,只怕他在半雪城的时候就难以脱身。 自然,神宗皇帝不会大肆宣传林安之的功绩,但勾玉和南院可就不好说了。这种造势对现在的林安之而言,是保命的关键。 “打算直接去西面还是先回半雪城?”顾闵然问道。 林安之瞄了一眼他,嘴角泛起一抹轻笑:“你这是想打听什么?” 顾闵然耸了耸肩头:“无论如何都算是相识一场,咱们也不见得就一定是敌人。再说了,林兄,从当年在南莞见面到现在,我顾闵然也并没有对你做出什么有敌意的事情吧,何必对我如此戒心呢?” 林安之想了想,这倒也是。两人如果真要算冲突,最多也就是在白马驿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多半也是林安之用苏小小算计他顾闵然,也不算顾闵然主动出手。 林安之想了想,缓缓道:“这件事你尽力促成。” 顾闵然一怔,转而就是笑眯眯地道:“这话怎么说?有好处?” “难不成你还想被顾闵之那废物压一辈子?”说着,林安之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你们东海顾家可以想着捧个皇帝出来,我林安之难道就不能想着捧个顾家家主?” 这话让顾闵然脸色微变,不过转而便是心头一阵乱跳。 顾家和旁的魔教甚至圣芯庵都不同,是真正以家族为单位的势力。也正是因为这样,其中规矩森严,族中子弟要想上位,唯一的途径便是获得家族内部的认可。但是,这何尝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顾家高手辈出,顾闵然的身手算是绝高了,但要说上位成为族长,光是身手好是完全没用的,论在族中的影响力,他还差的太远太远。 但是,如果有林安之从旁协助呢? 林安之身上的能量有多大,顾闵然或许是少有的能清晰看明白的。 如果能有林安之这个外援…… 顾闵然就觉得心头一团火热,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在他心头不断生根发芽。 他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林安之一眼:“后面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不过你的要求我会传达回族中的。” 林安之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顾闵然走了,带着一颗被林安之安放在内心最深处的种子。 祝霁月走到林安之身侧,脸色抵着几分忧虑道:“这么算计顾家,就不怕日后真的惹出什么乱子?” 林安之轻笑摇头:“这不是算计,这是平衡。现在大魏看似国力强盛,但无论是北面的北越还是西面的西晋,都时刻觊觎着。而内部两个皇子夺嫡更是风云变幻,背后的圣芯庵和魔教明争暗斗,看似波澜不惊的朝堂实则是暗流涌动。如果这时候再来个东海顾家,那局势只怕会难以想象。现在只能先把顾家稳住,才能稳住局势。即便是情况再差,实在是稳不住,也要让他们先乱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大魏安稳。” 说着,他转身握住祝霁月的小手,祝霁月顿时脸颊微红。两人在一起也有些年了,但祝霁月始终还是祝霁月,那个稍微有些暧昧举动便会面红耳赤的祝霁月。 “那之后呢?现在我们怎么办?”祝霁月轻声问道。 林安之微笑道:“回半雪城。” 这话他刚才就对顾闵然说过了,不过祝霁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脸色微变,道:“半雪城现在太危险。你能出来就已经是侥幸,何必再回去?” 林安之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一定要回去,很多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异己 随着难民返回故乡,随着山族动乱的势力逐步安稳,整个羧郡的局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平和起来。 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若不是那些消失并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只怕很难想象整个羧郡在两个月前刚发生了一场劫难。 林安之的队伍和来时不一样,来时也就三人三骑,而离开的时候却是红甲拱卫。大车在正中央,大车两旁是霁月军的女兵护卫,再外层便是清一色的红甲。原本便不算宽敞的羧郡官道,此刻更是被这一支队伍给完全占据。 此刻林安之正站在道左,旁边是杨枫城的一众官员。自然,除了杨枫城的官员外,周围城镇的一些地方官吏也来了不少,都是来给林安之送行的。 钱枫站在林安之身旁,神色有些复杂:“林大人,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了。” 林安之笑眯眯地道:“若是真想见我,直接到南院找我便是。若是不在南院,那便是在西晋那边了,真要想见我,总是能见着的。” 钱枫苦笑:“这两处,下官可不敢去。” 林安之失笑摇头。 钱枫带着羧郡的官员一直把林安之送出去了将近十里地,这才返回。 林安之躺在马车里,眯缝着眼靠在李雯的腿上。 祝霁月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道:“顾家真不打算来了?” 林安之漫不经心地道:“不着急,还早。” 这话音刚落下,他忽然就感到枕着的李雯腿上肌肉微微紧绷。只是这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 瞬息间一阵阴冷的气息将整个马车笼罩住,林安之面色一片冰寒,抬手就朝车顶拍出一掌。 就听“轰”一声巨响,马车的顶部顿时炸得四分五裂。而就在其中,两道黑影也闪电般的扑了下来,朝着林安之就冲了过去。 “找死!”李雯一声娇喝。 猛然抬手,伏兂巨剑出现在手中,只是一个剑花挽过,原本就破烂的车厢顿时被拦腰劈成两段。 也就是这么一阻的功夫,林安之拧着祝霁月的腰带就把她抛了出去。 “别出手。” 林安之低喝了声。 祝月华率领的霁月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但并没有上前,反而是朝外迅速移动,和红甲交缠在一起后,迅速拔出弩箭对准了马车。 而祝霁月,这时候也落到了祝月华身旁,接过龙骨弓,警惕地注视着马车的位置。 刺客是两名黑衣人,实力竟然非常恐怖的都到了八品! 两人和李雯林安之斗在一处,一时间竟然有些难分难解。 林安之已经隐约猜到对方是什么来头,只是依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要知道,钱枫带着的人可没走远。他手里有足足两千精兵,一旦发现这边的异样杀个回马枪,就算是八品高手,在这空旷的原野上,也只能饮恨当场。 “小心戒备,注意周围!” 林安之忽然大喝一声。 红甲这边收到命令,立刻调转马头朝外,将后背交给了霁月军。对于他们来说,林安之的命令就是一切。 而且所有的红甲都相信,自家小主人既然这么吩咐,那必然是对来敌有了十足的把握。 果不其然,就在红甲调转马头刚准备好的时候,无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们手持利刃,无声无息却又迅捷无比的杀向林安之这边的车队。 红甲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眼见着对方越来越近,却没有半点慌张。 骑兵们纷纷挺起长枪,摆出了阵型。这些杀手一旦靠近,迎接他们的第一波攻势,就是那无尽的枪阵。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一批黑衣人从他们后方涌了出来。 两批黑衣人很快就杀到了一起,红甲只是远远的警惕着,始终冷眼旁观。 而这时候在中央的林安之和李雯,他们这边也发生了些变化。 李雯的实力早就已经突破到了八品中,对方虽然也是八品强者,但也不过是八品下而已,虽然也算是当时高手,但和李雯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无非是李雯并没有痛下杀手。 就算是冲动的李雯,也知道八品高手可不是大白菜,自家的安之哥哥没有发话,怎么也要留一条性命。再说了,有这么两个高手帮安之哥哥打磨下境界不好吗? 因此李雯也只是好这刺客游斗着,一面留心着林安之那边的情况。 林安之倒也不急,就如同李雯想的那样,好整以暇的把自己突破到八品后的一些想法在这名刺客身上慢慢施展。 他本身修炼无名功法和站桩,就已经修炼了强横的内劲,之后阴水湖一战虽然被散了功,但也不过是奇经八脉被击溃了而已,那些修为依然在身体里。之后跟着张放鹤修炼冲拳十二步,这么两年过去,一身修为也差不多回来了。 在突破八品境界后,实力更是突飞猛进。 一通冲拳十二步下来,那刺客被打得心惊肉跳。 他一早就听说林安之实力强横,但没想到的是竟然强到这种地步!明明都是八品修为,但林安之一拳下来,那就感到自己几乎招架不住! 强大的内劲通过他的双臂狂暴的涌入经络中,冲击的他血气翻腾,每一拳都好像是打在他的丹田上。 倒不是刺客这边算计有问题,两名八品刺客同时前来,如果只有林安之一人,怎么也是个死局。 但是谁又能想到,在林安之身旁还有个八品中实力的李雯呢? 别看李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却是从一早就安排在林安之身旁的贴身护卫。这么些年来,关于李雯修为的境界,对外一直都是个秘密。 任谁又能想到,林安之身旁的一个看似邻家小妹的女子,竟然会是八品中的高手呢? 战局继续,两名刺客越来越不安,外面的情况也传进了两人的视野里。那从四面八方涌出的两拨黑衣人恶斗在一起,就仿佛有血海深仇一样,彼此狠厉厮杀毫不留情。 两名八品刺客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只是这么一个眼神交换,两人就有了决定。 李雯的对手忽然朝前一个突进,一副要和李雯拼命的样子。李雯也被这忽然一手吓了一跳,手中伏兂挥舞,身形便往后退了那么一步。 就是这么一瞬间,这名刺客猛地朝林安之扑了过去。林安之这边正和那刺客悠哉“玩耍”着,眼见这名刺客扑了过来,林安之心头暗笑,早就算到有这么一手。 他脚下不动,猛然扭腰,朝着扑来的刺客就是一拳轰了过去。 然而出手的一瞬间,林安之心头就微微一怔,因为他感到拳头打在那刺客的手臂上,就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一样。 要跑? 果然,就是这么一瞬间,两名刺客借着林安之一拳的罡风,身形朝着后方就掠了出去。 八品高手最强大的地方在哪里? 当初林安之想设计诱杀苏皖的时候,就好好的考虑过。最厉害的就是那高来高去无影无踪的身法,一旦八品高手想走,那么一般人很难留住。即便是同为八品的武者,要想做到这一点也很难。 也是因为如此,苏皖每次和秦苑清恶斗后,最后都能脱身。 如果只有这两名八品高手还好,但外围还有上千敌友未辨的黑衣人,林安之可不想让红甲冒险追击。 就在两名黑衣人退出战圈的那一刻,林安之忽然发现一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竟然是顾闵然! 两名黑衣人看到顾闵然先是一怔,转而便是一阵狂喜。 “闵然,你也来了吗?!” “快来和我们合力杀了这狗官!” 顾闵然站在两名八品刺客中央,面色冷凝地望着林安之。 林安之眯缝着眼,神色不变。 “你们左右包夹,我中路强攻。”顾闵然开口说道。 “好!” 有了顾闵然的加入,两名刺客的信心陡增,重新朝着林安之和李雯的方形掠了过去。 站在霁月军中的祝霁月也是心头一紧,手中的龙骨弓就要举起。 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顾闵然腰间长剑出鞘,在空中画出两道凌烈的剑光,两名八品刺客的身体瞬息间被拦腰斩断! 鲜血四溅,将那一大片土地都染成了红色。 林安之面色依然不变,祝霁月那边饶是见惯了生死,此刻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顾闵然没有朝林安之这边过来,反倒是仗剑冲入了两拨黑衣人中,朝着一方开始砍杀。 场面很是诡异,宽阔的平原上,两拨黑衣人正互相厮杀着。而就在离他们不远处,一对全副武装的红甲骑兵冷冷策马于旁,他们手持长枪,全神戒备,却完全不参与其中。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平原上,配合上这诡异的一幕,让人心惊胆寒。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拨黑衣人的抵抗也越来越弱。 终于,当最后一名敌人倒下后,顾闵然收起了长剑。 他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整个人仿佛是从鲜血里捞出来的一样。 还剑入鞘,顾闵然走到了红甲前。 红甲没有让开,挡在他前方的骑兵眯缝着眼,冷冷地盯着他。 林安之微笑,挥了挥手,红甲这才让开一条路,放了顾闵然进去。 低头看去,就见顾闵然手上拧着一颗人头。人头脸上的黑布已经被挑开,虽然染满鲜血,但依然能辨认出,这颗人头的主人正是顾闵之。 林安之眯缝着眼,心头暗暗赞叹了一声。 “林大人,顾闵之率众图谋不轨,现已被草民拿下。”顾闵然抱拳道。 林安之摇头轻笑:“何必呢,我不过是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你倒好……” 顾闵然缓缓道:“放在眼皮子底下,总不如直接埋在地下。若是真的担忧,这便是最好的处理。” 林安之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外面那两具死不瞑目的八品高手的尸体上,道:“值得吗?” “为了顾家,都值得。”顾闵然回答道。 顾闵然朝着林安之再次深深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了红甲的包围圈,带着那一批神秘黑衣人离去。 林安之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当很是个角色。” 祝霁月策马上来了,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林安之缓缓道:“顾闵之几乎是内定的下任顾家接班人,我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除了监视他,免得他做一些蠢事外,总还是抱着些对顾家的心思的。顾家为了防着我这一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说顾闵之是威胁,他们就直接把这威胁铲除掉,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祝霁月瞪大了眼,脸上尽是不敢相信之色:“这么狠?!” 林安之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说是个角色啊。而且这事儿多半还是顾闵然撺掇的……”说着,他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浅笑,“不过也好,看来我那一番话总算是让顾闵然心头有些想法了。丢了个顾闵之,换了个顾闵然,这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路上,红甲护着林安之一路往半雪城行去。 不过是刚离开羧郡,林安之就发现了南院密谍的身影。这些人隐藏在人群中和山林里,并没有过来和林安之见面。这一发现,让林安之的心情微微一沉。 从羧郡到半雪城,这一路不急不缓,林安之并没有急着赶路,但也没有有意耽搁,就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每日里和祝霁月、李雯调笑,闲来无事甚至会让队伍停下,率众出去打猎取乐。 外人看来是林家小少爷好福气,但唯有祝霁月和李雯这样的枕边人,才能看出林安之内心深处的不安。 “若是真的没想好,干脆就不回去了。”营帐里,祝霁月躺在林安之身边,一对玉手轻轻拨弄着他的胸口,“天高皇帝远,咱们不管是去西晋还是北越,想来都比这大魏安全。到时候便是他有什么想法,也奈何不了你。” 林安之微笑,弯过手臂,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祝霁月的脸蛋。 “有些事终究是要去说清楚的,不见这最后一面,总是不甘心。”说着他微微顿了下,接着道,“从小到大总是希望他们能看重我,能把我当做自己人,但除了爷爷外,于他们而言,我终究只是外人。养育之恩也好,生育之恩也罢,总是隔着,没把我当做一家。” 祝霁月脸颊轻轻靠在林安之的肩头:“以后不会了,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第三百六十章 南院飘雪 林安之抵达半雪城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天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雪,半雪城在风雪中带着几分素雅。 “半年前离开的时候,就想着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不过真离开了,却发现怎么也忘不掉。有些事从这里开始,总还是要在这里结束的。”站在城门口,林安之神色略有些复杂。 “何必想那么多,既然决定要回来,那有些事情顺势而为就是了。” 在林安之身旁,一名面容温和的书生微笑说道。 这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南院大司命之下,权力最高的巡察使,云河。 林安之轻笑摇头,转头望向云河:“我还没问你,怎么是你来接我?我原以为就算不是禁卫军,至少也该是城防军或者是兵部的执法队。” 云河失笑道:“你又没犯事,自然是我来接你。原本司徒家和郑家的两个小姑娘也想来的,不过被长公主叫去了。” 林安之微微沉默,之后才轻轻点头:“这才对,有些事情姑娘家不要搀和的好。”说着便接着问道,“现在去哪儿?” 云河微笑道:“林府就在半雪城,你想回家自然是回家,想出门逛逛自然是出门逛逛,何必想那么多?” “我家?”林安之忽然觉得很是滑稽,颇为戏谑地看着云河,“我家在西北老宅子呢,这里哪有我家?” 这话说的轻松洒脱,但其中的苦涩却是任谁都能听出来。 云河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安之的肩膀:“先去南院吧,大司命想见你了。” 跟着云河一路到了南院,依然是熟悉的衙门口,但林安之却生出了一股陌生的味道。以前还觉得南院跟老宅子气质很像,那种阴森冰冷的氛围如出一辙,但不知怎么的,这次回来却总觉得这衙门口很是陌生。 里面一如既往的是人烟稀少,便是办事的官员也没见着几个。 偶尔碰见,那些南院的官员也是朝着两人行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不过以林安之八品实力的感知,却能很清楚的感应到,那些官员离开后并没有立刻走远,而是偷偷回头打量着这边。 是看谁,那自然不用都说。 到了后院,哪怕是半雪城已经下起了小雪,但这里依然是一片绿色。当年挑选植被的时候,第一考虑的就是这绿色。仿佛是要给这冰冷嗜血的衙门口添些许的生机……兴许是如此吧。 大司命依然是一袭宫装,跪坐在院子最深处那扑在地面的毯子上。 毯子上摆着几碟子小菜,外加两壶酒。 云河把林安之送到,就恭敬地朝大司命行了一礼。 大司命轻轻挥手,云河这就退了出去。 “见过大司命。”林安之躬身行礼。 大司命朝前方抬了抬手,示意林安之坐下。 “许久没见了,上次你从西面回来,也没来得急见上一面。”大司命轻声道。 林安之掀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些微苦涩的笑容:“这次原本也不该见的。” 大司命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捧起一壶酒给林安之面前的杯子斟满。 “你不该回来。”大司命把酒杯递到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赶紧弯腰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后,才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要了解一下的。” “不怕?” “怕,但越怕越要回来,总不能以后都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林安之笑了笑,颇有些无奈地道,“特别是这里还有您坐镇。”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怕是肯定怕的,如果林安之就这么跑了,神宗皇帝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那时候到底是谁负责对林安之缉拿或者处决? 自然是南院。 林安之不怕跟南院作对,但却不想跟大司命作对。因为在大司命身上,总是能看到老太爷的影子。哪怕这一对恩怨纠缠的男女,最终也没走到一起。 “说起来还要谢谢您。”林安之朝着大司命行了一礼,“如果不是您替我造势,只怕我早就死在去羧郡的路上了。” 大司命轻轻摇头:“本就是事实,我南院不过是把消息放出去,仅此而已。” 林安之能够安稳的走到羧郡,再安稳的从羧郡回来,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并非是神宗皇帝的开恩,而是南院的造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林安之已经是大魏的英雄。 以一己之力平了天干十城中的五座,占领柔兆后,更是想钉子一样死死插在白马关以西面,西拒西晋本土大军,东面牵制住西晋在白马关的东进大军。 这放在整个大魏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这样的功绩,便是神宗皇帝也绝不敢轻易动他。特别是,林安之身上还有这小诗仙的光环加持,号称当代大魏文坛领袖,当真是文韬武略俱全。 大司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现在想做什么?” 林安之沉默片刻,缓缓道:“进宫。” …… 临近傍晚时分,原本的小雪忽然大了起来,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大魏皇宫就被一片白雪包裹。白雪红墙,肃穆中露出一抹妖娆娇艳。 林安之站在皇宫大门口,身旁便是一身宫装的大司命。 那负责守备的禁军此刻已经噤若寒蝉,大司命他自然是认识的,林安之当然也见过。这是没想到,今日傍晚时分,两人竟然结伴而来,就站在这皇宫大门口,递了条子进去,要面见圣上。 最近宫里有些传闻,风言风语的,让人很是不得清净。 这禁军常年驻守在皇宫大门口,自然也是听说了一些。 联想到其中内容,再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他总觉得今日只怕要发生一些会让整个大魏都震荡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这里刚把条子递进去,统领大人就立刻命人绕开这东门,从北门出去通知曹正风和蔡文茂两位大人了。 要知道,能同时惊动这两位大人的,那必然是重中之重的国事! 至于说圣上那边,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传出来旨意。见还是不见,迟迟未决。 “劳得您来陪我受冻了。”林安之朝着大司命笑道。 大司命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娇艳如花的模样,依然是这大魏乃至天下间的第一美女的样子。 “你要问明白一些事情,我也想看明白一些东西。今日你来要答案,也正好给我个答案。”大司命微笑道。 林安之轻轻点头表示了然,便不再言语。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宫外长街上出现了两列队伍。 到了近前,那队伍中的两顶轿子中曹正风和蔡文茂都走了出来。 旁边有侍卫想给两人撑伞,却被不约而同的推开了。 两人快步到了林安之和大司命面前,朝着两人拱了拱手。 “两位大人好。”林安之拱手还礼。 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两个一直隐藏在暗中和他勾心斗角的人,此刻林安之心头却没有任何的恨意,反倒是有种莫名的伤感。 两人对林安之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往面对林安之这个南院五品官员,即便是林安之的身份再敏感,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的姿态,但这次,却是全然不同了。 理由很简单,那时候的林安之无论是受宠的时候也好,失宠的时候也罢,最多不过是南院的五品巡察使,仅仅如此而已。 但现如今,南方的南莞隐隐和林安之有牵连,西面更不用说。这短短半年里,朝廷已经四次派遣官员想过去接手,但甲帐城的徐宇却只是淡淡一句我是林安之的兵,可不是你大魏的兵,便将人给阻在了城外。至于说那些个红甲,更是不会给朝廷派遣去的官员好脸色看。 毕竟,有勾玉作为情报联络,半雪城发生了什么事,甲帐城都会最快时间收到消息。 至于说那些白马关残兵,这些年来跟着林安之南征北战,早就已经被和林安之牢牢绑在了一起,这时候虽然不像红甲和徐宇这般敌视朝廷的人,但也绝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除了佳航城自然还有柔兆城,但相比徐宇而言,宋九江就要狡猾多了。先是把朝廷派遣的官员请进城好好款待,当说到朝廷要接手城池的时候,宋九江更是拍着胸脯表示会全力支持。 但是,这口头上的支持有什么用,朝廷派去的官员连驿站大门都走不出去。每次想要做点什么,几名身材魁梧匪里匪气的人就会在他们身后出现,之后无需多言,光是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就让朝廷派人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 这两方人马牢牢掌控在林安之手上,便根本不怕大魏朝廷。 有了这样的实力,自然就有了和曹正风、蔡文茂平起平坐的本钱。 看着林安之淡然的脸色,曹正风和蔡文茂相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苦涩。 “林大人和大司命可是想进宫见皇上?”蔡文茂问道。 林安之点头:“自然是的,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陛下忙完公务没有,是否得空见臣下。” 蔡文茂心头苦笑,都这时间点了,陛下哪里还会忙什么公务?不过是不想见罢了,但形势之下,也没法明着就给个条子让你们回去。 这,难道你们看不懂? 这时候,曹正风站了出来,先是朝着大司命深深行了一礼,这才道:“大司命,曹某有些个问题请教。” 大司命沉默片刻,这才道:“曹大人请讲。” “林煜文大人为何在出云县呆了二十年?为何会在这时候返回半雪城?为何会指定西晋清蕊公主配于林大人?大司命和林煜文大人相熟,曹某想不明白这些问题,特此请教。” 这话说的大司命柳眉倒立,差点当场发作。 什么叫和林煜文相熟? 当年老太爷林煜文领兵进城,之后和大司命发生的那些个破事,这些个老狐狸哪个不知道? 平日里即便是蔡文茂这样嚣张跋扈的,也不敢当着大司命谈这事,没想到今日一向老成持重的曹正风倒是开口提了。 大司命想发作,但终究是叹了口气,没有接这话。 这话明着是问大司命的,但其实却是问的林安之。 是啊,老太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最终的目的,不都是为了让林安之远离这皇城的漩涡吗? 难道现在老太爷刚走,你林安之就要违背老人家的意思,要在这皇城搞风搞雨? 林安之沉默良久,道:“我无非是想要个答案。” “林大人,怎样的答案才算满意?”曹正风朝着林安之深深行了一礼,沉声道,“林大人只需开口,今日我曹正风拼着头顶这乌纱帽,也去帮您要个满意的答案出来!” “蔡某也愿尽力。”蔡文茂抱拳道。 林安之沉默良久,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那寒意却仿佛是浸入了他的心底。 良久,他忽然仰天长笑,声浪宛若雷鸣响彻在整个皇宫内。 终究是摇了摇头,朝着大司命三人抱拳行礼后,沿着长街飘然而去。 白茫茫的大街上,只留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蔡文茂忽然开口道:“大司命,这答案可好?” 大司命沉默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了他。” 曹正风轻叹一口气。 皇宫门口,三人静立良久…… …… 阳春三月,一叶轻舟飘荡在北云河上。 轻舟之上是一名一身粗麻布衣的男子,兴许是每日里的暴晒,男子的肤色已经变作了古铜色。 在岸边,是一群莺莺燕燕嘻笑打闹着。 “安之哥哥,快过来啊!清蕊妹妹又欺负我!”李雯大声叫嚷着。 林安之转头,朝着李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别怕,等晚上咱们欺负回来!”林安之大笑道。 祝霁月满脸通红,轻轻敲了一下李雯的脑袋,又把已经满脸通红的清蕊公主搂紧怀里,这才轻啐了口:“没个正型的,这胡言乱语的说什么呢!” 周围女子又是一阵失笑打闹。 林安之轻轻摇头,转过目光望向水面。 “你都在水里呆了小半个时辰了,当真不出来?便是八品上,这么憋法也得把自个儿憋死。” 水花轻轻荡漾,一袭青衫破开河面落到了穿上。 “早就发现了我,你为何不出声?就是等着看我笑话?”秦苑清脸上露出一抹嗔怪。 林安之哈哈大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秦仙子被堵在水里更有趣的吗?” 秦苑清失笑摇头。 林安之面色古怪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怎么想的?” 秦苑清道:“还能怎么想?” “太子妃不好?破了圣芯庵的规矩,丢了圣女的身份,当真值得?”林安之问道。 秦苑清抬手捋了下鬓角长发:“我若是舍不得那太子妃的身份,你打算如何?” 林安之嘿笑,忽然抬手就把秦苑清给搂进了海里。 “皇宫内院又怎么样?我可是八品高手,更有李雯这样的八品帮手,外加上深宫内院里还有个八品的卧底。怎么着,你倒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怕我绑不出来你?” 秦苑清已经羞得满脸绯红,但终究是没有力气挣脱那有力的怀抱。 谁层想就在这时候,那安静的河面忽然一阵旋风刮起,无数的水波朝着林安之和秦苑清就拍了过来。 只是一瞬间,秦苑清便恢复了那秦仙子的模样,腰间长剑出鞘,在那一片清脆的龙吟声中,一道屏障出现在了林安之和秦苑清的面前。 “谁?!”秦苑清挺剑站在林安之身前。 就见水波之后,一个娇艳的身影凭空立在水波之上。 “秦姐姐,林公子,这么快便把小妹给忘了吗?” 苏皖一脸哀怨地望着林安之和秦苑清,但那眉宇间,却带着浓浓的笑意。 岸边,李雯凑头到凝萃耳边低声道:“圣魔两边圣女都来了,你说安之哥哥以后可咋办啊?” 凝萃嘴角掀起一抹轻笑:“那可是我家小少爷啊……总会有办法的。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我的快意人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