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卿不让》 第1章:诈尸 天空中的乌云在聚集咆哮着,闪电雷鸣夹杂而至。 右相府里一片寂静,丫鬟婆子都站得远远的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被当成了出气筒。 “你们两个贱婢!竟然连大小姐都照顾不好,要你们何用?拉出去乱棍打死!” “姨娘饶命啊!您当时许诺了奴婢,说只要奴婢按照您的意思办事,就会放了……” 丫头秋红后面的话还说出来,柳姨娘上前就是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她的脸上,额头上青筋暴起,指挥着身后的柳妈妈:“还不快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贱婢给我拖出去。” 右相周霖宜的神色在柳姨娘身上流连了一下,郑重的问身边的曹太医:“太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相爷,大小姐的身子都凉了,老夫无能为力,赶紧准备后事吧。” 说完挎着自己的药箱出门了。 柳姨娘一把扑在了床、上,嘴里大喊着:“我可怜的孩子啊,你马上可就要成为晋王妃了,怎么就这么福薄呢?” 她边哭边用手帕抹泪,然而眼里一点水光都没有,倒是面上的喜色都掩饰不住。 “派人去通知皇后娘娘,辅国公府还有镇国公府。” “是。” 柳姨娘扶着周霖宜离开了海棠苑,天空中已经开始下起了大暴雨,丫鬟婆子们倒是一开始就预备好了雨伞。 离开大门的时候,柳姨娘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守门的几个婆子会意了。 周若彤感觉自己的脑袋是晕晕的,睁开眼睛,房间里很黑,只是点着几支蜡烛,这是停电了吗?不对,这个房间的格局怎么有点像是影视城的那种房子呢。 她猝然起身,“我这是在哪?” “啊——!小、小姐,小姐醒了。” 小丫头从最开始以为诈尸的惊恐中醒了过来,立马就扑了上去。 她双眼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的。 周若彤感觉似乎一道闪电劈开了自己的脑子,脑子里突然挤进来许多不属于自己的回忆。那个模糊的影子,梳着古代发髻的女子,居然跟自己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炷香的时间,她再度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瘦弱的小丫头,她眼里闪过一丝的狠厉。 “春华,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我醒了,你从后院翻墙过去找爹爹。” 春华惊恐的点点头,然后瘦弱的身子消失在了夜幕里。 周若彤重新躺下,脑子里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柳姨娘设计让自己的两个丫头将自己推进了池子里,待发现自己的时候已经是气息全无,哪怕是太医院的院首曹大人也束手无策,而柳姨娘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自己还有三个月便要成为晋王妃了。 外面此时一定全是柳姨娘的人,那她干脆就继续装死好了。 暴雨打在窗户上,凛冽的风从窗户间灌了进来,她这才发觉自己全身无力,虽然说这是初冬,被人推下池子活活挨冻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 晋王府的书房里,晋王萧成渝站在窗前,长身玉立,看着窗外的雨打在窗户上,溅起的水珠洇湿了自己的衣裳。 “爷,相府的那位大小姐听说过世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身边,毕恭毕敬的禀报。 萧成渝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笑,“死了就死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办法保护的人,本王要来何用,他右相府不是还有好几个小姐吗?” “可是嫡出的只有大小姐一个。” “那就看着好了,右相府的那些庶出小姐要是有能耐变成嫡出,本王娶了又何妨。”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第2章:嫁妆单子 周霖宜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海棠苑外面的几个婆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姨娘狠狠的瞪了几人一眼,那狠厉的眼神吓得几个婆子一个哆嗦。 “爹爹,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周若彤看到父亲进来,从床、上想要起身,差点摔下去,周霖宜上前扶住了她:“快躺好。” 又回身吩咐相府总管,拿着自己的拜帖去请曹太医回来。 曹太医摸着自己的长须,沉吟了一下,半晌才皱着眉头开口:“老夫行医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这样的病例,大小姐真的是福大命大,这才能够起死回生。” 送了曹太医离开,周霖宜交代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要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爹爹,三个月之后是女儿的婚期,府里该给女儿预备着嫁妆了。” 周霖宜脸色一黯,盯着这个长女神色莫名。 这个嫡女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见到他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所以总不讨他喜欢,难得开口跟他说话却是要讨要嫁妆。 他脸色一黑:“你堂堂相府的大小姐,难道父亲会克扣你的嫁妆不成?” “爹爹,女儿不是此意,只是之前听柳姨娘院子里的两个嬷嬷在议论,说二妹妹也要跟着女儿一起嫁过去,还说想要……” 她看了一眼柳姨娘,不敢再往下说。 “想要什么?” “爹爹,女儿自知姿色平平比不得二妹妹,女儿自请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请求她给二妹妹和晋王赐婚。” 柳姨娘上前一把拉住了周若彤:“这孩子,从哪里听来这胡言乱语的话,你是相府的大小姐,若兮还能够越过你去,快回去好好的休息,你的嫁妆我正在命人准备着。” 面上言笑晏晏,心里简直要掐死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开始伶牙俐齿了,死了一次之后变聪明了居然。 “不用了柳姨娘,母亲当初嫁过来的嫁妆留给我就是了,听说嫁妆单子在爹爹这里?” 她又转向了周霖宜。 周霖宜已经脸色铁青了,当初周若彤的母亲,也就是辅国公府的三小姐,嫁过来时的盛况直到现在还会被人津津乐道着,当年周若彤母亲的嫁妆足足有一百六十台,只比公主少了二十台,其中更是有不少是皇家赏赐的好东西,让京城不少人眼红。 既然进了相府的东西,怎么能随着周若彤一起再离开相府? 这些年来相府的花销可是都靠着当年夫人的嫁妆,那些好铺子好田庄可是日进斗金啊。 “明天我让人将嫁妆单子送过来给你。” 周霖宜脸色铁青的带着愤恨不甘的柳姨娘,一起离开了院子。 海棠苑里原本还在守候着的那几个婆子也都撤了出去,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了主仆二人,还有院子里光秃秃的海棠树在伸展着枝桠。 “春华,这么多年多亏了你一直在照顾着我,从今以后,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大小姐凛冽的眼神让春华觉得有些陌生,这么多年大小姐在柳姨娘的打压下禁喏寒蝉,可是从来没有反抗过,可是今天。 她的视线转移到了周若彤身上,周若彤却拿起了桌子旁边的一盏油灯,直接扔在了床榻上。 春华惊恐的大叫:“小姐你干什么啊?” 第3章:从此不必受制于人 周若彤一把拉住了她要扑上去的身子,眼里带着轻蔑:“这海棠苑不是我大小姐住的地方,让过去的周若彤一起在这里烧了,然后重生吧。” “小姐你说什么啊,奴婢听不懂。” 周若彤转身朝着门口走去:“你去告诉父亲海棠苑走水了。” 右相府的正厅,周霖宜头疼不已的看着下面站着的女儿,她衣衫单薄,眼里的那股子倔强,让他一股无名火升腾了起来。 “海棠苑是你的闺阁,你也不小心着点,居然走水了,府里现在也没有现成的院子给你住,就算是要修葺也得等到明年开春。” 真是见识到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这具身、体的老爹未免是太薄情了些,这么大的一个相府,居然说没有现成的院子? 年底我都嫁了,还等到开春?不就是为了省钱吗? “爹爹,是女儿的不是,女儿就是觉得有点冷,可是海棠苑里没有炭火,我只能烧一些柴火取暖,谁知道就走水了。” 她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诉。 柳姨娘气得七窍生烟,赶紧上前扶起了她:“大小姐,府里现在都还没有开始生火,大小姐觉得冷,恐怕是身子不好,我立马请人来给大小姐号脉。” 周若彤好不凄楚的膝行上前,一把拉住了周霖宜的袖子:“爹爹,这大冷天的,女儿掉进了水里,身子畏冷也是正常,不想麻烦府里的众人,况且我跟春华身上分文也没有,连海棠苑值钱的东西都被那些奴才抢了,女儿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什么?我堂堂相府的嫡女,居然被奴才欺压,真是胆大包天。” 他一巴掌拍在了座椅扶手上,震得满屋子的奴才们都跪了下去。 柳姨娘气得七窍冒烟,这大小姐自从起死回生之后,不仅敢跟自己反着来,居然什么都不顾及了。 周若彤在父亲没有看到的地方,回头对着柳姨娘嫣然一笑。 想借着我身子不好,将你的女儿顺理成章的送到晋王府?哼。 周霖宜以雷霆手段惩治了一大批从前服侍过大小姐的人,到底是堂堂右相,自己可以不重视这个女儿,但是不允许这些奴才们上天。 “若彤,你今晚上就住到紫荆阁去吧。” 周若彤规规矩矩的对着父亲行了大礼,目送着父亲离开,她才在春华的搀扶下绕了大半个的相府到了紫荆阁。 春华满脸的喜色都遮掩不住,连走路都是带风的,看向自家主子的眼里满是钦佩。 “大小姐,你可真是厉害啊,这紫荆阁可是比海棠苑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了。” 周若彤睨她一眼:“紫荆阁也不是咱们长居之地,以后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天下之大,我们从此不必受制于人。” “大小姐,可是府里管家的是柳姨娘。”春华到底还是心有恐惧。 “罢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渴死我了。” 春华答应着离开。 周若彤坐在紫荆阁的院子里,稀疏的月光从枝桠间渗透出来,斑斑驳驳,好歹这个世界上的月亮跟自己的那个世界是一样的。 春华捧着沏好的茶出来:“小姐,这紫荆阁里只有这样的茶叶,委屈小姐了。” 周若彤浑然不在意:“春华,跟我细细说一下这府里的几位姨娘?” 春华说了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了,周若彤再结合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眼里一片阴沉。 “徐姨娘最近很得宠不是吗?” 春华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想干什么?” 周若彤坐了起来,靠近了春华,在她耳边耳语了一阵。 第4章:二小姐的腿断了 流芳阁内室,周若兮靠在柳姨娘身边,一脸的怒气冲冲,“娘,女儿不管,你一定要她死!这府里向来是娘当家,做得干净点,谁又能查到,到时候我就可以代替她嫁入晋王府了。” 柳姨娘揉了揉太阳穴,一阵头疼。 她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这周若彤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落水之后居然开始兴风作浪了。 “娘,我不管,我此生非晋王不嫁。”周若兮继续摇着柳姨娘的手臂撒娇。 柳妈妈赶紧将周若兮拉开:“二小姐,你让夫人静一静,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周若兮瞪了一眼柳妈妈:“你给我出去,我跟娘说会儿话。” 柳妈妈迟疑的看向柳姨娘。 柳姨娘点头,柳妈妈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全部都退了下去。 “娘,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你除了伺候爹爹,还要防备着这后院的几个小妖精,可是只有女儿做了王妃,您才会被扶正。” 柳姨娘的瞳孔猛地一收缩,她伸手抚上了女儿娇嫩的脸庞。 “若兮,你放心,娘一定会让你成为晋王妃的,娘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这一次你不能打草惊蛇,你这几天好好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少出门,少去招惹她,只有这样,之后你才能摘得干净。” “女儿听你的。” 从流芳阁出来,周若兮笑容满面,想到自己要做晋王妃,成为京城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她的步伐都快了许多。 …… “小姐,你这样做柳姨娘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难道不这么做柳姨娘就放过我们?她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是门儿清。” 于是,在某个小丫头还在犹豫的时候,某位大小姐借着黑夜的掩护亲自动手了。 她悄悄的提前绕路到了周若兮的前面,将一把黄豆洒在了那青石板路上。 周若兮提着自己的金丝裙,左边是贴身的丫头拎着灯笼照路,身后还跟着她的奶妈。 春华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即将发生的事情,让她发出声来。 周若兮突然一把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踝在鬼哭狼嚎起来,急得贴身丫头和奶妈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周若彤捂住了即将要笑出声来的嘴巴,拉着春华迅速离开了那里。 进了紫荆阁,她惬意的躺在床、上,终于是笑了出来。 春华还是惊魂未定,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姐,这大晚上的,要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柳姨娘一定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 周若彤终于停止了笑,“春华,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让柳姨娘的人欺负你了,你难道不明白吗,以后我是晋王妃,在这右相府里,我是嫡出的大小姐,柳姨娘都是个奴婢,你懂吗?” 迎着主子期待的眼神,春华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算了,让你明白这些真的是难为你了,总而言之今天晚上我们哪都没去,就一直乖乖的待在这紫荆阁里。” “是,这个奴婢明白。” 于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就华丽丽的翻身了,狠狠的修理了那个过去的十几年一直欺负自己的庶妹。 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她被春华叫醒,听着紫荆阁外不知名的鸟儿在啼鸣,突然也不那么的嫌弃这穿越过来的生活了。 “小姐小姐,二小姐她,二小姐的腿断了。” “什么?!” 她激动从床、上一把翻身坐起。 “奴婢是说二小姐的腿昨天摔断了,柳姨娘哭的跟什么似的,但是太医来了说没什么事,修养个两个月是能够复原的。” 周若彤又一把躺下:“真是没劲。” 第5章:好好的等着你的客人吧 躺下不过三秒钟,她又跳了起来,“走走走,给你家小姐梳个漂亮的发髻,挑一件好些的衣裳,二妹妹遭了难,我们总得看看去才是。” 到底是紫荆阁没什么好东西,周若彤能拿得出手的,居然是从紫荆阁的院子里挖了一株梅花,栽进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盆子里。 春华捧着梅花,主仆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周若兮的梅花苑去。 梅花苑里,柳姨娘杏眼圆睁正在焦急的问太医能不能尽快的康复。 “要想以后不留下后患,需得卧床休养三个月,告辞。” 太医倒是有些不太给这位姨娘的面子,直接呛了回去。 已经走到梅花苑外面的周若彤笑了,看来出了相府,她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而已。 她快走几步,梅花苑外面的丫鬟婆子见到她带着丫头来了,还特意看了看春华手里的那盆梅花。 柳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亲自出来迎接周若彤,看到春华手里的梅花眼里闪过不屑。 春华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周若彤给她一个眼神,自己本来就不想来看这位妹妹,更何况要是让柳姨娘知道这位妹妹的骨折就是自己害的,更是脱不了干系,就没打算送什么好东西来。 柳姨娘端坐在暖阁里,看到她进来,倒是笑容满面,上前扶起她:“若彤来了,快坐,你妹妹啊没事,难得你惦记着。” 她脸上亲亲热热,可是指甲早已经穿过了周若彤的衣服,掐进了肉里。 她突然装作跌倒的样子,趁着柳姨娘来扶,胳膊肘伺机撞在了她的肋骨处,凭着自己跆拳道的功底,这一撞可有的她受了。 “姨娘快起来,都怪若彤。” 柳姨娘简直要气炸了,这个死丫头,她对着管事妈妈使了个眼色。 “无妨,你没事就好,你妹妹正在闹脾气,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坐一会儿吧,这梅花向来是你妹妹喜欢的,我会告诉她是你送的。” “姨娘真是客气了。” 小丫头端上来两杯茶,青花瓷茶碗,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西湖龙井,你尝尝喜不喜欢,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包一些带回去。另外你到底是要出嫁的人了,从前姨娘有哪些做的不好的,请你原谅姨娘,你是将来的晋王妃,可要好好帮衬着你二妹妹,她是庶出,身份比不得你,如果遇到合适的子弟,你记得跟姨娘提一提。” 柳姨娘满脸的真诚,周若彤笑着端起茶碗也回应着。 老虎突然来求饶,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一定是想了什么法子来对付自己了。 然而她还是大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相府内院,还是在柳姨娘的院子里,都敢对自己动手,她端起茶碗那一刻,柳姨娘的眼里是得意的笑容。 怎么全身这么热,她伸手将身上的衣服撕开,却还是觉得热。 天啊,为什么这么热,全身上下像是蚂蚁在咬噬自己一般。 睁开眼睛,入眼一片粉红色,这是哪里,连垂落下来的床幔都是粉红色。 周若彤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什么东西,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舌尖,总算是脑子里有了一丝清明。 她明明是去看周若兮,在梅花苑喝茶,所以,是那茶有问题,不是吧,刚刚穿越过来等待她的居然是椿药。 周若彤挣扎着起身推开门,门外居然站着两个粗壮的妇女。 “我们这地方来了就休想离开,好好的等着你的客人吧。” 被推到在地上,她觉得全身都是酸软无力。 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她不仅成不了晋王妃,还会成为相府的耻辱,那自己真的要挂了。 她强撑着走到了窗户面前,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往这边走。 第6章:大哥,我先走了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翻身下坠,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蝴蝶一样,在空中翩然飞舞。 萧成渝从宫里出来,眉头紧锁。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一个重物直接掉落在马车里,幸好马车足够宽敞,才没有砸到他。 “哥们,江湖救急。” 周围的小商贩都聚集在一起对着马车指指点点,萧成渝看着怀中的人儿红润的肌肤,还有不断在挣扎而隐隐约约的酥胸。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 “该死。” 他低低的咒骂一声,然而怀里的人的小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脖子,在跟他的衣服较劲。 “爷,怎么了?” 驾车的人倒是恪守本分,没有掀开马车的帘子,只是感觉马车里有些异样。 “没事,去别院。” 萧成渝的声音里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可是怀里的人终于解开了他的衣服。 她穿着身上唯一的肚兜就如同章鱼一样缠了上去。 “这可是你主动的,跟本王无关。” 他的唇开始迎上着她的红唇。 马车停在了别院的门口,萧成渝抱着怀里已经只剩下肚兜的人从马车的顶上腾空而起,从窗口进、入了别院的主院。 一番酣畅淋漓的欢爱之后,周若彤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打量着这个房间,这是一个男人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空气里甚至有香味,她挣扎着要起身,感觉自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而身边的人争用手肘托着脑袋,紧紧的盯着她。 身边的这个人很危险,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实在是可怕。 “那个,谢谢了,我先走了。” 从被子里出来,却发现自己浑身一丝不挂,吓得她一下子又回到了被子里,身边的男人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睡都睡过了,看看身子就看吧,管她呢。大清早亡了,女人的贞洁只有古人才看的重要,没必要遮遮掩掩。 于是,在萧成渝注视的目光里,她居然大方的从被子里出来,下床找自己的衣服。 “该死,这衣服真是难穿。” 很显然这盘扣什么的实在是自己一个人搞不定,这华而不实的东西都是谁设计的。 她急的满头冒汗,勉强在一柱香的时间里将衣服传好了。 推开门,门外是一样冷着脸的一个男子,看样子是侍卫,看到她出来,眼里迸发的寒意简直要将人都冻僵了。 “那个,大哥,我先走了。” 寒光一闪,侍卫手里的剑就横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出门的路。 “让她走。” 从别院出来的时候,她完全辨不清方向,好在找了个路人问了右相府的宅院。 右相府门口,周若彤一出现,惊得正在守门的小厮一个转身就跑。 周若彤大喝一声:“给我站住,你往哪里跑?” 自从右相惩罚了之前伺候周若彤的一批人之后,她在府里不再是指使不动奴婢了。 那奴才跪在地上赶紧磕头:“回大小姐,奴才是准备去跟柳姨娘报告一下田庄的管事的账目。” 周若彤心说你是打算去跟柳姨娘说我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吧,早知道你是柳姨娘身边的一只狗。 她此时此刻恨不得扒了柳姨娘的皮,这个姨娘,不过是相府的一个奴婢,居然敢谋害嫡出的大小姐,还卖到了窑子里,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可是现在还不是收拾她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春华。 她越过那几个奴才,雄赳赳气昂昂的直接去了流芳阁,远远的就能够听到院子里的欢声笑语,院子外面的几个丫头婆子看到她跟见了鬼一样,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第7章:助一臂之力 “我来找我的丫头春华。” 柳姨娘得了消息扶着柳妈妈的手出来了,她上下打量着干干净净并没有半分污秽在身的周若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柳姨娘,春华今天是留在你这流芳阁帮忙的,我特意带她回去。”她强忍住内心的愤怒,看着对面的笑脸,强迫自己不要动手。 柳姨娘楞了一下,柳叶眉皱了起来,脸上立马冒出了笑容:“春华这丫头实在是不伶俐,在我这里帮会儿忙,就把我最心爱的玉镯子给我摔成了两半,这可是相爷花重金给我买的呢,这样吧,我让柳妈妈给你重新送几个丫头过去。” 周若彤摇头:“春华伺候我多年,既然是犯了错,当然是由姨娘责罚,只是今天的事情我正在想怎么跟爹爹说呢。” “今天的事情,什么事情?” 徐姨娘带着贴身的丫头从外面进来,看到周若彤和柳姨娘对峙,捂着嘴娇笑:“我老远就听见姐姐这院子里的热闹了,特来看上一看。” 柳姨娘恨恨的瞪了一眼徐姨娘,这个新进来的姨娘,实在是颇有手段,右相已经许久不进自己的院子了。 “姐姐,我院子里的人上午在后门逮到了一个人,恰好是柳妈妈的侄子,这柳妈妈的侄子不是在田庄吗?” 徐姨娘的话让柳姨娘和柳妈妈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柳妈妈看向了自己的主子,眼里满是乞求。 徐姨娘一看这阵势,忍不住再补一刀:“听说柳妈妈娘家只有这么一个侄子,你说我要是让相爷来审讯一下他,不知道会审出什么样的内情来。” 柳姨娘的指甲把手心都掐烂了,僵硬的脸终于没好气的吩咐下面的人。 “去,把春华带出来。” 被两个粗使丫头架出来的春华已经昏迷了,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 周若彤上前接过春华,接触到柳姨娘的眼神,让柳姨娘居然不自觉的后腿了一步。 “今日之事,他日若彤必然十倍还给你。” 徐姨娘扭着细腰也跟着周若彤离开了流芳阁。 柳姨娘脸色灰白,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柳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 “夫人,都怪奴婢的侄子没用,但是奴婢娘家就只有这一个独苗,奴婢愿意代他受罚。” 柳姨娘摆摆手,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落水之后醒过来的周若彤性情大变,她又是怎么从窑子里逃脱的呢。 “让人去查,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是。” 周若彤扶着春华进了紫荆阁,徐姨娘让贴身的丫头去请大夫,第一次让柳姨娘吃瘪,她心里也很痛快。 环顾了一眼紫荆阁,一脸的嫌弃:“大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堂堂相府的小姐,你看看你这院子,你去二小姐的梅花苑看一下,她那里可比你这里好多了。” “不过是暂时的居所,我又能在相府待多久。” 徐姨娘反应过来,甩着手里的帕子娇滴滴的开口:“大小姐说得对,等你成了晋王妃,想要什么没有。” 虽是盟友,可是周若彤此时牵挂着春华的伤势,懒得跟这位多嘴的姨娘废话,任凭她一个人在那里说,她时不时的答复一句。 大夫很快来了,看诊之后开了方子。 徐姨娘对着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贴身丫头赶紧上前接过了方子:“大小姐放心,煎药的事情就交给奴婢吧。” 徐姨娘娇笑着坐在了紫荆阁的梨花木椅上,还颇为嫌弃的用帕子捂着口鼻。 “我在这相府的日子大小姐也看在眼里,柳姨娘有儿子撑腰,这府里都是她管着,大小姐都被她压制着,我倒是有心想让这相府后院换个主子,大小姐能否助一臂之力?” 第8章:宫里来人 今天的事情算是徐姨娘的见面礼了,周若彤打量着对面这个才双十年龄的美妾,同样都是妾室,柳姨娘独掌大权,爹爹子嗣凋零。 “这是你的想法,与我有何干系,我马上就要嫁入晋王府了。” 不管是徐姨娘还是柳姨娘都是一样的人,她有些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徐姨娘似乎早就料到她要这么说,突然从梨花木椅上起身,靠近了周若彤,不得不说这位父亲真的是享尽了齐人之福,柳姨娘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到底是风韵犹存,这位娇滴滴的徐姨娘如同一朵开的正艳的鲜花,前凸后翘,放到二十一世纪都是一个妖娆的大美人。 徐姨娘走到她身边,突然侧身贴近了周若彤的耳朵,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周若彤的脸色变了几变,“姨娘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娘是爹爹的正妻,是辅国公府的三小姐。” “是吗,夫人是国公府的三小姐,她当年带过来的那些丫头婆子呢,为什么你身边只剩下一个春华,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是没有一点证据怎么敢随便乱说话。” “你有证据?” 徐姨娘嫣然一笑,走到了窗边,紫荆阁到底是位置偏僻了些,不及正院那边热闹。 “我先回去了,等你想好了之后过来找我,翠儿就留在这里照顾你们吧。” 徐姨娘已经亮出了自己的牌了,就看这个消息对自己来说值不值钱了。 “小姐,小姐……” 床、上的春华醒了。 周若彤擦干了眼泪,“春华,你没事吧,都怪我,我太鲁莽了,才害得你被打成这样。” 春华摇摇头:“小姐,你放心,奴婢什么都没说。” 翠儿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主仆两人立马停止了刚刚的谈话。 紫荆阁后面居然是一块紫竹林,林子里落叶飘飘,竹叶打着旋儿飞落,周若彤漫步其间,心里在思量着徐姨娘的话。 突然,翠儿急急忙忙的冲过来,“大小姐,宫里来人了,宣你进宫。” 周若彤被翠儿紧急的拾掇了一番,跟着宫里来的那位公公出了相府的大门。 相府大门口,柳姨娘带着府里的奴才送大小姐出门,看着宫里的马车驶过相府门前的石板路,逐渐消失了踪影。 徐姨娘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哎呀,到底是大小姐出身好,还有位做皇后的姨母,只是不知道姐姐对大小姐做的这些事情被皇后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柳姨娘简直是火冒三丈,懒得搭理徐姨娘,扶着柳妈妈的手急急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坐在马车上的周若彤格外的兴奋,要见到后宫之主,也就是国母,怎么不激动呢,可是激动之余她还是考虑到了许多的问题,自己有个做皇后的姨母,可是为什么相府的人还是不把自己当回事,所以这个皇后的姨母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吧,那么她这次宣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 皇宫不仅大,而且规矩还真是多,进宫换了软轿之后,又走了长长的甬道之后才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不愧是后宫之主的宫殿,斗拱飞檐都比别的宫殿更加的有气势,大门外站着四个青色衣服的太监,还有两个宫女。 周若彤下了软轿,一位宫女进去了,等了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这位后宫之主才宣召自己进去。 皇后正端坐在凤榻之上,宝相庄严,头上戴着展翅欲飞的凤钗,晃的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周若彤赶紧跪下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从凤榻上起身,居然走到她面前,虚扶了她一把,携着她的手坐下。 第9章:保你在相府无臾 “若彤,你都长这么大了,姨母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刚刚出生,可怜你娘,绝代美人,生完你之后就离世了。” “多谢皇后娘娘照拂。” 皇后一听这话笑了:“好孩子,本宫是你的姨母,不要生分了,听说你落水了,姨母急的不行,好在你安然无恙,要不然本宫真是没法跟你娘交代。” 她又转向身边的宫女:“琥珀。” 很快,出来一溜儿七八个宫女,齐齐端着托盘,托盘里不是上好的布料就是首饰,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若彤,这是给你的,待会儿本宫让人给你一起送进府中。” 十几年都不照拂自己,突然宣召自己进宫,还送了自己这么多的好东西,她有什么阴谋。 果然,那个琥珀带着所有人都下去了。 “若彤,你跟晋王三个月之后便要成婚了,本宫想要交给你一个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够完成。” 周若彤装作一副天真的样子不解的开口:“娘娘,臣女蠢笨,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皇后褪下手腕上那只青翠的镯子顺手套到了周若彤的手腕,“你这孩子,伶俐可人,一定能帮忙,本宫要你成婚之后,每天告诉本宫,晋王每天做了什么,他去了哪里,这些消息,你要尽可能的探听到。” 果然来了,交给自己的可是要命的事,让自己去做间谍,这要是让晋王知道了,只怕会被晋王扫地出门。 迎着皇后殷切的目光,她把事情考虑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点头:“能为娘娘效力,是臣女的荣幸。” 皇后颇为满意,“本宫给你四个丫头,这四个丫头都是我身边有品级的,可保你在相府无臾。” “谢娘娘。” 带着皇后的赏赐还有四个丫头,周若彤回了相府,坐在马车上,她忍不住笑了,知道她在相府过得不好,只是在需要用到自她的时候,她才是个侄女了。 这样的姨母可真是不如没有,也罢,反正她给了自己好处,暂且就与虎谋皮吧。 皇家的马车刚刚停在了右相府门口,柳姨娘带着众人急急忙忙的出来迎接,待看到马车上出来的是周若彤,气不打一处来。 “呦,大小姐倒是得皇后娘娘宠爱,皇家的马车送回来,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徐姨娘抿着嘴笑,她向来谨小慎微,已经注意到了周若彤身后的几个宫女,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宫里有品级的,而柳姨娘不过是一个姨娘,说白了就是一个妾当着宫里人的面数落嫡出的大小姐,这出戏好看了。 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周若彤扶着宫女的手从下了马车,款款走到了柳姨娘面前,对着眼前这个风韵犹存但是眼角已经满是皱纹的女人。 “姨娘,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柳家的女儿,从前京中都传,柳家是暴发户,是买的官,姨娘这气度实在是让人心里更加会揣测传言的真实性。” 柳姨娘已经是脸色铁青了,她紧紧握住的手突然松开,一巴掌就要打到周若彤的脸上。 周若彤身边的一个宫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柳姨娘的手腕,“看来姨娘是不懂得规矩啊,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岂容你这个奴婢来打骂,奴婢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从此之后服侍大小姐,姨娘要是不懂规矩,奴婢不介意回禀皇后娘娘。” 柳姨娘一听皇后的人,吓得脸色发白,差点就要跪了下去,倒是周若彤一把搀扶住了她。 她的脸贴近了柳姨娘的脸,眼里全是笑容,“姨娘,可莫要忘了规矩。” 说完,从她身边带着宫女还有宫里的大批赏赐直接进了大门。 第10章:不怕死就砸 右相府一个黑影腾空而起,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晋王府的书房里,晋王正在写字,他的字气势磅礴,遒劲有力。 黑影在书房里站定,恭敬的开口:“爷,已经查清楚了,那是右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她之所以出现在窑子里,也是因为府里的一位姨娘从中做的手脚。” 晋王气定神闲的写完了一幅字,放下了手里的笔,他腰间的玉佩更加是趁得他身姿如玉。 “这位大小姐倒是命大,你找两个人贴身的看着她,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是,这位大小姐刚刚从宫里回来,听说是皇后召见,但是奴才探听不出消息,当时皇后屏退了殿中所有人。” “你去吧,本王知道了。” 黑影一闪而出,萧成渝的眼里突然放射出一道寒光,手上微微用力,那题字的笔便一折为二,笔墨氤氲在题好的字上面。 周若彤带着人回到了自己的紫荆阁,原本平平常常的紫荆阁,因为这些赏赐的好东西,瞬间珠光宝气起来。 徐姨娘跟在身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大小姐这次得了皇后娘娘的宠爱,以后这柳姨娘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对了,你不是身子畏冷吗,我今天特意让人去买了两箩筐的银碳来,可是上好的银碳。” “那就谢谢徐姨娘了,我这里现在有些乱,姨娘先回去休息吧,等我收拾好了再请姨娘来坐。” 徐姨娘扶着贴身丫头的手不甘心的退出了紫荆阁,却碰到了被丫头搀扶着的周若兮,周若兮气势冲冲的,一副要打杀对方的样子。 “让她们姐妹俩互相咬去吧,我们走。” 周若彤正头疼皇后让自己带回来的这几个宫女,服侍皇后的宫女给了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恐怕满京城的贵女们都要嫉妒自己了,更何况皇后给自己宫女恐怕还是想监视自己,这可就有些不妙了。 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要成了晋王妃,莫名其妙现在身边还有几个别人的眼线,感觉自己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丝不挂,让人不寒而栗。 “周若彤,你给我滚出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了,这相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耀武扬威了?” 周若兮扶着丫头的手进、入紫荆阁便开始破口大骂,尤其是看到了满院子里摆放着的还没有开始收拾得赏赐之后,嫉妒之火便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给我砸了这些东西。” 她指挥着身后的丫头婆子们。 周若彤巧笑嫣然,她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衣服,衣服都有些旧了,实在是不像相府嫡出的大小姐。 “你们要是不怕死就砸,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 几个正准备动手的丫头婆子吓得差点倒在地上,皇家的人杀死几个奴婢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她们不自觉的开始后退。 周若兮的贴身丫头开始在主子耳边小声劝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夫人一定有办法的。” 周若兮一把甩开她的手:“你给我闭嘴,贱婢,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周若彤有点看不下去了,怎么,自己这个二妹妹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啊,对待服侍自己的人都如此苛刻,实在是不及柳姨娘的那脑子。 她缓步走到她面前,站在周若兮面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连她脸上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说这个妹妹还真的是个美人,只是这个美人要是被划花了脸恐怕就不美了吧。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要逼我动手修理你。” 这句话足以引得周若兮尖叫了,她气愤的上前要动手,周若彤身子微微往旁边一移,这位可怜的二妹妹便直接进、入了大地的怀抱。 第11章:我们都是一家人 不好意思啊,这可是你自己不小心的。 “若兮。” 刚刚到紫荆阁门口的柳姨娘刚好看到女儿扑倒在地上,两个丫头赶紧去扶,柳姨娘心疼的一把推开两人,反身就给了其中一人一个巴掌。 “贱婢,怎么伺候二小姐的,居然带二小姐到这里来了,大夫怎么说的你们是聋了不成?” 跟着周若兮来的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的上前请罪。 柳姨娘歉意的看了一眼周若彤,“若彤,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妹妹伤了腿,心情不好,要是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请你看在姐姐的份上要多多的担待一下。” “姨娘说笑了,二妹妹是我的亲妹妹,她还小,我当然不至于跟她计较。” 她看着柳姨娘使劲的跟周若兮使眼色,又一把拉住了随时准备要冲上来的周若兮,忍不住内心笑开了花。 天知道这具身、体留给自己的记忆里,原来的主人过的多么的惨无人道,明明是嫡出小姐却被这位庶妹欺负是家常便饭,还经常被庶妹殴打,看来自己弄断了她的腿是正确的,她要是此时没受伤,指不定更要怎么蹦跶呢。 柳姨娘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周若兮离开了紫荆阁。 春华在翠儿的搀扶下出了门,看着院子里那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毅的主子,忍不住嘴角露出了笑容。 “小姐,相爷宠爱二小姐,您不要跟二小姐硬磕,等你嫁到王府去就好了。” 晋王,整个京城所有的女人梦寐以求的情郎,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嫁给他可不见得是自己的荣幸。 “你身子不好,还是好好的休息吧,我知道分寸。” 紫金阁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若彤转过身子,便看到了相府的管家,圆圆胖胖的一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可是柳姨娘的远房亲戚,在这相府是柳姨娘的左膀右臂,看来要真的跟柳姨娘杠上了就得先断了她的臂膀再说。 刘管家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以前的大小姐什么样,现在的大小姐什么样,完全像是两个人。 “大小姐,柳姨娘在正厅设了家宴,庆祝大小姐身、体康复。” 刘管家是柳姨娘的人,可是在自己面前,并没有称柳姨娘为夫人,看来刘管家不好对付。 “既然设了家宴,想必家人都会到吧,我即刻就来。” 右相府的正厅里,周霖宜坐在首位,看到姗姗来迟的周若彤身后的几个宫女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他自然认出来那是皇后身边的人。 “父亲。” 周霖宜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若彤你坐这里。” 她也不推辞,欣欣然的坐下,眼角的余光扫到柳姨娘的脸色都变了。 这个位置通常都是柳姨娘的位置,看来皇后姨母的宫女算是令箭了,有她们在,柳姨娘就不敢轻举妄动。 “若彤,上次掉进了池塘里,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吧,你是我相府的大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是为父这么多年都没有关心过你啊。” 周霖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现在良心发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定是有诈才对。 果然,下一刻他就开始讲话了,“若彤,今天柳姨娘冒犯了你,这次家宴即使特意为你设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千万要记着自己姓周啊。” 这句话可是意味深长啊。 徐姨娘坐在三小姐周若茹的下首,埋头吃自己的饭,倒是没有讲话,斜对面的柳姨娘对着周若彤举起了酒杯。 “若彤,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突然对自己道歉,难道皇后的宫女身份如此特殊。 “姨娘严重了,若彤能长大,多亏了姨娘的照顾才对,姨娘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了。” 第12章:自家人不必客气 柳姨娘的脸立马一阵白一阵青。 “姨娘,二妹妹怎么没来啊,她的伤势严重吗,以后晚上的时候可尽量让二妹妹小心着点,伤了骨头可麻烦了。” “我姐姐修养一个月就好了,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说不准,我姐姐的伤跟你有关。”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周若彤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相府唯一的少爷,相府老夫人的心头肉,也是相爷的宝贝,周子峰。 “住嘴。” 周霖宜罕见的呵斥了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 “我没有说错,就是她,如果不是她,姐姐就是晋王妃了,她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没娘的孩子,居然要抢夺姐姐的位置。” 他声音不大,但是很尖锐,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周霖宜变了脸色,柳姨娘也吓坏了。 周若彤却笑了:“弟弟说的没错,大姐抢了你姐姐的位置,所以你不喜欢大姐很正常,那大姐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周若彤带着皇后的宫女从正厅离开 柳姨娘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正要跪地求情,周霖宜已经一巴掌扇在了周子峰的脸上。 “孽子,给我去祠堂跪着去。” “相爷,峰儿从小到大都没有吃什么苦,这个时候跪在祠堂,万一跪坏了膝盖怎么办?” 徐姨娘掩着嘴笑:“姐姐真是说笑了,峰儿是男孩子,有什么跪不得的,怪只怪姐姐平日里实在是太骄纵这孩子了,那可是当着皇后娘娘的宫女的面。” “你给我闭嘴。” 周霖宜瞪了徐姨娘一眼。 回到紫荆阁,翠儿正在小厨房给春华煎药,周若彤吩咐翠儿给自己再随便做点什么填肚子。 半个多时辰之后,翠儿端着香喷喷的面条上来,周若彤正吃得满头冒汗的时候,周霖宜进了院子,最先发现的是宫女琴音。 “奴婢见过相爷。” “琴姑姑严重了,你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服侍小女实在是不敢,皇后娘娘也用习惯了你们,本相派人送你们回宫吧。” “相爷错了,奴婢等人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此服侍周小姐,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奴婢不能离开。” 周霖宜有点犯难了,皇后身边的人不好收买,这些宫女放在相府里实在是大大的不方便。 他只能求助的看向了周若彤。 周若彤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擦了擦嘴巴,上前来行了一礼。 “父亲。” 周霖宜嗯了一声,踱步到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儿,又看了看这几个宫女。 “明日父亲让管家给你买几个丫头来伺候你,你是相府的嫡女,这么两个人伺候你实在是不像话,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是用习惯了的,还是回禀娘娘让她们回宫吧。” 周若彤当然也不想让这几人一直监视着自己,即使她们能帮自己挡住柳姨娘的算计,但是她自信对付柳姨娘是绰绰有余了。 “父亲说的是,明日女儿进宫求娘娘。” 周霖宜对她的识大体很高兴,连连夸奖了女儿好几句,末了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单子递给了周若彤:“这是你娘当年嫁过来的时候的嫁妆单子,铺子和田庄都在,古董字画大部分都在,只要是还在的,你都清理出来带走吧,你是我的嫡女,也是相府的嫡女,不能嫁得太寒酸。” 亏了他还记得自己是他的嫡女,十几年来不闻不问,任由庶子庶女欺负自己,任由府里的下人欺负自己。 她接过了那张单子,从嫁妆单子上就能够看到当年秦芳华出嫁时候的盛况。 第二天一早,周若彤便进了宫,凤仪宫里的皇后娘娘端庄高贵,她刚要行礼,皇后一个眼神琴音变扶起了她。 “若彤,自家人不必客气,今日进宫可有什么事情要跟姨母禀报?” 第13章:真是好巧啊 “皇后姨母,若彤不知道原来这几位姑姑都是姨母用习惯的人,不知轻重的带回了府里,特意送几位姑姑回来,并且给姨母送来几盆梅花。” 从皇宫里出来,周若彤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皇后答应留下那几位宫女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皇后那边会给自己打什么算盘。 突然,不远处一个美男子锦衣玉带,身后跟着一个侍卫打马过来。 周若彤有点怨恨这个世界上居然没有照相机这些东西,这么美的男子当然要拍下来永远的欣赏了。 下一刻周若彤感觉自己的后背再次汗湿了,眼前这个美男子浑身是冰冷的气息,阴测测盯着傻傻的自己,等等,为什么这长脸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脑子里立马开始了搜索,于是下一刻她恨不得自己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眼前这帅出天际的美男子竟是跟自己春风一度的人。 等等,他能进皇宫,还能在皇宫里骑马,他是什么身份,自己可是未来的晋王妃,这这这。 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弯腰福了福,就要从旁边过去。 “周小姐,真是巧啊。” 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此刻是冰雪纷飞,周若彤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自己当时到底是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啊,真是好巧啊。” 晋王萧成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上只是簪着两朵珠花,很是素净。 俏生生的小脸昂着,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那根根分明的睫毛。 远处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到马的前面,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见过晋王,皇上正在等着王爷呢。” 周若彤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天哪,晋王,这是自己的未婚夫,所以自己这是未婚就先滚了床单了? 她低着头,等着晋王的马走过去,这才跟后面有恶鬼追着一样的飞快的出了宫门。 刚刚回到紫荆阁,刘管家便带着一溜儿的小丫头进来了,十几个小丫头跪在紫荆阁的院子里,低眉顺眼的等待着主子挑选自己。 “大小姐,相爷吩咐给大小姐买几个丫头,所以老奴特意让人带着丫头过来,让大小姐自己挑选。” 春华受伤还需要休养几天,而翠儿到底是徐姨娘的人。 十几个小丫头都在十岁到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周若彤在十几个丫头里指出了四个。 “就这么几个吧。” 被选上的人倒是很兴奋,当即就对着周若彤磕头,认了主子,剩下的人被刘管家带了出去,整个紫荆阁开始热闹了起来。 “奴婢请主子赐名。” 周若彤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叫青黛,你叫白芷,你叫晚歌,你叫月影。” 四个丫鬟齐齐跪地磕头。 “奴婢多谢主子赐名。” “青黛和白芷年龄稍微大一点,你们就贴身伺候我,晚歌和月影负责外院的,我是相府的大小姐,可是我娘早就去世了,相府现在谁当家你们应该有所耳闻,所以你们要是不忠心,趁早先说出来。” 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再次跪地磕头表忠心。 周若兮的梅花苑里,三小姐周若琳正在费尽心思的讨好着这位二姐姐。 “二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吃这樱桃蜜饯吗,这可是八宝斋的。” 周若兮伸手便打翻了那蜜饯碟子,地上只剩下碟子的碎片。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周若琳,相府三小姐周若琳的姨娘早就去世了,她性格懦弱,在相府里生存,只能跟在周若兮的后面,讨好着这位受宠的二小姐,帮着她一起欺负大小姐更是家常便饭。 第14章:替我谢谢晋王 月影很快便回来了,“小姐,我刚刚去外面打探了一番,三小姐现在在二小姐的梅花苑里,听说二小姐砸了三小姐送过去的樱桃蜜饯。” 周若彤捻起一枚蜜饯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不得不说,这古人对于吃食还是相当的讲究的。 她坐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从袖口掏出了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时的嫁妆单子,田庄就有十个,而且地段特别好,还有东大街的旺铺十间,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玉器古玩,还有字画珠宝。 相府嫡出大小姐的位子谁稀罕,关键是既然得了这个身份,自己那个红颜薄命的母亲秦芳华的死因自己确实是应该查查看,要是真的是柳姨娘,干脆就新仇旧恨一起算清。 嫁妆单子摊开来真的好多页,看得头晕眼花,但是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那就是自己有钱了,可能比整个相府还有钱,光别院就有两个。 刘管家带着一个婢女进来,那婢女长得杏眼桃腮很是漂亮。 “大小姐,晋王派人来给你送东西。” 周若彤手里的嫁妆单子差点都要掉到地上去了,晋王派人来给自己送东西,她到现在还记得在皇宫的甬道里,打马而过的晋王跟个冰块儿一样。 那丫头上前将手里的紫檀木的盒子双手奉上:“大小姐,这是晋王命奴婢送过来的。” 青黛上前接了盒子,周若彤打量着这位王府的丫鬟,不得不说哪怕是个丫鬟,这气派都比小门户出身的正经小姐强了。 “替我谢谢晋王。” 白芷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了那丫鬟的手上:“这是我们大小姐赏赐给你的。” 丫鬟跟着刘管家刚刚离开紫荆阁,青黛和白芷还有月影以及晚歌几个丫头就围了上来,“小姐,这王爷给小姐送了什么好东西啊。” 周若彤自己也吃不准啊,这冰块儿王爷居然派人给自己送东西,会给自己送什么呢。 她端着盒子左看右看,终于在丫头们好奇的眼神里打开了小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让她简直要扔掉这盒子才好,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当着这几个丫头的面打开,更加气这晋王堂堂的一个王爷实在是小气了些,没必要这样小气吧,再说了,明明自己才吃亏好不好,他居然还要宣扬天下,这大爷的。 倒是青黛机灵,赶紧将那那染了落红的一块绸子又塞进了盒子里。 周若彤屏退了丫头,一个人又走到了后院的竹林子里,一阵风儿吹过,竹林里哗啦啦的响,那个像冰块一样但同时又美的惨绝人寰的人竟然是晋王,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可是自己居然跟他春风一度了,这特么的有点邪门。 那他让人将自己那日的落红送过来又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自己? 周若彤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是不够用了。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这个未婚夫不是个好惹的人。 罢了,既然不好惹,自己避开点就是了,不对,要不然干脆逃走,可是去哪儿,带着丫头逃走?自己逃去哪才不会被他找到呢。 回到紫荆阁的时候,却发现紫荆阁里站着一位老嬷嬷,看到自己的时候老嬷嬷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大小姐,我奉太夫人的命令过来接大小姐过府,太夫人听说你的身、体好了许多了。” 周若彤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老嬷嬷口中的太夫人是哪位府上的太夫人,青黛机灵的扶着她坐下:“大小姐,这位是辅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 辅国公府,不就是自己的母亲的娘家吗,那就是说是自己外祖家的人了。 第15章:欺人太甚 周若彤一时拿不定主意要怎么对待这位外祖家的老嬷嬷了,按理说自己的母亲是辅国公府嫡出的三小姐,金尊玉贵的,自己的舅舅更是边关大将,自己不至于在相府这么被人欺负吧,所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多年来外祖家根本不曾管过自己的死活。 一个没有管过自己死活的外祖母突然派人来接自己过去,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了。 “不知道外祖母请我去有什么事情?” 老嬷嬷恭恭敬敬的福身:“大小姐,太夫人这些年很想你,前些年你根本不去国公府,不管派多少人来看你,你都打发了回去。” 周若彤的脑子里立马出现了从前那个懦弱的自己,不对,是真正的周若彤,自己不过是占据了这具身、体而已。 辅国公府这些年的确是派了人来看自己,可是柳姨娘却每次都在辅国公府来人面前一副脸面,回头对着自己又是另外的一副脸面。 只要自己敢向辅国公府的人告状或者敢说柳姨娘对自己不好,她就会处罚自己,自己的懦弱就是这么来的。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就柔和了许多。 “嬷嬷你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衣裳咱们就出发。” 辅国公府不愧是百年世家,世袭的爵位,人才辈出,光是皇后就出了好几位了。 从马车上下来,扶着青黛的手,这是周若彤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辅国公府,门外站着的小厮看到她,都磕头行礼。 “奴才见过表小姐。” 嬷嬷在前面带路,进了大门,过了抄手游廊,然后是花园子,便到了辅国公府的正院,太夫人的院子。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周若彤突然替自己的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感到不值。 立马就有小丫头进去禀报,满头银发的太夫人被一个中年贵妇人搀扶着,泪眼婆娑的从垂花门里出来,看到周若彤,已经张开了双臂,喊道:“芳华。” 她喊的是自己红颜薄命的女儿,周若彤也不忍不住一把扑进了她的怀抱,喊了声:“外祖母。”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那个世界跟外祖母的感情格外好,她去世的时候自己哭的肝肠寸断,此时见到这具身、体的外祖母,已经融入了那种氛围里。 中年贵妇连连抹着眼泪,劝慰太夫人:“娘,快让若彤进去吧,这孩子穿的这样的单薄。” 扶着太夫人的手进了暖阁,已经有丫鬟捧上了茶水和点心,太夫人看着她竟是目不转睛,眼里噙着泪花。 “若彤,你出生的时候,外祖母就见了你一面,后来每年过寿的时候派人去相府接你,你都不愿意来,说身子不好,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周若彤实在是不忍心这样一个年老的妇人还要背柳姨娘那个恶妇欺骗,将这么多年柳姨娘对自己的控制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自然是隐去了自己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情不知道改怎么解释。 太夫人和那中年贵妇听得一愣一愣的,太夫人终究是忍不住,将手里的杯子直接砸在了地上,气得胸脯在颤抖着。 “周霖宜实在是欺人太甚,当年芳华嫁过去的时候,老身百般不愿意,结果呢,竟然让一个姨娘登堂入室欺负嫡出的大小姐,芳华这么多年在地下有知,一定埋怨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照顾好你。” 她说着说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至此,周若彤可以肯定这位外祖母是真心的疼爱着自己了,她的神态骗不了人。 一屋子的人又是劝了又劝,周若彤上前揽着这位外祖母,哄着她:“外祖母,你不必生气,现在在相府里她可不敢欺负我,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来这国公府了,您放心吧。” 第16章:饿狼的目标 好半天,太夫人才缓过神来,让身边的老嬷嬷去拿东西,又指着那位中年贵妇开口:“这是你舅母,她从前是你母亲的手帕交。” 周若彤赶紧给中年贵妇行礼。 中年贵妇一把抱住了她:“我跟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最是要好,后来我做了她的嫂嫂,更是整日里都混在一起,可惜她产下你之后就没了。” 她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见多了相府的虚伪,再见到这种真切的爱意,周若彤感觉自己还是幸福的。 太夫人忍不住开口打断她:“你瞧瞧,才刚劝我来着,现在又要惹孩子哭了。” 中年贵妇赶紧抹干了眼泪,从自己的腕上褪下了一个绿汪汪的手镯子戴到了周若彤的手上。 “这镯子当年是你母亲送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戴着,现在舅母把她送给你,舅母只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你就是舅母的女儿,有什么事你记得跟舅母说。” 随后又吩咐身后的丫头拿出见面礼。 在辅国公府待了大半天,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丫头,回去的时候除了六个丫头,还有满满一大马车的东西,人参,还有绫罗绸缎还有珠宝首饰。 太夫人和国公夫人送到了府门口,看着她上马车不断的叮咛着要时常来看看,周若彤忍不住自己都哭出了声。 带着满满一大马车的东西回了相府,柳姨娘看到周若彤身边的六个丫鬟,心里在盘算着这是什么情况。 “姨娘,我今天去外祖母家了,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去外祖母家,外祖母和舅母非要赏赐我东西还有丫头,没办法,外祖母怜惜我从小没了母亲。” 柳姨娘哪敢提出反对意见,只能点头,其实宽大的袖子里手指甲已经折断,这丫头去了国公府,那是不是说明她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国公。 周若彤打量着她的神色,自然能够猜得到她心里在担心什么。 “姨娘放心,即使我要算账,也会凭借自己的本事。” 她带着丫头离开,留下柳姨娘的人在站在那里发愣。 柳家是自己做了姨娘之后,在周霖宜的提携之下才有人渐渐入了仕途,但是跟辅国公府这种百年世家比起来不知道差了多少,根本惹不起辅国公府,她感觉现在的周若彤不但不是过去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丫头,反而成了一头饿狼,而自己是这头饿狼的目标。 紫荆阁里一下子有了八个丫头,加上春华和周若彤,主仆一共是十个人了,周若彤将紫荆阁重新布置了一下,这才觉得这里像是家的样子,可是还有一个多月自己便要嫁到晋王府去了,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右相府里刘管家已经开始布置相府了,晋王府里的管家也在开始采办大婚的东西。 黑影落在晋王身边,将今日周若彤的行踪细细的禀报了。 萧成渝眯着眼睛,随后摆摆手:“既然她身边有了八个丫头,就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 “是。” “爷,七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晋王摇摇头,“本王已经派人去请黄老先生了,他要是肯帮忙,七皇子就没事了。” “当年,爷曾经救了黄老先生一命,他是个感恩的人,定然会帮忙的,要不要属下去迎一迎。” “你负责七皇子那边吧,相府那边的事情你暂且别管了。” “是。” 他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婚并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反而是无尽的苦恼,自从昭云贵妃去世之后,宫里未成年的七皇子和八公主便没了庇护,他知道皇后是在警告自己,同时,即将到来的王妃可能也是皇后的眼线。 第17章:我跟你合作 紫荆阁里,徐姨娘带着丫头来了,看到正在喝茶的周若彤,眼神往四周一瞟,果然看到了几个生面孔。 “大小姐真是好悠闲,奴婢倒是叨扰了。” 青黛下去沏茶,白芷已经端来了点心,这时节居然还有樱桃,那红彤彤的樱桃一颗颗晶莹剔透,装在白瓷的碟子里煞是喜人。 徐姨娘盯着那樱桃心里已经明白眼前这位从前懦弱的大小姐怕是要崛起了。 “大小姐,奴婢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她瞟了一眼屋子里的青黛白芷还有良辰美景。 “你们都出去吧。” 青黛这才带着另外的几个丫头出了屋子。 周若彤心里很清楚徐姨娘打的什么算盘,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的话,那么在见到了外祖母之后,她的那一点犹豫已经烟消云散了,这具身、体给了自己这么多,自己理应馈赠。 “徐姨娘有话就说吧。” 徐姨娘放下了手里的樱桃,她白皙粉嫩的指尖拈着那一颗颗的樱桃,怪不得周霖宜格外宠爱她,到底是秀色可餐。 “不知道上次奴婢说的那些事情,大小姐心里可有了答案?” 周若彤正视她的眼睛,直接开口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徐姨娘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阳光都要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奴婢要什么大小姐心里清楚,大小姐不是奴婢的敌人,奴婢没什么家世背景,如果能够主持相府中馈,一定牢牢依附大小姐。” 周若彤轻笑出声:“徐姨娘又怎么就觉得我能够扳倒柳姨娘呢,她的厉害你不是见识过了吗?” 徐姨娘来相府两年了,可是一直无所出,之前倒是有孕过一次,却很快就流产了,显而易见就是柳姨娘派人动的手。 徐姨娘被重提旧事,眼圈都红了,她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周若彤面前,“大小姐,我知道你能够与扳倒她,她就是个毒妇,这府里她掌家,除了之前的姨娘留下来的三小姐,再就是大小姐您,只剩下她自己的一双儿女了。” 柳姨娘掌家是雷霆手段,除了自己的儿女,容不下其他人生下儿子。 迎着徐姨娘期待的眼神,周若彤伸手扶起了她。 “柳含芬这个狠毒的女人,她亲手端着那碗打胎药逼着我喝了下去。” 徐姨娘的手指关节泛白,已经是泪流满面。 周若彤从前看了不少古代的小说,知道后宫里女人之间的争斗尤其激烈,然而只要有妻妾的地方应该都是有争斗的吧。 “我可以跟你合作,那你现在可以把手里的证据拿出来了吧。” 第18章:有去无回 徐姨娘用帕子很快的擦干净了脸,这才笑着坐下,喝了杯茶,缓缓开口,“城外的云雀庵里,静云尼姑,你就知道了。” 徐姨娘从院子里离开,周若彤若有所思,难道上天让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及时为了来给这具身、体的主人报仇的,替她完成她的生活? 紫荆阁里,青黛和良辰端着热水到了内室,周若彤被叫醒,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了窗户上,看到了窗外的阳光都出来了,爱睡懒觉的她吓得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糟了,要出门一趟,青黛,赶紧给我净面,良辰白芷,你们去把早饭端过来。” 紫荆阁的主仆忙的团团转,然而流芳阁里却是一阵轻松,柳妈妈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冒着精光。 “夫人,你放心,这一次一定让她有去无回,她手底下那几个丫头都不会武功,而我们派出去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人,你放心,我让刘管家的一个远方侄子去的,就是查也没法查到我们头上,这次一定要除了这个隐患。” 柳姨娘放下了手里的银筷子,看了一眼门外,门外进来一个小丫头,在她耳边耳语了一阵,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 相府门口,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周若彤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带着良辰和青黛出了门,除了车夫,还有十来个护卫。 柳姨娘将一个食盒递给了青黛的手上。 “大小姐,这里去云雀庵太远了,何不去普陀寺,那里香火鼎盛。” 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去云雀庵是干什么,当即拒绝了她的好意:“这是顺便出去转转,整日的待在府里实在是闷得慌。” “那大小姐早去早回。” 直到马车消失了踪影,柳姨娘的嘴角才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还早去早回,你此去是有去无回。 第19章:你们要的是我 马车驶出了京城,出了城门,眼前便是一片自然景色,不得不说,古代的空气真的是超级好,没有那么多的污染,空气里都是很自然的味道。 风吹过来,不知名的野花飘散着香味。 如果在这个地方弄个烧烤一定很好,她突然灵机一动,下次带着自己的这几个丫头一起出来烧烤好了。 “小姐,你在笑什么?” 青黛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周若彤,发现她嘴角挂着笑容。 “啊。” 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接着便是外面传来杂乱的人声。 周若彤脸色一紧,这该不是刚出城就碰上了土匪了吧,这京城的周围还有匪,不怕匪,怕就怕的是这些人不过是伪装的匪。 从马车的窗子看过去,对方足有二十几个人,穿着打扮不统一,拿刀拿剑的,甚至还有拿着不知名的兵器的。 车夫已经控制住了摇晃的马车,侍卫们围拢在马车周围,戒备的看着那些土匪。 “你们真是大胆,连右相府的马车也敢劫,是嫌命长了吗?” 车夫结结巴巴的壮着胆子开口。 领头的土匪却哈哈大笑起来,直接一刀飞过来正中车夫的胸口,鲜血从胸腔里飞射了出来,吓得青黛捂着眼睛尖叫。 良辰一把将周若彤拉到了自己后面,背靠着马车的车壁,周若彤感觉死神离自己这么近,难道是徐姨娘骗了自己,她跟柳姨娘合起伙来想要在这里解决了自己,外面的那伙土匪到底是真匪还是假匪。 青黛突然大喊一声,“救命啊。” 周若彤才发现原来马车外面的侍卫都已经躺倒在地上了,天哪,这土匪也太厉害了吧。 为首的土匪头子脸上一道疤从额头到左脸,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她狞笑着靠近了马车,手里的大刀泛着寒光。 青黛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小姐,小姐怎么办啊。” 周若彤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啊,自己那点防身功夫对付这么多拿着武器的大汉,完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更不要说身边还有两个丫头要护着。 她把心一横,从良辰的背后出来,站在了马车门口,对着为首的土匪喊:“我知道你们是谁的人,你们要的是我,放过我的丫头们。” 第20章:你又欠我一条命 周若彤只想拖延一点时间,这里离京城不远,拖延时间等到有其他人经过,他们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匪首狞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大刀。 “周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求财,我们拿钱办事,所以得确保万无一失,兄弟们倒是不想杀了你,可是我们都是最重信用的,对不起了。” 他手里的大刀已经要落下了,周若彤感觉自己的血液全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脑门那里,眼前的大刀在以最慢的速度要砍在自己的身、体上。 良辰突然从周若彤的身后冲出来,一把将那匪首撞得趔趄了几步,她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周若彤。 “她不仅仅是相府的大小姐,还是辅国公府的大小姐,更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你确定你真的要杀她,你就不怕被皇家斩杀殆尽?” 那匪首脸部的肌肉颤抖了一下,良辰的话至少是在短时间内奏效了。 旁边的一个匪首不耐烦的喊:“大哥,千万不要中了这小丫头的奸计,咱们已经收了定金,这会儿要是出了幺蛾子,以后还怎么混啊,管她皇家不皇家,全都一块杀了算了。” 匪首表示同意,再次举起了手里的大刀:“小丫头,你既然碍事,就先砍了你,不是我非要杀你们主仆,谁叫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鲜血溅了周若彤一脸,眼前的良辰的身子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剩下青黛紧紧的抱着周若彤,面对逼近的匪首,她想要拉着周若彤逃跑,却无处可去,她惊慌失措之下欲哭无泪。 周若彤抬头看看天空,天空很蓝,风景很好,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她闭上了眼睛,坦然的接受,因为没法逃了。 耳畔是一阵痛呼声,她睁开眼睛,青黛紧紧的抱着自己,不远处十几骑骏马飞驰而来。 当先一人赫然是在宫门口碰到的晋王,一袭银白色长袍,风华绝代。 第21章:女人不应该见血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很帅啊,那骑马的英姿,什么当红的小鲜肉都被他甩了几条街了。 他弯弓搭箭的姿势,那些土匪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倒下了好几个人,从天而降的晋王萧成渝对于那些土匪来说简直是个魔鬼。 他的薄唇轻抿,嘴里吐露出了一个字:“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周若彤都能够感觉到那压抑到窒息的杀气。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之前还嚣张跋扈的土匪几乎都身首异处,唯有匪首被晋王的几个侍卫围在一起,绝望的想要逃脱,却被包围了起来。 晋王策马到了周若彤身边,他宛如天神一般,周若彤欣然伸出了手,然而晋王萧成渝盯着她的脸,吐出了几个字:“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不知道这一次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纳尼,我是你的未婚妻,你救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世人皆知,我是你未来的晋王妃,我要是被土匪掳走了,或者被杀害了,你也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她咽下内心的想法,乖巧的红了脸,对着晋王福了福身子:“臣女多谢晋王。” 她看了看那边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匪首,急急的开口:“臣女暂时无以为报,求晋王派人将我的丫头先行送入府中,她受了很重的伤。” 地上的良辰还在流血。 “来人,护送周小姐和她的丫头回府。” “不,我还有事,请先送我的丫头回府请大夫疗伤。” 良辰已经陷入了昏迷,晋王的侍卫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周小姐,这个是止血的,可以拖一段时间,这里进城还有一段路,先给您的丫头用上吧。” 青黛拿着瓷瓶扶着良辰上了马车。 周若彤走到了匪首面前,一巴掌甩在了匪首的脸上:“你最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你是被谁收买的,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面对一个小丫头,匪首根本无惧生死。 反倒是晋王萧成渝看得是饶有兴趣。 她突然一把抽出了一个侍卫的佩刀,一刀斩断了匪首的手指,那半截手指在空中飞出一条弧线之后便掉落在地上,然而匪首居然一声不吭,尽管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良辰已经被侍卫护送着回城了,周若彤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她下一刀,直接砍在了匪首的大、腿上。 那一刀砍得很深,那人的衣服很快便鲜血染红了,脸色发白,可是依然咬紧牙关。 周若彤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手里的刀正要再此落下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回头,刚好对上了冷漠的如同一块冰的晋王。 晋王萧成渝接过了他手里的大刀,“女人不应该见血,你想知道他的雇主,交给他们。” 周若彤愣住了,这是晋王,是那个冷冰冰的晋王说出来的话。 青黛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周若彤擦身上飞溅的鲜血,她此时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更是血渍斑斑,看起来跟刚刚杀人了一般。 “小姐,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些。” 周若彤摇头:“不,我们一定要去,既然她不让我们去,那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 她焦灼的回头看向那两个侍卫和那个还在流血的匪首,盼望着他们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 “本王让人护送你过去,可是你最好记得本王今天的救命之恩,到时候本王要你报答的时候,你可别耍赖。” 萧成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一个王者一般,自带尊贵的气息,也对,人家是龙子嘛。 “多谢晋王,晋王今日的恩情,若彤绝不敢忘。” 暂且先答应你又怎么样,反正我马上是晋王妃了,难道你还要我还你的救命之恩。转念想到皇后对自己的嘱咐,她心里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皇后是想打压晋王,同时防备着晋王,那么父亲和辅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态度呢。 晋王很满意她的话,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留下六个侍卫围拢在周若彤身边,马车已经送良辰进城了,现在要去云雀庵只剩下骑马了,可是自己在二十一世纪从来没有骑过马啊,这,她有点犯难了。 匪首已经快要不行了,两个侍卫放开了他。 “周小姐,他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府中的柳姨娘便是金主。” 早就知道是柳姨娘,真的确定之后,周若彤反而心安了,怪不得刚刚送自己出府的时候那么殷勤备至,所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去云雀庵,是徐姨娘跟她合谋,还是? 她在脑子里细细的过滤徐姨娘当时的表情和神态,企图找到一丝破绽。 很快,一个侍卫从远方策马过来,身后居然跟着马车,那侍卫翻身下马,对着周若彤拱手。 “周小姐,已经替您另外找到了一辆马车,我等奉王爷的命令送您去云雀庵,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晋王想的实在是周到,然而这一路上经历了真正的生死搏斗,看到了鲜血飞溅在身上,她原来的那份自信已经去了十之八九,此去云雀庵到底能不能找到静云师傅。 “你去查查这位周小姐的底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居然会用刀,如果她当真这么机警,之前怎么回被人差点害死,是哪里不对?” “是。” 萧成渝纵马穿越城门,天子脚下的繁华好富庶全部都铺陈在眼前,可是他的脑海里还是刚刚周若彤拿刀砍人手指的样子。 她见到血的时候没有慌乱,甚至有一丝丝的可怕,她根本不像是个大家闺秀,或者说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儿。 周家大小姐死而复生,到底是真是假? 还是说这个周大小姐根本是冒充的,是皇后想要借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否则为什么周大小姐这么多年胆小懦弱,身为右相嫡女却从未出席过宫宴,反而是庶女的周二小姐出尽了风头。 这是周若彤的记忆里第一次离开相府这么远,从出生到长大,从来没有出过右相府的大门,就连外祖家都是没有去过的。 然而对于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周若彤来说,离开那纷扰的右相府,能够出府走走也真的是个很好的选择,除了之前那惊险的一幕。 青黛将披风给周若彤披好,掀开马车帘子看向窗外,走的是羊肠小道,眼前是一片密林,接着便是一座山。 “侍卫大哥,请问到云雀庵还有多远啊?” 那侍卫勒马眺望,“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只是云雀庵是在山上,进山的路实在是十分的陡峭,所以马车无法行走,到时候只能骑马或者步行了。” 果然,队伍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山底下,青翠的松柏,还有其他的光秃秃的树枝相映成趣。 周若彤无心欣赏这风景,裹紧了披风,便带头开始往上走。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周若彤带着一行人到了云雀庵的门口,这云雀庵不大,甚至是很小了,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诵经声,闻着空气里缠绕着的檀香,周若彤不得不感叹这里真的是个躲避世俗的好地方,远离喧嚣,风景绝佳,清净宜人。 青黛上前去扣了扣门,却没人应门,周若彤制止了还要继续扣门的青黛,站在门口,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很轻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是个中年尼姑,她满脸泪痕,看到周若彤和她身后的人,又怕又惊。 “师傅,我们是来找静云师傅的。” 那尼姑打量着周若彤,又看了看身后的那几个侍卫,“这世上已经没有静云了。” 周若彤直觉这里出了什么事,倒是身后的侍卫突然上前,对着那尼姑作揖:“师傅,佛门清净地,我们不能乱猜,但是好像这里有一股子血腥味。” 那尼姑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她们都是因我而死,我要在这里替她们诵经,超度她们的亡魂,诸位没事就早点下山吧。” 周若彤率先反应过来:“请问那位静云师傅她?” 中年尼姑盯着周若彤看了看,正要点头。 “师傅,我家小姐是右相府的大小姐,此来这庵堂是为了寻找静云师傅,请师傅告知。” “你是右相府的大小姐?” 中年尼姑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手指都开始颤抖了,眼里开始闪烁着泪花。 “是,我是右相府的大小姐,师傅您认得我。” 那尼姑激动的一把就要上前去抱周若彤,手尴尬的伸出去之后又缩了回来,突然跪在了周若彤面前。 “大小姐,奴婢是琳琅啊,是三小姐的大丫鬟,奴婢没有保护好三小姐啊,三小姐对奴婢有大恩,可是奴婢却只能在这里青灯古佛日夜为三小姐诵经超度。” 周若彤缓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三小姐就是自己的母亲,辅国公府的三小姐秦芳华,当年京城绝代佳人。 她扶起了地上的琳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雀庵的的尼姑几乎是不到半个时辰之内都被斩杀殆尽,外面是无从知晓,因为琳琅出门去挑水去了刚好逃过一劫,回来的时候,曾经收留自己的庵堂是一片死寂,其中一个尼姑更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都是她这个灾星。 “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琳琅带着大家进了云雀庵,小小的云雀庵里一片静寂,庵堂里是已经擦洗干净的那些已经被杀的尼姑。 周若彤都不人心再看,先是有人在半路上拦截自己,接着是自己到了之后,琳琅差点被杀,那么柳姨娘是想灭口吗,徐姨娘在这中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下山的时候,周若彤回头看过去,整个云雀庵在一片火海之中,琳琅眼含热泪,对着庵堂的方向磕头。 “我带你回国公府吧,至少国公府对你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回城的马车上,周若彤闭眼假寐,其实心里是波涛汹涌。 黄昏的时候终于晃晃悠悠的要进城了,一阵凉风吹来,周若彤感觉自己真的是又累又饿又疲劳。 午饭是在云雀庵下山之后随便吃的干粮,硬邦邦的干粮实在是味道不怎么样,可是还是得吃,要不然饿肚子,此刻进城闻着大街上散发出来的食物香气,周若彤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开始叫唤了。 “周小姐,王爷在对面的茶楼等您。” 侍卫靠近了马车,声音足够让马车里的人听到。 “小姐,要不然回府吧,这都进城了,改日再见王爷也行啊。” 青黛有些发憷的看看对面的那座茶楼。 周若彤叹息一声,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上午的那一场惊吓让她还没有恢复过来。 “没事,今天要不是王爷,可能我们都回不来了,王爷不会对我怎么样,要不然你在马车上等我吧。” 青黛摇摇头,“那怎么行,奴婢得跟着小姐的。” 周若彤笑而不语,主仆二人进了茶楼,已经有小二带了两人进了二楼靠窗的一个隔间,这座茶楼很雅致,桌椅板凳都是黄梨木的,看起来很上档次,即使是正在喝茶的客人身上的衣料也是名贵的。 隔间很精致,喝茶用的茶碗都是白瓷的,上面是素淡的花,桌面是木质纹理,不知道这个茶楼的主人是怎么样的一个妙人。 晋王萧成渝一身蓝色的锦袍,头发用一个玉簪子束了起来。 看到周若彤进来,他摆摆手:“坐吧。” 茶楼的窗户正对着的是进城的大街,小商贩们在热情的兜售自己的商品,周若彤卡看到自己的马车居然走了,她转头看向对面的晋王。 晋王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周小姐这么多年跟传言中很是不一样啊,看来这京中的传言实在是不可信。” 记挂着马车里的琳琅,周若彤恨不得飞回到马车去。 晋王瞥了她一眼:“你放心,我的人已经送那位师傅去了国公府。” 周若彤这才安心的坐了下来,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茶是六安瓜片,揭开茶碗盖,香浓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这氤氲的茶香里她竟然莫名的觉得安心。 “今天多亏了王爷,要不然臣女都没命在这里品这么好的茶,王爷如果有差遣,臣女万死不辞。” 第22章:情深不寿 晋王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猛地看向她,这让周若彤吓得茶碗差点都端不稳了,那凌厉的一眼简直要看到自己的内心里去了,难道他还能看出来自己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不成。 她摇摇头,心中苦笑,还是自己太多心了。 “本王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京中传言右相府的大小姐出生便没了母亲,所以懦弱胆小,及至及笄,都未曾出过右相府门,哪怕是宫宴或者是一些京中贵女们的聚会。” 被萧成渝那灼灼的目光盯着,周若彤慌乱的心反而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她浅浅的啜饮了一口茶,白皙修长的手指缠绕在茶碗上,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跟身上的那不太干净的衣服有些不相称。 “如果我不是右相府的大小姐,那敢问王爷我是谁?” “没错,这就是本王疑惑的地方,能够让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另眼相看。” 周若彤明显的感觉到他眼里有什么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茶碗盖便从自己的耳边飞过,斩断了自己的几根发丝,而茶碗盖已经深入了自己背后的木质墙壁。 晋王身子前倾,额头都要挨着周若彤的额头了,冷冷的看着他:“给本王自荐枕席的女人多了去了,本王真的是不稀罕,另外你以为本王真的就在乎你的身份,你可以嫁到晋王府,但是你要准备好面对我这样的一个男人。” 晋王萧成渝拂袖离去,隔间里只剩下了周若彤一个人,还有两只静静的在冒着热气的茶碗。 她有些失神,晋王是把自己当成了皇后的耳目,所以才这样疾言厉色。 从茶馆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晋王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小姐,王爷给我们留下了一辆马车。” 顺着青黛的手指,她看到了茶馆外面的角落里一辆豪华的马车,上面是晋王府的徽记,他刚刚还在对自己疾言厉色,眼神里满是恶心,却刻意留下了马车,是什么用意。 萧成渝急匆匆的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了宫,到了七皇子的云水殿,八公主刚好也在,看到他进来,整个身子都扑上去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梨花带雨。 躺在床、上的七皇子又是一阵咳嗽,贴身伺候的宫女有条不紊的拿痰盂,拿帕子还有茶水。 萧成渝走到床边坐下,按住了要起身的七皇子:“你别起来,躺着吧,我已经请了黄老先生,他这两天便到京城,你不会有事的。” 七皇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希望。 萧成渝满眼温情,全然不像是外面冷冰冰的样子。 “哥哥,等七哥哥好了,外面一起去狩猎好不好,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跟哥哥们一起出去狩猎了。” 迎着少女温柔的笑脸,他点点头,伸出手抚摸了少女的发髻:“天晚了,你该回去了,我去见父皇。” 待少女消失在殿中,萧成渝将这殿里伺候的宫人们扫视了一遍,那迸发出来的杀意和敌意让这些宫人们都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好好的照顾七皇子,如果七皇子有任何的不好,我要让你们还有你们的九族全部陪葬。” 冰冷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宫人们吓得磕头如捣蒜。 他又温柔的替七皇子掖被角,“我去见父皇,晚些时候过来你这殿中住。” 轻轻的摸了摸七皇子的脑袋便出了云水殿。 右相府里,柳姨娘特意到了女儿的梅花苑陪她一起吃晚饭,桌上美味佳肴,周若兮满脸都是笑容。 “我就知道娘一定会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的,只有她死了,我心里才会舒服。” “是吗,可惜妹妹只怕是打错了算盘了,你这口恶气这辈子注定是出不了了。” 人未至声先到。 周若彤风尘仆仆的进了门,她换了一件浅绿色的衣裳,那是从上次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布料,即使是那样浅的绿色,却仿佛一抹清新,将周若兮和柳姨娘衬托的无比的恶俗。 周若兮的腿还没好,看到穿着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料子做成的衣裳,还有身后那看着几个不好惹的丫鬟,她气急败坏的就要扑过去,柳姨娘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大小姐来梅花苑下人怎么都不通报,看来每个月的月例,他们都嫌多了。” 一个老妈子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冤枉啊,是大小姐不让说,要不然就要掌嘴,奴婢不敢啊。” 周若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柳姨娘面前:“姨娘,这么多年我母亲去世之后,你让我在相府里平平安安的长大,可是你要清楚,即使是我嫁给了晋王,我也是周家的女儿,你如此不识大体,今天如果不是青黛,此时此刻死的就是我。” 柳姨娘惊恐的要张嘴反驳。 “那人现在在晋王的手里,姨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若彤提到了晋王,柳姨娘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委顿的倒在了地上,晋王从不徇私,他以铁腕治军,京中无人敢惹。 柳妈妈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对着柳姨娘跪了下去:“夫人,是老奴,老奴糊涂啊,老奴从小看着夫人长大,掌相府中馈这么多年,为相府劳心劳力,却在大小姐这里讨不了半点好,老奴实在是看不过眼,所以才派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美景上前就是一巴掌,那一巴掌的力道很大,打得柳妈妈的发髻都散开了,披头散发的她,嘴角还有一缕血丝,形如厉鬼。 “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大小姐这些年怎么过的,你以为太夫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大小姐不仅是相府的大小姐,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柳姨娘心中一震,她没有想到计划不仅失败了,还让人抓住了把柄,要是晋王插手,这事就不好办了,如果晋王和国公府闹到皇上面前,根本是讨不到半点好。 她权衡了一下,干脆施施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大小姐想要什么?” 周若彤嫌恶扫了一眼这梅花苑,柳姨娘还真是舍得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下血本,几乎把真个相府的三分之一都搬到了这梅花苑里,古董花瓶,还有字画,甚至是那半人高的珊瑚树。 “姨娘错了,不是我要什么,是你做的事爹爹自有公断。” 周若彤自信周霖宜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后院,牵扯到晋王和辅国公府,周霖宜绝对不会保柳姨娘。 “相爷那里,我自然有办法,难道你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反正已经被揪住了小辫子,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周若彤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来,她突然退后了一步。 “爹爹,您可以进来了。” 柳姨娘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看到周霖宜和徐姨娘进来的那一刻。 她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周霖宜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相爷,事实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啊。” 周霖宜嫌恶的甩开了她的手:“你这个毒妇,居然居心叵测,若彤已经是圣旨赐婚的晋王妃,你居然敢胡来,从今天起,这相府就交由徐姨娘和大小姐来管,你就搬到南苑去吧。” 南苑是相府早些年的老房子了,荒废了许久,被告知要搬到南苑去,柳姨娘歇斯底里的甩开了柳妈妈的手,上前就要对徐姨娘动手。 周霖宜嫌恶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这个疯妇,闹够了没有,我相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 下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失了势的柳姨娘薅起来就要拖出去,原本坐着的周若兮一把将面前的珍馐美食扫到了地上,扶着贴身丫头的手挣扎着走到了周霖宜面前,“爹爹,娘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您要相信娘啊。” 周若兮的腿还没有完全复原。 她瘸着腿站在周霖宜面前,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周若彤生怕坏事,给了徐姨娘一个眼色,徐姨娘会意,上前轻轻的扶起了周若兮。 “二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姐姐她只是您的姨娘,夫人可是早就去世了,您喊姨娘可是很失礼呢,再说了,柳姨娘连大小姐都敢害,现在大小姐宽宏大量,但是晋王可不是好惹的人。” 周霖宜本来就不多的胡子抖了抖,硬是没去看这个从小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如果是从前,她喊柳姨娘喊娘,他根本无所谓,柳姨娘对自己的大女儿动手,如果真的能够将二女儿嫁进晋王府,没准自己也可以接受,毕竟二女儿这么机灵,可是如今把柄落在了晋王手里,他觉得很被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回到紫荆阁,春华给她倒了杯茶端过来,“小姐,青黛的伤势大夫看过了,已经控制住了,没事的。” 周若彤摇摇头,青黛已经不会有危险了,可是她担心的是其他的东西。 皇帝的寝宫里,萧成渝跟大梁的皇帝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棋盘战况胶着,大梁皇帝落下了一子,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爽朗的笑着开口。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朕觉得你今日心不在焉的。” 萧成渝颔首:“回父皇,儿臣没事,只是父皇的棋艺最近实在是精进了许多。” 皇帝再次放下了一子:“你输了。” 首领太监端进来两杯茶,“皇上的棋艺最近真的是精进了,这可是第一次赢了晋王啊。” 赢了棋的皇帝反倒没有那么开心,他的眼神透过虚空看向了窗户,“这宫里,从前能陪朕下棋的就是贵妃了,可惜贵妃她走了,怎么就丢下朕先走了呢。” 他喃喃自语,殿里一片寂静。 萧成渝上前将茶水递给了皇帝的手上,“父皇,您千万要保重身子,母妃她不希望看到父皇这个样子,更何况儿臣下个月就要大婚了,父皇还要替儿臣主持婚礼,还有潇潇,她还要你替他选一个驸马呢。” 皇帝这才收起了伤感,眼里才有了一丝笑意:“潇潇这孩子跟你母妃长得可真是像啊,年轻的时候他们两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乖巧聪明,朕一定要替她找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大梁的皇帝,这个头发花白,一直被称作万岁的人一直不停的咳嗽,首领太监端着药碗进来,还没有到近前,皇帝摆摆手示意他端下去。 萧成渝接过了太监手里的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看着对面这个从前伟岸的男人,他脑子里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扑面而来。 昭云贵妃从进宫便一直都很得宠,得宠了二十多年,甚至让皇帝废除了后来的选秀制度,寂寂深宫里,昭云贵妃是神话,一个月里,皇上有大半个月都是在她的宫里,连带着昭云贵妃生下来的几个孩子也比别人得宠一些。 从小父皇带着自己握着自己的小手教自己写字,教自己弯弓射箭,这些其他的皇子都没有,只有羡慕的分,哪怕是那个大哥,他是太子,可是依然没有享受到自己这份幸福,见到父皇总是战战兢兢的。 眼前这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男人不是这天下的君主,只是自己的父亲。 “父皇,儿子知道你一直思念母妃,可是儿臣还未大婚,潇潇还未嫁人,父皇你要好好的保重自己的身、体,这药儿子尝过了,并没有那么苦,父皇快喝了吧。” 皇帝的眼里有水光在潋滟。 接过碗一饮而尽:“天晚了,你就宿在云水殿吧。” “是。”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萧成渝的浓眉紧紧的皱在一起,从小的时候起,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羡慕自己,因为自己的母妃对于父皇而言是不一样的,即使后来的许多年里宫里新人频出,但是母妃依然是头一份的恩宠,她跟父皇是恩爱如初,父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着母妃还有弟弟妹妹。 情深不寿,母妃,当初您求父皇给儿臣赐婚的那个人,儿臣见到了,但是儿臣恐怕没有母妃和父皇那样的幸运。 凤仪宫里灯火通明,皇后一晚上没合眼,琴音上前给她揉捏着肩膀,低声劝道:“娘娘,还是早些安置了吧,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奴婢已经安排好了。” 皇后摇摇头,她往皇帝的寝宫方向看过去,自己也曾年轻过,当年进宫的时候,自己满怀欣喜,出身好,进宫几年便被册封了皇后,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那个人的眷顾,他对自己相敬如宾,却从未真正的将自己放在心里,他跟昭云贵妃在一起跟自己在一起完全是两个人,曾经亲眼看到他替昭云贵妃描眉,看到他带着萧成渝骑马射箭。 一滴落悄然从眼角滑落。 “娘娘,您要看开一些,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苦熬着,为的不就是自己的家族吗?” “罢了,服侍本宫去睡吧,那边也要盯紧一些,关键的时刻一点都不能出问题,否则本宫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第23章:晋王吩咐的 紫荆阁一阵忙乱,徐姨娘站在那株银杏树下,身边是姿容越发明媚的周若彤,一头青丝如同缎子一般,光滑油亮,小巧的樱唇,还有那小巧的鼻梁,大眼睛明亮乌黑,让人看着都几乎要沉沦了进去。 “其实真的要搬离这里,反倒是有些舍不得了,这个院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清净。” 一身浅紫色襦裙,再配上窄腰的狐毛披肩,白色的狐毛簇拥着她的小脸,越发莹润可人。 徐姨娘牵着她的手出了紫荆阁:“你是相府的大小姐,也是将来的晋王妃,怎么能住在这里出嫁呢,垂纶水榭是夫人当年在相府的院子,虽然是没有流芳阁位置好,但是比紫荆阁好多了,您就住到那里去吧,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 右相府里从柳姨娘掌家到徐姨娘掌家,出现了短暂的几天混乱之后,发卖了几个下人之后,一切又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周若彤看着身边这个盈盈浅笑的女人,不敢大意,好在自己没有一个弟弟,否则她定然是下一次要除掉自己了。 这边一阵忙乱,那边有下人来禀报说晋王府送聘礼来了。 晋王府送聘礼,这可是大事,晋王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皇子,他不到成年便封王了,而且封地也是比较富庶的,他的聘礼一定都是些好东西。 “哎呀,这可是大事,我早还说让下人们盯紧着点,估计就是这个点了。” 连忙又急急忙忙的带着周若彤往外院赶。 远远的便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周少爷,这是我们王爷送给府上大小姐的聘礼,周少爷就这样给摔了,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什么聘礼,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花瓶子,你还想讹本少爷不成,你这狗仗人势的奴才,难道还敢要本少爷赔偿?”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周子峰说的,周若彤听得直皱眉头。 “你倒是好大的架子,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学?” 周若彤带着徐姨娘进去大厅,周子峰一听这话就急忙想要开溜。 然而那晋王府来送东西的人却一把拉住了周子峰的袖子:“周少爷,您刚刚打碎的那个花瓶子可是晋王送给周小姐的聘礼,您打碎了总的给周小姐赔礼道歉才是。如果她原谅你了,那老奴回府会跟我家王爷求情。” 晋王府的管家一点都不让,徐姨娘摸不准周若彤的意思,索性不开口了。 这府里自从徐姨娘开始当家之后,柳姨娘的人要不就是投奔了徐姨娘,顽固的则是被发卖出了府,周子峰的日子越发难过了,吃穿用度已经大不如前,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子气。 “道歉,要我给这个女人道歉,休想,晋王又怎么了,有本事找人来抓我好了。” 说完,直接甩开了晋王府管家的手,旁若无人的带着贴身的小厮离开了大厅。 周若彤没有错过徐姨娘眼里的愤恨,周子峰是周霖宜的独子,柳姨娘是柳姨娘,她不想牵涉到周子峰,可是看着这架势,徐姨娘迟早要吹枕头风了。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我是大姐,不会计较的,请告诉晋王,我弟弟不小心碰碎了花瓶。” 晋王府管家打量着这位未来的晋王府女主人,点点头:“周小姐真是好气量,这花瓶是圣上御赐。” 圣上御赐,这是圣上添的聘礼还是晋王拿圣上御赐的东西来当聘礼充数,她脑子里有这么一个疑问。 “若彤会亲自进宫赔罪。” 管家从身后又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周若彤面前:“周小姐,这是晋王吩咐让我亲自交给你手上的东西。” 瞳孔猛地收缩,上一次晋王派人送过来的东西让自己还心有余悸,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去接的时候,徐姨娘已经一把接了过来,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们大小姐比较腼腆,实在抱歉了。” 垂纶水榭已经收拾出来了,周若彤进了自己的院子,除了还躺着的良辰,春华带着青黛和美景还有白芷几个丫头齐齐站在院子里,看到她进来,满脸喜色。 “奴婢恭喜大小姐。” 恭喜,何喜之有,相府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可是那个冰块儿一样的男人难道就是自己的良人吗? 她沉默的进了垂纶水榭,怪不得徐姨娘非要把这个地方收拾出来给自己住,这里的每一处都有着秦芳华的气息,格局设计精致又典雅,如果她还活着,该是怎么样一个高雅的人。 春华端着一杯燕窝进来,低着头小心的开口:“小姐,您是不愿意嫁给晋王吗,听说晋王府送来的聘礼足足有一百二十抬呢,每一抬都是压的严严实实的,整个京城不知道多少人都要羡慕小姐你呢,这聘礼仅次于公主出嫁的时候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正眼看着自己到这个世界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丫头,“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小姐放心,奴婢的伤都已经好了。”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良辰那边记得派人看着,按时给她煎药,让她这段时间好好的休息,缺什么直接去找徐姨娘就是了。” “是。” 装东西的匣子看起来就很漂亮,居然是红梨木的,只是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奇葩的东西了,这个小心眼的王爷,上次居然连落红都给自己送了来,这一次实在是不敢期待他能给自己送什么好东西过来了。 罢了,还不如不看呢。 晋王府里,萧成渝一身银白色的长衫正在练剑,侍卫悄无声息的落到了花园的边缘,静静的等待着主子练完剑。 突然,那杀气腾腾的剑朝着自己就飞了过来,他急忙拔剑相迎,两人在园子里翻飞,萧成渝手里的剑步步紧逼,侍卫由开始的守护到最后也厮打在了一起。 萧成渝轻笑一声:“看看回京之后你们的功夫是不是生疏了。” 他的剑再次逼近,侍卫身子腾空,跃上了旁边的一颗大树,然而背后的剑并没有就此罢手,反而再次缠斗了上来。 侍卫急忙从树下下来,剑再次如影随形,渐渐的萧成渝占了上风,一把挑飞了侍卫的剑。 “看来自从回京之后,你们都生疏了,从今天起,你们几个每天天亮便起床,互相练剑。” 侍卫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点头,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萧成渝的身边。 “爷,右相府里现在是徐姨娘掌家,但是属下发现,徐姨娘跟大小姐之间并无矛盾,她们似乎相处很好,听说那位原先掌家的柳姨娘在南苑,彻底失宠了,但是右相府里,无人不知这位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看来她真的是大小姐,如假包换,否则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 萧成渝端起茶盏,突然将茶盏扔向最近的那棵树:“本王教你们调查的时候是只凭见了一次面便轻易的下决定吗?” 侍卫吓得跪在了地上:“是,属下会再去查。” “让暗夜去吧,你去护送黄老先生离京。” “是。” 一身白色的衣袍,玉冠束发,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很好,本王倒是要看看你的狐狸尾巴能够隐藏多久。” 云水殿里,黄老先生收起了银针,对着床、上气色还是不佳的皇子开口,“七皇子,你身上的余毒已经全部清理干净,现在就需要好好的修养了,只是七皇子的身子到底是损毁了一些,将来只怕是无法再习武了。” 七皇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心的看向旁边那个头发花白的人。 “不不不,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的调理,我不能习武,我就是个废人了,我要自己保护自己,我要保护潇潇,我不能没法习武。” 八公主潇潇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七哥哥,潇潇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七哥哥保护,七哥哥的身子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母妃说了,我和二哥要好好的保护你,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妹妹,如果不能保护你,将来你的驸马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 七皇子和八公主实在是长得太像了一些。 “你们这是做什么,身、体最是要紧,你是皇子,妹妹是公主,你想要保护他,给她寻两个习武的婢女就可以了,干什么非要你保护,至于什么将来她的驸马欺负她,那就更不用你担心了,谁敢欺负咱们的妹妹那一定是活够了。” 萧成渝大步进来,还不忘开口调侃自己的弟弟妹妹。 八公主擦擦眼泪,上前就要往萧成渝身上挂,萧成渝退后一步,严肃的看着她:“你看你,不是让你好好的学规矩吗,母妃不在了,你要是再跟往常一样任意妄为,这宫里有谁能够护得住你。” 一番话说的八公主嘴巴一瘪又要哭出来,萧成渝到底是心软了,上前摸摸她的头发:“你看你这样好哭,我大婚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要不然把嫂子都要吓跑了。” 一句话说的满殿的宫人都笑了起来,床、上的七皇子苍白的脸色也有了红润。 “黄老先生,今日多亏了你,要不然七皇子的身子一直这样拖着,不仅是本王着急,父皇也一样是寝食难安。” 黄老先生收拾好了银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次瓶子,递给了萧成渝手上:“王爷,当年幸蒙王爷搭救,这次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还王爷的救命之恩,这是续命的丹药,紧急情况下可以拖延一个月,老夫研制了数年才得了这么一瓶,王爷收好。” 八公主一听,赶紧上前要去看,萧成渝小心的将瓶子递给她。 “多谢老先生,本王特意派人护送您离京,您要的那些稀有的草药,本王已经派人寻好。” “多谢王爷。” 第24章:梅花会 垂纶水榭里,周若彤看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裙发呆:“良辰,你确定要我穿成这个样子去参加梅花会吗,到时候京中的贵女都去了,我还是打扮得素淡一些吧。” “小姐,你可是未来的晋王妃啊,怎么就不能穿粉红色了,你以后的王妃礼服可是正红色的呢。” 白芷拿过来一件藏青色的衣裙:“良辰,小姐的意思是作为未来的晋王妃,还有之前晋王送来的聘礼就已经够扎眼的了,打扮素淡点是为了不惹人眼红。” 周若彤笑着用手指点了点白芷的额头:“就你这丫头精明。” 大梁的京中有举行梅花会的习俗,每年都会由京中的一位贵妇来举办,然而这不是一般的贵妇能够举办的,除了府里有梅花园子,还的是皇后娘娘钦点,而且每年的梅花会除了赏梅以外,邀请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大梁的男女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格,梅花会说白了就是一场相亲会了,要是两人看对眼了,就可以上门提亲。 周若彤对这一类的聚会真的是没什么兴趣,但是作为未来的晋王妃,京城里的人脉关系她必须要熟悉,哪怕是为了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更好一些。 花了大半个时辰,八个丫头终于是将自己拾掇好了,一身藏青色的裙子,两弯柳叶眉,弦月一般的双眼,还有抹了一点口脂的红唇,发髻上只是戴了两支珠花,铜镜里的两人看起来美的不像样子了。 “我这一身是不是累赘了一点,这腰实在是太紧了,我感觉都喘不过气来。” 白芷替她松了松腰封,“小姐,这已经是很松了,您这么好的身材当然要好好的展现出来。” 周若彤白了她一眼:“本小姐都已经订婚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大婚,还展现什么啊,你们不是说我嫁给晋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吗,满京城的女人都在嫉妒我。” “可是奴婢听说今年梅花会可是连晋王也会去的,听说二小姐可是连夜拿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做了身好衣裳呢,总不能让别人将小姐你比下去了。” 周若彤心中好笑,这古人啊实在是麻烦,谁愿意嫁给晋王,自己这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穿越就穿越吧,好歹也穿越给一个爹娘疼爱的孩子身上啊,即使爹不疼,没有娘爱,自己也没有抱怨,可是给自己整了这么一个未婚夫,真的是头大。 然而没有人想到,在大门口居然碰到了周若兮。她身浅红色的襦裙。外面是雪白的狐毛披肩,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看到周若彤的时候,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僵硬了一下,大概是被奶妈嘱咐了几句,居然对着周若彤笑了笑,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在自己过往的记忆里面,她对自己永远都是嘲笑和殴打。 “二妹妹的腿好了吗?” 周若兮点点头:“多谢姐姐关心,我的腿已经都好了。” 她咬了咬唇,低着头小声问:“姐姐,待会儿我能跟你一辆马车吗?” 周若彤还没回答,良辰干净利落的拒绝了:“二小姐,大小姐今天来月事了,奴婢们要跟着贴身伺候,二小姐坐另一辆马车吧。” 周若兮的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和狠厉,狠狠的瞪了一眼良辰之后告别了周若彤上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那辆马车可是徐姨娘给大小姐准备的,然而她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带着婢女上上去了。 美景忍不住要上去理论,白芷一把拉住了她。 “大小姐都没有生气,你们这是干什么。” 周若彤很是赞赏白芷,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婢女里还有这么玲珑心的,实在是难得。 “她既然想要那辆马车给她就是了,她现在已经不比从前了,到底是心气高,从天上掉落到地下,听说她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春华扶着她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小姐,你可别忘了当初二小姐是怎么对你的,当年您身边的丫头现在只剩下我了,有两个姐妹可是活活被她打死的。” “我记得,但是我从不趁人之危。” 乘坐那辆略微寒酸的马车绕着京城跑了大半圈之后到了今年梅花会举办的地点,镇国公府。 周若彤还没有下车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家少夫人吩咐了,右相府只有一位小姐,不知道你是哪位二小姐,我们少夫人就只有一位侄女是周小姐,这位小姐恐怕是走错门了吧。” 周若兮气得直跺脚,都已经到了地方,却不能进去,恰好看到了周若彤的马车来了,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周若彤刚刚下车,妹妹周若兮便提着裙子委委屈屈的过来了,拉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喊:“姐姐,你看镇国公府的人说我不是周小姐不让我进门。” 然而还是刚刚那个下人,看到周若彤之后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周小姐,我们少夫人特意让小的在这里等您。” 周若彤抬头,镇国公府不比辅国公府差,只是子嗣渐渐凋零,这一代,镇国公府的世子就是独苗,而这位少夫人就是自己的嫡亲的姨母。 “姨母既然在等我,那我就过去看看,妹妹你要不然跟着他去大厅里吧。” 周若兮还想要找回刚刚的颜面,却被周若彤一笔带过,只是客气了一下,之后便跟着那个下人进了大门。 镇国公少夫人携着周若彤的手进了自己的院子,到底是跟辅国公府比肩的百年世家,院子里的布置就是不一样,不是区区一个相府可以比拟的。 “若彤,我听嫂嫂说了你的事情,周霖宜真的是好大的胆子,你是相府嫡女,过的却如此不好,多年来,你从来不跟我们亲近,即使我们派人去看你,你都是畏畏缩缩的。” 周若彤湿了眼睛,她知道这位姨母是真的心疼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着至亲一样。 “姨母,您别担心,现在不会了。” 她没法跟这位姨母解释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了。 “你记得琳琅吧,琳琅在我府里,她跟我身边的茱萸是亲姐妹,当年她跟了你母亲,茱萸跟了我,她们姐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面,我让她们在一起说会儿话,我找你来,是另有重要的事情。” 周若彤不知道原来琳琅还有一个姐妹。 “那当年为什么琳琅不在府中,而是在云雀庵呢,这么多年她在云雀庵姨母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琳琅还在的时候也是从嫂嫂那里知道的,所以今天特意让人将她接入了府中,当年,她之所以不在府中陪着你母亲生产,你母亲临产的几个月相府都是柳姨娘管家,琳琅她有一个喜欢的人,可惜那人在铺子里,柳姨娘以那个男人为由将她支了出去,等到后来她听到消息说你母亲去世了,她偷偷听到柳姨娘要杀了她,她不敢停留,这才四处漂泊,后来一直不敢露面,后来是徐姨娘找到了她,将她安置在了云雀庵。” “可是那为什么她不回国公府找外祖母呢。” 镇国公府少夫人叹了一口气:“琳琅自从几岁的时候便跟在你母亲身边,可是她因为一个男人而让你母亲生产的时候丧命,她没法原谅自己。”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人都是自私的,当时谁又能料得到柳姨娘居然如此的大胆呢。 少夫人拉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仇恨:“若彤,你放心,听说你那个妹妹今天也来了,我今天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国公府的小姐,什么叫做相府庶女。” 周若彤摇摇头,她到底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对于报仇的这件事不想迁怒于周若兮,她对周若兮的要求很低,只要对方不招惹自己,她也不会去动对方。 “她们娘俩当初那样欺负你,我现在不处置了她,我心里都不舒服,想想我那年轻的妹妹,她如果还在,你绝对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贵女,我跟大姐都没有女儿,三姊妹里只有你母亲生了个女孩,可是这么多年,你却过得连个奴婢都不如,你母亲如果知道不知道得多么伤心?” 她说着眼泪便已经下来了。 远远的,琳琅穿着整齐,身后跟着一个跟她眉眼相似的女人过来了。 她径直走到周若彤面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小姐,奴婢对不起你,对不起三小姐,对不起国公府。” 周若彤,扶起了她。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我不会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去选择,更何况凶手也不是你,即使我要报仇,我也该找柳姨娘。” 短短的几句话,说的琳琅再一次跪了下去。 到底是少夫人上前安慰:“好了好了,客人们都到了,若彤陪我一起出去吧。” 周若彤上前乖巧的挽住了她的手臂。 “姨母,走吧。” 镇国公府的正厅里一派花团锦簇,丫鬟仆妇们穿梭其间,燃着银炭的火盆噼啪作响,春意融融。 “那位难道是相府的大小姐?” “天哪,是那位未来的晋王妃吗?” “可是似乎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些话都传到了周若彤的耳朵里,她环顾四周,一个人都不认识。 而自己那便宜妹妹,正跟一帮小姐们不知道说什么,掩嘴轻笑。 本来就对这样的场合没什么兴趣,奈何又必须参加,周若彤觉得自己浑身如坐针毡一般难受。 “若彤,你要是不习惯的话,不如去我院子里坐坐吧。” 第25章:多谢公主赏赐 少夫人起身去迎接大长公主,临走前嘱咐周若彤。 “姨母,你去忙吧,我没事的。” 大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世家贵女们纷纷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起身行礼。 “长公主能来真是蓬荜生辉。” 周若彤没有见过皇上,但是从长公主身上的贵气就能窥见皇家的威严。 大概四十岁左右,端庄华贵,身后跟着两个年纪大的嬷嬷。 “本宫许久未曾出来走走了,但是这京城里的女孩们如雨后春笋一般,个个姿容绝代,当真是本宫老了。” “姑母哪里老了?儿臣觉得的姑母是全天下最美的公主。” 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贵女们伸长了脖子,朝着大门外看去,进来的是两男一女,为首的便是晋王萧成渝。 而另外一边是七皇子,那女的就是八公主。 大长公主一看到晋王脸上就笑得跟朵花一样。 “连成渝都来了,看来今年的梅花会热闹了。” 远远坐着的周若彤,听人说到晋王,抬头一看,刚好,撞上了晋王看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怎么来了?不是听说,他很不屑于参加这种聚会吗? 白芷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姐,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晋王今年会来参加梅花会的。” 周若彤自嘲的一笑,她来参加梅花会,当初也并不是因为知道晋王要来,所以他来不来跟自己并没有关系。 八公主潇潇上前扶住了长公主的手臂撒娇:“姑母只疼哥哥,不疼潇潇了。” 她撅着小嘴佯装生气了。 长公主笑骂着:“小顽皮,姑母最疼的就是潇潇了,这宫里宫外谁敢惹你啊,听说宫里连太子都要让你三分呢。” 八公主这才罢休了:“姑母欺负人,太子哥哥是宠我,因为我是小妹妹,他很有哥哥的风范呢。” 一番话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梅花会说白了还是个宴会而已,男宾和女宾分内院和外院坐下来赏梅作乐。 萧成渝交代了八公主一定要好好的听大长公主的话之后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内院,他看八公主的眼神温柔充满着爱意,仿佛是在看一件珍宝,如果八公主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会让那些贵女们嫉妒得发狂。 镇国公府的梅园在府邸的南面,不是几棵梅树,而是一整片的,品种繁多,宫粉梅含羞带笑,仿佛是初初及笄的美人,朱砂梅雍容华贵倒有牡丹的风华,红梅更是小家碧玉一般,照水梅冰清玉洁。 即使是在现代世界里,周若彤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梅花的品种。 她忍不住率先走近了梅花一步,张开双臂,迎着那花香,感觉灵魂上都沾染了梅花的香气。 周若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一把将她拉回来。 “姐姐,公主面前,你怎么如此不尊重呢。” 周若彤这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欣喜若狂之下忘了规矩,急忙回头跟大长公主赔罪。 “公主请赎罪,臣女一时见到这么多品种的梅花,实在是喜形于色,一时忘了规矩。” 大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周若彤,还没有开口,身后已经有人开口了。 “昭阳,这是我的侄女,你快别吓着人家。” 众人回头,看到了一个中年美妇扶着婢女的手款款而来,大家赶紧见礼。 中年美妇走到了周若彤身边,扶起了她:“若彤,这是大长公主,跟姨母关系好着呢,姨母在这,她可不敢责罚你。” 大长公主细细的询问了周若彤的状况之后,大加赞赏,褪下了手腕上的紫玉镯子硬是套在了周若彤的手腕上。 “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得空了去公主府走走,等你嫁到了晋王府,跟本宫可就是一家人了。” “臣女多谢公主赏赐。” 周若兮气坏了,她原本是想要让周若彤被责罚,谁知道轻而易举的得了公主的青睐。 八公主眼巴巴的看着那紫玉镯子,周若彤看在了眼里,她对着八公主眨眨眼,然后将手里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八公主。 “臣女看到八公主很是喜欢这个镯子,臣女愧不敢当。” 八公主也不管自己的姑母,直接喜滋滋的将紫玉镯子套在了手腕上。 顺王妃和国公府少夫人对这个侄女也是赞赏有加,难得的知道进退。 辅国公府国公夫人没来,周若彤没有见到舅母,但是对两位姨母,她很是感激,到底是大人们想要说说话,国公府少夫人便让周若彤好好的招待公主和其他的众位小姐。 “周小姐,你认识这些梅花吗?” “回公主,臣女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介绍了梅花的很多品种,只是真的见到这么多的梅花还是第一次。” “那你给我介绍一下,这都是什么品种。” 八公主急不可耐的指着其中的一棵梅树。 周若彤掩着嘴笑:“公主,我们现在沿着这小径走走,遇到什么品种我便告诉你可好?” “好啊好啊。” 其他大家小姐们一听说周若彤居然识得这些梅花的品种,纷纷携手跟在了身后。 “这一株是宫粉梅,开花繁密,花色淡红,味道清香。” 她指着近前的一株宫粉梅介绍着,八公主眼里开始闪烁着小星星。 周若彤忍不住想笑,其实她真的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品种,不过是因为自己大学的时候比较喜欢花卉,很是研究了一把而已。 “你好厉害,那那个呢,那那那个呢?” 八公主指着自己两旁的几株梅树问。 “公主,那分别是绿萼梅,洒金梅,玉蝶梅,美人梅。” 这下几位小姐真的是叹为观止了。 “天哪,周小姐懂得真多。” 周若兮撇撇嘴,什么叫自己懂得真多,她根本就是歪打正着。 突然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看到了一件宝蓝色的袍子,她心中一喜,赶紧带着自己的婢女离开,然后将手里的一只帕子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扔到了地上。 周若彤还在跟八公主介绍其他的梅花。 突然之间,她也发现了那梅花树之间宝蓝色的袍子,今天所有的小姐和夫人并没有穿蓝色衣裳的,那就是说这可能是个男人,而男人进了内院,这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她多了个心眼,拉着八公主,“公主,我有点不舒服,不如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八公主一听她不舒服,着急的扶住了她的身子,青黛和白芷更是脸上一片焦急。 突然,周若兮带着婢女出现在眼前,婢女的手里端着茶水和瓜果。 “公主,姐姐,国公府的婢女说刚好给我们送点茶水瓜果和点心过来,这不远处刚好有个小亭子,不如我们去坐坐吧。” 晋王萧成渝其实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众人围着他巴结套近乎,他满脸冰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于是,大家只好围着八皇子了,八皇子跟晋王虽是一母同胞,但是面相截然不同,八皇子更加像故去的昭云贵妃。 “听说八皇子前段时间身子不好,我家有一支千年人参,我立刻让人回去拿来给八皇子补身子。” “不必麻烦了,我的身子已经痊愈了。” 晋王听着这些人的巴结,满脸黑线,忍不住抬脚就往梅花林子那边去。 听见了周若彤在跟自己的妹妹介绍这些梅花的品种还有特点的时候,忍不住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梅花是故去的昭云贵妃最喜欢的花,京中的梅花会也是昭云贵妃组织的,以前每年她都会出现在梅花会上,可是今年,花在,人却不在了。 他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突然视线捕捉到了一个蓝色的袍子,他立马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居然发现是兵部尚书的庶子王文,长得油头粉面,整天棉花宿柳的人,怎么回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晋王悄悄的跟了上去。 “公主,姐姐,这茶是刚刚烹饪的,你们怎么都不喝呢?” 其他的世家小姐也盯着这位周小姐。 周若彤淡淡一笑,对着周若兮眨了眨眼,然后起身端起杯子,却不想杯子砸在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周若兮的身上,温热的茶水一下子洇湿了衣裳。 她气急败坏的起身,指着周若彤的鼻子就要骂,可是立马脸上的怒气满满的消失,硬生生的把怒气憋下去的那一瞬间,整张脸都扭曲到变形了。 “对不起啊,妹妹。” 周若彤赶紧道歉。 “没事的,我去换件衣裳吧。” 周若兮心中气得要死,手指都快要把手掌掐破了,到底是在八公主面前不敢放肆。 小姐们在亭子里谈笑风生,周若兮扶着自己的婢女,气得真是冒火,这件衣裳可是她花了自己的体己银子让人缝制的,原本就是为了今天,谁知道这。 已经有婢女去禀报了国公府少夫人,少夫人让贴身的大丫鬟从自己的箱笼里找一件没穿过的衣裳给周家二小姐换上。 “周姐姐,你刚刚说头疼,这会儿可好些了?” 八公主盯着气定神闲的周若彤问。 我哪里是头疼,我是发现不对劲,自己那个便宜妹妹没准是又找了什么同盟来整自己,但是这么多人在一起,她也在,她就赌一把,刚刚那杯茶水也是她故意的,周若兮盯着自己的杯子的时候,她敏感的觉得这茶水一定又问题,想到柳姨娘对自己的手段,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回公主,刚刚其实是臣女有些饿了,这会儿吃了点东西,反倒好多了,多谢公主挂心。” 八公主的脸上露出孩子的纯真笑容,轻轻的咬了一口梅花酥:“这梅花酥从前我母妃也会做,这是母妃去世后我第一次吃到梅花酥了。” 第26章:有其母必有其女 昭云贵妃在的时候,八公主简直是混世魔王,在这京城里没有人敢惹,更别说宫里了,可是自从昭云贵妃故去之后,八公主反倒是变成了大家闺秀了。 八公主跟晋王长得并不太像,她继承了昭云贵妃的美貌,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昭云贵妃,但是晋王却极宠她,尤其是丧母之后。 “公主如果喜欢,待会儿我让姨母给公主打包一些带回去吧。” 八公主一听这话乐不可支,立马又从手腕上摘下了之前大长公主的那个紫玉镯子,递给了周若彤。 “以后你就是我的嫂嫂了,这东西原本是姑母给你的,我就不该抢,还是还给你吧。” 周若彤只觉得这小公主真的是很可爱啊,没有外界传言的刁蛮任性啊,看来这传言真的是很失真啊。 难得碰到一个这么天真,有趣的小公主,周若彤瞬间就爱意泛滥了。 天哪,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耶。 “公主都说了,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既然已经送给公主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要回去呢?再说了这个紫色的镯子跟公主特别配,到时候我让人去打一副紫色的钗子,还有紫色的玉佩,一起送给公主。” 到底是小孩子的性子,八公主一听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其他的小姐看到周若彤得了八公主的青睐,也羡慕不已。 “那周姐姐到时候有空了一定要经常去皇宫里面看我。” 周若彤自然不肯答应,皇宫是什么地方?哪里是自己想去就能去。 八公主将自己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解了下来,“这个给你,这是父皇赏给我的,你拿着这个玉佩进宫,没有人敢拦你。” 萧成渝跟着王文背后在梅花林子里穿梭。 梅花的馨香,还要母妃的样子在脑海里面穿梭,他的是拳头捏的紧紧的,恨不得去将凤仪宫里那个女人的脑袋给拧下来。 王文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来一只手帕,那是女孩子的手帕。 萧成渝手一挥,立马有一个暗卫过来,他交代了几句,便原路返回。 男宾那边还在围绕着七皇子,七皇子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左顾右盼,看到萧成渝过来的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身子不好,我送你回宫吧。” 七皇子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潇潇好不容易要出宫来玩,我们现在回去的话,不太好吧。” “你身子不好,我先送你回去,潇潇在这里,姑母会照应她的。” 众人惊讶地发现,晋王在面对七皇子的时候,眼里难得的露出了温情。 这跟平时那个狠厉喋血的晋王实在是不一样。 晋王回头看了一眼女宾那边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兵部尚书,很好,本王记住你了。 然而兵部尚书不会知道自己突然之间就被这位魔王给惦记上了。 亭子里,几位小姐谈笑风生! 周若彤实在不想让自己这个便宜妹妹坏了大家赏梅的兴致,但是对方竟然都已经出招了,自己要是不给她一点教训,实在是对不住自己。 “八公主,我妹妹刚刚去换衣服,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来,我去看看去,别是冲撞了哪位夫人。” 周若兮自小被养的无法无天,如果真的冲撞了谁,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如此,我跟你一起去吧。” 世家小姐们这次大部分都是为了晋王而来,没能在晋王面前露脸,能够巴结一下八公主,也是很不错的,谁让晋王那么宠爱八公主呢。 “那我们跟着公主一起去吧。” 周若彤的嘴角,忽然之间勾起了一抹古怪的弧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大家都去。 然而,镇国公府的一间厢房里真上演着一场精彩绝伦的戏。 房间外面是萧成渝的暗卫。 突然,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推开门之后被里面的情景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周若彤和八公主等人刚好走到厢房的外面。 “这不是二小姐的婢女吗?” 那位婢女一看到周若彤吓得面如土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妹妹在哪里?你不是服侍她去换衣服了吗?” 周若彤说完,就要推门进去,谁料,周若兮的婢女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腿。 “大小姐不能进去。” 好好的来参加梅花会,二小姐出了事,要是大小姐在看到了抓住了把柄。 柳姨娘到时候一定会把所有的时间算在自己的头上。 越是想到这些,她越是瑟瑟发抖。 一个婢女如此,推三阻事,八公主立马火了。 “大胆,给我拖下去。” 公主身边的嬷嬷,麻利的将这个婢女给拖了下去。 厢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奇怪的声音。 众位小姐都不知道,但是从21世纪穿越过去的周若彤心里清楚的很,恐怕回来换衣服的妹妹,正在这跟人幽会,否则为何她的婢女要推三阻四,拦着自己不让进。 八公主身边的嬷嬷自然更有经验。 “公主,里面的事情奴婢派人去通知少夫人吧。” 这个时候,几位小姐们也明白了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纷纷都羞红了脸。 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很快赶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顺王妃,大长公主,还有其他府邸的夫人。 其中就有兵部尚书夫人。 少夫人沉着脸,对着身后的嬷嬷吩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胆敢有人在我国公府行如此龌龊之事,还不赶紧去里面把两个不知廉耻的人给我打出来。” 跟过来的夫人们原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此时心里大概都明白了,纷纷寻找自己的女儿。 周若彤和八公主站的远远的。 房间的门被推开,周若兮和王文吓得从床、上掉落到了地上。 一地的衣物,满是旖旎,跟外面清香的梅花格格不入。 少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你们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大长公主凤眸一扬,凌厉的扫过了周若兮的身子,没有忽视她脖子上斑斑点点的痕迹。 “你是谁的女儿?居然如此,不知廉耻。” 跟着周若兮一起来的奶娘不知道此时才从哪儿冒了出来。 “二小姐,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连忙解下自己的衣服,想要给周若兮披上。 周若兮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长公主,臣女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回事,我们在赏梅,姐姐不小心把茶水洒在我身上了,然后我才过来换衣服,然后为什么发生了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求长公主还我一个清白。” 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 她一转头看到了周若彤,立马扑了上去。 “姐姐救我,姐姐,你要相信我是清白的,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若彤不说话,顺王妃怒斥了一声。 “现在才来求救,自己做了这种事情,还想把污水往若彤身上泼吗?本妃倒是忘记了,你有那样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教得出来好女儿呢” 顺王妃这句话提醒了大长公主,想到周若彤的身份,又怜惜她自小失去了母亲。 “好孩子,你妹妹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到本宫这里来。” 她居然以为周若彤吓坏了,和颜悦色地安慰起她来。 地上,一丝不挂的王文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长公主,不是我的错,是她引诱了我,不关我的事啊。” 兵部尚书夫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自己没有儿子,就是因为这个庶子,府中几乎没有什么地位,可是庶子犯的错,连累的可是整个兵部尚书府。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他侮辱了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若彤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妹妹笨呢,还是该说自己这个妹妹聪明。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是既然长公主他们都在。这件事情轮不到自己做主。干脆请长公主发落。 果然,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求长公主做主。 “长公主,我向来行的端坐的正但是今天这件事情请长公主做主。” 地上跪着的两人还在瑟瑟发抖。周若兮蓬头垢面浑身衣物凌乱而王文却只是抱着被子来遮羞。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众位夫人小姐们开始落井下石。 云水殿中,暗卫跪在地上将国公府发生了一切都禀报给了萧成渝。 “爷为什么突然想要整治相府那位二小姐。” “很简单,是这个女人不知死活。” 晋王的声音让暗卫吓得浑身一抖。 镇国公府门口,少夫人拉着周若彤不让他走。 “你现在回府不是羊入虎口吗?你在这里她敢拿你怎么样?” 周若彤摇摇头。 “姨母的好意,若彤心领了。但是若彤必须回去,我相信爹地,她心中自有判断。” 周霖宜这个人就想靠着自己的这几个女儿来好好的让周家发扬光大,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周若兮算是毁了。他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多加为难。毕竟自己马上就是晋王妃了。 回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徐姨娘得到消息,急急忙忙的,带人过来迎接。 “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啦。相爷正到处找你呢。” “那麻烦姨娘跟爹爹说一声。我换件衣裳,马上就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相府的正厅里,周霖宜正襟危坐,下面跪着的是周若兮还有周子峰。 “不知道爹爹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一个茶盏,对着自己就飞了过来,砸在地上声音清脆。 “你还有脸问什么事情?你心里不清楚吗?” 明明是,别人的错,凭什么要强加到自己头上。 她干脆站起身子,不慌不忙,“爹爹说什么我不清楚。” 她假装糊涂,更是惹怒了周霖宜。 “你不知道,你妹妹跟着你一起去了镇国公府,他为什么会出现了这种事情?” 第27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父亲指的是这件事情,妹妹的确跟着我一起去了镇国公府不假,但是她身边有婢女和奶娘。当时我跟八公主还有其他的小姐们一起在亭子里。” 把八公主这尊大佛搬出来,果然周霖宜眯上了眼睛。 “居然是这样,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为父错怪你了。” 什么?居然这么容易就让自己过关了。 周若彤,不知道的是,周霖宜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自己哪怕再疼爱周若兮这个女儿。可惜她必须要嫁到尚书府去,哪怕嫁的是一个庶子,自己不能再跟另一个女儿生分。 周若兮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扑向了周若彤。 “都是你,一定是你,我明明将你的帕子扔在了梅花林子里,为什么他会扑向我?” 青黛挡住了周若兮。 “妹妹说什么?帕子,姐姐怎么听不懂了?姐姐今天根本就没有带帕子,你知道了,我不习惯用帕子。” 仅仅两句话,周若兮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投。 坐在椅子上的周霖宜更是气得拍桌子。 “荒唐。既然你自己不要脸,那就准备一下,嫁到尚书府去吧。” 出了正厅,周若彤听到后面,自己这个妹妹,还在声嘶力竭的求饶,伴随着,相府唯一的男丁的哭声。 周霖宜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如果不嫁到尚书府去,那么就只能送到庙上去。 如果真的把女儿送到庙上去,就一文不值了,自然还是嫁到尚书府去的好。 周若彤突然有些为自己的这个妹妹感到悲哀,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打什么算盘吧,还以为他的宠爱,从来都不需要成本的。 只是自己明明,将那个帕子换成了她自己的帕子,怎么会有了后面这一出呢,后面这一出戏会是谁促成的? 皇帝的寝宫里,晋王萧成渝正陪着皇帝在用膳,对面坐着的是当今太子。 论仪容,晋王,的确要略胜一筹。 “马上要过年了,也不知道朕能不能撑到过完新年。” 面前的美味佳肴,索然无味,皇帝一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首领太监大惊失色,满殿的宫人全部都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了,“从古到今,有哪个皇上真的是活到了一万岁。” 萧成渝忍不住撇开了眼睛。 “父皇是天子,自然不同于常人,更何况父皇的身、体最近一段时间不是好了许多吗?” 太子生性纯良。 皇帝,点点头。 “朕,不怕死,假如朕真的死了,你们几个兄弟,一定要同心协力。” 这句话吓得晋王和太子,一起跪了下来。 原本温馨的父子聚餐,变得严肃又凄凉。 “父皇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周若兮在镇国公府失节几乎成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她不愿意嫁到尚书府去。 徐姨娘倒是开始张罗着她的嫁妆了,周若彤不得不说这位柳姨娘实在是有手段,周霖宜即使答应将周若兮嫁到尚书府去,但是到底是吩咐了徐姨娘多给她准备一些嫁妆。 “相爷也实在是偏心了些,到底你是未来的晋王妃,也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可是居然说你们是姐妹,这嫁妆差太多的话会让人笑话。” 周若彤吹了吹茶盖碗里的浮沫:“既然是父亲吩咐的,徐姨娘照办就好,当年我娘的嫁妆单子在我这里,只要不动用我娘的嫁妆就好。” 徐姨娘眼珠子转了一下:“大小姐你是不掌家根本不知道相府的情况啊,相府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这些年一直都靠着夫人的嫁妆在苦苦支撑着,要是让府里给二小姐出一份差不多的嫁妆,相府都要揭不开锅了。” 敢情这来了半天,这个时候才说点有用的话,是缺钱才找到自己这里来的。 这打秋风的本事实在是见长啊。 春华没好气的先开口了:“徐姨娘不知道,当年夫人带来的嫁妆,现在都已经交给辅国公府夫人打理了,那些铺子田庄什么的。” 徐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还想说点什么。 “姨娘,你都觉得妹妹带那么多的嫁妆不合规矩,怎么不从柳姨娘的娘家着手呢,柳姨娘的娘家可是商贾,富商,可比相府有钱多了。” 徐姨娘的脸色立马就变好了。 “多谢大小姐赐教。” 徐姨娘扭着小蛮腰爽快的离开,嘴里还在哼着小曲。 良辰从外面进来,看到徐姨娘那副样子就没好气。 “小姐,这徐姨娘一天到晚的来你这里打秋风,真是的,你也太善良了,再这样下去她得将你的财产全都吃完了才罢休。” 周若彤笑而不语:“怎么可能,你看你跟春华,你们俩,徐姨娘看着就发憷。” 春华和良辰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好了,你去姨母那里可查到了什么?当日的事情可有了什么线索的?” 良辰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丫头,这才开口:“我将您的话告诉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少夫人吩咐下去之后,有一个丫头说当时不仅是王公子在梅花林里,好像还看到了晋王。 “你是说看到了晋王?” “没错,而且是在国公府,奴婢觉得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晋王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您是未来的晋王妃,可是二小姐居然想联合尚书府的王公子来算计你,真的是不自量力。” 周若彤摇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明白,但是的确晋王的可能性很大,可是,他真的是因为自己是他的王妃吗? “罢了,这件事情,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想到未来在王府的生活,周若彤感觉到一阵心慌,王府里,也许不会比自己现在的日子过得更好,即使自己是王妃,但那只是表面上的。 她吩咐春华,“去把所有人都喊进来吧。” 垂纶水榭,周若彤扫了一眼下面的,八个丫头。 春华静静的站在自己的旁边。 “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嫁到王府去了,我想告诉你们,王府的生活不一定比相府好,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自己选择,想跟我去王府的就跟我走,想留下来的我也会安排好你们的去处。当然你们服侍我的日子里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我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八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跪下,“小姐,我们要跟着你,我们已经是小姐的人,哪里都不去,小姐去哪我们就去哪儿。” 周若彤示意他们站起来。 “你们的忠心,我岂能不知道?只是未来的每一步我都料不到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你们都知道我在相府,是一个不受宠的大小姐,到了王府,谁又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奴婢一定要跟着大小姐。” 周若彤点点头,“既然你们跟着我,那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但是眼下有些事情需要分工一下,春华自小就服侍我,以后她就是我的大丫鬟。我母亲陪嫁的那些田庄和铺子,也需要管事的人。晚歌和月影,不如,你们俩就去管理田庄吧。望夏和飘雪,你们可以去打理我的铺面。我身边有春华,良辰美景,还有青黛白芷就可以了。” “奴婢多谢小姐栽培。” 这古人到底是有很多商机没有发现的,自己有这么多的本钱,何不多赚点钱?万一以后跟那个晋王闹掰了。 “挽歌月影,你们留意一下我们租出去的铺子,人流量怎么样?如果收回来,我们自己做生意的话会怎么样?” “是,奴婢记住了。” 琳琅从外面进来,前几天,周若彤放她去看当初那个情投意合的男子。 此时,她脸色晦暗。 “小姐,奴婢回来了,不知道小姐很愿不愿意收留奴婢。” 周若彤示意春华将琳琅从地上扶了起来。 “当年你丢下我母亲的确做的不对,但是人都是有私欲的,我不愿意为了当年的事情责罚你,毕竟,你陪着我母亲一起长大。” 琳琅一瞬间老泪纵横。 “小姐,奴婢不会再犯错了。” 突然垂纶水榭外面进来一个小丫头,周若彤认识那是徐姨娘身边的人。 “大小姐,老夫人回来了,让大小姐现在就去正厅。” 老夫人,相府的老夫人,向来特别宠爱独子周子峰,他才不管是不是庶子。 “春华,给我梳一个简单的发型,换一件素净点的衣裳。” 打扮妥当之后,带着几个丫鬟,急急忙忙的往正厅赶过去。 记忆里的老夫人特别的不喜欢周若彤,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生没有秦芳华好,格外的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媳妇。 刚刚到正厅门口,便听到了周若兮的哭声,哭得那真的是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她的脚刚刚迈进了正厅,便被上首的那个老太太喝道,“给我跪下。” 徐姨娘站在一边想要说什么,却张了张嘴没有说。 周若彤当然不会贵跪,自己又没有犯错。 “祖母刚刚到家,孙女立马就过来了,不知道祖母,为什么发火?孙女又是哪里做错了?” 老太太气的喘了起来,半天上气不接下气,周若兮温柔的替她顺气,一副孝子贤孙的样。 “哪里做错了?你居然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若兮好好的跟着你去参加梅花会,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那副样子,你这个做姐姐的是怎么照顾妹妹的?你还敢说你自己不知道哪里错了?” 愈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一个颠倒黑白,周若彤真的是见识到了。 没办法,谁叫自己没有一个弟弟撑腰呢。 可是难道没有弟弟撑腰,自己就得认栽吗?凭什么? “祖母这话,孙女听不懂。妹妹的确是跟着孙女一起去赴梅花会的,可是妹妹她去了哪儿,我又不可能一直都跟着,再说了,当时八公主非得缠着孙女讲那梅花的品种。” 第28章:大吵 “身为个姐姐,不好好照顾妹妹,竟然还找借口?若是有心又怎么可能会让若兮受到这种伤害?……”老夫人眯起了眼睛,看着周若彤道:“你扪心自问,这件事情真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一旁的周霖宜端起了茶杯,锐利的视线也在女儿身上逡巡。 周若彤眸子睁的老大,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老太太因为宠爱周子峰的缘故这么多年三个孙女,就是周若兮最得宠了。 周若兮做得事情,自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代替原主活下去,这个老太太简直就是跟自己的儿子一路货色。 周若彤冷了许多,讲话的态度也不如先前那般恭敬。 她轻轻的瞟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可父亲淡然的态度却让她越看越气,也不想再去顾及他人的颜面。 “孙女与妹妹平日里关系并不差,祖母您是从哪一点看的出来孙女我会伤害妹妹?再者,这事情孙女根本不曾做过,更是事先毫不知情,您若是让我扪心自问,若彤也是可以坦荡荡的回答,这事情,孙女不知!更不是孙女所为!” 那老夫人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柔柔弱弱的周若彤今日竟然敢同她大声说话,并且还不是个好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而一旁的周霖宜心中的疑惑也是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从前一声不吭的女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竟然敢出声抵抗,甚至从自己的手里拿走了嫁妆单子,还连带着让宫里的皇后都重视起来了。 虽然自那次落水以后,他也觉得自己这嫡出的大女儿有些不太对劲,可并没有多想,权当以为是落了水之后脑子里面犯了混……可今日这一看,那绝对不是简单的犯浑什么的。 周霖宜听着自己的母亲跟周若彤说着什么,却只是细细的听着,观察着周若彤。 自己的儿子不说话,周若兮又在一侧哭哭啼啼。平日里自己喜欢的孩子那般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可今日就因为这个周若彤而颜面尽失还失去了贞洁! 这周若彤不仅不跪下来认错,还那般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到底是个打小没娘亲的,既是如此,她是一定要好好教教她如何做人的道理了! 老夫人站起了身指着周若彤的鼻子就骂道:“你那个短命的娘亲嫁进我们府上就没做过一件好事情,生下个女儿还是,还是讨债的!当初还不如让你同那短命的娘亲死了算了,怎生的留下了你?”老夫人说着说着,身子止不住的颤着,一旁的丫鬟看见忙走上前搀扶着老夫人,替老夫人轻舒胸口。 周若彤这一听更是一肚子的火。如今竟然怪到了她娘亲的身上。也不曾想想她周家一家借助她娘亲的嫁妆收了多少利,更是不知道通过她外祖家而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原来身、体的主人在这过得生活连个畜生都不如,现在这老夫人更是恨不得她周若彤当初死了。这让她周若彤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祖母这话说的倒是极为可笑了……”周若彤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面色皆是一惊。 这厅中气氛本就一触即发,若是以前的周若彤,不论老夫人如何打骂,这周若彤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可今日不止一次的反驳,更是将老夫人气成那个样子。 徐姨娘短暂惊讶,随即用帕子捂住嘴,偷着笑。 这周若彤,果真没有让她失望。 一旁的周若兮更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个样子,虽然对于周若彤如今的变化感到奇怪,可心里更多的是得意! 敢同老夫人在府中闹成这样,她周若彤,想必是活够了吧。要知道周霖宜可是出了名的孝子。 而周霖宜也是皱了皱眉头,欲起身,可心中对于周若彤的疑问可比这面前的争吵要多得多。只是紧抿着嘴、唇,静静的看着面前发生的状况。 “先不说别的,如今是翻脸不认人了吗?当初我溺水险些丧命府中可曾有一人替我周若彤说过一句话?更是有谁向我姨母向我外祖母那边说过一句,这些都不曾吧?” 周若彤的话慷锵有力,老夫人本来还是一肚子的气,可听了周若彤的话。却是一时被堵得惊了半晌。 “今日若兮在镇国公府受到委屈,这一屋子的人都在质问我周若彤!而祖母您更是直接拿茶杯往孙女身上丢。莫非是在祖母心中,我这个嫡出的大小姐还不如一个庶女?不日孙女便是晋王妃,就算是祖母您,怕也是要给孙女几分薄面的吧……”周若彤越是越无所谓,语气之中也都是轻描淡写。 可恰恰越是这种平静,却越让人能够感受到这话语之中的分量。 老夫人被周若彤的话惊得说不出,扬着手指对着周若彤半天的你你你,可就是接不上后面的话。 一声惊叫,老夫人的眼珠子翻了过去,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 柳姨娘和徐姨娘忙冲了过去,刚刚鬼屋一般的寂静,现在却跟菜市一般。 柳姨娘抛着手绢,对着外面叫道“来人啊,快叫大夫啊!” 周若彤冷冷的看了那边鸡飞狗跳的一群人,领着身旁的两个丫鬟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地上跪着的周若兮眼看着周若彤作势要走,忙拉住了周若彤的衣衫,死死地拽着。 “妹妹今日在他们面前可是丢尽了面子,你如今不该在房中好好反思还敢来外面抛头露面?我若是妹妹只怕应该在房中好好思索如何去改一改这局面。可妹妹竟然还要让自己丢人丢的更离谱些,竟然在府中哭哭啼啼……妹妹莫要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今天这事情权当给妹妹一个教训了,若是还有下次后果自负!” 周若彤猛地抖了抖衣衫,周若兮本就听她的话听得心理防线脆弱,这样一来,更是没有什么支撑的能力,只能任由周若彤将自己撇下。 待周若彤离开,周若兮的眸子竟是阴狠。 周若彤!你给我记住!这一切,我一定都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回到垂纶水榭中,身边的春华终于是忍不住了。 “小姐……你……”春华皱着眉头,仍是对周若彤今天的表现感到疑惑。小姐告诉她的一直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今日小姐为何生了这么大气,还公然顶撞在府中有极大威严的老夫人! 这实在是太令春华想不通。 周若彤又怎么能不知道春华所想呢,只是还没有开口,一旁的白芷便是已经开口了。 “你也不看看今日他们如何对待的小姐,老爷直接将茶杯丢在小姐身上,小姐的衣衫可刚换的,现在都已经半湿了。且不听缘由便对小姐随意践踏,这点又让何人能忍?”那白芷察言观色比寻常人要多上许多。 而这么一说,春华才恍然大悟。 周若彤转过眸子,隐在袖子底下的手还隐隐有些颤抖。看着旁边二人,随即不紧不慢的说“如今周若兮这样,自然是没有办法再跟着我嫁进晋王府。他们既然知道,不好好巴结我也就算了,竟然强行将周若彤的事情安置在我身上。饶是再怎么说,也不该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茶杯丢向我。我虽然平日里不爱主动招惹别人,可今天,我要让他们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我现在不是以前的周若彤了!今日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周若彤并不是好欺负的!” 周若彤的话一字一字清晰的在春华和白芷心中回荡。如今的周若彤给他们的印象很难同过去的传言联系上。 而这些话,更是从寻常小姐身上难以听到。 白芷暗暗点头,心中越发意识到,自己没有跟错人! 春华和白芷赶紧命人准备热水,让周若彤沐浴。 如今的天还是有些凉,更何况周若彤还被泼了一盏茶,衣衫湿透。春华和白芷怕周若彤要是得了风寒,又在府中受人欺凌…… 二人想想便是打了个寒颤。 房间空荡荡的,四处都没有人。沐浴之后的周若彤静静的坐在桌上,手中抱着白芷倒得热茶暖手。 今日这一举动,她也还是有点懵。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同过去的周若彤变成了一体,心中除了愤恨还有委屈。 委屈的是为什么自己的亲祖母和亲爹爹对自己拔刀相向,为什么就不管青红皂白,只认那个周若兮。 若是平日里,她虽是穿越过来,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做事情之前还会先想一想,至少理智。可今日的一切,再如今的她眼中还是有一些些,冲动。 自己做的太过火了,可那时没有发现,就连情绪也被带入进去……周若彤紧皱着眉头,垂下了眸子,用手朝着自己的心脏处抚去。 难道……周若彤脑子中出现的想法让她一惊,可现实又让她不得不去接受。 穿越到这个地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如今,还发生这样的事情,周若彤头一次感受到了害怕。本以为穿越是一件好事情,可如今,自己却感觉是一团乱麻缠绕着自己,身边都是敌人,连一个可以交心的人都没有…… 周若彤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 如今,她在这里,她成为了周若彤,这,一切都是命!那既然是命那就不要再去想那么多,好好顺从便是。 第29章:自杀 周若彤估摸着时间,便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书。 她知道,待会会有人来。 不出半晌,徐姨娘领着人扭着腰肢来到了垂纶水榭。 一见周若彤,面上就是如春风拂过一般笑成了花儿。“大小姐今日可真的是在堂上大放光彩啊!真的是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徐姨娘似是笑岔了气一般的捂着肚子,对周若彤说。 周若彤猜想到她会来,因此并没有太过惊讶,脸上也是带着笑,却不如徐姨娘那般开怀放肆。 “徐姨娘说笑了,若彤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又怎么能让你佩服成这样呢?”周若彤脸上仍是淡淡的,先前在大厅上的那副模样全部消失不见。 “不过……”徐姨娘收起了笑,脸上有些严肃。“不过今日、你这样,可是把老夫人气的不轻。如今大夫已经过来了,是被气晕的。回头经过你妹妹挑拨,指不得你爹爹又要做怎么教训你!” “劳烦徐姨娘担心了,这事确实是若彤鲁莽了。待祖母身、体好了些,若彤自是去赔罪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徐姨娘眯了眯眸子,看着周若彤,暗叹这丫头了不得。 陪着徐姨娘简单寒暄几句,周若彤这才松了口气。 这老夫人那处,去还是要去的,只是……周若彤再怎么厚的脸皮,这么快去服软也怕是没人会搭理的吧…… 这般想着,倒是变得纠结了,在房间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这还未思索到什么,春华这丫头飞奔着冲到了周若彤的房间中。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啦!”周若彤正烦着呢,那春华的声音跟惊雷一样,在周若彤耳边炸开,一个机灵,周若彤身子抖了半抖。 “春华,你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周若彤忙拍了拍胸脯,让自己定了定神。 春华撑着门,大喘气,听周若彤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红着脸。 周若彤转过身子,看向了春华,道“你刚刚说,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么激动?” “哦!对了!小姐,我刚刚从梅花苑经过,不巧听见了梅花苑里面发生的事情!” 春华像是说书先生一般的,身形具备。 “何事?” “二小姐闹着上吊自杀,奶娘怎么劝也不听,现在府中上下都在说这件事情!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若兮闹着要自杀? 她没有听错? 她周若兮怎么可能是一个轻易放弃性命的人,这一点她可不信。 只是听春华所说,这事情已经闹得全府都知道了……周若彤忍不住伸出手扶了扶额头,看来,矛头又是她啊! 周若彤不情不愿的跟着春华去了那梅花苑。 还没进这梅花苑,柳姨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就已经响的老远。 “哎哟,我的好女儿啊!你大姐害你失去贞洁,可你千万不能轻生啊!娘亲可就你这么一个孝顺女儿,若是你不在了,娘亲可怎么办呀?我的孩子,你爹爹一定会替你做主的,你可千万不能犯傻啊!” 柳姨娘泪眼婆娑的跪在地上抱着周若兮,哭喊道。 “娘亲,您不是不知道这贞洁对女孩子有多重要,若兮如今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了,更何况,若兮还……若兮事情众人皆知,当成笑柄议论,这让女儿怎么活下去。娘亲您还有他们,就莫要管若兮了!” 周若彤走近了门口,声音听得越发清晰,只是这两个人,虽然言语足够凄惨,哭的也可以让人动容,可说实话,周若彤怎么也毫无感觉。 “好了,够了!这么多人在,你们二人在做些什么,别这里丢面子!”周若彤熟悉的爹爹的声音在梅花苑中响起。 周霖宜是这个聪明人,他的三个女儿对自己来说都是宝贝,可是最宠爱的女儿如此丢脸,他早就攥了一肚子火了。 在周若彤的印象中,此时他的柳姨娘和宝贝女儿受了伤害,他应该好好安慰才对,这般呵斥,可怎么也让她周若彤想不到。 周若彤迈着大步子朝着里面走了去,那几人并没有想到周若彤竟然会进来,一时都怔住了。 而就在这时,她周若兮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挣脱开柳姨娘的手,忙站上了凳子,够上那三尺白绫。 她知道,今日要是不逼爹爹一把,那所做的一切就真的都作废了! 她牺牲了一切,结果不仅失去了晋王,还失去了宫中权贵的青睐,更是失去了爹爹的宠爱……这一切让她如何甘心! 虽然本来是想着借这件事情吓吓爹爹,让爹爹将这周若彤赶出周府,可谁知道出现了一个要死要活的娘,这般本来就难做。 还好……还好这周若彤来了。 周若兮嘴角露出了一抹浅笑,随即闭上眼睛,踢掉了凳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周若彤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清楚的看见周若兮是如何利落的弯成了逐一系列的动作,也知道她周若兮的目的,只是,她周若彤会这么轻易的成全她周若兮吗? 随着一声“哐当”,所有人都将视线挪向了周若兮,那赫然倒地的凳子,跟那挂在白绫之上,挣扎着面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扭曲的周若兮时,几乎有那么一瞬像是停滞的。 柳姨娘跟周霖宜看着那半空中的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而腿也是笔直的就这么钉着,一动也不动。 还是身边的丫鬟识相,一见这情形,几个人忙冲了上去,将二小姐抱了下来。 待几个丫鬟气喘吁吁的将周若兮抱下来的时候,周若兮已经奄奄一息了。 周子峰跟柳姨娘抱住周若兮冰冷的身子,只是一个劲的哭。周若彤在旁边看着,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有的,只是冷漠。 她从未把周若兮当成妹妹看待。 柳姨娘失了分寸,猛地想到了什么,放下了周若兮,就朝着周若彤奔了过来,扬起一巴掌就打在了周若彤的脸上。 周若彤是可以还手的,但她没有。清脆的巴掌声和脸上赫然肿起的五个手掌印,周若彤在心底冷嘲,面上却仍然是一副冷嘲。 周霖宜此时心烦意乱,也不想再去管那些纷争,走上前探了探周若兮的呼吸,待发现自己的宝贝二女儿还有呼吸时,皱紧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松。 “你们够了没有?”凶狠的声音在卧室想起,柳姨娘被声音吓了一惊,而周若彤虽也是被惊到,脸上却仍然是面不改色。 “相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都是这个伤天害理的妖女,害了我的女儿啊!相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柳姨娘刚刚还一副凶狠,被周霖宜这一声吼过以后,顿时服了软,猛地坐在了地上,哭出了声。 周霖宜本就心烦意乱,柳姨娘一哭,更是让他胸口的火烧的更旺了。 虽说平日里自己是很宠爱这个二女儿,可今日的事情,究其缘由是谁,他心里也清楚。 虽说若彤不清楚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谁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若兮这次竟然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是让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原因的。 “若兮还活着,先去请大夫过来。”周霖宜的声音轻了许多,少了先前的烦躁听起来还觉得有些平和。 一听自己的丈夫说女儿还没死,柳姨娘忙爬了过去,奔向若兮的身、体。随即又叫喊着让人去请大夫,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柳姨娘疯魔。 周若彤进来什么话都没说,结果还被扇了一巴掌,春华有些内疚抬起了眸子,小心翼翼的观察自己主子的神态。 周若彤倒觉得没有什么,再怎么说,今日这一出戏,看的可着实是爽。 这在现代的宫斗剧里面才会出现的场景,不曾想,竟然也让她看见了。虽说脸上还是有一些火辣辣的疼,可这一巴掌挨的值。 要是她刚刚还手了,或者怎么的,那现在可就不是这幅场景了,那柳姨娘必定要同她争得你死我活,而且这府中的其他人也是会对她议论纷纷。 她马上要嫁进晋王府,被说说也就说了。可如今她的背景不一般,若是这些风言风语流传到姨母,长公主口中,那她岂不是让她们蒙羞了? 这一点,她周若彤,心中还是有数的。且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还让自己处于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周若兮蠢,周子峰笨,可她周若彤不一样! “去提醒一下徐姨娘,这柳姨娘不是在南苑吗,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白芷点头:“奴婢马上就去。” 然而,梅花苑里,柳姨娘抱着刚刚醒过来的周若兮痛哭流涕。 “我可怜的女儿,你干什么想不开呀?爹爹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你跟你爹爹说呀?” 周霖宜,看着床、上的女儿到底是心有不忍。 “王文虽然是庶子,但是尚书府就他一个男丁,你嫁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你从小跟王文一起长大,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周若兮的脸色又变得惨白了,她祈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姨娘。 “娘,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他,你帮帮我,我不要嫁给他。” 徐姨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真是笑话,你以为你不想嫁就可以不嫁了。 可是她从周霖宜的面色里,看到了一些不忍心,她眼睛一转,一把抱住了周霖宜的胳膊。 “相爷,不如奴婢扶您回去吧,二小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柳姨娘突然从床边上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周霖宜的大、腿,“相爷你不能走,若兮她还等着你为她做主呢,如果不是大小姐,若兮她怎么会这样?你一定要为她做主呀。” 第30章:收买本王的妹妹 徐姨娘脸上的不耐烦都写在了眼里。 “姐姐是不是脑袋烧糊涂了,大小姐马上就是晋王妃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分量吗?距离婚期还不到一个月。” 徐姨娘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周霖宜,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周霖宜被徐姨娘带出了梅花苑,梅花苑里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直到周子峰带着随身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进了梅花苑。 “姐姐你没事吧?都怪周若彤,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说完就要冲出梅花苑。柳姨娘一把拽住了冲动的儿子。 “你就不要再惹事了,你现在去不是刚好中了她的圈套吗?她是未来的晋王妃,我们惹不起。” 右相府,因为老夫人回来,着实的热闹了许多。往日里往老夫人的院子里跑得最勤快的就是周若兮了,但是此时,她因为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几乎都是窝在梅花苑里不出门。 “小姐,徐姨娘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了?”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撒在周若彤的身上,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脖子上两圈狐狸毛,衬着一张脸越发莹白如玉。 “稍安勿躁,这件事情,徐姨娘会比我们更加懂得去利用。” 她自顾自地伸手斟了一杯茶,上好的西湖龙井煮出来的香气,萦绕在自己的周身。 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身旁的梅花树上梅花花瓣,飘落在自己的茶碗里,相映成趣。 “小姐,小姐,出大事啦。” 美景从外面急跑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若彤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她,“你先喝点水。” 上好的西湖龙井被美景,牛饮一般的灌进了肚子里面,迫不及待的开口。“大小姐,刚刚徐姨娘派人将柳姨娘送回来南苑。” “难道老夫人没有阻拦?” “老夫人倒是拦了,可是徐姨娘说,她是按照家法处置的柳姨娘,还说这是相爷的意思,老夫人就没有阻拦了。” 周若彤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是了,自己这位祖母,虽然疼爱周若兮和周子峰,可是她最爱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是自己的儿子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她一定会支持,因为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为了周霖宜的前程,将周子峰杀了,估计都是可以的。 晋王府里,晋王正在练剑。 黑影落在了外围,看着正在练剑的主子,恭敬的站在一边等待着。 竹叶飘飞之间,晋王仿佛一个精灵一般在竹叶之间起舞纷飞,然而他的剑势却让人不敢小觑。 “本王未来的王妃最近几天在干什么?” “回禀王爷,王妃最近几日一直都很忙,当年辅国公府三小姐名下的几处田庄,好像她都派人过去了,还有铺子,她似乎在打算做生意,相府最近不太平安,听说那位二小姐闹的要死要活的,不愿意嫁到尚书府去,但是王妃的日子还是过得挺自在的。” 萧成渝,嘴角微微上扬,眼前出现了梅花间那个清冷明丽的女子,她怎么会过得不自在呢? “去告诉王尚书周二小姐的想法,他就明白了,下去吧。” 黑影刚刚退了下去,八公主,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窜了过来,上前抱住了萧成渝的胳膊。 “哥哥,我们约嫂嫂出来骑马,好不好呀?她上次答应我进宫找我玩,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去找我。” 八公主长得极其美丽,撅着小嘴撒娇的样子让谁都无法抵挡,更何况萧成渝最最宠爱自己的这个妹妹。 “你什么时候跟这位周小姐这么熟悉了?” 八公主在宫里是混世魔王,在整个京城更是无人敢惹,她突然想要去找周小姐玩,这可是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都是别人巴结着她。 晋王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自己的这个妹妹他可是清楚的,那么周若彤是不是还没有嫁进相府,就已经收买了自己的这个妹妹了?他眼底一片阴霾。 “潇潇,你知道周小姐跟皇后是什么关系吗?” 八公主脸上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啦,周小姐告诉我了皇后娘娘是她的姨母。” 等她把话说完,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头看到自己的皇兄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她立马又低下头,“可是,我觉得周小姐跟皇后不是一样的人,皇兄,她对我特别好,不会巴结我,她对所有人都一样。” 周若彤如果知道跟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八公主这么惦记自己估计的痛哭流涕了,萧成渝到底是不忍心这么逼问自己的妹妹。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髻。 “潇潇,你长大了,宫里的事情你都清楚,母妃当初是怎么去世的,还有七哥,你们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我想要你们好好的,既然你觉得周小姐跟皇后不一样,那就去找她玩吧,不如我陪你去右相府。” 萧成渝当然不会真的闲的去右相府找周若彤。 周若彤正在垂纶水榭从手里的碟子里将鱼食都洒在了池子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鱼儿在争抢,徐姨娘派人来禀报说是八公主和晋王来了。 纳尼,八公主和晋王,八公主倒是还好,长得漂亮可人,可是晋王,那就跟个死棺材脸一样的,他来干什么,哦,对了,他是八公主一母同胞的皇兄,所以他是怕自己吃了八公主。 “去告诉徐姨娘,我马上就到。” 回到垂纶水榭的内院换了身衣裳,琳琅突然踟躇着上前,看看周若彤又看看那些婢女,到底是欲言又止。 “琳琅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 琳琅点点头,眼里是坚毅还有怜悯。 周若彤敏感的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你们先出去吧。” 等到内室只剩下周若彤和琳琅两人的时候,琳琅看了一眼对面这个跟自己昔日的主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美人开了口。 “小姐,当年三小姐曾经说过晋王不是您的良配,皇上宠爱昭云贵妃,如果您跟晋王成婚了,那么就是等于跟皇后娘娘翻脸,皇后娘娘也是秦家人。” 周若彤这才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出生之前这场亲事便已经定下来了,可是那时候自己又怎么会想到今时今日会是这样呢。 皇后已经跟自己抛出了橄榄枝,晋王视自己为毒物,可是自己又怎么能改变这场亲事呢。 “琳琅姑姑,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母亲的仇恨我忘不了,但是你要好好的注意身子,如果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琳琅从梅花会那天跟着周若彤回了右相府第二天去了一趟秦芳华的墓前,哭的晕了过去,从此之后便开始整日的躲在屋子里,郁郁寡欢,恨自己没用,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毕竟当初那些人都被柳姨娘给处置了。 “是,小姐记得小心。” 右相府的花园子里,徐姨娘正垂手侍立这两位惹不起的大爷。 八公主看什么都稀罕,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 “八公主如果喜欢这个,奴婢吩咐人给八公主带一些回去。” 那一碟子上面印着梅花的糕点居然吸引了锦衣玉食的八公主的注意。 “那本宫就不客气了。” 晋王坐在上首,安静的喝茶,时不时视线会扫向不远处,捕捉那个身影,直到周若彤带着两个婢女迤逦而来。 “臣女见过晋王,见过八公主。” 八公主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前一把将周若彤扶了起来。 “嫂嫂,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千万不要客气,我这次是特意带着皇兄过来找你玩的。” 她指指晋王,小脸还一直瞪着悠闲喝茶的皇兄,一副我这么帮你你不领情的样子。 周若彤倒是不知道这位未来的小姑子居然如此可爱。 “臣女多谢公主了,公主是第一次来相府,不如臣女带着你们去逛逛相府的花园子吧,很是有一番风味呢。”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没等八公主开口,萧成渝抢了话,从座椅上起来,从周若彤身边过去的时候,那周身的气场简直要冻死周若彤了。 徐姨娘带着婢女退了下去。 相府的花园子里,落英缤纷,几株漂亮的花儿,树下全是花瓣,一朵朵娇花仿佛是一张张美人颜。 “嫂嫂,这是什么花,怎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呢,这花好漂亮啊。” 八公主指着梅花苑外面的一株花惊讶的开口。 “这是美人梅,公主要是喜欢,臣女让人将这株花挖到盆子里载好,待会儿公主带回去。” “可是这会不会有点夺人所爱啊。” 看得出来,八公主的确是很喜欢这株梅花,周若彤自然不会舍不得。 “公主严重了。” 她立马吩咐春华找来相府里负责花园子的人,将这株梅花移植到花盆子里。 “皇兄,你跟嫂嫂去逛逛吧,我就在这里看着。” 她边说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那株梅花,引得周若彤忍不住笑,心说到底是小孩子的脾气,掩饰不住自己喜欢一样东西的心情。 晋王向着花园的深处走,周若彤还在踟躇自己要不要跟上去,晋王回头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都要让她打个寒颤。 难道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 周若彤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身后不远处跟着周若彤的婢女和晋王的随从。 “你居然收买了本王的妹妹?” 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叫做我收买了你的妹妹,周若彤觉得眼前这位亲王是眼瞎加自恋狂魔吧。 “八公主是龙女,身份尊贵,臣女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够收买八公主。 “你。” 晋王回身,瞪着眼前这个姿容清丽的女子,周若彤是在说如果八公主真的被自己收买了那真的是辜负了公主的身份,没有见识。 第31章:臣女爱慕王爷 周若彤轻笑,“王爷,八公主天真烂漫,她跟臣女投缘,请不要用收买这种字眼历来侮辱八公主。” 晋王萧成渝的怒气慢慢消散:“本王可告诉你,你最好离本王的妹妹远着点,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他回身从周若彤身边经过,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眼神凶狠。 “王爷慢走。” 周若彤蹲身行礼。 这特么的是个自恋狂吧,她气愤的揪下了身旁一朵开的正艳的梅花,香味还在指尖飘散,花朵已经成了一团糊。 “王爷,臣女见过王爷。” 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周若彤看到周若兮一身白衣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好站在晋王的面前,她浑身单薄,楚楚可怜,眼神里流露的是那汹涌而出的感情。 这位好妹妹可真是会把握机会呢,只是传说中的晋王是很有洁癖的,这么一位美人,哪怕是国色天香,可是已经被尚书府的王文享用过了,他八成没兴趣了吧。 “王爷,臣女自见到王爷的第一面起,便一直倾心于王爷,臣女知道自己配不上王爷,臣女的心自从王爷跟姐姐的婚期传来之后便已经碎了,今日见到王爷,臣女无憾了。” 她眼角几滴泪滴入脚下。 深情的看着不为所动的晋王,突然转身,向着旁边的那座池子便要跳下去。 突然,手臂被人抓住,周若兮回头,抓住自己手臂的正是晋王。 “王爷。” 她凄楚的喊了一声,顺势便想要倒在晋王的怀里。 晋王身子一侧,可怜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就那样倒在了地上,还穿的那样单薄,这位好妹妹,你这戏怕是演过了吧。 “王爷。” 周若兮一把抓住要离开的晋王的大、腿,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这特么就是一个戏精啊,可惜生在这古代了,就是这说哭就哭,说流泪就流泪的本事,周若彤就自叹不如,这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凭着这样貌这身段,怎么着也得拿一个奥斯卡的大奖啊。 “再不放手,本王就命人剁了你的手。” 森冷的语气,让周若兮放开了自己那双纤细的小手,扑在地上不断的啜泣。 晋王拂袖离开。 “好妹妹,你这招寻死觅活的手段要用到几时啊,可惜王爷好像对你真的没有兴趣呢,你若是乖乖的嫁到尚书府去,尚书府里作威作福的就是你,你要是再敢招惹姐姐我,信不信我让人毁了你这漂亮的小脸蛋。” 她伸手在周若兮的脸上摸了一把,带着自己的婢女扬长而去,身后是周若兮那哀婉的哭声。 “你这个做姐姐的,就是这么做的吗?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过。” 一声厉喝,右相府的老太太穿着吉祥如意的袄子出现了,眉宇间尽是嫌弃,身后的婆子们手忙脚乱的上前将周若兮从地上扶起来。 周若彤回身,对着这位老家伙,真的是半点的好语气都不想有。 “请祖母明言,孙女到底是哪里对妹妹不好了。” 从前的周若彤每次看到老夫人那个百依百顺,突然从绵阳变成了狼,老夫人就怎么看怎么越发不顺眼了。 “你还敢顶嘴,你给我跪下。” 这高分贝的声音简直了,估计整个花园子的人都要听到了。 周若彤缓缓跪了下去,幸好自己今天穿的够多啊,要不然这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得冻死吧。 “你是姐姐居然不让着妹妹,大冷天的让她在这里挨冻,你不记得她还病着吗?” 周若彤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极其惊讶,“啊,妹妹生病了,什么时候病了?可请过大夫了?” 心里却在腹诽,什么生病,不过就是为了遮丑而已。 老夫人看到孙女居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不聪慧,还怎么做晋王妃,你就好好的在这里跪着反省吧。” 她带着周若兮想要离开这里。 周若兮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全是得意。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姐姐,这里风打,姐姐还是让你的婢女给你拿一件披风过来吧,要是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是吗?什么时候相府的规矩变了?本宫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庶女居然还可以对着嫡女大呼小叫。” 八公主带着婢女款款而来!不得不说,八公主这作威作福的模样,十足的像个霸王。 周若兮恨恨的咬了嘴、唇,正准备蹲身行礼。 “哟,周二小姐的礼,本宫可当不起,相府的规矩实在是太大了,本宫还是赶紧回去吧,只是,相府的周小姐跟本宫是好朋友。” 周若彤简直想笑,心想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老夫人讪笑着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实在是若彤她欺负妹妹不懂事,老身也只是教训孙女而已,还请公主不要生气,公主能来相府,相府实在是蓬荜生辉。” 可惜八公主整天被别人围着巴结,她根本不稀罕。 “还不快将大小姐扶起来。” 春华赶紧上前扶起了周若彤。 “老夫人是不是年老眼花了!本宫看到的是周二小姐站着,而大小姐去跪着,难道相府里庶女比嫡女还要尊贵!看来本宫得回宫去,禀报一下父皇。” 不得不说,八公主跟晋王还是有些相似的,起码这吓人的话说得气势十足。 老夫人扑通一声,已经跪到了地上。 “请公主恕罪。” “公主,臣女只是跟祖母闹着玩,祖母并没有想要惩戒臣女,公主还是算了吧。” 八公主扫视了一眼老夫人和周若兮。 “既然是嫂嫂求情,那本宫暂且饶了你们,但是,嫂嫂手里有本宫的贴身玉佩,倘若你们下次在冒犯她,就是冒犯本宫。”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惊得周若兮双眼通红,差点要哭出声来。 相府门口,八公主抱着那盆珍贵的美人梅笑容满面。 “嫂嫂,你跟皇兄的婚期还有二十多天吧,这二十多天,你要是闲得慌,记得去宫里找我玩,拿我的玉佩就可以进宫门,畅通无阻,谁都不敢拦你。” 晋王在一旁一副深沉的样子。 “公主慢走,臣女记住公主的话了。” 目送着晋王带着八公主离开,周若彤感觉到背后,仿佛有针刺一般的目光。 回头,周若兮带着婢女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才好。 从她身旁走过,周若兮伸出了胳膊拦住了路。 “我告诉你,你不要得意,你以为晋王真的喜欢你吗?” “是吗?那妹妹的意思是,晋王喜欢妹妹,可是我看到的是晋王恨不得剁了妹妹的手呢?” 周若兮的嘴、唇蠕动着,脸色由紫变青,由青变白。 回到垂纶水榭,进了内室,禀退了所有的人,这才感觉一阵轻松。 奶奶的,在这里生活简直比在二十一世纪上班还要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心怀不轨,应付这些人简直比工作累的太多了。 回到王府,八公主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正厅的首座上,吆喝着:“快给本公主上茶。” 晋王白了她一眼:“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不闯祸,你跟七弟在宫里我真的是不放心。” 仿佛是戳了八公主的痛穴一般,她乖乖的坐好,低下头,声音沉闷。 “皇兄,我以后不会再胡闹了,我一定乖乖的听话,不会让皇后抓到把柄。” 萧成渝露出一抹笑容,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你知道就好。” 八公主在晋王府里简直比后宫里还要快活,不到半天时间,就闹的晋王府鸡飞狗跳。 “皇兄,我让人去禀告父皇,我想住在王府可以吗?” 萧成渝眼里有些挣扎。 “你是公主,还没有公主府,还是回宫去吧,这样父皇也能够放心一些。” 八公主眼里的神采立马熄灭了!恹恹的点点头。 于是,从进王府离开的时候,八公主的马车里有一盆美人梅。 回到垂纶水榭,琳琅满脸焦急的从里屋出来。 “你放心,八公主没有为难我。” 当然,晋王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晋王对自己的敌意,跟自己的身份有关。 周若彤敏感的察觉到,父亲应该不是支持晋王的,或者说夺嫡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所以,父亲才会对周若兮失贞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毕竟三个女儿可以左右逢源吧,他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所以,自己嫁到晋王府,父亲是很同意的。”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就是了。 回到皇宫的八公主兴冲冲的让人将那盆美人梅移栽到了自己的寝宫外面。 围着那株美人梅转了好几圈,她一拍手问身后的婢女。 “她可是我未来的嫂嫂,上次姑母送给她的镯子都被我抢了,这次她又送我这么名贵的花,你说本宫送她点儿什么好呢?” “公主这么尊贵,送你一盆花又算得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是以后是一家人,而且还需要她照顾皇兄,上次父皇不是上次给了我一匣子的东珠吗?” “可是公主,那东珠一颗颗都是拇指一般大小,而且极为难得,会不会?” “就送这个,你亲自去送,而且要让右相府的人都知道,本宫送了嫂嫂东西。” “是”。 屋子里烧着银炭,周若彤脱了外套倚靠在梨花木椅上看一本书。 青黛进来禀报八公主送来了东西。 八公主的贴身宫女捧着一匣子的东珠,进了垂纶水榭。 “八公主派你来,有什么事情?” “回周小姐,奴婢是八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八公主得了周小姐的美人梅,很是不好意思,特意派奴婢,给八公主送来一匣子的东珠。” “哦,八公主真是客气了,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八公主说过了,周小姐请务必收下,要不然奴婢回宫交不了差了。” 周若彤点点头示意春华接过那个匣子。 第32章:痴心错付 于是,八公主的宫女刚刚从垂纶水榭出去,徐姨娘便来了,她扭着小蛮腰,带着贴身的婢女,喜气洋洋。 “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听说八公主派人特意来给大小姐送东西。” 春华一向不喜欢这位徐姨娘来大小姐这里打秋风,每次来总有借口从垂纶水榭顺些东西回去,用春华的话来说就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春华,去给徐姨娘沏茶。” 周若彤知道春华向来不喜欢这位徐姨娘,干脆将她支了出去。 “听说徐姨娘将柳姨娘又送回了南苑?” 周若彤拈了一颗蜜饯果子塞进了嘴里。 徐姨娘涂着豆蔻的手指也伸进了那个小碟子,碟子莹白如玉,映衬着粉色的手指,徐姨娘打量着周若彤,心里一凛,幸好这位是大小姐,要是相爷的新欢,自己真的是好日子要到头了,心里暗暗的开始有了危机。 “这个女人作恶多端,南苑是她的归属,更何况奴婢要是现在放她出来,她翻身了,就是奴婢的死期。” 周若彤听着她自称奴婢,心中莞尔,到底这徐姨娘除了小家子气,没有见识之外确实比柳姨娘做事要有底线一些。 “姨娘心中有数就好。” 徐姨娘将肚子里的话思忖了好几遍终于开口:“大小姐,奴婢今天来是想跟大小姐商量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 徐姨娘骤然满脸哀伤,眼里已经有了水光,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大夫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我想,我想。”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想让相爷纳了我妹妹。” 姐妹共侍一夫,到底是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周若彤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徐姨娘为了固宠,拿自己的妹妹的终身幸福来赌,实在是让她心中不耻。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若彤的不耻,她默默的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 “大小姐,您出身尊贵,不懂民间疾苦,当年我是被相爷从窑子里带回来的,虽然说是卖艺不卖身,到底是不少人经常想要占便宜,寻常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穿着暴露的衣裳跳舞弹琴,我爹爹死得早,唯有一个寡母,我十四岁就被叔叔和婶婶卖到了窑子里,上次我偷偷的回家看望自己母亲和妹妹,才知道他们预备把妹妹嫁给一个乡绅作妾,那乡绅都六十多岁了。” 说完,徐姨娘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周若彤将自己手里的帕子递给了徐姨娘。 嫁给六十多岁的乡绅不如嫁给右相,徐姨娘的确是为了妹妹着想,还是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 待徐姨娘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之后,她问出了口:“你想要你妹妹给我爹爹做妾,你妹妹同意吗,还有你进相府之后应该有了些积蓄吧,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应该不难,再怎么说如今你是相府的正经姨娘,打着相府的名头,你叔叔婶婶还敢强行将你妹妹嫁给别人做妾?” 徐姨娘泪眼朦胧中抬头,然后摇摇头。 “贫贱夫妻百事哀,奴婢宁愿妹妹进相府,然后一生吃喝不愁,平平安安就行。” “你既然已经想清楚了,直接去禀告爹爹即可。” “多谢大小姐。” 这一次,徐姨娘居然没有来垂纶水榭打秋风,不过是喝了一盏茶,吃了一块点心。 而梅花苑里,周若兮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过了,地上铺满了碎瓷片,她还觉得不解气。。 “二小姐真是好大的脾气,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的嫁衣吧,这房间里的摆设可都是相府的东西,这些花瓶子都是好几十两银子呢,二小姐估计半年的月例都没有了。” 徐姨娘出现在梅花苑,对着周若兮讥讽,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就是拜柳姨娘所赐,现在柳姨娘倒了,怎么能不好好的整治一下她的孩子呢。 看到徐姨娘,周若兮抓起自己床、上的枕头就扔了过去,枕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徐姨娘的脸上,鼻子立马开始冒血了,跟着来的婆子大惊失色,张罗着请大夫的赶紧往府外跑。 周若兮的奶娘也着急了,“二小姐,你赶紧去跟徐姨娘道个歉吧,夫人现在在南苑,徐姨娘要是处置你,可是很容易的事情。” “奶娘你是不是糊涂了,让我去跟她道歉,不过是个贱婢,当初母亲就该弄死她,要不然现在怎么会让她到处蹦跶。” 奶娘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吩咐小丫头去打探徐姨娘那边的情况。 大夫很快就来了,枕头只是磕到了鼻子,处理了伤口,又开了个药方。 徐姨娘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蚊帐,“相爷回府之后让他立马过来。” “是。” 周若彤再垂纶水榭懒洋洋的晒太阳,美景从外面进来,一进来就开始眉飞色舞的将打听到的消息讲给主子听。 周若彤皱皱眉:“徐姨娘受伤严重吗?那二小姐有没有去赔不是?” “听说没什么大事,但是流血了,二小姐还在发脾气呢。” “小姐可以派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柳姨娘,柳姨娘一定会私自从南苑里出来,到时候,徐姨娘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让她好受。” 听到声音,周若彤回头,琳琅从屋子里走出来,面容坚毅,她走到周若彤身前,直直的跪了下去。 “奴婢从前未能保护好三小姐,苟且偷生在云雀庵,如今奴婢要弥补过失。” “快起来,我说过了我原谅你了,你的心结打开了,我很高兴。” 她又回头吩咐白芷:“照琳琅姑姑说的去做,记得办妥当点,另外,春华你从库房里取一支上好的人参去看看徐姨娘。” 两位婢女领命去了。 琳琅自动站到了周若彤的背后,如同一尊木偶,一动不动。 “琳琅,你随我去见见二小姐吧。” “是。” 周若彤换了身衣服,特意将皇后赏赐的首饰戴在了头上,那紫玉钗子,手腕上是紫玉的镯子,米色的衣裳,罩着红色的狐毛披风,整个人像是一团火,而这团火现在要去烧毁一个人。 刚刚走到梅花苑外面,便能听到周若兮愤怒的大喊声,不得不说周若兮的礼仪真的是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你这个贱婢,本小姐要你去给晋王送封信,你居然告诉我,你连府门都出不去,我告诉你,等我娘回来了,我一定要将你们全部都卖到窑子里去。” “二小姐,你还是歇歇吧,夫人现在还在南苑,当务之急是怎么将夫人从南苑里弄出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便是咆哮。 “我要是知道怎么将娘从那里弄出来,我用得着发脾气吗。” 周若彤扶着丫头的手进去,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看到她,正要打招呼,她一个眼神,示意那些人全部噤声。 “去买通她身边的春华,拿一百两银子,将娘当初给我做的那些首饰都拿出府去卖了,叫她将周若彤毒死,然后我就能做晋王妃了。” 她仰天大笑,仿佛已经是晋王妃了。 “小姐,春华跟着大小姐那么久,根本是油盐不进啊。” 又是巴掌声。 “贱婢,什么事情都要本小姐去处理,要你有什么用,想办法去。” “妹妹只怕是要失望了,这辈子妹妹恐怕都只能嫁进尚书府了。” 周若彤撩开帘子进了里屋,周若兮躺在床、上,看到她,跟见了鬼一样,旁边奶娘和一个小丫头都是脸颊红肿。 “妹妹可真是狠毒,好歹是从小喂你奶的奶娘,你这一巴掌真是下得去手,还有,妹妹只怕是痴心错付了,即使没有我,妹妹也嫁不了晋王。” “你胡说。”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连鞋子都没穿,便下地要扑过来,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碎瓷片瞬间扎进了她的脚底,地上开出了一朵朵血色的花。 奶娘和小丫头赶紧上前抱住了她,合力将她拖回到了床、上,她喘着粗气,还在试图要扑过来。 周若彤轻蔑一笑。 “妹妹受伤了,还是好好养伤的好,这要是残了,恐怕连尚书府都不要了。” 出了梅花苑还能听到身后那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大小姐为何不做的彻底一些,二小姐已经失了相爷的宠爱。” 主仆二人走在抄手游廊上,琳琅突然开口问。 “这府里,相爷最在乎谁的意见?” “老夫人,相爷是有名的孝子。” “对,既然在乎老夫人,可老夫人疼爱周若兮和周子峰,我要是现在解决了周若兮,爹爹一定会给她更多的补偿,说不定柳姨娘复出,那么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更别说替娘报仇了。 周若彤很明白,即使自己是未来的晋王妃,可是将来想要插手相府后院的事情同样是很难。 周若兮想起自己受的这些苦,狠狠地扭打了一番身边的丫鬟,仿佛丫鬟凄厉的喊声能够让她心里得到平衡。 她狠狠的发泄了一番,才命丫鬟重新给她梳妆打扮。 “竟敢如此待我,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以为我娘不在就可以拿捏我了吗?” “小姐,您想怎么做?” “蠢货,学着点,祖母最疼我,我先想办法让娘从南苑回来。” 第33章:账要慢慢算 “夫人一向聪明多谋,若是夫人回来了,小姐您也不会受苦了。”旁边的奶妈战战兢兢的替周若兮挽着头发。 “哼,走,去给祖母请安,拿一件素雅的襦裙给我换上。” 这边周若彤刚回到垂纶水榭,还没坐稳,青黛一脸委屈的走了进来,周若彤仔细一瞧,脸上的红印子越看越清晰。 “青黛,你怎么了?” “小姐,奴婢没事”青黛唯唯诺诺的回答。 “青黛,说实话,我要知道真相。” “小姐,奴婢,奴婢”还没说什么就已经哭的眼泪汪汪。 周若彤走到青黛跟前,仔细看了一下脸沉着气问道“谁打的?” “是少爷,奴婢从徐姨娘那拿了一些点心,路过花园转角处遇见少爷,他,他对奴婢动手动脚,奴婢说自己是小姐的人,少爷就动手了。” “这个混蛋,迟早有一天我要教训他。”周若彤压低声音说,转过头便让春华带着青黛下去用冰毛巾敷脸。 “春华,一会你到我这来,有些事你去办。” “是,小姐。” 周子峰,周若兮,柳姨娘,咱们来日方长,她娘和自己受的委屈她要一点一点的讨回来。 一路上哭哭啼啼,周若兮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徐姨娘苛待了,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疼惜,人还没进屋子,老夫人房里的婆子已经挑着帘子出来,一脸的惊吓。 “小姐这是怎么了,你们这群贱蹄子,怎么伺候小姐的?” “吴妈妈,我,我没事,就是想祖母了”周若兮抽抽噎噎的说,这语气,让人一听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夫人刚还念叨您呢,快进来。” “祖母,祖母”周若兮哭的直接进了里屋,周老夫人一脸富态,闭着眼坐在软炕上手里捏着佛珠,一副虔心向善的模样。 听见哭声还没来得及呵斥便见周若兮扑进来。 “怎么了这是?啊?谁给我们若兮气受了?”老夫人惊得坐起来。 “祖母,我没事,我就是想您了。” “好孩子,不哭啊,哭得我这老婆子都心疼了。”拿着上好的方绢轻轻的沾掉周若兮挂在眼角的泪珠子,语气轻柔,这一刻倒是一个善解人意,善良明理的老夫人。 “乖,给祖母说说,这是到底怎么了?” “祖母,我,我想娘了。”周若兮闭口不提她被周若彤和徐姨娘刺激了的事,一个劲儿的啼哭。 周老夫人看了一眼周若兮,又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老夫人眼睛转了几圈便明了,脸色渐渐沉下来,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将周若兮拉到自己跟前,因着先前哭过了,眼框微肿,脸色苍白,一袭素色的襦裙衬得她越发的淡薄。 “徐姨娘苛待你了?”周老夫人一脸慈祥的盯着问。 “没,没有,祖母。” “还说没有,这都哭成什么样了?吴妈妈,老爷回来了没有?”转头对着守在一旁的吴妈妈说。 “老夫人稍等,待奴婢前去问问。” “乖,不哭了,都哭成小花猫了。” “祖母,您就别打趣人家了。”周若兮扭捏得撅着嘴。 “好,好,好,老婆子我不问了。” 老夫人便让周若兮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周若兮这会也不知道怎么办?这老夫人说不问居然真的就不问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还等着老夫人问的时候就好好的回答,争取让娘回来。 周若兮在任何人跟前都是朝牙舞爪的人,但是这个家里,大家都不敢忤逆老夫人,所以她在老夫人面前可是十足的乖巧。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手段了得,整个府里没有人敢触犯她,这几年身子骨不行了,再加上柳姨娘的装乖卖巧,渐渐的地放手了,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地位。 最近柳氏不在,这后院确实乱了不少,她最疼自己的儿子,下来就是这个孙女和周家唯一的孙子周子峰,徐姨娘,这么上不了台面,竟然如此苛待她的宝贝孙女,老夫人心中憋着一口浊气。 扭头问“吴妈妈回来了没有?” “老夫人,回来了,回来了。”吴妈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老夫人不满的语气,赶忙进了屋。 “怎么来得这么慢?老爷呢?” “老爷,老爷他……”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老婆子我听不得吗?” “老夫人息怒,老爷在徐姨娘那,说一会就过来。” 吴妈妈低着头回答,这其实是她自己说的,待她去徐姨娘那时,看着门外丫鬟婆子面红耳赤的样子,再细心一听屋子里的声音,她忍不住老脸一热,匆匆扔下一句“老爷起来了就说老夫人有请”转身就走,这会她不敢触老夫人霉头。 “真是没有规矩,让我老婆子我等他吗?” “老夫人,老爷一会就过来了,您先别气,喝口茶润润嗓子。”吴妈妈端着一盅茶递给老夫人。 “若兮,你先回去,待你父亲来了我好好说说他,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听自己的话,她有些不顺心了就找儿子,这家里就自己的儿子做主,他说一句话顶别人说千句。 “是祖母,那您好好休息,若兮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好,快回去歇着,吴妈妈,让小姐身边的人仔细伺候,若兮再怎么样也是相府的二小姐,若是有存了二心的,可别怪老夫人我心狠手辣。” “老夫人放心,奴婢刚才已经打压过了,自是不会怠慢小姐。” “都出去吧,我累了,歇会儿。” “是。” 这边周霖宜与徐姨娘一番云雨过后两人相拥而卧,右相一脸的满足,手里捏着徐姨娘的一缕青丝把玩,徐姨娘媚眼娇媚,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娇滴滴地说“老爷,您太厉害,人家招架不住,只能让其他姐妹替人家分忧了。” “这是何意?”右相听徐姨娘说这话,虽然柳氏有些事做得太露骨,他也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太过分,只好让她去南苑,挫了她的傲气,让她知道,这个家,他说了算,谁也不能迈过他去。更何况相府的几位小姐,他大有用处。 可这两人一向不对盘他是知道的,怎么,徐姨娘变得这般通透了?抬起眼看了一眼徐姨娘,疑惑地问“怎么说?” 徐姨娘一听有戏赶紧爬起来对着右相说,“妾身有个妹妹,孤苦无依的,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妾身想着老爷您公务繁忙,自个身子要紧,姐姐又不在您身边,想找个人来细心照顾您。” “哦,有这事?” “妾身这妹妹性子乖巧,人也聪明伶俐,关键是知道心疼人,她知道妾身在老爷您身边,心里羡慕得紧。” 这话说的右相心神气爽,男人不管在什么年纪,都想被人崇拜,尤其是自己的女人,现在听到有年轻貌美如花的姑娘青睐自己,右相飘飘然,就连刚才丫鬟传话说老夫人请他过去这事都放在脑后了? “此事当真?”右相有些不确定,他虽然想有美人相伴,但不想强迫人家,这若是传出去,他苦心经营的外在形象就破坏了。 “当然是真的,妾身哪敢骗您啊。” “既然如此,你就将她先安置妥当,过段日子抬她进府。”右相思忖道。 “妾身将她先带在身边,让她先熟悉一下规矩,免得冲撞了其他人。” “也好,这件事,你费心了。”右相起身穿起衣服来。 “老爷说的哪的话,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嗯,你是个知分寸的,好了,我去老夫人那边,你就不用起来了,再睡会。” 徐姨娘听这话,心里一阵激动,瞬时充满了力量,仿佛,她妹妹进门就一定能生个儿子,心里多了一份打算,整个人都变得轻快喜庆起来,她得好好筹谋一番,自己走好这步棋。 “老爷您来了,老夫人在等您呢。”吴妈妈将右相迎进去赶紧倒茶端水。 “娘,您找儿子。”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啊”老夫人一脸的不满,瞅了一眼右相,看他那神清气爽,满脸魇足的样子,一时气急。 “家里孩子哭成泪人,你这个当爹的,就不知道上点心?” 一听到这话,右相急忙坐起来问道“怎么了?那几个孩子又怎么了?” “你那个徐姨娘,实在是小家子气,竟然苛待若兮,你不知道那孩子哭的有多可怜。” 右相一听这话就不出声,他知道周若兮被家里宠得有些娇气,他也知道徐姨娘的为人,虽说有些上不了台面,但是还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压若兮,估计是老夫人听了什么风声。 “娘,哪有这事,您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好好歇息。” “你,你,你竟然如此的淡定,儿子,这家里可不能一日没有女主人啊,你再喜欢那徐姨娘,可这一大家子都要活着,没个能力打理的人,乱成一锅粥啊。” “娘,柳氏犯了大错,让晋王抓住了把柄,晋王是什么人,您不是不知道,就连皇上都格外的宠他,要是闹到皇上面前,恐怕柳姨娘活不成了,若兮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们母女俩一惯被纵容了,妾就是妾,否则我这官位就要没了。” 第34章:赚钱了 整个凤仪宫一片寂静,皇后一脸怒气死盯着下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精致的妆容在这一刻显得狰狞,“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跪在大厅中央的女子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睛不敢与皇后对视,几乎顶不住威压便迅速又低下头,浑身抖得厉害。 皇后看着这个女子的做派,一脸的讽刺,长得倒是一副好皮囊,就这个胆子,竟敢背着自己诱、惑太子,简直该死,她把太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一直都觉得自己掌握着大局,竟不想一个卑贱的丫鬟会坏了她的事。 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让人听了笑话,她绝对不允许她的儿子身上有污点。 “来人,拖下去打断四肢,送去军营。” 这个命令对于地上的女子来说无意义五雷轰顶,这个代价太重她承受不起,这一刻她才知道,眼前这个人人都称赞贤明淑良的皇后竟然是如此的恶毒,待她还没来得及反抗时被人点穴拖走,一条鲜活的性命就这样陨落。 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半点起伏,扶了扶头上插着的凤钗,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会眯了起来。 一旁的琥珀立马拿起一件昂贵的貂皮披风,在她准备给皇后披上时,皇后却突然起来,看着琥珀的动作她没有阻止,一脸的冷淡“琥珀,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娘娘您这是……” 琥珀虽然伴在她身边多年,但是却不懂她,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无一人懂你,所有的路都要自己一步一步走,所有的黑暗,要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否则,便是无底悬崖,掉下去万劫不复。 “好了,随本宫出去走走。” “是。” 一路上宫人纷纷跪下行礼,皇后一脸的无视,悠闲自在地走在一方园子外围,她听见了园子里面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样的年轻,那样的活力,是她不曾拥有的,她有些羡慕却记恨,在她怒气还没有发散出来时琥珀上前说。 “娘娘,是八公主。” 皇后一瞬间恢复了还没来得及表现的情绪,一双柔嫩白皙的手整理了一下裙摆,示意进去。众人纷纷拥着皇后进了园子。 八公主和丫鬟闹腾的厉害,这会儿在侍女的服侍下刚准备喝一盅汤,便瞧见皇后过来,立马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规规矩矩的走过来对着皇后乖巧的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玩累了吧,瞧瞧,满头的汗。”说着便将掏出自己的帕子准备给八公主擦汗,在她手还没有抬到八公主的额头时,八公主一个激灵便躲开了,两个人瞬时都尴尬了一下,皇后很快恢复了一贯高贵冷艳的气质。 “过几天就是你和你七哥的生辰了,你想怎么过?母后好安排人准备。” “谢母后关心,一切都凭母后做主。” 皇后没有一丝的不耐,笑着对八公主说“玩一会就回去,当心着凉,母后一定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生辰礼物。” “儿臣多谢母后。” 在八公主看着皇后离开的空挡,已经有人将这发生的一切都报告了自己的主人,皇帝和萧成渝都收到了信息。 八公主有些怔怔的转身:“走,去找七哥。” 垂纶水榭里,周若彤被这几个体贴入微的丫鬟伺候的如同高贵的波斯猫一样,慵懒而不失性、感,一头青丝泄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看书的同时春华还往她嘴里送着剥了皮的葡萄,这样安静的日子,在这右相府里可不多见,能享受一时是一时。 “小姐,这徐姨娘怎么没有动静了?” “管她干嘛,到时候就知道了。” “奴婢怕她将小姐坑了,自己做好人。” 听了这话,周若彤放下书坐起来,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葡萄了,喝了一口青黛递过来的茶,几个呼吸间就已经恢复了战斗的状态。 “春华,你觉得你就小姐我蠢吗?” “小姐是奴婢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了。” “春华,你记着,拨弄是非的人是不打瞌睡的,我们只要按兵不动就好。” 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让春华和青黛面面相觑。小姐学坏了,竟说一些她们想不通的话,两个丫鬟,表示内心很郁闷。 帘子被人挑起来,周若彤还没来得及开口,青黛见来人是晚歌时,兴奋的抱着晚歌的胳膊不撒手。 周围的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青黛觉察到自己的无礼便讪讪地放下手,瞧了一样周若彤并无变化的脸,便悄悄吐了吐舌投。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周若彤的眼睛,周若彤暗自好笑,这些单纯的丫头,就应该有这样活泼的性子。 “小姐,您太神了,您交给奴婢的事奴婢办妥了,我们现在有钱了。” “赚了多少钱啊?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小姐,奴婢这辈子对小姐的大恩无以为报,下辈子奴婢还要跟着您。”晚歌说着便跪了下去。 周若彤摇头:“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嗯,奴婢记下了。” “说说,赚了多少?” “小姐,奴婢将您画的图纸拿去让人作了一些精品,结果,还没有几天功夫,竟被卖没了,我们除去成本,净赚了这个数。” 说着伸出五个指头,两人的对话使青黛高兴的合不拢嘴,“我们有五百两银子吗?” 周若彤和晚歌一时都看向青黛,狠憋着笑,最后周若彤忍不住笑出来“青黛,你这么容易满足啊!当心我花一百两把你嫁出去。” “小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吧,晚歌,快说,是不是五百两啊?” “你在小姐身边待着这么还不知道稳重?这么咋咋呼呼的,当心给小姐惹麻烦。”晚歌一脸严肃的对着青黛说。 “我,我只是开心嘛。我下次注意好不好。” “好了,晚歌,告诉她们你赚了多少钱?” “听好了,我们净赚了五千两,这些只是目前,若是将小姐设计的那些样品都做出来,估计不止这个数了。”在挽歌还没说完时青黛准备惊呼的时候,春华用一个橘子堵住了青黛的嘴,众人一时间笑得忘乎所以,最后,还是晚歌咳嗽了一声才停下来。 “小姐,我们现在有钱了,您准备怎么办?”春华一脸深思。 “这个不急,晚歌,你让人继续做下去,我会将图纸画好每个月都给你,而你,要将这些东西妥善保存,万不可丢失。” “小姐放心,这些奴婢自有把握。” “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所以目前我们需要,填充自己的实力。你们这些日子当心些,万不可出了纰漏,让人抓住把柄。” “是。” “对了,过几日便是八公主和七皇子的生辰,小姐准备送些什么?” 经过春华这么一提醒,周若彤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怎么把这事忘了。她现在的位置很尴尬,虽说是大臣嫡女,可过几月便是人家的嫂子,这礼嘛,得既得体又不失风范,更要精心挑选。 “晚歌,一会我画一副图纸,你让人连夜赶制,记住,一旦完成,立刻销毁图纸,我不希望看到第二份出现。” “是,小姐。”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画好后我让春华给你。” “是。” 铺开上好的宣纸,她想起那日曾答应过八公主给她一副紫色首饰,女孩子都喜欢一些珠珠链链的东西,八公主受皇上和晋王宠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若是这个时代的首饰或许真的上不了台面,可是,谁能想到,她的这副首饰,可是二十一世纪首席设计师最完美的作品——爱的星空。 她将记忆中的那副作品勾勾画画的涂在宣纸上,沉浸在作品当中一丝不苟的专注着,就连天暗了下来都没有发觉,她之所以这么专注,就是因为她以前有个外国朋友,一心用在珠宝设计上,她被拉着当了多次的模特,自然,一整套首饰的样品就刻在她脑子里。 画好图纸后立马给了晚歌,再次叮嘱过后才伸了懒腰,妈呀,累死她了,这将精力放在一件事上,确实是耗人心神啊。 当初她拿到母亲的嫁妆时,将大多数交给了舅母打理,舅母念她以后要管家,便将一些已经被柳氏管理的要败落的不像样子的首饰店给她打理,就当练练手,没想到,晚歌看了一眼就说能不能让她试试,晚歌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尤其是在商业方面,再加上周若彤的指点,一时间,竟赚了个金钵满盆。 她放手让晚歌去做,自己身边要有各种各样的人,这个时代,随时性命不保,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这八公主的礼物解决了,就剩七皇子的了,周若彤摸着下巴在屋里来去走,这个时代的孩子都早熟,可是毕竟还是孩子,现代的男孩子都比较喜欢机车啊电动玩具之类的,目光流转一圈,便有了主意,对着外面说 “春华,你进来。” “小姐,您有何吩咐?”春华挑起帘子进来,顺手将一盅热茶递到周若彤的手里。 “过来,给你说件事。” 一阵耳语过后,两人笑得满脸春风荡漾,这件事,算是解决了,这右相府,最近安静了不少,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第35章:请安风波 周若彤一大早就被叫去周老夫人请安,看着东方天际刚刚泛出一片鱼肚白,她忍不住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这古人,起的也太早了吧! 春华见她没有精气神,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糕点,周若彤低头一看便递给青黛,她一大早吃不下去,倒是青黛笑得一脸满足。 终于等到老夫人起来净了面,才将众人叫进去,看着往前挤的周若兮,她放慢脚步,反正老夫人也不待见她,她就不往前凑热闹,免得老夫人不舒服,她自己也不顺心。 徐姨娘走在周若彤面前微微行礼以示友好,便跟着众人进了里屋,周若琳对着周若彤怯生生地行了礼也随即进屋,屋里已经传来老夫人的笑声和周若兮一贯那甜的腻人的撒娇声。 待周若彤进去时便看到周若兮坐在老夫人的旁边,周子峰在周若兮的下方,最边上坐着周若琳,而徐姨娘在门口的位置,显然,这里没有她的座位。 “大姐姐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周若兮在一旁煽风点火。 老夫人一听这话还没等周若彤开口,便说:“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上不了台面。” 周若彤想说但被周子峰抢先了。 “来得这么晚,真把自己当小姐了?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啪” “啪” 周若彤直接上手扇了周子峰两个耳光,目光死盯着周子峰,眼底的仇恨仿若一团火,吓得周子峰一时竟没有动作。 怎么欺压她她都放一马,就是不能侮辱她娘,谁也不行。 这两巴掌就算给一个教训,上次他打了青黛,这次,她就亲自打回来,别说,这扇别人耳光的感觉,还真是爽呢。 “反了,反了,这是。”老夫人颤抖的手指着周若彤大喊道。 老夫人一看自己的宝贝孙子被打了这还了得,一时间气的胸口起伏,周若彤一句话都没有说,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摄人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扫视了一圈人,屋里的人在这一刻都噤了声,徐姨娘看得心惊肉跳,这大小姐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这么做。 “本小姐身为嫡女,教训一下庶弟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柳姨娘是小家小户出生,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周若彤讥讽地看着周子峰。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周子峰回过神来死活要上前厮打周若彤,但被一些丫鬟婆子拉着退后。 “我打你是让你记住,身为庶子的规矩,我母亲身为相府的主母,辅国公府的三小姐,不是那个阿猫阿狗可以随便污蔑的。” 这话让老夫人不舒服,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周若彤母亲的身份来压她,这也是她不喜欢周若彤母亲的原因,人家太高贵,自己总感觉低人一等,这样的落差让老夫人心里窝着一口气没处发。 “姐姐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弟弟只不过是一时年幼,做姐姐的怎么能下得了手狠心扇他耳光呢。” 周若兮娇滴滴的在一旁说道,心里已经恨不得杀了周若彤,贱、人,竟然掴掌她的弟弟,一条帕子被捏的不像样。 “那是他活该,在这相府有人庇护他,若是出去还这番口无遮拦,到时候不只是被人扇耳光这么简单了。” “够了,你看看你,一大早就来气我,你是存心让我老婆子不顺心的?”老夫人一脸的怒气,那些好脸色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周若彤,她不想再扯其他的,她只有一个目的,打了她的金孙,没有简单。 “祖母,我打他也是为他好,大家都是一家人,在自己家里说这些话我们能包容也就过去了,这若是在外面,被有心人听到,再传到宫里去,那您想想,父亲还怎么面对同僚啊!”周若彤不紧不慢地对着老夫人说道。 “这,……” 老夫人一时被周若彤忽悠过去,她就知道这老夫人最看重的还是她的儿子,孙子再金贵,也比不上、她儿子的前程。 “祖母,疼。”周子峰捂着脸,一脸委屈对着周老夫人说,强挤出一滴眼泪,他今日一定要报仇。 “祖母,弟弟还年幼不懂事,姐姐教训也是应该的,可弟弟最近学业上有所进步,这若是打坏了……”周若兮见不得周若彤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一定要让这个贱、人今日受到惩罚。 “你放肆,你把我这个祖母有没有放在眼里。”周老夫人一听她宝贝孙子最近努力读书,这将来整个右相府都是他继承,若是打坏了,那,这庞大的家业岂不是落入他人之手,老夫人越想越恼火。 “你给我跪下,你这个孽子。”老夫人脸上的怒气明显更甚。 “祖母,若彤做错了什么事您要若彤跪下?”周若彤一脸正气凛然,她就知道,这个老夫人一直看她不爽,寻着机会就处罚她。 “你还敢顶嘴?你看看你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老夫人见周若彤身板挺直地站在她面前,一股莫名的威压使她有些后怕,但又一想自己不能在一个小辈面前露怯,便发了狠的让丫鬟婆子强按倒周若彤。 徐姨娘一看这架势准备站起来说一句结果就接到老夫人那杀人的眼神,一时间没骨气的又坐回去了,心里想着,这回大小姐恐怕栽了。 吴妈妈带了一堆婆子进来,整个屋子顿时狭小了不少,正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周若彤轻笑出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本小姐手上拿的是八公主的贴身信物,今儿若是损坏了这东西,怕是整个右相府都担不起。” 幸好她穿了上次接见八公主时穿的那件衣服,她刚才在门口无聊手摸着衣服,竟摸到那日八公主给她的玉佩,上次她回去就睡了忘记拿出来,正好,这回帮到她。 “你,你们下去。” 老夫人一看便是那日八公主赐给这个孙女的玉佩,硬生生咽下那一口恶气,差点没气岔了老夫人,她不是怕周若彤,而是怕她的儿子受到影响。 这是八公主的玉佩,更何况还是八公主亲自给周若彤的,若是弄坏了,她再告到八公主那,整个右相府都吃不了兜着走,若是触怒龙颜,毁坏皇家信物,那可是要杀头的啊! 这个小丫头,怎么变化这么大?难道自己就这么算了?真是看见这个贱、人一回她就少活一年。 “祖母,孙女从来没有把您放在眼里”周若彤淡定无比的说了一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这站着还真不好受。 “你,……”老夫人被这句话直接气的结巴了。 “祖母,孙女我把您放在心上了,”周若彤坐下来对着老夫人一脸温和的说,这一句没一句的话绕的老夫人脑子有点晕,看着周若彤那淑女乖顺的样子,一时间竟没了怒气。 她叹了一口气。 “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呐,姊妹间哪有隔夜仇?”老夫人开始上政治课了,家和为贵这四个字被她翻来覆去讲了大半个时辰,听得周若彤昏昏欲睡。 周若兮一见这番场景,气恼得咬牙切齿,明明就是让那贱、人受到惩罚,祖母怎么这会儿不过问了?再看看那贱、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简直气死她了,这个家里只有母亲有办法对付那贱、人,不行,她一定要娘回来,等她把娘接回来,哼,到时候再收拾她。 “祖母,孙儿……”周子峰还想着要说些什么就被老夫人打断了。 “孙儿啊,你要努力读书,将来给你的姐姐们撑腰,咱们右相府里的东西,迟早有一天都是你的,你可得争气啊!” 这话不仅仅说给周子峰听,更是说给周若彤听,别以为现在自己拿她没辙,就算她嫁到晋王府成了王妃,可这娘家若是没有人撑腰,夫家自然会看轻了去,这府里现在是自己的儿子做主,将来更是自己的孙子做主,怎么算,她的地位一直没有变。 “是,孙儿记住了。”周子峰也算聪明,经老夫人这么一提,顿时腰杆子硬了,哼,等她需要娘家人撑腰的时候,看他怎么奚落她,这巴掌先给她记着。一双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周若彤,周若彤直接无视过去。 “那姐姐就看着庶弟如何出人头地。”周若彤故意将庶弟两字说的极慢,就一个不成气候的庶子,还想着继承这右相府,真是可笑,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这一大家子能帮到她什么,只要不陷害她就算祖上积德了。 “好了,今儿就到这,都回去吧。” 老夫人一大早被周若彤气的有些乏了,心里恨不得抓着柳氏打一顿,都怪柳氏那个没脑子的贱、人,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害得她浪费心神,最好一直在南苑不要回来了。吴妈妈轻手轻脚地给老夫人盖上那丝绒棉被,点上安神香。 众人都离开了,周子峰和周若兮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一眼周若彤,看着两人那如出一辙的德行,周若彤选择性遗忘。 “大小姐今日真是威武。”徐姨娘在一旁讪讪地说,她知道刚才自己没有替周若彤说话,这会估计人家不怎么搭理她。 “徐姨娘说笑了,我只不过是保护自己而已。”周若彤淡淡地说,她知道在老夫人跟前徐姨娘说不上话,这棋子要用在有用的地方,比如,徐姨娘与柳姨娘对战,这周若兮快出嫁了,估计柳姨娘快回来了。 “大小姐,妾身人微言轻,刚才……”徐姨娘有些忐忑,她一个人对付不了柳姨娘,这周若彤,现在是她最大的助力,现在还不能得罪了。 “无碍,我都知道,你先回去,有事我让人找你。” “好,好,那妾身先退下了。” 第36章:生辰宴 徐姨娘扭着腰身离开,身上的香粉味熏的周若彤眼晕,看着徐姨娘离开,春华紧张地说 “小姐,这徐姨娘不是真心与您站在一起的,您可要当心啊。” “放心,我自有分寸。” “小姐,晚歌送信来说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好,咱们回去,我补个觉,有些事要慢慢来才有看头。 周若彤一大早就被春华叫起来几个丫鬟围着她擦脂粉,画黛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终于折腾好了,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好一个古装美人,比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拍的古风艺术照要好太多了。只是,坐这里让人折腾了一早上,感觉已经要昏昏欲睡了。 “小姐,您看看是不是满意?” “满意满意,你们几位的巧手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我现在饿扁了,你们去给我端点吃的过来吧。” 收拾好了之后,就着良辰去厨房端来的几样小菜吃了小半碗粥,又补了补口脂,这才带着春华和白芷从垂纶水榭出来。 路过梅花苑,周若彤停住了脚步,如今的梅花苑已经只剩下了焦黑的房橼。 突然,前面从花丛里出来一个人,那娇俏的面容,粉红色的披风,不是周若兮又是谁。 春华和白芷也看到了走近的周若兮,“小姐,赶紧走吧,时辰不早了。” “嗯。” 用脚趾头周若彤都能够想到,这位二妹妹此时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八公主在京城是天之骄女,谁都不敢惹,听说这次生日宴会上只请了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女还有亲王之女和郡主之类的,看这二妹妹打扮成这样,无非就是想要跟着自己去参加公主的宴会吧。 周若兮和自己的距离在渐渐缩短,距离自己只有一米的距离,她突然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妹妹这是唱的哪出戏,不会又想要陷害我吧,还是说祖母现在就在这周围?” 周若兮抬头,泪眼迷蒙,好不凄楚可怜,几乎要让人忘记了她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子。 “大姐,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妹妹马上就要嫁到尚书府去了,想要趁着还没有嫁人,跟着姐姐出去散散心。” 周若兮忍下春华脸上的那一抹讥笑,心里恨得牙痒痒,若不是父亲告诉她要去参加公主的生辰,而她又没有请柬,她才不要来看这个贱、人的脸色。 “八公主那里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我不知道,但是……。”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看到周若兮着急的样子才施施然开口:“你可以先跟我过去。” “太好了,谢谢大姐,八公主一定会给大姐面子的。” 周若兮强忍下眼里那一抹嫉妒,凭什么她要向这个贱、人低头,她一定要这个贱、人在宴会上出丑,看她还怎么嫁给晋王。 “走吧,记住,宴会上如果你惹了祸跟我没有关系,若是得罪了什么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周若彤对着周若兮一脸严肃地说,虽然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向颠倒黑白,糊弄是非的本事不小,但她把话说清楚,若是不长记性,那就别怪她了。 “我一会不会给你闯祸的,大姐你放心。” 周若兮连忙点头承诺,深怕依着周若彤的性子,又反悔了,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一路上春华频频扭头看后面的马车,惹得周若彤挑眉,这丫头这么不放心周若兮? “小姐,你说二小姐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春华一脸紧张。 “别管她,今日是八公主宴会,她若是聪明就不会惹事,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有她受的。”周若彤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在周若彤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到了皇宫,下了马车看见周若兮已经下来和一位小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笑得一脸神秘。 “若彤” “若彤” “舅母,姨母,”周若彤转过头一看,自己的舅母与两位姨母已经站在宫门口了,连忙上前行礼。 “你姨母怕你不适应,便在这专门等你呢。”辅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打趣道。 “那你还不是一样也在这等着?还说我呢”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对着自家嫂子一脸揶揄。 周若彤知道自己的舅母与姨母是真心为自己好,上前一边一个挽着胳膊“我知道舅母姨母疼若彤,若彤在相府很好,姨母和舅母们也要注意身子。” “咱们进去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一会儿就跟着我们,不要乱走动”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一边走一边叮嘱,深怕周若彤出了什么意外。 “好,若彤记住了,一会就坐在您和舅母之间,你们俩看着我好吧。”周若彤忍不住对着她亲爱的姨母开口道,她又不是小孩子,哪还能不知轻重。 “你这丫头,姨母是为你好”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一脸好气地对周若彤道。 “走吧,咱们不要再耽搁了,若彤是个知分寸的。”周若彤的舅母在一旁催促道,她看好这个改变出众的外甥女,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的。 周若彤进了皇宫,看着那深宫高墙,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重檐屋顶,朱漆红门,同台基,不禁感慨到这样的荣华捆绑住了多少历代君王。 八公主的生日宴会安排在御花园里,这皇家花园确实与众不同,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装饰,浪漫与庄严的气质,尽显雍容华贵。 宴会还没有开始,整个园子里显得拥挤,周若彤的姨母与舅母这时也去与周围的贵妇寒暄,大家都是互相打声招呼,但凡能接到公主的请帖,身份地位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周若彤扭头看了一眼周若兮,看她与旁边的一位小姐相谈甚欢,时不时捂嘴轻笑,而周若兮或许是接到周若彤的目光,平淡无奇地看了周若彤一眼便不再抬头,看得周若彤好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若兮姐姐,那边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当真是你的嫡姐?” 周若兮与自己平时交好的几位大臣之女坐在凉亭的一边,周若兮听到嫡姐这两个字,心里顿时不舒服,若不是看着自己平日里与她交好,她才不会耐着性子听她废话。 说话的是一位将军的庶女,将军夫人多年无所出,自然这庶女就被放在人前,真正的高门贵女却是不屑与此为伍,只有周若兮喜欢被人时时吹捧,而这庶小姐与周若兮不相上下,两人一拍即合,姐姐妹妹的倒是很友善。 “是啊,那是我嫡姐,她以前不爱与人交流,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这次若不是我母亲劝告,她此次也不来的。”周若兮小声地说但声音正好被旁边的人能够听见。 “啊?可是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啊?”旁边一位穿着淡黄襦裙的女子看了一眼正在与一女子说话的周若彤。 “大姐她一向脸皮薄,不喜人与她说话,一会儿你们莫要冲撞了她。”周若兮没有理会旁边人说的话,哼,这些大臣之女也不是好招惹的,周若彤,我看你得罪了所有贵女还怎么在宴会上呆下去。 “皇后娘娘驾到,八公主驾到。”一声刺耳的喝唱声响起整个花园,众人纷纷下跪,高声齐呼“皇后娘娘千岁,八公主千岁。” 皇后在众人的拥护下缓缓走来,一袭大红丝裙包裹着那纤细的腰身,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斜插碧玉龙凤钗,宝钗上的珠子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端庄淑婉,母仪天下,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平身。” 八公主跟在皇后的身后,对着众人一脸冷淡高贵,可真谓是天家贵女,周若彤抬起头悄悄打量了一下八公主,这公主今日倒显得安静沉稳了不少。 或许是那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对着自己兴奋的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周若彤也对着八公主微微一笑。 周若兮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恨不得上去撕了周若彤那张漂亮的脸蛋,贱、人,看你一会还怎么好得意。 “今日是潇潇和八皇子的生辰,大家都不要拘束,就当是一同为公主庆生。”皇后不高不低地声音响起整个大厅,众人诚惶诚恐,纷纷低头谢恩。 整个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倒也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的紧,彼此之间不过含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确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皇后喊了顺王妃还有镇国公府少夫人以及辅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并几位贵妇人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周若彤便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周若兮为了让周若彤出丑,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娘娘,今日公主生辰,小女子想献舞一曲,也为大家助助兴。” 皇后正在想着事情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旁边的琥珀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皇后看向眼前站着的女子,这不是右相的庶女嘛?不过也好,总需要有人出头,她好一子一子地布棋。 “如此甚好,那就请周二小姐表演吧!”皇后笑得一脸地从容不迫,将目光看向周若彤,却见她正低头吃着盘子里的水果,眼底的笑意显得那么隐晦。 第37章:一鸣惊人 别说这周若兮除去那一颗扭曲歪长的心,自身条件确实不错,柳氏从小就当嫡女一样培养,这琴棋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长相确实是一副美人胚子。 周若兮此时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伸长脖颈欣然接受众人那羡慕的眼神。周若彤看了一眼便低头吃着自己眼前的糕点,舞姿再怎么优美,一颗心是黑的,那也只算一个特长了吧。 此时箫声骤然转急,周若兮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宛若九天仙女一般肆意张扬。 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周若兮一舞完毕后接到了各种各样的眼神,有羡慕嫉妒的,仇视的,不过她此时顾不上看她人的眼色,优雅地对皇后行了礼,挑衅般的向周若彤挑挑眉。 她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周若彤那个贱、人出丑,从小就没有受过任何训练,能有什么才艺见人,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有神通不成? 皇后看着周若兮那一脸兴奋地样子,虽然面上点头示意表扬,可心里却有些鄙夷不屑,一个庶女竟大出风采,喜怒言于表,还不知道谦逊,这种人好拿捏,却作用不大,只能算个废棋。 “周二小姐果然舞姿超人,来人,打赏。” 周若兮连忙跪下谢恩,坐到位置上接受众人的夸奖,已经飘飘然了,对着上首的周若彤不紧不慢的开口:“姐姐,今日公主宴会,你想为公主表演什么才艺呢?不如你弹琴吧,让大家听一听,也好让大家指点你一下。” 周若兮明知道周若彤从小连饭都吃不上还哪来的琴让她弹,她就是故意的,怎么,周若彤,被人气死的滋味如何? 周若彤被点到名,自然是只能站起身来,她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同时射向了自己,七皇子和八公主围坐在皇后身边,依次往下左边是诸位皇子和公主,右边是顺王妃一桌。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带头,大家又是跪迎圣上。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今天是七皇子和八公主的生日,众位无需拘束。” 周若彤这是第一次见到大梁的皇帝,晋王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父子两人很像,倒是太子毕恭毕敬的样子,让人难免觉得有些别扭。 这样畏缩的太子和这样意气风发的晋王,皇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想法了吧,所以这位尊贵的国母才着急了?想要拿自己的婚姻来做助力。 她正想的出神,皇帝已经走到了皇后的身旁坐了下来,晋王和太子又在皇帝的席面旁边又开了一桌。 所以这样的布局,是说明至少这个时候,晋王跟太子平分秋色?晋王军功在身,还深得皇宠,而太子只是因为嫡出的身份。 苍天啊,自己要在秦家和晋王两人之间做出选择,干什么会是自己呢,这一个不慎,可就是粉身碎骨啊。 “大姐,你刚刚不是要为八公主献上表演吗?” 周若兮清脆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世界。 皇帝的视线落在了周若彤的身上,视线迫使周若彤没法抬头,感觉到身上的压力,简直站都站不住了,这是天子啊。 “你就是周若彤?” “回禀皇上,臣女是周若彤。” “你要给八公主表演?” 周若彤咬咬自己的嘴、唇,废话,自己都骑虎难下了,能说自己不想表演吗,要是说了,恐怕下一刻自己马上要被拉出去砍死了。 “是的,臣女才学鄙陋,唯一你拿得出手的就是字了。” 周若兮侧头打量着这位嫡姐,拿得出手的是字,真是不怕闪了舌投,从小到大,你周若彤可是从来没有人教你认字,你连认都不认识几个字,居然敢说会写。 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就等着周若彤出丑了。 晋王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未婚妻,题字,传说中的周大小姐可是无才无德,我就看看你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周若彤淡然一笑,落落大方的走到了宴席的中间位置,拿起了准备的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便龙飞凤舞起来。 待她放下笔,大家都已经伸长了脖子看向中间的这个少女,她的眉眼间依稀有绝代佳人秦芳华的影子,而眼角眉梢又是不一样的坚毅。 內侍们展开宣纸,上面的几个字遒劲有力,众人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晋王,眼底一片冰凉。 倾城倾国几个字跃然纸上。 皇帝忍不住眸光微敛,眯起眼睛打量着正中央的这位少女,良久才赞叹:“真是好字,赏黄金八百两。” 周若彤跪地谢恩:“臣女谢皇上赏赐。” 周若兮在座位上呆若木鸡,她原本是想想要对方出丑的,毕竟她可是从小到大什么才艺都没有学过,可是这字怎么会是她写的呢。 回到座位上的周若彤尽量的让自己更加低调,未来的晋王妃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这下好了。 顺王妃和辅国公夫人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周若彤表演完了之后,还有其他的众位小姐纷纷表演,但是只有周若彤得了皇帝的赏赐,众位小姐看向她的眼神里是嫉妒也是羡慕,恨不得将她撕碎了暴打一顿才好。 周若彤当然清楚这些人的敌意从哪里来的。她尽量的让自己更加低调,可是有人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啊。 “周大小姐的母亲秦三小姐可是从前在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尤其擅长吹、箫,不知道周大小姐是否继承了秦三小姐的衣钵。 晋王一般很少关注哪家的大小姐,即使晋王妃已经有主了,做个侧妃也是很好的,众位小姐有心在晋王面前争彩,刚刚的表演都是不遗余力。 可是晋王这么一句话就将她们的那点念想给打破了,大家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罪魁祸首身上。 周若彤淡定的起身,对着晋王福身行礼。 “回晋王殿下,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刚刚出生,所以臣女并未继承母亲的才华。” “哦,是吗?那可真是可惜了,当年秦三小姐的美可是无人能及呢。” 晋王微笑着开口。 你真是狡猾,我母亲即使再绝代风华,好歹只是个国公府的三小姐,你母妃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贵妃,而且皇后还在呢,什么叫无人能及,你就是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我被这些人攻击吗? 按捺下想要掐死这个自大狂的冲动,周若彤镇静的回应。 “臣女惶恐,母亲虽然才华出众,相貌不凡,可已故的昭云贵妃更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看看八公主就能知道了,还有皇后娘娘,端庄雍容,如同花中之王,母亲怎敢媲美。” 晋王扔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算是偃旗息鼓了。 接下来就是送礼物的环节了,皇帝看了一眼身旁的首领太监。 那白胖的太监捧着圣旨开始宣读:“朕之八女,萧宝如,聪慧端敏,特封为临阳公主,封地千顷,食邑一万户,晋王府旁边敕造公主府,今后公主留宿公主府和皇宫不受阻挠,值此十二岁生辰之际,特赐下东珠百斛,黄金万两,婢女,并公主府的护卫一万,钦此。” 众位贵妇人还有小姐们几乎呆住了,都忘记恭喜临阳公主了。 皇后的眸光阴狠得吓人,什么封地千顷,食邑一万户,黄金万两,自己通通都是无所谓的,但是这什么护卫一万,自古以来从未有公主圈养私兵,而如今皇帝干脆下旨送了一万人给公主,这难道不是给将来晋王的。 皇帝的心终究还是偏向那个小贱、人的,她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想要开口,却被身边的琥珀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回过神来,挤出一丝笑容。 “临阳,还不快谢恩。” 临阳公主看看皇后,看看晋王,又看看皇帝,皇帝满眼的慈爱,对八公主的爱意怎么都藏不住。 “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帝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凝视着她的小脸,“潇潇你长大了,以后你要是想出宫去玩也可以,但是答应父皇,不能一个人跑出去,至少带十个人,父皇将自己的暗卫营分你一半。” 皇后险些要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皇帝就这样怕自己动临阳公主,呵呵。 众位贵妇人和小姐都纷纷低下头,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心里纷纷在捉摸,皇帝真的是宠爱这位八公主啊。 “父皇,潇潇她身边有了两个习武的婢女,而且儿臣会派人看好她,您的暗卫不能给他。” 晋王忖度着开口。 太子看向自己的母后,又看看皇帝,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父皇,您偏心,既然给了潇潇礼物,那给儿臣的是什么?” 七皇子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居然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皇帝大笑:“这孩子,有了潇潇的难道还会少了你的不成。” 他示意首领太监宣旨。 “朕七子萧成风,着封为齐王,食邑一万户,封地江南,可长居京城,着敕造齐王府。” 周若彤偷偷抬头看向皇后,皇后的脸惨白,几乎都无法掩饰,太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晋王则是打量着其他人的表情。 按理说,自己是太子的表妹,可是自己这是第一次见到太子,一直听说大梁的太子敦厚善良,周若彤有些同情这位太子了,明明自己是太子,可是却连皇子都不如,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38章:可不许觊觎我的嫂嫂 “多谢父皇。”七皇子跪地行礼,他倒是跟晋王不太一样,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 “你身子刚痊愈,快起来。” 七皇子起身坐下,周若彤注意到皇后眼里的疯狂,那是一个女人的嫉妒和愤恨在加剧,如果皇帝还是如此疼爱昭云贵妃的几个孩子,恐怕皇后不会让晋王还有七皇子和八公主好过。 八公主和七皇子两人一起给帝后敬了杯酒,皇帝含笑饮下。 “朕还有要事,你们不必拘束。”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开。 太子似乎毫不在意,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众人见皇上离开,这时才微微吐出一口气,可不是谁都敢像八公主那样肆意与皇上对视。 皇后脸色难看的紧,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一丝丝殷红的鲜血透过指缝流露在外,而她却感觉不到疼一样,心里的仇恨让她变得麻木,她恨不得将园子里所有人都斩杀干净,这样才能平息她所受的委屈,但她不能,她还得强颜欢笑地应对这些。 她含笑示意身后的婢女,翡翠拿出一个精致的香檀木的盒子,那香檀木的盒子便极其贵重,既然用得起这样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只会更加的贵重。 “潇潇,本宫特意命人给你打造了一整套的绿宝石头面,上面刻有你的生肖。” 八公主自然是欢喜的接过香檀木盒子。 她送给七皇子的却是一柄剑,上好的宝剑,出鞘的寒光闪过人的眉眼,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晋王死死的盯着皇后,却看到皇后有意无意的笑容。他仰头一杯酒便入了喉。明明知道七弟不能再习武,却要送宝剑,可恨,他一使劲,手里的酒杯顿时化为齑粉。 皇后送出来的是整套的绿宝石头面,虽然珍贵,但到底不是什么珍宝,余下的人自然忖度着不能越过了皇后娘娘的礼物。 “多谢母后。”八公主温和有礼,她很抵触皇后的亲密,但今日不可莽撞,在众人的视线里,自是不能落了皇后面子,耐着性子等皇后离开,提起裙摆走到晋王跟前乖顺地坐在一旁,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 晋王一直关注着皇后的动作,他是不怕那个女人对他耍不入流的手段,可他唯一的软肋就是还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伸手摸了摸八公主今日梳的格外柔顺的飞仙髻,眼神扫向旁边的长随,长随心领神会地捧出一个礼盒,众人伸长脖子望向这边。 “潇潇,这是母妃当年留下的,我让人改了尺寸,你肯定会喜欢。”晋王脸色平静地让人看不出喜怒,但周若彤倒听得出那语气带有一丝压抑与沉重。 八公主一听这是她母妃的东西,眼角泫然。 礼盒里是一套半成新的宫装,但那样式和料子,却是永远不会过时的软烟罗,那银红色宫装的裙角上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外有一层白色轻纱,若是再配上八公主那张巴掌大的娇小无暇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仿若小仙女一般靓丽可人。 “谢谢哥哥。”八公主紧紧的抱在怀里,深怕被人抢了去,那紧张劲看得萧成渝微微蹙眉,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辅国公府送的是一座屏风,也称座屏,由九扇单屏组成,正中一扇较高,其余依次向两边递减,这类屏风在皇宫都设在各宫正殿中间,前设宝座,香几,宫扇,可组成一套庄严的陈设,是王位等级名分的象征。 这八公主刚刚被册封为临阳公主,有了封号就可以接受朝臣跪拜之礼,辅国公府的礼物恰到好处,周若彤微微一笑,她就知道自己的舅母见识长远,思虑周到。 镇国公府倒没有多么出众,跟顺亲王府送的差不多,一柄成色上佳的玉如意再加上一枚精致名贵的玉佩。 七皇子收到的礼与八公主不相上下,大多珍贵但是都是男儿喜欢的好东西。 待这几位王妃贵妇送完便是一些大臣之女,有送香囊的,手帕的,玉坠的,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物件。 周若兮送的是一副刺绣,竟是不可多得的双面绣,这礼物一拿出来便将众位小姐都比了下去,惹得大家伙频频将目光瞪向周若兮,早知道自己也去刺绣了,凭什么她舞跳的好,而且送的礼还让人眼前一亮。 周若兮一直盼着周若彤出丑,没想到那贱、人竟得到皇上赏赐,她应该等皇上来了再表演,说不定皇上赏给她的比那贱、人还要多。看着周若彤在一边坐着,她心里就不顺心,字写的好又能怎么样,若是拿不出像样的礼物,还不叫人笑掉牙。 “姐姐,你给公主准备了什么礼物啊?妹妹怎么没看见?”周若兮的声音不高不低偏偏众人都听得异常清晰,纷纷将目光转向周若彤,这周家大小姐第一次露面就得皇上赏赐,送出的礼物应该也是珍品吧,再说了,身为右相府的嫡女,八公主即将嫁过去的嫂嫂,怎么说只高不低吧。 萧成渝也看向周若彤,眼里的冰冷让人心惊,这个女人,最好不要有什么动机,不管送什么礼,都消除不了她的嫌隙,若是胆敢伤害他身边的人,可别怪他不怜香惜玉。 顺亲王妃,辅国公夫人,镇国公府的少夫人三人相视对了一眼,眼底的担忧只有彼此才能看懂,右相最好识大体一些,否则,今日让人看笑话的不仅仅是周若彤。 周若彤心里苦闷,这都什么事啊,一个生日宴会,看得她后背发凉,一个一个的,都不省心,这就是一翻版的鸿门宴吧! 春华将一个礼盒递到周若彤手上,看了一眼周若兮,眼底的恶趣味却被晋王看得清清楚楚。 自家小姐的品味区区一个庶女的二小姐怎么比得上。 上好的樟子松木盒上面有紫色的花纹和一个漂亮的粉红色蝴蝶结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八公主倒是很给面子,都没看到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的让婢女下去取,“周大小姐送的礼物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这句话可是让周若彤瞬间满足了不少。 八公主从婢女手中接过,亲自打开礼盒,里面的东西让众人唏嘘,一阵吸气声让周若兮差点没气死,就连萧成渝看了一眼,眼神都有些惊愕,不过他瞬间盯向周若彤,那样直视和不断打量的眼神,差点让周若彤手抖。 大哥,你说你看就看吧,干嘛猛盯着她看,她血薄,受不了这审视的眼神啊,周若彤心里一阵吐槽。 八公主眼里的光芒表明她已经喜欢上这个礼物,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首饰,一副淡紫色的耳坠子,还有一个紫色的项链。 那是一条紫色的圆形水晶项链,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纯银吊坠挂着,散发出一种纯洁的光芒,晶莹剔透的紫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最关键的是那吊坠中央有个小小的如字,这还是周若彤借鉴了二十一世纪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无二的项链。 她小心翼翼又放到礼盒中,对着周若彤甜甜地一笑。 “谢谢嫂嫂,我很喜欢。” 一声嫂嫂简直是点燃了众位小姐的火气,大家看向周若彤的眼神便千奇百怪了。 皇后倒显得很冷静,鲜红嘴、唇一抿,最好一直这样相处下去,若是能得晋王喜爱最好不过了,当那贱、人的儿女得知自己身边的人背叛了自己,心里应该不好受吧! 送完礼物,接下来就是宴会正式开始了。 皇后只是略略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婢女离开,太子倒是留下来了。 皇后一离开,八公主顽皮的性子又开始发作了。 “不如周小姐跟我坐在一起吧,这样也更加热闹一些,今天的菜谱可是我亲自看过的,保准大家吃得开心。” 周若彤心里明白,这位天真无邪的八公主是真的喜欢自己。 “公主,臣女这个位置挺好的。” 她实在找不到其他的更好的理由来拒绝八公主。 自己今天已经格外出彩了,本来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自己这个便宜妹妹硬是不愿意放过自己,此时如果再跟八公主坐在一起的话,只会让别人更加的记恨。 “既然公主让你来,那你就来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晋王居然开口了。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我吗?居然让自己跟他坐在一桌,他又想玩什么花样? 周若彤已经领会到了晋王的厉害,知道这个人不能招惹。 晋王都已经开口了,自己要是再推辞,那就显得有些忸怩做作了。 “臣女多谢公主殿下恩典。” 果然,众位小姐看向周若彤的眼神立马变了,瞬间就是恶意满满!好像她抢了自己的传家宝一样的!当然晋王可比传家宝有价值多了。 太子用审视的眼光看向周若彤。 “太子哥哥,你都有正妃了,可不许觊觎我的嫂嫂。” 八公主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潇潇,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怎么敢觊觎你的嫂嫂呢。说起来你这位嫂嫂可是我的表妹呢。” 八公主的眼神有些古怪,但是转瞬间又恢复正常。她挽着周若彤的胳膊,不在乎的开口:“既然是太子哥哥的表妹,马上又成为了我的嫂嫂,那可真的是亲上加亲了。” 众位命妇和大家小姐纷纷跟八公主和七皇子敬酒,八公主无疑是焦点。 周若彤发现坐在下首的妹妹居然对自己眨眼睛,她又想玩什么幺蛾子,居然敢在皇家的宴会上放肆!她到底是有几个脑袋。 也罢,她既然敢来招惹自己,那么也就做好了受惩罚的准备了。 第39章:莫忘了自己的本分 “大胆!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懂规矩,公主和太子面前居然敢对着公主眨眼睛?” 说话的居然是太子旁边的内侍,不得不说,天子和储君身边的人色厉内荏,将主子的威严学了个十成十。 周若兮立马跪在了地上辩解。 “太子恕罪,公主恕罪!臣女是右相府的周二小姐,臣女只是想跟大姐姐说句话。” 关键的时候,居然搬出了自己来,可是也要看看自己会不会救她。 八公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周若兮。 “哦,是吗?本宫倒是不知道,嫂嫂居然有你这样的妹妹,如此不识礼数。” 即使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周若彤起身要跪下,却被八公主扶住了。 “太子恕罪,公主恕罪,妹妹不懂礼数,还请原谅。” “快起来,不过是一个庶妹罢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有的人总是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这一番话,挑明了周若兮的庶女身份,今天来的众位小姐部分都是各府的嫡女,或者是庶女但是养在主名下。 从前周若兮受宠的时候,大家也没有计较,但是冷不丁的被八公主打了一巴掌,大家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了周若兮。 周若彤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在嘲笑这个没有脑子的笨蛋。 我早就知道你今天要跟我来参加宴会,没有打什么好主意,怪只怪你自己太笨了。 从小到大周若兮没有受过什么委屈!然而自从周若彤死而复生之后,接连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他她要崩溃了,先是自己在辅国公府出了那样的事情,接着,又被八公主点名了自己庶出的身份,一瞬间她开始,恨起了自己的姨娘,如果自己是周若彤那样的出身,一定要将她踩在泥里,让她永远都不能翻身。 “天哪!周二小姐不是在辅国公府跟别人暗通款曲吗?居然还有脸来皇宫参加宴会。” “对呀,对呀,如果是我的话,恨不得找根绳子勒死自己。” “哎呀,人家脸皮厚嘛。” 大家的窃窃私语清晰的传进了周若兮和在场的人的耳里,跪在地上的周若兮泪眼迷蒙。 然而在心里,她已经将这笔账算在了周若彤的身上。 八公主的宴会一直到了亥时,命妇和大家小姐们才纷纷告辞离宫。 太子和晋王带着人先行离开之后,才是命妇和大家小姐们离开,周若彤敏感的感觉到自己回府之后没有什么好日子,或者说明天早上,毕竟已经是亥时了。 也罢,算算时间自己也还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日子了,相府若是有人让自己不痛快,自己不介意让相府这半个月的日子鸡飞狗跳。 一个宫女走到周若彤和周若兮两姐妹面前,弯腰行礼。 “奴婢是临阳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公主说跟周大小姐很是投缘,此时夜已深,公主邀请大小姐在宫里留宿。” 同行的几位小姐听闻纷纷看向周若彤,那眼光已经足够将她凌迟至死了。 “请回禀公主,多谢公主美意,只是妹妹一个人回府,臣女实在是不放心,臣女不日一定跟公主请罪。” 那宫女想了想,终究是点点头。 上了马车,周若彤就忍不住闭上眼睛,这哪是宫宴啊,每个人都是笑里藏刀,简直是累死了好吗,还好这种宴会不是经常有,要不然自己真的会累死在这个空间里。 白芷细心的替她揉捏起肩膀来。 “小姐,今天一定很累了,回府之后,青黛一定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沐浴。” “我的确是很累了,但是,恐怕周若兮不会让我就这样回府之后休息。” 一开始的时候,自己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之后又得到了八公主的青睐,接着八公主又点出了周若兮庶出的身份,她这个时候已经嫉妒的要发狂了,然而,八公主突然又邀请自己在宫里留宿,只要是个正常人,恐怕此时此刻已经被嫉妒的烈火吞噬了,在谋划着要怎么样报复别人。 白芷有些不解,“那大小姐为什么不在宫里留宿?”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是办法。” 果然,马车刚刚到了右相府门口,周若彤才扶着春华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自己那个妹妹,不管不顾身后婢女的苦劝,向自己跑过来,此时此刻她全然没有平日里精心维持的那份淑女风范。 “周若彤,你什么意思?你故意挑唆八公主,在众人面前让我出丑。” 周若彤忍不住抚额,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种人蠢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所以才会连敌人都分不清。 “我挑唆八公主,拜托你动动脑子想清楚,临阳公主是我能挑唆的吗?” 周若兮显然没有往那些方面去想,她觉得那笔账一定要算在对方头上。 “我懒得跟你计较。。” 转身欲走,周若兮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巴掌带着一股劲风袭来。 清脆的巴掌声,在夜里格外的清晰。 春华捂着脸退到了一边。 周若彤简直怒不可遏,自己对这个便宜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结果换来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现在居然想在门口掌掴自己的嫡姐。 她走近了周若兮,在周若兮没有防备的时候唰唰就是两个巴掌。 “我告诉你,我身边的人即使犯了错误,那也由我来惩治,轮不到你动手。” 回到垂纶水榭,青黛果然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 黑影从右相府的围墙上一跃而过。 晋王府的书房里,萧成渝倚窗站立,听到动静微微侧首。 “怎么样了?” “爷,放心吧,八公主和七皇子那边属下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八公主身边的婢女已经换了好几个,都是习武的,七皇子那边已经放了几个暗卫。” “如果有突发事件,本王希望他们无虞。” 萧成渝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他难以承受再次差点要失去七皇子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脑子里盘旋的是母妃临走时的不放心。 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随即又缓缓松开,“右相府呢?” “两位周小姐,在右相府门口发生了争执,大小姐好像打了二小姐两巴掌。” “哦,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有趣了。” “爷的意思是?” “只要密切注意就好,不要惊动她。” 侍卫从书房离开,书房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音高亢。 周若彤,你在打什么主意?为的不就是晋王妃的位置吗?我就不信你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天刚刚亮,周若彤就被白芷从床、上叫了起来,“小姐,小姐,二小姐在院子门口闹起来了。” 周若彤揉揉眼睛,正准备问她为什么要闹,突然想起来昨天在宫里,还有在相府门口的那一出,已然明白了。 “大清早的她又闹什么,直接去告诉徐姨娘就行了。” “徐姨娘今天有事情,一大早就出府去了。” 徐姨娘可真的是着急呀,这么大清早的,就赶着去接自己的妹妹,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妹妹?这个可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垂纶水榭门口,周若兮带着自己贴身的婢女,正在大吼大叫,“周若彤,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 “二小姐,我们小姐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也是未来的晋王妃!二小姐不顾尊卑,直接辱骂,当心是要受到家法处置的。” 周若兮看到春华出来阻拦,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个贱婢,什么尊卑?你家主子从前算什么东西?” “二小姐也说了,那是从前,如今已经大不一样了。” 春华的话让周若兮气得跳脚。 “我们小姐说了,如果二小姐想要见她最好是客客气气的,要是张牙舞爪的话,可别怪她不客气。” 春华在周若兮要爆发的前一秒离开,垂纶水榭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小姐小姐,我觉得二小姐可能是疯了,她在你这里吃的亏还不够,还非得要来招惹你。” 春华进院子的时候,周若彤已经收拾妥当,在吃早饭。 “既然吃了亏还不够,只要她敢来招惹我,那我不介意再收拾她。” “大小姐,待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为什么不去,她看到我就添堵,那我当然要去了。” 即使琳琅已经回来了,只知道当时,她被柳姨娘特意支走了,但是,秦芳华当年生产的真相,没有人知道,自己查找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果然,垂纶水榭的门口,周若兮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待看到周若彤从里面走出来立马来劲了。 “怎么,这是终于肯出来了?” 周若彤实在是不想跟这种笨蛋较真,也不想为了这种笨蛋大清早的影响了心情。 可是笨蛋总是不想放过她。 “你给我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往哪里跑,你是不敢面对我吗?”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我三番四次的让着你,你还真当我是软柿子了,还敢跑到我门口来撒野,那就别怪我教训你了。 “谁跑了,我有什么不敢面对你的,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昨天的事情,你自己好好的动动脑子,我又能做什么,皇上皇后,太子晋王,还有八公主都在,我一个相府小姐,我能做什么。” “总之肯定跟你有关系。” 周若兮气急败坏。 周若彤转身就走,于是周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在花园子里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骂直到周若琳出现。 自从柳姨娘进了南院之后,徐姨娘倒并没有亏待三小姐,周若琳去梅花苑的次数便渐渐减少了。 “大姐姐,二姐姐早,你们这是在?” 第40章:以此来要挟我 “三妹妹早,我打算去给祖母请安,不如我们一起吧。” 周若琳偷偷看了看周若兮,对着周若彤点点头。 谁知道周若兮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周若琳的脸,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 周老夫人的院子里,周若琳捂着脸嘤嘤哭泣,周若兮一脸怒气,周若彤总是气定神闲的喝茶。 “你还有脸喝茶,你看看你三妹的脸上,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是好?” 这倒是新鲜呢,打人的又不是自己,怎么平白无故又赖到自己头上来了?难道是因为自己长了一张谁都可以欺负的脸吗? “祖母这话孙女不明白,打三妹的是二妹妹。” “祖母,祖母,你不知道?昨天我跟着她一起去参加皇宫里公主的宴会,她居然挑唆公主当众点出了我庶女的身份,还说我不守规矩。” “二妹妹此言差矣,我挑唆公主,二妹妹是说公主识人不善,还是说公主脑子太笨,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挑唆,二妹妹是不是又想连累爹爹了!二妹妹这话要是传到了宫里公主的耳朵里,以公主在圣上心里受宠的程度,爹爹保证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一席话让周老夫人的脸色立马变了,她沉下脸来,瞪了一眼周若兮。 “马上要出嫁的人了,还天天往外跑,到处惹是生非,难道之前出的事情还不够大吗?丢人现眼。” 周若兮没想到,最疼爱自己的祖母,居然对自己疾言厉色,眼圈立马红了,想要辩解,却被周老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你现在立马给我回你的院子里去,直到你成亲,这期间不许你出来,到处惹人笑柄,没得让别人笑话我们右相府教养出来的女儿没家教。” 回垂纶水榭的路上,周若彤满身轻松。 突然,她的神色凝重了起来,周老夫人对周若兮的态度,未免变化的也太快了吧。 “春华,派人去打探一下,祖母是不是想要处置了柳姨娘?” 凤仪宫里,皇后倚坐在凤榻上,太子和太子妃双双站在下面。 “母后,儿臣无能,请母后息怒,儿臣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弥补这个亏空。” “弥补,你拿什么来弥补?你知道户部的这个位置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吗?现在,他落到了晋王的手里,你以为你能摘的干净?” 皇后手里的瓷盏哐当一声便扔在了地上,热水溅了太子一身。 “母后息怒。” 太子妃低眉敛目端跪在地上。 皇后,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太子和太子妃恭敬的告退,皇后看向了窗外,窗外已经开始起风了。 “娘娘不必忧心,太子敦厚善良,他知道怎么做。” “是啊,还是本宫太心急了,那个女人自从她进宫之后,本宫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可是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呢?到底本宫还是这后宫之主。” “娘娘要想得开才好,毕竟她已经死了。” “本宫如果没有记错,晋王大婚的日子快了吧。” “娘娘的意思是?” “明天宣我那侄女进宫,就说本宫想她了。” “是”。 关于皇后那边,周若彤真的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毕竟自己面对的可是二十一世纪国母那样的人物,尤其在这个封建社会,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将自己捏死,现在她要自己做间谍,自己该怎么拒绝呢。 琳琅帮她系好斗篷的带子。 “小姐,按说老奴不该插手,皇后娘娘是从辅国公府出去的,您马上就要成为晋王妃了,晋王是太子的劲敌,老奴实在是担心,虽然说皇后娘娘是您的姨母,但是您还是要处处小心一些。” “琳琅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其实心里还真是没什么底,皇后自己才见了两面,她跟自己,除了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以外,没有其他的交集,皇宫又是她的地盘,她要是想捏死自己,真的是易如反掌。 皇后不仅派来了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专门来宣旨,还带来了宫中徽记的马车。 周若彤正在脑子里面想要怎么拒绝上这辆马车的时候,琥珀已经撩开了马车帘子。 “周小姐,请。” 除了被禁足的周若兮,周老夫人,带着徐姨娘,还有两个年老的姨娘,跪在门口送周若彤出门。 此时周若彤心里半点的兴奋都没有,只有那茫茫然未知的恐惧。 凤榻上的皇后,带着护甲的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凤钗,紧紧的盯着门口。 “娘娘别急,周小姐这会儿想必已经进宫了,奴婢派人去打探一下。” “不必了,你吩咐下厨房,午膳多做几道菜,本宫会留周小姐用膳。” “是。” 凤仪宫无疑是这皇宫里最最辉煌的宫殿了。 站在门口,周若彤居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不知道八公主住在哪个宫殿,离这里远不远。 跟在琥珀的身后,进了凤仪宫的大殿,大殿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都能够清晰可闻。 “周小姐在此稍候,奴婢去通报娘娘。” “有劳姑姑了。” 自己和晋王的婚期不到半个月时间了,她此时宣自己进宫,会是为了什么?其实自己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底了,关键是自己还没有想好办法来应对她,更加不清楚外祖家对皇后娘娘是不是支持。 环佩叮咚声响起,眼前出现了一只金黄色的丝履,上面绣的凤凰栩栩如生。 这宫里,衣饰上能绣凤凰的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她赶紧俯身行礼。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吧,在本宫这里不必拘礼。” 周若彤起身抬头。 眼前的皇后娘娘脸色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顶上的后冠实在是太重了的原因,显得她更加的孱弱无力,身上的凤袍更显得宽大。 “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示意周若彤坐下。 “没什么事,不过是连日来天气太寒冷了,感染了风寒,太医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即使是风寒,也是马虎不得的,娘娘可千万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这天气寒凉,保暖还是不能马虎。” 皇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有一丝苦涩,“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本宫就没有福气生一个自己的女儿。” 周若彤在脑子里惦量着皇后说这句话的意图。 “听说太子妃娘娘温柔恭谨,贤淑端慧。” 周若彤知道太子妃娘娘,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 “采薇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她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 “去将本宫给若彤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她没有喊周小姐喊的是若彤,其中的亲密之意不用言表。 宫女端出来两个托盘。 “若彤,你是本宫的侄女,你母亲从前跟本宫是最好的姐妹,本宫进宫前就是住在你外祖家,你母亲不在了,姨母当然要替你预备着这些。” 托盘里是成套的打造好的特别时新样式的首饰。 “娘娘这些太多了,若彤用不上,母亲的那些首饰还都在呢。” 御书房里,皇帝一阵和晋王在商量事情。 “户部尚书的事情,你怎么看?” “儿臣觉得户部尚书罪大恶极,但是念在他有功的份上,儿臣觉得可罚。” 意思就是不同意斩杀。 皇帝闭上双目,再睁开的时候眸中精光闪过。 “你先下去吧,朕心里自有考量。” “是。” 从御书房里出来,长随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阵,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随即看了一眼凤仪宫的位置。 “本王去看看七皇子和潇潇。” 御花园里周若彤百无聊赖,这冰天雪地的,天空中还飘散着小小的雪花,居然拉着自己逛御花园,干什么不在暖和的宫殿里待着,真是有病。 走在前面的皇后突然回转身来。 “若彤是不是在考虑本宫为什么突然带你来逛御花园子?” 猛然被人戳中内心的想法!周若彤平复了一下心情。 “臣女只是觉得娘娘风寒还没有痊愈,外面又这么寒冷。” “是啊,这冰凉的天从前每年你在相府都无人问津,本宫愧对你的母亲。” 现在才知道内疚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娘娘是国母,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更何况当时臣女实在是不懂事。” 周若彤不禁在脑子里面想想,如果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是从前的主人,那么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关心她会怎么选择。 “御花园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可惜,天气太冷了,等到了春天,本宫一定宣你进宫来看看这宫里的奇景。” 御花园里遍植奇花异草,春天的时候百花开放自然很美。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 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后的手,居然看到前面走过来两个男人,这御花园里能随便走动的男人,不是皇子就是皇帝了。 走了几步,周若彤眼尖的发现那是晋王萧成渝。 显然晋王也注意到了皇后和周若彤,他快走几步对着皇后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你这是去看潇潇?” “是的。” “你跟若彤马上就要成婚了,潇潇跟若彤的关系听说也不错,不如你带着她一起去吧。” 晋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儿臣遵旨。” 于是,周若彤静静地跟在了晋王身后,表情扭曲。 “不要以为你能够接近潇潇,就可以以此来要挟我,不管你是谁,本王奉劝你一句,不要招惹我,否则有你受的。” 第41章:她怀孕了 纳尼,什么叫要招惹你?明明是你们招惹我的好不好?我好端端的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就算了,还给我弄一个未婚夫来了,弄一个未婚夫也就算了,居然还碰到这么极品的。 “臣女不懂晋王的意思,这桩婚事臣女跟晋王都是无奈之人,如果晋王不愿意娶,大可告知皇上,相信以皇上宠爱晋王的程度,废除婚约并不是不可能。” 你以为就你长的好看,我必须得嫁给你吗。 “是吗?你这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你妹呀,还欲擒故纵,我根本就不想招惹你这种人,尤其是你跟太子现在是站在相反的对立面,我夹在中间受夹板儿气。 偏偏这种话根本不能说出口,真是憋屈的慌。 “晋王会错意了,臣女实在是真心实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临阳公主的宫殿外面,守门的太监看到是晋王过来,欢喜的进去禀报。 “公主呢?” “公主正在后面的小花园子里,说是这个时候下雪了,梅花才好看呢。” 晋王的脸色立马变了,“真是胡闹!”扔下太监急匆匆进去,周若彤跟在后面。 八公主住的倚梅阁面积并不算太大,至少比起凤仪宫来小太多了,但是从进门,抄手游廊,绿植,不管是哪样都精致无比,可见公主在后宫里受宠的程度。 晋王直接去了倚梅阁的后花园。 从外面看倚梅阁的面积的确不大,但是后面居然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园子,园子里遍植梅花,空气里漂浮着梅花的清香。 八公主正带着宫女玩的不亦乐乎,身上洒满了雪花。 小脸冻得通红,看到晋王和周若彤的时候,回眸一笑,眸子里潋滟的欢快,感染了周若彤。 她拍了拍手里的雪花,欢快的跑了过来,原来园子里还有一个不小的亭子,亭子四周全是各种各样的梅花,竞相开放之下,简直是一个璀璨的大花园呢。 “哥哥嫂嫂怎么一起来了?快去亭子里,这个时候,赏梅赏雪,才是一大乐趣呢。” “快去给公主把暖手炉拿过来。” 晋王吩咐旁边的宫女。 周若彤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多余的,夹在这兄妹两人之间。 “嫂嫂上次送我的紫玉玉佩和钗子,我都特别喜欢,式样超级漂亮。” 周若彤心里在想,我那是二十一世纪拿过设计大奖的式样,当然漂亮了。 “只要公主喜欢就好。” 从皇宫离开的时候,刚过午时,午膳是在凤仪宫陪皇后一起用的。 白芷小心的替她紧了紧披风。 “小姐,皇后这边你打算怎么应对?” 周若彤摇摇头,“晋王以为我是皇后的人,我能有什么方法去辩解?毕竟我跟皇后,都流着秦家的血。” 白芷摇摇头,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刚刚回到相府,美景就急匆匆的跑过来,对着周若彤的耳朵耳语了一阵。 周若彤的脸色瞬间变了。 “走,回去说。” 进了垂纶水榭,美景跟在周若彤身后进了内院。 “你有打听到她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吗?” 美景接过沏好的茶水递到了周若彤手上。 “奴婢只知道老夫人打算处置柳姨娘,具体什么时间我并不知道。” 周若彤眯起了眼睛,果然对于老夫人而言,周子峰和周若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周霖宜。 “这件事情不能让徐姨娘知道,但是你要透露给周若兮那个笨蛋。” 美景点点头。 周若彤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一旦柳姨娘死了,当年母亲死去的真相就再也不会知道了!并且柳姨娘留着可以桎梏一下徐姨娘,让她不会太放肆。 夜里,琳琅和春华服侍周若彤刚刚躺下,美景就进来了,她几乎是跑进来的。 “小姐,小姐不好了,老夫人的人已经动手了,奴婢已经派人去知会了二小姐,可是二小姐在禁足。” 周若彤立马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赶紧给我穿衣服,另外派人去告诉周子峰,但是不要暴露我们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周若彤带着人赶到南苑的时候,便听到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声音。 “姨娘姨娘,你是怎么了?” 夹杂着有人说要去请大夫的声音。 周若彤对着白芷点点头,白芷转身就离开了。 右相府的南苑,一片荒凉,杂草丛生,那房舍眼看着就要倾倒了,上面覆盖着薄薄的白雪。 柳姨娘的身子躺在地上,周子峰在一旁哭嚎着。 “发生什么事情了?姨娘怎么躺在地上,还不快搬到床、上去,这么凉的天。” 哭红了眼睛的周子峰看到她突然扑了上去,嘴里叫喊着,“你这个贱、女人,一定是你。” 好在春华眼疾手快,立马挡在了周若彤身前,“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大小姐好心来看看。” “谁要她的好心,我娘分明就是被她害的,如果不是她怎么会是这样?” 周若彤从春华的背后走出来,面对一个处在愤怒边缘的人,她心有戚戚焉。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等大夫来了之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先把姨娘搬到床、上去吧。” 她态度坦然,不是自己做的事情自然不会心虚。 今天晚上父亲宿在了徐姨娘那里,所以恐怕得到消息赶过来也会很晚了!徐姨娘一定很乐于见到柳姨娘死在南苑。 被人抬到床、上的柳姨娘,已经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房间里凌乱不堪,地上很潮湿,南苑比自己从前住的海棠苑还要破旧。 柳姨娘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会从流芳阁搬到这破败不堪的南苑来吧。 房间里缺了一只腿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碗剩饭。 幸好这个时节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的话,肯定招惹来一群群的苍蝇和蚊子。 白芷带着回春堂的大夫赶过来的时候,后面跟着周若兮,她满脸泪痕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一进院子就扑倒在柳姨娘身上哭嚎着。 “妹妹,你先让先让大夫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身后的婢女勉强拉开了,周若兮让开位置,大夫上前去诊脉。 半晌之后,这位大夫才摸着胡须开口,“这位姨娘是中了毒了,我开个方子,按时服药可保无虞,但是腹中的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周若彤脑子立马炸开锅了。 “你说什么?她怀孕了?” 大夫瞥了一眼周若彤,“老夫行医几十年不会看错的,这位姨娘已有身孕三个月了。” 周若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往门跑。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之后,周霖宜和徐姨娘过来了,徐姨娘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 “大夫,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周霖宜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问的是孩子,子嗣凋零的他果然对孩子看得比较重。 “相爷,恐怕孩子保不住了,但是老夫一定尽力,先开个保胎的方子吃着吧。” 周霖宜点点头!徐姨娘的脸色立马惨白。 于是当天晚上,柳姨娘从南苑搬出来了,住到了周若兮的梅花苑。 徐姨娘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垂纶水榭,一脸愁容。 周若彤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被她给聒噪死了。 “大小姐,现在奴婢该怎么办?” 周若彤淡定的将一个春卷塞进了嘴巴里。 “顺其自然啊,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可是如果等到她再次生下孩子,我在这相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了,她一定会秋后算账。” 周若彤本来不想管这档子糟心事,可是徐姨娘的态度,说明了她可能会打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的主意。 她放下了银筷,不得不说,这古代的吃食真的是精致,还是纯天然,周若彤觉得自己真的长胖了不少。 “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轻举妄动的话,估计她之前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了,即使她的孩子生下来了,能不能长大也是个问题。” 徐姨娘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相府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从前一直都袒护柳姨娘的老夫人开始极度不待见她了。 “小姐小姐,老夫人去了一趟梅花苑,将柳姨娘大骂了一顿,柳姨娘这会儿正哭呢。” 周若彤摆摆手,捂着自己的暖手炉倚在榻上看自己的书。 毕竟这清闲的日子往后可不多了。 “我们看戏就好,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 京城的八宝斋,春华欢天喜地拿着买到的烤鸭还有糕点从里面出来。 八宝斋离右相府并不远,但是有一条小路。 她挎着篮子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 大街上的喧闹跟小巷子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突然眼前出现了两个男子,那眼神让她不由心惊,想要退出小巷子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也站了一个男子,她不由惊恐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身后的男子对着她的颈部一掌劈下去,她立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春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的床、上,这个房间很整洁。 等她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丫鬟穿着的是衣裳衣料一看就是大家族的贵族小姐贴身侍婢才能穿得起的。 “你是谁,这是哪里?” 丫鬟将托盘里的茶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再次推开门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看都没有看春华一眼。 春华从床、上小心的挪动起来,发觉自己的衣裳是好的,只是脖子上还有些酸痛,她悄悄的贴近了门。 “我会让她开口的。” 第42章:不要高兴太早 春华还想再听听对方会说什么,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晋王萧成渝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银色的衣袍,真真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 然而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却仿佛一块寒冰,他一进来,整个房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晋王,奴婢见过晋王殿下。” 短短的惊讶过后,春华赶紧蹲身行礼,她脑子里有些乱,她不知道晋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说绑架自己的就是晋王的人?那晋王绑架自己是为了什么。 “起来吧,我让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晋王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心底,春华在脑子里思索,他到底会因为什么事情要用这种手段将自己弄到这个地方。 “你家小姐跟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晋王盯着春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春华低眉敛目,声音平静,“小姐只不过是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王爷既然如此关心小姐,想必也会知道,小姐从前在相府的处境多么不好。” 萧成渝有些意外。 “是吗!可是本王知道的周大小姐跟现在看到的周大小姐,可完完全全不是一种人。” 春华猛的一抬头。 晋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逼近了春华的面前。 “所以你家小姐还是有变化的。” 春华不敢再说话。 “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敢透露一句的话,你家小姐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挟着雪粒子,狠狠的砸在春华的身上。 春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晋王出去之后,之前那个婢女又进来了。 “姑娘可以回去了,但是今天的事情,你是应该知道该怎么跟你家小姐说。” “是。” 出来之后,春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家客栈,而且是一家很上档次的客栈,自己是从后门出来的,原来这座客栈,不过距离右相府也不过才几百米,但是回去的话却要绕很大一个圈子。 八宝斋,烤鸭不是那么好买的,需要每天早上去排队,现在已经是晌午了,回去怎么跟小姐交代?春华有些垂头丧气。 “春华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小姐今天到处找你,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我今天回家了,我家里有点急事,我没有来得及告诉小姐,我现在去跟小姐赔罪。” 白芷狐疑的看着春华。 “我先进去了。” 生怕被白芷看出破绽,春华急急忙忙的进了垂纶水榭。 内院生着火盆,屋子里暖和如春,角落里居然还开着芍药,这是周若彤自己研究的法子,二十一世纪不是有温室吗?现在也依然可以把花儿放在室内,有火盆的话一样会开放的。 周若彤正捧着一本游记,看得津津有味。 春华走到门口,探了探头看里面,直到美景看到她打招呼,“春华姐姐,你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华这才赶紧从角落里面出来,上前请安。 “小姐,奴婢特来赔罪!今天去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了奴婢的叔父,所以奴婢……” “快起来吧,是我的疏忽,你们都跟了我这么久了。” 周若彤放下手里的书,将春华从地上扶了起来。 春华到底是没有告诉周若彤今天发生的事情。 晚上时分,徐姨娘派人来通知周若彤,晚上大家一起到正厅用餐。 这种情况通常表示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宣布,然而眼下除了自己马上要嫁人,还有二妹妹要嫁人,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呢?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之后,这一次周若彤到得比较早。周霖宜和徐姨娘扶着老夫人最后才到。 周子峰坐在周若彤的对面,他眼神有些凶狠,看来还是把自己姐姐和姨娘的事情算在了自己头上。 周若彤装作没有看到。 因为老夫人来了,上座自然被老夫人占去了,周霖宜徐姨娘一左一右的坐在她旁边。 柳姨娘和周若兮姗姗来迟,母女俩没有了从前的趾高气昂,走到了末尾的位子上坐下,倒是周若琳很细心的起身将挨着周若彤的位子让给了柳姨娘。 周霖宜威严的扫视了一眼桌子上的人,柳姨娘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即使从南苑出来之后,她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风头,居然一瞬间也跟变了个人一样,瞬间温柔如水。 徐姨娘殷勤的给老夫人布菜,周霖宜的目光时不时的掠过徐姨娘身后的妹妹。 “坐下一起吃吧。” 徐姨娘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摆摆手:“既然都收了房了,也该抬姨娘了。” 周若兮正要发难,却被柳姨娘死死的拽住了。 到底是去了一趟南苑之后,脑子清醒多了。 晚膳有羊肉锅子,还有烤鸡,是那种整只烤制的,不知道抹了什么调料味道格外的香。 饭桌上从周霖宜到周若兮都是各怀心事,唯有周若彤专心的享用桌子上的美食。 晚膳悄无声息的吃完,周霖宜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直到下人将漱口的水端了上来,周霖宜才看向自己的这个大女儿,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大女儿一样。 “若彤,你跟父亲到书房来一趟。” 去书房,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周霖宜的书房古色古香,倒是符合他的样子,只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都是表象而已。 他端坐在椅子上,看向下面的女儿,下人端进来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若彤,户部尚书府出了事,你可知道?” 周若彤觉得阴谋就要来了,已经张开了大网,不管自己是愿不愿意,恐怕都要钻进去了。 “朝中的事情女儿一概不知。” 毕竟女子不得干政。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犹豫,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 “若彤,你马上就是晋王妃,一品王妃,即使以后为父见到你,都要跟你行礼,可是你要记住,不管你的地位多么尊崇,你都姓周,是父亲的骨血。” 怎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喜欢打亲情牌呢,他开场白这么煽情,后面要说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吧。 “女儿记得自己的身份,父亲放心,将来右相府有什么事情,只要女儿能够帮得上忙,一定责无旁贷。” 周霖宜欣慰的点点头,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长须。 “户部尚书被晋王殿下参了一本。” 周若彤脑子里立马浮现出晋王的那张脸,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敢情自己这父亲是打算让自己跟晋王求情啊,且不说晋王给不给自己这个面子,他这个想法就够龌龊的了,自己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去求情,要真嫁过去了,恐怕人家更加不拿自己当回事。 “户部尚书被参,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周若彤记得这位户部尚书好像是父亲的门生,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是为父的门生啊,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跟临阳公主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吗,晋王殿下最宠临阳公主了,你看是不是?” 周若彤看到了父亲眼里希冀的光芒。 “父亲,女子不得干政,父亲是知道的,更何况我要是告诉临阳公主了,临阳公主没有告诉晋王,反而告诉了皇上,那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到时候皇上还会怀疑父亲?” 周霖宜的神色凝重起来,他端起茶盏,却并没有喝。 周若彤有足够的时间等着这位父亲想清楚,毕竟自己可是很喜欢历史,当年对古代的小说也是如痴如醉,即使对方是大梁的右相又怎么样,只要自己想,分分钟也可以将对方顺利的带到沟里去。 “若彤你想得果然周全,看来为父只有旁观了。” 周若彤点点头:“父亲说得对,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最重要。” 从周霖宜的书房出来,徐姨娘带着丫头走过来,徐姨娘一身天蓝色的衣裙,明眸皓齿,她身后跟着自己的妹妹。 “燕儿,过来见过大小姐。” 徐燕从徐姨娘背后走上前来,对着周若彤行礼。 “奴婢见过大小姐。” 她一身水红色的衣衫,瓜子脸上,细淡的长眉,眼神明亮,周若彤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 回到垂纶水榭,白芷开始对着那位即将抬姨娘的徐燕评头品足起来。 “大小姐,徐姨娘的这位妹妹看起来跟徐姨娘不太一样,她看人的眼神太纯净了,要是她不是徐姨娘的亲妹妹,奴婢都要怀疑她是被徐姨娘给拐骗过来的。” 琳琅将一盅参汤递到周若彤手上。 “人都是会变的,看到了京都的繁华和相府的富贵之后,还能够保持本色才是真本事。” 周若彤不禁拊掌。 “琳琅姑姑说得对,有的人,越是天真无邪,越是善于伪装,所以还是不要高兴太早,总之,这相府后院有了柳姨娘和徐姨娘的妹妹,只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柳姨娘自回到了梅花苑之后,深居简出,每日除了服用保胎药之外根本不出门,相府后院有了短暂的宁静。 周若彤将晒干的梅花放进了正在煮的果酒里,酒香四溢,夹杂着花香,梅花的香气本就清冽,此时融入到酒里,让白芷等一众丫鬟都馋了起来。 “你们去领点菜过来,晚饭我们自己在小厨房解决,这果酒我们主仆共享。” “那奴婢现在就去。” 美景是个急性子,这边周若彤刚刚吩咐完,她就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了。 第43章:明哲保身 晋王站在大殿的左前方,旁边站着的是一身金黄色衣袍的太子,太子满脸眉头紧锁,反倒是晋王一身轻松。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下面的臣子们。 “户部尚书,你好大的够胆,黄河决堤,淮北干旱,户部赈灾的银子居然大多都被你中饱私囊,这桩桩件件哪一样都够灭你九族的。” 户部尚书吓得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顶戴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吓得冷汗岑岑,嘴里还在大喊着:“皇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排成两列的大臣们自动的远离了他,想要跟他划清界限。 右相周霖宜侧脸看了看匍匐在地上的户部尚书,摇摇头,脸上闪现出一抹狠色,脑海里响起了女儿的声音。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微微抬头想要跟右相求援,可右相根本不看他,他立马慌了神,一个劲的大喊:“冤枉啊,臣冤枉啊。” 皇帝将手里的奏折扔在了大殿上,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龙椅扶手上,雷霆之怒,满殿朝臣纷纷跪地。 “皇上息怒。” 皇帝走下龙椅,沿着白玉台阶,一步一步走到了户部尚书面前,对着他的屁、股一脚就踹了上去。 “冤枉,你还敢喊冤枉,朕已经连夜派人去调查,证据确凿,你居然还敢矢口否认,罪加一等,来人,将李忠押入大牢,李忠府满门抄斩。” 判决一下,太子想要说点什么,御史中丞对着他摇摇头,他终究闭上了嘴巴,任由李忠在那里呼天抢地的求饶。 首领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散朝。” 萧成渝刚刚走出大殿,便看到右相周霖宜垂头丧气的在前面走着,跟自己的意气风发简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右相这明哲保身的法子不错,本王还以为右相会开口求饶呢,不过也是,当年的状元郎的门生太多了,区区一个李忠算的了什么。” 说完,萧成渝带着自己的长随大笑着而去。 从宫里出来,周霖宜便看到了训练有度的御林军往李府的方向而去,他摇摇头,心里在担心这件事情会不会牵扯到自己。 托月楼里,萧成渝慢悠悠的品着茶水,直到一个一身银白色袍子的人进来,萧成渝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他起身一把拥抱住了这个男子。 “秦成,你可回来了,一走三年,本王在京中可是寂寞的很。” 秦成坐到了他对面的席位上。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美酒,端起杯子,凑到了鼻子旁边,狠狠的嗅了一口,忍不住夸赞道:“当真是好酒,还是晋王够意思,说好了等我回京时一定用好酒招待。” “那是自然。” 秦成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美酒佳酿,跟喝水一样。 他再端起杯子的时候,萧成渝一把抢了过去:“你才回京,少不得后面的额应酬多,这会儿先喝醉了,是不是想晚上的时候耍赖。” 秦成摇摇头,“非也非也,小爷是为着王爷跟表妹的亲事回京的,这酒怎么都不让喝了呢。” 一提到亲事,萧成渝郁闷的直接将壶嘴对着自己的嘴巴,在秦成的惊呼声中整壶酒都灌了下去。 “我跟你说,你这表妹我根本不稀罕,你以为我想娶啊,都是当年定下的亲事,而且我总觉得你这表妹有些奇怪。” 秦成一听就不高兴了,居然借着酒劲一把抓住了萧成渝的衣服:“你混蛋,你居然敢仗着你亲王的身份来欺负我表妹,我表妹怎么奇怪了,你给我说清楚。” 萧成渝睨了他一眼,一拳过去,两人隔着面前的桌子切磋起来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两人同时停手。 “回京之后果然生疏了许多,看来王爷这锦衣玉食的尊股日子已经习惯了,忘记了边塞的寒苦了。” “放屁,你那表妹京中传言懦弱不堪,相貌丑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结果呢,她差点淹死了,然后接着相府那位得宠的姨娘倒霉了,接着在镇国公府见到啊她的时候,姿容不能说是芳华绝代,那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居然能够将那么多种梅花的品种娓娓道来,甚至培育出了难得的珍品美人梅,美人梅当年母妃就只有一株,天底下唯一的一株,还是父皇花重金寻来的。所以我有怀疑难道不正常?” 秦成的剑眉皱成一团,“你说的是真的?” 他紧紧的盯着萧成渝的脸,似乎一旦发现对方说谎的情况下,就会扑上去咬对方一口才解气。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若彤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暖和极了,角落里还有一只小猫,这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在右相府偷吃东西,差点被右相府的下人给打死了,周若彤见猫咪可怜,这才命人将猫带到了垂纶水榭,养了十几天之后,渐渐的熟了。 青黛兴冲冲的进来禀报。 “大小姐,辅国公府送东西来了。” 周若彤狐疑的看了一眼青黛,她不知道是因为小跑着过来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居然是满脸通红。 “青黛,你怎么脸红了?” 被人戳破,青黛青黛白皙的脸颊上爬上了两朵红云。 “小姐,你怎么取笑奴婢?你要是这样,奴婢下次可不告诉你了。” 周若彤示意其他人止住了笑声,可是还是止不住,起。青黛的脸上都能羞红了,会是因为什么事情?难道是他在辅国公府相好的来了。 “好啦好啦,我不笑了,走,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秦成在右相府的正厅里。 正厅两边摆放着一人多高的珊瑚树,他记得这是当年祖母为小姑姑准备的。 小姑姑的美绝代风华,京城的人到现在都还会记得,当年辅国公府三小姐出嫁的盛况。 然而自从小姑姑嫁人之后,自己也只来过这右相府一两次,直到小姑姑离世。 眼前,一身藕荷色衣裙的女子,云鬓高、耸,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当真是风华绝代,眼波流转之间让人沉醉其间。 “大小姐,他是辅国公府世子。” 美景悄悄地在周若彤耳边告知秦成的身份。 秦成跟晋王萧成渝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但是两人之间却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同样帅得惨绝人寰,毕竟秦家能出秦芳华那样的美人,秦成的颜值怎么会低。 “原来是表哥。” 辅国公夫人一直把自己当作女儿一般,看到秦成自然格外的有一种亲切感。 秦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晌之后,才迟疑的问:“你就是我小姑姑的女儿周若彤?” 周若彤抿着嘴角笑了。 “若彤见过表哥。” 秦成疾步过来,围着周若彤走了一圈。 “你跟小姑姑,的确长得很像,年轻的时候小姑姑很美很美。” 说完这句话,秦成开始在内心里嫉妒晋王了!当年的秦方华,现在的周若彤,估计不知道多少人想娶周若彤了,哪怕忽略到她相府嫡女的身份,晋王这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听说表哥今天是过来给我送东西?” 再要把自己夸下去,周若彤感觉自己就要飘飘然了。 “是,表妹就要成亲了,母亲和祖母,让我过来给表妹送些东西,你要记住,辅国公府也是你的娘家。” 周若彤不知道辅国公府会不会站在皇后那边,辅国公府在这场夺嫡的战争中,到底站在哪一边对自己很重要。 “又让表哥费心了,替我谢过祖母和舅母,若彤准备了一些礼物,本打算这两天就去一趟国公府,既然表哥来啦,那待会儿就有劳表哥带回去了。” “怪不得母亲总在我面前说表妹怎么怎么好,总说自己没有生养一个女儿。” 秦成居然忍不住打趣周若彤。 这久违的温情让她很是温暖。 “把这些东西都抬到大小姐的院子里面去。” 秦成自来熟的指挥着右相府的下人,居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从海棠苑,到紫荆阁,再到如今住到垂纶水榭。 秦成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妹经历了多少,她只知道从前这个表妹懦弱无能,在相府从来不愿意外租家的人照应。 没想到再次见面,这位表妹居然已经长成了大家闺秀。 想到好兄弟晋王,他心里没来由的划过一丝苦涩。 “表妹,这是祖母让人给你打制的三套首饰,你将来是王妃,这些东西是少不了的,不管相府有没有给你准备?但是国公府必须要给你准备。” 三套精致宝石头面,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头面上,散发出熠熠光辉。 “表哥回府之后一定要替若彤谢谢祖母,还有舅母。” 剩下的箱笼一一打开,无一不是首饰,绫罗绸缎,而且都是上等货色。 青黛远远的站在周若彤的身后,居然一句话不说。 周若彤浅笑盈盈,她想她明白青黛是为什么会羞红了脸了。 送秦成到相府门口,周若彤将自己准备好的几坛子果酒,里面加了梅花酿造,还有做好的几样梅花糕点装在食盒里,交给了秦成的小厮。 秦成上马离开,右相府转角的一个地方,晋王萧成渝双手抱胸,似乎等候了很久。 “怎么这么久不就送个东西嘛?” 秦成翻身下马,走到晋王身边,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头过去,“你有这样的艳福,居然还敢嫌弃我表妹!我表妹现在的样子就是当年我小姑姑那样,不说风华绝代,起码有六分像了,你居然还敢嫌弃,还敢怀疑?” 第44章:亲上加亲 他做势就要接着打晋王。 晋王突然翻身上马,“既然你觉得这是艳福不如你娶回家好了,刚好亲上加亲,我去告诉父皇,他一定会同意的。” 秦成也翻身上马,跟在后面,两匹骏马朝着城外驰骋。 直到出了城门,萧成渝的马才慢了下来。 “我可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表妹嫁给你啦,你就不许欺负她,否则辅国公府就会跟你过不去。” 萧成渝翻身下马,“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表妹了吧。” “去你的,朋友妻不可欺。” 威武大将军秦成回京是一件大事。 秦成是除了晋王以外京城最受欢迎的美男子了,他不仅长得好看,家世门第也特别好,皇后还是他的姑母,自然不少大家小姐,眼见晋王妃已经有了人选,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秦成。 “我跟你说,你还是别提了,我回京之后,祖母和母亲天天嚷着要给我议亲。” “不如本王给你保个媒?” 晋王玩世不恭的样子真是少有。 谁知道秦成居然一脸嫌弃,“谁要你给我保媒呀” “我说,你是真的打算要跟太子一争高下吗?” 秦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大概想了许久,终于才从嘴巴里面蹦了出来。 晋王不看他,“你以为我不跟他争,他就会放过我吗?我母妃是怎么死的?还有我七弟,如果不是黄老先生,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秦成愕然,他在边关这些事情他的确不知道。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晋王的肩膀,却又无力的放下。 “我知道你跟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放过彼此,但是若彤是我们辅国公府的外孙女,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许伤害她。” “如果她已经是皇后的人呢?皇后屡屡招她入宫,甚至将贴身的四个宫女送给她带入了相府,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吧?” 秦成愣住了。 “不管怎么样,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永远都不要伤害她。” 秦成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萧成渝还坐在草地上,眼前枯黄的树叶纷飞。 黑影落在他身后,仿佛不存在。 京城除了秦成大将军回京之外,另外一件大事就是户部尚书府满门抄斩。 周若彤咬着梅花酥,问旁边的美景。 “怎么样?打探的消息怎么样?有没有定好茶楼?待会儿本小姐带你们都去观刑。” 京城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满门抄斩的大罪了,按理说一中应该是被灭九族的大罪!到底皇帝仁慈,只判了个满门抄斩。 “小姐,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了,再说了,这种场景能不看就不看,你居然还要订雅座专门去看,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呀?” 美景忍不住嘟嚷着。 “大家闺秀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我是相府的嫡出小姐,我只不过订个雅座去观刑而已,再说了这种贪官污吏,就该杀一儆百,黄河决堤,他居然敢贪赈灾的银子,淮北干旱,他更是将赈灾的银子都收入了自己的腰包,听说抄斩户部尚书府的时候,搜出了白银就有几百万两。” 损公肥私的贪官污吏!周若彤向来看不上,不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个时代。 “小姐,我觉得老爷会生气的,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一向很善于揣摩心思的白芷也开口劝她。 周若彤环顾了一下这几个婢女。 “在你们看来,是否觉得,这件事情跟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几个婢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反倒是春华开口,“小姐,奴婢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你马上要出阁了。” “贪官污吏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该死的,先不说我吧,我出生相府,不管怎么样都不会饿死,那你们呢?你们在为奴为婢之前,难道就没有尝过人间疾苦嘛,我想去看看,是因为就跟我们每个人切身的利益都有关系。” 琳琅第一个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大小姐说的对,这跟我们每个人都有关系,大小姐既然要去,奴婢自然也要去。” 接近午时的时候,周若彤带着几个婢女从相府乘坐轻便的马车到了菜市场。 因为美景一大早便去订好了雅座,周若彤罩着面纱,带着几个婢女直奔茶楼,茶楼的窗外正是菜市场。 茶楼的老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整座茶楼已经人满为患了。 美景要了一壶茶和几样小吃。 “小姐,时间快到了。” 周若彤嗯了一声,突然发现从不远处打马过来的两个人身影很是熟悉,居然是晋王和秦成,两人边策马过来边说笑,看起来关系不一般。 突然想起来,秦成在边塞的时候曾经是晋王的手底下的大将。 那么,这位表哥是不是代表了辅国公府的立场呢? 窗户大开,晋王突然抬头,周若彤躲避不及,四道视线在空气中相遇。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秦成直接带着晋王进了周若彤的雅座。 “表妹也在这里呀,刚刚晋王殿下说看到你了,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我们来晚了,没有订到雅座,能不能挤一下?” 周若彤怎么能说不能呢?自然赶紧站起身来,将主座让给了晋王,自己找了一个离他远一点的位子坐了,心里恨得牙痒痒,分明就是故意要过来的,什么叫没有订到雅座,凭他的身份,把茶楼包了都行。 算了,惹不起,躲得起吧!她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 押送犯人的囚车很快就到了,囚车当先的就是李忠,他穿着白色的囚衣,头发和胡须纠缠在一起,满身污垢,周围的老百姓手里的蔬菜水果鸡蛋,都纷纷砸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后面跟着她则是他的家眷,妻妾儿女。 从前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菜市场斩首的场景,没想到真正的场景,展现在面前的时候,周若彤居然感觉到有些震撼,因为她看到囚车里年龄小的男孩女孩大约只有几岁,身上沾满了蔬菜鸡蛋那些污垢,还有身旁老百姓时不时的伸出手去想要拉扯那些孩子,夹杂着老百姓的愤怒,周若彤有些同情这些孩子了。 她在内心里感叹,到底还是二十一世纪更加好,毕竟这满门抄斩的罪责,大人犯的错,为什么要叫小孩子都要斩杀殆尽? 囚车里面的那几个孩子,相互抱在一起。 周若彤看向旁边的晋王和秦成。 晋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秦成仿佛是在看要被屠杀的猪仔一般。 也是,毕竟两人都曾经在边塞呆过,都曾经手上沾染过鲜血。 “大小姐好像很同情那几个孩子?” 幽幽的声音传来,周若彤居然打了个寒颤!她根本没说,晋王居然能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她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想要掩饰内心的慌张,却不想慌乱之下竟然将茶杯碰倒了,茶水顺着桌子撒了下来,都滴到自己的衣裳上。 “王爷恕罪,臣女得回府了。” 原本就是为了观刑而去,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到底也没有观成!回府的马车上,周若彤脑海里不时浮现最后面那辆囚车上,几个孩子的眼神。 “小姐,你该不会喜欢上表少爷了吧?” 琳琅突然冒出一句话,吓得周若彤差点又打了个寒颤。 “琳琅姑姑,你想多了,怎么可能呢?” 转念想到她是看到自己居然在雅座不小心碰翻了杯盏,所以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表哥秦成。 茶楼的雅座里,晋王看着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你看看今日来观刑的人,有哪一个是大家闺秀?” “所以你觉得我表妹跟寻常人不同?” 经常很快就抓住了话语的重点。 “你自己觉得了,哪一个女人不害怕血腥,她居然大张旗鼓的带着婢女过来观刑?” 刚刚回到相府,徐姨娘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满脸笑容,毕竟即使柳姨娘回到了后院,相爷已经不再去她那里了。她掌管着相府中馈,自然整日满面笑容。 “大小姐,你回来啦,这是你的嫁妆单子拿过来给你过目一下,你看看还缺什么不,这个是按照晋王府送过来的聘礼,比对了添置的。” 既然事关自己的嫁妆,也就是事关自己后半生的经济大权呢,虽然要仔仔细细的好好看一遍。 她示意白芷接过来。 “真是有劳姨娘了。” 徐姨娘又是感叹了一把大小姐嫁的真好之类的话,这才扭着腰肢,离开了垂纶水榭。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这门亲事,都特别特别满意,都特别特别的热心,甚至是羡慕嫉妒,唯有当事人的周若彤反倒觉得自己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徐姨娘不管怎么跟柳姨娘争斗,到底没有在嫁妆上面亏待自己,嫁妆单子比照着当年秦芳华嫁进相府,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母亲的那些嫁妆自己全部都带走,相府出了极少极少的钱,剩下的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镇国公府送来的,还有辅国公府和顺王府送来的。 然而即使是这样,嫁妆单子已经足够贵重了,已经足够让京城的贵女们侧目了。 “小姐,那你现在肯定比整个相府的人还要有钱呢。” 白芷忍不住赞叹。 周若彤将嫁妆单子交到春华的手上,“收起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秦成便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到了右相府。 第45章:十里红妆 一般送嫁妆的都是新娘的兄弟,但是右相府除了一个庶子周子峰,没有其他的兄弟,秦成便自告奋勇过来提周若彤去送嫁妆。 一百五十台嫁妆压得严严实实,从右相府到晋王府,第一台嫁妆已经进了晋王府的府门,然而最后一台嫁妆还没有从相府门口出去。 满大街看热闹的人群,对着那一台台的嫁妆啧啧称叹。 “到底是辅国公府家外孙女就是不一样。” “就是,周小姐的母亲,可是当年辅国公府的三小姐,京城最美的美人,不仅人美,还是有名的才女,可惜,红颜薄命。” “小姐,你看这嫁妆,估计只有公主的嫁妆比你更多了。” 周若彤撇撇嘴,的确自己的嫁妆很多很多,丰厚到让所有人都羡慕,可是自己大概这一辈子都花不完,而且这嫁妆极大一部分都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想当初自己从相府将母亲的嫁妆单子拿来,可是极大的费了一番力气。 “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大夫当时不是说孩子保不住了吗?怎么十几天过去了还是安然无恙?” “小姐,你是在考虑,等你嫁到晋王府之后,徐姨娘的处境吗?” 周若彤点头,徐姨娘的确比柳姨娘更好相处一些,虽然从本质上来说,她们都是同一类人,但是到底徐姨娘更懂得取舍,在嫁妆这件事情上,她可是压根儿就没有动过母亲的东西,既然如此,自己当然要帮她一把了。 “去问问大夫,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白芷答应着出门了。 “青黛,你派个人盯着梅花苑那边,千万要防止柳姨娘将肚子里的孩子栽赃在徐姨娘的身上,到底是结盟一场,徐姨娘对我够意思,我该提醒她的地方也得提点着。” “是。” “另外你将我的这些话去告诉徐姨娘,顺便将这对手镯和这些胭脂水粉送给徐姨娘,这支钗子就送给徐姨娘的妹妹吧,因为我要出嫁,她妹妹抬姨娘的日子只能挪到后面去。” 周若彤在考虑着自己身边所有人的出路,或者说是去路。 小半个时辰之后青黛回来了。 “小姐,徐姨娘对你送的镯子和钗子感激涕零。” 周若彤抿着嘴笑,到底是从来没有亏待自己,自己也不想亏待她。 距离出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若彤居然开始失眠了!然而身边的几个婢女欢天喜地的给她滋养皮肤和头发,恨不得将她的皮肤一夜之间变得更好。 嫁衣是皇后让宫中的绣娘来绣制的,大红色的嫁衣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上面缀着金丝,雍容华贵。 八公主突然来访,八公主的身量刚刚到周若彤的脖子,娇小可人,粉白的小脸披着一件火红火红的披风。 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暖炉,身后还跟着奶娘时不时的提醒,“公主,仔细凉了手。” 八公主不耐烦的抱怨,“好啦好啦,本宫知道啦。” 周若彤抿着嘴轻笑,将面前的一碟蜜饯果子推到了她面前,“公主,快尝尝这蜜饯果子味道怎么样?” 蜜饯果子是在八宝斋买的,八宝斋摘的蜜饯果子在整个京城都非常有名,然而价钱也高的出奇。 周若彤突然决定在京城开一间类似于良品铺子的小店,一定会生意非常火爆。 “嫂嫂,还有三天,你就要嫁到晋王府去了,我已经跟父皇说好了,等你嫁到王府之后,我就跟七哥哥一起,搬到宫外来。” 还没有成年的公主和还没有成年的皇子,有了封号,并且还有了府第,然而八公主是个例外,还有了一万私兵。 回想起那天在皇宫里的生日宴上,周若彤真是替八公主捏了一把汗,皇帝打皇后的脸也打的太狠了点儿。 “好哇好哇,到时候你可以去王府寻我。” 往后的日子,即使晋王根本不待见自己,但是有这样一位公主小姑子,跟自己关系处的不错,倒也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八公主带来了许多珍贵的东西,还有一对鹦鹉,这对鹦鹉毛色鲜亮,长得极其漂亮,神气极了。 “公主吉祥。” “你看,这鹦鹉我已经训了好久了,现在把它送给你,他们俩可聪明了。” “公主聪明,公主的鹦鹉当然聪明啦。” 两只鹦鹉居然抖抖身上漂亮的羽毛,回应了这么一句话,逗得周若彤捧腹大笑。 再就是徐姨娘时不时的就往垂纶水榭跑。 周若兮和柳姨娘在相府里渐渐的消沉了,不再整日里找麻烦。 “小姐别看书了,仔细伤着眼睛,明天还得早起,早些安置了吧。” 过了今晚,明天就要出阁了,这难得的单身时光,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话,一定会有一个告别脱身的party!可是这个年代,只能与书为伴了。 皇后特意从宫里派了两个嬷嬷,整个相府忙得不可开交。 湿漉漉的长发已经,被春华用干帕子给擦干了,带着一股玫瑰花的香味,是因为她用篦子细细的给自己抹了头油。 “小姐明天一定是这京城最美的新娘。” “明天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日子过的美就行了。” 周若彤躺在床、上一直都睡不着,直到此时才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会儿,三更天的时候,便被两个嬷嬷喊了起来,闭上眼睛,摇着两个嬷嬷和几个婢女折腾。 镇国公府的少夫人,顺王妃,辅国公夫人,是头天晚上便来到相府的。 原本不大的垂纶水榭呼啦啦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拥挤不堪。 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周若彤就没有等到出嫁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是莫名其妙,那这算不算是圆梦了?她半梦半醒之间,居然笑了起来。 “小姐天亮了,你看看镜子里面,已经梳妆好啦。” 镜子里面的人,美得如同天仙一般,白皙中带红的脸庞,圆月一般,两只水眸,顾盼神飞。 头发梳成了新娘的发髻,耳畔是两只红宝石的玉坠子,脖子上是红宝石的项链,连手上都是红宝石的戒指,看来全部都是成套的。 周若彤再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曾经拍过古装的艺术照,那个时候影楼的化妆师也给自己盘起了古代的发髻,戴上了那种廉价的钗子,到底是不如这古代人的手艺好。 自己要是这副样子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街头,一定是活脱脱的给影楼招揽生意啊。 “辅国公府老夫人来了。” 下人的声音传进来,国公夫人和顺王妃以及镇国公府少夫人赶紧出门迎接。 辅国公府老夫人穿着一身富贵吉祥图案的衣裳,看起来精神很好,一团喜气。 “我来看看我的外孙女,可妆扮好了?” “母亲放心吧,女儿可是一早就起来了盯着呢,半点错误都没有,美的跟天仙一样,这满京城里恐怕是没人能够比若彤更美了。” 周若彤对着镜子微笑,镜子里的人也对着自己微笑,出嫁了,连着二十一世纪,自己终于要嫁人了。 辅国公府老夫人被儿媳和女儿簇拥着进了垂纶水榭,这是她第一次来周若彤的院子,一进门就开始皱眉,跟在后面的徐姨娘大气都不敢出,在这位一品诰命夫人面前,徐姨娘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 “我辅国公府的小姐居然住在这样的一个院子里,看来相府实在是很穷啊,穷得连大小姐的院子都不讲究。” 徐姨娘和妹妹对视一眼,准备上前赔罪。 周若彤已经迎了出来。 “外祖母,您来了。” 顺王妃一把上前将周若彤拉住了。 “若彤,快进去,这会儿出来干什么,你这孩子。” 辅国公府老夫人细细的端详着妆扮好了的外孙女,眼角忍不住流下泪来,连声音的哽咽了。 “当年你母亲就跟你一样的年纪嫁给了新科状元郎,她是老身最小的孩子,老身自小就惯着她,谁知道她跟老身的母女缘分竟如此浅。” 周若彤忍不住也要落泪。 “亲家,这大喜的日子提去世的人实在是不吉利啊。” 一直坐在一边的周老夫人突然开口,她手里碾动着佛珠,仿佛是入定了一般,从辅国公府老夫人进门到现在才打了一个招呼,还是这样一句话。 顺王妃一口气立马就下不去。 “周老夫人并无诰命在身,按理还得给我母亲行礼吧,还是周老夫人是在藐视我辅国公府?” 顺王妃到底是一品亲王妃,气势不凡,吓得周老夫人哆嗦了一下,在众人的视线下,恨恨的扶着丫鬟的手走到了辅国公府老夫人面前,蹲身行礼。 “见过老夫人。” 辅国公府老夫人根本不搭理她,握着外孙女的手,怜爱的替她擦干净了眼泪。 “若彤,你要记住,你是秦家的血脉,辅国公府也是你的娘家,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差人告诉外祖母,外祖母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你母亲嫁给了一头白眼狼。” 这话活脱脱是在打周老夫人的脸了,到底是刚刚吃了亏,没有吭声。 “母亲,你看你,今天是若彤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仔细待会儿眼睛肿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 老夫人亲自将凤冠替外孙女戴上,周若彤在内心里吐槽,这凤冠到底是有多重啊,压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母亲,还是让孩子先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这得饿好久呢。” 老夫人点点头:“对对对,赶紧的预备着,参汤和燕窝,这些东西都要最好的。” 她忙上忙下的操心,徐姨娘执行任务,而这边周老夫人就跟个客人一样,老僧入定一般。 第46章:迎亲 周若彤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指望过自己的这个祖母,反正从小她就不疼爱自己。 可是辅国公府的老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周若彤不管怎么样,都是相府的嫡女,嫡女出嫁,祖母却跟个客人一样。 她的视线落在了周老夫人的身上,犀利里带着点点精光。 周老夫人这才起身走过来询问孙女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一副要讨好的样子,关键是讨好,都讨好不到点子上。 “老夫人,还是歇着吧,该准备的我们都替若彤准备好了。” 周老夫人面上讪讪的。 琳琅端着参汤进来还有几样糕点。 辅国公府的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 “若彤,待会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吃东西,这会儿先吃一点吧。” 其实就算她们不拿东西来,周若彤也想要吃点东西的,从早上三更天起床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了,她感觉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加上头顶上的这顶凤冠,实在是太重了,脖子又酸又痛。 一碗参汤进了肚子,又吃了两口糕点,这才感觉勉强不饿了。 “母亲,让厨房给若彤炖一点滋补的鸡汤吧。” 顺王妃试探着问自己的母亲。 辅国公府老夫人摇摇头,“现在开始炖鸡汤,哪里来得及?” 徐姨娘上前恭敬的行礼。 “老夫人,王妃,少夫人,奴婢已经一早就命下人炖了滋补的鸡汤,里面放了花参,这个时候刚好可以端上来,奴婢已经派人下去了。” 辅国公老夫人打量了一眼徐姨娘,点点头:“倒是个聪明伶俐的。” 周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出嫁,她一点考量都没有,什么都不操心,还不如一个姨娘。 徐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端着炖好的一盅鸡汤进来了,鸡汤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内室。 “大小姐,多少吃一些吧。” 看到众人都慈爱的看着自己,周若彤感觉筷子十分沉重。 徐姨娘再次上前行礼,“老夫人,王妃,少夫人,也是早早的就起床,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用早膳,奴婢早早的就让做了一些早膳,多少吃一些吧。” 顺王妃和镇国公府少夫人倒是无所谓,但是辅国公府的老夫人的确是年纪大了,此时听到徐姨娘说准备了早膳,当然更加满意了。 喝了鸡汤,嬷嬷立马又替自己补了点口脂。 再有最多一个时辰新郎那边就会来迎亲了,此时相府热闹喧天,酒席已经摆到了府门外的小巷子里,朝中各级官员都过来了。 即使是在后院里的垂纶水榭,前院的声音也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相爷真是好福气,将来即使晋王都要喊上一声岳丈了。” 周霖宜已经被众人捧得有些飘飘然了。 “以后还需要相爷多多提携。” 周若彤出嫁,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相府送礼,甚至连远在外地的官员都派人送上了贺礼,相府的热闹一时之间仅仅次于晋王府。 喜帕下周若彤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自己的父亲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借着自己出阁,不知道又收了多少好东西。 白芷从外面进来,走到了周若彤身边,附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周若彤点点头,早就知道自己的妹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那么,既然你敢行动,可要有敢于承担责任的勇气哦。 这古代的婚礼着实是无聊。 跟相府交好的一些世家夫人纷纷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辅国公府老夫人和顺王妃还有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围坐在自己身边。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记得告诉外祖母。” 隔着喜帕,周若彤点点头,她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爱自己。 终于,外面一阵鞭炮声响了起来,周若彤知道迎亲的应该快来了,果然,青黛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小姐,要迎亲了。” 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现在,周若彤内心里其实还是很期盼着这一刻的,对于女人而言,婚礼仿佛是即将为人妇的标志,也是自己迈向新生活的标志。 她感觉自己居然有些许的紧张,可是随即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没关系的若彤,晋王是个很好的人。” 周若彤听出来声音是顺王妃。 晋王萧成渝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着一朵大红花,从晋王府出发,沿着大街身后跟着的是迎亲的队伍。 大喜的日子,他居然脸色阴郁,跟在他身后的长随和好友都不敢说话。 队伍已经快要接近相府门口了,早就已经有下人看到队伍过来了,立马进去通报了。 于是整个相府的热闹便到了极致,秦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今天负责背新娘的花轿上。 “哎呦,秦世子看起来也像个新郎官呀,只是不知道,秦世子定亲了没有?” 秦成长得一副好相貌,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刚刚出来,就被众位大臣给围住了,纷纷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小爷,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各位大人别问了啊。” 他如同一只花蝴蝶一般在众位大臣中间穿梭,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找到了一个空子,便扬长而去。 “哎呀,真是可惜啦,可惜啦。” 身后是众位大人叹息扼腕的声音。 站在垂纶水榭门口,秦成顿住了,他脑子里出现了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妹时候的情景,她肌肤胜雪,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是天女下凡。 只是不知道今天的她穿着新嫁衣会是什么模样,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特别快,仿佛心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一样。 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突然觉得心脏居然痛了一下。 “世子,怎么啦?” 跟随着的小厮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秦成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她已经是晋王妃了,跟自己没有关系,自己这样是为哪般。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终于抬步跨进了垂纶水榭,这是他第二次来垂纶水榭,到处张灯结彩,丫鬟和下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见过世子”,琳琅早就已经在门口守着了,看到秦成进来,上前行礼。 秦成跟在他身后,进了内院,周若彤已经被收拾好了,绣着凤凰的喜帕盖在头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大红色的嫁衣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祖母,姨母,娘,”他挨个儿打招呼。 唯独到了周老夫人那边,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只是行礼,而周老夫人居然就那样硬生生的受着。 辅国公府老夫人肺都要气炸了,他向来就看不上周老夫人那副样子,对于当初同意女儿嫁来周家,她更加是悔恨不已。 气愤归气愤,但是眼下是外孙女出嫁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耽搁了。 “成儿,你送你表妹出去,切莫让人欺负了她。” 秦成恭敬的回答,“谁敢欺负表妹呀?成儿一定打的他不认识自己的娘。” 喜帕下面的周若彤嘴角弯弯,对于这位见过一面的表兄,印象的确不错。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皮猴子一样的,看来得早点给你娶亲了。” 一听说母亲要替自己娶亲,他立马急了。 “母亲,孩儿错了,孩儿可不敢再胡闹了,孩儿这就背表妹上花轿。” 听说要上花轿,辅国公府老夫人眼泪立马就下来了,顺王妃也抹了抹眼角。 秦成微微蹲身蹲在了周若彤身前。 原本定好了,周若彤的几个婢女都会跟着自己去晋王府。 琳琅和春华将周若彤小心的扶起来。 趴在秦成的背上就如同感觉很安心,身后是热闹的祝福声还有外祖母,舅母和姨母的啜泣声。 直到秦成将自己放进了花轿里面,她才感觉自己神智恢复了,怎么从垂纶水榭里面出来的?怎么上了花轿? 花架被人抬了起来,相府锣鼓喧天,张若彤想要掀开帕子看看外面,却被白芷阻止了。 “小姐,你放心吧,奴婢都安排妥当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声,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周若兮。 周若兮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一身大红的嫁衣,虽然不及周若彤的精致繁复,但是一看也是绣娘精心制作的。 花轿里的周若彤从马车里出来,她就那样站在花轿面前,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周若兮毫不畏惧她,直直的扑向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晋王。 “王爷,臣女爱慕您,您是知道的,臣女身份低微,只要能陪伴王爷左右,臣女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也可以。” 周若兮那婉转落泪的模样让兵部尚书夫人简直要上前去撕破那张脸。 周若兮之前在镇国公府出的那档子事,两家已经商量过了,等到周若彤出阁之后,便紧跟着将周若兮嫁去兵部尚书府,可这丫头居然在大厅广众之下要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这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徐姨娘听到下人禀报,费力的挤了进来,一把拉住了周若兮。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二小姐带回梅花苑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赶紧上前要拖走周若兮,可周若兮却一把抱住了晋王的大、腿,眼泪挂在脸上,真真是我见犹怜啊。 秦成的一双眼睛几乎是要喷火了,走到了周若兮身边,摸摸腰间,居然发现没有剑,这大喜的日子佩剑早已解下来了。 他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居然抢走了萧成渝手里的鞭子,鞭子在空中划了一道之后回到了他的手里。 “今天是我表妹大喜的日子,你居然敢来搅局,信不信小爷我打花你的脸。” 周若兮没想到看温润如玉的秦成居然这么凶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也顺势松开了,徐姨娘立马示意下人将她拖回去。 第47章:都是误会 “慢。” 萧成渝翻身下马,他居然起身将地上的周若兮扶了起来,并伸手将她发间的朱钗插好,手指挑起了周若兮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刚刚你说愿意做粗使丫头?” 晋王俊逸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周若兮感觉都要幸福的眩晕过去了。 声音都开始不利索了,“我愿,我愿意。” 新娘从花轿里出来,下人已经通知了辅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有顺王妃和镇国公府少夫人等人,几人急匆匆的赶到了相府门口。 “若彤,你怎么从花轿里出来了,快进去,这里有外祖母,你放心,外祖母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 辅国公府老夫人可是一品诰命夫人,连皇后都是她的晚辈,她当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周若彤被丫鬟又扶进了花轿。 辅国公府老夫人怒气冲冲的转向了晋王。 “晋王,老身敢问晋王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在我外孙女出阁的日子里要纳妾?” 晋王摇头,“老夫人严重了,本王问的是她是否愿意做本王的粗使丫头,她已经答应了,本王的王妃带的那几个丫头都是贴身伺候的,唯独缺一个打扫庭院的,我看这位二小姐甚是合适。” 老夫人回过味来,这才满意,周若兮却还蒙在鼓里,说是做粗使丫头,进了王府自己才能够实施自己的计划,要是进不了王府,一辈子都没法成为王爷的侧妃。 “王爷,老夫人,小女糊涂了,这会儿正发烧,以为来的是尚书府的花轿,这才闹出了笑话,还不将二小姐带进去。” 右相发话了,下人哪里敢怠慢,不管周若兮怎么挣扎,一把将她拖进了后院。 花轿里的周若彤忍不住一抹冷笑,这位父亲可真是好父亲啊,出来的真是及时,要是晋王真的同意纳了周若兮做侧妃,他恐怕会高兴坏了吧,刚好双喜临门,即使是一个庶出的女儿也不至去王府做粗使丫头啊,他可真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啊。 萧成渝冷冷的看向了周霖宜,天之骄子的尊贵迫使周霖宜不得不低头。 “岳丈来的可真是及时啊。”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刚刚他早就瞟到了周霖宜一直在后面看戏,或许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二小姐就是他的手笔,只不过失败了罢了。 送美人也要讲究送法,最讨厌这种被逼迫的。 花轿稳稳当当的离开,辅国公府老夫人便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和两个女儿要去晋王府赴宴,这简直是打右相的脸啊,后来听青黛说起的时候,周若彤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顺王妃可是个很强势的女人,找管家要回贺礼的时候,管家哭丧着脸,却不敢不给。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绕着京城转了一个大圈之后终于绕到了晋王府,一品亲王府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花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晋王府的大门外,周若彤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 晋王萧成渝一伸手,立马有人捧出来弓箭来,常年在外打仗的晋王弓马娴熟,他试了试手里的弓,三支箭镞同发。 突然箭镞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支箭居然射进了花轿中,直直的从周若彤的耳边过去,然后钉在了花轿的板子上。 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可能将自己射伤,所以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警告自己进了王府之后要老实一点? 两位全福夫人分别是大长公主和左相夫人,两人搀扶着她下了花轿,跨过了火盆之后,这才真正的进了晋王府。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盖过了所有喧闹声,这喊叫的节奏不得不说把握得可真是好啊。 周若彤真是有种下一刻这人会不会断气的担忧。 皇帝一身正黄色的龙袍,旁边跟着的是同样正黄色凤袍,按品大妆的皇后娘娘,众人赶紧跪下请安。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若彤下意识的也要跪,但是盖着喜帕,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身边全是人,根本连弯腰都弯不下去,刚刚弯腰,就撞到了一个胸膛,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搂住了自己。 “你是故意的吗?” 萧成渝最是看不惯这个矫情的女人了,居然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在父皇面前故意踩上了自己的裙摆,要不是怕她当众摔了,自己才懒得去搀扶她。 隔着喜帕周若彤都能够想象自己这个自大狂的未婚夫脸上是带着怎样的嘲弄和嫌弃。 “都平身吧。” 皇上跟皇后坐上了主位,全福夫人将红绸的一端交给了周若彤,另一端交给了晋王萧成渝,又扶着她,两人缓缓的走到了帝后面前来。 首领太监喊出二拜高堂的时候,周若彤感觉居然想要流泪,自己要嫁人了,可是父母看不到,他们还好吗,会不会再想念自己,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自己是个大龄剩女了,他们发愁,总是强迫自己去相亲,没想到穿越之后摇身一变自己居然成了王妃,这可真是命运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了。 拜完天地之后便是该进、入洞房了。 琳琅和春华上前来扶着自己便进、入了洞房,最前面走着的是晋王萧成渝。 晋王府这是周若彤第一次来,可是蒙着帕子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够感觉得到王府很大很大,从正厅走到后院的主院用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脖子都要被凤冠压塌了,这凤冠这么重,镶嵌着这么多的东珠,这得值不少钱吧。 终于到了主院,琳琅扶着周若彤坐到了床、上,晋王萧成渝一言不发的出门。 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几个丫鬟都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主子,周若彤更是不发一言,她伸手想要揭开喜帕。 “小姐,不可,这喜帕可是要等到王爷亲自来揭开的。” 一个嬷嬷的声音响起,周若彤知道这恐怕是王府的老人了,或许是跟着晋王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从小就伺候晋王的人。 “嫂嫂。” 八公主一身大红色的衣裳,身后跟着两个嬷嬷,脚步匆匆的进了院子。 看到喜床、上的新娘,一把上前去抓住了周若彤的手,“嫂嫂,你今天可真好看,你闷不闷,要不然我替你将这帕子揭开?” “公主不可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周若彤心道这位小公主当真是天真无邪的很呢。 外院里,皇帝赏赐了一万两黄金,皇后送了两柄及其罕见的玉如意,两人喝了一杯酒便离开了王府,帝后一离开,王府便开始沸腾了。 大喜的日子,晋王的脸上还是冷冷的,众人大多只能上前敬一杯酒了事,并不敢跟他开玩笑。 倒是齐王一惯的是好人缘,人人争相敬酒,同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齐王脸上永远带着温润的笑容,而晋王的脸上仿佛永远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秦成端着一杯酒走到了晋王面前,“大喜大喜,可别忘记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晋王看了他一眼,两只酒杯都没有碰撞到一起。 “只要她安分,本王就不会动她。” 他眼神幽深,视线落在了内院。 皇家跟右相府结亲,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员,众人都是从这家吃完喜酒又急匆匆的赶去了另外一家。 晋王坐在席位上,只要来敬酒的人,他必然一口饮尽,只是脸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秦成坐到了他身边。 “我祖母跟母亲还有姨母她们怜惜表妹幼年丧母,你可能不知道她从前遭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右相府柳姨娘将她身边伺候的人发卖的发卖了,打死的就打死了,身边唯独只有两个人伺候,她甚至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直到她身边的一个丫头背叛了她,将她推入了府中的池子里,然后她开始性情大变,王爷看到的是浴火重生的她,而这样的她不是那样的柔弱,难道这样不好吗?” 秦成一把拉住了晋王的手臂,强迫他回答自己。 萧成渝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秦成心里发毛,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来。 “你很关心她?不如让给你啊?”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吓得秦成简直要从座位上暴走了。 他赫然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不搭理这位新郎官了。 相府的梅花苑里,柳姨娘看着女儿被送回来,满脸愁容,她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从南苑出来,可是光从南苑出来不够,自己还需要复宠,这才跟女儿策划了这么一起,柳姨娘了解周霖宜,这个男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的对付自己呢。 “等我嫁到了尚书府之后一定会让娘将徐姨娘踩到脚底下去的,娘现在一定要好好的养胎。” 难得的周若兮居然知道安慰人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自己是相府的二小姐,即使进不了王府,但是进尚书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柳姨娘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腹部的剧痛打断了,她抱着自己的腹部从椅子上跌落到地上,忍不住哭嚎起来。 柳妈妈慌了,赶紧打发了小丫头去请大夫。 “娘,你怎么了?” 周若兮着急的扑上去,柳妈妈安抚她:“二小姐,我们先把姨娘扶到床、上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去请大夫的小丫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二,二小姐,管家说今天是大小姐出阁的好日子,姨娘撑过去就好,要不然对大小姐不吉利。” 第48章:合衾酒 柳姨娘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开始哆嗦了起来,生养个两个孩子的她很有经验,似乎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然而还没有等脑子开始思考,就被剧痛折磨的打滚。 周若兮气急。 “徐凝这个贱、人,她有什么资格吩咐管家这样做,我要去告诉爹爹。” 她转过身来吩咐柳妈妈:“柳妈妈照顾好我娘,我现在就去给她找大夫。” 柳妈妈激动的看着突然之间成长起来的二小姐欣慰的老泪纵横:“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姨娘。” 然而梅花苑的大门却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守得严严实实的,看到周若兮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阴阳怪气的开口。 “呦,二小姐这是又要去勾、引谁呀,相爷说了,二小姐从现在起不能出梅花苑一步,否则奴婢们就要被打发出去。” 相府门楣高贵,即使是一个下人,也有许多人挤破头想要进来,如今当家的又是徐姨娘,徐姨娘对待下人极有分寸,不像过去柳姨娘那么苛刻。 要是从前,周若兮一定要上前去将这个婆子的嘴给撕烂了,可是梅花苑里自己的亲娘在痛的打滚,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娘肚子疼,你们要是不让开,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到时候担待得起吗?” 周若兮拿出了自己二小姐的气势来,先前那个婆子惊疑不定,剩下两人则是目光犹疑。 看到了希望,周若兮自然不肯放弃。 “我娘掌管相府的时候,你们都拿过不少好处,现在我娘需要大夫,你们却拦着我不让我出去,你们可别忘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这相府二小姐。” 周若兮冷眼看着眼前的三人,其实心里在急的冒火。 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摇头:“不行,相爷下令了,如果我们放你出去,我们就没命了,你之前在门口闹的那一出可是害的几个小丫头这会儿还皮开肉绽呢。” 这精瘦的婆子满眼精光,坚决不让路。 八公主看周若彤不能揭开喜帕,干脆也陪着周若彤坐在了喜床、上。 “嫂嫂,我让她们给你弄点吃的吧,折腾了这么一天了,你应该也饿了。” 天,终于有人说要给自己弄吃的了,这接近一天下来,三更天就将自己从床、上拽了起来,然后一直折腾到了现在,尤其是闻到了外面宴席上美味佳肴的香味,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那就有劳公主了。” 八公主看了一眼守候在新房的两位嬷嬷。 “去给王妃弄点吃的过来吧,这都饿了一整天了呢。”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出门了。 八公主这才示意自己的丫鬟:“快去将本公主准备好的吃食都端上来。” 房间里只剩下周若彤和八公主的带来的婢女了,周若彤也不再顾忌,亲自伸手撩起了自己的喜帕,红色的喜帕下是一双大而亮的眼睛,高、耸的云髻,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之间,让八公主都移不开眼。 “嫂嫂你可真是个美人。” 她忍不住赞叹,上前扶着周若彤的手到了桌边坐下,公主带来的婢女正一道菜一道菜的从外面传进来。 满桌子都是好吃的,周若彤拿起筷子夹住了一块羊肉,这要是在二十一世纪,这个时候可是最适合涮火锅了,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在这里设计一个,说不定还可以开个火锅店,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吧。 她正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 萧成渝后面跟着秦成和一帮世家子弟朝着这新房的方向就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王爷。” 守在外面的白芷看到萧成渝的身影赶紧出声提醒周若彤。 于是,一块肉还没有吃到嘴里,又被原封不动的放回了盘子里。 琳琅急忙将喜帕替她盖好,扶着她坐到了床、上去,这边八公主也手忙脚乱的吩咐婢女赶紧收拾。 “皇兄,你来了,我跟你说,我刚刚偷偷替你看过嫂子了,嫂子可美了,就跟仙女下凡一样,祝哥哥早生贵子哦。”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响指声,留下一句早生贵子,八公主带着宫女和嬷嬷飞快的从萧成渝身边想要开溜。 萧成渝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扭转过来,“潇潇你可不要胡闹,让七哥送你回去。” 一句话让八公主提起来的心落回到了实地,回过头对着齐王做鬼脸。 外面的动静周若彤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她忽然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底纹的靴子。 琳琅带着众位婢女全部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不是已经将帕子揭开了吗,既然如此,也不在乎再揭一次。” 周若彤气结,这个男人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吧,也罢,不就是揭个盖头吗,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人难道还会在乎这些。 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把将头头上的喜帕揭开,新房的窗边萧成渝一身大红的喜袍,长身玉立。 “见过王爷。” 她刻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更加的柔媚一些。 萧成渝回头,周若彤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那一抹惊艳,果然,男人对于美色都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她瞬间起了想要调戏这位王爷的心思。 桌面上八公主带来的那些美食早就被全部收拾干净了,换上的是王府的嬷嬷准备好的一桌席面,白瓷的酒壶,还有两只玉杯。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晋王萧成渝的手臂摇晃着撒娇:“王爷,该喝交杯酒了呢。” 天哪,话音刚落,她自己都要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了了,这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太恶心了。 她强忍住内心要吐的冲动,眼前的萧成渝眼里的那抹惊艳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嫌恶,“进了王府,不要以为可以凭着这个身份得到什么,本王念你是秦成的表妹,他又百般哀求,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就不会动你。” 秦成为了自己百般哀求,周若彤的脑海里秦成那温润的身影再次出现,她莞尔一笑。 “怎么,这酒不喝了?” 萧成渝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和酒杯,迫不及待想要早点完事,半点都不想耽误时间的样子。 白皙粉嫩的手指捻起了玉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萧成渝盯着绕过自己手臂的那截白、嫩的藕臂有些失神。 萧成渝一口饮尽,周若彤只是象征性的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没想要跟皇后合作,他会信吗,还有辅国公府到底是支持哪一边,右相府呢,周若彤觉得自己没法置身事外,毕竟自己已经进、入了局中。 “从今往后,王府里的事情依然由张叔来打理,你只是王妃,这新房就归你了。” 丢下这句话,萧成渝径自离开。 我去,自己居然这么悲惨,这新婚之夜都没有圆房,不对,自己早在嫁过来之前就跟他圆过房了,都有肌肤之亲了,用得着吗? 呸呸呸,自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啊,难道自己在不满,因为他没有跟自己洞房? 于是,这一夜喝完合衾酒之后,新房里只剩下了新娘一人,琳琅和春华在外面看到萧成渝离开,以为她得罪了王爷。 琳琅进门看到的却是气定神闲的周若彤,“小姐,不,该改口叫王妃。” 周若彤摆摆手:“随便你们吧。” 反正刚刚那个自大狂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自己,自己这个王妃不过是空有头衔而已,华而不实,说不定将来他要是遇到王妃的人选,自己还得让贤。 琳琅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开口:“王妃是不是惹王爷生气了,这新婚之夜,要是不圆房,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的。”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琳琅就脸色煞白。 也是,这可是古代啊,新婚洞房夜居然没有圆房,这肯定是要被人非议的。 然而对方是周若彤,她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刚刚心心念念想要吃却没有吃到嘴里的羊肉。 “急什么,放心好了,他必然不会让这个消息传出去的,你们也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就行,都忙了一天了,都过来一起坐下来吃吧。” 琳琅看着还在大块朵颐的主子,立马无语了。 萧成渝在书房里练字,管家端进来一碗醒酒汤。 “王爷。天晚了,早些安置了吧。” 晋王手中的笔不停,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天八公主生辰宴上,周若彤献出去的字,那字遒劲有力,非一朝一夕练就的。 “张叔,这府里还需要你来继续管着。” 管家瞪大了眼睛,但是很快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管家刚刚离开,一个人影就从窗户那里窜进了房间,“爷,属下去查过了,曹太医当时去的时候,周大小姐确实已经是回天乏力,但是曹太医第二次去的时候那位周大小姐却已经脱离了危险,属下打听了右相府的下人,她确实就是周家的大小姐,只是自从落水之后性情大变,不仅起死回生,之前住的海棠苑也走水了,连夜搬到了紫荆阁,后来柳姨娘去了南苑,徐姨娘掌家之后,才将她换到了垂纶水榭。” 萧成渝起身,书房离新房的距离并不远,沿着抄手游廊,月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抄手游廊两边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好一个喜庆的场面。 他已经换了一身银白色的袍子。 “小姐,王府准备的膳食可比相府要好多了。” “好吃就多吃点,长胖点。” 第49章:洞房花烛夜 新房里,周若彤和自己的婢女一起正在大快朵颐,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门口的萧成渝。 跟在萧成渝身后的暗卫一脸的黑线,这个王妃这样会不会惹恼主子啊。 “小姐,奴婢还是觉得小姐要好好的讨好一下王爷,夫为妻纲,小姐要是得不到王爷的宠爱,这王府里到时候就连一个洒扫的下人都会给脸色王妃看的。” 琳琅还是忧心忡忡。 周若彤吐出了嘴里的鸡骨头,什么夫为妻纲,自己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自己的嫁妆都够自己吃一辈子的了,晋王厌恶自己,自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着他点,不去招惹他,他才不会给自己脸色看,让自己安安心心的在这过惬意的日子,只要自己不坏事,将来大事定了之后,他有什么理由为难自己。 然而,新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萧成渝一脸平静的看着周若彤,琳琅等婢女吓得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倒在了地上。 “奴婢死罪。” 琳琅首先认罪,大梁的身份等级严苛,下人是不能跟主子同桌而食的。 周若彤福身行礼,声音婉转动听。 “王爷恕罪,这不关她们的事情,是妾身非要她们陪着一起吃的,妾身知道饿了一天是什么滋味,这么一桌子的美食,妾身一个人也吃不完。” 脑子迅速的转动着,暗骂自己是在是太大意了,这到底是不在垂纶水榭了,居然不指个人守着。 萧成渝摆摆手:“收拾一下都下去吧。” 琳琅带着她们迅速的将桌面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整个房间再次只剩下了两人。 周若彤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干脆就秉承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术。 萧成渝抬脚走向了周若彤,突然伸出手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直接进了内室,放在了床榻上,内室的婴儿手臂粗的龙凤烛照的灯火通明。 周若彤紧张的快要冒汗了,他不是不打算跟自己圆房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还是他生气了? 一双大手已经解开了自己嫁衣上的盘扣,她的手终于在腰间将那双手抓住了,压在身上的人停止了动作,突然起身离开。 “你这是在欲拒还迎?” 周若彤心里在骂,欲拒还迎个屁,上次跟你在一起那是情非得已,现在我再跟你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你,我怎么跟你在一起啊。 面上还是得温顺着点,从床、上爬起来,温温柔柔的回答:“王爷,让妾身服侍你更衣吧。” 她走到他身边,仰着脑袋对付他身上的袍子,出阁之前的两天,宫中来的嬷嬷已经详细的教了自己该怎么解男人衣裳的扣子。 一紧张起来,后背已经开始渗出了汗珠子,身上也开始燥、热起来,奈何扣子半天都解不开。 萧成渝看着眼前这急的都冒汗的脑袋,再也忍不住,打横抱起她再次滚入了那喜床、上,不顾她的反抗,将她身上的嫁衣撕开,双唇已经压了上去。 周若彤真是想要一巴掌抽死自己,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他明明是讨厌自己,自己要是故意的讨好他,他应该会离开才对,可是他居然要来真的。 察觉到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的时候,周若彤奋起反抗,踢向他的胯部,可是人家根本是早有防备啊,白、嫩的腿已经被握住了。 “你是本王的王妃,跟你圆房是责任,还是说你想拿右相府满门来赌,对了,本王知道你心里其实无所谓右相府的,最在意的怕是辅国公府吧?” 周若彤一惊,看来对方对自己已经算是了如指掌了。 她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俊颜,这张脸帅的惊天动力,他还是自己的丈夫,这是老天在补偿自己还是惩罚自己,罢了罢了,跟谁睡不是睡,眼前这位惹不起,更何况还是这么帅。 脑子里那个邪恶的小人终于战胜了对方,反正总归是要失、身的,就自己这个身份,在这个时代,怎么着都没法反抗啊,还是认了吧,至少没将自己嫁给一个什么瘸子老头之类的。 于是,洞房花烛夜,一室旖旎,片刻之后只能传出呻、吟声。 一番云雨,周若彤感觉自己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翻身却突然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借着月光,那双眼睛像是狮子在看猎物的眼神,让周若彤不寒而栗。 男人起身,留给她一个后背,霸道的开口:“你安分做你的王妃,本王保你无臾,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的。”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一桶热水进来,热水泡在身上,她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次日起床,琳琅和春华已经早早的在外面候着了,听到动静来掀开了床幔。 身边已经是空的,想来这位王爷应当是很早就起来了吧。 “王妃,王爷说今日要入宫觐见皇上和皇后娘娘,让你今日着王妃正装。” “知道了。” 送进来的早膳是燕窝莲子粥和几样小菜,很是可口,这王府的厨子可真的是专业,她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琳琅和春华对视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直到收拾床铺出来,琳琅的脸色开始发白,她在床、上没有找到染血的帕子,也就是说王妃跟王爷还是没有圆房。 周若彤将这几个人的神色都瞧在了眼里,好在她早有准备,暗示琳琅她已经收进了小匣子里,琳琅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萧成渝在竹林里翻飞,竹叶飘落之间,随着他的剑上下飘动,如同有了生命力一般。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收剑,吩咐长随。 “去问问王妃那边好了没有?” 一品亲王妃的正装厚重繁复,腰部勒得喘不过气来,身上缀满了珍珠,全部都是用金线串起来的,感觉像是将一堆钱穿在了身上一样,设计的确很美,并不显俗气,只是实在是太重了。 春华将一支百花钗别在发髻上,看了看铜镜里的人,小巧的鼻梁,乌黑的发,淡淡的眉,明亮的眼镜让人看一眼就要沉沦了进去。 “王妃,您看,这样合适吗?” 白芷从首饰匣子里找出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戴在了她的耳朵上,镜子里的人更是增添了不少的光彩,耳畔的红宝石衬托出小巧的耳垂。 突然,美景从外面进来,走到了周若彤身边,神色凝重。 “王妃,昨天柳姨娘小产了。” 周若彤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漫不经心的问:“有没有殃及到谁?” 以柳含芬的性子,她早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如果不拉一个人下地狱她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自己已经嘱咐了徐姨娘要注意,那么这一次殃及的是谁呢? “昨天二小姐大闹了一场被相爷关进了梅花苑,还说二小姐出阁之前不能再出梅花苑一步,结果柳姨娘就开始肚子疼,请不到大夫,最后是周子峰不知道怎么闯了进来,找来了柳姨娘的兄弟,让人请来了大夫,谁知道兵部尚书家的王公子昨天喝多了,酒后居然说不要娶二小姐了,二小姐开始寻死觅活,然后柳姨娘经受不住打击,孩子到底没保住,差点一尸两命。” 满屋子的主仆都沉默了,柳含芬这个人精明,怎么教出来的女儿是这么愚蠢的东西呢。 “罢了,既然这把火没有烧到徐姨娘身上,我们暂且不管。” 琳琅看了一眼带过来的几个婢女,严肃的开口:“王府规矩多,我们是跟着王妃来的人,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凡事要多动动脑子。” 几个婢女连连跪地称是。 这是周若彤第三次进宫了,马车外面萧成渝一身紫色的亲王袍子,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目不斜视。 春华和白芷随侍,到了宫门口,换了软轿,这才进、入了后宫,御书房里,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说晋王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声音都透着愉悦。 “快宣。” 不同于成亲那天衣衫尽是大红,今天两人一身紫色的服侍,萧成渝仪表堂堂,周若彤美若天仙,皇帝连喊赐坐。 “皇上,臣妾倒是来迟了,成渝这孩子就是勤奋,这会儿就来了。” 皇后带着琥珀姗姗来迟,她还是一身明黄色凤袍,只是身子丰、腴了不少,看到周若彤的时候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快起来,快起来。” 皇后扶起了周若彤,示意身后的宫人递上礼物,居然是一尊观音像,难得的是观音像通身都是白玉,一点点瑕疵都没有。 “这是母后特意命人雕制的求子观音,你们要早点给父皇和母后生出小世子来才好。”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笑的欢畅。 周若彤却感觉身旁的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意。 晋王厌恶皇后,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而他想要争那个位子吗,还是本来就有什么别的纠葛,中间隔着昭云贵妃,昭云贵妃红颜薄命,是跟皇后有关系? 天哪,周若彤不敢再往下想了,一旦自己的这些猜想是真的,那自己就是不站队也的站,否则会被双方都视为死敌。 萧成渝拿起了那尊白云观音像。 “多谢母后,儿臣一定努力,对了,太子皇兄成婚已经有一年了……” 皇后脸上的慈爱依旧。 “采薇这孩子身子弱,你皇兄又不愿意纳妾。” 第50章:华阳郡主 “太子皇兄生性纯良,而且若彤前段时间掉下了水,也是大病一场,近来还是休养为主,这事还是急不得。”萧成渝侧身把白玉观音递给了身后的春华。 这人居然还想扮夫妻恩爱的戏码? 周若彤侧目扫了一眼身旁之人,故做害羞状低下了头。 皇帝一见也微微一笑,声音却透出一丝疲惫,“你们夫妻恩爱就好。” 皇后见皇帝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提下去,只能返身回了自己的位置,状似怜爱的看着二人。 “对了,华阳好像回京城来了,她可有去见你啊?”皇后突然出声,周若彤不明所以。 萧成渝眸光微闪,“还未曾见过,儿臣没有收到华阳回京城的消息。” 周若彤暗道不好,难不成这个华阳是个什么重要的人? 皇后掩口轻笑,“这个华阳啊,从小就说要嫁给渝儿呢,如今知道他己娶了亲,还不知会怎么闹呢。” “华阳再怎么闹也不会翻了天去,不过是任性了些罢了。”皇帝声音低哑低头沉思状,似在回忆当年美好的回忆。 二人正式拜见之后便是一同吃饭,皇后招待极为周到,但周若彤依旧明白,在这后宫之中,能爬上后位且在那个位置上待了那么年,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且现在夺嫡之象渐显,皇帝喜爱的晋王,与皇后嫡子的太子,倒底哪一个能胜出还是个未知数。 饭毕,皇帝便邀请萧成渝一起下棋,周若彤按理应当在一旁服侍,但被皇后一句,很久未曾见过侄女,有许多话要说便留下了周若彤。 前几日刚过大雪,京城终究比不过江南四季如春,饶是殿内烧了不少银炭,但依旧掩盖不住一室的清冷。 “不知皇后娘娘让臣女留下来有何事?”周若彤恭敬的问道。 皇后见她明知故问有些恼怒,“你母亲姓秦,我也姓秦,血终究浓于水,你可明白?” 周若彤心内暗笑,为什么这些古人就喜欢打亲情牌呢,有事直接说不就得了。 但她面上还是得微笑道:“臣女明白。” “现在还称什么臣女,你当叫我母后啊,我上次交待你的事情……” 周若彤暗道,来了便快速打断了她的话,“母后,王爷平日里事务繁多,且他并不喜女人跟着,恐怕我给不了母妃什么消息,不如母妃安插个什么丫鬟到他身边如何?” 皇后把手杯的白玉杯重重的放在桌面上,“若是能安插进去,我何必叫你过来,此人油盐不进。” “既然母后也知道王爷油盐不进,何必还要让侄女去监视他呢?难道您并不在意侄女的性命?”周若彤言笑晏晏一幅天真不知世故的模样。 “你……”皇后指套都折了,但她还是微笑道:“太子是你亲表哥,若是能成事,我许你做皇后如何?” 周若彤几乎要笑出声,太子虽然性格纯良,但连她都能看来,皇帝的最佳人选明显不是太子,可是这太子定是要与萧成渝争的,他们俩谁都没再后退一步的资格。 她沉默不语,只定定的站在原地,没说应也没说不应,皇后一时无法,只能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待周若彤走后,皇后以手撑头忍不住的叹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放松过自己,就为了能保住在这后宫之中的一席之地,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更是如此,那个女人己经死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未放下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是在偏心着那个女人生下的三个子女。 贴身嬷嬷快速上前为她按摩头部,“娘娘可是头疼病又犯了?” “无碍,只不过一口气上不来罢了。”皇后低沉着声音止住了嬷嬷让她不用叫御医。 “娘娘,这些小辈的事情您就……”嬷嬷虽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但依旧不明白她的心思。 皇后轻斥一声,“你懂什么,我是在为我儿铺路,他生性善良,且与那个女人生下的几个孩子走得近,若是……你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身后为她按摩的嬷嬷手一顿,低声道:“听说晋王妃出嫁之时,辅国公府可是花了很大心思准备呢。” 皇后的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奴婢是说,想来这个晋王妃应当是个重情之人吧,不然怎么会得辅国公夫人亲自相送,您侄子亲自背上花轿呢?”嬷嬷娓娓道来,给皇后如拔开迷雾之感。 周若彤退出皇后的宫殿时,萧成渝与皇帝的棋还未下完,她便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除了喝几口茶,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皇帝突然出声,“可会下棋?” 室内的空气都窒了一下,原身以前连饭都吃不饱了,哪儿来的机会能学下棋啊,而现代的她自己更是对下棋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所以也不敢托大,“早年因为一些缘故,倒是没有机会学,但我对下棋很感兴趣,棋如人生,格局大小都在这棋盘上体现。” “很好,格局大小都在这棋盘上体现,很是不错,不会下也没关系,回府之后让渝儿教你,他的棋力可是天下几乎无人出其左右呢。”皇帝哈哈哈大笑道。 周若彤只能低头装羞,“王爷事物繁忙,恐怕没空教呢。” 萧成渝冷着脸侧头瞄了她一眼,“王妃说的很对,本王确实事物繁忙,不过教你下棋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 她本是想卖个乖,才说喜欢下棋,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相比这种安静的爱好,她更愿意泡到跆拳道馆里,可今日卖乖把自己给坑了。 她一脸喜意,“那便多谢王爷了。”天知道她是多不情愿说这句话。 萧成渝像是看穿她的内心,“若是王妃不想学,那便不用勉强自己。” “王爷说笑了,若是有王爷相教,妾身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呢?”周若彤此刻也很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皇帝来回扫了二人一眼,“你们二人这么恩爱,朕很满意,你成了亲若是日后再生个孩子,朕到了地底下见到了云儿那便一点遗憾也无了。” “上次请了黄老先生过来,应当也让他为父皇看看的,不如我再请黄老先生进京一趟。”萧成渝看着皇帝腊黄的面色,有些担忧道。 他爽朗的笑笑,“时光流转,即使朕被称为万岁,也是躲不过这生老病死的,朕的身子朕清楚的很,再请十个黄老先生也没有用。” 萧成渝面色难看的不再说话,皇帝又叹息一声,“若是到了地下,见了云儿我无愧无她,那便是一生无憾事了。” 说到了昭云贵妃,皇帝的声音都年轻了几岁,周若彤暗暗叹息一声,这皇宫之中真是人吃人的地方,皇帝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昭云贵妃也许是因为他而被爱杀的。 “父皇,您还要看着殿下的孩子出生,看着八公主出嫁呢,怎么可以如此轻易言死呢。”周若彤突然出声,打断皇帝的美好回忆。 辘辘的马车往前慢步嘀嗒,阳光投射下马车留下一道光影,车檐的白玉铃铛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如一首好听乐章。 两人在皇宫待到了下午,皇帝才恋恋不舍的放他们回去,期间皇帝与萧成渝棋盘上撕杀七局,二人胜负持平,可是就是周若彤这种外行都隐隐感觉皇帝下棋似乎下的很烂。 去皇宫周若彤有些紧张,并未注意这车内的装饰,马车一路行来没有什么震动,中间摆着一个小茶几,不知这是用什么做的,里面倒满了茶水,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撒出来,而桌子下是一块名贵的波斯地毯,而靠壁皆是用丝绸裹着,里面似乎还夹了棉,靠着很是舒适,角落里居然还烧着一小盆银碳,窗户也是精美的雕花,微微敞开,让空气不会那么闷,放下了月白色的纱挡住了外面之人的目光, 回程的时候,晋王居然也坐进了马车,周若彤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一声马叫声中,马车突然停下,她被惯性甩了出去,摔在了车中间的波斯地毯上,而他则端坐无虞,完全没有要来扶她的意思。 她愤愤的扶着茶几爬起来,正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成渝哥哥,是你么,我看马车好像是你的。” 寒风吹过,车前的玉铃铛响的更甚,萧成渝听见声音,掀起帘子往下了马车。 从他掀起帘子的那一瞬间里,她看见一个娇俏的美人,站在马车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而她离马车则是一尺不到,随着帘子的放下,那女子的娇笑模样便也消失不见。 “这女人也真是不怕死。”周若彤喃喃自语道。 萧成渝不在,她便左右仔细看了看,发现居然连窗上,都是镶金,咬了咬牙,暗骂一声这个萧成渝真是奢侈。 她是不知道,萧成渝曾经在马车上受过劫,而后皇帝便重金请天下最有名的工匠打造了这辆马车,无论是防震还是安全又或是奢华,天下几乎没有马车能出这辆车的左右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见萧成渝还没有上来,便用手抠了抠马车侧的珍珠,谁料马车靠近银炭盆处竟然弹出一个匣子。 “古代电视诚不欺我,果然有个暗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便快速的瞄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而后便把试图马匣子塞回去。 谁断这匣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下子竟然不能塞回去,若是被萧成渝发现,那定是一番风波。 第51章:你下去吧 听声音萧成渝己经扶着那女子上了马车,下一刻便要掀帘进来,她急得汗滴落下来,把匣子用力一推,终于把它推了进来,不由的靠在了马车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姐姐是?”娇俏的声音好奇的问道。 萧成渝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周若彤,“这是我的王妃。”说完便再无介绍。 “成渝哥哥,你的王妃怎么像个傻子样坐在那儿?”那女子掩唇娇笑一声道。 周若彤咬了咬牙,但又不能确定身后的匣子是否完全塞进去,只能呵呵的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这个是华阳郡主。”萧成渝不屑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女人发什么神经一直坐在地上。 她淡定的站起身,“早就听说华阳郡主娇俏可人,今日一见果然所传非虚。” 华阳郡主并不理她,反而向萧成渝撒娇,“成渝哥哥,这马车里的人太多了,好挤啊。” 周若彤抿唇不语,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这位华阳郡主对她有很大的敌意了,而此刻她的撒娇,明显就是针对自己而来,“这马车如此宽敞,不知华阳郡主是有多大的身子,需要坐多少地方呢?” 她的嘲讽立刻激怒华阳郡主,“成渝哥哥,你娶的这是什么王妃,她居然说我胖。”说着便低声哭了起来。 华阳郡主的爹是前右相,她与皇家并无血缘关系,得了华阳郡主的名号,不过是因为昭云贵妃当年喜爱她,皇帝才给她封了这么个封号。 世族大家若是无大才之人出世,那便是渐渐没落的命,自昭云贵妃去世之后,前右相一家便受到打压,而当时的萧成渝势力未成,也护不了右相一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右相一家没落,而右相一家最为有成就的,便是这个被皇帝封为郡主的嫡女。 她自幼得了封号便在家里无法无天,而后世族没落也就她看着还能担起点儿大梁,众人便对她更是宠爱,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性格。 萧成渝拍了拍这个自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而后冷眼看着周若彤,“王妃,你下去吧。” 周若彤咬了咬牙,“王爷说的话我不懂。” 华阳早己破涕为笑,一脸得意道:“成渝哥哥让你滚下去,不然我可要叫外面的侍卫把你请下去了,自己下去还是被丢下去,你自己选择吧。” “王妃,华阳的话你听不懂么?”萧成渝面无表情,只有眼里的那一丝温柔,泄露了这个华阳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 周若彤冷哼一声,嚯的一声站起身,居然嗑到了头,华阳更是一脸喜意,“晋王妃,没想到你还挺有趣的嘛。” “的确比你有趣多了。”她瞪了这对男女一眼,便下了车。 站在寒风中她不由的瑟瑟发抖,待后面丫鬟的车停了下来,白芷拿着一件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王妃,发生什么事了么?” “无事,只是遇到了一对脑残而己。”周若彤登上了春华和白芷坐的马车。 这车很小,三人坐倒还有些挤,不过周若彤并介意,在现代时挤公车或地铁,可比这个挤多了。 春华小心翼翼的抱着皇后送的白玉观音,低声向白芷道:“王妃一脸怒容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王妃正生气呢。”白芷压低声音,在唇边嘘了一下。 周若彤知道她俩这是逗自己开心,便配合的板起脸,“你俩说本宫坏话,拖下去斩了。” 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倒是把白芷和春华给逗笑了,“王妃能永远这么开心多好啊。” “傻孩子,总是这么天真,你们想这么开心,人家也不让啊。”周若彤长叹一声。 她下车时,己经看见华阳挽着萧成渝的手进了王府,身后的两个丫鬟跟着她后面出来,并未看到,所以两人只是扶着周若彤回了主院。 她刚坐下休息没一会儿,琳琅站在一旁贴心的为她沏着茶,美景突然进门,先是咳嗽了一声,才压低声音道:“王妃,不好了,王爷带了个女人回来。” 在屋内打扫的白芷春华几人皆是侧目回望,担忧的望着周若彤,这王爷在成亲第二日便带了女人回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她家王妃的脸么? “好像是华阳郡主。”周若彤不知华阳底细,接着品自己的茶不甚在意道。 琳琅倒茶的手抖了抖,而后郑重其事向周若彤躬了身,而后轻声道:“王妃,您万不可如此大意,这华阳郡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周若彤皱了皱眉,嗤笑一声道:“这个华阳再能闹,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她有可能,真能翻了天去。”琳琅一脸担忧,让周若彤也不由的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放下茶杯一本正经的看向琳琅,“那她能怎么个翻天法?” “早年,昭云贵妃在世的时候,人常言八公主是混世魔王,可八公主大多待在深宫内院,世人也无甚接触,只不过得了这个名号罢,可这位华阳郡主比混世魔王还要难缠还要更早些出名,昭云贵妃喜爱女儿,八公主也尚未出世,这位华阳郡主便是那时得了昭云贵妃的宠爱。”琳琅说的一大段长吸了一口气。 周若彤听得入迷,为她倒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说,她摆了摆手躬身道:“奴婢怎么可以与王妃坐一桌呢,若是被外人看到了。” “本妃让你坐下就坐下,接着说。”周若彤摆起威严,倒是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样子。 周若彤万万没想到,这个昭云贵妃居然还是个萝莉控? “后来,昭云贵妃对华阳郡主甚是喜爱,时时带在身边,还向皇上求了个郡主的封号,而后她仗着有贵妃的宠爱,便在京城内横行霸道,听说那段时期,她还曾打死过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是真是假,再后来昭云贵妃去世,这位华阳郡主才渐渐有些收敛。” “那你说的,这人只是有些霸道,与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啊。”周若彤电转心念间,突然出声道:“难不成,她己经喜欢王爷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当年她打死的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因为多看了一眼与她同行的王爷,才被她打死的。” “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倒是与她那幅娇俏可爱的模样不相符啊。” 周若彤纤纤玉指叩了叩梨花木桌面,“现在她突然回来,恐怕是来者不善。” “岂止是来者不善,她与王爷青梅竹马,听说皇上刚把您指给了王爷,她便去求皇上撤回旨意,若不是后来发生了些事,恐怕现在嫁给王爷的,便是华阳郡主了。” 屋内的几个丫鬟皆是听得入神,白芷当即反应过来,“王妃,不知我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呢?” 周若彤回头疑惑的望着她,“做什么准备?” “这女人如此心狠,那么小年纪就敢杀人,恐怕她会对您不利的。”白芷担扰道。 琳琅也是附和和点了点头,周若彤悠然一笑,“怕什么,不过是个没有封地的郡主罢,又没有母族撑腰,我还怕她翻了天?” “王妃,您别忘了,现在给她撑腰的可是晋王,这京中谁敢不服?”琳琅见周若彤如此不着急便劝道。 她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现在我们还不清楚,这华阳倒底是个怎样的为人,打死小姑娘那事儿,不过是听说罢了,我们也静观其变吧。” 琳琅见她胸有成竹,也放下了心,起身为她专心沏起茶来,她今日起得太早了,见皇帝和皇后时精神紧绷,这会儿放松下来,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有些倦意。 “我先去眯一会儿,你们记得有事叫我。”周若彤打着呵欠一边脱衣服上、床睡觉了。 几人相视一笑,便又开始轻手轻脚的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如此安静就算是在相府也算得上是很难得了。 白芷收拾好东西,便往厨房而去,去厨房时便要穿过花园,几声娇笑之声传来,白芷回头望了望,看到了那传说中的华阳郡主,她不敢多待,急匆匆想要穿过花园小路。 “那个头上戴着芷兰花的,过来一下。”华阳郡主突然出声。 她低首转身,穿过几株梅花跪下“奴婢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萧成渝冷淡的应了一声嗯,便不再出声,她跪在亭外,而落花亭四周则用上好的蓝纱给盖住,里面点了银炭以供他们取暖。 萧成渝不说起身,她便不能起来,华阳郡主轻笑一声,“成渝哥哥,你这府里的丫鬟都好生漂亮啊,连我都给比下去了呢。” 白芷向来就是聪明伶俐,自然知道审时度势,不给王妃惹麻烦。 “郡主花容月貌,奴婢蒲柳之姿怎能相提并论。” 她态度恭敬,身子都贴在地上了。 华阳郡主站起身来,曳地的紫色裙摆拖得很长,走到了白芷身边,声音清冷:“抬起头来。” 白芷依言抬头,目光平视前方,不敢看眼前的人。 华阳郡主突然一巴掌扇在了白芷的脸上。 “蒲柳之姿,真是好一张巧嘴啊,那依你之见,本郡主跟你们家小姐谁更加漂亮呢。” 亭子里萧成渝在华阳郡主动手的那一瞬间眼睛眯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出出手阻止,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奴婢惶恐,郡主花容月貌,王妃却是雍容大气,奴婢无法说出高低来。” 华阳郡主气急,再次出手,手腕却被捏住了,回首,萧成渝满脸阴霾,甩开了她的手。 “算你走运。” 白芷心内咯噔一声,跪在寒风之中,身、体低伏看不清表情,头上的芷兰花被河边吹来的寒风吹落,悠悠晃晃的掉落在她身旁,天边扑扑簌簌开始下起雪来,风雪来的快且急,不一会儿白芷肩膀上就落满了雪花。 第52章:大闹王府 华阳挽着萧成渝胳膊不依不饶道:“也许她真有这个心思呢?”说着转头对着亭外己跪了许久的白芷道:“你说是吧?” 白芷立刻重重的磕了个头,白、嫩的额也红了一大片,“奴婢不敢。” 远处行来一人,身上披着白狐披风,内穿白色暗花缎衣,几乎要与这天色融为一体,华阳定睛一看,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周若彤,待近前站定时,身后的琳琅堪堪追上、她,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见过王爷。”行过礼后她也不进亭内,站得笔直,“不知妾身的丫鬟犯了什么错,需要跪在这寒雪之中?” “只不过是本郡主叫她过来问几句话罢了,这么点儿大的雪,王妃的丫鬟也承受不住么?”华阳嬉笑道。 周若彤接过伞站在了白芷身边,替她挡住了些许的寒风,“哦?不知华阳郡主是问了本妃的丫鬟何事呢?” 华阳郡主面如桃花,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抿了一口热茶道:“只不过看她的簪花很好看,想问问是何处摘来的。”说着站起身俯身对白芷低声道:“你说是与不是呢?” “是与不是,何必非要问一个丫鬟呢?”周若彤往前站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萧成渝咳嗽一声,“若是王妃无事,便带着你的丫鬟回去吧。” 周若彤咬了咬牙,裙摆却被白芷轻轻一扯,她侧目看去,白芷低伏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那便多谢王爷。”周若彤冷着脸转身便要走。 白芷强撑站起来立刻便往前打了个跌,琳琅手急眼快的扶住了她。 三人回到主院,美景早就烧好了水,吩咐了人去叫大夫,周若彤自顾坐在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琳琅端了盆烧的正旺的银炭放在了她脚边,“王妃,小心别着凉。” 她悠然长叹一声,“看来这个华阳郡主是故意拿白芷给我一个下马威。” “这华阳郡主心思深沉,王妃要小心应对。”琳琅回想起之前的传言担忧道。 大夫为白芷看了膝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道:“幸好来的及时,不然这姑娘的腿恐怕是废了。” 琳琅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上前塞给大夫:“这是我们王妃赏给您的。” 大夫给白芷开了方子,美景接过方子便去煎药,琳琅把郎中送到府门口,便旋身回来,“王妃,刚刚奴婢去送郎中时,听说华阳郡主要在府里长住,有可能还要从府里出嫁。” 周若彤微微一笑,“这倒是很有意思,以后的日子定是会更有意思。” 她做好准备等着那位华阳郡主的出招,华阳郡主也不负她所望,第二日便来了她的主院闹事。 大雪下了一夜,到第二日清晨才停,因为她嫁的是一个王爷,府里没有老夫人等长辈,也免了晨昏定省,所以此刻她还能悠闲的在床、上睡着懒觉。 院内的洒扫丫鬟们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了周若彤的好眠,吵杂之声传来,扰得周若彤不胜其烦,她皱了皱眉,低声向床前准备叫她起床的琳琅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华阳郡主闹着要见您。”琳琅言简意骇道。 周若彤深呼吸一口,坐起身,“那便去见见这位郡主吧。” 她慢慢起身,又悠悠然的净了面洗了脸,过了半刻,一向跋扈的华阳郡主等不及,冲进门来大声道:“你什么意思?竟然敢把本郡主晾在外面。” 周若彤发髻未成,如墨的黑发半披在身后,坐在铜镜前连身都未转,“我还要问华阳郡主什么意思呢,私闯本妃的内院,不知道是谁教你的规矩,本妃得知郡主从小是由贵妃娘娘教养的,怎么贵妃的,怎么贵妃娘娘的品行郡主却未曾学的一二呢?” 周若彤根本不怕别人来找麻烦,你敢来找麻烦我难道还会怕你不成,我一个堂堂的王妃,你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罢了。 果然这话气得华阳郡主立马就发脾气了,疾步走到周若彤身边,一巴掌闪过去,琳琅闪身挡在了周若彤身前,于是这巴掌便打在了琳琅脸上。 周若彤怒不可遏,“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重责十大板子。” 华阳郡主阴测测的笑了,漫不经心的端详着自己手指上新染的指甲,而后才挑眉看向周若彤:“是吗,你敢叫人打我板子?不如试试看咯。” 主院的那些粗壮的丫头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周若彤冷笑一声:“你们是王府的奴才还是郡主的奴才,本妃说打就打。” 华阳郡主也不甘示弱,狠狠的瞪了那几个婆子一眼,警告的意味十足。 终于有一个婆子靠近了华阳郡主,然后其他人也纷纷上来,一把将华阳郡主拖出了院子内室按在了院子里的板凳上。 昨日的小雪,天地间只有稀薄的雪没有融化,然而此时的气温低到简直让人怀疑人生,这特么的古代连个空调都没有,好在琳琅将一些上好的狐皮给自己缝制了披风手套还有护膝这些东西,既温暖又好看。 华阳郡主还在板凳上挣扎,周若彤皱了皱眉,青黛上前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这身娇肉贵的郡主可能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即使堵上了嘴,脸色却是惨白,这么冷的天她的额头却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十板子打下来,华阳郡主的丫头立马扑上去将她嘴里的布扯出来,想要搀扶她起来,华阳郡主呻、吟一声,呵斥道:“你是死人吗,轻一点。” 刚刚从板凳上起身站定,她又要扑向周若彤,被两个丫头死死的拉住了。 “你给我等着,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敢打我板子,你给我记住了。” 周若彤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头发散乱却仍然气势不减的郡主:“如果这次你没涨记性,下次还敢对我无礼,我不介意再教训你一次。” 华阳郡主气得要抓狂,还是她身边的丫头知道不能再吃亏,硬是架着这位郡主离开了。 华阳郡主回到王府的偏院,王府管家立马派人去请来了大夫,郡主被打,还是杖责,这除了屁、股上的伤势,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向来在京城里横着走的华阳郡主被人给打了。 “大夫,敢问郡主这伤势怎么样?” 大夫沉吟着提笔开了个方子,交到了管家的手上:“按照这个方子去给郡主煎药,每日里服用三次,不会留疤痕。” 大夫刚刚出去,华阳郡主就挣扎着要起来,被丫鬟一把按住了。 “郡主,一切等王爷回府了再计较啊,您现在去也只会吃亏的。” 于是,等到萧成渝下朝,身后跟着的是临阳公主,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裙子,披着雪白的披风,整个人晶莹剔透,灵秀婉约。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内院,嘴里喊着:“嫂嫂,嫂嫂。” 华阳郡主得了下人的消息,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脸色惨白,扶着丫头的手从偏院出来,刚好在游廊上碰到了来寻找周若彤的临阳公主。 临阳公主看了一眼弱不禁风满肚子委屈的华阳郡主,不屑的撇撇嘴,嘴里也毫不客气。 “表姐什么时候回京临阳怎么不知道?既然回京了,本宫记得当年外祖父在京城还有几处宅院吧,你住到王府来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哥哥可是刚刚大婚的,难道是你在觊觎嫂嫂的位置?” 华阳郡主气得发抖,宽大的袖子下面的指甲已经将手掌心都掐破了。 “表妹,我刚刚回京几天,祖父在京中的宅院虽然有下人打扫,到底是我一个人住着不习惯,这才到王府住几天,可是没想到,王妃今天早上居然不分青红皂白让人将我杖责了。” 说完,她就委屈的掉眼泪。 临阳公主惊讶不已,接着居然捧腹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猛然觉得空气有些异样,回身看到自己的哥哥正往这边过来,赶紧停止了笑容,围着华阳郡主转了一圈,“哎呀,你这好端端的也没怎么样嘛,还是你想恶人先告状?” 华阳郡主再次气结,这京城里她谁都敢惹,唯独皇家的人她惹不起,她现在的郡主身份可是已故的姑姑给自己讨来的,皇帝多么宠爱八公主,她有所耳闻。 萧成渝走过来,看了一眼正在对峙的妹妹和表妹,“你们这是怎么了?” 临阳公主一把抱住了哥哥的手臂,笑着撒娇:“哥哥,我就是想嫂嫂了,你不知道嫂嫂上次送我的东西,宫里的娘娘们都羡慕死了,更别提其他的姐妹们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嫂嫂吧,嫂嫂那里有梅花酒,还有好吃的糕点,她小厨房的东西也是格外好吃。” 萧成渝满脸黑线,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的妹妹:“你怎么知道她小厨房的东西好吃?” 人家才嫁过来你就这么了解人家吗? “当然了,以前嫂嫂在相府的时候,我就经常去蹭吃蹭喝,或者派人去相府取,保管你吃了都不想再吃其他的东西了。” 她拉着皇兄不想给华阳郡主说话的机会。 但是人家特意在这里巴巴的等着,又岂会就这么失算。 “哎呦,好疼。” 华阳郡主整个人索性都靠在了丫头的身上,脸色惨白的呻、吟着。 临阳公主骂了一声狐狸精,拉着自家哥哥要继续往前走。 第53章:回门礼单 萧成渝转身看向了华阳,刚好对上一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眸子。 “华阳不舒服就回房间休息吧?” 华阳郡主却小跑几步,一把扑进了萧成渝的怀里,大哭不止,一边啜泣着控诉:“表哥,我只是借住在王府里,可是早上的时候,王妃嫂嫂居然派人将我杖责了,表哥,大夫说很可能会留下疤痕,我不要活了。” 临阳公主穿着鹿皮小靴上前对着华阳郡主的脚就是一脚踩下去:“不要活了,那本宫赏你一盏鸩酒?” 华阳郡主立马噤声,唯有不断抖动的肩膀在诉说自己的凄楚可怜。 萧成渝真是一阵头疼,自己的亲妹妹跟自己的表妹素来不和,只要到了一起就会掐架。 “潇潇你不是要去找王妃吗,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临阳公主气得一跺脚,指着华阳郡主:“哥哥,你看看清楚,她从小就会装,你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明明知道你已经有了王妃,还非要住到王府来,简直是居心叵测,哼。” 华阳郡主看着那位骄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公主带着宫女离开,心里一阵快意,萧宝如,你不过就是比我出身好了一些罢了,等我当上了皇后,我要一定要让你好看,哼。 眼里的疯狂一闪而过。 周若彤正在就着火盆吩咐琳琅烤红薯要时刻注意着要翻,否则容易烤糊,又吩咐春华去弄壶果酒来。 刚刚进了院子里,就闻到了酒香和红薯的香味,临阳公主蹦跳着进了大门。 “嫂嫂,好香啊,看来我真的是来对地方了。” 琳琅赶紧放下手里的红薯上前将一个暖手炉塞到临阳公主的怀里了,“公主,快到火盆旁边,暖暖手。” 临阳公主就着琳琅的手脱了自己的披风,又瞄着那烤红薯开始咂舌:“嫂嫂,你这院子里有小厨房吗,午膳你打算吃什么?” 周若彤心里觉得好笑,这位尊贵的公主可实在是单纯的紧。 “公主想吃什么,我让她们去做。” 临阳公主用手托着脑袋,打量了周若彤一眼,一口气报了好几个菜名,这才心满意足的看着那红薯。 “琳琅,你亲自去厨房,公主刚刚说的那些都吩咐做出来,一定要精细着点。” “是。” 琳琅退了下去,周若彤拿起小夹子亲手翻起那个红薯来,临阳公主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嫂嫂,半晌才开口:“嫂嫂我特别的佩服你,华阳栽到你手上算是倒了大霉了。” 周若彤知道看来华阳郡主已经给你这位小姑子哭诉一番了。 “她来我这里挑衅我,一点规矩都没有。” 临阳公主眨着大眼睛表示赞同。 “嫂嫂,你不知道,当年母妃特别想要一个女儿,甚至动了要收养华阳做义女的心思,结果后来居然怀上了我跟七哥,华阳因此没有做公主的可能了,我出生不到一个月,她就差点掐死我好几次,她还威胁我的奶娘不许告诉母妃,后来我五六岁的时候,她到宫里陪我玩耍,故意支开宫女和嬷嬷,将我从假山上推下来,幸好是当时哥哥接住了我。” 周若彤心中大惊,没想到从出生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八公主居然小时候几次三番差点被人杀死。 “那公主没有想过要告诉贵妃娘娘吗?” 临阳公主神色有些黯淡,眼里已经有了水光,“我当时告诉了母妃,但是母妃不信,还说肯定是我错了,叫我要跟华阳好好相处。” 周若彤心中了然,恐怕这位贵妃娘娘也不会想到自己真心疼爱的侄女会想要自己的女儿的命吧,所以自己的小姑子不喜欢这位郡主。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临阳公主的手。 “潇潇。”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临阳公主对着她笑笑,从她手里抢下了那个小夹子将那个红薯掏到了自己面前,烤好的红薯散发着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嫂嫂,我觉得你跟她不一样,跟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周若彤心中一凛,废话,我可是穿越过来的,作为我上辈子大龄剩女的年龄加上我现在的年龄,我跟皇后的年龄相当好吧,再说了,作为一个曾经接触过高科技的人怎么可能会跟你这个空间的人一样呢。 “能做公主的嫂嫂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听说公主府已经快要竣工了?” 临阳公主这边正跟周若彤说着什么时候从宫里搬到公主府,这边萧成渝带着华阳郡主跨进了主院。 周若彤站起身来跟萧成渝请安。 “妾身见过王爷。” 萧成渝点点头,走到临阳公主身边坐下,华阳郡主偷偷看看晋王,委委屈屈的开口:“表哥,我身上疼。” “既然疼就该知道这会儿应该是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这会儿到处乱跑是几个意思?” 临阳公主端出了公主该有的架子,华阳郡主看看萧成渝,发现对方根本不帮自己讲话,只得委委屈屈的从住院里退出来。 刚刚踏出主院,回头看向这王府里最恢弘的院子,一阵气结,拳头都忍不住攥得紧紧的,原本是想带着萧成渝过来寻找周若彤的晦气,这下好了,人家直接无视了自己,不仅如此,上午的这顿杖责指定是白受了,这往后在京城里谁都敢瞧不起自己。 周若彤很奇怪的是萧成渝居然没有替这位郡主说话,毕竟昨天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她抢了自己的马车,他当时都没有意见。 旋即明白过来,不管华阳公主多么得昭云贵妃的疼爱,到底只是表妹,潇潇跟华阳郡主不合,所以自己这是沾了小姑子的光了。 于是,室内顿时一片沉寂,萧成渝不说话,周若彤也只能干坐着。 直到美景端上来一碟子的梅花糕点,那点缀着梅花清香的小小糕点全部都是周若彤真真是瞬间俘虏了临阳公主。 她放下了手里的烤红薯,递给美景:“切好之后端上来。” “是。” 于是,内室一片温暖,角落里的那株梅花散发出的清香中和了屋子里的炭火的刺激气味。 周若彤将温好的果酒倒了一杯递给晋王,又倒了一杯给临阳公主。 萧成渝看着她白。嫩的手指将温好的果酒倒在白玉杯子里,白皙粉嫩的手指和白玉的酒杯相映成趣,他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满脸绯红,着急的要解开自己的衣服。 “哥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临阳公主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果酒,却见自己的皇兄端着杯子愣愣的看着嫂子的手,起了逗他的心思。 萧成渝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无忧无虑的,你皇兄我可忙着呢,罢了,你就在这用午膳吧,我出趟门。” 周若彤起身送了萧成渝到门口,看着他出去,心中一阵欢呼,两人倒真的是相敬如宾了,一点点做夫妻的烟火味道都没有。 “嫂嫂,恭喜你,我感觉皇兄已经把你放在心上了。” 周若彤回头,对方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临阳公主实在是过于单纯了,萧成渝这个人有心要那个位置,本来就怀疑自己,怎么会把自己放在心上,恐怕他心里在意的是他那个表妹吧,可是为什么却没有娶那位表妹做王妃呢。 周若彤看得出来,萧成渝的心里恐怕是真的有这位郡主,否则怎么会让她如此胡闹。 午膳周若彤陪着临阳公主一起用的,萧成渝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好在周若彤也无所谓,只是等临阳公主一离开,立马就让琳琅出府了。 王府的管家来主院求见王妃,周若彤午后小睡了一会儿,这个世界里女人都不用上班,自己基本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实在是日子太惬意了一些,真的是希望这就是一场度假,之后便回到现实的世界中去。 春华将一件坎肩给周若彤套上,又给她梳了一个堕马髻,戴上了两支发钗,这才从内室出来,王府管家将手里的一张单子呈上。 “回王妃,这是奴才拟定的明日王妃回门的礼物单子,请王妃过目。” 是了,这古代也是有回门的规矩的呢。 礼品单子从百年的老山参到整斛东珠再到珠宝首饰还有一些上等的布料,列了满满的一大张单子。 王府的管家张叔是王府的老人了,周若彤知道在王府的事情,事无巨细基本上都是他在料理,以萧成渝的为人,这位管家一定是十分的忠诚才对。 “就按照这礼单上面的来吧,有劳张叔了。” 她又示意身边的春华掏出几个金果子递给了张叔:“以后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张叔多多提点着。” 管家也不客气,伸手就接过了金果子。 管家一离开,琳琅和春华就嬉笑着上前要看着礼单,周若彤也不客气,将礼单递给了她们,听着她们啧啧的惊叹声,忍不住心里直打退堂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回门居然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父亲跟晋王应该是不合才对,毕竟晋王才刚刚杀了父亲的门生啊。 白芷将礼单从前到后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这才下了总结性的话语:“王妃,奴婢觉得这管家实在是个聪明人,按照这礼单上面来,那么从相府的老夫人到下面的姨娘,每个人都有礼物了。” 周若彤点头,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没错,看来明天我父亲一定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呢,毕竟聘礼那么丰厚,回门带的东西也这么丰厚。 第54章:你这个扫把星 第二天天刚刚亮,周若彤就醒了,床外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萧成渝什么时候起床的,自己都没有看到过。 “春华,服侍我起来。” 春华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挽起了床幔,端来了热水,服侍周若彤净面,收拾了两炷香的时辰之后终于都妥帖了,衣服上带着梅花的熏香味,这个年代实在是没有香水,熏香也就代替香水勉强用着吧。 红色绣着大朵牡丹花的衣裳,外面披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风,上好的狐毛摸起来手感及其柔软,这样的东西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可是不多见,起码得卖到五位数,而且还可能不是全皮的。 “王妃,您看看,这样可妥当?” 春华给自己收拾完,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宫装美人,唇红齿白,淡眉蜷首,如墨一般的青丝挽起,耳畔是缀着蓝宝石的耳环,手腕上戴着一只绿汪汪的镯子,高贵典雅。 萧成渝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衫从外面进来刚好看到周若彤的背影,她的脖颈很长,很美的弧线。 几个婢女赶紧行礼。 “见过王爷。” 萧成渝唔了一声,张开双臂,示意帮他换衣裳。 春华赶紧去找来了一件宝蓝色的衣裳,他就那样张开双臂端正的站着,等着周若彤过来侍候。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那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的呼吸声,立马就开始走神了,眼前的扣子怎么也解不开。 萧成渝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本王讨厌别人玩把戏,你应该知道本王指的是什么,你不过有王妃的名分罢了,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不该动的人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眼前的声音让周若彤一阵恶寒,早知道他根本不喜欢自己,娶自己恐怕也是因为是早已定下的亲事,可是这么自恋,这么是非不分实在是让人生气。 “妾身不明白,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 萧成渝一把将周若彤环在他腰间准备给他系带子的手拉开。 “你服侍本王穿个衣服都要这么费劲,不是摆明了要勾、引本王吗?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多看你一眼?” 那嘲笑的语气让周若彤恨不得将这个男人踩到土里去才好。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怕按捺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将眼前的这个皇亲国戚,还有可能是下一代皇帝的人给暴打一顿,勾、引你大爷,老娘用得着勾、引你吗。 “妾身让春华进来服侍您吧。” “不用了。” 萧成渝将手里的袖子从周若彤手中抽了出来,春华和琳琅再进来服侍两人早膳的时候敏感的察觉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直只上了马车,春华才有机会问:“王妃,你跟王爷是不是吵架了?” 如果是别人,给十个胆子也不敢问,但是春华从周若彤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都跟随在身边,而且中心耿耿。 周若彤摇头,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瞟了一眼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薄唇抿的紧紧的,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她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萧成渝突然看向马车,吓得周若彤赶紧撤回视线,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嗓子。 右相府门口,周霖宜带着人在门口等着,不得不说,当年母亲的眼光的确是不错的,抛开周霖宜曾经是新科状元郎不说,他可是个美男子,即使已经即将年过四旬,依然风姿不减。 徐姨娘一身桃红色的衣衫,外面是火红的狐皮披风,她妹妹则是同色的披风,里面是嫩黄色的衣裳,姐妹两人跟周霖宜站在一起,即使有年龄上的差异,但是丝毫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 萧成渝翻身下马,周若彤扶着琳琅的手踩着小板凳刚刚下来,徐姨娘便带着女眷过来请安。 “奴婢见过王妃。” 周若彤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周霖宜一直在注意自己,心里顿时一阵恶寒,他只会关注自己是不是得到了萧成渝的宠爱,绝对不是关心自己在王府里过的好不好。 “姨娘快起来。” 她伸手扶起了徐姨娘。 多日不见,柳姨娘带着自己的女儿周若兮在徐姨娘后面,再也没有从前的嚣张跋扈。 周若彤自然不想跟她在这个时候计较,自己好歹也是一品亲王妃,要想处置柳姨娘,只需要跟徐姨娘说清楚就好了。 跟在萧成渝身后,一行人进了相府的正厅,周若彤带着人直接去后院给周老夫人请安。 周老夫人还是一团和气,只是眉宇间掩饰不住的困倦,看到周若彤进来,在身后陶妈妈的搀扶下才要起身行礼。 周若彤还记得当初这个老太太刚刚回到相府的时候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的事情,想到那些欲加之罪,她干脆站在那里,硬生生的受了周老夫人的礼。 周若彤扶着老夫人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示意身后的春华将两支百年老山参拿出来。 “祖母,这是若彤寻的老山参,祖母不是老头疼吗,这个对头疼有奇效,祖母的气色不是很好,一定要好好的休息才是。” 周老夫人本来对着孙女行礼就已经很不爽了,然而看到对方带来的老山参之后立马眉开眼笑了。 周若兮站在后面,眼睛瞪得大大的,要不是柳姨娘一直抓着她的袖子,恐怕已经扑上去了。 周若彤将带回来的东西分发给大家,给周老夫人的除了老山参以外还有几匹上好的布料,甚至还亲手做了一双鞋,鞋上面绣的是吉祥如意的图案,很是喜庆。 周老夫人捧着那双鞋看了半天,嘴里啧啧称叹:“到底还是若彤心疼老身,瞧瞧这针脚多密啊,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的。” 徐姨娘上前:“老夫人,王妃向来就是尊敬您的,您看,这做工,这图案都看出来是花了心思的呢。” 周若彤心里暗笑,周老夫人真是个势利眼,自己不过是让青黛帮着做了双鞋,然后拿了出来,真的要叫自己做这样的鞋子,自己还做不出来呢。 送给徐姨娘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和一对成色极好的玉镯子,送给周若兮的是几支发钗和一对儿耳环,三小姐周若琳的是一只玉佩和一套头后,给柳姨娘的居然是燕窝和东珠,还有几匹上好的布料。 又派人将一幅字画给周霖宜送过去,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给周子峰送过去,甚至连徐姨娘的妹妹都得了一套头面和一支发钗。 于是,周老夫人的院子里欢声笑语一片,除了柳姨娘和周若兮一直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祖母,对了,我这里还有串上好的梨木珠子,祖母是礼佛之人,这梨木珠子放在祖母这里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呢。” 周若彤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颗颗圆润饱满的珠子,很是漂亮,品相很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周老夫人的眼睛都直了。 “哼,只会拿东西来哄祖母,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周若兮突然出声,语气格外的不屑,斜着眼睛挑衅一般的看向了周若彤,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徐姨娘瞪了一眼柳姨娘:“姐姐是不是要好好的管教管教女儿,王妃虽然说是咱们相府出去的,到底是王妃,身份尊贵着呢,可不是一个庶出的小姐能够随意编排的。” 柳姨娘气得不行,但是不敢发作,她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走到了周若彤面前。 “王妃赎罪,是奴婢管教不周,这才让二小姐口出狂言。” 春华站在周若彤的背后看着福身行礼的柳姨娘一阵快意,她印象里的柳姨娘从来都是趾高气昂的,从来不曾正眼看过自己,更不要说会福身行礼了,她惩治起大小姐来的时候可是花样百出。 周若彤端起了面前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浅浅的啜饮了一口,低头发现柳姨娘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了,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这样惩治我吗? 她心中一阵冷笑,正打算叫起,周若兮突然扑上来:“你这个贱、人,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如果不是你,今天的王妃就是我了,轮得到你在这里说话吗?” 柳姨娘急的要上前去捂住女儿的嘴,可惜周若兮一直挣扎,边挣扎边骂,徐姨娘吓得脸色惨白,周老夫人手里的茶盏更是扔了下去。 “胡闹,还不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孽女给我拖下去。” 门外冲进来两三个粗壮的婆子,抓住还在胡言乱语的周若兮拖了出去,咒骂声渐渐远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古怪极了。 柳姨娘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周若彤面前,额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咚的响。 “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二小姐吧,这孩子实在是从前辈奴婢给宠坏了,她最近被尚书府退了婚,这才胡言乱语,求王妃恕罪啊。” 周若彤愣愣的看着下面磕头求饶的人,侧过头去看向周老夫人。 “祖母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周老夫人满脸怒容,因为生气,眼角的皱纹格外的明显,她盯着柳姨娘的目光一阵寒意。 “如此不懂规矩,还是搬回到南苑去吧。” 周若彤愕然,这老夫人未免也太心狠了一些,如果真的去了南苑,徐姨娘动了手脚,恐怕母亲的死真的没法得到真相了。 从相府用过了午膳,周霖宜带着众人又是将周若彤和萧成渝送到了大门口,然而比起早上迎接的人,少了柳姨娘和周若兮。 第55章:侧妃 周若彤感觉自己的父亲隐隐约约的想要跟自己说什么,却没有说,只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失望。 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马车,她在脑海里细细的过滤了一遍今天的全部细节,发现的确是没有一点点的问题,但是父亲的眼神还是让她格外的疑惑,那么还是有问题的,问题在哪里。 马车停在了晋王府门口,宫里宣旨的公公居然等候在了那里,两人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急匆匆的赶到大厅接旨。 来宣旨的居然不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而是皇后凤仪宫的首领太监,这让周若彤敏感的觉得眼前的事情可能是一个阴谋。 皇后派人来宣旨,会是什么旨意呢,她端正了身子,挨着萧成渝身边跪了下来。 直到太监将手里的懿旨交到了萧成渝的手上,周若彤还在恍惚之中,脑子里一直在盘旋着:华阳郡主,端敏淑惠,与晋王青梅竹马,特册封为晋王侧妃。 周若彤身后的琳琅和春华也呆住了。 唯有萧成渝双手接过懿旨,又吩咐张叔将公公送出王府,还特意打赏了一锭金子。 公公满脸笑容的看着萧成渝:“晋王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啊,皇后娘娘说了,念在郡主跟殿下青梅竹马的份上,又碍于周家的颜面,这就亲自下旨,晋王可要记得进宫谢恩啊。” 萧成渝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 周若彤起身祝贺晋王:“起身恭喜殿下了,殿下这下可是要享齐人之福了。” 妈蛋的,刚刚嫁过来还是第三天接着就来了个侧妃,还是皇后赐婚的,皇后娘娘不是一口一个自己是侄女吗,这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想必平时也没少做吧。 也罢,反正自己也没有打算要跟这个男人长久的生活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去在乎他要娶谁。 萧成渝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周若彤,转身径自离去,留下周若彤一个人站在原地,我祝福你你都不客气一下,什么表情。 “王妃,怎么办,皇后怎么会将郡主赐婚给王爷?” 青黛着急了起来,白芷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青黛使了个颜色。 “青黛姐姐,这是在正厅。” 周若彤赞赏的点头,白芷这个丫头永远是粗中有细,不管怎么样都能随时注意潜在的危机。 青黛吐了吐舌投,周若彤看了众人一眼,外面,萧成渝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回院子吧。” 回到主院,关起了大门,青黛就忍不住吐槽了:“王妃,这凭什么啊,即使要纳侧妃,那也不该是现在啊,王妃才刚刚嫁过来,这皇后娘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周若彤当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皇后这是在警告自己,告诉自己可千万别有别的想法,那华阳郡主呢,她为什么会听皇后的摆布,她是晋王的表妹,为什么不站在晋王这一边,她跟皇后是在谋划什么,或者说她们两人有着什么样的交易? 周若彤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出去,让自己静一静。 琳琅做了个手势,带着大家都退了出去。 天色已晚,周若彤却丝毫没有觉得饿,她抱着膝盖,脚底下是燃烧的正旺的火盆。 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萧成渝换了一身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 外面的月光透过门缝隙撒了进来,在地上落成了斑驳的阴影。 周若彤起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起来吧,华阳要过来给你请安,怕你因为之前的事情而不想见她,所以本王陪着一起来。” 果然,门外一个一身白色衣衫的女子楚楚动人的眼眸里满含深情,眸子几乎没有离开过萧成渝,莲步轻移到了近前,这才端正的行礼。 “给姐姐请安。” 华阳郡主福了福身,也不等周若彤喊起来便顾自起来,扶着萧成渝的手臂开始撒娇:“表哥,我听说王妃这里的膳食特别的好,不如我们留在王妃这里用膳吧。” 琳琅从外面端进来沏好的茶水,最后一杯是给华阳郡主的,走到华阳郡主面前,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华阳郡主伸手来接,却不料没有接住,滚、烫的茶水刚好泼在了她那白、嫩的手腕上,她大叫一声,琳琅吓得赶紧跪地赔罪。 离她最近的萧成渝则是关切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便匆匆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几人,琳琅膝行至周若彤身边,额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请王妃惩罚。” 是的,琳琅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了华阳郡主的手上,只会让让人觉得周若彤没有容人之量。 白芷和春华也跪了下来,一屋子的奴婢全部都跪着,周若彤走到琳琅面前,伸手扶她起来,琳琅不肯起来,坚持要跪着。 “快起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即使你今天没有将茶水泼在她手上,她就会不跟我争吗?” 她又转向白芷:“陪我过去看看吧。” 自从华阳郡主来了王府之后,被萧成渝安顿在了主院右边的枫林苑,院子外面是一片枫树林子,每到了秋天的时候,枫叶打着旋儿的飘落,地上总是堆满了红叶,美丽极了。 此时,这些枫树全部都是光秃秃的,树干乌黑,周若彤带着白芷,白芷提着灯笼,主仆二人走在枫树中间的青石板路上,只听到绣花鞋跟青石板路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来。 枫林苑里,几个粗使的婆子看到周若彤进来,跟没看到一样,其中一个更是站在了大门中间。 “王妃稍等,容奴婢进去禀报一下。” 等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辰,华阳郡主贴身的丫鬟走了出来,看到周若彤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都不行礼,甩了甩手里的帕子。 “我们郡主好着呢,王妃还是回去吧,王爷跟郡主正在用膳,王妃就不要进去了。” 白芷气得差点要动手打人,巴掌都已经扬了起来,倒是那婢女反倒是来劲了。 “王妃这是特意带着自己的婢女赶过来要打人吗,我们郡主是皇后娘娘赐婚的侧妃,要是王妃不满意,也该去皇后娘娘面前说去,跟我们郡主置什么气。” 周若彤带着白芷往回走,回头,枫林苑里一片灯火通明。 萧成渝将碟子里的虾小心的剥开壳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华阳郡主的碗里,华阳郡主眉开眼笑的用筷子夹起来放进了嘴里,闭上眼睛,仿佛那是人世间难得的美味。 片刻之后,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萧成渝。 “成渝表哥,你知道吗?小时候姑母就说过了要把我许配给你,你本来应该是华阳的夫婿,而不是那位相府大小姐的。” 她说完嘤嘤哭泣起来,雪白的粉脸上挂着泪珠,惹人怜爱。 萧成渝放下了手里的虾,婢女送上来温水让他净手,他小心的将华阳郡主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去见皇后了?” 华阳郡主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过来,白、嫩的小手攀上了萧成渝的手臂,红唇在他耳边呼气。 “是皇后召见我的,说姑母离开的时候曾经有意想要让我嫁给表哥,我……” 她低下头,一副娇羞的样子。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为自己怀疑对方而感到懊悔。 “你早点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华阳郡主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粗壮的腰身,小脸不停的在他背上摩擦。 “成渝表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该去见皇后。” 萧成渝的眼里闪过一丝的挣扎,很快恢复清明,他掰开了华阳郡主的手,匆匆离开了枫林苑。 夜色在头顶弥漫开来,寒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冷颤,他快走几步,进了书房,暗卫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禀殿下,属下查过了,是皇后娘娘召见的郡主,但是两人谈了什么,属下不知道,但是郡主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满脸笑容。” 萧成渝摆摆手,他心烦意乱的到了书桌旁边,一挥手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打翻在地,巨大的声响在暗夜里有些惊心。 “给本王的外祖父送封信过去,告诉她懿旨的事情。” “是。” 暗卫消失不见,萧成渝脑子里突然突然那个清丽的身影,懿旨下来的时候,她首先恭贺自己,而后自己带着华阳过去跟她请安的时候,她的婢女却不小心烫伤了华阳。 回到主院,春华已经让小厨房做好了滋补的鸡汤,还有蒸好的梅花糕点,糕点里放进了鸡蛋和面粉,松松软软的,很像是二十一世纪的芝士蛋糕。 倒是婢女们的神色都不太好,整个主院气氛很压抑。 周若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招呼着几个婢女:“来来来,都一起坐下吃,今天忙活一天了,有些人即使我不去招惹她,她也会来招惹我的,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谁真的稀罕这劳什子的王妃了,我有那么多的嫁妆,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琳琅惊诧的看向自己的主子,周若彤当然理解,在她们眼里,自己刚刚那几句话可是惊世骇俗,她们一定认为自己是受了刺激了。 她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又啜饮了一口鸡汤,鸡汤里面放了山参,很香醇,这小日子过的可真是好啊,凭借自己的身份就有了这么多的财富,自己怎么不能生存下来啊。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但是往后你们就明白了。” 声音穿透大门,门外的萧成渝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第56章:被折腾的 她不在意?就算与别人共侍一夫她也可以面不改色,而且听她刚才的意思,貌似是觉得这样的状况才更符合她的心意。 萧成渝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眼神中流露着复杂的神色。 这女人,果真不是为了自己的情义来的,相反之下竟然还能这么坦坦荡荡,她果然对自己半点感情也无,如此说来,这个周若彤果真是皇后的人! 萧成渝暼了一眼大门,想到她此时正一脸快意地与丫鬟们谈天说地,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 “你们一个个能不能别哭丧着脸啊,好像是我欠你们钱似的。”周若彤对着她们翻了翻白眼,写这丫头们的扑克脸,怎么和萧成渝有一拼呢。 “王妃说笑了,我们不敢这么认为。”晚歌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们是怕那个郡主有朝一日骑在王妃的头顶上!” 青黛一副愤懑不止的样子,“现在连王爷也那么看得起她……”此话一处,青黛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言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怯怯地暼了一眼周若彤。 周若彤倒没在在意,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反正她有的是钱,不能饿死而且还衣食无忧,而且自己还有王妃这么个头衔给自己撑门面,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只要别人不主动找她麻烦,她是万万不会主动挑事的。 周若彤安慰了丫鬟们几句便差遣她们赶紧休息。 周若彤有些无语了,明明受害者是自己,怎么倒成了自己安慰她们了? 夜里,周若彤睡得正香,突然感觉自己的床边微微一震,显然是有人爬上来了。 但周若彤眼皮沉重得很,没精力睁眼去看个究竟。 “起来给本王更衣。” 朦胧之中,周若彤听见有人在他耳畔吹风,她心里一躁,翻了个身,继续会周公。 “你聋了不成?起来给本王更衣。”这一生叫得尤为响亮,周若彤身形一震,一个激灵睁开眼。 没睡醒,眼睛有些微微的干涩,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轻声“嗯”了一声,小手朝着那繁琐的衣扣伸去。 本就没睡醒,再加上被吓到了,意识便越发越模糊,一双手也不知道伸到了何处。 萧成渝看着那微眯着眼睛伸着手抓来抓去的周若彤,心下忽然觉得好笑。 然而,在周若彤半梦半醒之际,两片柔软的东西忽然贴在了自己的唇瓣上,混杂着醉人的酒香,辗转反侧。 周若彤这回是彻底清醒了,她猛然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只觉五雷轰顶。 这个晋王不是向来讨厌自己吗?他不是觉得自己是皇后身边的人吗?怎么会夜里亲自己? 难道他突然想开了吗? 四目相对,一双幽深的黑眸映入周若彤的眼睛里,她清楚地从这双眼睛里看见,此时萧成渝的双眸是半点情义也无。 周若彤心下一动,猛然推开他。 “难得王爷有如此好的兴致,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把这雅兴留给华阳郡主?”此话一出,就连周若彤都听出来话中隐隐带着醋意。 萧成渝闻言轻笑一声,“真是为难你这一颗识大体的心了,将本王往别的女人怀里推,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演得甚好。” 纳尼?欲擒故纵,他特么怎么那么愿意往自己脸上贴金呢?我欲擒故纵你?只要你不为难我别用眼神冻死我我就烧香拜佛了。 “王爷您真会打趣臣妾,王爷您身份高贵,样貌也是俊朗无匹,恐怕天底下的女人都要巴不得在王爷面前演戏呢。” 这句话的矛头,明显指向的是华阳郡主。 萧成渝突然意兴阑珊,直接翻了个身,再不看周若彤一眼,“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别让本王知道你对本王怀有其他心思,不然,本王定会叫你生不如死。”说到底,她还是怕这个女人会伤及自己的妹妹。 八公主年少单纯,而又那么喜欢周若彤……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多说无益,说得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于是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培养睡意。 大早上,周若彤翻了个身,发现身旁已空无一人,心中暗喜,便开始像个八爪鱼一样肆无忌惮地躺着,睡相无法言说。 “王妃,王妃。”春华焦急地跑到周若彤的房间,看到自家主子还在呼呼大睡,心中暗叫不好。 “王妃,您别再睡了,华阳郡主朝着咱们院子的方向走来了,说不准一会她要来拜见王妃呢。”春华焦急万分,已经日上三竿了,如若让华阳郡主看见晋王妃还未起身,这岂不是让她耻笑吗?如果被她抓了把柄再传出去,那王妃的脸面何存了? “把门给我关上,派几个人过去看着,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春华,快伺候我洗漱。” 该死的,都怪萧成渝,好端端的夜里抽风非要把她弄醒,难道他不知道回笼觉睡起来更香吗? 于是乎,周若彤把一切罪过都算在了萧成渝身上,脸上阴云密布,极不情愿地下榻洗漱。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扣门的声音,“不知王妃命几个丫头将本郡主阻隔在外面,是何用意?” 周若彤看了一眼水盆里的水以及她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中衣,对着门外朗声道:“既然郡主如此迫不及待,那么就请进吧。”既然这么想看自己梳洗,呵呵,这点小要求自己又不能满足不了她。 门应声而开,华阳郡主身穿淡红色衣袍,头戴金黄色牡丹步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呦,王妃姐姐怎么才起床啊,我现在才知道,我表哥娶回来的人,竟然如此之懒,真是不识大体。”华阳公主皱眉,打量着身穿白色中衣且不施粉黛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位王妃,很美。但是她越美,自己便越是嫉妒。 春华闻言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周若彤生生拦住。 “你王妃姐姐今天起得确实是晚了,唉,都怪昨天王爷半夜折腾本宫,害本宫身子如此乏累,这才怠慢了妹妹。”周若彤回给华阳一个微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华阳的脸色,由青变绿,煞是好看。 “你……这种事情王妃姐姐还好意思说出口,果真不害臊?” 哪种事情?周若彤听得云里雾里,昨天晚上萧成渝确实是抽风一般地折腾自己,自己没说假话,至于那位郡主是否会错了意那就不在于她了。 周若彤轻笑,“倒是郡主你,一身红色像是要出嫁似的。” “呵,没错,本郡主可是皇后娘娘钦点的侧妃,可是快要嫁给表哥的人了,而且本郡主和表哥青梅竹马,这感情容不得旁人插手。” 周若彤真是不忍和这如孩子一般的郡主相计较。她从小便有昭云贵妃的庇护,这娇纵的性子可不是一日养成的,自己与这种人计较,无非是在打一场无厘头的唇舌之战,自己赢了也好输了也罢,对方终究还是会不待见自己的,这梁子,可是早就已经结下了,加上之前自己还杖责了她一顿,她今日是来耍侧妃的威风的吧。 “那就烦请郡主赶快离开此地吧,本宫这里利器甚多,别一不小心,再伤了郡主。” 华阳想起自己被烫伤的事情,心里便有了丝抵触。 说到底,这个女人还是正王妃,而且口齿伶俐,自己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还得需要皇后娘娘。 “王妃,她也太飞扬跋扈了,看来之前的伤,倒是烫轻她了!”春华咬着嘴、唇,愤懑无比。 周若彤摆了摆手,“她只是娇纵惯了,这可是王府,我才是这里的女主人,有我在,还能让她上房揭瓦不成?”语毕,周若彤继续拨弄着水盆里的水。 不得不说,生活在古代,确实很累,这才三个多月就已经让她身心疲惫了,如此说来,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在周若彤愁眉不展的期间,春华和白芷早就已经给她梳好了一对漂亮的发鬓,随即用珠花簪随意挽起,华而不实,衬托她一张小脸甚是精致。 春华以为周若彤受了华阳的气而闷闷不乐,接着便又夸赞了周若彤好几句。周若彤笑着和丫鬟们打趣起来,僵持的气氛得到了缓解,周若彤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而这场轻松的心情,终究还是被一阵传话声打破。 来的人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琥珀,她对周若彤福了福身,一脸恭恭敬敬地样子。 “王妃,我家皇后娘娘有请,轿子就在外面。” 轿子就在外面,看来眼下是容不得拒绝了。 “好,容我换一身、体面的衣服。” 琥珀点了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半柱香之后,周若彤便在暗卫的监视之下,光明正大地坐着轿子出了王府。 进了凤仪宫,周若彤恭敬请安:“皇后娘娘千岁”,皇后闻言立马将她扶起,颇亲近地拉住周若彤的手。“姨母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的。” “不知姨母见若彤前来,所谓何事?”周若彤开门见山,我不想与她多费口舌。 “来,若彤,你也有好久没进宫了,陪姨母去御花园走走吧。” 周若彤携着丫头与皇后漫步在御花园中,心思忽然变得沉重。 她知道,皇后今日找她过来,多半是和晋王有关,而对方迟迟不开口,是在谋划着什么呢? “若彤,你看这花,开得多鲜艳啊。”皇后伸手折断一枝梅花,将她放在鼻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可惜了,再坚毅的花,也会有被摧毁的一天,冬天一过,它还是会被其他花朵给取代的。” 周若彤早就听出皇后话里有话了,呵,这个女人,如果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呢? 第57章:岂能容你撒野 “母后,关键这冬天还没过去呢,依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不还是只有梅花盎然不倒,一枝独秀吗……”周若彤话里有话,但依旧装作是不谙世事的样子。 皇后刚想责怪,可是看到周若彤清澈的明眸,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这个孩子,看来不好对付。 “都说过了,应该叫母后了。若彤,母后将华阳郡主赐给晋王,你怪不怪母后?” “不怪。”反正他又不喜欢晋王,至于晋王身边多了哪个女人这又关她什么事?只要自己的身份在,地位不变,而且以后的生活衣食无忧,她倒是不介意与别人共侍一夫。 皇后看周若彤的反应如此淡定,眼眸重透露着惊讶的神色。“难得你这个孩子这么识大体,真是让母后欣慰。” 周若彤朝着皇后笑笑。 “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华阳,本宫是可以收回成命的,毕竟你才是王府里的晋王妃,母后也不想让王府多一个人来碍你的眼,但是……”皇后低头,面色很为难,“若彤一直与晋王不亲近,近不了他的身,母后也替若彤着急啊。” 周若彤看着皇后秋水明眸之中露着为难之色,冷笑了一记。 看来自己上次进宫的话语,皇后是记住了,那时候自己说近不了晋王的身因而婉拒了皇后娘娘的之前委托自己的事,没想到,皇后竟然又派了一个人来监视晋王。 而且她刚才的那番话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听她的,她就会让自己独霸晋王府。 呵呵,这样的“赏赐”,她周若彤从来不稀罕。 “母后,若彤觉得,华阳郡主和晋王是青梅竹马之情,既然如此,如果若彤再不成全他们,恐怕是在棒打鸳鸯了。”周若彤低垂着目光,看着落在地上的积雪。 落雪是美,可惜这种纯洁的白色,早晚会被玷污。 皇后脸色一变,不禁讶然,“此时此刻若彤还能为他人考虑,真是心胸宽广之人,就连母后,也自惭形愧了。” 口里虽然谦卑,可是眼中明显透露着一种失望的神色,周若彤显然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心口不一。 “若彤愧不敢当。” “若彤,你记住,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姓秦的。”周若彤抢先回答,对于打亲情牌的人,她甚是头疼。 这回知道自己是秦家的人了,怎么自己以前被欺负的时候,她怎么没有想到自己流的是秦家的血呢。 “母后,您放心吧,您交代我的事,我尽力而为。” “好,真是母后的好侄女。”皇后展颜,但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怀疑。 周若彤心知肚明,皇后今天召见她的目的无非就是在利用华阳向自己示威罢了,如此心机,真是无愧于“大梁皇后”这称呼。 可惜自己,偏偏是软硬不吃的人。 经过了一番“叙旧”之后,皇后便派凤轿明目张胆地将周若彤送回了王府,更准确地说,是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将周若彤送回了王府。 “王爷,王妃刚刚回府,是载着皇后的凤轿回来的。” “从去至回,一共多久?”萧成渝呷了一口茶水,蹙眉。 “大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萧成渝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除去路上的时间,那么两个人也没有谈多长时间的话。那么,是两个人早就已经将行动计划得周密了,还是…… 两个人只是叙旧这么简单。 时间如此之短,这让萧成渝也不敢妄下断言。 但是,对于周若彤的警惕,还是不能放松的。 周若彤回到房间,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若有所思。 今天听皇后一席话,她就可以初步判断华阳就是皇后的人,而皇后给华阳和萧成渝赐婚,就是为了让华阳监视他。 可倘若这么推断的话,那华阳就是知道皇后的用心了? 青梅竹马的感情,难道华阳真的忍心?还有,萧成渝到底知不知道华阳的二心? 错综复杂的问题像一张繁密的蜘蛛网,使周若彤找不到源头。 然而这一切只是初步判断,眼下还不能证明华阳对萧成渝心怀鬼胎。如此说来,自己还是按兵不动吧,先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萧成渝。 然而下一刻,周若彤忽然对自己有这种想法而露出嘲讽的笑容。 告诉晋王?呵呵,难道自己告诉他,那个木头就会相信自己吗? “王妃,你怎么愁眉不展的啊?”白芷将周若彤爱吃的芙蓉糕放在桌子上,周若彤瞥见自己爱吃的食物出现在自己眼前,顿时喜上眉梢。 “没什么,只觉得有些累了。” “王妃累了就赶紧休息吧,现在已经中午了,小姐吃点东西就睡个午觉吧。” 周若彤点了点头,对白芷的话甚是满意。然而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尽人意的,就比如说现在。 周若彤明明想休息,可是有的人,却偏偏不许。 “王妃姐姐好大的兴致,还有心思在屋里吃点心。”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周若彤不抬头就知道这声音出自谁之口。 “华阳郡主说笑了,就算你的王妃姐姐没有兴致,难道还不许吃东西了?这吃喝拉撒乃是人的正常生理,难道郡主平日里不吃东西吗?” 白芷听到自家王妃回敬给对方的话语,差点笑出声。自家王妃果真是伶牙俐齿。 华阳气得脸色一阵阵发白,“我看王妃姐姐的娘亲最大的失败就是给王妃姐姐生了一张嘴!” 周若彤一顿,握紧茶杯的手忽然使力,将茶杯狠狠摔在桌子上,目光变得凌厉非常。 “华阳郡主好大的胆子,大中午的竟然闯到本妃这里来了,怎么,上次没被罚够,这回皮又痒痒了?” 华阳郡主看到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周若彤心里不禁打怵,再加上上次的惩罚,她真的有些畏惧了。 周若彤冷哼一声,她的原则就是这样,如果对方说的是自己她还可以一笑而过,但倘若议论的是她母亲的是非,那就绝对不可饶恕。 “你少摆王妃的架子!”华阳心里虽然害怕,但为了面子仍然端起了架子,手掐着腰,用鼻孔瞪着周若彤,“我刚才看见了,你是坐凤轿回的王府,哼,别以为你有皇后的庇护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也是皇后钦点的侧妃,也是皇后的人!” 周若彤眯着眼睛。 皇后的人,呵呵……这么快就暴露破绽了? “究竟是谁无法无天郡主心里还没有数吗?这里可是王府,是容郡主撒野的地方吗?而且我才是这里的正妃,就算你嫁过来了又怎么样,到头来不还是得叫我一声‘姐姐’,以我为主子。况且……” 周若彤拖着尾音,缓缓逼近华阳郡主,“郡主还没嫁过来呢,这鸡蛋还没出来,你就想着孵小鸡了?这是不是为时尚早了?” 华阳看着逼近自己的嫩白如雪的脸蛋,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向后退了几步。 “而且,郡主前几天打了我的丫鬟,她可是我的贴身丫鬟,打她如打我,郡主说,这仇应该怎么报?” 周若彤呵气如兰,华阳的身、体向后倾,随即扬起手,欲要给周若彤一记耳光却被生生拦下。 周若彤凌厉的目光直逼华阳。“郡主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周若彤使力甩开华阳,华阳一连退后好几步,气的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随即华阳神色一定,眼神从桌子上扫过,突然身、体向前扑,随手抓起撑着糕点的碟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声,碟子应声而碎。 “大胆,王妃的东西岂能是你随便乱动的!”白芷见状大喊,只可以这喊声对华阳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而华阳如疯了一般扑向周若彤的梳妆台,将首饰打得七零八落。 周若彤所无动于衷,任由华阳胡作非为。 白芷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王妃,她……” 不绝于耳的“噼里啪啦”声灌入白芷的耳朵,她此时此刻真的是心急如焚。 “就放她去吧,我看过后这一切,她如该何解释。” 郡主来她的房间“坐客”,相信外面的人已经看在眼里,而过后王妃的房间变得如此凌乱,我看这郡主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死丫头,你想做什么?!”一道凌厉的声音在这房间响起。 周若彤一愣,转过身。“姨母,……” 周若彤看着站在眼前的镇国公少夫人和顺王妃,一时呆若木鸡。 而华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慢慢转过身,扯了扯嘴角,半天没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镇国公少夫人快步走上前,将周若彤护在怀里,“孩子,姨母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姨母,我没事。”周若彤轻笑,安抚了镇国公少夫人几句。 “好一个大胆的丫头,这里可是王府,岂容得你胡来?莫不是不把王妃放在眼里,不把秦家放在眼里!”镇国公少夫人眼神重凌厉的光线直逼华阳。 镇国公夫人还并不知道那个小丫头就是华阳郡主,她只知道,这个人她欺负了自己的侄女,如此大胆,确实是该教训一下。 华阳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准备要扔的镯子,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将镯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个女人是谁?怎么会和顺王妃一起过来?而且竟然会如此偏心周若彤?难道是周若彤身边的人? 可是她竟然有胆子对自己大吼大叫,那想必身份也非同一般吧。 “二位姨母,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本来今天是打算来看望你的,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幕。”镇国公夫人厌恶地别眼,不去看华阳。 华阳此时感觉自己的背后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灼热得难受。 华阳低头,额头却已经出现细密的汗珠。 第58章:疼爱有加 华阳冷哼,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向着周若彤的,识相得默不作声。 但是心中的这口气却是难以下咽的。“华阳参见顺王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的情况,是有三个人与自己对抗,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顺王妃,如此说来,自己还是先省些力气,等剩周若彤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来找她算账。 顺王妃一听对方名号,才知道这女子是昭云贵妃在世之时所宠爱的郡主,一时间语塞。 华阳郡主的名气可是妇孺皆知的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这小丫头倚仗着昭云贵妃的宠爱而飞扬跋扈,没想到她竟然和若彤结下了梁子。 顺王妃暼了一眼镇国公少夫人,想必她还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身份吧。 “不是本王妃教训你,就凭郡主这副模样,怎么进大雅之堂。”顺王妃不禁有些头疼。 “姨母,您言重了。”周若彤含着笑容,“华阳可是皇后娘娘赐给晋王的侧妃,怎么不能登大雅之堂呢?如此说来,那母后的眼光岂不是太差了?” 周若彤特意将“母后”两个字咬得很重,目的在于提醒华阳郡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她也不想借着皇后的高枝攀爬,可是谁叫皇后弄来的郡主是个祖宗呢! 镇国公少夫人一听这是未来的晋王侧妃,心中立马不平静了。 若彤才嫁过来几天就要纳侧妃了,如此说来,这也太不给秦家面子了! 顺王妃暼了一眼华阳郡主,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厌恶的神色。 要是这丫头嫁进王府,这王府还不得翻天吗,而且以后若彤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啊。 而杵在一边的华阳听到周若彤在议论自己的是非,立马一记眼神杀过去。周若彤只是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毕竟皇后只是在“自家人”面前下了懿旨,镇国公夫人和顺王妃不知情也是正常的,既然她们不知道,那么今天就让她们好好知道知道吧。 “虽是皇后赐婚,但现在人也没嫁到王府呢,还不算是侧妃吧。”镇国公夫人第一个看不过去,“而且就算是侧妃,那也得向正妃低头,可这位确实如此不敬,难道是要乱了家法?” 华阳被气得火冒三丈,这女人到底是谁啊,凭什么这么数落她。 “姨母。”周若彤轻声,“姨母,若彤没事,这些首饰只不过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罢了,反正母后对若彤疼爱有加,以后再去皇宫里向她讨要就好了,顺便告知一下这些首饰破碎的缘由。” 华阳一听这些首饰竟然都是皇后赏赐的,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顺王妃笑着安慰了周若彤几句,再将自己的贴身手镯戴在了周若彤的手上才和镇国公少夫人离开。 周若彤知道,顺王妃是在变相地告诉华阳,自己在娘家也是有后台的人。 待二人走后,华阳扫了周若彤一眼,再没有之前的气势,“这次就先饶了你。” 说到口不饶人,这个华阳郡主,可真是当之无愧。 “没想到若彤这孩子这么命苦,在镇国公府被人欺负也就罢了,就连在夫家也……”镇国公夫人欲言又止。 顺王妃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受了夫家的气,这分明是皇后娘娘故意为难若彤的。” “不如先把这事告知母亲吧,唉……若彤这孩子,我是实在心疼的,今天若不是咱们来探望她,还真不知道堂堂晋王府还会发生这档子事。” 周若彤看着华阳离去的背影,不觉心里舒服得很,看来不用她自己出手,那郡主倒识相地自己走了,看来她也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王妃,奴婢把这里收拾一下吧。”白芷看着满地的碎片,心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吧。”周若彤叹了口气,心里也有许多的不舍。 这里好多首饰都是皇后赏赐,因为是御赐的,所以她都不舍得戴。 没想到如今自己没戴上,反而是被人摔得稀碎。 周若彤蹲下、身,和白芷一起捡地上的碎片。 算了,碎都碎了,还有什么可心疼的。兴许这些东西是与自己无缘吧。 “王妃,刚才多亏了您将皇后给华阳郡主赐婚的事情告诉了王妃还有夫人她们,白芷相信她们一定会给王妃讨个公道的。” “怎么讨公道?”周若彤勉强扯出一个难看得微笑,“这懿旨是皇后下的,皇后的命令,谁敢违抗?”纵使娘家人很疼自己,但也得有个底线的。 “王妃,反正我就感觉这次您会受到娘家人的庇护,说不定王妃会将这件事告诉您的祖母呢。” “是吗?真不知道祖母知道这种事情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辅国公老夫人的反应是,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母亲,您消消气。” 眼下只有顺王妃一个人,镇国公夫人已经回府了,顺王妃毕竟是王妃,来回的出入也算是自由些,而且辅国公府是她的娘家,她尽孝道看望母亲,也不会落得谁的闲话。 “这叫我怎么消气,我的宝贝孙女嫁过去是被人疼的,不是被人欺负的。不行,老身一定要进宫面圣请求皇上收回那道懿旨。” 顺王妃一听,大惊失色,“母亲,这万万不可啊,皇后已经下了懿旨,恐怕……” “既然是懿旨还怕什么,而且这是皇后下的旨,又不是皇上下的。” 顺王妃眼看自己劝不住老夫人,不禁有些无奈。 自己其实也很心疼若彤,如果不心疼,她就不会当着华阳郡主的面将自己的贴身镯子戴在若彤的手上了。 可是,对方毕竟是华阳郡主,是昭云贵妃生前最喜欢的女子,而皇帝对昭云贵妃宠爱有加,想必也是非常疼爱华阳郡主,如此说来,要求皇室收回懿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啊! “母亲,一会咱们商议一下,再做定夺。”顺王妃现在都有些后悔将这一切告诉老夫人了。 辅国公老夫人脸色依旧很难看,不过还是轻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周若彤过得很是舒坦,华阳郡主已经多日不找自己麻烦了,而萧成渝虽然和自己同床但是却良心发现没再折腾她。周若彤可谓是吃饱喝足,乐不可支。 “你倒是清闲得很,还有心思养花。” 周若彤正在专心修剪着花的叶子,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周若彤一哆嗦,剪子差点没掉下去。 “亲身见过王爷。” “嗯。”萧成渝应了一声,随即看向周若彤刚刚修剪过的盆栽。“修剪的是不错,看来王妃每天不务正业惯了,培养出来了。” 周若彤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晋王他是没事找事吗? 还是…… 周若彤的心“咯噔”一下。 还是华阳郡主向他告状了,他来找自己报仇来了…… “王爷谬赞。” “嗯?你从何而听出本王这是在夸赞你?” 妈的,古代的人真是麻烦,这要是换在二十一世纪,自己有这样的老公她早就离婚了。 “王爷刚刚明明夸妾身修剪叶子修剪得不错。难道王爷您忘了吗?”周若彤低眉顺眼,其实气得牙根直痒痒。 大早上的,她剪个叶子都得有人来打扰! “本王要在这里用早膳。” “早膳一会就好。” “本王要吃你亲手做的。” “……”周若彤无语了,自己虽然会做饭,可惜只能做一些简单的餐食,像柿子炒鸡蛋这种简单的菜,能入得晋王的眼吗?而且自己身在古代,连柴火都不会生,这不是明摆了在难为自己吗? “王爷,妾身养在周府多年,一直以来都是丫鬟伺候,故而并不会做饭。” “那可怎么办,本王今天一定要吃到王妃做的饭,不然王妃觉得凭借自己的条件,拿什么来留得住本王?” 这话若是换在其他女子的眼里可谓是一针见血,可是对周若彤来说,丝毫没有杀伤力。周若彤又不喜欢他,哪里想要留他。 “王爷,您这是为难妾身。” 萧成渝默不作声,自顾自拿起桌子抢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 周若彤无奈,只好带着白芷一同进、入厨房。 “我会派我的人在厨房盯着王妃的。” “……”周若彤恨不得剁了他。 萧成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地板,直到周若彤走进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然而并不是宠溺的笑,而是真的……笑了。 周若彤像花猫一样,整个小脸被熏得漆黑,手里端着个盘子,生无可恋地站在地上。 这怪不得别人,只怪她不会生火,又不会烧火,在烧火的期间还被火苗燎到过眉毛。 白芷在一旁指挥,介于身边有晋王的人,白芷只能隔空指挥,并不能手把手。 而当晋王看到盘子里红黄黑三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的东西时,立马没了食欲。 “你就让本王吃这个?” 我靠,给你做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 “王爷,妾身只会做这个。”这柿子炒鸡蛋可是她的拿手菜,可惜在古代,自己的才能可是丝毫展示不出来。 萧成渝拿着筷子尝了一口,皱了眉头,但碍于繁文缛节,他还是生生将食物咽下,没吐出去。 “命小厨房再做一份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周若彤汗颜,恐怕这盘子里的东西就算拿出去别人也未必知道这是什么。 “你坐下,本王有话问你。” 周若彤闻言,将盘子交给白芷,并嘱咐她两句话才放心地坐下。 “你觉得,本王待你可好?” “好。”周若彤想也不想便回答,“王爷待妾身宠爱有加,妾身感激涕零。”神态演得极像,就差当场痛哭。 第59章: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难得王妃如此有心。”萧成渝轻轻扣了扣桌子,算是赞赏某人的好演技。 “王爷,其实,华阳郡主那里美味的餐食颇多,如果王爷……”周若彤开口,但是下一刻看到萧成渝凌厉的目光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王爷,我这不是欲擒故纵。”周若彤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低垂着不说话。 萧成渝看周若彤小家碧玉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肤如凝脂,眼如点漆,唇若朱砂,整张小脸缩在白毛领口中,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惹人怜爱。 萧成渝叹了口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倘若她不是皇后的人,他真的会与佳人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只可惜,只要有了这层关系,他便无法与这位王妃享画眉之乐,无法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王妃,你为何总是喜欢将本王往别的女人怀里推?” 周若彤当即反应过来晋王口中的“别的女人”是华阳郡主时,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华阳现在可是混世大魔王,恨不得将自己撕个稀碎,自己当然得将晋王推向对方然后自求多福,毕竟穿越到古代怪不容易的,她可不想让自己的余生在打打闹闹中度过。 “妾身是觉得,华阳郡主虽是飞扬跋扈了些,但本性不坏,而且容貌也是清丽可人,实在是君之良配。”说完这句话,周若彤自己在心里“呸”了一声。 “所以妾身觉得,如果妾身还不识趣的话,那未免有些过分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妾身也不想做棒打鸳鸯之人,承受旁人的白眼啊。” 萧成渝眯眼,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她的一番话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敢问京城中哪一个女子不是对自己倾慕有加,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你接近本王,是为了什么?” 周若彤在心里翻着白眼,你以为我想接近你?谁知道我穿越过来之时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了。 “王爷,恐怕这种事情容不得妾身作主,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没有父亲和圣上的恩赐,妾身还没有这个福份来做王爷身边的人。”言外之意就是,你问我没用,关键还是得问咱们两个人的爹,他们才是始作俑者。 萧成渝眯眼,这个女人,看似什么都不懂但是却什么都通透,表面上颇有城府口中的话语却句句属实,不得不说,这个王妃确实是一个值得深入了解的人。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萧成渝久久不开口,周若彤本是一个活泼之人,可是如今,她却被影响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哥哥,嫂嫂!”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周若彤回头,看到一抹粉红色的身影窜进了自己怀中。“哥哥嫂嫂四目相对,如此深情地对望,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临阳公主嬉皮笑脸地看着周若彤和萧成渝,这种天真的面庞,恐怕只能出现在孩子的脸上了。 “公主怎么来了?怎么外面的人也不通报一声,嫂嫂好去接你啊。”周若彤揉了揉临阳柔软的发鬓,果真见到临阳后眼神柔和了不少。 “是我没叫他们通报的,想给哥哥嫂嫂一个惊喜。”临阳挤眉弄眼,弄得周若彤一阵发笑。 唉,同样是一个娘生的,同样都姓萧,怎么差别那么大的,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得像冰。 “嫂嫂,今天我过来是想找你玩的,嫂嫂自从嫁给了我哥哥后就没有来找过我了,是不是哥哥不许啊?”语毕,临阳公主灵动的大眼睛立刻对着萧成渝溜溜转。 “潇潇,哥哥怎么会限制你嫂嫂自由,况且潇潇这么可爱,怎么会让你嫂嫂和你断绝来往呢?” 天呢…… 周若彤简直惊呆了,这个人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晋王吗?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啊…… “嘿嘿……哥哥,那这样的话,让嫂嫂陪我进宫去玩吧,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无聊啊,七哥哥生着病身、体不好,哥哥你又不常在宫里……”说到这,临阳的眼睛里便闪现出了点点泪花,泪汪汪地看着萧成渝。 天呢…… 周若彤抿了抿嘴、唇,连她都招架不住这么萌萌哒的小可爱的撒娇卖萌了,萧成渝有这么一个妹妹真是他的好福气啊。 萧成渝暼了一眼周若彤,“好,那就全听潇潇的。” 临阳公主的眼神顿时金光闪闪。 “奴婢拜见王妃,王爷,临阳公主。”琳琅走进屋,恭恭敬敬地行礼。 “怎么了?” “王妃,皇后娘娘召见您,而且,皇后娘娘还说,让王爷和王妃一同过去。” 周若彤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成渝,叹了口气,“现在?” “是的,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既然这样,她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 皇后娘娘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召见自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才召见完多久啊,又要让她过去,而这次,还要把晋王一同带着…… 周若彤不知道皇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琳琅你去告诉琥珀姑娘,就说我和王爷收拾一下,即刻便出来。” “好。” 琳琅退下后,萧成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与皇后向来是宿敌,如今皇后让他过去觐见,估计他的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吧。 “王爷如果不想去,妾身会向母后禀报说王爷有要事缠身离开不得。” “王妃就这么不愿意让我过去,莫非王妃是准备要去皇后商议什么?” “……”妈的,不识好人心! 周若彤和萧成渝乘着轿子来到凤仪宫,但是在这宫中却不止有皇后娘娘一人,还有辅国公夫人与顺王妃,还有镇国公少夫人。 四个有品级的长辈一同看向自己,周若彤的心里还真有些打怵。 周若彤一一拜见了在坐的各位长辈后就坐,而萧成渝却只是弯了个腰就被赐坐了。 周若彤的心瞬间不平衡了。 “皇后娘娘,若彤现在已经来了,老身有些话还得当着若彤的面说。” 辅国公老夫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下、身。 “皇后娘娘,若彤这个孩子从小命苦,我的女儿命短,因此若彤便孤苦无依,虽是嫡女却在右相府饱受欺凌,本以为若彤出嫁以后可以苦尽甘来,却没想到晋王府里竟多了一头吃人的老虎,娘娘,老身是若彤的外祖母,实在是不忍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辅国公老夫人掷地有声,虽事年迈但语句却铿锵有力。 周若彤眼眶微微湿润。看来外祖母是知道了华阳郡主的事,来特意向皇后求情的,如此疼爱自己的人,叫她如何不珍惜! 皇后娘娘诧异道:“还请老夫人慢慢说,若彤如今已是我的女儿,如果谁欺负了她,本宫也是会叫那人好看的。” “既然皇后娘娘已经这么说了,那就恕老身直言了,华阳郡主倚仗着娘娘您的赐婚而对若彤大呼小叫张牙舞爪,且擅闯若彤闺房将其弄的凌乱不堪,如此不把王妃放在眼里,这……老身实在是……” “老夫人,真有这档子事?”皇后秀容失色,诧异连连。 “娘娘,如果不是我的女儿和儿媳的亲眼所见,老身还不知若彤在王府竟然过得如此低贱,堂堂正妃竟然沦落到被小小郡主欺凌的地步。”辅国公老夫人痛心疾首,不禁用拐杖敲了几下地面,眼中流下豆大的泪珠。 周若彤的含着眼泪将跪在地上的辅国公老夫人扶起,“外祖母,您上了年纪不要跪在地上了,地上凉,您的身子受不住,母后体恤民心,是不会怪罪的。” 既然周若彤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么皇后也就没了心思让辅国公老夫人继续跪着,连忙吩咐琥珀将辅国公老夫人从地上扶起来。 这一切都被周若彤看在眼里,表面上虽然是皇后召见的自己,但实际上却是外祖母的意思,估计外祖母让晋王也跟着过来,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委屈而看对方的态度吧。 “若彤,果真有此事?” 周若彤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一直沉默的萧成渝突然开口,“华阳因是母妃喜欢的女子,故而娇纵,现虽性格顽皮但本性却不坏,华阳性子直来直去,也并非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 好一句辩解之话,不仅替华阳成功开脱,而且还将这一切罪过归结到了华阳郡主的性子。 周若彤不禁扬起了嘴角,这个晋王,确实是护犊子,护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如此说来,晋王也不是无情之人。可是,这种多情未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吧。 “那听王爷的意思是,我家若彤就是那种任人欺凌,任人宰割之人了?”顺王妃从椅子上站起身,跪在了皇后面前。 “娘娘,华阳目中无人以下犯上,妾身求王妃收回成命,取消华阳郡主与晋王爷的赐婚。” 顺王妃此话一出,镇国公少夫人,辅国公老夫人都纷纷跪在了地上,皇后一时无措。 自己下的是懿旨,还有收回去的可能,可是华阳那边自己该怎么解释,晋王这边该派谁来监视,周若彤扬言自己近不了晋王的身,既然这样,她当然要派一条新的眼线来替自己监视晋王,可如今…… “各位先请起,这件事本宫自会和皇上商议。” 辅国公老夫人皱眉,感觉自己貌似犯了一个大错。 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求皇上,求皇上取消皇后的赐婚那岂不是正好。 据说皇上对晋王爷疼爱有加,晋王府的事,皇上未必不会上心。 辅国公老夫人起身,顺王妃和镇国公少夫人也随即站起身。 “那多谢皇后娘娘。”辅国公老夫人轻声,心中已然有了面圣的打算。 第60章:谁都不能欺负嫂嫂 “若彤……”辅国公老夫人欲言又止,看着周若彤的清澈明眸竟然半点话语都说不出。 “外祖母。”周若彤拉着辅国公老夫人的手,含着笑容,“您放心吧,若彤可是晋王妃,这天底下谁敢难为您的外孙女呢?” 辅国公老夫人心中本就有气,再加上看若彤这么乖巧懂事,脑中突然联想到华阳郡主飞扬跋扈的画面,顿时痛哭流涕。 “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嫂嫂!” 临阳公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周若彤见到她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临阳公主也是随着他们从晋王府回到宫中了。 “本宫刚才在外面都听见了,老夫人您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嫂嫂的!”临阳公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让辅国公老夫人破涕而笑。 临阳公主年龄尚小,因此心性单纯,看她对若彤关心的程度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辅国公老夫人突然很欣慰,若彤如果得到了临阳公主的庇护,那可真是皆大欢喜啊! “潇潇,母后在和你长辈们议事限。,快快退下。”皇后和颜悦色,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参见皇后娘娘。”临阳公主想到进、入凤仪宫还未拜见,便立马对皇后福了福身,而这一声“皇后娘娘”,正好将她们彼此分清了界 皇后也懒得去计较临阳话语中的不妥,让琥珀将辅国公老夫人,镇国公少夫人和顺王妃送了出去。周若彤禀报皇后之后,也跟着出了凤仪宫一同送她们。 “若彤。”镇国公少夫人叹了口气,“是姨母没用,没有保护好你,不过姨母是不会让你白白被人欺负的,皇上对晋王疼爱有加,想必也一定对你很是喜爱,等过几天姨母去面见圣上,将华阳郡主以下犯上的罪行禀报给圣上,让圣上给你做主。” “姨母,若彤害得长辈们操心了,若彤真是自惭形愧。”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讲出来的,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很惭愧,这明明是自己的事情,还要劳烦各位长辈替她抛头露面,更何况这件事情就连老夫人也干涉其中,老夫人年龄这么大了,怎么经得起折腾。 “若彤,都是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你只要把自己照顾好,我们就放心了。” 和自己的姨母和外祖母寒暄了几句,周若彤返身回到了凤仪宫。 皇后的脸色极差,但是碍于晋王和临阳公主在场,她还是尽量保持微笑。 “母后,若彤不知姨母和外祖母今日会来,今日可能有些冒犯了母后。” “她们是若彤的长辈,自然也是母后的亲人,看她们如此关心若彤,母后的心里也很替若彤高兴。” 周若彤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毕竟这事已经变相地打了晋王一记耳光,照他那点芝麻大的肚量,过后不会找自己报仇吧…… “若彤,母后问你,华阳她真的那么欺负你,甚至还闯入你的闺房砸东西?” “回禀母后,辅国公老夫人所言,句句属实。” “欺人太甚!”皇后柳眉倒竖,“你可是堂堂晋王妃,可是本宫的侄女儿,哪是容得她欺负的,如此说来,真应该好好惩治一下!” 只是好好惩治,并不是要收回成命。 “多谢母后。” 事到如今,皇后还是不肯取消赐婚,看来华阳极有可能就是皇后身边的人。 “成渝,若彤是你的王妃,本宫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可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儿臣明白。” 萧成渝打断皇后的话,皇后脸色一变,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周若彤在心里暗自翻白眼,唉,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现在只求对方不要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就好。 回到晋王府,已是黄昏之时,萧成渝又像是故意和周若彤过不去一样,又继续命令周若彤给他做晚饭 周若彤感觉自己这王妃当得不像是王妃,倒像是保姆。 “成渝哥哥,我来看你了,哎呀……这是谁啊?”华阳大呼小叫,“这难道是王妃姐姐,怎么脸像个花猫似的,真难看,哈哈哈……像个傻子一样!” 对于华阳的不请自来,周若彤很是无语,然而她又将这气归结到了萧成渝的头上。 周若彤狠狠地剜了萧成渝一眼,别过头不看他。 毕竟这花猫脸,是拜他所赐。 “华阳,以后记得,进王妃的房间之前,先敲门。”这一次,就连萧成渝也有了一丝得恼意。 “我知道了成渝哥哥。”华阳吐了吐舌投,“成渝哥哥,我能不能尝尝王妃姐姐做的菜?” “这得问你王妃姐姐。”萧成渝别过眼,显然不想参与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中。 华阳随即可怜巴巴地忘了一眼周若彤,周若彤无奈,只好让她尝尝。 今天的菜是鸡蛋炒黄瓜,华阳将菜放入自己的口中。 “呸,这是什么,如此难吃!”华阳皱着眉头,直接将口中的食物吐在了地上。 周若彤真想一个盘子扣她脸上。 “公主,你弄脏了王府,走之前是不是应该把地给扫了。” 一听是让她干活,华阳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脸高高抬起。“我可是郡主……!” “可你弄脏的是晋王府。”周若彤轻描淡写。 “成渝哥哥……”无奈之下,华阳只好向萧成渝求救。萧成渝真是感觉头疼,这个小丫头还能不能让你自己省点心了! 萧成渝刚想呵斥周若彤,但是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决定三思而后行。 周若彤有娘家的庇护,倘若硬碰硬,华阳终究还是吃亏的一方。 “华阳,向王妃道歉,这地上的污渍,便不用你收拾了。” “……”华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成渝哥哥,你……让我收拾……?” 可怜华阳并没有看出她成渝哥哥的用意,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却在没得到相应的安慰后,气呼呼的甩着袖子哭着离开。 “这回你满意了?”萧成渝冷哼。 “不是我满意了,我是替王爷感到揪心,看来郡主并不知道王爷实则在为她好。”如此飞扬跋扈的个性,再不知道悔改,不知以后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华阳这一走,可是整整三都未踏入主院一步,因此周若彤这几日过得很是舒坦。 “王妃,家中有您的一封来信。”春华将信封递到周若彤的手中,周若彤将手中精致的芙蓉糕塞进口中,将信封拆开。 片刻,周若彤将信封随意扔在桌子上,眼底浮现出讽刺之意。 “王妃,是谁的来信让你们如此生气?” 周若彤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是咱们相府鼎鼎有名的二小姐。” 没错,真是周若兮的来信,请自己的长姐于明日午时在碧月亭一见。 碧月亭可是在野外,周所兮邀自己去野外做什么? 难道是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妃,您可千万别搭理她,在相府的时候她就欺负王妃您,这回又主动来找您,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春华为周若彤打抱不平。其实这些周若彤都知道的,相隔这么长时间的人突然联系自己了,一看就是有事相求,而这个人还是周若兮,那这事就一定不是好事。 “周若兮邀我野外一见,春华,你明天安排几个会武功的家丁暗中保护我,我到时候会与周若兮碰面。” “是,王妃。” 午时,冬日的阳光还是比较温暖的,周若彤果真在碧月亭之上看到了一身素色长衫的周若兮。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见姐姐了?”周若彤含着笑容上前,谁知周若兮一见到她,便像是看到菩萨一般跪在了她的面前。 “大姐,从前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吧。” 周若彤此时此刻是云里雾里的。 这小丫头竟然会主动向自己低头,难道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先起来。” “姐姐如果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周若兮此时此刻像个泪人一样痛哭流涕,多日不见,她已是素面朝天,再不像从前一般浓妆艳抹,周若彤断定,一定是相府出了什么事了。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我能帮得上你,我自然不会推辞。” “姐姐,若兮能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 “行了。”周若彤摆了摆手,将周若兮的话语打断,“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说吧什么事情。” “姐姐……”周若兮痛哭流涕,“我已经被王家退婚了。” 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么一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的吗? “这件事,妹妹不是早就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父亲不死心,非要我嫁给王文,尽管我被退婚,但父亲还是要让我嫁过去,于是乎父亲就主动拜访了王家,可是……王文竟然说我不干净,非要退婚……” 周若彤知道周若兮为什么会哭哭啼啼的了,这档子事发生在谁的身上,谁都会抱头痛哭吧。 “姐姐,我求你帮帮我,被退婚这件事闹得大街小巷已经是沸沸扬扬的了,这有关我的名节,姐姐你不能不帮我啊!”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现在知道名节对你有多重要了,谁叫你当初不安分的,唉…… “姐姐也没办法,毕竟我左右不了王公子的思想。” “不,姐姐,你有办法!”周若兮斩钉截铁,“姐姐,您可是晋王妃,您一定会有办法的,其实不瞒姐姐说,若兮已经爱慕王爷已久……” 周若兮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惜周若彤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呵呵,说白了还是想要嫁给晋王。她这是把自己当神了吗?晋王是否娶她,难道自己会说了算吗? 第61章:谢父皇恩准 “妹妹,你这也太难为姐姐了,晋王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会不清楚吗?他若是有心,早就娶你了,你还会沦落到卑躬屈膝求我的田地吗?” 周若彤想起在自己新婚那天,周若兮穿着一身红嫁衣当着众人的面请求晋王娶她的事,不禁冷笑一记。 这个周若兮是当真如此喜欢晋王,还是为了她的地位着想,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柳姨娘已经在周家失了权势,周若兮在周家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为了自己的以后考虑,她可能就会成为周家的一摊烂泥了。 可是,周若彤想不明白,既然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着想,那周若兮为何要偏偏招惹晋王这尊神呢。 “姐姐,您别吓唬若兮,若兮知道您最聪明了,任何问题都难不倒姐姐,晋王现在还没有侧妃呢,姐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妹妹共侍一夫,若兮不止照顾晋王而且还照顾姐姐,这样岂不是正好。” 周若兮的眼中闪烁这异样的光芒,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已经成真了一样。 周若彤想不明白了,柳姨娘她也不算天真,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的女儿。 “倘若我说介意呢?” “姐姐……”周若兮顿时脸色发白,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本不想嫁给王文,可惜没有办法,这命运,已经注定。可是,王文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要退婚,她当然要做点什么来打王文的脸! 想当初自己最想嫁的良人就是晋王,虽然她深知晋王不喜欢自己,但是只要能进了晋王府,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求周若彤也是在无奈之下,她今天来这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就周若彤再怎么为难自己,自己为了嫁入王府也一定要忍耐,可惜,周若彤竟然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竟以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她。 “若兮,你也是不忍心将姐姐往火坑里推吧,毕竟姐姐不是晋王,决定不了他的想法,如果姐姐强行地将你弄到晋王府,晋王也会迁怒于我的。”周若彤皱眉,像是已经预知到了后果,面色极其不忍。 她怎么可能会将周若兮弄到王府,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个混世魔王了,难道她还要把另外一头母老虎“请”过来? “想不到姐姐如此不念姐妹情义……”周若兮轻声啜泣,顿时泪如雨下。周若彤见状真是半点心疼也无。 “情义?妹妹现在和我讲究情义了?当初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还有,王文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真相。” 周若彤轻描淡写,但眼神却是十分凌厉,“妹妹要好自为之。” “原来姐姐还在记仇。”周若兮神色呆滞,但过后却突然仰天长啸,将周若彤吓了一跳,“想不到姐姐竟然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晋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妻子,真是老天不公!” 这哪是名门的千金小姐,这……活脱脱的就是个疯子! 周若彤扶额,很是无奈。 算了吧,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和蠢才讲理,自己也会变得不正常的。 周若彤懒得和她计较,便甩袖扬长而去。 唉……早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这么个无聊的请求,她就不会来了。 周若兮被王家退婚,现在可谓是颜面无存。 她直挺挺地站在长亭中央,望着周若彤的飘飘衣袂,心中恨意连连。 既然天要绝我,那我也大可不必顾忌其他了! 周若兮的手握紧成一个拳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仿佛受了天大的怨气。 一家欢喜一家愁,这欢喜之家自然是临阳公主萧宝如,三天后迁入公主府,皇帝大喜,因极宠这位女儿所以预备在三天后在宫中大设宴席,庆祝公主乔迁之喜。 皇家宴会,到来的全部都是名门望族,以及一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所以在宴会的当天,大殿之上尤为热闹,但是热闹之中也少不了与之俱来的拘束。 而在这宴会即将结束之时,辅国公老夫人竟然大胆地从席坐之中起身,请求皇上取消皇后给华阳与晋王的赐婚。 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辅国公老夫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华阳郡主一记耳光,要知道,今日无论圣上是答不答应,这华阳郡主的面子,也不复存在了。 果然,华阳郡主闻言面色煞白,看着抿着嘴巴笑的众人,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 华阳郡主的飞扬跋扈可是在京城传遍了,靠着昭云贵妃的宠爱而没大没小可谓是妇孺皆知。 如今她竟然被退婚,这在众人眼里,这件事可真是活脱脱的笑柄。 因为求情的是辅国公老夫人,所以皇上难免会给几分薄面。 皇上想到辅国公老夫人是晋王妃的外祖母,想必她一定是怕她的外孙女受委屈吧。 想到这里,圣上不但没有怪罪辅国公老夫人的无礼,而且还敬佩她护女心切,勇气可嘉。 可是,在场的华阳郡主实在是坐不住了。 取消赐婚…… 这么打脸的又使自己下不来的要求,她怎么可能会接。 “圣上!”华阳大大方方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与辅国公老夫人一齐跪下。 “华阳今生非晋王不嫁!” 非君不嫁……如此真真切切的誓言。 再场的人无不唏嘘一片。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表白心中的情义,这,也太大胆了些。 当然每个人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觉得华阳不知羞耻,有的人觉得华阳勇气可嘉,但是,这位临阳公主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她倒是觉得,这个华阳郡主未免也太不把自己的嫂嫂放在眼里,如此费尽心思地嫁过去,一定事另有所图。 她一定是想拆散哥哥和嫂嫂! 临阳郡主年龄尚小,心思甚是单纯,动作也是想当得干净利落。 “父皇,女儿不同意!”临阳公主从座位站起身,扑到了皇上的怀里。 “父皇,女儿不喜欢这个华阳郡主,这个华阳郡主可是京城中有名的野丫头,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哥哥呢!”临阳公主一边说一边摇着皇上的手臂,还时不时地对萧成渝挤眉弄眼。 临阳公主的举动无非是在让自家哥哥表个态度,可是从始至终,萧成渝就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样,眼底意兴阑珊。 周若彤暼了一眼临阳公主,差点笑出声。 这个小丫头如此可爱,想法也甚是纯粹,怎么不让人喜欢。 “你很高兴?” 周若彤一哆嗦,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委屈巴巴,“妾身没有。” “别以为八公主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周若彤欲哭无泪,这都哪跟哪啊。 “王爷,妾身并没有逼迫临阳公主一定要喜欢我。”周若彤低眉顺眼,但却是字正腔圆,仿佛是对萧成渝话语的控诉。 萧成渝眯眼,轻哼了一声,算是赞赏某人不错的回答。 “父皇,女儿求你了,您就应了辅国公老夫人的话吧,您看老夫人都已经上了年纪了,还跪在地上,这样对身、体多不好啊,只要父皇您答应了老夫人得请求,她就会起身的。”说道“善良”,这个临阳公主可真是当之无愧。 皇上素来宠这个女儿,而如今是真真耗不过她的苦苦哀求。 皇上暼了一眼皇后,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 皇后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只觉此时如坐针毡。 赐婚一事,可为是她的一意孤行,难道皇上刚才的眼神,是对她的一种责怪吗? “皇上,华阳心意已决,今生今世非晋王不嫁,还望皇上成全!”语毕,华阳随即磕了一个响头,面容坚定。 而在这时,镇国公少夫人与顺王妃也站起了身,请求皇上取消赐婚。 看着诸位的苦苦哀求,皇上没想到华阳郡主的人品已经差到了这步田地,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他终究还是应了诸位的请求。 答应之后还不忘给皇后一记警告的眼神,毕竟这事情事因她而起。 华阳颓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虽然她们对皇上是一阵苦苦哀求,可是他是皇上,若是他不愿,谁又能难为他一分一毫? 可是依眼下的情况来看,皇帝并不喜欢自己。 难道,自己已经沦落到人人厌恶的地步了吗? 还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破坏她和成渝哥哥的婚事…… 想到这,华阳的眼神暼向了在皇上身边一脸笑意的小姑娘。 临阳公主…… 一定是她,她如此偏心周若彤,想必定是周若彤的人! “父皇,这个华阳郡主现在还寄居在晋王府呢,晋王府已经有一个正妃了,怎么还能容得下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呢,要是她破坏了哥哥和嫂嫂的感情……” 华阳郡主现在是真恨不得将这个多嘴的丫头掐死。 “宣朕的旨意,即日起,华阳郡主搬到凤仪宫与皇后同住。” 皇后大脑“轰”一声,一片空白。 周若彤微笑,皇上的用意她再清楚不过了。赐婚是皇后的主意,而将华阳弄到凤仪宫无非是告诉皇后――要收拾好自己的烂摊子。 可是,另周若彤疑惑的是,晋王不是一直很喜欢华阳郡主吗,如今华阳郡主都已经要搬出王府了,他怎么一言不发,不发表任何看法。 还是,他知道皇上的口谕已下,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济于事了。 “女儿多谢父皇。”临阳公主福了福身,接着,周若彤也起身谢恩。 毕竟这事情关乎她自己,她终究也不能干坐着。 宴会结束后,临阳公主非要拉着周若彤去御花园,周若彤架不住对方的水汪汪的眼神,也不忍心拂她的意,只好答应陪同她去欣赏御花园的美景。 而萧成渝像是与周若彤置气一般地到了晋王府。 第62章:三日后离京 “哥哥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临阳瘪着嘴巴,皱着眉头。“他是不是和我生气了,他是不是想娶华阳郡主,然后被我给破坏……” “不会,就算你哥哥想娶谁也没有你这个妹妹重要。” 御花园的积雪已经化了一大半,这天的阳光也是分外暖和。 “公主为什么这么讨厌华阳郡主?”周若彤不禁想到这个问题,如果临阳公主只是因为自己而讨厌上了华阳,那她未免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一提起华阳,临阳公主的脸上立马出现了厌恶的神色。 “我从小就讨厌她,这个人总是倚仗额娘而助自己威风,以前我就不待见她。她喜欢我哥哥,就把心中怒意牵连在我的身上,” 周若彤点点头,难怪临阳公主这么讨厌华阳郡主,原来这种怨气是从小就积攒出来的。 “如今我是不可能让她再伤害嫂嫂的。”临阳牵住周若彤的手,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说海誓山盟的誓言。 “伤不伤害,可不是你说了算!”华阳郡主横眉倒竖,怒目而视。 周若彤,真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让众人这么抬爱你,是你拆散了我和成渝哥哥的婚事,我定饶你不得! 周若彤见自己的灾星来了,考虑到临阳公主在场的原因而准备避讳,欲要拉着临阳公主的手离开,却被人拽住。 “嫂嫂,你不用怕她,我看她有几个胆子敢冒犯本公主!” 周若彤扶额,炸弹碰火药,看来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了。 “你们只会打唇舌之战吗?不如今日咱们来切磋一下武艺。” 切磋武艺…… 周若彤脸色一变,看来这次华阳郡主要来真格的了。 果然,华阳郡主不知从何处拿出两把配剑,将其中一把扔在了周若彤的脚下。 周若彤明白了,她这是一心盼着自己流血呢,既然是比试武艺,被刀剑刺伤也是在所难免,到时候华阳郡主自然可以撒气将自己刺伤再以“误伤”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果真是心狠手辣,看来这一次对方不可能是挫自己的锐气这么简单,配剑都已经准备好了,看来早有准备。 配剑就在自己的脚下,周若彤不知应不应该应战。 应战就代表自己今天有血光之灾,不应战就代表自己胆小如鼠。 这情况,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 “我嫂嫂可是相夫教子的妇道人家,怎么可能会武功,难道郡主平日里素来就喜欢胜之不武吗?”临阳公主一口回敬,顺便还踩了地上的剑一脚。 对习武之人来说,配剑就等同于自己本人,而如今华阳郡主的配剑却被人踩了一脚…… “那公主是何意?” “不如,本公主和你打,郡主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连周若彤都不禁一哆嗦。 “公主,今日、你可是要带我观赏御花园的。”周若彤拍了拍临阳公主的肩膀。 “可是,总是有某个不速之客过来打扰我们,嫂嫂,你看我怎么教训她。” “公主这是主动挑衅我?”华阳郡主冷哼,想起之前在大殿之中她撒娇求着皇上取消赐婚的样子,她就不禁作呕,没想到她却主动送上门来。 “本公主就是在挑衅你,你敢拿我怎么样!” 临阳将地上的剑捡起,随即拔出剑鞘,用剑尖指着华阳郡主,眼中怒意满满。 周若彤暗叫不好,连忙差遣春华去想办法将晋王唤来。 两人真枪实战硬碰硬,临阳年龄虽小,下手倒是狠绝,因为心性单纯,所以将对华阳的讨厌全部转移到了剑上,这感情可是抒发得淋漓尽致。 华阳本就生性直来直去,再加上讨厌临阳公主,所以在出剑之时也毫不避让。 这可是周若同彤第一次见到古人真刀真枪打仗,果然和电视上效果相差甚远。 哇……这可是真人版的啊…… 临阳年龄尚小,体力渐渐不支,出手也渐渐缓慢,眼看便招架不住。 华阳看着连自己下巴都没到的小娃娃,露出讽刺的笑容。 自不量力! 华阳眼神微迷,在最后关头抒发怒意,刺了临阳公主个透心凉。 “啊……” 临阳公主倒在地上,鲜血与地上的白雪融在一起,两种颜色格格不入。 “公主……”周若彤大惊失色,蹲下、身连忙将临阳扶起来,用手帕替临阳公主止住胸口处的血。 “你知道你今天刺伤的人是谁吗?”周若彤瞪着华阳,可华阳的心里素质不是一般的好,此时此刻还能够面带微笑地回周若彤一句,“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与我无关。” 周若彤气结,看来华阳郡主的性子可不是只有飞扬跋扈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心狠手辣。 临阳公主陷入了昏迷状态,周若彤一把将她抱起,朝着大殿之中走去。 临阳虽然是个孩子,但周若彤到底是女儿家,而且身子瘦小,很快便体力不支,额头出现细密的汗珠。 “这……王妃,您怀中的可是公主殿下?” 周若彤暼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的宫女,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去禀报皇上……” “大胆!华阳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朕的公主她也敢动!” 临阳公主已经被送到了太医院,血是止住了,可是人却陷入了昏迷状态。 周若彤和萧成渝跪在御书房,纹丝不动。 “皇上,华阳郡主说不定也只是赌气罢了……” 皇后此时还在为华阳郡主开脱,可见她对华阳的重视程度。 “也许,华阳郡主只是被昭云贵妃宠爱惯了……” “听皇后的意思,今日临阳受伤,还是昭云贵妃的不是了?” “臣妾不敢……”皇后连忙跪了下去,“皇上,今日可是晋王妃和公主一同逛的御花园,而却出现了这档子事……” 周若彤猛然抬头,眼神颇为复杂。 好一个皇后,她难道是想给华阳找一个替罪羊不成? 自己是陪同临阳公主一起去的御花园,而公主受伤自己却完好无损,搞不好她还会被强加一桩子虚乌有的罪名。 另外,自己是临阳的嫂嫂,公主与别人比试,而自己连管都没管,没准还会被加一个管教不严,没树立好榜样的罪名。 唉……皇后娘娘如此看得起自己,可真是太难为她了,她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可真是有心了。 “出现了这样的事,华阳郡主确实该罚。”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华阳郡主青梅竹马的萧成渝。 纳尼? 萧成渝替自己说话?这有些不科学啊,难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 应该不会吧,反正临阳公主是受害者,不管自己和华阳谁受到惩罚他妹妹都是受到保护的一方。 如此说来,他又何必为自己开脱呢…… “晋王说得对,华阳确实该受罚,皇后,你就不必刻意将罪名强加在王妃身上了,这次多亏了若彤将临阳送回来,皇后莫非脑子糊涂了,连赏罚都不分明了?” “皇上教训得是……” 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已知现在在皇上的心中自己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皇上,不如让华阳离开京城。”萧成渝拱手,这显然已经是对华阳最大限度的恩赐。 “离京?若是这样那真是便宜了她,朕现在恨不得杀了她!” 皇上拍案而起,情绪过分激动,连连咳嗽,皇后见状连忙上前安抚。 “父皇,还是先观察一下临阳的情况再说吧。” 皇上听见自己宠爱的儿子求情,怒火才稍稍压制些。 “启禀皇上,华阳郡主在门外一直跪着,说是要请罪。”宫中的宫女前来禀报,而这句话,无非是燃起皇上怒意的一把火。 “请罪不应该是负荆吗,她可做到了?” 宫女没有说话。 “也罢,就让她这么一直跪着吧,反正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临死之前受点皮肉之苦又如何?走,我们去看看临阳公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去看望,特意从华阳郡主身边饶了过去,身后华阳郡主声声呼喊,可是在场的人全部当成了耳边风。 “成渝哥哥,你也不原谅我吗?” 萧成渝闻言暼了一眼跪在地上撒泪珠的华阳,心中恨铁不成钢。 不作死就不会死,如果通过这件事情可以让你长长记性,那么他也不至于不让华阳享受皮肉之苦。 太医院,临阳公主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在场的亲人,心中只觉委屈万分。 “嫂嫂,我和那丫头的比试,谁赢了?” 真是争强好胜,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关心这个? “如果我告诉你结果,你是不是还要带着伤再去和她较量?”周若彤皱眉嗔怪,语气中毫不掩饰宠溺的味道。 临阳公主勉强扯动自己的唇角,接着闭上了眼睛。 宝贝女儿受伤,皇上可谓是痛彻心扉,非要杀了华阳郡主才甘心,萧成渝苦苦哀求,皇上终归还是妥协,命令华阳在三日后离开京城,否则格杀勿论。 临阳公主听后立马咧开嘴笑,就差上前抱住自家父皇了。 “儿臣这就将旨意传达给华阳郡主。” “朕要你和王妃一同前去。” “遵命。” 御书房外,华阳依旧跪在那里,她相信,她的成渝哥哥还会回来,回来找她,替她求情。 结果,她的成渝哥哥是真的回来了,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情敌。 “成渝哥哥……” “三日后,离开京城。”萧成渝忽视华阳郡主的泪眼,硬生生撇下一句话。 “成渝哥哥,我不走,我还要做你的侧妃呢。” “父皇已经取消了婚约,难道郡主忘了?”萧成渝这一声“郡主”,叫得好不生份。 周若彤突然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让自己跟着萧成渝过来,无非是在给华阳示威,告诉华阳晋王已有家室。 第63章:粗使丫头 体会了皇上的用意,周若彤不禁觉得皇上可真真是一个英明的君主。 “郡主还是早早离开京城吧,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本妃和王爷都无法给你收场。” 周若彤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得华阳郡主,心底不禁生出了一丝讽刺感。 “你……”华阳郡主看见自己的情敌在旁侧,气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你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在嫉妒我和成渝哥哥的感情!” “嫉妒?我嫉妒你们什么,嫉妒你们所谓的青梅竹马?”周若彤哑然失笑,“郡主,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天真,如果王爷真的念及你们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还会让你跪在这?他早就把你娶进王府里了。” 周若彤用衣袖遮住脸,笑得越发越妩媚。 被人生生打脸,这感觉确实很难受。 可是眼下,华阳是没机会再翻身的了,连皇帝都站在周若彤这边,她还有什么招数可以使得出。 其实周若彤在说刚才那一番话之时早就已经做好了被晋王臭骂的准备,可是,损人颜面的话一出,晋王却是一言不发。 这让周若彤很是奇怪,他不是素来喜欢华阳郡主吗?怎么现在她处在危难之中,竟然对她不管不顾的。 “成渝哥哥,你真的让我三日后离京吗,华阳还想陪伴您左右呢。” 华阳声泪俱下,“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身,抱住了萧成渝。 萧成渝身影一颤,面对怀中之人的哭泣,他还是不忍地将手抚在她的背上,算是给对方一种无声的安慰。 我靠,这算什么?! 周若彤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对儿“狗男女”,感觉自己的头顶顿时顶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虽然她不喜欢萧成渝,而萧成渝也对她毫无感情可言,可是毕竟自己是堂堂王妃,怎么能容忍路人甲给自己戴绿帽子。 “郡主未免太过分了吧!”周若彤怒喝一声,“郡主聪明伶俐,想必也知道圣上叫本妃和王爷一同前来的目的,要知道,对于刺伤临阳公主的事情,圣上可真是恨不得将郡主碎尸万段,如今郡主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知羞耻,调戏有妇之夫,郡主是想让圣上让你死无全尸不成!” 周若彤柳眉倒竖,华阳可能是从未见过如此大怒的周若彤,吓得连忙将手一松。 “本妃也不是不仁不义之人,还有三天时间,这三天内,烦请郡主好好跟我家王爷告个别,三天后,王府与郡主,井水不犯河水!” 周若彤将话放出后,立刻甩袖走人。 在这个充满着机关算计又虚伪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周若彤回身去了太医院,推开房门,才发现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临阳公主一人。 “嫂嫂……”临阳公主嘴巴一张一合,费力从嘴巴里吐出两个字。 周若彤心中一痛,想到临阳公主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受伤,心中懊悔不已。后悔当时没有阻拦。 “公主想吃什么,嫂嫂这就吩咐小厨房的人去做。” “嫂嫂,我什么都不想吃,嫂嫂,我胸口疼……” 周若彤叹了口气,被剑刺中,怎么可能不疼。 “让你逞能,这下子可好,落得一身伤,当初何必装什么女中豪杰。” 临阳公主收到教训,嘴巴瘪了瘪,不作声。 “好了临阳,现在你先安安静静地把伤养好,等你的伤好了,你就可以迁到公主府了。” 临阳闻言,咧开嘴笑了笑。 三天后,华阳郡主离京,临阳公主的伤也好了一大半,而在这一天,临阳公主非要迁入公主府,因为她就是想在借着她的乔迁之喜来庆祝华阳郡主离京。 周若彤不禁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孩子,置气是在所难免的。 自从华阳郡主离开晋王府以后,这王府的日子可是清净了不少,周若彤的生活过的也是一天比一天滋润,此时此刻,她正在屋子里,惬意地享受着她喜爱的玉露糕。 “王妃,如今华阳一走,您的心情也好许多了。” 春华看着园中融化的积雪,以及自家王妃舒心的笑,顿时喜上眉梢。 “人生苦短,有梦且梦有醉且醉吧……”长长地吐出一句话,周若彤将最后一快玉露糕塞入口中。 然而梦虽然美好,但还是却有醒来的一天。 周若兮再一次找上了她,这一次是在周若彤没有任何防备下来之,完全给周若彤一个猝不及防。 “这女人是死门外了不成?既然死了,那干嘛不拖出去!” 周若彤冷眼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周若兮,甚是无语。 “王妃,这个女人已经在门口哭了一个多时辰了,再这样下去……” 王府的家丁甚是为难,大早上的便听到门外有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家丁让她进来说话她却不进来,吵吵闹闹非要见他家王妃。 周若彤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明白了。 周若彤走到周若兮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周若兮,心中的厌恶与讽刺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堂堂千金大小姐,死皮赖脸地趴在王府门口,雷打不动,成何体统? “管家,她要是再不起来,就乱棍打死。” “姐姐”周若兮动了动,随即站起身,“我就知道姐姐会出来的,刚才我是故意为难这些家丁的,既然姐姐出来了,那我就不必再装下去了。” 呵呵,还真是直言不讳啊! 周若彤狠狠地瞪了周若兮一眼,欲要离开,衣袖却被人生生拽住。 周若兮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姐姐,若兮求你了,就让若兮进、入王府伺候晋王吧,若兮一直对晋王爱慕有加,可是非卿不嫁,求姐姐成全!” 这一次,周若兮不仅下跪,而且还磕了一个响头,确实是响头,当周若兮把脑袋抬起来时,她的额头上已一片淤青。 “妹妹可能求错了人,你应该去求王爷。” 又对她来这招,难道她以为自己招架不住她的厚脸皮吗! “姐姐……”周若兮眼泪汪汪,“若兮知道姐姐好心肠” 周若彤不禁感到有些头疼,看着街道上众人怪异的目光,她终究还是让晚歌将她招待到了王府。 周若兮暗笑一记,看来自己的死缠烂打果真有用。 自从周若兮踏入晋王府的大门之后,晋王府便多了一位粗使丫头,周若彤觉得,这倒是合了周若兮的意,记得自己新婚的那天,周若兮一身大红色喜服,对晋王信誓旦旦,就算做他的粗使丫头也无妨。 周若彤真真觉得自己是菩萨心肠,竟然这么好心,满足了对方如登天一般难的要求。 这一天,周若彤正在家中修剪着她精心培养的盆栽,却听外面似乎响起了陌生人的声音。 爽朗的笑声不觉将周若彤吸引。 周若彤透过窗户,果真看到了秦成。 “表哥,今日怎么如此有空来到晋王府。” 周若彤大大方方地出门迎接,蓝色长衫,衣袂飘飘,面容不施粉黛,此时的周若彤像是一朵纯洁的蓝莲花。 “当然是忙里偷闲看看表妹了。” 秦成含着笑容,眼神在周若彤的身上流连忘返。 “表妹在王府过得甚好,还请表哥不必记挂。” 三人在院子里寒暄了一番,而周若彤也不避讳王妃的身份要跟着去往后花园下棋。还说今日定要陪表哥下个够。 周若兮露出凌厉的目光,站在角落,唇色发白。 周若彤,你如此不安分,真不知道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上去的,对自己的表哥都可以献媚! 恨意在周若兮的心里油然而生。 为什么,明明自己也是相府小姐,为什么周若彤可以嫁入王府,而自己竟然沦落到做王府丫鬟的地步,为什么周若彤可以获得其他男子的青睐,而自己却被人不待见,竟然还被人退婚。 老天不公! “真没想到表妹的棋艺竟然如此精湛,怎么我以前倒没发现呢……”秦成搔了搔头发,皱了皱眉头。 “表哥才见我几回。”周若彤含着笑容,又落下一枚黑子。 两个人这一举动,倒显得萧成渝是个局外人。 果然,萧成渝见状后开口,“既然没见过几回,本王倒是不介意给你们腾地方让你们叙叙旧。” “噗嗤”秦成抿着嘴巴,强烈地忍着笑容,“晋王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莫非你是吃醋了不成?” 吃醋? 周若彤不以为然,他萧成渝会吃自己的醋?那太阳都会打西边出来。 “秦公子,您喝茶。”声音柔柔弱弱,单单是凭借声音,就知道此人弱柳扶风。 “多谢。”秦成端起茶杯。 亭子里明明有三个人,而周若兮却只给一人上茶,这其中之意,甚是明显。 “茶是好茶,可沏茶的人不一样,这味道就自然不同了。” 秦成品了一口,随即故作高深。 周若兮脸色一变,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挖苦自己,一时下不来台。 “表妹,这是晋王府的丫头?”秦成眯眼,灼灼的目光打量着周若兮。 还没等周若彤开口,周若兮便抢先一步回答,“回秦公子,奴婢是晋王府的粗使丫头,周家二小姐。” “……”此话一出,周若彤立马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堂堂千金小姐竟然在王府里当粗使丫鬟,这样如果传出去,一定会遭人非议,而周若兮故意在秦成面前说这句话,无非是证明她有多么可怜罢了。 秦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你就是在我表妹新婚那天,非君不嫁的周若兮啊!” 秦成一拍巴掌,“那个时候你就要做晋王府的粗使丫头,可无奈晋王看不上,没想到今日竟然是表妹圆了你的一桩心愿啊。” 周若兮脸色瞬间便得难看非常,手的骨节微微泛白。 “如此说来,若彤表妹可真是菩萨心肠。” 萧成渝打量着周若兮,什么时候王府里竟然多了一个粗使丫头她怎么不知道,这个做作的女子竟然被周若彤招进了晋王府…… 早就听说周若彤曾经倍受欺凌,难道,周若彤将她带进王府,是要准备开始报复了吗? 第64章:若彤受伤 周若兮愣在原地,手里握着的水壶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提着。 看来秦成也不是蠢笨的人,周若兮的心思,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为何只单单给我沏了茶?莫非,这茶里有毒,你是要毒本少爷吧……” “奴婢不敢!”周若兮吓得跪在了地上,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周家二小姐的身份。 “罢了罢了,你退下吧,留在这里,只会干扰本少爷下棋。” 周若彤目睹着一切,一言不发。 她当然知道周若兮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吸引人的注意罢了,自知晋王爷不会理她,于是来拿秦成开刀。 这么一个会给自己加戏的人,她如果不把她收了,那岂不是太有眼无珠了。 自从秦成将周若兮奚落之后,周若兮变得安分了许多,更加令周若彤奇怪的是,她竟然没主动招惹过晋王。 那她来晋王府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让晋王主动看上、她? 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那未免有点太可笑了吧…… 眼皮越来越沉重,因为浓重的睡意所以让周若彤暂且将这样的问题放在一边,谁知刚一眯上眼睛,便闻见浓烈的酒气。 周若彤一睁眼,看着旁边趟得理所应当的男人,皱紧了眉头。 他倒是趟得舒服,殊不知自己最讨厌这种浓烈的酒气了! “你干什么去?” 萧成渝将下了床榻的周若彤又按回了榻上,双目与她对视。 两个人本是在床榻上,现在周若彤正在萧成渝的身下,四目相对,夜深人静,气氛暧昧。 如果两个人对视的双眼减少一些仇恨之感的话,那气氛就更暧昧了。 “临阳公主的伤,定是由你间接造成的!” 萧成渝嘴巴一张一合,俊美的脸上浮现些许怒意,幽深的双眼注视着周若彤。 酒气扑面,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严肃,周若彤恐怕早就被他融化了。 “敢问王爷何出此言?” “临阳公主那天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受伤的是她不是你!”萧成渝皱眉,眉宇之间拧成一团麻花。 周若彤欲哭无泪,华阳郡主和临阳公主他们两个可都是王府的祖宗,她们两人之间的比试,自己是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吗? “王爷,妾身之所以没受伤,是因为妾身不会武艺,那天华阳郡主辱骂妾身,临阳公主是为了给妾身出气才被剑刺伤,而且,伤是拜华阳郡主所赐,王爷没必要因为华阳郡主而迁怒妾身吧。” 周若彤知道这家伙不好惹,而且他今天喝了酒,为了防止他撒酒疯,她只好可怜巴巴地软声细语。 “如此说来,那你可真是个祸害!” “……” 周若彤明白了,她现在是百口莫辩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临阳公主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受伤,现在在萧成渝的心里,她已经是始作俑者了。 “华阳已经离京了,你说本王应该怎么罚你?” 修长的手指在周若彤嫩白的脸上流连,泛着丝丝凉意。 这动作,像是爱人的爱抚,可是在周若彤的眼里,却犹如一场凌迟。 这家伙不会要将自己的脸给撕破吧? 萧成渝的手轻轻抚摸着周若彤的脸庞,眼中半点感情也无,渐渐的……他的手从脸庞划到了脖颈。 我的天……! 周若彤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即将会被掐死。 周若彤一个激灵,腿一蹬,正中萧成渝下怀。 力气不大,但却还是让萧成渝的手一顿,使周若彤成功逃离魔爪。 “王爷今日喝多是不是撒这酒疯撒得太过,怎么?难道是因为妾身知道是华阳郡主刺伤的公主所以王爷要杀了妾身灭口吗?” 许是收到了惊吓,周若彤轻微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成渝,唯恐他因醉酒而伤害自己。 其实萧成渝怎么会伤害周若彤,只是对方肌肤太过滚滑,让人爱不释手罢了。 “呵,不识好歹。”萧成渝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周若彤趟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地睁开,又是孤身一人。 唉,什么时候她的这个王妃当得这么无趣了。 冬天即将过去,一年一度的万花节即将到来。 大梁的万花节,习俗便是皇室亲眷都要去距离京城三十里之外的万花山上去采、花做成香囊,再将香囊挂在万花山的杨树之上来祭拜花神,以保佑大梁河山完整。 周若彤作为王妃,祭拜花神一事自然也少不了她。 虽然对着迷信的风俗不屑一顾,但是去玩玩,开开眼界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她还真想亲眼见识见识万花山到底是何模样。 周若彤临走之时携着春华和白芷,便和萧成渝与其他皇室中人加上三千御林军一起浩浩荡荡上路。 周若彤与临阳公主同在一辆马车,晋王与七皇子,太子,同辆马车,皇后与太子妃同辆马车,剩下的妃嫔皇子丫鬟们都有相应的车辆送去。 周若彤在马车之中只听临阳公主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周若彤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忍心打扰她,任凭她叽叽喳喳。 其实周若彤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很高兴呢,这可是她自打出门一来第一次这么有排面的出行,而且身后还跟着三千御林军。 哇,御林军,这可是真正的御林军啊! “嫂嫂,我想出去小解。”语毕,临阳公主吩咐马车停车,接着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你们别跟过来,我要自己去。”临阳公主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婢女,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吧,我陪公主去。” 周若彤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临阳公主的心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估计是想趁着小解的机会再散散心吧。 周若彤环顾四周。 皇家出去祭拜,应该没人会胆大包天会给临阳公主添堵吧。 “你们回去吧,我和公主去去就回。” 然而,果真不出周若彤所料,临阳公主小解后,真的在野外开始散心玩雪。 “嫂嫂你看,那里有好多梅花。” 临阳公主拉着周若彤的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周若彤叹了口气,虽是不忍心打击她,可是她们已经出来了这么久,再不回去,皇上定会派人来找。 “公主,如果你要是再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临阳公主瘪着嘴巴,终于在周若彤的威胁下投降。 大地一片雪白,一团黑影从中闪过,显得与白雪格格不入。 周若彤定在了原地,眼神在打量四周。 “嫂嫂,你怎么了?” 周若彤皱眉,虽然那道身影消失得迅速,可是她是不会看错的,现下荒山野岭四下无人,如果有人敢劫持,那现在一定是个最好的机会。 “嗖”黑影再次闪现,周若彤整颗心都已经悬了起来。 “公主快跑!” 周若彤大喊一声,连忙拉着临阳的手原路返回。 “你以为你们能跑得了吗?省省吧……” 蒙面人站在周若彤和临阳的对面,一双凌厉的眼睛从她们身上扫过。 “在下今天只负责捉拿临阳公主,其余闲杂人等,撤!” 闲杂人等…… 周若彤环顾四周,貌似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吧,如此说来,自己不就是那个闲杂人等吗…… “呵,你以为本妃是那贪生怕死之人?” 看来对方的来意很明显,目标就是临阳公主,但听对方的语气不像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她们。 “难道你是晋王妃。” “正是。”周若彤扬了扬小脑袋。 “上头说了,见到晋王妃,一律格杀勿论!” “……” 周若彤蒙了,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自我介绍竟然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自己死了倒是无所谓,没准自己死后还能穿回二十一世纪呢。 可是,公主怎么办?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 周若彤刚要开口与之争论,却发现在蒙面人的身后,有一道剑影闪过,蒙面人眼疾手快地避开,纵身一跃,萧成渝紧追而上,两人在空中厮打,当仁不让。 萧成渝出现得简直太及时了,周若彤看着在空中纠缠的两个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逃命。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对于古人的一切她都很好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打架斗殴。 “带公主离开!” 接到命令,周若彤拉起临阳公主的手,继续逃命。 “哥哥他……” “你哥哥希望你平安无事,公主小心……” 不只从何处飞来一柄剑,直奔临阳公主而去。 “啊……!”周若彤尖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汨汨流出,一红一白,触目惊心。 假若周若彤没有及时推开临阳公主,恐怕倒在雪地之上就另有其人了。 “嫂嫂,嫂嫂!” 萧成渝暼了一眼周若彤的方向,顷刻之间,心中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他的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 蒙面人没有了佩剑,自然招架不住,萧成渝紧皱眉头,狠狠地将对方的右肩卸了下来。 “是谁指使你?”萧成渝用剑尖指着对方,声音冷冷的。 “呵,天启堂的人素来不会多言多语。” 天启堂,拿钱办事,任务失败自行了断,果真,蒙面人诡异一笑,随即咬舌自尽。 “哥哥,嫂嫂是为了救我才受伤……” 萧成渝心中愤懑,如果不是自己担心她们的安危而去寻找她们,若不是自己出现得及时…… 罢了吧,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现在就是说得再多也无非是给临阳增添烦恼罢了。 “哥哥,嫂嫂流了好多血……” “临阳,我送你们回去,公主被劫,王妃被刺伤一事,必须要让皇室的人知道。” 萧成渝肯定,幕后黑手一定混在皇室之中。 倾刻之间,队伍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王妃被刺客重伤,晋王为了保护王妃和临阳的安全,准备禀报皇上后,再送她们二人回晋王府。 第65章:美人白莲 萧成渝将自己的袍子撕下,绑在周若彤胸口处,便抱着周若彤与临阳公主快马加鞭地赶回晋王府。 血汨汨不止,一路上因颠簸,周若彤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萧成渝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抱住周若彤的双手微微颤抖,体会着自打落地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害怕。 也许是血染红了他的衣服太过触目惊心,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现在高烧不断说胡话,也可能,是因为听临阳公主说,这个女人之所以受伤,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妹妹。 “哥,嫂嫂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如果嫂嫂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风中,这句愧疚的声音却依旧很清晰。 萧成渝的心如果针扎一般难受。 “我……我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时代女性,我会怕你们这群老古董……” “本姑娘可真是命苦,什么时候能再穿一次,让我别嫁给那个扑克脸……” 胡话,赤、果果的胡话。 很显然周若彤的伤口是已经感染而引发了高烧。 这些话被萧成渝听的云里雾里,不过还是有句话,是彻底使萧成渝陷入了沉思。 她难道……不愿意嫁给自己?! 这天下哪有几个女人不是一心爱慕他萧成渝,哪有几个女人不想嫁入晋王府。 这个女人,竟然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 堂堂晋王就这样被人打脸自然不好受,不过,这也让萧成渝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先是舍命救公主,而后说胡话将她不愿意嫁给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淋漓尽致。 难道,她不是皇后的人? “哥哥,嫂嫂流了好多血,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临阳一激动,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萧成渝低头,她确实流了好多血,再这样下去…… 算了吧,等到自己彻底查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皇后的人,他再决定她的生死吧,自己可不是什么草菅人命之人。 抱住周若彤的手越来越用力,心跳越来越加速。 查证?呵呵……他晋王什么时候办事这么优柔寡断了,有嫌疑的人还需要查证以后再格杀勿论? 萧成渝抱着周若彤回到队伍,在场之人见到这触目惊心的画面,无不一一惊叹。 “父皇,公主与王妃在途中受到劫持,儿臣无能,竟让王妃受了重伤。” 萧成渝跪地,恼怒不已。 皇后见状大惊失色,“快,快请陈太医检查一下若彤的伤势。” 胸口被剑刺伤,人陷入极度昏迷,陈太医小跑着过来为周若彤处理了伤口后,依旧愁眉不展。“虽然没伤及要害,但是,眼下王妃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最好的办法是找一辆舒适的马车慢一点,回王府……” 萧成渝当即会意,抱起周若彤准备向圣上请明,即刻带周若彤回晋王府休养。 考虑到临阳公主的安全,萧成渝便把临阳公主一并带着。 “陛下,我们也要一同回王府照顾照顾王妃。” 春华和白芷异口同声,皇上知道她们二人是周若彤的贴身丫鬟,想到王妃伤势严重,路上一定需要人的照顾,便当即应允。 五个人架着马车一同回府,谁都没有想到这档子事竟然会在万花节发生。 “皇上,眼下我们应快马加鞭速到万花山,以祈求平安。” 皇后福身行礼,看着满地的血迹,身、体微微颤抖。 一行人继续浩浩荡荡出发,风雨无阻。 当周若彤醒来之时,天色已晚,看在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周若彤吓了一跳,因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你……咳咳……” 萧成渝睁开眼,“虽然是我救了你,但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 周若彤捂着胸口,萧成渝扶她坐起身,“你睡得时间倒也够长,这都已经子时了。” 若彤吞了口口水,看对方凝重的表情只好将”妾身是病人需要休息请王爷出去”这句话咽了下去。 凤仪宫,借着烛光,皇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周若兮,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低头不语的人。 “你知道,你今日唆使本宫犯下的的错,足矣让皇上杀了本宫。” “娘娘,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外人知道的,而且天启堂的人是绝对不会泄露秘密的,就算他们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皇后脸色凝重,但眼底却掩饰不住浓烈的欲、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本宫?” 周若兮轻笑,“因为臣女与娘娘一样,心都是帮着太子的。” 凤仪宫,两人抿嘴一笑,罪孽深重。 “你似乎有话对本王说。”萧成渝皮笑肉不笑。想起今天王妃保护公主有功,便忍不住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没……没事。”周若彤一阵咳嗽,兴许是声音大了些,便将门外等候的那两个丫头吸引了过来。 “王妃,您身、体怎么样了?”春华拉住周若彤的手,眼中泛起点点泪花。 周若彤对她展颜,示意自己没事。 睡前,晋王拿着一本书进来,看着床榻上的人,神色复杂。 “王爷,妾身有礼了。” “别动”萧成渝放下手中的书,将要起身行礼的周若彤按在了床、上。 烛光下的周若彤,睡眼朦胧,“王爷觉不觉得今日刺杀一案,是皇后所为。” 萧成渝身影一震,“你可知,妄下断言,污蔑的还是大梁皇后,其罪当斩?” “妾身知道,只是,妾身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萧成渝眯眼,眼神分外锐利。 临阳公主出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后,可是,她为什么连周若彤都要一并斩杀? “我知道王爷现在不可能完全信任妾身,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来将计就计怎么样?” 周若彤露出狡黠的笑容,在萧成渝耳边低声了几句, 萧成渝眉头略微舒展,心里已经对周若彤心生敬佩之意。 对外放出传言,晋王妃受伤,药不得医,已撒手归西,如果皇后为晋王再许一个她身边的人作为晋王妃,那么便是司马昭之心。到时候,晋王自有理由在圣上面前参皇后一本。 周若彤非常确定今日之事并非巧合,而且这场刺杀案当中,一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不然,怎么这一次自己受伤回来,府里怎么少了一个周若兮呢! 第二日,晋王府中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晋王妃因昨日遭遇歹徒,身中一剑后受重伤,回王府的路途中突然血崩,因失血过多而导致人撒手西去。 这则消息,传到了皇宫,自然,也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而晋王府的人也十分敬业,连棺材都给周若彤准备好了,整个王府上下挂满了白布条,王府正中央,树立的正是周若彤的灵位。 周若兮被皇后秘密安置在皇宫中,得到消息后,喜形于色。 “娘娘,天启堂的人果然是十分信得过,这一下王府没有了正妃,我看晋王还能一辈子不娶妻不成?” “呵,周若彤不听本宫的话,那本宫只好不顾及亲情了,眼下我只要说服皇上将本宫身边的人送到晋王身边就好,我倒不相信,死了一个晋王妃,晋王府还不会有新的女主人。” “皇后娘娘圣明!” 周若兮只觉大快人心。这下周若彤死了,自己终于有机会接近王爷了! 三日已过,晋王府的白布已被撤下,王府又一次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这偌大的王府,却少了晋王妃一人。 云雀山的村庄上,周若彤轻轻抚着新绿的树枝,估计着在此时此刻会即将发生的事情。 “你说,我是将皇后捏在手心里呢,还是应该永除后患。” 琳琅摇了摇头,“王妃,恐怕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妃想除了她,恐怕……”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估计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宫中会多了一只替罪羊吧。” 毕竟秦嫣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定是机关算计了半辈子了,怎么可能不会给自己留后路。 “王妃,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到时候王爷会过来的,我已经和他初步达成协议,他暂时还不会动我。” 事情果然不出周若彤所料,三日期限一过,皇后便立马与皇上提议要给晋王选妃。晋王自然不会答应,不过皇后倒也不恼,只感叹晋王对王妃情深义重,感动涕零。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之中,京城来了一位叫白莲的女子,传言她是狐仙转世,身怀异香,可保大梁土地完璧。 而白莲在进京的第一天,就扬言说晋王府中有位良人,今生今世,非卿不嫁。 这贵人,便是晋王,萧成渝。 萧成渝感到感觉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白莲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周若彤“死”后才出现,这分明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白莲温婉可人,容貌美艳,就连皇上见了也不禁对她的容貌赞赏几分。 “皇上,白莲正是臣妾的远亲,如今家破人亡,现在孤苦无依,只好来投奔臣妾了。” 御花园中,景色宜人,景美人更美。 “那就暂且把她安置到皇宫吧。” “皇上,莲儿已满十八,却未曾婚配……” 皇上当即明白皇后的意思,“朕听说白莲爱慕晋王,可是晋王早已心有所属,实在是不好强求。” 皇后当即向白莲使了个眼色。 “皇上,白莲今生只嫁王爷一人……”咬着嘴、唇,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委实让人心软。 “这……” 皇帝有些为难,但甚至晋王与王妃甚是恩爱,倘若真是要逼着晋王娶亲,那岂不是当家长的不尽人意了吗…… 第66章:您去找皇后娘娘吧 “这……”就连皇上也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按理来说,婚姻本就应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皇上对晋王喜爱又加,就算是因为昭云贵妃的关系,他也不想给晋王多加为难。 皇后察言观色,见皇上似乎有些动摇,于是趁热打铁,“皇上,莲儿品行端正,而且样貌端庄,自从家道中落后便流落到民间,家世可谓是清清白白,更何况……” 皇后轻笑,“这狐仙一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越说到后面语气越轻,貌似是在给人一种提醒。 皇后微微眯眼,打量着皇上的表情,再次开口“皇上,臣妾知道晋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晋王妃已死,晋王是有再多的念想也是无济于事的啊,不如这样,让晋王纳白莲为侧妃如何,正妃的位置暂时先空着,皇上您看怎么样?” “这还需问过成渝的意思。”皇帝摆了摆手,意兴阑珊,显然不想再与皇后打什么唇舌之战。 皇后只好作罢,向白莲示意,让她起身。 白莲无话,只好失落地站起。 白莲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获得晋王的垂怜,可惜上天还是尤为怜爱她,当晋王看见白莲后不但多看了她几眼,而且还同意将她纳为侧妃。 只是,萧成渝虽然将她纳为侧妃,但却没按常规出牌。 试问哪一位女子嫁入王府不是风风光光的,就算不风光,那多少也是讲究点排面的。 白莲好歹是皇后的远亲,即使是侧妃,也是要走一下过场。可惜,萧成渝却未举办婚礼,甚至连堂都没拜,而是将白莲用轿子抬进了王府。 如此说来,这个晋王也忒不给皇后面子了。 成亲当日,晋王府灯火通明,兴许是顾及白莲的面子,晋王府才在门外挂了几只红灯笼。 只是这婚礼,未免太过寒酸,寒酸得像是打了白莲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白莲识大体,也不恼,新婚当夜,白莲一人坐在床榻上,没穿喜服,身旁连一个伺候丫鬟都没有。 突然,门开了,以为进来的人是晋王,可惜她的“以为”终究还是落空。 “王妃吉祥。” 这一声“王妃”叫得好不悦耳,引的床榻上的女子立刻抬起眼眸,眼中含着笑意地打量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丫鬟。 “我只是侧妃,按照规矩,你只能叫我一声‘侧妃娘娘’吧。”白莲低头,语气带有着些许的失落。 “可是在若兮的心中,白莲姐姐就是王妃。” 周若兮慢慢走近,“白莲姐姐可是天上的狐仙下凡,晋王能娶您做妃子,可是王爷的福气!” 无事献殷勤……白莲自然不会上套。 “晋王妃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有白莲姐姐您是晋王府的女主人。” 白莲苦笑一声。 偌大的房间,若是没有这个丫头的出现,那就只有她一个人,而自己身穿素色衣装,身上连一块红布都没有。据说新婚的女子都是容光焕发,可是刚刚她照镜子,镜子中映出的容颜可是无精打采。 这哪像是新婚之夜,她白莲哪里是已出嫁的女子。 周若兮察言观色,看出对方的心思,便展颜道:“白莲姐姐,你知道晋王妃为什么会死吗?” 周若兮坐在床榻之上,脸慢慢凑近白莲的双眼。 不得不说,白莲给人的感觉确实是小鸟依人的美人,眼眸清纯如水,神色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个软柿子。 呵,怪不得皇后要找她来晋王府,看来皇后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专门挑软柿子捏。 白莲也打量着周若兮充满戾气的双眼,微微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上天顾及到了白莲姐姐,所以才将晋王妃刺死,让白莲姐姐大架我晋王府。” 白莲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素未谋面的人来拍她的马屁,穿着像是丫鬟,但是形态举止完全不是,也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后路而想依靠一位主子才这样做,可是,她的那双充满怨恨与敌意的双眼,完全不像是想在王府之中找个依靠这么简单。 “不瞒白莲姐姐说,上次万花节,王妃随着圣驾去万花山祭拜花神,途中碰到歹徒而中剑身亡,白莲也不想想,圣上出宫,定然会派侍卫护驾,又会有谁敢这么大胆去触犯圣驾,而随行的那么多人当中,为什么却只有晋王妃一个人身亡了呢……” 白莲摇了摇头,心里渐渐打怵,示意周若兮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对方的言语之中,依旧不依不饶。 “还不都是因为上天要欢迎侧妃娘娘您的大驾光临!”周若兮提高了音量,突然握住白莲的手,白莲吓了一跳,连忙将周若兮的手甩开。 “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去休息吧……” “白莲姐姐,虽然您现在是侧妃,但是总有一天,正妃的位置会是您的,只要……”周若兮薄唇轻启,“只要您听皇后娘娘的……” 白莲从床榻上站起身,不知哪来的胆量,唯唯诺诺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天色已晚,姑娘还是退出去吧,这种话用不着本妃说第二遍吧!” 芊芊玉手指向门外,显然是对周若兮语气的不满而下了逐客令。 周若兮神色一滞,露出诡异的笑容后终究还是退了出去。“奴婢告退。” 待周若兮走后,白莲软软地倒在床榻上,看着床、上的红色喜被,胸口烦闷不已,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被子悉数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一边踩一边泪如雨下。 其实哪有什么狐仙传说,她哪里是什么皇后的远亲,若不是受皇后的要挟,她怎么会趟这浑水! 泪水打湿了衣襟,可是尽管她歇斯底里的痛哭,却也无人问津。 夜深人静,徐徐凉风拍打在王府侍卫的脸上。 街道中,一位穿着素色布裙,戴着斗笠蒙着面纱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朝着晋王府的方向缓缓而来。 女子站在王府门外,看了一眼打着瞌睡的侍卫,便欲进去。 侍卫突然警醒过来,伸手拦住了她。 “敢问姑娘夜访我王府,有何贵干?”侍卫眯眼欲看女子的容貌,可惜那女子包裹得实在是太严实,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除了眼睛就是头发。 女子含着笑容看了一眼侍卫,只是那女子的脸部蒙着面纱,侍卫自然不会看得出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更看不出,那女子就是她家王妃。 周若彤没有说话,转身离去。一边移动步伐一边在心里翻着白眼。 唉……看来今天去王府,还得费点儿力气。 王府内院,树木花草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奴婢之间的的闲言碎语。 “月影,你听说了吗?咱们家王爷新纳的那位妃子,可是狐仙转世。”晚歌打了个哈哈,借着月光继续修剪着她家王妃“生前”最喜欢的盆栽。 “狐仙又怎么样,既然她那么历害,那王爷为何还没有和她圆房?”月影不屑一顾。 “……” “……” 两人说着说着,只见在围墙那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而下,沉重落地,落地之后发出了一声呜咽。 “哎呦……” 周若彤揉了揉自己摔疼的臀部,一边揉一边龇牙咧嘴。 堂堂一品正王妃连回自家府邸都要翻墙而入,老天不公! “王妃……”晚歌月影纷纷上前,异口同声。 “嘘……小点声,东西准备好了吗?” 晚歌和月影点了点头,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奸诈的笑容。 “都好了王妃。” “好,我先去书房找晋王,晚歌你在这守着,月影,你想办法把那个狐仙引出来,本妃倒要看看,她是哪路尊神!” 王府,夜深人静,已快到午时,就连其他巷子里的狗都要昏昏欲睡之时,王府里的一道吵闹声却打破了此时的宁静,“啊,王妃,奴婢不知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语毕,晕了过去。 主院内,坐在榻上失眠的白莲猛然从床榻上站起身,听到“王妃”两个字连忙跑到外面去看个究竟,却发现,外面除了晕倒的月影,什么人都没有。 “醒醒……” 白莲俯下、身,摇着月影的身、体,可惜月影却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身、体却也冰凉。 白莲身、体僵持住,感觉自己身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飘过。 突然,一阵风吹过,打在白莲的脸上,风穿过树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白莲回头,只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在夜空之中飘来飘去,长发如瀑,白衣胜雪。 “啊……!” 白莲惨叫,想起刚才月影口中叫的那声“王妃”,触摸着月影冰冷的身、体,吓得纹丝不动。 “你……来的人,可是晋王妃。”白莲瞪大了眼睛,嘴、唇毫无血色。 而此时,她竟还有勇气问那人的来历,可真真是奇女子。 那身影像是听懂了白莲的话一般,缓缓降落在白莲的对面,低头不语。 “王妃,王妃,不是我……不是我……” 白莲坐在地上,身、体一点点向后挪动,连连摇着双手。 “不是我,王妃,王妃你做鬼不要来找我……” 白莲手舞足蹈,眼看着那人一点点逼近自己,吓得恨不得当场就咬舌自尽。 周若彤看那人白莲结结巴巴的样子,心里急得要死。 不过更多的是有趣,自己可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扮鬼吓人。 “那我应该找谁……?”周若彤哑着嗓子,准备旁敲侧击的将白莲口中的秘密套出来。 “是……是皇后娘娘害的你,王妃姐姐如果有什么怨气,就冲着皇后吧……” 议论皇后是非,其罪当斩,可是白莲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人在濒临灭绝的时候,什么实话都说得出口。 周若彤一眯眼,冷笑一声。 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母后,你果然对若彤图谋不轨。 第67章:夜访辅国公府 “王妃,白莲丝毫没有伤害您的意思,都是……都是皇后指使的我,皇后拿我家人的性命做要挟,白莲不敢不从……” 白莲的身、体继续向后挪动,周若彤却没有再向前的意思。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切果真是皇后的意思。 自己不能成为她的人,所以她动了杀机。 只是,老天偏偏不遂皇后的心思,在自己快要跨进阎王殿时,晋王却把自己拉了回来。 白莲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一阵风吹过,萧成渝趁着白莲闭眼之时将周若彤抱起,化作一道风吹走,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对面空无一人,许时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白莲竟然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周若彤靠在萧成渝的胸膛上,感受着对方“咚咚”的心跳声,一抹红晕涌上、她的脸颊。 真不愧是习武之人,胸膛就是那么得强而有力,轻功就是那么得牛逼! “哇……我这是第一次体会到飞在天上的感觉!”周若彤欢呼。 从前只是在电视剧上见过人在天上飞来飞去,没想到这等奇妙的事却降临在自己的头上,萧成渝“飞翔”的速度如此之快,真是可以和飞机相媲美了! 萧成渝无奈地暼了一眼怀中一脸兴奋的周若彤,面无表情。 他将周若彤安置在了晋王府的梅花苑。这里是距离王府主院最偏远的地方,所以将周若彤安置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从萧成渝怀中出来,周若彤还真是依依不舍,这么快就结束了,真不过瘾。 “你也累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咦?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哇天,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王爷,这回您知道白莲接近您的目的了吧。”周若彤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淡淡说道。 萧成渝不答,并没有告诉周若彤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皇后要给自己赐婚的目的。 “王爷,咱们现在可是同舟共济,王爷不会将今晚我扮鬼吓白莲一事大肆宣传吧?” “你再这么聒噪,本王可能真的会行不义之事。” 周若彤识相的闭上了嘴,还不忘给对方一记大大的白眼。 “早点休息,我已经提前让你的贴身丫鬟在梅花苑等着你了,进去吧。” 周若彤点了点头,转身进、入别院中。 萧成渝站在门外,直到屋里的烛光熄灭以后,他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白莲是在噩梦中惊醒的,看着枕边空无一人,心里更加恐惧,连滚带爬地起身,吵着叫贴身丫鬟绿柳赶紧为她洗漱,今日她定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绿柳是皇后身边的丫鬟,曾经也是一个有品级的人,后因为自己毛手毛脚打碎皇后最喜爱的花瓶而被发落了。 “侧妃娘娘,您这是……” “废话怎么那么多,快点伺候!”白莲大喝一声,将枕头狠狠地砸在了绿柳的头上。 绿柳气结,她曾经可是皇后身边有品级的宫女,没想到现在竟然被一个不受宠的侧妃踩在脚下,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凤仪宫内,皇后听了白莲的话,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 “白莲,你胆敢在凤仪宫胡言乱语,当真是活腻了?”皇后皱眉。 白莲吓得跪在了地上泪水涟涟,“皇后娘娘,奴婢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吓唬娘娘您啊,实在是白莲亲眼所见,不然怎么会从王府折腾到了娘娘宫中。” 试问凤仪宫可是谁都能进的,白莲在没有皇后口谕的情况下便来到了宫中,定是塞给了凤仪宫外的宫人不少好处,才得以让人通禀。 皇后闻言皱眉,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周若彤应该已经死了四天了,头七才是还魂日,可是为什么才四天才…… 难道周若彤真的心里委屈,灵魂飘在王府久久不散? 可是这偌大的王府,为何只有白莲一人见到了周若彤,难道…… “白莲,王妃她只找到了你一个人吗?” “不是,王妃的贴身丫鬟也看见了她,还被吓晕过去了。” “你晕过去之后,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的?” 白莲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奴婢醒来之时,就已经在床、上了。” 皇后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一说,看着下面的人在哭哭啼啼的,一阵厌烦,她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暼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白莲,突然想到了什么。 白莲胆子小,如果她真的碰见了周若彤的灵魂,那么她是不是就会胡言乱语呢? “白莲,王妃可是问了你什么话,你又回答了她什么?” 白莲想到自己一时心急将皇后供出去的事,心虚得很,迎上皇后的凤眸,几乎要晕倒在地上。 要是让皇后知道了自己为了保命而出卖了她,那还了得? “娘娘,我当时吓晕过去了,什么话都没说。”白莲低头,经过思量以后还是觉得不要刻意作死为妙。 皇后沉吟了半晌,让白莲退下,叮嘱她回到王府之后不可走漏风声。 白莲点头,回到王府之后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果真像个没事人一样。 皇后冷哼。 周若彤,本宫自知你聪明,正所谓祸害遗千年,像你这么个人精应该不会那么块就没命吧! “来人!”皇后大喝一声。 “奴婢参见娘娘。” 来的人是宫女琥珀,琥珀可是皇后的心腹,皇后见到她以后,自然甚是心喜。 “摆驾辅国公府,本宫要知道辅国公老夫人悲痛外孙女去世,特意前去安慰一番,到底本宫也是秦家出来的女儿。本宫命你将王妃夜探晋王府一事传出去,要让宫中上下的人都知道,晋王妃的灵魂现在不得安生。” “是,娘娘。” 皇后冷笑,周若彤,你从小被人欺凌,想必是恨极了相府,但是,这辅国公府你未必不会置之不理,辅国公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会儿她知道了你已故的消息,会不会急火攻心呢? 两天后,宫中上下都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晋王妃死后灵魂不安,夜晚多次“拜访”晋王府,于是,宫中来了不少能人异士,都纷纷要去晋王府给王妃超度超度,周若彤从晋王嘴里得知此事之后吓得晚上再也没敢出来过。 临阳公主得知周若彤已“死”的消息,哭了整整一天,还将气都撒在了新进王府的侧妃白莲身上。 云雀山,周若彤修长的身姿站在山顶俯视,长发飘飘,宛若天人,只是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心中所想。 王府暗卫来报,皇后已经将她“死去”后灵魂不安的事情告诉了辅国公老夫人,老夫人得知消息,急火攻心,在床榻已昏迷一天一夜,不见好转。 自己假死的消息可是自己与晋王商议后秘密执行,这一动作是冲着白莲而来,将皇后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再将事实证明给晋王看,顺便让晋王看看,自己现在是与他同舟共济。 可是,她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去刺激辅国公府老夫人。 倘若是自己一人行这件事,她大可以借助晋王与临阳公主之手脱身,到时候她还可以向皇上请明自己是护晋王心切才出此下策,而经过了刺杀一事,皇上定会因为这件事而顾及到自己。 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晋王,等待时机成熟之时她大可以脱身,可是,现在这事情影响了辅国公府,局势有些危急。 呵呵,我亲爱的母后大人,既然您拿整个辅国公府来做要挟而压制着我,那就别怪我周若彤不客气。 “王妃,您在想什么呢?”琳琅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将一件披风替她穿上。 “想什么?”周若彤轻笑一声,“接受该接受的,面对该面对的。”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琳琅,今天晚上我要回辅国公府一趟,老夫人情况不好,我必须要向老夫人证明我还活着。” 老夫人病重,她是万万不可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是,王妃。” 又是子时,周若彤孤身一人来到辅国公府门外,轻轻扣了扣门。 “谁啊?” 门被打开,周若彤只见一个家丁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周若彤摘下斗笠和面纱,惹得那家丁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小姐……不不不,王妃,你……” 周若彤轻笑,“你叫什么都无所谓。”身旁的秦成瞪了一眼家丁。 “您怎么……”家丁没再说下去,周若彤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现在整个辅国公府都知道她灵魂不安,而他竟然还敢有勇气和她聊天。 “我能不能见见外祖母?” 家丁木讷地点了点头,却在周若彤进去之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周若彤狐疑地回头。 “王妃,您的身、体还是热的,难道您没死?” 周若彤轻笑,有些无奈。 “这件事情先不要外传,我先去见见我的外祖母。” 辅国公府的路线,周若彤可谓是轻车熟路,来到辅国公老夫人的房前,见里面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丫鬟在伺候着。 周若彤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站着,如果自己贸然进、入,会不会将里面的伺候丫鬟给吓死? “去吧,祖母在等你。” 秦成对着她微微点头,想要进辅国公府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位国公府的世子。 “王妃……”丫鬟跪下了地上,“你……若是有什么冤屈您说出来,奴婢为您报仇!” “我还没死。” 周若彤开口,大概是那两个丫鬟知道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敢与周若彤平视。 第68章:秦家与你同在 周若彤知道这是外祖母身边特别可靠的人,秦成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自然是不打紧。 挑开帘子,辅国公夫人迎了出来,看到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周若彤,几乎是要落下泪来,“若彤,你真的没事,太好了,你外祖母一听说你灵魂不安说你死得冤枉,要为你讨还公道啊。” 周若彤撩开衣摆,突然跪在了辅国公夫人面前,“舅母,若彤考虑不周到,只想揪出幕后黑手,却不曾考虑过外祖母和舅母的感受。” 辅国公夫人一把将外甥女从地上拉起来,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拍着外甥女的后背,眼泪便已经出来了。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带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她……” 说到自己的婆婆的状况,国公夫人几度哽咽。 周若彤的心抖了抖,所以外祖母的情况一定不好,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给与自己温暖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了,她不能有事,如果她真的出事了,那自己一定是帮凶,因为她是因为自己才昏迷不醒的。 她急的莲步翻飞,急速的绕过屏风进、入了房间,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辅国公老夫人,不过这短短的几天不见,老夫人的白发又增添了不少,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周若彤几乎是扑上去,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床前,握住老夫人瘦骨嶙峋的手,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祖母,我是若彤,祖母,你醒醒,若彤还在呢,若彤对不起祖母,若彤应该提前跟祖母说一声的。” 辅国公夫人上前将外甥女扶起来,示意丫鬟去打了热水来给她净面。 “若彤,你外祖母也是急火攻心,我们已经请了太医了,我们都以为你真的死了,你舅舅说了,皇后娘娘虽然是秦家的女儿,但是到底不是向着秦家的,储位之争不可避免,你是晋王妃,皇后想要拿你做文章,秦家第一个不同意,你要记住,秦家与你同在。”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辅国公府最担心的居然还是自己,周若彤感动得眼泪又掉下来。 国公夫人轻轻的替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国公府这边的情况你不用担心,你外祖母说过,她出生簪缨世家,该享的福分都享过了,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芳华妹妹,她早逝这么多年留下你一个人在相府倾轧,如今知道了实情断然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室内安神香的气息浓郁,周若彤却觉得一颗心妥妥帖帖的被棉花包裹着,暖极了。 “那太医怎么说,外祖母她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问完这句话才觉得格外的残忍了些,其实自己是真的不愿意这样子来获知一个人的生死,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对自己特别重要的人。 国公夫人眼神黯淡,用帕子捂住脸,眼里水光潋滟。 “你外祖母能不能醒过来还不知道,至少目前来说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太医每日都来,就是不知道公公泉下有知能不能保佑母亲这一遭。” 周若彤握住了舅母的手,那手触手温暖,“舅母放心,外祖母仁慈忠孝,定然不会有事的,若彤这段时间不会再来了,如果外祖母醒了,烦劳舅母一定要让外祖母放宽心,皇后娘娘虎视眈眈,若彤不会拖累秦家,但是如果皇后非要拉秦家下水,我一定不会就这样受着。” 她的眼里迸发出坚毅执着的光芒,让国公夫人心中一凛,继而是欣慰,到底是秦家的外孙女,有秦家的风范。 因为怕有人监视,国公夫人亲自点着火把将周若彤从府中的密道里送出,密道通往外面的赫然是当年秦芳华陪嫁的一个庄子的后花园。 刚刚从密道里出来,便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萧成渝还有琳琅。 “你今天去国公府,皇后一定有人在那附近监视着,王府你不能住了,不如干脆就住到这个别院里吧,琳琅在这里服侍你,本王派了一些人过来,你在这里安安心心的住着吧。” 周若彤点头:“劳殿下费心了。” 跟着琳琅的后面进了主院的厢房,绕过九曲屏风坐在了桌子边上,一颗心才终于是安定了下来,脑海里还是不停的出现外祖母的样子。 “王妃,老夫人没事吧?” 琳琅偷偷观察着她的脸色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皇后已经是迫不及待了,想来这宫中最近也不太平,皇后期待秦家站在她身后,外祖母没有表态,所以她这是杀鸡给猴看。” 勤政殿里,灯火通明,皇帝看着眼前的一份奏折发呆,宫人们个个低眉敛目,主子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稍有不慎,立马就要引来杀身之祸。 突然,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旁边的首领太监立马招手示意宫女去端来参茶,雪白的帕子上是殷红的血液,首领太监吓得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他从几岁的时候便开始伺候还是太子的皇帝,直至登基之后,他原本可以荣归故里,却坚持留在了皇帝身边,主仆情深,已经是几十年了。 “皇上,让奴才去宣太医来吧,皇上的身子。” 皇帝摆摆手,“刚刚的事情你们都没有看到,宣太医院院首过来。” 满殿的宫人被那道凌厉的视线扫过之后,吓得跪在地上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能不能万岁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们敢吃里扒外,今天的事情要是有任何一个多余的人知道了,你们所有人全部灭九族。” 天子一怒,那威严吓得宫人们纷纷汗湿了后背。 皇帝身边的宫人在别的奴才面前也是半个主子了,但是这伴君如伴虎,很多时候不小心知道了什么皇室密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医院的院首很快就过来了,花白的胡须随着剧烈的走动而一抖一抖的,看到坐在龙案后面的皇帝,正要三拜九叩,皇帝摆摆手:“平身吧。” 刘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大半夜的被召进宫里,宣旨的小太监又一直在催促,他一路赶过来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此时看到脸色苍白的皇帝更是吓得不行。 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搁在了皇帝的手腕上,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撤回了自己的手,脸色凝重,在脑子里酝酿着该怎么说出来不至于会让自己倒霉。 皇帝鹰隼一般的视线扫过来,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情况不是太好,微臣给皇上开个方子,每日服用。” 他斟酌了一番之后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毕竟如果皇上另外宣人把脉,自己就是欺君之罪。 皇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认命了一般:“你直接告诉朕还有多少时间就行了。” 面对那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目光,他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地磕头:“微臣无能,皇上最多还有一年了。” 他紧张的额头都贴在地面上了,耳朵都竖起来了,生怕面前这位君王突然要将自己拖出去宰了。 “你回府吧,今天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许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 “微臣遵命。” 从勤政殿出来,刘太医惊得一身冷汗,皇上的身、体不行了,那么下一步接踵而来的就是储位之争,自己是太医院的院首,太子和晋王在朝堂上已经是势如水火,不会放过自己的,自己该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可是这个时候皇上一定不会让自己离开。 他越想越麻烦,越想越后怕,天边的圆月伴随着他的马车吱吱呀呀的离开了皇宫。 晋王府里,白莲在偏院里失眠,她光着脚走到了屋外的院子里,头顶上的月亮在俯视万物,她幽幽叹息了一声,突然感觉背后有脚步声,吓得她猛然回头。 绿柳看到突然回头的侧妃,也吓了一跳。 看清是自己的婢女之后,白莲安心了许多,任由绿柳给自己披上衣裳,叹了一口气:“马上要过年了。” 往常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上的好东西,如今在王府,好东西倒是吃了不少,可是那种滋味却没有从前美妙。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后半夜的周若彤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不需要露面,自然也不需要处理什么贵族之间的来往活动之类的。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她才从床、上爬起来,琳琅端了温水进来给她净面。 “待会儿给我找一条平常一些的衣裳,发髻梳简单一些,不要太繁复,还有首饰那些尽量拿不招眼的。” “王妃要出门,可是皇后正到处找你呢,要是被找到了那就是欺君之罪啊。” 周若彤面不改色,拨弄着自己耳畔的明月珰,纤纤素手亲自画眉,从前自己的妆容都是春华来打理的,难得有机会可以自由发挥。 她让琳琅给她梳了个及其简单的发髻,只在发髻上斜斜的插了一根玉簪子,整个人立马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雅来。 “王妃长得美,怎么打扮都好看。” 周若彤抿抿嘴,是啊,谁能想到穿越之后的自己居然拥有了这样一副好相貌呢。 及至走到门口要出门的时候,两个门神一般的侍卫伸出手来挡住了路。 “王妃,王爷交代过了,这段时间王妃不要外出,否则很麻烦。” 琳琅也跟在后面试图劝说她。 “也罢,既然如此,那去找两本书我看看吧。” 皇后以自己灵魂不安来气得外祖母昏迷不醒,全然不念当初的照拂和养育之恩,皇后,您的后招不止这一个吧,否则我会失望呢。 第69章:父子谈心 凤仪宫里,皇后秦嫣高坐在凤座之上,凤眸微眯,一一扫过下面的妃嫔们。 “昨天晚上的时候本宫得知皇上宣召了刘太医进了勤政殿,不知道众位妹妹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她微笑着说完,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手指上的护甲,精美的护甲更加衬得手指修长。 新进宫的陈婕妤开口:“回皇后娘娘,嫔妾虽然离勤政殿近,但是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皇后心里冷笑,真是个愚蠢的东西。 李贤妃突然站了出来:“皇后娘娘,臣妾正打算一会儿过去给皇上送些补品过去,这段时间,边境不宁,皇上政事繁忙,想来身子欠妥也是正常的。” 其他的妃嫔终于醒过味来,皇上是身子不好,皇上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倘若就这样驾崩了也有可能,那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一时之间,下面坐着的妃嫔开始人人自危起来,有皇子的在想着储位之争,没有野心的再考虑支持谁,没有生育皇子的也在细细考量,一旦皇位变更,不仅仅影响到自己的利益,还有各自身后家族的利益也会大受影响。 众人的神色皇后都收入了眼底,她自然知道要拉拢哪些人为太子做后援。 从皇后的凤仪宫出来,李贤妃神色莫名,她育有三皇子和五公主,这些年来,她在后宫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李家即使慢慢没落了,到底三皇子已经封了王位,身份尊贵起来。 可是王位怎么及得上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呢,皇后的拉拢,她听在心里冷笑,秦嫣这些年在后宫地位稳如磐石,自己的功劳不小,可是到了这个当口居然还想要自己的儿子帮忙冲锋陷阵,真当自己是个傻瓜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凤仪宫,高高的屋檐比自己的翠柳宫可是气派多了,这里这么多年的主人从来就没有换过。 她秦嫣出身尊贵,即使不是辅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也是养在国公府的,从国公府进宫就是妃位,诞下长子,又做了皇贵妃,接着又因为辅国公府屡建奇功,又封了皇后,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她秦嫣都见过了,如果皇帝真的身子不行了,自己的儿子何不也搏一搏。 殊不知,李贤妃那点小九九皇后已经猜透了,她捏碎了手里的那朵梅花:“你看着吧,她这次去勤政殿一定是吃闭门羹,仗着生下了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居然想跟本宫分庭抗礼,也的有这个福气不是,当年的昭云贵妃可是都没有这个福气呢。” 她脸上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琥珀轻轻的替她捏着肩膀,讨好的开口:“晋王现在就在勤政殿陪着皇上下棋。” 皇后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贴身大宫女,似乎是在埋怨她这么大的消息怎么这个时候才说出来。 琥珀刚要请罪,皇后轻描淡写的转过头去,“要过年了。” 这一句莫名的话让琥珀摸不着头脑,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奴婢派人去打听皇上和晋王谈了什么。” 勤政殿里特有的龙涎香在缭绕着,晋王萧成渝坐在塌上,专注的盯着棋盘,对面的皇上手指夹着一枚黑子,正在思考。 “你怨过朕吗?” “嗯?” 晋王猛然抬头,刚好对上皇上那询问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矩了。 “儿臣不敢埋怨父皇,父皇给了儿臣所有的一切。” “是吗?是真的不怨还是不敢说?” 首领太监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主子不会无缘无故的问一些没用的话,那么这是在考验晋王了,想到主子的身、体,他又是一阵伤感,自己几岁就进宫,一朝皇帝一朝臣,自己恐怕只有到地底下继续伺候主子了。 萧成渝再抬头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缓缓抬头直视对面的人,“儿臣怨过父皇,母妃离世,七弟中毒,这桩桩件件莫不都是阴谋,可是父皇却选择了旁观。” 皇帝似乎是料想到他会这样说,脸上居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摸摸自己下巴的胡须,“不愧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你母妃的事情朕是无能为力,是朕没有保护好她,后宫里就是吃人的地方,朕不该过于宠爱她,让妃嫔们排挤怨怼她。” 说到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他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仿佛伊人仍然在侧。 突然,他的神色一变,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叹了一口气:“你外祖家道中落,到底是不如辅国公府,朕给你赐婚的是辅国公府的表小姐,右相府的大小姐,你可知道用意?” 那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萧成渝感觉到了一股子巨大的压力,眼前的这哪怕老人哪怕已经是迟暮之年,可是天子的威严仍然是凛然不可侵犯。 他心中已然是惊讶不已,父皇问出了这个问题,难道是说他想把皇位传给自己,联想到从小到大,他虽然是宠爱自己,可是该严格要求自己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很多次还打了自己的手心。 他猛然看向对方,皇帝点点头。 “你是朕最爱的儿子,你军功卓著,朕当年手把手的教你骑射,亲自检查你习书的情况,果然,你如此优秀。” 萧成渝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了皇上面前,都说君威难测,父皇是真的想要把那个位子留给自己还是在试探自己,毕竟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 “儿臣不敢妄想。” “是不敢想还是不想?” 那到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萧成渝犹豫了一下,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儿臣不敢想。” 皇帝伸手一把将棋盘和棋子拂落到了地上,棋子撞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巨大的声响让宫人们尽皆跪地请罪。 皇帝要起身,首领太监赶紧起来搀扶他。 围着萧成渝走了一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微微的喘着粗气:“你现在真是长了本事了,朕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难道是让你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吗,皇后没有容人之量,倘若太子登基,你还有活路吗?” 皇帝的句句诘问敲打心头,萧成渝实在难以分辨真假,父皇的确是爱母妃,可是江山社稷是大事,他已经册立了皇兄为太子,自己的确是想要那个位子,可是如果父皇是在试探自己呢? 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周若彤的脸。 “父皇,儿臣有罪,王妃没死,儿臣和王妃想用假死来揪出幕后的人。”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难得你知道要跟朕坦白,其实朕早就知道了,皇后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一些。” 萧成渝接着开口:“求父皇饶恕王妃的欺君之罪,实属不得已。” 皇帝转身朝门外走去,首领太监看到萧成渝还跪着,对着他使了个眼色:“殿下赶紧起来啊。” 跟在皇帝的身后,居然到了御花园里,冬日的御花园里,一派萧条。 皇帝的精神实在是不太好,走了很短的一段路就开始微微的喘气。 “父皇,为何带儿臣来这里?” 眼前是御花园的九曲白玉桥,桥身洁白无瑕,因此得名。 幼年时候的萧成渝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九曲白玉桥,而经常带自己来这里的就是皇帝了,大手牵着小手,来到这桥上喂鱼嬉戏,甚至于讲故事。 “成渝,你是朕最爱的皇子,朕要给你一样最宝贵的东西,这样朕才能去地下见到你的母妃。” 萧成渝脑子仿佛是被闪电给劈开了,父皇的意思是真的要把皇位给自己吗,真的不是在试探自己,曾经特别想要的东西突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反而有些迟疑。 “父皇。” 他轻轻唤了一声,剩下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宫里出来,萧成渝感觉自己还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脚都没有踩在实地上,那万丈光芒的位子,尊贵无比,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李贤妃带着贴身宫女端着糕点到勤政殿,刚好看到了圣驾,心中惊喜,求见的话皇帝不一定让自己进去,这会儿在门口碰见了,让自己进去的几率就很大了。 她赶紧扶着宫女的手上前,盈盈福身请安。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最近政事繁忙,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炖了滋补的燕窝汤,还有几样糕点,皇上曾经说很好吃的那几种。” “拿着。” 立马有宫人从李贤妃的手上接过了食盒。 皇帝的衣摆和那绣着金龙的靴子从面前经过,却未曾停留,李贤妃的手指甲在宽大的袖子里已经尽皆折断,她一早就打听到了晋王来了勤政殿,皇上已经好多天没有召后妃侍寝,宫里的女人嗅觉都及其敏锐,加上半夜宣召太医院的院首,她急需要打听一些消息。 “皇上,那臣妾告退。” 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凤仪宫那里,皇后早已得到李贤妃吃瘪的消息,精致的护甲抚摸着怀里的猫咪,“她倒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既然李贤妃不安分,那么恒王那里也不得不防,还有,翠柳宫里派人盯着,本宫要知道她所有的行踪,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如意点头:“奴婢现在去安排。” 太子从外面进来,身边跟着的是孱弱的太子妃,皇后从凤榻上起身拉着太子妃的手坐到了凤榻之上,又挥手示意宫人们全部都退出去。 顾采薇个子娇小玲珑,脸颊上是甜美的梨涡,面对皇后的热络,有些紧张。 “母后,您宣我们进宫?” 第70章:太子妃有喜 皇后扫了一眼太子,示意他也坐下,殿内只剩下皇后和太子夫妇三人,连琥珀和如意这几个贴身的大宫女都出去了。 皇后叹息一声,眼角竟然有泪珠划过。 “本宫这一生出身算不上尊贵,不过是借了辅国公府同族的高枝,这才做了这后宫之主,可是辅国公府到底不是本宫的娘家,就连太子的储位都不放在心上。” 太子妃愣愣的看着皇后,以前这些事情皇后从来都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这个时候在自己面前提起来是有什么用意呢。 出身御史中丞家的顾采薇,性子温婉,但是心思并不愚钝,婆婆突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暗示,是要让自己的父亲出面来拥护太子吗。 想当初自己被赐婚太子的时候,父亲便不同意,直言太子天资有限,皇上喜欢的是晋王,恐怕自己的后半生不太安稳,但是奈何皇后一纸赐婚,硬生生的将自己和太子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皇家给你的哪怕是处罚那也是恩泽,你除了受着没有其他的办法。 嫁到太子府里,即使夫君资质愚钝,然而他对自己却是格外的好,原本成婚前的两个通房全部都打发了,却是自己的肚子一直都不争气,成婚快三年了,一直都未曾有孕,太医院的方子堆起来都好大一摞了。 太子眼看着太子妃的为难,“母后不必忧心,儿臣是父皇亲自册封的太子,储位之事早已成了定局,至于辅国公府,外祖母和舅舅这些年对儿臣一直都是疼爱有加,幼年时,儿臣的骑射还是舅舅手把手教导的呢。” 是啊,现任的辅国公秦朗是一个比父皇还要亲切的存在,他亦师亦友,陪伴着自己过了小时候没有父皇关爱的时日,直到自己被册立太子,他又告诉自己要谨慎言行,要向父皇学习如何治国。 皇后的眉头闪过一丝的狠厉。 “舅舅,本宫不过是秦家同族,只是辅国公府的远房亲戚,他根本不是你的舅舅,你是太子,你地位尊崇,所有的人你都可以利用,但是不能真的放在心上。” 太子愣住了,思虑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舅舅曾经教过儿臣要向父皇学习,将来如何做一个好君王。” “呵,舅舅,你倒是喊得顺口。你知道当初为什么进宫的是本宫而不是辅国公府的几位小姐吗?” 她满脸的嘲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眼里竟然有了水光。 “当年,老夫人不想让自己的几个女儿进宫,这才将我接进了辅国公府,名义上养在老夫人膝下,跟正经的国公小姐没什么不一样,可是暗地里谁不说我是麻雀飞上了枝头,本宫的今日要感谢他们的成全。” 她戴着护甲的手指紧紧的掐着顾采薇的手,直到顾采薇痛呼出声她这才赶紧松开了。 白。嫩的手腕上已经是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太子慌张的大喊:“传太医。” 顾采薇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皇后眼里闪过一抹愤恨:“采薇,对不起,本宫一时不察这才致使你受伤。” 顾采薇一面忍耐着手腕上的疼痛,一面挤出笑容来安慰皇后:“母后多虑了,并不疼。” 太医跟在宫女身后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对太子妃手腕上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倒是太子有些不放心。 “要不要给太子妃开个药方?” 太医摸摸自己的胡须刚要表示不必眼看着皇后那威严的眼神,到嘴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宫女奉上丝帕,隔着丝帕把脉,皇后皱眉,太子妃这身子也太孱弱了一些,皇子里面唯有三皇子有了儿子,晋王毕竟刚刚大婚,即使没有孩子皇上心里也不会说,这子嗣也是争储位的关键因素。 太医紧闭的眼睛睁开,红光满面的给皇后和太子道喜。 “微臣给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道喜了。” “喜从何来?” 皇后看都不看太医,每次给太子妃把脉都说太子妃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唯一就是身子弱了一些,当初皇后属意的是周若彤做太子妃,是皇上抢先一步给晋王赐婚了,这才权衡之下选了门生遍布的顾家。 太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脑袋砸在地板上咚咚作响。 “回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有喜了,已经一月有余。” 太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冲过去握住了太子妃的手:“采薇,你听到了吗,你有喜了,你有了我的孩子了。” 顾采薇已经喜极而泣,她现在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手腕刚刚受伤了,轻轻的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感受着那才一个月的小生命。 皇后则是两眼放光,吩咐琥珀:“赏。” 因为顾采薇有喜,皇后原本阴霾的天空里仿佛照进了一束阳光。 她吩咐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亲自去给皇上报喜,又吩咐太子妃的婢女好生的照料,扶着太子妃去隔壁的暖阁休息。 再次屏退了所有人,内室里母子二人还没有从太子妃有喜的消息里回过味来。 皇后咳嗽了一声,这才将太子拉回了现实。 “太子,你是本宫唯一的儿子,你是这大梁的储君,你要有储君的风范和威严。” 皇后如此开口,必定是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太子敛了敛衣襟,正襟危坐,等候着皇后说出下文。 皇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奏折来递给了太子,“这是南边刘将军写的密奏,你让顾御史呈给你父皇。” 太子翻开奏折,以极快的速度看完,气得将奏折要摔在地上,“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皇后制止了他的动作,凌厉的眸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你以为秦家会站在咱们母子俩身后吗,晋王妃假死,居然想要诈出本宫来,本宫又怎么这么傻呢,现在连带着皇上都开始包庇了晋王妃,很快,晋王妃就会死而复生,秦家会支持谁,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父皇的身子已经不行了,他前几日连夜召见了刘太医,御前的人本宫打听不到消息,吩咐人去取了煎药剩下的药渣,找人来看才知道你父皇的身子最多还有一年,而这一年也是得用好药吊着,说不定一年都没有。” 为了打听到皇帝的身、体状况,皇后确实是废了不少的心思,到底是在后宫里屹立不倒了这么些年,皇上的身、体状况即使是想瞒也瞒不住她。 太子被这番话给惊呆了,父皇的身、体不行了,而且最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晋王妃没死,刘将军居然密奏舅舅叛国。 他从最开始的惊讶愤怒到平静,他脑子里的舅舅是个高大威武的汉子,教导自己骑射,等到自己成年之后见到自己依然恭敬的行礼,没有半分骄奢,这样的人怎么会叛国。 皇后将儿子的神色都收入了眼底,她蹙起了眉头,趁热打铁:“采薇刚刚有喜,你父皇能不能撑到孩子出生都不知道,然而倘若晋王登基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跟采薇吗,还有你们的孩子,你可以不管母后,你能不管她们母子吗?” 顾采薇是太子心尖上的人,他不能不顾及到采薇和肚子里的孩子,手里的奏折越来越重。 皇后点到即止。 “机会只有这么一个,如果你错过了,再也不会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宫谋划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太子妃夫妇离开凤仪宫的时候,身后是数不尽的人参燕窝和珠宝绸缎等等,皇上也特意让人送了不少的赏赐过来。 太子妃怀孕成了京城里最大的喜事,唯独不开心的便是临阳公主了。 她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懒懒的晒太阳,“我想嫂嫂,呜呜呜。” 突然哭出声来,吓得她的宫女和嬷嬷们好一阵的安慰,晋王妃死了,对临阳公主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她已经接连好几天不怎么吃饭了,美其名曰要忏悔,如果不是那天是自己的缘故,嫂嫂就不会死。 “公主,王妃为了救公主离开,公主当然要开开心心的啊,要不然王妃在天上看到公主这个样子也会很难过的呢。” 临阳公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嬷嬷和宫女束手无策,只能赶紧去通知了晋王,恰好遇到晋王回府,萧成渝二话没说就跟在了宫女身后进了公主府,那边齐王府里七皇子也听到了动静,也赶了过来。 于是,公主府的主院里,临阳公主趴在桌子上哭,晋王黑着一张脸,恒王则是细声细气的安慰着。 “潇潇,快别哭了,待会儿你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你再哭下去,哥哥们可就要着急了。” 临阳公主继续旁若无人的大哭,恒王勾了勾嘴角,计上心头,她指着公主的贴身宫女大声训斥。 “你们几个是怎么服侍公主的,公主哭成这个样子,要是眼睛肿了明天本王怎么带她出去散心,既然服侍公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干不好,那就送去怡红楼吧。” 贴身侍候的几个宫女吓得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临阳公主突然跳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珠,嘴角撇了撇。 “七哥你不许罚她们,跟她们没有关系,我就是想嫂嫂,呜呜呜。” 萧成渝对着宫人们使了个眼色,满院子的人瞬间都退了出去。 他在内心里就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临阳公主的时候,临阳公主接着又哭了出来,跟个号子一样,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停,别哭了,本王带你去个地方,你保证喜欢。” 他没有明说周若彤还在,这公主府里到底有多少皇后的人,他还没有查清楚,实在是不敢贸然的说出来。 第71章:大难不死 晋王府里,白莲侧妃直到现在都没有跟王爷圆房,主院的良辰更是时不时来侧妃的院子里奚落她一番。 “呦,这不是侧妃娘娘吗,侧妃娘娘怎么亲自打水啊,这水湄苑里难道是没有下人伺候?啧啧啧,不过要是侧妃娘娘需要的话,奴婢可以帮忙啊。” 良辰走到了正在打水的白莲身边,接过她手里已经打上来的水拎到了水井的上空,突然松手,那水桶便掉落下去,传出巨大的水声。 白莲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绿柳从前是凤仪宫里的二等宫女,跟着来伺候白莲一点奔头都没有,白莲根本使唤不动她,她倒是时不时的去王府里四处转悠。 白莲不得宠,即使被婢女欺负,都不敢找人告状,贴身的婢女都这样欺负她,其他王府派来伺候的人更加是见风使舵,连打水这样的粗使丫头干的事情都要她亲力亲为。 “我是这王府的侧妃,你不过是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你居然如此大胆?” 到底是出身不高,即使说出这番话没什么不对,却还是让人惧怕不起来。 良辰走近了她一步:“对啊,奴婢只是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既然侧妃娘娘委屈,不如去找总管大人过来,将奴婢责罚一番。” 良辰就是吃准了总管根本不掺和这侧妃院子里的事,否则怎么可能被下人欺负了这么久,总管不见来管上一管呢。 周若兮从外面经过,摇摇头并没有进、入。 白莲天生国色,即使她那张脸美的跟妖精一样,可是到底没能抓住晋王的心,在皇后那里也已经失去了价值,剩下的不过是自生自灭罢了。 周若彤正在别院里修剪花枝,这腊梅花开的格外的娇、艳,香味扑鼻却不浓烈,两三枝插在青花瓷瓶里,雅静又有格调。 琳琅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阵风一般的临阳公主,周若彤转头。 临阳公主便扑进了她的怀里,抽噎着开口:“嫂嫂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我,害潇潇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假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确实是没有思虑到的地方很多,国公府那边临阳公主这边,关心自己的人真真的是在为自己的死而伤心。 她的手轻轻的拍着临阳公主的后背:“潇潇,对不起,我当时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是想找出凶手,毕竟不知道凶手是谁,我们就很被动。” 然而说出这句话,心里却觉得很是悲凉,其实自己一早就应该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心中对于亲情这种东西还是很有希冀,大约是因为过去的十几年里自己一直在右相府没有感受到过亲情吧。 “嫂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久没有看到周若彤的临阳公主表示自己不打算回去了,要在这陪伴嫂嫂几日。 她根本无视了旁边萧成渝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明艳大方,她书法已是上乘,她甚至可以跟皇后作对,那么她的嫌疑算是洗脱了对吗? 萧成渝的犹豫周若彤了然于胸,到底还是害怕自己会伤害临阳公主吗? “公主,您还是回去吧,您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皇后娘娘一定知道,我没死,但是我还不能出来,所以你不能住在这里。” 一听说不能住在这里,临阳公主不淡定了,立马开始耍起了小脾气:“不行,我今天一定要住在这儿。” 她边耍赖边偷偷的去看萧成渝。 “既然这样,那你就出来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前两日本王已经奏明了圣上,现在你跟本王一起去面圣,没有欺君之罪,只会有赏赐。” 即使皇后对辅国公府,对临阳公主动了刀子,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贸然开口,否则只会招来更大的灾祸,再假死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自然还是回王府妥当。 马车从别院里出来,周若彤欢喜异常,这段时间为了安全她一直都在别院,闷都要闷死了,早就想要出来走走了,只是怕皇后还有安排人来对付自己,这才作罢。 “嫂嫂,马上就要过年了。” 周若彤摸摸临阳公主的小脑袋:“那公主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嫂嫂尽量满足你。” 临阳公主被戳破了想法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不不,嫂嫂想多了,临阳只是觉得哥哥嫂嫂成婚了这么久了,该给我生个小侄子了。” 自从开始服用避孕药之后,周若彤可就没有期待过有一个孩子,虽然这是古代,自己是王妃,真的有了个孩子,不管是小王爷还是小郡主,都会有大帮子人伺候,真是连奶妈都有,可是一想到萧成渝那看不清的眼神,就歇了这个心思。 萧成渝和周若彤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凤仪宫的皇后已经得到了两人回来的消息,她淡定的将手里的一盅燕窝喝完。 “给本宫换件衣裳,本宫要去勤政殿。” 周若彤没死,这欺君之罪不知道你可担待得起,到时候本宫自然是要去替你求情的,毕竟你可是本宫的乖侄女呢。 皇上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萧成渝和周若彤还有临阳公主一起站在檐下等候宫人进去禀报。 “晋王殿下,公主殿下,皇上宣你们进去。” 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死而复生的晋王妃,居然略过了她。 勤政殿,龙案后面的君王已经满头白发,气色格外的不好,看到周若彤的时候,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又看向了自己最宠爱的公主。 “潇潇是不是又胡闹了?” 临阳公主蹭到皇上身边坐下,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哪里会胡闹,是哥哥嫂嫂要过来见父皇,我就跟着来了,是不是潇潇搬出皇宫,父皇就一点都不想念了。” 她作势抹眼泪。 这个天下之主慈祥的笑了:“朕怎么会不想你,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倒是不怎么喜欢这宫里,怎么反倒是搬出宫外去了,想起宫里的好了。” “父皇,嫂嫂大难不死,父皇是不是要赏赐嫂嫂,嫂嫂可是因为我受伤的呢,这段时间,我可是内疚死了,一想到嫂嫂这样美的人儿替我去死,我就难过,连饭都吃不下。” 周若彤简直是领教了这位古灵精怪的公主了,心里直笑。 “晋王妃大难不死是好事,本宫特来贺喜。” 人未至,声先到,皇后着明黄凤袍,发髻上是七彩凤钗扶着宫女的手进来。 “见过母后。” 三人一起行礼。 皇后拉住了周若彤的手,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儿,心里已经断定当初王府闹鬼就是周若彤搞的鬼。 皇后一进来,潇潇立马就从龙椅上下来,规矩的站在周若彤的身边。 “皇上,臣妾听宫人禀报说晋王妃出现在宫里,这才赶紧的赶过来,既然晋王妃没事情,可否让臣妾带着她去凤仪宫小坐。” 周若彤内心在叫嚣,怎么每次都玩这招,知道自己在皇宫里势微,每次都要召自己去凤仪宫,就不能面对面的较量一番吗? 皇帝皱了皱眉,“晋王妃暂时不能去凤仪宫,朕有事情要跟他们夫妇说。” 皇后自讨了个没趣,妩媚的笑了,她的确是个美人,一颦一笑之间尽是风韵。 “既然皇上找他们有事,那本宫就先回去了,待会儿本宫再派人来请。” 皇后一离开,气氛就变得欢快了许多,皇后这是妥妥的冷场王啊,她一来,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临阳公主都规矩了许多。 皇上的眼睛突然扫视过周若彤,那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让她莫名的开始心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内心里开始徐徐上升。 “潇潇先去玩吧,朕有事情要跟晋王妃说。” 临阳公主还想撒娇,周若彤对着她微微的点头,她这才作罢。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萧成渝的眼睛,他有些惊讶,毕竟自己这个妹妹可是个混世魔王,连父皇都没有办法整治她,居然乖乖的听从王妃的命令,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勤政殿里只剩下皇上和萧成渝还有周若彤三人,周若彤不敢抬头直视龙颜,但是心里却有很不祥的预感。 皇帝居然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的步伐矫健有力,走到了周若彤面前狠狠的摔下来一份奏折。 “辅国公府一向是朕的肱骨之臣,朕把几十万大军交付给你们秦家,你们就是这样来回报朕的?” 周若彤一下子懵了,自己是周家的人,怎么变成秦家的了,也罢,毕竟自己是有秦家的血脉。 天子突然发怒,周若彤伸出手捡起来面前的奏折。 “你给朕好好的看看这个奏折,秦家当真是胆大包天,辜负皇恩,居然敢叛国。” 如同给了周若彤当头一棒,叛国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她当然知道叛国是多么重大的罪,稍有不慎,满门抄斩,甚至是灭九族。 她急的想要辩解,萧成渝横了她一眼。 手上的奏折被萧成渝一把抢走。 他以极快的速度看完。抬头刚想替辅国公府求情,却接触到皇帝那阴冷的目光。 周若彤感觉自己全身冰凉,仿佛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这一定跟皇后脱不了干系,所以她刚刚宣召自己去凤仪宫,是打算要挟自己吗? 外祖母已经昏迷不醒,秦家不能有事。 她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得生疼。 “父皇容禀,儿臣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弄得太清楚,秦家向来忠君爱国,绝不至于做出叛国之事,这一定是奸人诬陷。” 是的,这一定是皇后搞的鬼,可是在皇帝面前,没有真凭实据,她不能指证皇后。 第72章:本王不是为了王妃 “诬陷?晋王妃是觉得朕老了,昏庸了是吗?” “儿臣不敢。” 皇后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及同宗同族之情,更没有顾及秦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勤政殿里独有的龙涎香袅袅不绝,周若彤额头开始冒冷汗,她一时想不出到底有什么办法来解秦家的这个危难。 “父皇,王妃不是这个意思,辅国公是什么样的人?父皇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以儿臣之见一定要查清楚,否则冤枉忠良可不是小事,更何况秦家是百年望族,门生遍布。” 萧成渝突然跪在了周若彤身边,替秦家求情。 这让她始料未及。 皇帝一甩衣袖,转身步上玉阶,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 “不管是真是假,朕都会派人去查。” “儿臣请求去调查此案。” 皇帝摆摆手,神色有些疲惫:“那就这样定了,但是这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如果你没有拿到有效的证据,辅国公府满门抄斩。” 从勤政殿出来,周若彤感觉自己全身的里衣都湿透了。 “求王爷一定要尽心,臣妾代表辅国公府,代表秦家不敢忘记王爷的大恩大德。” 萧成渝猝然转身,看了看身旁这个女人,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王妃放心,本王不是为了王妃,秦家是有功之臣,辅国公更是国之栋梁,本王如果任由奸人诬陷忠臣,那本王就愧对了这一品亲王的爵位。” 说的真是大义凛然,周若彤都要为他鼓掌了,不就是怕我误会吗?至于吗。 几乎是同时,皇帝就下旨将辅国公府满门送进了大牢。 唯一例外的就是昏迷不醒的老夫人了。 周若彤急得火烧眉毛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袖手旁观。 萧成渝回到王府之后,就带着自己的人出发了,说要去南边寻找证据。 周若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 她一身粉色的王府婢女的衣裳,但是掩藏不住她那白,嫩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 突然出现在周若彤面前,面带关心:“大姐姐,急急忙忙这是要去哪里,哦,对了,听说辅国公府满门下狱了,大姐姐应该很担心吧,毕竟这可是您外祖家呢。”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完之后捂着嘴娇笑,仿佛是很可笑的事情。 周若彤觉得自己体、内的小坏人又在蠢蠢欲动了,一巴掌就朝着眼前那张娇小的脸扇了过去。 那一巴掌,她使足了劲。 打的对方的脸都歪向了一边。 反应过来的周若兮自然不肯就这样被她白白打了。 “你,你居然敢打我?” 她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指着周若彤的鼻尖。 周若彤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对着我指手画脚,怎么?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死还是你觊觎王妃的位置,不好意思,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虽然古代的等级制度特别森严,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将人分为了三六九等,然而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周若彤,从小就知道人人生而平等,可是面对周若兮这样的贱,人,哪里有什么平等,这种人就该打死。 连着挨了两巴掌的周若兮不敢再放肆,因为她看到了,从门口进来了临阳公主。 回到主院,春华带着几个婢女齐齐跪下。 当初为了假戏做的真一点,春华带着人依然住在主院。 “奴婢见过王妃。” 春华毕竟跟着周若彤的时间最久,看到她平安归来,眼里已经渗出了泪水。 “快别哭了,给我挑一件衣裳,我要去一趟顺王府。” 顺王到底是跟皇帝的情分不一样,或许这个时候他能说得上话,但是顺王妃是自己的姨母,辅国公府也是她的娘家,她必然已经尽力了,自己去不去又有何区别呢。 算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了,再说了,自己到底还是穿越过来的人只有面对面的商量,才能想出一个好法子。 她匆匆换了一件胭脂红的衣裳出门,临阳公主挡在了她面前。 “嫂嫂,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这就让人去大理寺给辅国公府人安排好,至少不会让他们在牢里受苦。” 周若彤感激涕零,这个事情由临阳公主来比自己来的话效果要好,毕竟临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京城的霸王,即使是大理寺卿也恨不得巴结。 自己是辅国公府的外孙女,即使是晋王妃,人家不见得卖自己面子。 顺王府上,临阳公主亲自陪同周若彤上门,门房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去通报了。 顺王妃亲自迎了出来,看到周若彤的时候,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姨母,外祖母她现在在您这里,她醒了吗?” 顺王妃在第一时间就把没有被投进监牢的辅国公府老夫人接到了顺王府上,还指派了好几个丫头婆子精心去照料,毕竟这王府里并没有婆婆需要伺候,她接老夫人进来顺王也没有说什么。 “见过王妃。” 临阳倒是对这位顺王妃行了个礼。 顺王妃到底是一品亲王妃,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真情,更别说流泪了,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公主也来了,我们进去吧。” 寒风吹得人哈出来的气都变成了霜色,萧成渝看了看前方,除了光秃秃的树枝没有视野之内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 他勒住了马缰。 “就在这里扎营吧,天快黑了。” 几十个训练有素的人一起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王爷,秦少将军也在大理寺。” 暗卫说的是秦成,是的,辅国公府的巨变,同样影响到了这位京城的贵公子。 几十个人分头行动,有人煮饭,火堆烧的很旺,火光下萧成渝愁眉紧锁,他是万万想不到皇后居然敢对辅国公府下手的,毕竟辅国公府是她的娘家。 眼里翻滚的惆怅没法消解,他双手枕着脑后,闭上了眼睛。 月光透过繁密的树枝洒在了地上,山野荒村,不时传来几声狼嚎,萧成渝有些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为了什么,直到那狼嚎声由远及近,他才从地上跳了起来。 侧耳倾听,狼的数量不少,这么多的狼如果冲过来,即使自己带的都是骁勇的精锐,也无法全身而退,而不损失一个人。 “王爷,要不我们都到树上去。” 显然自己的长随也听到了这狼嚎声。 萧成渝摇摇头,他再次侧耳努力的听那声音,终于下定了决心,“都起来,立马上马,我们离开这里。” “王爷,不过是狼群而已,当年跟着王爷在边疆血战,也不是没有被狼群围困过,为何这个时候我们要跑?” 萧成渝冷冷的盯着这个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人。 “狼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会趁火打劫,小心为上,本王不想还没有查清楚就损失你们任何一个人。” 此行不过带了几十骑,皆是精锐,可皇后怎么可能顺利的让自己到达南边,说不定她还想在这路上解决了自己呢。 几十骑人马的马蹄声在静寂的夜里很是显眼,前面的山头上,一群黑衣人躲在山谷,唯一可见的就是拿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剑了。 萧成渝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耳朵和眼睛丝毫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眼前是一个山谷,山谷的入口很小,这里显然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 “张叔,这里有蹊跷,大家都小心。” 他的话刚刚说完,山石后面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便扑面而来,接着是纵身跃来的黑衣人,他身上的黑衣都要跟黑暗融为一体了。 冲出来的黑衣人的数量很多,至少不下百人,萧成渝冷笑:“你们这些人受谁指使,本王心中已经了然,今天本王叫你们后悔来这一趟。” 黑衣人首领冷冷一笑:“是吗?就是不知道晋王凭什么啦?” “本王凭什么你一会儿便知。” 他身后的张叔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对着天空便射了出去。 那是一束烟花,在天空中化成了璀璨的流星然后又消散于黑暗中,仿佛刚刚见到了那短暂的美丽都是假象。 狼群早已被远远的甩在了后边,然而眼前就百来人,比狼群更可怕。 黑衣人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大手一挥,“给我上,一个都不留。” 百来个黑衣人如同暗夜里一个个鬼魅一般。 然而晋王带出来的兵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历的战役不下百余场,又怎么会怕这些冷血杀手呢。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黑衣人,这些人明显跟前面那一拨黑衣人不是一伙。 此时此刻,萧成渝已经损失了好几个人,对方的损失比他更大,自己的援军已到,他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他仿佛从天而降的王者对着对面站立的黑衣人首领吐出了四个字,“格杀勿论”。 无数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包围了先前的黑衣人,萧成渝的人欢呼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黑衣人全部都了无声息,成了一具具尸首,而且死状极其恐怖。 萧成渝翻身上马。 “继续前进。” 为了诱出皇后的人,他故意只带了几十个人,然而皇上的一万暗卫带了一千,只不过是远远的跟随,直到他发信号。 暗卫首领骑着马走在他旁边。 “殿下既知此行艰险,何苦非要辛苦跑这一遭。” 萧成渝的脑子里立马出现了当时周若彤那无助又凄惨的样子。 然而他永远都不会说自己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为了自己的王妃? 第73章:明白自己的位置 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些在意周若彤的感受了。 这是自己心底的秘密,突然被旁人问起来,他有些不高兴了。 “父皇希望你跟随本王来暗中保护的,没有说让你多嘴吧。” 一句话立马让暗卫首领闭上了嘴巴。 队伍继续前进,寒冷的风,瑟瑟的刮的人脸都疼,那对于长期行军打仗的人来说,这点困难根本不是困难。 萧成渝宛如一面旗帜,一直都在队伍的正前方。 从京城到辅国公驻扎的营地,即使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七八日,然而皇帝只给了十天时间,十天顷刻之间,便要吞噬辅国公府数百口人的性命。 顺王府的后院,周若彤见到了辅国公老夫人。 老夫人依然是昏迷不醒,倒是气色好了许多。 “太医依旧每日来请脉,但是母亲的身子还是没有苏醒的痕迹。” 秦家仿佛陷入了灭顶之灾,突然之间,老夫人昏迷不醒,秦家危在旦夕。如果老夫人在的话,说不定她能够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年轻的时候可很不一般,会不会她有遏制皇后的法宝。 这个念头从周若彤的脑子里面突然蹦了出来,可是眼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老夫人呢。 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经常有人陷入昏迷,然而自己的亲人不停的跟她讲话,这在医学上、她都是有意识了,能够听到的,要不要尝试这个。 周若彤走到床前,抓住了老夫人的手,老夫人的手满是皱纹,皮肤凹陷。 “外祖母,我是若彤,外祖母昏迷了好久了,若彤和姨母都很担心,可是外祖母要是再不醒来,舅舅他们就危险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感受到了自己是秦家的一员,或者说自己血液里的秦家的血液在蠢蠢欲动。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这句话也同样感染了顺王妃。 “你不要太担心了,你外祖母的身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想要醒过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姨母,我们是外祖母最牵挂的人,即使她在昏迷,可是我们说话她也许能够听见,我们跟她说说话吧,说不定能叫醒外祖母。” 顺王妃显然被这个说法给震惊到了。 “你确定吗?” 迎着顺王妃的目光周若彤缓缓的点点头。 遣退了房间里的婢女,周若彤坐在了床边。 “外祖母,若彤没事,若彤知道外祖母一直都很艰难,可是外祖母一定要早点醒过来,舅舅和表兄他们现在还在苦苦支撑,皇上下旨要抄斩国公府。” 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仿佛十分艰难。 “外祖母,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国公府就没有了,舅舅和表兄们,您再也见不到了。” 她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出来,顺王妃也在旁边用丝帕抹眼泪。 “嫂嫂你快看。” 临阳公主突然一脸惊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周若彤看到了床、上的这个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兴奋得连声音都开始变调了,原本只是想试试,谁曾想居然成功了。 “母亲,母亲,你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辅国公府就要没了。” 她激动得哽咽了,又赶紧吩咐自己的婢女,“快去请太医来。” 太医背着药箱,急匆匆的赶过来,见到已经醒转过来的老夫人,也惊吓住了。 把脉之后,又开了一个药方子,匆匆离去。 老夫人的气色很好,但是神色间满是疲惫,她摆摆手示意下人们全部都离开。 “皇后终究还是对秦家下手了,我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接进辅国公府当成了正经的小姐来教养,没想到如今她贵为皇后,却送了辅国公府这样一份大礼。” 顺王妃低下了头,“母亲,这不是你的错,当年是我们姐妹几个不愿意进宫,是她想要进宫,母亲不过是成全了她。” 老夫人摆摆手:“我这就进宫去面圣。” 周若彤一把拉住了她,“外祖母不可,你身子刚刚恢复现在进宫,皇上还在气头上,辅国公府不是小罪,是被诬陷叛国。” 即使现实很残酷,但是终究需要说出来。 叛国两个字将老夫人震的身子抖了一抖,她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叛国。” “别拦着我,我要进宫面圣,否则秦家真的该完了。” 老夫人强行要进宫,周若彤没有办法,就连顺王妃也拦不住,闻讯赶来的镇国公府少夫人面容戚戚。 母女三人在皇宫门口抱头痛哭。 凤仪宫里皇后简直是春风得意,太子妃刚刚有孕,晋王不在京城,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而秦家,不识时务的秦家,满门都在大理寺监牢。 “娘娘,辅国公府老夫人进宫了,还有晋王妃和顺王妃以及镇国公府少夫人。” 皇后拍了拍自己的手,站起来,“皇上这会儿在干嘛?” 小太监谄媚的开口,“奴才已经打听过了,皇上这会儿在御花园。” “摆驾御花园。” 要是周若彤她们进宫的话还需要先请旨,然而带着临阳公主这些程序全部都没有了,一见到临阳公主侍卫讨好都来不及。 周若彤扶额,果然皇权真的是大如天。 跟在临阳公主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过去。 “公主,要不要问问皇上此时此刻在不在勤政殿?” 这么大一群人赶到勤政殿去,万一皇上不在那,或者皇上压根儿不想见老夫人呢? 临阳公主点头,“嫂子说的对。” 她顺手将跪在地上请安的一个小宫女逮住,“父皇现在在哪?” 宫人们是这座巍峨的皇宫里最卑微的存在,面对高高在上的临阳公主,那小宫女忍不住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公主殿下,奴婢不知。” 临阳公主还要吓唬那小宫女,周若彤看不下去了,“公主,算了,不如我们先去勤政殿求见吧。” 皇宫不是胡来的地方,如果惹出什么事情来,哪怕只是一个宫女,最终要是算到了辅国公府的头上那真的是得不偿失,不如规矩一点。 皇后得知临阳公主跟着一起来,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几十年的宫廷生活,她对掩饰自己的情绪很是娴熟且自然。 “既然她要找死又何必拦着。” 临阳公主简直是她心里都一根刺,时时刻刻的卡在自己喉咙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长了一张跟昭云贵妃相似的脸。 御花园的亭子里,李贤妃和一位美人在旁边服侍。 皇后眼尖,一眼就看出来那位美人是李贤妃的人。 居然到这个时候还妄想跟自己争,不自量力。 “皇上,王美人她最近新学了一曲舞蹈,臣妾曾经有幸观赏过,不如王美人给皇上来一曲。” 一旁的王美人不过二八年华,是新近入宫的,皮肤白皙粉嫩,面如桃花,目似秋瞳,这样新鲜的年纪最吸引人的吧。 皇上摇摇头,“不必了。” 他一起身,贤妃就急了。 “皇上,这会儿阳光正好,皇上听听曲儿看看舞蹈多好啊。” 她急切的想要留住皇上。 “皇上。” 皇后适时的带着人出现。 她看向皇帝背后的贤妃和那位美人。 “贤妃妹妹真是好雅兴,不过这天气回暖出来走走,对身、体大有裨益,整日里被那银碳熏的的脑仁都疼,还是贤妃妹妹最懂养生之道。”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谬赞了。” 皇帝刚刚离开,皇后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气氛有些微妙。 皇后围着那位王美人转了一圈,走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下颌。 “真是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啊。” 王美人身份低微,平日里是没有机会觐见皇后的,此时面对这位后宫之主的威压和气势,忍不住开始发抖。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 皇后仿佛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可是眼睛深处的冷意让王美人战战兢兢。 美人只不过比宫女高一点点,甚至还不如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后想要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简单。 “王美人进宫不过才半年吧,如此花容月貌却只是美人的位份确实是低了点。” 王美人摸不清楚皇后到底想说什么,更加恐惧。 “皇后娘娘饶命,嫔妾再也不敢了。” “饶命,美人哪里做错了?本宫倒是不知道,不过本宫的宫里缺少一位洒扫的宫女,不知道美人愿不愿意。” 王美人哪里敢讨价还价?能够活命,即使是宫女又怎么样? “奴婢愿意。” 李贤妃的脸惨白如纸,皇后当着她的面将自己的人变成了宫女,而自己的人只能谢恩,她这是在告诉宫里所有人,她是这后宫里的老大,谁也不能忤逆他,否则下场只会比王美人更加惨。 皇后转向李贤妃:“贤妃妹妹这该不会是舍不得吧,放心,凤仪宫里的宫女,即使是洒扫的都是不一样的。” 李贤妃哪敢拿鸡蛋去碰石头,连声说不敢。 皇后带着自己的宫女和先前的王美人离开御花园,感慨道:“琥珀,本宫觉得啊,这人得明白自己的位置。” “谁说不是呢,娘娘是后宫之主。” 李贤妃那精美的护甲立马寸寸折断。 第74章:辅国还是叛国? 勤政殿,龙涎香袅袅,紫檀木龙凤呈祥。案牍上,文房四宝各据其位,井井有条。那正中摊开的奏折正是边疆刘将军对辅国公府那致命的奏折。 皇帝大步流星的走来,显然听到临阳公主来了他的心情很好,但这好心情只持续到了勤政殿的门口,当他透过临阳公主看到了晋王妃,顺王妃和辅国公府老夫人后,脸色唰的变了。 临阳公主知道皇帝的脾气,当下施了一礼:“临阳见过父皇。” “老身(臣女)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女紧跟着临阳公主施了大礼,皇帝像是没有看到她们那样,扶起了临阳公主,关切的问道:“潇潇,近来可好?” 临阳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人,不禁撒娇道:“爹爹!”由父皇转为爹爹,少了三分威严却多了七分亲近,这也让皇帝意识到跪在地上的也算是自己的亲人。他神色暂缓的朝众人说道:“你们也起来吧。” “谢皇上!”三女嘴里说着谢,却并不起来。顺王妃和晋王妃没起,是因为老夫人不肯起。老皇帝皱起了眉,老夫人见状说道:“老身有罪!”说罢,她就长长的躬身一拜,皱纹堆积的额头将大理石地板叩响,周若彤虽然心疼不已,但也暗自赞叹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这招苦肉计使得妙。 皇帝果然不忍,扶起了老夫人。老夫人紧紧的握住皇帝的手,痛哭流涕道:“老身有罪,老身有罪呀!我曾受命一品诰命夫人,辅佐秦公世代守卫我大梁社稷,不曾想被奸人攻犴,欲坏我大梁万代基业,百年社稷。老身有罪,老身实在有罪呀!” 周若彤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这也太牛逼了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这苦肉计配上以退为进,两招妙棋,逼得皇帝面红耳赤。辅国公乃世袭的爵位,随太祖皇帝创立基业初就子子辈辈镇守边疆。正所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乃是大梁江山的肱骨,贸然发罪,怕是要寒了亿万将士的心。 周若彤不失时机的趁热打铁道:“老夫人莫要伤悲,陛下英明,断不会受奸人摆布,让大梁江山蒙尘。” 皇帝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好是狡猾,他对老夫人说:“老太君稍安勿躁,朕已遣晋王全权彻查此事,是功是过,十日后即见分晓。” “老身再此谢过皇上,吾皇圣明!”老夫人说罢又是俯身长长一拜。 众女也跟着跪拜。 皇帝唤来了身旁的内侍太监头子,吩咐道:“即刻领命,着人宣大理寺承,告知他将入狱的辅国公府一家全部放回,派人严密保护辅国公府,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说是保护,实则是监护,但这已是皇帝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哗啦一声,皇后掀翻了桌椅,她的面色由潮红转为昏暗又转为惨白,她重重的深呼吸了几口凉气,强忍住自己不发飙。稍微冷静下来的她,唤来了贴身的丫鬟琥珀,“要你准备的事情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说着,琥珀眼中闪过厉色,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啜一口热茶。任那丫头百般聪明,千般玲珑,到了这深宫大院,高墙楼阁,她也难逃本宫掌心。 一道暗影飘过,附在七皇子耳边窃窃私语一番,七皇子听后面色煞的白了,然后赶忙交代了几句,得令后,暗影再次飘出,如鬼魅一般,来去无影。 周若彤刚行至宫门口,就被琥珀叫住,“晋王妃,你且留步,娘娘久日不见王妃,甚是想念,特遣奴婢邀娘娘宫中一叙。” 周若彤暗自冷笑,还久日不见,甚是想念,只怕是皇宫里的那位是恨不得把我拨皮抽筋,挫骨扬灰吧。真当姑奶奶人傻好骗嘛! 还未等周若彤回话,护犊心切的老夫人抢先道:“久不见皇后娘娘,老身也甚是想念,本想着亲自觐见,奈何老婆子年老体衰,力不从心。娘娘若还念昔日情分,恳请来府上一聚。” 听完后,一股暖意自周若彤心中升起,辅国公府自身难保,老夫人现今还顾及自身安危,如何能不让周若彤感动呢。 琥珀闻言,扯了扯周若彤的衣角靠近道:“娘娘近来被辅国公造反一事弄得心神不宁,又听闻晋王领命,全权调查此事。娘娘心中担心晋王和辅国公,故特找王妃商议。” 周若彤强忍着自己没给她一巴掌,见虚情假意没用,就搬出秦家和晋王威胁自己。周若彤望了一眼老夫人和顺王妃,老夫人久病初愈。在经不起折腾,要是那个妖后在使什么幺蛾子,老夫人非得交代了不可。 念及此处,周若彤一咬牙,心一横,“我跟你走。”老夫人和顺王妃抓住周若彤死死不放,“不可啊,若彤!” “没事的,老夫人和王妃权且放心,这深宫大院的,有皇上坐镇呢,还能把我个小王妃怎样?”周若彤刻意把皇上二字咬得很重,就是想借琥珀的嘴警告皇后,虽说这老皇帝快死了,但毕竟还没死。这时候,你就是条龙也得给老娘盘着。 太监抬来了皇后娘娘御用的座撵,让周围的内侍宫女暗自心惊。这凤辇都出来了,皇后可真给这晋王妃面子。 “爹爹,您这回可是做的过分了!”临阳公主生气的瞪着老皇帝,吹动了老皇帝的胡须顺便还揪了一下,在这深宫大院里,在这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她一人敢这么做,谁让她长了一张和昭云贵妃同样的脸呢。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临阳呀,你可是怨恨爹爹?” 临阳公主施了一礼,说道:“父皇,孩儿不敢。”爹爹转为父皇,老皇帝知道,小丫头这是真的在生他的气呢。 辅国公府自太祖皇帝创立大梁社稷时就是肱骨之臣,百年世袭,历代领兵塞外,守卫大梁疆土。要是想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这个节骨眼上。 皇帝毕竟是皇帝,久经帝王之位自然有帝王家的考量。他心中所爱乃是昭云贵妃所生的晋王,可是皇后毕竟根深地固,太子。党又权倾朝野。对于皇位继承的问题来说,这是必经的考验。 辅国公一门世袭贵族,又有顺王府这样的外援,乃是当朝第一权贵。晋王要想搬倒太子和皇后,必须有秦家的支持。同样的,皇后太子要想这皇位坐得稳当,必定也得先削去晋王这一羽翼。 老皇帝钟爱晋王,才会给他和周若彤定下婚约,辅国公和当朝右相,正是给老虎添上文武双翼。该做的,他已经做了,若是晋王不能经受此种考验,那就证明他没有帝王之资。 若是晋王败了,借此除去辅国公府,也算是为了太子铺平道路。皇后这辈子为的就是太子,一旦辅国公府倒了,右相周霖宜本就是墙头草,太子自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皇后的心愿也算了了。 老皇帝想好了,要是十日内晋王拿不出证据,就除去辅国公府,让太子安心上位。之后在罢免周霖宜,死前赐一杯毒酒给皇后让她给自己殉葬,以太子的心性,也不会过于难为七皇子和临阳公主以及晋王,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最好的打算。 同时要尽到做父亲和国君的责任,老皇帝是真心觉得累,可惜,这些他谁都不能说。哪怕是临阳公主也是。 老皇帝慈祥的摸了摸临阳公主的头,轻声道:“你要知道,父皇的行事,都是为了你和你两个哥哥呀。” 临阳公主虽然还是不理解父皇的意思,但父皇掌心处传来的温暖却是真的。她也只得点了点头。 轿子在九曲回廊里左转右转,转的周若彤都快吐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发现这并非是去皇后宫殿的路,心中暗叫不好,忙叫人停轿。但轿夫和太监闻言根本就不理她,反而走的更急了。 周若彤急的出了汗,怎么也没想到那皇后竟然胆大至此,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动手,当下一脚踹出。轿子倾斜倒地,周若彤自轿子里爬了出来。 “奶奶的,究竟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周若彤一声暴喝,但轿夫和太监并不理她。太监和轿夫们相视一眼,一道掏出匕首,朝胸膛猛地一插,顷刻间命丧黄泉。 我靠,用不着这样吧。对别人狠,对自己人也这么狠。周若彤心中暗叫。这时,刺骨的寒意传来,周若彤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 嗖的一声,一只冷箭擦着她的头皮而过,周若彤惊叫一声,赶忙倚着轿子卧倒。 周围的殿墙上,冒出了数位手执弓弩的黑衣人。为首的黑衣人长长的叫了一声:“妖后祸国殃民,残害忠良,我等在此替天行道。” 周若彤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妈的,死皇后要杀我还不行,还要嫁祸辅国公府,真是用心险恶。” 嗖嗖的冷箭如雨般落下,将皇后娘娘华丽的座撵射成了马蜂窝,许多箭就插在周若彤脚边。周若彤双手合十:“佛祖啊佛祖,我虽没拜过你,但也没得罪过你呀,你可不能让我就这样白白的交代在这里,老娘这回还没活够呢!” 说完,周若彤就闭上了双眼。敢在皇宫里动手,想来那妖后是做足了准备。反正横竖不是生就是死,老娘就听天由命了。 渐渐地,冷箭没了,周若彤刚睁开眼,就被一个蒙了面的黑衣人拉起。“让王妃受惊了。” 周若彤不认得他,但看他那冰冷的眼神,周若彤记得那个冰块晋王身边有这样的人物。莫不成是那万年冰块担忧自己的安慰,特意保护自己,想到这里,周若彤心里还是暖暖的。 “王妃不要怕,我是七皇子的人。” 一句话打破了周若彤的幻想,奶奶滴,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他了。 第75章:最后一次劝告 刺客头子的黑衣已浸满鲜血,黑红的血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周若彤轻吸鼻翼,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血腥味。 暗卫将刺客摁倒在地,周若彤身旁的黑衣人冷声道:“何人指使你所为!” “妖后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黑衣人咆哮着,好像当朝皇后与他真有血海深仇一般。 暗卫望向周若彤,周若彤问他,“你有刀吗?”暗卫迟疑了一下,还是抽出佩刀。噗嗤一声,寒光一闪,那刺客已见了佛祖。 暗卫有些愕然,“晋王妃,这可是重要的人证啊!” “人证?”周若彤一声冷笑:“莫不是还要留着他栽赃辅国公府?” 周若彤早就明白,敢在皇宫内痛下杀手,如果没有完全的准备,那个人也不配执掌三宫六院数十年。若是留着这样的死士做人证慢慢的审,他一口咬定是秦王府派来刺杀皇后的,周若彤坐的又是皇后凤辇,到时候,不管辅国公究竟有没有叛国,仅这一项谋杀皇室国母的罪名就够辅国公上下死十次了。 吃不到肉还惹一身骚,这可不是周若彤处事的方式。周若彤望着暗卫,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这是为了他好。” 说罢,周若彤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望着周若彤那窈窕的背影,暗卫一阵心惊,好厉害精明的人物,这回,只怕皇后真的要栽。 很快,这场骚乱惊动了皇宫内部的禁卫军。诸多披甲执剑的卫士冲来,里面还夹杂着慌乱的宫女和太监。太监捏尖了嗓子像公鸡打鸣似的尖声呼啸道:“救驾,救驾,快救驾呀!” “若彤,若彤,我的若彤呢!”老夫人虽然年迈,却也撩起裙子,扔了拐杖,顾不得仪态狂奔而来,周若彤赶忙上前扶住老夫人:“祖母,若彤好着呢!” 老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才没在这一惊一喜中又晕倒过去,她擎着泪水,拖着哭腔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苦命的孩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活不下去了!” 周若彤鼻子一酸,双目通红,但忍住了泪水:“外祖母,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若彤好好着呢,要陪您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顺王妃也抱住了二人,又哭又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晋王妃!晋王妃呀!是本宫害了你呀!”人群猛然间让开,从中跑出的是领着琥珀的当朝皇后。周若彤一声冷笑,这个皇后的动作可是真的快。 皇后正准备嚎啕大哭,冷不防的发现周若彤正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瞬间哭声卡在嗓子里,脸色憋成了猪肝色,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对上了周若彤的笑脸。 皇后强颜欢笑道:“本宫的好侄女,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刚刚可真是吓煞本宫了!” 周若彤继续冷笑道:“这人前人后,事前事后,真是有劳娘娘费心了。若彤何等卑微,竟劳烦娘娘如此惦记,若彤可真是受宠若惊呀!”周若彤将惊字咬得特别重,拖了个长音,在场的只要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皇后尴尬的笑了两声,转身对那禁军头领呵斥道:“皇宫内院,乃是陛下安榻之地,竟然进了歹人,你可是不想活了!还不速速追查!” 禁军头目被皇后呵斥,吓得一个哆嗦跪倒在地:“末将失职!罪该万死!这就严查!” 很快,有人来报:“报娘娘,嫌犯皆已伏法!” “可有活口?”皇后娘娘急忙问道,好似死的不是刺客,而是她儿子一般。周若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没有!” 听完禀报,皇后现在想咆哮一声,精心布置的死局,既能杀了周若彤,强逼周霖宜站队;又能彻底除去辅国公府,断了晋王的两大依仗,现在都做了空,让她如何不恼。但她还并未放弃,大声说道:“先前曾闻那匪徒高喊妖后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线索,给本宫查,重重的查,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老夫人也是精明人儿,知道她意有所指,显然矛头是对准的辅国公府,当下脸色一暗。 “娘娘的消息好灵通呀,若彤作为当事人都没听到这话,娘娘却是心知肚明,真是运筹帷幄于高墙之内,让若彤服气的很呐!” 皇后听完后气的鼻孔生烟,她现在恨不得掐死周若彤。周若彤并不惧怕,继续挑衅道:“莫不是娘娘早已知晓一切,故特来遣凤辇接若彤进宫?” 皇后的胸口极速的膨胀又收缩,她感觉自己现在会喷火,她露出了惨淡的笑容:“侄女这是哪里话?本宫只是惊吓过度,无端猜测而已。”接着她对琥珀说:“摆驾回宫!” “娘娘且慢!” 皇后望着拦在身旁的周若彤,皱起了眉,因为今日理亏,也没去纠缠她这无礼的举动,就笑道:“晋王妃还有何事?” “娘娘先前宣我入宫说是有要事想商,不知所为何事?现在若彤在此,愿陪娘娘好好交流一番。” 皇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笑道:“既如此,你就随我来好了。” 秦皇后吩咐了茶水,正襟危坐,现在,她可不敢小瞧眼前的这女子。周若彤淡定的喝完了上好的御用龙井,暗叹道这贡品当真是不同寻常,比自己那晋王府的可是好上太多。 看她意犹未尽的样子,皇后笑着喝了一口茶道:“若是王妃喜欢,我吩咐奴才们等会捎带点回晋王府。” “谢谢!不用了!我怕有毒!” 噗的一声,皇后一口茶水喷出,这死丫头太不给面子了,要是怕有毒,她刚刚喝个什么痛快劲儿啊。 周若彤乐得皇后吃瘪,她就是故意恶心她。开玩笑,我管你是皇后还是天王老子,你都三番四次的要老娘的命了,还指望老娘给你好脸色看,做梦吧你。 “晋王妃,我看这时候也不早了,不然你赶快回去吧,别让府上担心。”皇后实在不想让她在恶心自己,就下了逐客令。但周若彤偏不,就是继续待着恶心她。 周若彤站了起来,说道:“娘娘,陛下龙体可好?” 皇后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就笑道:“有劳王妃费心了,陛下龙体安康!” “这样啊!”周若彤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陛下为国事繁忙,娘娘应该多放些心力才是,别一天到晚总是想着照顾若彤和若彤的家人,一则若彤消受不起,再则只怕陛下怪罪起来,娘娘也不好做人。” 周若彤一语双关,一来是告诉秦皇后,自己不是傻子,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搞,不要坏了大家的脸面。二来也是警告,这老皇帝还没死呢,在乱来,也该收着点,别把自己搭进去。皇后听懂了她的话,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下人并未听懂。 “大胆!”琥珀一声怒喝:“娘娘乃是国母,你这是何态度,可是仗着晋王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周若彤继续坐下喝着茶,顺便用手掏了掏耳朵,“最近呀,我说怎么耳朵有些不好使了,原来是脏东西多了。你说这人那,放着好好地人话不说,非得学着畜生聒噪,这不是脑子不好使嘛!” “你………”琥珀作为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就是当朝百官,王侯将相见了也是礼遇有加,如何受过这样的侮辱。皇后瞥了她一眼,琥珀顿时无言。 “你们都下去吧!” 此刻,殿内只有秦皇后和周若彤,和当朝国母同处一室,就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见惯生死也会迫于这深宫大院的冰冷幽寒,但周若彤不怕。这种恐惧,笑话,对于二十一世纪来讲是不存在的。 皇后敲着手里的茶盏,平静的说道:“晋王妃话里有话呀!” “娘娘是聪明人,若彤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白了她一眼,她要是怕怪罪就不会一直恶心她了。 周若彤放下茶汤,站了起来:“敢问娘娘何姓?” “自然是姓秦!” “那娘娘为何对老秦家死缠着不放。再怎么说,娘娘能有今天,老秦家辅国公府居功至伟,娘娘难道一点不念往日情分?” 敢情是来给辅国公府当说客来了,皇后一声冷哼:“情分?当年老夫人收留我不过是利用罢了,本宫执掌后宫多年,辅国公府极尽繁华,若真说情分,这谁欠谁的可还不好说!” 周若彤真想上去呼死她,当年要不是老夫人接济,她还不知道死在哪个旮沓角落里呢,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就转脸不认人了还不说,还有落井下石,真的是不要脸。但她好歹是皇后,周若彤强忍着没发作。 “娘娘也是聪明人,虽是国母,但首先是太子的母亲。秦家乃是国之栋梁,社稷肱骨,我周若彤与娘娘恩怨暂且不表,还请娘娘莫要拖秦家下水。这让于己于彼都有好处?” “王妃给本宫的好处在哪里?”皇后反问。 “不管将来的储君是太子还是晋王,秦家置身事外,世代守卫大梁江山。”周若彤认真的说道。 秦皇后听完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为可笑的笑话:“我问你,秦家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本宫?” 周若彤想起了秦成表哥对周若兮的一巴掌,想起了顺王妃的玉镯子,想起了老夫人的恩宠,她咬着嘴、唇道:“我!” “对啊。哪怕本宫贵为一国之母,对于老秦家来讲终归还是外人。我再问你,你是向着晋王还是本宫?” 第76章:深夜造访右相府 周若彤原想说的是自己两边都不向着,但话到嗓子眼却始终没有出口。她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莫不是自己真的看上了那块冰块不成。 这些姿态自然被秦皇后看在眼里,皇后双目中露出精光,“周若彤!”她没有叫晋王妃而是改口叫了周若彤,就是想让她知道她毕竟是周家人,“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劝告,让你重新选择,这对周家和秦家都好!” 周若彤知道皇后说的是事实,一旦她选择了皇后太子一边,晋王将不止得不到秦家的帮助,还会受到文官集团的首脑,他那墙头草的爹的攻击,那么,晋王可算是真的已经输了。 周若彤很想答应秦皇后,这为了秦家和自己都好,但是,内心却始终抗拒着。奶奶滴,老娘是现代人,管他个劳什子,周若彤抬起头:“我也给娘娘最后一次劝告,若是在对若彤和若彤的亲人下手,若彤必定百倍偿还。” 周若彤口里的亲人是老秦家,包括表哥秦成,包括老夫人,包括顺王妃,包括秦家上上下下。但不包括周家,至于晋王,她说不清楚,可能包括吧。 周若彤从皇后那里出来,虽然成功的恶心到了那个恶毒的妇人,但她并不开心。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面对柳姨娘,面对周若兮,周子峰,周霖宜那豺狼似虎的一家人,她何时怕过。可是,今天,她犹豫了,那时候,除了丫鬟春华,整个周家没有她在乎的人,现在不一样了,她背负着老秦家和那个冰块一样的男人。 一道黑影随风飘来,周若彤知道那是先前救她的暗卫。暗卫恭敬的说道:“晋王妃,齐王请你一见。”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能见,这是为他好。”周若彤刚刚才脱离险境,又和皇后彻底的撕破脸,齐王本就与皇后不和,现在想见,难逃皇后眼线,晋王又不在京城,只怕会刺激皇后加速对齐王不利的措施。 因为这场晋王和太子的政治风波,秦家已经被拖下水了,她不希望临阳公主和齐王也被脱下水,至少现在不希望。这也是晋王的心思。 老皇帝在勤政殿看着伏在案牍熟睡的临阳公主,轻轻地给她披上一件衣裳,喃喃道:“就连睡着了也和你娘一般模样。” 微风吹动了勤政殿内的灯火,皇帝望着地上跪着的暗卫,在听完今日发生的一切后,不禁露出了笑容:“好个周若彤!好个晋王妃!” “父皇,好什么?”临阳公主揉了揉眼睛,显然被皇帝的两个好吵醒了。 皇帝目前心情大好,就搂住临阳公主道:“父皇是说晋王妃好,说你母后好,说你母后生前给你二哥安排的婚事好。” 临阳公主显然不懂父皇在说什么,但她知道父皇在夸晋王妃,只要是夸周若彤,她就开心,就附和道:“那是必须的,若彤姐姐最好了。” 皇帝精明,他知道,要想晋王搬动皇后这座大石,显然仅有秦王府和右相府还是大大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极点,一个可以四两拨千斤的点,现在这个点出现了,那就是周若彤。 皇帝在送走了临阳公主后,唤来了暗卫,对他说:“你去密切观察晋王府的动静,注意晋王妃的动向。适时禀报。” “是!” 周若彤满肚子郁闷的回到了晋王府,宫里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晋王府,春华也早已等待多时。一见周若彤回来,春华就迎向前去,关切的说:“王妃,你可是吓坏奴婢了!” 周若彤知道春华关心自己,就笑道:“没事的,春华,她也不看看本姑奶奶是谁,就敢乱来?” 春华收起衣服,说道:“那也不行,她呀,毕竟是皇后呀。要我说,王妃还是小心点为妙。” 周若彤有些不置可否,但经过一番谈判后,对方始终握着优势,仅国母一项,就难以搬倒,更何况还有太子。党派。越想,周若彤越是郁闷,春华看出了周若彤的郁闷,就说:“王妃别想那么多了,身子要紧,还是快些吃些东西吧。” 周若彤双目一亮,哪怕放到二十一世纪,吃仍然是最管用的,高兴了,伤心了,管他奶奶的,先让老娘吃饱喝足在说。 春华得令,立马吩咐厨房备餐去了。可是,临了大事,周若彤哪里真有心情吃得下,她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最后,拿定主意,披起衣裳就往外走。 丫鬟春华惊道:“王妃哪里去呀,晚膳好了!” “回娘家!” 春华跑步跟上,“王妃大晚上的回娘家干什么?” 周若彤转过身来,露出了精明的笑脸:“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 周霖宜端坐在太师椅上,没什么好脸色,这个女儿自从当了晋王妃后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大晚上的回娘家省亲,也亏她想得出。 周若彤知道她爹心情不好,就赔笑道:“深夜叨扰爹爹,女儿心里过意不去。特地备上上好的野山参十斤献给父亲。久闻父亲操劳国事,这山参都是上了年岁,万载有余,还请父亲笑纳!” 周霖宜听到了十斤千年野山参,脸色就舒展开了,也不管深夜不深夜的,只要是送礼,谁管你时辰。 “有劳女儿费神啦。” 周若彤心中冷哼一声,这个爹,除了传宗接代对他那个傻儿子亲,其他的就对他自己最亲。 徐姨娘倒是精明,知道周若彤自从落水后性情大变,聪慧无比,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和她爹的关系她可是门儿清,要说没事大晚上回来看爹,打死她都不信。 “大小姐深夜回来,真是让姨娘高兴,只是深夜造访,大小姐可是在晋王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否让姨娘替你分忧解难?” 还不顺心的事说给你听,难道是要说出来让你们开心一下吗?周若彤腹诽不已,但仍笑着说:“姨娘错怪了,若彤毕竟是周家人,回来看看爹和姨娘也是分内之事。” 周霖宜经过徐姨娘提醒,自身又是久居官场之人,如何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有事相求,就说:“女儿呀,你好歹也是为父所生,为父还不了解你,若有事,就快说吧。为父明日还要早朝呢。”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府上最近有些吃紧,女儿觉得过意不去,特地将昔日的嫁妆归还一些,好解燃眉之急。” 周霖宜眼睛一亮,自从嫁了周若彤,周府上下的日子可谓是过得紧巴巴的,老夫人都埋怨过几次了。 看着周霖宜一脸贪婪的神色,周若彤一脸鄙夷,但仅持续了刹那,周霖宜也恢复了神色,毕竟也算的上老江湖了,就说:“女儿,你有事就直说吧。” 周若彤看了看徐姨娘,徐姨娘会意,识趣的自己就退下去了。周若彤说:“爹爹对辅国公府一事有何看法?” 周霖宜狐疑的看了周若彤一眼,他不知道自己这女儿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女儿和老秦家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今天发生的骚乱他也是知道的,一向善于明哲保身的他小心翼翼的说:“皇上圣明,心中自有决断。” “唉!”听到这话,周若彤假装的摇头叹气说:“爹爹就要大祸临头了!” 周霖宜心中一惊,忙问:“女儿何出此言呐?” “辅国公上下忠心耿耿,满朝文武心知肚明,这是皇后娘娘在为太子登基扫除障碍啊。” “若彤,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如此胡言乱语,你可是要负责任!”周霖宜满脸正色的说。 这个死鬼爹,还真是会装,我让你装,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以前不是小说里都写古人淳朴吗,自己怎么没遇到几个。 周若彤继续摇头叹气说:“只怕是秦王府一倒,就该轮到这右相府了。” 周霖宜身子一震,周若彤知道命中要害了,就继续说道:“不管外人怎么看,我周若彤始终是周家的人,皇家赐婚右相府与晋王府,皇帝陛下的意思父亲还不明白吗?” “女儿是说陛下有意栽培晋王?” 废话,这是个人都看的出来好嘛。她可不相信他这久居朝堂的爹什么都不知道。 “辅国公在塞外统军,深得军中爱戴;右相门生遍布朝堂,乃是国之栋梁;这一文一武,父亲还看不出来吗?” 周霖宜心中早已知晓,但皇家的事一向难以捉摸,善于明哲保身的他懂得为官之道。那就是骑墙,风往哪边吹,我往哪边倒。还是孔老夫子的教导好,中庸,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还不用担心遭雷劈。 “那这和我周家也没必然的厉害关系呀,我周家可是奉旨的。”周霖宜继续发挥他一贯骑墙的作风。 “父亲还不明白吗?这秦王府和右相府就是晋王的左膀右臂,若想打垮晋王,先砍了左膀,在断右臂,才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那我现在撇清关系不是还来得及!”周霖宜一激动就说漏了嘴,气的周若彤心里骂他是个软蛋怂包。 “就是父亲想撇清,也要人家认呐。首先,父亲若是真要撇清和晋王府的关系,不管皇后太子那边怎么想,女儿毕竟是周家嫡女,和晋王永结同好;再有,先前人家重视周家,那是因为周家已经和晋王府辅国公府绑在一起,这分量由不得不重视。秦家倒了,晋王无奈,周家可还值这分量?” 一席话,说的周霖宜冷汗淋漓,望着那个怂货爹,周若彤心想,自己怎么是被这么个东西生出来的。 “那女儿,为父该怎么办?” “父亲难道还不知道一损皆损的道理吗?” 周霖宜没有说话,周若彤点到即止。剩下的,她相信,这个善于骑墙的老子会行动的,要想骑墙,首先得墙不倒才行。 门外,春华给周若彤披上了披风,“王妃,你可真是聪明,几句话,就让老爷认清了形势。” “认清形势,你以为他不知道?” “那王妃还?” “我只是预先提个醒,形势究竟如何,还得看晋王呀!” 说着,周若彤抬头望向远方的黑暗,那个方向,是塞北军营的所在。十天,真的很急。 第77章:没有证据,那就自己造 皇帝收到密报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看来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呀。本皇布的局竟真的能够让她看破,成渝那小子,好福气哟。 皇帝有密探,皇后自然也有密探。琥珀有些担忧的说:“娘娘,周若彤这贱,人深夜造访右相府,肯定没安好心,我们不得不防呀。” 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怕什么,小泥鳅还能掀起多大的浪,塞北刘将军是我们的人,更何况,周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 唏津津一声嘶鸣,塞北的地平线迎来了第一丝朝阳。马背上的晋王萧成渝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锐利冰冷。 “王爷,塞北军营到了!” 晋王点了点头,望着瞭望台上的兵士,望着那茫茫的塞北边荒,冷风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 “王爷,您看,我等是直接前往军营搜查还是稍作休息。”晋王身旁的张叔开口问道。晋王环视了一遍周围的将士,皆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他说:“先入军营修整一晚!” “禀将军,晋王已入军营。” 军中主账内,原本的边关副将刘翼扶着剑端坐在帐中。他双目睁开,一道精光射出,显然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名将。 “吩咐下去,宰杀猪羊,备上军中烈酒,宴请御上钦差,晋王大人。”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尽显军人本色。虽说那密奏乃是刘翼亲手所为,但也不得不赞叹这位将军的果敢神武。 命令还没执行,大帐撩开,走入一员将领。此人名唤刘保,原是刘翼家仆,随刘翼久经沙场,视为心腹。 刘保吱开了传令兵,来到刘翼面前轻声道:“将军,先前宫内传来密报,皇上将辅国公一家自大理寺放回国公府。这个时候,晋王领命而来彻查此事,不得不防啊!” 刘翼听完消息,并不吃惊,显然早已知晓,“怕什么,我等久经沙场,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晋王又如何?” 刘保点了点头,他追随将军数十年,显然知晓刘翼品性,知道他敢说出此话,显然胸中自有安排。 晋王一行人已经收拾妥当,但疲于奔波一天的萧成渝并未安眠,此刻,他有比睡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都查清楚了?”晋王对着身旁的黑衣人问道,那是此行的暗卫头领。 “回禀主子,已经查清,辅国公被羁押在营北大帐,并未受刑。” 萧成渝点了点头,一扫脸上疲惫之色,双目炯炯有神,寒光凛凛,“吩咐下去,准备动手!” “是!” 营北大帐,辅国公秦朗躺在地上假寐,却急坏了另一个副将秦钟,秦钟来回的踱着步,双目炽烈,汗水不断,“国公爷,你现在还有心情睡觉?刘翼那厮突然发动兵变,说我等图谋叛国,这是要我等性命啊。” 辅国公睁开了眼,眼中如古井之水一般平静却深不可测,他淡定的说:“急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步伐声传来,秦钟抽出佩剑,满脸凝重,“将军,待会若有不测,末将拼死突围,老将军观察局势冲出,军中乃是我秦家军,老将军只要振臂一呼,就是真反了,又有何惧?” 看秦钟说的大义凛然,辅国公叹了一口气,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军帐被撩起,数位黑衣人手持利刃走入。手中剑如黑影中的毒蛇般吐着信子,冰凉森冷。 “刘翼派你们来的?”秦钟一声暴喝,那黑衣人并不回他,而是望向他身后的老将军秦朗,恭敬的拱手道:“老将军为国操劳,也该上路了。” “你敢!”秦钟一声暴喝,挥剑就朝那黑衣人砍去。黑衣人不惧,抽出佩剑抵挡,刹那间剑影飞舞,刀光寒寒,金铁相鸣不绝于耳。 秦钟乃是军中好手,身经百战,杀敌无数,异常勇猛。但好汉难敌四手,无数的黑衣人包围了他,别说保卫秦朗了,就是自保也难。 秦钟扫开一剑,高叫道:“老将军快走!” 秦朗依旧坐着,并不动身。黑衣头子露出冷笑:“走?走得掉吗?” 数位黑衣人朝秦朗包围而去,如同乌云一般缓缓的压来,让人透不过气来。秦朗扶正了头盔,坐正了身姿,抬起了脖颈。军人,就是死,也该有军姿。 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利刃,银白的剑身在军中灯火的摇曳下照在秦朗那坚毅的脸上。但利刃没有落下,秦朗脸上的白影一阵涣散,黑衣人已经倒下。 黑衣人的身后站着一脸冰霜的萧成渝,萧成渝的手中的佩剑滴着血。秦朗见到萧成渝来救他,并未感到惊喜,只是拱了拱手:“谢晋王!” “不必多礼。”萧成渝的回答也很干脆。很快,帷帐内冲进了更多的黑衣人,对先前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暗卫乃是皇帝密卫,行事一向果断快速,一炷香不到,众多匪徒皆以伏法。 萧成渝环视了一遍四周,转而对秦朗说:“辅国公受惊了,我们快走吧。” 秦钟见晋王出现,欣喜异常,但秦朗的一席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我不走,晋王请便吧。” “老将军,末了你怎么犯糊涂了。” 跟在晋王身后的暗卫首领也有同样的疑问,心想辅国公莫不是被刚刚的场景吓傻了? “抓老夫,说我叛国,这不需要证据,因为辅国公府拥兵自重,这就是证据。但是要放老夫,却需要证据,这个证据还要够力道。”说完,秦朗的眼睛对上了萧成渝的眼睛,一双眼睛明亮而平静,一双眼睛冰冷而果断。 大帐外,张叔朝内望了望,“殿下,这.......”张叔的话没说完,就被萧成渝打断了,“先前休息的将士都醒了?” “都已准备好了!”张叔不明白萧成渝为什么问这个。 萧成渝没有解释,而是望向远方边荒的残阳。残阳西沉,照亮了天际的地平线,晚风吹来,送来凉意,却吹不动衣袍一角。 “赴宴去!” 中军帐中,刘保的脸色并不好看,望着满脸寒霜的萧成渝,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悚。哪怕是大军阵列在前,厮杀不断,他也不曾恐惧,可是今天对上萧成渝的目光,却让他不寒而栗,那是盘踞在深渊的巨龙。 萧成渝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刘翼身上,刘翼并不怕他,依旧淡定。只是刘翼的淡定和秦朗的平静并不相同,前者是看破生死的从容,后者是自有依仗的自信。 刘翼端起一杯酒敬道:“晋王殿下远道而来,军中并无珍馐,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萧成渝没有喝酒,依旧冷冷的看着他。刘翼并不介意,一口干掉,他自有依仗。等他喝完,萧成渝冷冷的开口了:“皇后给了你多少好处。” 听完,刘保脸色大变,双手悄悄地放到佩剑上。 皇后?刘翼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晋王殿下,没有证据,空口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萧成渝笑了,笑得却很冷,像是万年冰霜一般。 斜阳最终彻底的沉入黑夜当中,塞北的黑夜虽然寒冷,却显得异常干净。夜幕并不荒凉,漫天的繁星点缀其间,若只观天相,谁能想到如此宁静之地布满肃杀的冷冽呢。 萧成渝从天际收回了目光,这里的夜景确实是比京城的好看,多了分干净与大气。 张叔捧来一封血书,那是他用刘翼冰凉的手指写下的。萧成渝摊开,上面写道:“罪将刘翼不满秦家久居高位,世袭贵族,受不住诱,惑,图谋叛国。现已伏法,圣上明鉴!” “证据?既然凡事都要证据,那我自己造就好了!”萧成渝说完这句话,就朝营北的秦朗处走去。 萧成渝把刘翼的人头连同血书丢在秦朗面前,秦朗点了点头,却依旧平静。他望向一向对自己的忠心耿耿的秦钟说:“阿钟呀,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秦钟不解,老实的回答道:“回禀将军,不算将军年轻时在辅国公府的日子,仅军中就有三十余年了。” 秦朗点了点头,然后流着泪花说道:“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剑光划过,一道血线自秦钟脖颈处出现,他不解的望着老将军,至死都没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一向冷若冰霜的萧成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对自己人下这样的狠手,他萧成渝做不出来。老将军秦朗老泪纵横的说道:“不管我待你如何,你始终忠诚的该是皇帝陛下呀。” 先前大帐中,诸多刺客袭杀秦朗时,秦钟一声大不了反了,这句话,不止足够要了秦钟的命,也可以要了辅国公府上下的命。军中若是没有皇帝的眼线,皇帝能放心世代由秦家领军?辅国公虽不在朝堂,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皇帝要的不是证据,要的只是结果。 晋王不明白,但他很快就会明白的。 塞外据京城相隔万水千山,可是军中的消息仅一日就传到了宫中,老皇帝收到来信后来回的踱着步子,一连叫了三声好。 第一声好是送给刘翼的,死得好。 第二声好是送给萧成渝的,杀得好。 第三声好是送给辅国公的,做得好。 心情甚好的皇帝唤来了内侍太监首领,附在太监首领耳边小声交代着。听完后,太监惊慌的匍匐在地:“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呀!” 皇帝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冷哼一声:“朕吩咐的事,你照朕的要求去办即可。哪来那么多废话。” 太监首领一个激灵,触怒龙颜可是死罪,“臣领命。” 皇帝打算深夜出宫。 萧成渝也趁着夜色回来了,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想周若彤了。 而周若彤,她在睡觉。 第78章:池底的黑莲 日上三竿,周若彤才缓缓的睁开了眼,转个身子,她打算继续睡。昨天和她那骑墙爹的一番交锋,可算累坏她了。 “王妃,该起啦,这都什么时候了!”丫鬟春华将翻过身去的周若彤重新掰了回来,估计也只有她敢这么做。 周若彤披散着头发,满脸不爽的说:“春华,你催命呀。” “王妃,时候不早了,您从昨日到现在还没进食呢,身子骨哪受得住,若是晋王回来,看到王妃被我们养瘦了,怪罪下来,我们可承受不起。” 他?那个冰块要是担心自己的身体,那估计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周若彤被春华这么一说,还真饿了。她打算吃完在睡。 早膳变成午膳摆满了整整一桌,反正萧成渝也不在,周若彤也顾不上什么王妃的仪态,狼吞虎咽着,对于烧鸡,则直接用手抱着啃。 吃完后,周若彤心满意足的拍了怕胸脯,打了个饱嗝。现在,她已经睡意全无,斗志昂扬,美好的一天又开始啦。虽然已经过去一半了。 “王妃,等会您打算做些什么呢?” 春华不问还好,一问,周若彤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她用手指甲剔着牙道:“吃饱了先去院子里走走,然后在想想今天干什么。” 侧王妃的日子可是一点也不好过,原本生的可人,本想着借着皇后娘娘的安排一步登天,谁知这天堂没登上,却摔到泥地里。她被烟熏得眼泪都出来了,白莲也化作了黑莲。 白莲一脚揣在灶台上:“该死的晋王府,连饭都要我自己弄。”自从周若彤复活后,晋王府的只要不是缺心眼的,哪里敢对侧王妃套近乎。所以,府里的众人也都对这丧门星唯恐避之不及。连厨子都不供膳了。 白莲曾想到皇后,多次前往凤仪宫,直接被琥珀轰了出来,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委屈,当初用人家的时候百般好意,现在人家没用了,就万般嫌弃;当真是世态炎凉啊。 白莲越想越气,将灶台上的锅碗瓢盆摔个干净,然后出去散心了。也怪她命不好,刚好撞见了无聊的周若彤。 “哪来的乞丐,怎么闯进晋王府了。”院子里散步的周若彤被白莲吓了一跳,白莲先前在后厨生火,满身的木屑泥灰,脸上布满灰尘,加上先前流泪,一道一道的,和街上的乞丐婆子也没什么两样。 白莲见到周若彤,原本就委屈不爽的她更是气愤,自己好歹也算得上侧妃,现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而周若彤打扮的花枝招展,两边一比,怎能让她不气。白莲若是脑子不似白莲那样白,至少热饭还是有的吃,可惜,人家根本没长脑子。 “我是晋王明媒正娶的侧妃白莲。” 听完白莲的咆哮后,周若彤忍不住笑了,明媒正娶,正是可笑。正巧周若彤无事可做,昨天又被皇后摆了一道,现在遇到皇后的人,放过她她就不是周若彤了。 “大胆,侧妃而已,也敢对本王妃不敬,可是因晋王不在,这晋王府就没了家法吗?春华,给我掌嘴。” “好嘞!” 春华撸起袖子,还没等白莲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把她扇的头昏脑涨。她刚抬头,又是一巴掌把她扇的眼冒金星。白莲这下子明白了周若彤的厉害,赶忙求饶道:“贱婢该死,王妃饶命呀。” 周若彤原想着饶过她的,可是一想起皇后的两次刺杀和对老秦家做的那些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周若彤并非像秦嫣那样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人,要杀了白莲,她也做不出来。可是留着这么个祸害,迟早也得出事,一想到这里,周若彤就脑壳疼。 突然,周若彤眼睛一亮,她想到了个好主意。“春华,你去请临阳公主来。” 白莲不明白周若彤的意思,但看着周若彤的坏笑,不禁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咚的一声。 白莲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周若彤丢下手中的木棍,拍了拍手,蹲在地上,对白莲说:“既然你是皇后的人,那就滚回皇后那里去吧。” 临阳公主一蹦一跳的来到了晋王府:“嫂嫂,你特意招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呀。” 周若彤见到临阳公主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公主真是我的知己,知道我心里想法。” “那好玩的东西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望着临阳公主着急的样子,周若彤不露神色,故作神秘的悄悄地吩咐仆人抬来了一只麻袋。然后在临阳公主的注视下,缓缓地将麻袋解开。 “嫂嫂你骗我,一个乞丐婆子有什么好玩的。”临阳公主生气的嘟起了嘴。 “公主莫急,你在看!” 临阳这才发现,这个乞丐婆好像似曾相识,她看了一会,先是恍然大悟,接着满脸嫌恶的说:“这不是那侧王妃吗?” “正是。”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悄悄地附在临阳耳边说:“你说我们把她送给皇后娘娘做礼物可好?” 临阳公主听完后,和周若彤一块露出了愉快而爽朗的笑声。 凤仪宫内,皇后正和周若兮下棋呢,自从周若兮投奔了皇后,也算找到了靠山,虽然不能经常抛头露面,也不能点破这层关系,但周若兮很享受这份在阴暗里算计她姐姐的事情。 “听说,晋王妃昨夜回家省亲去了。”皇后不动声色的落下一子,她在观察周若兮的神色。 周若兮心想,这个死东西深夜回家准没好事。 “这个,臣女倒是不知。” 皇后摇了摇头,这丫头终究是嫩了点。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眼下若不是还用得着她,她对这样的货色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我所料不错,周若彤只怕是游说你爹去了。” 周若兮一听,也不管周若彤为的是谁,只要是周若彤做的事,她必定要破坏,“娘娘不用担心,比起那女人,我爹还是更宠爱若兮一些,今日出宫,若兮就去与爹想商,让他站对位置。” 周若兮毕竟道行不够,哪里有周若彤看得明白,周霖宜混到今天也算不容易,为了保住右相的位置,他奉行的乃是儒家的中庸,简单概括就是骑墙。 “毕竟她是嫡女,又是晋王妃呀。”皇后又是不露神色的一句,嫡女和晋王妃两个词彻底的激怒了周若兮,她满脸阴沉,牙齿磨得嘎达嘎达响,“嫡女又怎样?爹爹最重子嗣,这周家的唯一香火可是我同胞弟弟。她?终究还是个外人。” 皇后娘娘听到周若兮这么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丫头火候不够,有些事还得自己点拨。 两个太监抬了一只巨大的麻袋进来了,气喘吁吁。皇后放下手中的棋子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二人抬得是什么?” 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地回话:“回禀娘娘,奴才不知。这是先前临阳公主交与奴才的,说是晋王妃送给娘娘的大礼。” 皇后心里一个咯噔,周若彤给自己送礼,肯定没什么好事。琥珀见皇后脸色不善,当下呵斥道:“两个狗奴才,什么东西都敢往凤仪宫搬,还不抬出去丢了。” 皇后制止了琥珀,笑道:“我到想看看这周若彤给本宫准备了什么大礼。” 皇后走向前去,命人解开了麻袋。一个满脸乌黑,手脚被缚,嘴里塞了只臭抹布的女子倒在地上呜咽着。 皇后一声惊叫,朝后退了两步:“哪来的乞丐婆子。” 袋子里的人见到皇后,叫的更厉害了,被捆缚的身子在地上来回的挣扎着,活像淤泥里的泥鳅。 周若兮向前一把扯出塞在她嘴里的脏布丢在地上。 “娘娘,我是白莲呀!”白莲见了皇后娘娘后,忍不住拖着哭腔干嚎道。这一嚎,惨似杀猪,又把皇后吓了一跳。 皇后捂着胸口,喝道:“快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 琥珀领命,强忍着恶臭又把那臭抹布塞进了白莲的嘴里,任她躺在地上呜呜的流泪。 皇后坐在凤椅上,喝了口参茶压压惊,琥珀一脸不善的说道:“这个周若彤真是好大胆子,胆敢惊扰当朝国母,真是罪该万死。娘娘,我们应当禀告皇上,让陛下给她治罪。” 听到这里,周若兮满怀希望的抬起了头充满渴望的眼望向皇后。皇后白了琥珀一眼,真是猪脑子,白莲是她的人,现在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还敢闹到皇帝那里去,找死吗! 周若彤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昨天宫内她被皇后摆了一道,这就是周若彤的回礼。皇后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心情不好的皇后站了起来,朝内殿走去,回头对周若兮说:“她就交给你了,本宫不想再见到她。” 周若兮命人将白莲套上麻袋抬了出去,在池塘边放下,她放出了白莲,白莲满脸感激的看着周若兮说道:“谢谢若兮妹妹了,等我回到晋王府,面见晋王,好好惩治周若彤那妖妇。” 周若兮笑出了声,讥讽道:“你这白莲都成黑莲了,还指望晋王护着你?” 白莲被她讥讽了一句,心里有些不爽,“再怎么说,我也是晋王侧妃!”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晋王侧妃,这就触动了周若兮心中的痛,她上去就是一巴掌,“晋王也是你这样的货色配得上的吗!” 白莲先前被周若彤打了,现在又被周若兮打了一巴掌,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就伸手去打周若兮:“你个庶女,也敢对我动手。” 白莲再次触动了周若兮心中的另一块伤痛,两人在纠缠中,周若兮猛地对白莲一推,将她推入池塘。白莲挣扎着要起来,周若兮一把死死地掐住白莲的脖颈就往水里摁。 水花撩起淤泥溅了周若兮一脸,寒冷刺骨的池水也浇不灭周若兮心头的怒火。她幻想着自己掐着周若彤,三声贱,人后,白莲彻底的化作池底的黑莲。 第79章:老皇帝深夜来了晋王府 白莲死了,那样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天地间。晋王府没人在意,凤仪宫没人在意,除了周若兮脸上的那几丝淤泥,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存在和凋零。 很快,宫内池塘,白莲的身体被池水托出,在明亮的月光下照的惨白。她又成了白莲,宫内现了晋王侧妃的尸体本是件大事,可是皇后娘娘不关心,皇帝陛下找不到。那具尸体被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莫要污了宫中池子的水”后,就被太监抬到宫外的臭水沟里丢了。 白莲依旧变成了黑莲。 老皇帝不知道宫内的风波,就是知道他也不在乎。因为更大的风波即将到来,将随着晋王一块到来。 老皇帝愉快的走在宫外的街道上,街道入夜已经冷清,但他心里很开心。那封密报让他很满意,因为他知道稍后皇后的密报会让皇后很不满意。 他总能比皇后抢先一步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自从昭云贵妃死后,这个好习惯就养成了。先一步得知消息的好处是可以提前做准备,以防备未来风波搅动的海啸。 穿着便装的老皇帝在夜色的掩护下携着内侍太监摸到了晋王府的后门。一个黑影在夜色中翻入晋王府后门,自里面打开了门。 老皇帝一脚迈入后,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微服私访他不是没干过,年轻时心血来潮的时候就常这么玩,大臣也愿意陪他玩,但是深夜走后门,他可没玩过。细细想来,心中有种做贼的窃喜。 晋王府内已经一片漆黑了,除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王妃的芳阁。在黑漆漆的府中,那里的灯火显得格外耀眼,格外突兀,就像芳阁的主人晋王妃一样。 周若彤今天很开心,既解决了府里的祸害,又狠狠地恶心了皇后一把,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开心的时候,自然要整桌好吃的,在弄两壶小酒,这日子,才叫真的美滋滋。周若彤抱着炸鸡在啃,心想,要是有点儿啤酒就更好了。可惜,他不会酿啤酒,否则肯定得想法子在晋王府搞科研发明不可。 周若彤吃的正起劲呢,冷不防的一阵冷风吹过,房门吱丫一声推开。一个脸上敷了白粉的阴柔老头领着一个满脸威严却面带三分病色的老头破门而入。 周若彤抱着鸡,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对着眼前的两人,她眨巴了眨巴眼睛,因塞满鸡肉的嘴忘记了咀嚼。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两人,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老皇帝也是一愣,昔日晋王妃一鸣惊人,几个大字可谓技惊四座。他想过各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深夜会见到这样的晋王妃。 春华自椅子上站起,她的第一反应是有贼,毕竟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人何时见过此等人物。 “何方贼人,胆敢擅闯晋王府!” 春华的一声吆喝,引来了老太监更大的暴喝:“大胆!见过当朝圣上,还不跪迎!” 这一声尖利的暴喝唤醒了周若彤,她一口吐出口中的鸡肉,跪在地上颤抖的说道:“儿臣不知皇上驾临,还请恕罪!” 乖乖,这下子不得了了。人家丢脸顶多丢到姥姥家,我丢脸是丢到公公家,更关键是这公公还是当朝皇帝。他该不会废了我吧。周若彤想到这里就一个哆嗦,按照她以往的性子,离了那个冰块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害怕。可惜,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内心的变化。 “奴婢死罪!见过皇上。”春华也赶忙跪在地上,头叩的咚咚响。皇帝不满的看了太监一眼,和颜悦色道:“朕今夜微服私访,尔等无罪,无需行此大礼。” 尼玛!大晚上的微服私访到儿媳妇家里来了,老皇帝脑壳里想的是什么,难不成是爬灰。想到这里,周若彤浑身一个激灵。 “还不起来?”老皇帝哼了一声,周若彤吓得赶忙站起。皇帝望着桌上摆满的珍馐,当下也是胃口大开,吩咐人拿了一双筷子一只酒盅后,坐下了。 他见周若彤尴尬的站着,就笑道:“你也坐呀!” “儿臣不敢!”周若彤恭敬的说。她是真不明白老皇帝大晚上的是抽什么疯。 皇帝见她拘谨,就笑道:“怎么说你也好歹算是朕的家人,朕今夜来此,也算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周若彤知道老皇帝有病,且病得不轻,估计今夜,没吃药,那太医如此玩忽职守,该罚。 “是。皇上!”周若彤应声坐下,皇帝不悦的皱起眉头来,“朕都说了,今夜没有君臣,只有家人,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拘束。” 周若彤断定,老皇帝不是没吃药,是吃错药了。那玩忽职守的太医,该杀。 “是。儿臣遵命!” 老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纵享万里江山,却不得儿女天伦,有得有失,谁说皇帝一定幸福。 周若彤拘谨的坐在皇帝侧面,合乎礼法,也不敢妄动一箸。皇帝没有强迫她,家人亲情,是强迫不来的,哪怕今夜坐的是他儿子萧成渝,也照样如此。朝堂之内,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老皇帝一个人喝着闷酒,酒一下肚,引起一连串的咳嗽。太监适时的递上手帕,老皇帝一擦,擦出一滩龙血。 周若彤吓坏了,忙劝道:“陛下身体不适,还是少吃些酒吧。” 皇帝一摆手:“没事。朕心里有数。” 周若彤心里叫道你有数个屁啊,要是死在这里,那鬼皇后岂不是要治自己谋杀皇帝的罪。就算不治罪,传出去,公公在儿子不在家的时候死在儿媳妇的芳阁里,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老皇帝没想过这些,久居深宫大院的他既然深夜来此,显然是有大事的,他说:“晋王妃,朕深夜来此,是想告诉你,晋王那里已有了眉目。秦家无事。” 虽然皇帝深夜来此就为了说这个,周若彤心里打死不信,但是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周若彤还是忍不住喜形于色的,忙跪在地上:“陛下圣明!” “平身吧。”皇帝冷冷的说。脸上原先的慈祥已没了踪迹,又恢复了往日龙椅上的威严。这威严虽然冰冷,却让周若彤觉得正常了点。 “晋王妃,朕问你,你是喜欢太子还是喜欢晋王!”老皇帝冷不丁的又抛出了这样一句,周若彤心里一个哆嗦,这老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儿臣是晋王妃,自然是喜欢晋王的。”周若彤不卑不亢的说。 老皇帝瞥了一眼老太监,老太监会意,拉着春华就出去了。临行时,将门关好。然后恶狠狠地对春华威胁道:若不想脑袋搬家,今夜之事就权当没发生过。” 春华点了点头。 “皇后也姓秦!”老皇帝再次开口了。 周若彤已经猜到皇帝的意思了,也就索性大胆一次,她说:“皇后娘娘并不喜欢儿臣。” 老皇帝望着周若彤,眼中射出凌厉的精光,他问:“只有不喜欢?” 周若彤心一横,说:“皇后娘娘可是两次要杀了儿臣!” 皇帝眼中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 周若彤又不明白了,自己什么做的很好,莫不是今天借着临阳公主狠狠地恶心了皇后一把,让皇帝开心了? “你昨夜回家鼓动周霖宜,证明你很有头脑,配得上朕的儿子。” 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她猜的没错,老皇帝是准备换储君了,想到这里,周若彤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皇上既然有此意,为何还要让辅国公府一家入狱。” 周若彤没有将此意点明,但老皇帝心里明白。辅国公府是她和晋王联姻的政治资本,老皇帝真有意向改立储君,又怎么会断去老秦家这样强大的外援。这也是周若彤她那骑墙的爹始终不敢站队的原因,墙头草也要明白风究竟是朝那边吹的。 老皇帝怎么能明言心中的考量呢,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一个考验。出身帝王家,皇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若彤心里一阵冰冷,皇宫无情,未曾想竟到了这种地步。一个区区的考验就可以拿整个辅国公府的身家性命去赌,哪怕是以现代人的思维,周若彤也想不明白。 老皇帝转而冷冷的望向周若彤,说道:“朕爱昭云贵妃没错,可是江山社稷,百年基业,不是由朕一人喜好所能决定的。朝堂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要想坐稳我大梁江山,也要有足够的分量。” 一席话,说的周若彤脊背发凉,老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晋王没有分量还是分量不够。周若彤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心性仁厚,又有皇后娘娘教导,乃是社稷之福。” 老皇帝会心一笑,她哪里不知道周若彤的小九九,这一句试探的话看似是在夸赞太子,实则是在告诉老皇帝,自古君王哪个不是一路血雨腥风来的。皇后强势,太子心好却软弱,大梁的江山毕竟姓萧不姓秦。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周若彤的心意,她是彻底的向着萧成渝的。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是太子还是晋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周若彤直想骂他,刚刚还威严无比的说什么朝堂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现在又来讲什么骨肉亲情。老皇帝倒像老狐狸。 皇帝看穿了她的心思,就说道:“朕不止是万民的皇帝,也是太子和晋王的父皇。朕会给他们一个机会。” 周若彤费尽心力想理解这个老皇帝话里的意思,可是始终不得要领。这时候,老皇帝已经起身了:“晋王妃呀,有空还是多和你爹亲近亲近!” “臣女知道了。”周若彤明白,老皇帝这是在点拨她。 “成渝回来了,让他入宫来见我。”说完最后一句话,老皇帝就走了。他的背影融入了黑暗,虽然暗中有很多暗卫守护,可是那背影却孤独而萧瑟。 第80章:晋王回来了 周若彤呆立在门前许久,就那样怔怔的望着老皇帝消失的地方,心里揣摩着老皇帝的话。 春华欲言又止,周若彤就说:“春华,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算了,奴婢还是不问了。知道多了,怕是要掉脑袋的。”春华扮了个鬼脸,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逗乐了周若彤,这春华跟着自己久了,也变聪明了。 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周若兮溺死了白莲,心中并无愧疚,反而有些高兴。那样一个贱,人蠢货,竟然也配做晋王侧妃,想到这里,她就不爽。 以前,她只是心肠歹毒,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今夜,她总算尝了次鲜,那深积在骨子里的恶毒总算被彻底的激发。她觉得这是豪迈,是可以干掉周若彤的激,情。她趁着自己激,情还有残余,决定乘胜追击,完成伟大同盟皇后娘娘交代的任务。 她一回到家里,昂首挺胸,直奔周霖宜卧室。周霖宜在朝堂压抑,正准备找徐姨娘好好放松一番,却不料好事被女儿打断,更关键是那二女儿不知道是犯了哪门子的失心疯,满脸淤泥,裙子上布满水渍的就跑来见他了,活像个水鬼。 这周若兮自从大女儿做了晋王妃非得跟着去晋王府做婢女自降身份之后便一直没回府,这突然回来还是这个模样。 周霖宜不喜道:“你现在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晚上你干嘛去了,莫不是池子里游泳去了!” 周霖宜的一番话瞬间将她的激,情浇灭,面对这个一家之主,她还是畏惧的。这时,徐姨娘也趁机落井下石道:“哎呦喂,毕竟好歹也是堂堂右相府的小姐,虽是庶出,却连规矩都忘了,丢脸呀!” 又是庶出,徐姨娘的一番话将原本熄灭的激,情化作怒火燃烧起来,她上去就是一巴掌,“贱,人,你说什么!” 徐姨娘捂着脸,扑向周霖宜,“老爷,老爷你看看!她这是不把你放在里” 周霖宜彻底的被激怒了,正准备挥起手掌家法伺候,周若兮却抬起胸膛,傲然道:“本姑娘现在可是皇后的人,你敢动我?”燃烧的激,情让她早就将皇后秦嫣的交代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果然,听到皇后的名号,周霖宜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徐姨娘心里一惊,这二小姐何时攀上了皇后娘娘。周霖宜也是不信,“你是皇后的人!” 周若兮冷笑一声,说道:“父亲,我现在可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你们要是得罪我,那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啪的一声,周霖宜的一巴掌彻底让周若兮清醒了。“老夫不管你是不是皇后的人,你首先都是我周家,我周霖宜的女儿!只要我还活着,这里就容不得你乱来!”周霖宜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显然她是被周若兮彻底的激怒了。 周若兮捂着脸,面色阴沉的说道:“爹爹,我可告诉你。皇后娘娘可是准备对付周若彤那个贱,人,你若是不好好跟随皇后娘娘的步伐,可要小心凤仪宫的怒火。” 说完,周若兮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老爷!您看看她!”徐姨娘指着周若兮大声道。周霖宜却一屁股坐在床上,久久的不发一言,看着周霖宜阴沉的脸,徐姨娘唬的也不敢说话了。 “明日,把子峰他娘接出来,换个好点的屋子,毕竟她对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徐姨娘心里一凉,这是要变天啊。她自然不敢忤逆周霖宜的意思,她想,明日有必要去趟晋王府了。 劳累了一天的周若彤睡着了,临睡前,她吩咐春华,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都不许叫醒她。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春华很好的执行了这个决定。 凌晨,萧成渝推开了自家的门。他并没有惊扰家仆,而是径直来到了周若彤的房间。望着熟睡中的周若彤依旧蹙着眉头,他觉着怪可爱的。 他就那样静静的呆在床边看着周若彤,用手轻抚她的脸蛋,“虽然有点傻,有点笨,有点野蛮,但还是蛮漂亮的。” 周若彤被他弄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晋王萧成渝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周若彤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脚。 萧成渝握住了周若彤的脚腕,被子里伸出的一条玉足光滑细腻,旖旎着无限的春,光,萧成渝哼哼的笑着:“本王一回来,你就诱,惑本王嘛!” “去死啊!” “哪有叫夫君去死的!” 萧成渝一个翻身,就压住了周若彤。周若彤刚开始还反抗着,可是她越反抗萧成渝就越来劲儿。后来,她索性就不反抗了,望着萧成渝那英俊的脸,她竟然有了莫名的欣喜,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配合起来。周若彤的配合让萧成渝更来劲儿了。室内,春,光无限,这是荒凉塞北没有的风采。 浑身赤,裸的萧成渝枕着手躺在周若彤身旁,这是以往所没有的。周若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萧成渝,皇上要见你!” 萧成渝猛然间睁开了眼,翻身而起。 凌晨依旧无光,星星也收了,太阳还未升起,此刻正是最黑暗的时候。萧成渝在提灯太监的引领下走在长长的甬道里,他抬眼望了一眼天际,想着塞北的事,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通明。老皇帝早已摆好棋盘,萧成渝一入京城,他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在这里等候。 看着皇帝通红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萧成渝有些心痛,不管龙椅上的那位怎么想,他对他来说毕竟不是天子而是父皇啊。 “父皇,您该早些休息。”萧成渝没有先行大礼,而是直接关切道。老皇帝点了点头,罕见的露出慈祥而疲惫的微笑,他指了指身旁的棋盘,说:“成渝,坐吧。” 萧成渝坐下后,皇帝又恢复了天子的威严。萧成渝知道皇帝想知道什么,正准备开口,却被皇帝打断:“成渝,你先看看这盘棋。” 萧成渝这才留意到,盘中早已摆好了棋局。盘中棋局黑白交错纵横,犹如两军对阵厮杀一般,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刻。萧成渝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父皇,儿臣迷茫。这棋局难解难分,双方势均力敌,乃是一平衡局势,儿臣看不穿。” 皇帝没有解答,他知道,萧成渝会明白的。他说:“成渝,朕交代你的事,你可办妥了。” 萧成渝闻言虎躯一震,当下起身施了一礼道:“父皇,辅国公府上下忠心为国,辅国公秦朗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反意。这一切皆是奸人刘翼栽赃陷害。刘翼俱以交代,现已伏法。其余残党也被儿臣就地正法了。” 说罢,萧成渝就呈上了血书。皇帝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做的好!但还不够!” 萧成渝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又说:“若是朕,会用这件事把皇后牵扯进来!” 萧成渝一个哆嗦,跪倒在地,他知道皇帝明白一切,“父皇,儿臣知罪。只是辅国公精忠为国,全无叛国之意,儿臣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皇帝扶起了晋王,脸上并无责怪之意:“塞北军营,你可见过刘翼了。” “启禀父皇,儿臣见过了!” “你觉得他怎样?” 萧成渝脑海中想起了刘翼被杀前的最后一刻,刘翼临死时好像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儿臣不知。” 老皇帝有些不满,“那我问你,你可觉得他是皇后的人?” 萧成渝又是一惊,“儿臣不敢妄自揣测!” 老皇帝冷哼一声,一甩长袖,掀起一阵冷风吹向萧成渝,“说实话!” 萧成渝知道,今夜一个不小心,恐怕连他也得栽,这次回来,他不明白老皇帝为什么变得如此严厉起来,“儿臣斗胆,此事想来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老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负手而立,背对着萧成渝说:“刘翼确实是皇后的人。” 萧成渝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观父皇的意思,只怕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搬倒皇后了。想到这里,萧成渝就开始兴奋起来。 “但这些都是朕的意思。” 萧成渝只觉得耳边一声惊雷炸响,他突然明白倒在血泊中的刘翼那没有出声的嘴型说的是什么了,那是皇上。 萧成渝忙跪在地上:“儿臣知错。”如果刘翼确实是皇帝的人,那么密奏辅国公府一事显然是事先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的,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帝要整治辅国公府。 望着跪在地上的晋王,皇帝冷冷的说道:“你可知朕早早地安排了你与右相府大小姐的婚事有何用意?” “父皇是想让辅国公府和右相府成为儿臣的两大助力。” 皇帝点了点头,“这是你母妃还在世时就与朕商定的。”显然,昭云贵妃也是有私心的,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做皇帝,“但是,这毕竟是朕的安排。若是朕有朝一日不在人世,你还能靠谁?” 萧成渝这才明白先前棋局的用意,黑白子彼此纠缠,这是平衡之态。以前,晋王有辅国公府和右相府的支持,毕竟是势大过于太,子党。可是,这布局的却是皇帝,一旦皇帝驾崩,他的优势无法维持不说,甚至可能顷刻间转变。 皇帝能为他做的就是重新布局,摆成均势。只有靠他自己胜出,他才算得上是大梁的继承人,若是他输了,那就是太子了。 正是如此,皇帝才下罪辅国公府,如果晋王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那也就失去了角逐皇位的资格。显然,晋王获得了资格,这才有桌上的那盘棋。 萧成渝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就跪在地上叩首道:“谢父皇!” 皇帝扶起了萧成渝,叹气道:“朕不得不考量这大梁江山的未来呀。” “儿臣明白。” “你就在宫内休息吧。明日还有朝会。” 晋王点了点头,当他一踏出勤政殿,发现天边已经有了朝阳。 第81章:很会骑墙的周霖宜 晋王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 晋王回来,是件大事。 京城内,消息灵通的商贾士绅们,把目光投向了戒备森严的辅国公府;当朝文武百官,达官显贵,则将目光投向了凤仪宫。 琥珀服侍皇后娘娘梳妆后,大气不敢多喘一声。昨夜收到的密报,对于凤仪宫和太子,宫来说,不是件好事。 皇后气定神闲的安坐在凤椅上,双目流着精光,不知在想什么。御史中丞今天起得个大早,他没有先去参加早朝,而是转道来了凤仪宫,因为他知道,今天的早朝不会像往日一样准时。皇帝陛下需要准备,皇后娘娘需要准备,晋王也需要准备。 御史中丞揣度不了皇帝的意思,但是他知道皇后的意思和晋王的意思,作为太子妃的父亲,他就必须陪着皇后娘娘一道准备。 皇后吱开了下人,连琥珀也被支走。她气定神闲的望着满脸愁容的御史中丞,笑道:“御史可是有心事。” 他的心事难道皇后会不知道,御史叹了一口气,说:“晋王回来啦!”御史瞥了一眼皇后,又补充道:“据说,晋王带回来了一封血书和边关诸多将领的头颅,现在正堆在宫门口呢。” 皇后喝了一口参茶,说:“御史大人的意思可是说,辅国公府已经无事了?” 御史暗骂,刘翼是你的人都被杀了,皇帝并未震怒,态度还不明显吗,你还在这里悠闲个什么劲儿。 “现在看来,当是如此。” 皇后一甩凤袍,站了起来,冷冷的说:“辅国公不会叛国,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还是拿了辅国公一家。这叛国不叛国,证据根本不要紧,皇帝考虑的是大势。而这个大势必须是平衡之势,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必须这样。” 皇后的话颇为不敬,御史中丞身子一抖,但他毕竟是皇后的人,就说:“以娘娘的意思,此事还未成定局?” 皇后的面色依旧冷冷,“皇帝在摆局,希望摆个平衡之局。可是,大梁江山,皇储人选,太子依旧是名正言顺的顺位继承人。晋王和太子,皇帝希望平衡,可是如果文武百官站在太子一边,那么局就破了。天子虽为天子,可是也要百官辅佐,如果他要立晋王,名不正言不顺,百官不依,社稷必然动荡,这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一席话,瞬间让御史中丞恍然大悟。他虽然颇有才干,但是比起这宫中的政治角逐,还是没有皇后看的明白,但他仍然有些不确定的说:“皇上真的能被百官所左右?” “天子,不是他个人的天子!”皇后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如果百官肯站在太子那边,皇帝认清局势,他要不想社稷动荡,就必须牺牲辅国公府!” 听完这样的话,御史中丞彻底明白了。皇帝的内心毕竟还是向着晋王的,所以摆了个均势,给晋王时间慢慢蚕食。可是,如果这时候朝堂百官表明态度,那么皇帝的平衡局就立马破了。如果不想到时候因为皇位引发大动荡,握有兵权的辅国公秦朗就必须被牺牲。 “臣受教了!”说罢,御史中丞就施了一礼,退下后准备早朝去了。 皇后望着殿外清冷的空气,冷冷的说:“你想布个平衡之局给晋王争取时间,本宫岂能让你称心如意!” 周霖宜顶着黑眼圈就来早朝了,他一夜没睡。简单的说是被他两个女儿闹腾的,前夜周若彤的一番话,让他察觉到了风向,昨夜周若兮的一番话,又让他觉得风有两股。究竟哪股风大,他还没弄明白。所以,朝那边倒,他还得好好思量。 昨晚,晋王回来了。今天的朝会,将是两股风的碰撞,由不得他不小心。 文武百官早已聚齐,大家三五成群的小心交流着。皇帝迟迟不来,百官们也觉得今天的朝会不太对头。 御史中丞从外走来,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他迟到了,但皇帝还没来。见到御史中丞进来,瞬间有很多人围了上去,他们想知道御史中丞对于殿门外那堆头颅是什么看法。 兵部尚书悄悄地挨近了周霖宜,虽然周若兮整的那一出让他很尴尬,可是他跟了周霖宜那么多年,知道周霖宜骑墙的本事,所以就轻声说道:“右相,晋王回宫一事,您怎么看?” 周霖宜揉了揉眼睛,这时候,新晋的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也悄悄的凑了过来,六个老头子像鸭子般伸长了脖子围住了周霖宜。 六部尚书和当朝右相,这算得上当朝第一股势力了,而这股势力当然也以右相为首,奉行儒家的中庸之道,骑墙。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得看。等会咱们都先别说话,先静观其变。” 六部尚书一道点头,心叫右相好机智。被晾在一边的左丞相心中不爽,朝中两派一边以御史中丞为首,一边以周霖宜为首,只有他这个左丞相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 御史中丞避开众人,朝周霖宜走来,笑道:“右相,身子骨可好?”六部尚书一见御史中丞,忙散开。 “还好,还好!”周霖宜打着马虎眼。 御史中丞不露声色的说:“先前我自凤仪宫内来,娘娘可是对右相赞不绝口啊!”御史中丞毕竟是老江湖,刻意把娘娘二字咬得很重。 “娘娘谬赞!娘娘谬赞!”周霖宜恭敬的说。 御史中丞没有得到周霖宜的确定答复,暗骂了声老狐狸。刚想继续逼他站队,殿门外,随行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叩首,周霖宜悄悄地瞥了一眼,发现晋王是跟着皇帝进来的,他心里已经有了半个底。 皇帝高坐龙椅,满脸威严,冷冷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百官起身,御史中丞悄悄地给周霖宜使眼色,周霖宜当做看不见。这时候,皇帝开口了:“大梁江山,百年基业,全赖众卿呕心沥血,朕心甚慰。” “臣等不敢,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百官不失时机的拍着马屁说道。 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齐望向周霖宜,周霖宜依旧当做看不见,并在心里骂他那六个门生是不是傻子,当着皇帝的面望着自己,这不是让皇帝知道自己结党营私嘛! 皇帝点了点头,说:“诸位爱卿,可有事奏?” 听到皇帝发话,百官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敢先说话。谁都知道,今天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辅国公叛国的事,可是此事涉及东宫和晋王,没人愿意先出头。 御史中丞再次朝右相使眼色,希望他带个头,周霖宜依旧装作看不见。废话,当老夫傻吗?这种事,谁敢先出头。御史中丞无奈,一脚站出,正准备说话,却被左丞相抢了个先。 “臣有本奏!”左丞相递上奏折,然后开口说道:“河北雪灾,已有一月,百姓饥饿寒冷,饿死冻死数万。臣请皇上拨户部银两三千万,粮食十万石火速救灾!” 皇帝点了点头:“准奏!爱卿为国为民,实乃大梁之幸,自今日起,爱卿爵升一级,同领御史中丞!” 这道任命,如同惊雷一般在文武,吗。 皇帝似乎是故意的,缓缓地环视一周后,等太,子党吓得半死的时候又说:“御史中丞为国操劳,劳苦功高,今日起,升为御史大夫!” 御史中丞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轮到周霖宜心惊胆战了,左丞相升职,御史中丞位列三公,老皇帝难道是准备动他了? 就当众人等着老皇帝还有没有下文的时候,皇帝开口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新任御史大夫出列,恭敬地说:“臣有本奏!” “说。” “先前,晋王调查辅国公府一案,不知可有眉目?”御史大夫转而望向晋王,晋王点了点头,说:“禀父皇!辅国公忠心为国,全无反叛,乃是奸人刘翼陷害。现今,刘翼及其党羽已经伏法,罪状亦有,请皇上过目。” 太监呈上血书,皇帝装模作样的看完后,点了点头说:“爱卿有何看法?” “皇上,刘将军满门忠烈,断不会无的放矢。辅国公拥兵自重,不得不防,望皇上早发钦差,押解辅国公秦朗回京,交与大理寺法办。”御史大夫开始发话了。 晋王满脸冰霜,怒道:“胡说。人证物证具在,大夫怎么还要说辅国公叛国?” 御史大夫争锋相对道:“晋王一去军营,就放了辅国公,杀了刘翼,现在人证已死,物证谁知是不是殿下伪造!” 众多太,子党派人士不禁恰到好处的随着御史大夫一道跪下:“请皇上明察!”现在,太,子党信心满满,皇帝刚升了御史大夫,这不是摆明了心意嘛。 皇帝没有说话,而是望向左丞相:“左相如何看?” “臣以为,辅国公满门忠烈,叛国之事实乃重大,需从长计议。晋王殿下带回的证据实在难以服众,应当召回辅国公,在派钦差探查。” 左丞相刚正不阿,这也是他在朝堂上混的不好的原因,他说的很对,但是辅国公叛国没叛国,皇帝比他明白,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皇帝又望向周霖宜,说:“右相有何看法!” 周霖宜身子一正,皇帝随晋王一道如朝,又连续三次问同样的问题,周霖宜心里已有了答案。 第82章:三道口谕 “回禀圣上,臣以为,辅国公上下世代为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战功赫赫,断不会叛国。定是歹人陷害,欲亡我大梁江山!” 周霖宜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正气昂扬,好似上战场杀敌的是他。他趁着呼吸的间隙瞥了一眼六部尚书,然后继续说道:“但是此次事件,刘翼叛乱,乃是辅国公治军不严导致,臣启奏皇上,罚辅国公俸禄三年,戴罪立功!” “臣等与右相意见相同。”六部尚书也适时的出来附和了。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凤仪宫的算盘他如何不知道,太子乃是顺位继承人,如果百官全部站在太子一边,皇帝也没法子。可是,百官里,大部分实权落在周霖宜手上,周霖宜最擅长的功夫就是骑墙。 风往哪边吹,周霖宜就往哪边倒。不管是凤仪宫还是晋王府,两边的风都够大,可是,周霖宜心里比谁都明白,只要老皇帝不死,这最大的风还是当朝天子。 皇后想要借助百官之力迫使皇帝妥协,皇帝没法杀满朝文武,但是宰了带头的几个还是可以的。周霖宜深谙此道,怎么会出头当炮灰。 昨夜,他放了柳姨娘;今日,他又卖了辅国公府一个面子,同时又没有完全附和晋王,也算是向皇后示好,三边不得罪,皇帝也开心,周霖宜的位置才会更稳固。 皇后在政治角逐上,确实手腕高明,可是朝堂之上,还是皇帝看的更明白些。皇帝露出了笑容:“爱卿所言极是,准奏!退朝!” 百官散尽,御史大夫狠狠地瞪了周霖宜一眼,周霖宜讪讪的赔了个笑。晋王走到周霖宜身旁,说道:“谢右相!” 周霖宜一摆手:“殿下哪里话,毕竟是一家人。” 消息传到了凤仪宫,皇后娘娘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周霖宜,好你个老匹夫!” 这件事原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皇帝的三道口谕,却让风波转为暗流,在大梁皇都的地下涌动。 第一道口谕自然是传给辅国公府的,由内侍小太监传达,说辅国公精忠为国,实乃国之栋梁,可是治军不严,犯下过错,对于辅国公府不赏不罚,辅国公秦朗继续领兵塞北,罚俸三年。 治罪辅国公府可是大事,当时惊动了大理寺。可是,这样一件大事,也该走个正面程序,好歹得有个圣旨诏书才对,没想到只有一道口谕,这不得不让有心人暗自揣度,莫非是皇帝对辅国公府还是不放心。 第二道口谕是内侍太监带给萧成渝的,萧成渝刚到宫门口,就被内侍太监叫住:“晋王殿下,皇上有口谕告知。” 萧成渝点了点头:“麻烦公公了!” “我儿成渝,晋王妃温柔贤淑,通情达理,你不可负她,需多多亲近!” 听完这口谕,萧成渝差点没笑出声来,那周若彤竟然温柔贤淑,通情达理,不知她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 当萧成渝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后,逐渐明白皇帝的意思了。把握住周若彤,等于同时把握住了辅国公府和右相府。 至于这第三道口谕,则是给周霖宜的。太监叫住周霖宜:“右相留步!” 周霖宜见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不敢得罪,露出笑脸道:“公公何事!” “这里有皇上口谕。” 闻言,周霖宜赶忙跪下,太监宣读:“朕听闻,右相府家教甚好,府上女儿也是知书达理,齐王府上冷清,右相可带着女儿常去坐坐。” 周霖宜一听这话,脑门子嗡嗡的一响,忙跪在地上:“臣领旨!” 回到家中的周霖宜愁眉不展,老皇帝特意给他这道口谕,同时提到了齐王和他的女儿,这里面的用意是摆明了的。可是,周若兮是皇后身边的人,若是把他送到齐王那里去,这不是逼着他站队嘛。 徐姨娘知道此事后,吓了一跳,她立马动身去了晋王府。 周若彤坐在紫檀木雕镂的靠椅上,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她看着晋王萧成渝那温柔的笑脸,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昨晚上是他爹吃错了药,今天怎么轮到他吃错药了。 “王妃!”萧成渝那一声温柔的王妃,快把周若彤喊吐了,“本王这段时间不在家,辛苦王妃了!” 周若彤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说:“没发烧啊。” “你!”晋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脸冰霜,自己都放下姿态来讨好她了,她倒说自己有病,但是一想到皇帝口谕,他的脸上又强行的挤出了笑容:“本王无事,劳烦王妃费心了。” “萧成渝,你有什么事说吧,弄成这样,怪恶心的。”萧成渝一愣,强忍着没扑倒她,然后唤来了张叔。 张叔捧着一沓厚厚的账簿放到了周若彤的面前,“自今日起,府中一切,由王妃打理!” 周若彤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当初她刚进晋王府,这个死冰块可不是这么对我的。不行,事出反常必有妖,周若彤狐疑的看着他说:“萧成渝,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成渝终于受不了了,一甩袖子负手而立,满脑门子黑线道:“你以为本王愿意这样,今日朝会后,父皇口谕,说你温柔贤淑,通晓事理,所以哪怕是做样子,你也得配合本王把这出戏演好。” 周若彤兴奋的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看来这个皇帝公公还是蛮有慧眼的嘛。她刚好可以借此好好地治治死冰块了。 周若彤撩起裙子,伸出秀腿,忸怩的说道:“哎呦喂,这两天忙里忙外的,这脚都酸死了!” 晋王冷眼瞪了她一眼,“我给你叫下人来按按!” “哎呦!下人按的哪有夫君按的舒服呀!” “周若彤你......” “口谕!” 萧成渝感觉自己快气炸了,这个死女人是上天派下来克他的吗?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周若彤按摩着大腿。周若彤看到了昔日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给自己捏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徐姨娘被春华领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嘴巴张成了o字型,这小祖宗还真有能耐,竟然能够将往日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晋王当丫鬟一样使唤,了不起,了不起,当真是女中楷模呀。 晋王见徐姨娘进来了,刚好借故抽身,满脑门子的黑线走了出去,他现在想杀人。 周若彤恢复了往日神情,吩咐春华看座,然后笑道:“徐姨娘,今日来访,可是找若彤有事?” 徐姨娘一听,立马露着哭腔拉住了周若彤的手,说:“大小姐,你可要救我啊。” 周若彤望着徐姨娘那夸张的嘴脸,心里纳闷,前夜她回家的时候她不是还是好好地嘛。 “大小姐,你有所不知,这周家,快变天了!” 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但是又一想,自己虽然是周家的女儿,可事实却没有任何情分,当下这种多事之秋,她也懒得卷进右相府的家事里去。 “姨娘哪里话,家里不是全凭姨娘做主吗?” “你不知道呀,大小姐。昨夜周若兮那小贱,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欺负我,还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今日早朝后,老爷回来又说皇上有意让周若兮和齐王府联姻,这要是真成了,家里可还有我的活路?” 周若彤暗叫不好,心想老皇帝怎么又犯糊涂了。其实她倒是错怪老皇帝了,老皇帝的口谕点明的周家女儿,到了徐姨娘嘴里就成了周若兮了。 周若彤想了想,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周若兮是皇后身边的人,而齐王是萧成渝的亲弟弟,她可是知道的,这个死冰块看似冷血无情,实际上却极为在乎他的弟弟妹妹,要是这门亲事成了,萧成渝岂不是要闹得整个京城腥风血雨。 “姨娘,你先别急,这皇家赐亲,不是小事。凡事都有个章程,皇家的亲事是首先要经过礼部的。现在看来,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你先回去,好好观察,一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和你早作准备。” “如此说来,就麻烦大小姐了。”徐姨娘抹着泪,就走了,毕竟贸然的来到晋王府,她也不敢多待。 春华有些担忧的说:“王妃,以二小姐的心性,若是入了齐王府,肯定会针对你的。而且晋王又最疼弟弟,这事儿可棘手啊。” 周若彤一声冷笑:“她既然是皇后的人,哪怕是不入齐王府,就不会找我麻烦吗?她想入齐王府,得先看看她有没有那本事了。” “可是王妃,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搞明白呢,你拿着玉佩去找公主一趟,让临阳公主想办法弄清楚皇帝给我父亲的究竟是什么口谕。” “春华这就去办。” 春华走后,周若彤坐在椅子上揣度皇帝的意思。如果皇家真的准备让周家和齐王府联姻,那么这就意味着周家的两个女儿都加入了晋王阵营,那周霖宜不管愿不愿意,都和晋王绑在一块了,今后就是想骑墙也骑不了了。 可是,估计老皇帝还不知道,周若兮是皇后的人,这周若兮要是真的嫁给了齐王,那这边岂不是要闹翻了天。不行,我一定得阻止。 傍晚,春华回来了。临阳公主不愧是临阳公主,这种秘密口谕还是被她搞到了,皇帝的原话是:听闻周家女儿温柔贤惠,知书达理,而齐王府上冷清,让周霖宜带着女儿多去齐王府上走动走动。 “小姐,看来陛下的是真的打算让二小姐嫁给齐王啦!”春华有些着急的说道。 “这可不一定?”周若彤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周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 第83章:宫里很忙 皇帝的口谕,临阳公主弄得到,皇后自然也弄得到。 第一道口谕,关于辅国公府的,皇后比较满意;第二道口谕,关于萧成渝的,皇后嗤之以鼻;第三道口谕,关于周霖宜的,皇后很重视。 周若兮私下奉旨入了凤仪宫,虽然周霖宜在今日朝堂之上的表现让皇后很不满意,但周霖宜毕竟还是给她了面子,说明还有争取的余地。 “对于皇上的这道圣旨,你怎么看?”皇后凤眼轻抬,瞥了一眼周若兮,周若兮得到消息后喜形于色,嫁不了晋王,嫁给齐王也是蛮不错的。 周若兮春风得意的说道:“娘娘,等若兮入了齐王府,必定充当娘娘眼线,时刻留意齐王动向。” 皇后暗自摇头,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呢。现在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还指望着去齐王府,但是转念一想,若是齐王娶了这么个活宝,对于晋王阵营也是个打击。 看来还得自己点拨一下,“你在王家闹出的那档子事,现在可是满城风雨。”皇后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周若兮脸上的春风瞬间化作阴风,要不是对面是皇后,她就该怒号了,“娘娘,那次的事,全是周若彤那贱,人陷害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心想周霖宜也算的上老奸巨猾了,怎么生出个这样的蠢货。皇后决定挑明了说:“经历过上次的事,齐王是不可能要你的。” 周若兮立马跪在地上,“请娘娘帮我,今后,若兮就是您的一条狗!”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蠢了点,但是态度还是好的,还有救,皇后不动声色的说:“本宫执掌三宫六院这么多年,悟出了这做人的首要道理,”皇后斜睨了周若兮一眼,“那就是福祸相依。” 周若兮听不明白,皇后也没指望以她的智商能够明白,“你和王家庶子的那件事,可以是祸,也可以是福。” 周若兮更糊涂了,瞪着大眼睛露出了迷茫的脸,皇后真想上去抽她一巴掌,自己说的都这样了,还不明白,“是祸,是因为那对象是王家庶子;如果对象换了,换成了齐王,这可就是福分了。” 周若兮恍然大悟,忙叩首道:“谢谢娘娘指教。”接着,她又露出迷茫的神色:“可是若兮该如何接近齐王啊。” 皇后由衷的感觉到,以后养狗也得养条聪明点的,“不是有皇上口谕吗。齐王府冷清,随你爹多去走动走动!” 周若兮总算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心想娘娘人真好。 皇后这边已经丢下棋子,可是一盘棋子少了岂不冷清,皇宫内院,幽深的巷道里藏了多少阴谋诡计。这里,从不缺热闹。 老皇帝最近身体不好,也越来越懒得动弹了,经常待在勤政殿,后面的妃嫔则很少得见龙颜。但是,皇帝不来,不代表后院就无事可做,凡事都该未雨绸缪,凡事也都该围着皇帝转悠,这是做妃子的本分。皇帝当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皇位继承者的问题,作为皇帝的妃子们,能不为皇帝分忧解难吗。所以,本着为皇帝着想的态度,李贤妃很忙。 李贤妃在殿内摆好宴席,一大桌子饭菜,陪坐的只有三皇子恒王和满脸乌黑的左丞相。 左丞相张甫之今天很郁闷,先是莫名其妙的升了官,统领御史中丞,受尽了以周霖宜和御史大夫为首的两派人马的白眼。接着又是散朝后莫名其妙的被贤妃召见。 后宫乃是皇帝住处,做臣子自当避嫌,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他能有什么好脸色。 李贤妃吱开了下人,朝张甫之嫣然一笑,“左相大人,此间并无外人,左相但可放心。” 左相依旧摆着张臭脸,“回禀娘娘,未有皇上圣旨,大臣入凤殿鸾阁,实乃不妥。” 李贤妃笑容一凝,暗骂这个老匹夫好不识抬举。 其实张甫之就是这样的人,刚正不阿。张甫之出身卑微,是和周霖宜一道入朝为官的。张甫之虽然胸中蕴有乾坤,又极善治国之道,可是,治国不代表为政。张甫之那张著名的黑脸和刚正不阿的性格让他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按理说,左相受到重用,再不济也该有人庆贺。可是,张甫之眼里揉不得沙子,动不动就参这个,参那个,虽然他只是就事论事,皇帝对于他的许多奏折也是一笑而过,可是百官不这么看,再加上御史中丞负责监察百官,这个职位落到张甫之手里,岂不是要命吗。 可是,李贤妃不这么看。虽然不如皇后秦嫣,可是李贤妃能够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爬到现今的位置,没点手段,她早就不知道死在皇宫深处的那片不知名的池塘里了。 对于张甫之,她还是了解的。老头子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是皇帝离不开他。在这个朝堂之上,皇帝需要能领兵打仗的,有辅国公;皇帝需要能调和朝堂矛盾的,有周霖宜;皇帝也需要能踏踏实实干实事的,这才有了这个基本上与整个朝廷为敌的张甫之。 张甫之不靠投机取巧和站队可以在左相的位置上呆了近十年,足以见皇帝对他的信任。现在,皇帝什么都不缺,就缺皇位继承人,那么,这份信任将会很有分量。因为老实人说出的话总是很容易让人相信。 李贤妃亲自斟酒道:“左相作为恒王的老师,应当时时教导。” 张甫之肚子里很有学问,因为平常没啥人搭理他,所以应酬也少。就整日在家读书,皇帝知道后,当年在三皇子出生时,特意选了他给皇子做老师。 张甫之施了一礼:“臣不敢。” 李贤妃见张甫之依旧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得不使出新的谋略,“本宫听闻左相生活艰苦,恒王念及左相教导之恩,特意自恒王府备上黄金千两,还请左相莫要推辞。” 恒王立刻将桌下的一箱黄金拉出,显然早有准备,“学生愿为老师尽微薄之力。” “恒王,娘娘,你们这是何意?” 李贤妃拿起手帕掩嘴笑道:“左相教会我儿子怎么做人,将来只怕是还得教会我儿子怎么治国呢。” 李贤妃也是好手段,话虽没有明说,可是却将左相利益和恒王紧密挂钩起来。太傅位列三公,可谓是极尽奢华,但当太傅首先得是皇帝的老师。 张甫之虽然刚正,但人不是傻子,当下一个哆嗦:“娘娘,臣家中老母重病,臣不敢逗留,先行一步,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张甫之说完撒腿就跑,好像今日李贤妃摆的是鸿门宴一样。 “他老母重病,本王怎么不知,母妃,我要不要派人去看看!”恒王一脸单纯的望向李贤妃,气的李贤妃上去就是一巴掌。 “你傻吗?他老娘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这是托词你还看不出来吗!” 恒王捂着脸委屈的看着李贤妃说:“母妃,那孩儿该怎么做。” 李贤妃望着一箱子黄金冷笑道:“你不收,不代表你儿子会不收。” “母妃高明!”恒王开口赞道。 李贤妃接着问道:“先前我曾听闻,张甫之他爹前几日强行纳了个小妾,是不是确有其事。” 恒王想了下,说:“正是。据说纳的小妾本有婚约,是老爷子逼迫的。后来那女子投河自尽,娘家人闹上了官府,这件事目前积在大理寺。大理寺丞见此事涉及当朝左相,未敢轻办,后来张甫之亲自去了大理寺,说是按法度办事。但张甫之为人极重孝道,大理寺丞也不敢确定张甫之的意思,就索性把这件案子搁置了。” 李贤妃眼睛一亮,“你现在去给他把这件事办妥了,顺便写封信告诉他一声。这样,就由不得他不站队了。” “儿臣这就去办。” 左丞相张甫之刚一踏入家门,他儿子就迎上前来,满脸开心的欢呼道:“爹爹,咱家发财了!” 张甫之满脸狐疑,问:“发什么财!” “刚刚恒王府托人拉来了一箱黄金,说是感念爹爹的教导之恩。” 张甫之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到了那箱金灿灿的黄金,心想这李贤妃好快的动作,接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你个逆子!” 刚打完,恒王府的仆役就敲门进来了,“左丞相老爷在家么?” 左丞相一见是恒王府的人,顿时满脑门黑线,“找老夫何事?” 仆役鞠躬施礼,恭敬地说道:“回老爷话,我家主子托我给老爷捎个口信,就说太老爷的事办妥了。” 闻言,张甫之差点没晕死过去。 皇帝坐在勤政殿,今日早朝后难得有点好心情,他喝了口茶,对着身旁的内侍太监头子说:“今日,宫内可有什么动静?” 太监首领跟随皇帝数十年,知道皇帝问的什么,就说道:“回禀圣上,今日凤仪宫宣了周家二小姐,翠柳宫宣了左丞相张甫之大人。”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露出了笑容:“这么快就都有动作了。张甫之那厮后来怎样了。” “左相回府后,据说把他儿子吊在房梁上打了一下午,都快打没气儿了。” “就这些?”皇帝显然有些不满意。 “户部来信,说是左相为河西大灾捐了一千两黄金。”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但依旧有些不满意:“没了?” 太监懂皇帝的意思,又说道:“左相自户部回来后,据说把他家的祖宗牌位给砸了!” 这回,皇帝哈哈大笑:“好你个老张!” 第84章:王妃开始画画啦 皇帝哈哈大笑后,又问:“周霖宜在做什么?” “回禀圣上,右相大人带着女儿去齐王府窜门儿去了!” “带了哪个女儿?” “禀圣上,二小姐!” 老皇帝眯缝着眼,“周霖宜倒是会做人!”接着,老皇帝继续问起了晋王府:“晋王府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老太监迟疑了一下,说道:“晋王府倒没什么大动静,只是听说晋王妃好像开始管账了!” 听完,老皇帝双目一亮,心里想,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挺听话的吗。 一大堆账簿摊在周若彤的面前,周若彤一页一页的翻着,也算她耐心好,竟然看了数个时辰。 虽然周若彤在二十一世纪上学的时候,数学总是不及格,但好歹加减乘除还是会的,这些,应付古代,绝对够了。 周若彤翻完账簿后,皱起了眉头说:“今年,晋王府的进账怎么这样少?” 张叔点了点头说:“回王妃,今年河西遭灾,晋王封底大部分都在河西。所以今年的租子交的还不如往年的一半。” “那今年府上的开销怎么这么大?”周若彤闻言,不悦的说道。张叔讪讪一笑,欲言又止,周若彤明白他的意思,“张叔但说无妨!” 张叔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说:“今年迎娶晋王妃,大办宴席,来的又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耗费不少。” 周若彤一想,也对,自己一辈子应该只嫁一次,既然这样,婚礼搞得隆重点,热闹点,花点钱也就算了,“但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张叔无奈的耸了耸肩,说:“王爷骑马得要银子,王爷狩猎得要银子,王爷出门应酬得要银子,王爷赏赐奴仆得要银子,王爷去青,楼听曲儿得要银子......” “够了!”周若彤一声暴喝。她听不下去了,自己成亲才用了几个钱,现在萧成渝一个人只顾自己潇洒就花了这么多,真是败家的男人。而且,都成了亲,他还敢跑到青,楼里去听曲儿,当老娘不存在吗。 “自今日起,晋王要钱,需先经过本王妃的批准。”周若彤插着腰,霸气的说道。 张叔面露苦色,“王妃,这样做怕是不妥吧。” 周若彤一声冷笑:“要是他敢难为你,你让他来找我。” “是。”张叔只得答应,毕竟王妃也是主子,“可是王妃,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若是放在往年,这些开销不足为惧,可是今年地里的租子收不上来,也不是个法子呀。” 周若彤坐在龙凤椅上,喝了口清香的上好龙井,心想这倒是个棘手的问题。她想了许久,突然灵机一动,以前上学的时候历史书上不是有什么包产到户嘛,为什么不拿来用用,伟大领袖不是说过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反正这个检验过了,绝对错不了。 “张叔,我问你,晋王封地上的具体田产,你可清楚。” 张叔摇了摇头,说:“偌大的产业,如何详细得知,更何况,农户土地一直变动,家中若是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就会把土地抵押给了当地的地主士绅。我们如何算的清楚。” 周若彤这下子弄明白了,寻常百姓若是年成尚好,交完租子后自然吃穿不愁,可是一旦遇上天灾人祸。哪里有办法,只能抵押土地,可是土地抵押后,地租却是照样要收的,农民哪里交的起,而原先的士绅地主有了更多的土地,却按照以前的地租缴纳供奉,所以才进账减少。 “张叔,你速派信得过的人,持晋王信物到各地田庄重新丈量土地,然后按照我们田庄上每家租户的人头划分土地,并且按每户所分土地数量缴纳地租。地租缴纳后,剩下的粮食都归农户自己所有。” 张叔闻言一个哆嗦,此等方法闻所未闻,“王妃,自祖上起就实行井田,您这法子闻所未闻。”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你管那么多干嘛,快去吧!”周若彤不耐烦道。张叔无奈,只得摇了摇头去了,心想,这哪是娶了王妃,这是娶了个祖宗呀。 “王妃,咱们又不缺钱,您怎么现在抓起钱来了。”春华有些不解的望向周若彤,要知道,撇开晋王府,光是周若彤以前的嫁妆,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周若彤双目放光的说道:“女人要想立足,不是有权就得有钱。”春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其实,正如周若彤说的那样,现在她的敌人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要想和她斗,没点资本哪行。 周若彤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春华关心的问道:“王妃,您怎么又叹气了。” “丈量土地,包产到户虽说是好法子,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看来我们还是得重找生财之道。” “这个简单,做生意呗!” 春华不经意的一句话,点醒了周若彤,她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春华见她来真的,却着急了:“王妃呀,做生意是要本钱的,晋王府已经拮据了,难不成我们要动用王妃的嫁妆?” “当然不能。女人怎么能没钱呢,本王妃的钱,一分不能动。” “那我们哪里来做生意的银子?” 这句话,难倒了周若彤。这时候,满脸冰霜的晋王恰好走进来,看到了晋王那瘦削冰冷的俏脸,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萧成渝意识到了周若彤的笑容不带好意,就说道:“王妃,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周若彤嫣然一笑:“哎呀,王爷,您这是哪里话。本王妃观王爷日常繁忙,难得一见,这思念之情怎的安放,所以本王妃想给王爷画张像。” “没空!”萧成渝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周若彤双手叉腰:“多日不见父皇陛下,甚是想念呀!” 萧成渝那英挺的剑眉上挑,立马转过身来:“王妃,刚刚本王闹着玩的!” 书房内,文房四宝摊开,周若彤吩咐了下人拿来了画工之物。萧成渝有些好奇的说:“王妃还会画画?” “本王妃会的还多着呢!” 开玩笑,作为二十一世的成熟,女士,没点拿的出手的本事还得了。 “你何时学会的?”萧成渝还在问,却被周若彤一声暴喝打断:“坐好,不准动!” 萧成渝瞪了她一眼,满脸冰霜的坐正,要不是那道要命的口谕,本王才懒得受气。约莫半个时辰后,周若彤望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还别说,自己的男人,到了纸上还是这么帅。 “还行,有了本王的三分英姿。”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瞧把你美得,是不是长得帅的都这么自恋。萧成渝不知道她的想法,迈着大步就准备离开书房。 “不准走!回来!坐好!” 晋王皱起了眉,强忍着没发作,这种命令式的口气,让他很难接受。但他很快就会接受并习以为常的。 周若彤丢给他一支笔,在他面前摊开宣纸,然后说:“握住笔,低头,然后不准动。” 这个女人竟然还要画,本王先忍了。 许久后,晋王的脖子也酸了,手也握累了,然后怒道:“好了没有。” “急什么?”周若彤瞥了他一眼。 萧成渝心里不爽,今天原打算约着秦成一道去城外狩猎的,现在看来只能骑马兜兜风了。不出几日,他就会发现,骑马还行,狩猎就别想了,那是要花钱的。 画完第二张后,周若彤丢给他一本书,让他站起来握着书假装在读。萧成渝受不了了:“直接将书丢在地上,你要玩自己玩,本王恕不奉陪。” 周若彤闻言,朝着东面皇宫的方向大号道:“父皇呀,您看看他,那您的话当耳旁风呀。” 萧成渝迈出去的脚收回,捡起了地上的书,满脸哀怨的重回书桌。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王爷!” 一张画完,还有一张,两张,无数张,晋王每摆一个姿势就要画一张。渐渐地,黄昏那温柔的光晕撒入书房,晋王只觉腰酸背痛胳膊疼,原本万年不化的冰脸布满了苦色,这比他在塞北领军冲锋陷阵还痛苦。 望着天外的余辉,晋王终于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王妃,行个方便,本王和秦成约着骑射。” 晋王妃闻言,双目放出了精光,“骑马,好主意,春华,牵马来!” 闻言,晋王一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端起桌旁早已放凉的白瓷盏,轻轻地喝了一口。“春华,顺便把我的画架搬倒外面去,王爷骑马,屋里不好画!” 一口凉茶喷出,萧成渝决定抽空一定要父皇收回口谕。 晋王终究还是没能骑得了马,但他比策马奔腾了一天还累,因为家里有匹最野的马。心力憔悴的晋王早早地沐浴更衣后,就趟下睡了。 熄灯后,萧成渝难得的哼出了轻微的鼾声。 一豆烛光在在黑暗中摇曳,映出了两张秀丽的脸。 “王妃,这么做只怕是不好吧?王爷恐怕会杀了我们的。”举着蜡烛的春华满脸愁容。 周若彤从床底下抽出早已藏好的画板,不屑的说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再说了,这天怎么会塌,皇上就是这天。” 烛火在黑夜中亮了一夜,晨光熹微时,春华捧着一沓厚厚的画像溜杵了门,她去了城中的画坊。 第二天,坊间的集市上,暗地里流传着晋王的画像。画像一经流出,瞬间流入了各地商贾豪宅的正厅和众多娇贵小姐们的规格。因为供不应求,晋王画像竟高达千两白银一张。由此,集市上秘密流出的画像亦成为了诸多豪富之人彼此炫富的手段。 第85章:王妃开始发明啦 一切都这样悄无声息的发展着,仅一天,晋王的书房画像就挂在当朝官人的正厅里;晋王的骑马画像就藏在书房的暗格里;晋王的睡姿却躺在诸多闺阁小姐的床榻上。 每一幅画都变成白花花的白银流向晋王府的王妃院,而我们美丽的王妃则安躺在床榻上做着美美的白日梦。 同样是一夜未睡的春华毕竟是下人,又吃苦惯了,所以只睡了半日,就来到了王妃房内。 萧成渝坐在雕镂有螭龙的黄花梨木椅上,面前摆着画板,他对刚进门的春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描摹晋王妃的睡姿。 晋王作为堂堂男儿,虽不善丹青,却凭着自身的清冷自持描摹出王妃那凤眼修眉丹唇的梦姿。春华偷偷望了一眼,暗自感慨,千万凡人许的姻缘梦境此刻在晋王笔下成真,如院中盛开的红花着一袭红衣鲜妍风流。 晋王妃鼻翼轻吸,凤眉微耸,嘴角挂着一钩恬淡的微笑,好似梦中自有良景。晋王卷起画好的画卷,小心的塞入宽松的袖袍后,挂上往昔那冰寒的白霜,对春华以三万年不会融化的冰山温度说道:“不得泄密。” 望着拂袖而去的晋王,在望望躺在床上的晋王妃,春华不禁摇了摇头,“唉!原来万般冰凉皆非本意,只是差着那对的人。” 傍晚,昨日忙了一夜的周若彤终于晨昏颠倒的醒了。春华早已吩咐后厨摆上满桌的晚膳,她知道晋王妃肯定饿了。这回,却出乎她的意料。 晋王妃倏的自床上坐起,吓了春华一跳,晋王妃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老娘总算知道为啥人们总说爱迪生在梦里搞发明,梦想只有在梦里才能想的出。” 春华呆呆的望着晋王妃,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了,她小心且担忧的说:“王妃,您说谁要生了?” 周若彤这才反应过来,就笑道:“春华,别管什么生不生的,你快去给我找口大缸来。” 春华原想着是先带晋王妃去看神婆,但看到周若彤那充满激,情且灼人的目光后,果断的去找大缸了。 晋王在隔壁齐王家喝酒,打算一整夜不回来。因为他昨天被周若彤整怕了,鬼知道这个女人还会借着老皇帝的口谕搞点什么幺蛾子,萧成渝可不敢回来。 一口大缸被支在柴火垛上,众多仆人被动员起来,跑着朝缸内倒水。周若彤插着手大声的指挥着,直到大缸内的水达到了她的要求。 春华担忧的看着王妃,心里在盘算要不要给王妃找个神婆来驱驱邪。周若彤满面通红的对着春华说:“春华,拿刀来。” 春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周若彤又补充道:“越多越好,最好人手一把。” 春华观王妃不像说笑,只得硬着头皮去做。她在心里暗自祈祷,晋王最好晚些回来,不对,最好别回来,否则晋王估计会杀了她。 春华走后,周若彤又指挥着仆役们把晋王藏书房里的书籍字画全部搬了出来。等春华带了几箱刀来后,周若彤吩咐全府上下每人拿一把。 男人们拿了刀后,周若彤对府上的丫鬟婆子们说:“你们给我过来,把这些书籍字画全部撕了。” 春华感觉两眼一黑,反应过来后,连忙拉住晋王妃的手说:“王妃,这可万万使不得呀,里面抛开圣贤著述不说,还有许多宫中赏赐,古籍珍本,大家手笔,名人丹青,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岂不是要治罪。” 周若彤挺起胸膛,一拍胸脯,慷慨激昂的说道:“怕什么,出了事,本王妃顶着。” 下人毕竟是下人,只要主子说往东,自然不敢往西,可怜那么多书籍字画,顷刻间在仆役手中化为雪花。周若彤又吩咐男仆们把撕碎的纸张狠狠地跺碎,剁的越碎越好。春华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一切,她想,现在找神婆也晚了。 斫碎的纸屑被倒入大缸中,周若彤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举起巨大的棒槌在缸里用力的搅拌着。春华用手遮住自己的眼,她恍若看到了圣贤们在挣扎,恍若听到了明日王爷的咆哮声。 这些,周若彤却听不到,她只看到缸底下燃起的熊熊烈火,那是她心中的热情之火。纸浆被倒入盆中,然后又被倒入极细的筛子里,层层筛落,最后在光滑的平板上被压实。这些事直到后半夜才完成。 累了大半天的众人各自回去歇息了,春华望着激,情未消的晋王妃,小心的说:“王妃,您究竟想做什么?” 周若彤露着成功的微笑说道:“造纸!” 春华感觉不是晋王妃疯了就是自己疯了,把这些珍贵的书籍字画毁了造纸,真是闻所未闻。周若彤看出了她的疑惑,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是个实验,或者,这可能是这个时代伟大的发明和创造。” 春华不懂王妃娘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只知道这回晋王估计是不会放过她和王妃了。 “春华,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息吧。”周若彤见春华久久未动,还以为她在担心眼前造纸之事,周若彤就说:“这个不是人力所为,剩下的就看天意,让它们何时凝固成型了。” 春华哪里担心这个,她担心王爷明天还能不能让她看到初升的朝阳。春华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然后就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周若彤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清爽的凉气,然后回去躺着睡觉去了。被创造欲,望鼓动的她竟然忘了用膳。 晋王一夜未归,他昨日和齐王喝酒到了半夜,又遇到了无聊的辅国公府的秦成来讨酒喝,三个男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彼此相见更是亲切,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到了天亮,然后各自昏昏沉沉的睡去。最后被齐王家的仆役拖走,安置在齐王府中。 大梁京城虽已入冬,今日却天朗气清,艳阳高照。用过早膳后的周若彤来到了昨日的造纸之地,望着那堆皱巴巴的翻着褐黄色的纸张,周若彤小心的揭下。她将重造的纸张对着天上的艳阳照了照,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她成功了。 春华打了个哈欠,王爷的彻夜未归让她和皇妃躲过一劫,她望着眼前干巴巴的皱纸,如何比得上正统的文房宣纸,“王妃,您要这玩意儿做什么用呢?” 周若彤依旧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看来还没干透。”周若彤转而望向春华,问道:“画卖的怎么样了?” 春华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喜色:“王妃,供不应求,坊间甚至达到了千两白银的一幅的高价。仅两日时间,晋王府就收了万两进账。” 周若彤摇了摇头,万两白银确实不是小数目,可是晋王府偌大的王府,仅家仆就不下百人。亭台楼阁,花园水榭,时不时需要维护;鸡鸭鱼肉,四季蔬果,是日日需要采购;更何况还有府上的其余开销。身为皇室,又是当朝红人,晋王府的开销用度可不是区区万两白银可以填补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还要另觅他法,“春华,先前交与你的画像原版可还留着?” 春华点了点头,“王妃,都收着呢。”周若彤点了点头,说:“你将我其余的画作全部整理分类,分别是书房的画作,王爷骑马的画作和睡觉的画作。你将交与府上画师,按照原画神态进行缩小描摹,装订成册,然后交与坊间的印刷师傅印刷,每册各印百册。” 春华眼中一亮:“王妃好主意。”以晋王的号召力加上那绝世美颜,这画册势必成为京城商贾和贵族小姐们争相抢购的物件,到时候,财源才是真的滚滚。 “王妃,为何只印百册,我们多印些岂不是更好?”春华不解的问道。 “物以稀为贵,若是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周若彤冷静的说道。春 华点了点头,正打算去做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王妃可千万别让王爷知道这是我做的,否则王爷肯定会杀了我!” “也要他敢!”周若彤自信满满的说道。 能够想到利用自己夫君来赚钱,周若彤也是大梁开国以来第一人。但是,正所谓好东西要共享,自家夫君长得如此帅气,不分享下岂不浪费,更何况,这算是为广大难以接触皇家贵族的农工商三大阶级做贡献嘛。 很快,百卷本的画册开始在坊间飞速的流传,晋王书房英姿,晋王骑射雄姿,晋王安睡美姿三卷本瞬间炸响了京城。 由于画册只有百册,京城向来不缺豪富,若是夺得一册,也算的上进入京城豪富三百强系列。 富商们的聚会,不再是见面互相说今日,我府上觅得那位大厨,某兄可来尝尝;或是今日,我府上新到一批假山怪石,某兄可以来品鉴一番;而是说今日,我府上觅得晋王大人书房真迹,请某兄一同瞻仰。 如果说古时候也有潮流的话,周若彤就引领了潮流;如果说古时候也有明星的话,晋王就成了明星。在造星上,周若彤可比二十一世纪的媒体公关团队和星探厉害多了。 周若彤的本意原想着是赚钱,却不知之后引起了多大的风波。这场风波后,原本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深入凭着画册画像深入寻常市井百姓人家,高高在上的皇子虽然没了神秘感,却得到了百姓的亲近,这,也是民心。民心可比明星珍贵的多。 在京城,凡是最好的东西如何少得了皇宫那幽深的后宫。李贤妃得到一卷画册后,露出了媚笑,“这可真是笑掉大牙,一向冷若冰霜的晋王没曾想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皇后拿到的是晋王的卧房睡姿,她是从周若兮手里得到的,望着画册上这个熟睡中的俊俏男子,皇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成渝啊萧成渝,你如此坦诚,本宫又岂不能不对你也好好坦诚一番。”很快,凤仪宫内就吹出了凉飕飕的阴风。 第86章:晋王要家暴了 周若兮望着满脸阴笑的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在想些什么。她眼巴巴的望着那卷画册,那可是自己当了所有的首饰才换来的呀。 皇后就在这眼巴巴的注视下随手将画册丢给了琥珀,“听说张甫之新近升了官,可得好好为皇家办事。” 琥珀明白娘娘的意思,点了点头说:“奴婢这就遣人将画册送到左相府去。” 张甫之望着摊开的画册,里面的晋王虽满目安详,却任难掩俊秀之姿,面对这卷画册,他颇感头疼。他虽刚正不阿,受不了坊间如此蔑视皇家尊严,可是此物乃是自凤仪宫送来,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他人虽然正直,但不代表他是傻子。 左相的儿子看了一眼画册,“叫道,爹爹高明,收礼的方式可不一般,这画册在坊间可是炒到了千两黄金的高价!” 左丞相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懂什么。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为父打断你的腿!” 萧成渝离了齐王府,朝自家走去,两家虽相隔不远,但是他总觉得自家宅邸经过一夜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昨夜喝了一夜的酒,他觉得有些头昏脑涨,所以先去了书房。打算坐下喝两杯上好的茶水,醒醒酒,在读会圣贤著述,静静心。 晋王刚进书房,以为走错了地。房内干净整洁,架子上的书籍,壁上的名人字画皆不翼而飞。他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这才明白自己没有走错,这就是自己的书房。 萧成渝的脸挂上了厚厚的寒霜,他冷声的叫来了家仆,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家仆一个哆嗦,跪在地上颤抖道:“王爷息怒,这不关小的们的事,全是王妃吩咐的!” 萧成渝在次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情绪,然后以零下一万度的口气问:“本王的那些书籍字画被搬倒哪里去了。” 家仆不敢抬头,颤颤巍巍的说道:“都被王妃收走毁了造纸去了!” “周若彤!”晋王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晋王府,但是周若彤根本听不见,此刻,她去辅国公府窜门去了。 辅国公府老夫人安坐其上,虽然仍显憔悴,但是面色中已有了些红晕,想来最近修养的还算不错。 “若彤呀,我还想着,你好些日子不来了,莫不是和晋王吵架了?”老夫人关切的问道。 周若彤闻言一笑:“外祖母,您那里的话,成渝对外孙女好着呢!”周若彤心里腹诽着,我对他就不一定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晋王虽然看似不近人情,但实则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若彤你要好好担待着些。” 对于老夫人的话,春华重重的点头。深表同意,周若彤环视了一眼后说道:“外祖母,秦成表哥呢?” 提到秦成,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那个野小子昨夜不知跑哪鬼混去了,今日才回,自从离了军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奶奶,您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啊。一见着表妹,您这心可就偏的厉害。”秦成自殿外走来,故意调侃道。 顺王妃笑了,说道:“你这小子,没个大小,来,姑姑疼你。” 闻言,众人皆哈哈大笑。周若彤轻轻地碰了秦成一下,说:“表哥,我有事求你。” “表妹哪里话,但说无妨!” “给你画两张画。”闻言,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画画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何况周若彤画的可不是一两张。郁闷的萧成渝把晋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出王妃来,他对着假山狠狠地踹了一脚,然后就去账房找张叔要钱准备出去喝酒去了。 萧成渝一入账房,发现原先管事的先生们都不在了,只有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小厮坐在案内打着哈欠,昨天周若彤折腾了一夜,他也没睡好。 看到王爷进来,小厮一个哆嗦,忙施礼道:“王爷。” 萧成渝看了一眼,发现人都没了,就说道:“张叔呢?”小厮忙回:“禀王爷。张大管家前日就带着府上的账房先生和其余人等去视察各地田庄去了。” “现在视察各地田庄做什么?”萧成渝不悦的皱起了眉。 “禀王爷,此事是王妃吩咐的,说是要重新丈量土地,然后重分田地。” 听完后,晋王咬起了牙,这个女人,管家管了三天不到,就尽出什么幺蛾子,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也罢,等本王喝完酒,听完曲回来在和她计较。 “你取些银票给我,本王要用。” 闻言,那小厮嗫嚅着不动,心情不好的晋王怒了,“还不快去啊!” 小厮一个哆嗦,忙自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锦囊,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抖出一些碎银。晋王瞥了一眼,寒声道:“你敢戏弄本王?” 小厮哗的一下跪在地上,托着哭腔道:“王爷息怒,王妃交代了。目前是非常时期,府上用度一律节俭,王爷每日的开销不得超过十两银子,否则剥了小的的皮。” 萧成渝那冰山下的脸感觉会喷火,但难为小厮也没用,他说:“本王问你,这个家中是本王大还是王妃大。” “自然是王爷大。”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后一句让他彻底崩溃了,“王妃先前交代过,王爷若是说这样的话,就让小的告诉王爷,普天之下,皇帝最大!” “周若彤!” 这是晋王第二次咆哮,但是周若彤根本听不到,此刻她正忙着给秦成做画像呢。 “这几日,宫内宫外都在忙活些什么呢?”越来越深居简出的老皇帝望着殿门外飘着的雪问道,自从临阳公主,齐王搬出去住后,他是越来越寂寞了。 “回禀皇上,其余宫殿最近倒是无事,只是翠柳宫最近邀请皇上踏雪赏梅。”内侍太监尖声尖气的回道。 皇帝摇了摇头,“李贤妃呀李贤妃,你可真是闲的。” 闻言,老太监欲言又止,皇帝见他嗫嚅,就说:“有何事,但说无妨。” “奴才听闻,三皇子恒王倒是时时前往左相府请教圣人著述。” 皇帝的手指揭开了茶碗,吹了口凉风,悠悠的说:“宫里闲着,宫外忙活,可是够有意思。凤仪宫没什么动静?” “回禀圣上,皇后娘娘最近倒是时常往太子,宫走动,据说太子妃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对太子,她倒是比谁都真心。”皇帝说了句算不上嘲讽的嘲讽话,然后问道:“宫外可有什么动静。” 内侍太监知道皇帝关心的是谁,就说道:“辅国公府和晋王府最近倒是没什么大事,倒是晋王妃最近开始管账了,晋王好像不大乐意。” 皇帝闻言乐了:“朕这么多儿子里,属老,二最像朕,年轻时狂放不羁,是得找个人管管。想当年,若不是遇着昭云......”提到昭云贵妃,老皇帝又伤感起来,他望着殿外飘着的白絮,心思也飞到了往日。 内侍轻轻地给皇帝披上了秀有真龙的皇袄,皇帝满脸忧伤的说:“朕倒是想念临阳那丫头了。” 内侍太监知道,皇帝何尝是想念临阳公主啊,他是想念昭云贵妃了:“圣上,这个好办,翠柳宫不是邀皇上踏雪赏梅嘛,咱们约上公主殿下一道岂不更好。” 皇帝眼前一亮,“也对,到时候也把齐王和晋王叫上。”皇帝想了一下,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顺王府,右相府,左相府,辅国公府,御史大夫还有朕那有趣的晋王妃都叫上,办个赏梅大会,热闹点才好。” 内侍心里一惊,顺王府,辅国公府晋王,恒王,齐王和御史大夫目前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看来,帝皇家连思念都不单纯。 下雪天,夜也来的这样早。周若彤裹上厚厚的貂皮袄子就打道回府了,一进厢房,就看到满脸乌黑的王爷坐在床榻上冷冷的望着她。 “哟,王爷,您回来了。”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赚钱了,让她很开心。萧成渝朝春华使了个眼色,春华会意,悄悄地离去了。 周若彤察觉到了不对劲,讪笑道:“王爷,若彤还有事,先走了。”擅长轻功的萧成渝足尖一点,周若彤的额头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萧成渝顺手把房门合好。 望着面色不善的萧成渝,周若彤悻悻的笑着,“王爷呀,您饿不饿,我吩咐厨子给您准备晚膳去。” 萧成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冰冷的说:“周若彤,你把王府搞得乌烟瘴气,你难道不该解释解释吗?” “你弄疼我啦!”周若彤叫道。其实,萧成渝哪里用了力,但他还是松了手,袖袍一甩,他负手而立,冷冷的说:“周若彤,你若不给本王解释清楚,本王就......” “就什么?”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装,我让你装,看你敢对本王妃怎样。萧成渝就了半天,还真就不出个所以然,这个王妃,让他头疼,他满脑门子黑线,装出恶狠狠的神色说道:“本王就打你。” 周若彤一听这个,当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得了了,这要家暴了,本王妃不治治你,你岂不是要上天。 “圣上呀,陛下呀,父皇呀,您看您赐的婚,若彤辛辛苦苦管家理财,王爷不图感激,还要打我,这日子没发过了,您收回成命吧。” 见周若彤坐在地上哭,一向冰冷的晋王也慌了,他不知所措的说道:“你慌什么,本王就吓唬吓唬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就要打我,萧成渝,你可以的。周若彤嚎的更欢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拿打王妃当做玩笑,王爷,本王妃用了三天时间给王府赚了近百万两白银,您就这么对我。” “百万两白银。”萧成渝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有数百万银子,每日就给本王十两?” 周若彤的哭声立马停了,她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狐疑的望着萧成渝,“怎么,你想干嘛?” 萧成渝伸出了手:“拿钱!” “本王妃凭本事赚的钱,凭什么给你!” “你?” “你什么你。要钱?找父皇去!” 萧成渝是真的拿这女人没办法,气得一脚踹开房门,贴在房门偷听的春华跌落房内,萧成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春华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在笑:“王妃,您当真是我辈楷模。” “废话,治不了他,本王妃也不用在偌大的晋王府混了。”周若彤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第87章:王妃当家做主了 晋王府,自今夜起开启了王妃当家做主的日子。 晋王这几天很郁闷,堂堂的二皇子,威严的皇室成员,自从这个女人来后,一切都变了。晋王觉得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就躲在齐王府里,若说诉苦,以他那高傲的性格,绝对做不出来。 但齐王却是真的有苦,面色苍白的齐王有着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不知羡煞多少女子。修长的手指捏起了盘中的酥糕,齐王皱着眉,始终没有下咽。 “皇弟,近日你怎么闷闷不乐?可是凤仪宫又做了什么?”晋王平生最在乎的就是这一弟一妹,现在他那可爱的妹妹竟然被那可恨的王妃收买了,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齐王了。 齐王又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柔弱的眉头微微皱起,露出惨淡的苦笑,“二哥,凤仪宫到没什么,我是被周霖宜给烦怕了。” 晋王一拍桌子,怒道:“周霖宜那老匹夫敢欺负你?” 晋王一遇到自己在乎之人就容易头脑发热,齐王制止了他说:“再不济,右相也是哥哥的岳丈,皇嫂的父亲。” “你别提那女人,本王快被她逼疯了。”一提到周若彤,晋王又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齐王露出诧容,自己这个冷若冰霜的哥哥他可是知晓的,心性高傲,平常除了父皇,谁管得了他,不曾想竟会被王妃收拾的服服帖帖。 萧成渝见齐王还想问,就一摆手说:“不提她了,说说你吧。” 齐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你是不知道呀。这周霖宜是天天来我府上拜访,比上朝还勤快。” 晋王闻言乐了:“当朝右相大人天天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了?” 齐王苦笑:“若是只有他来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每次都带着他女儿来。一三五带着周若兮,二四六带着周若琳,我都快愁死了。” 晋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调侃道:“王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 齐王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继续说道:“那周若琳还好,虽为庶女,却每次遵守礼仪,也颇有大家小姐的规范。只是那周若兮,简直害苦我了。” “她怎么你了?”提起周若兮,晋王的脸上也挂起了冰霜,这个女人,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身边的,都不是好东西。 “她全没家教,一来我府上就对我抛媚眼,还端茶送水,大献殷勤。有几次连周霖宜都看不下去了,呵斥了她两句,本以为这就结束了,谁知她竟然夜间来翻本王的家门。有次竟不知从哪弄来了迷香,若不是有父皇安排的暗卫,本王可真要被他害惨了。” 晋王脸上的冰霜更浓了,虽然这里面有老皇帝的口谕,但是凤仪宫的阴风却送来了周若兮。若齐王真与那样的残花败柳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将皇室颜面丢尽,这对于晋王一脉也是极大的打击。皇后好狠的心肠。 “皇兄,你得帮我!”齐王开始哀求了,他知道萧成渝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光,为了保护他和临阳公主,独自承受着凤仪宫和太,子党的压力,可是,这回他是真的被逼的没辙了。 萧成渝没有说话,他在思考。若是放在以往,他早就派人手刃了周若兮那个贱,人。可是,现在周若兮是皇后的人,若是动了她,不亚于向皇后直接宣战。那夜皇帝给他看了一盘棋,显然,这是皇帝目前不愿意看到的。 萧成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事,估计还得找王妃!”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自己的这个王妃还是真的很有能力的。 “如此,就麻烦皇兄和皇嫂了!” 晋王去了齐王府,临阳公主却来了晋王府。她当然不是来找她哥哥的,那个冷冰冰的哥哥有什么好玩的,还是王嫂好。 自从有了周若彤,临阳公主就开始对萧成渝没心没肺起来。当她听说周若彤把她哥哥的藏书全烧了造纸后,和周若彤一道露出了不厚道但是爽朗无比的笑声。 “哎呀。嫂嫂,你可是笑死我了。这样好玩的事你都不叫上我。”笑出眼泪的临阳公主佯作嗔怒道。 周若彤也笑着回应道:“下次下次,机会多着呢。”估计萧成渝听到这话会被气的吐血。 “可是嫂子,你要这些废纸有什么用呢?”临阳问出了全府上下所有人的疑问。 周若彤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厕啊。” 闻言,临阳公主满脸烫红,“王嫂,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周若彤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整日价用什么竹篾木片,哪有这个好用。再说了,富贵大族用丝绸,还不如这个省成本呢。” 被她这么一说,临阳公主开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此法虽说惊世骇俗了一点,可也确实实用,只是,人们能接受吗?” “富贵大族,达官显贵,一时半会的确接受不了。可是寻常百姓人家,谁管你这个,怎么方便自然怎么来。”周若彤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而且,我已经让人拿去给寻常百姓免费试验过了,反响还是不错的。” 临阳公主不知该说自己这个王嫂什么好,但她可以确定,自己这个王嫂的想象力是真的天马行空。 很快,这厕纸就以燎原之势在寻常百姓人家风靡开来,逐渐带动了工商阶级的使用。正如周若彤断言,只要人们尝到甜头,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候,张叔托着疲惫的身躯也回来了,连续数日的奔波,他显然也是累的够呛:“王妃,您吩咐的事都已办妥。这里是各处田庄的具体数量,各处封地的具体人口和每户所封的土地数目及需上交的地租,皆以完善。” 周若彤接过厚厚的账簿,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辛苦张叔了。您先去歇息吧,待会还有要紧事要您去做。” “王府的人,拿着王府的俸禄,为王府做事也是应该的,何谈辛苦。王妃只管吩咐。” “张叔,稍后麻烦您给我将全城的废纸收购来。” 张叔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妃,您要这个作甚?” 周若彤露出神秘一笑:“张叔,你只管去做就好了。”张叔有些担忧的说道:“王妃,此事王爷知道吗?” 周若彤知道,这个家在下人心里最大的权威还是萧成渝,就吩咐春华取来账簿递给张叔:“张叔,这是近日账簿,你看看就知晓了。” 张叔翻开,十几日的账簿让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白银进账三千万两,黄金进账七十万两。王妃,你从哪变出这么多白银黄金来的。”自己这才离开几天,难道王妃寻到了金银矿,可是挖矿也要时间啊。 周若彤依旧神秘一笑:“张叔以后就知道了,往后呀,只要本王妃做主,这晋王府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张叔虽然心里纳闷,可是依旧对王妃这敛财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作为王府下人中的代表,搞定了张叔,整个王府就容易指挥了。 哐当一声,门被踹飞了,望着那损坏的门扉,周若彤心疼的皱起了眉头,这又得花钱呀。自从会赚钱以后,她是越来越会算计了,不知道这是不是商人的通病。 “周若彤,你给本王过来。”萧成渝的咆哮声传来。临阳公主吓得不敢说话,自己从小到大可还没见过哥哥发这么大的火呢。 周若彤全无恐惧,笑着迎了上去,说:“呀,王爷回来啦,何事竟惹得王爷大动肝火。” “看看你干的好事。”萧成渝将一堆画像丢给周若彤,然后插着腰来回的走着,“你,你,你竟然敢卖本王的画像。” 周若彤细细的一看,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一沓画像里有晋王的睡姿,晋王骑马时的神态,还有书房的坐姿,可是却不对头:“不对呀,这不是我画的呀。” “你还不承认!”萧成渝感觉自己快气炸了。 “你从哪得来的?”周若彤狐疑的说。萧成渝一甩长袖,怒道:“满大街都在卖,本王都快没脸见人了。” “你哪来的银子?”周若彤敏锐的捕捉到了晋王的漏洞。萧成渝心里咯噔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仗着轻功从账房内偷得,不对,自己怎么有负罪感了,应该是自己责怪周若彤才对。 “这个,你不用管。” “那我问你,这些画像你用了多少银子?” “五十两。本王就被你贱卖至此。”萧成渝满脑门子黑线道。 “好啊,敢盗版本王妃!”周若彤插着腰,比晋王更生气的咆哮道。萧成渝有些疑惑道:“什么盗版?” 周若彤知道和他解释也没什么用,就说道:“本王妃,卖的画像一张至少千两银子,且是限量发售的,这画如此廉价,肯定是假的。” 千两银子,看来本王还是蛮值钱的嘛。晋王的火气顿时去了一半,但他依旧受不了自己这样被人传阅,品头论足,所以就说道:“周若彤,本王告诉你,这件事,必须立马停止。” “我不赚钱,你赚啊。”周若彤一句话,就把萧成渝噎个半死。堂堂二皇子,叫他赚钱做商人,岂不是让世人耻笑,他双手一甩,耍起无赖道:“反正,本王不许。” 周若彤见他耍无赖,懒得搭理他,就对临阳公主说:“公主殿下,我们去玩好玩的。” “好啊。”临阳公主高兴的跳了起来,然后说道:“嫂嫂,我们玩什么呀。” “给你画画。”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好啊,周若彤,你卖完本王还不算,还要卖本王的妹妹!”萧成渝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 临阳公主脑袋一斜,她搞不懂,给自己画张画怎么就算是把自己卖了呢。 第88章:晋王殿下的英姿 这时候,一声尖利的嗓音打断了晋王的咆哮。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送走传旨太监后,周若彤和晋王互相对视了一眼。萧成渝拱手道:“明日父皇的赏梅大会,还要恳请王妃多多配合。” 周若彤笑着拉着萧成渝的手说道:“王爷严重了。我们夫妻一向恩爱,何来配合一说?” “如此甚好。” 临阳公主露出了鄙视的神色,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能装,怪不得做得了夫妻。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公主,你哪里去,嫂嫂还没给你画画呢!”周若彤见临阳要走,忙叫住道。临阳头也不回的说:“你俩恩爱,我找齐王哥哥去耍。” 提到齐王,萧成渝这才想起皇弟嘱托的事情,忙拉住周若彤说:“王妃,本王让你做件事!” 开玩笑,求我就这个态度,还以为自己是刚刚嫁到王府来的时候百般忍受,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嗯?王爷,您说什么,本王妃没听清!” 萧成渝脸色一暗,这个女人是把自己吃的死死地:“额,王妃,本王有事相求,请王妃行个方便。” 看着萧成渝一脸吃瘪的样子,想起曾经他那万年的冰霜脸,周若彤真想仰天长笑。但她忍住了,自己毕竟是王妃诶。 “王爷哪里话,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王爷请讲。” “你那好妹妹快把齐王逼疯了。”萧成渝面色阴寒的说道。 周若彤先是噗嗤一笑,接着面色转凉,也和晋王同步起来。两人果然有夫妻相。周若兮若是真的进了齐王府,那么晋王府的日子也会闹翻天的。这是她绝对不容许的事,这个家现在才蒸蒸日上,怎能容忍外人破坏。周若彤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晋王府越来越有归属感了。 “毕竟是父皇的意思。”周若彤冷冷的说。 “然而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目前没人知道。”萧成渝也冷冷的说。 “所以,明日......” 周若彤话没说完,就对萧成渝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萧成渝同样的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真是一对好夫妻。 第二日,雪停了,风也停了。光滑太阳挂在天空,光线明亮却不刺眼,照亮了京城连成一线的白色屋脊。 萧成渝换上朝服,高束发簪,英眉挺拔,满脸的寒霜比屋外三尺冻雪还冷,在外人面前,他还是那个冰雪皇子晋王。 周若彤穿上了金银丝鸾鸟朝凤绣文朝服,这是她大婚时皇帝的赏赐。虽是女装,却也是朝服,乃是面圣时的穿戴。她外面又披了一件梅花纹纱袍,应时应景。 望着款款而来的周若彤,晋王眼前一亮,面上的寒意一扫而光。“王妃今日打扮,确有风采。” 听到了晋王难得的夸赞,周若彤也是难掩得意,她说:“王爷英姿!做王妃的不打扮一番,到让人看了笑话。” 萧成渝听着周若彤的夸赞有些飘飘然。不对,自己什么时候在意起这个了。当下,萧成渝又变成了晋王。 既然是翠柳宫约的局,自然这赏梅大会也从翠柳宫开始。左丞相张甫之站在殿门外,离那李贤妃和恒王远远地。 “左相,快进来吧。外面天凉,别染了风寒。”李贤妃热情的叫唤道。但是张甫之不为所动,他满脸正色的说:“谢娘娘恩典。但老臣心火旺盛,在外面去去火,就不进去了。” 给脸不要脸。李贤妃心里暗骂了一声。就自己坐在火炉旁,喝着参茶,静待皇帝驾临了。 “左相大人倒是赶得早。”御史大夫踏雪而来,跟在他身旁的是身着朝服的周霖宜,周霖宜也不落他后面,也不走他前面,秉持着自己的一贯作风。“左相大人早。” “见过右相,御史大人。”张甫之也回了个礼。 “怎么着,张大人,这外面天凉风寒的,贤妃娘娘没招呼你进去?” “老夫心火旺盛,待在这去去火。” 张甫之呛了他一句,面对御史的阴阳怪气,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前日,恒王殿下参了鸿胪寺一本,鸿胪寺乃是太,子党的人,而恒王又以左相为师,故而御史大夫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二位大人,晋王殿下,齐王殿下,临阳公主来了。”周霖宜笑着打了个圆场。 三人见了皇族,忙见礼道:“参加三位殿下。” 齐王微笑,临阳公主点头,晋王不发一言,反倒是周若彤热情洋溢的打了个招呼:“两位大人和爹爹来的到早。” “下过早朝,就来了。”周霖宜也微笑着对女儿打了个招呼。不明白的,还以为他们老周家其乐融融呢。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见过皇上(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不比多礼。”皇上显然心情不错,跟在他身后的皇后露着宫内典型的微笑,倒是太子殿下面露愁容,近来,太子妃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时候,太医院院使也来了,皇帝有些纳闷,他怎么来了。 “回禀圣上,贤妃娘娘说殿外风大,召臣来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话,皇帝的脸色一暗,自己赏个梅还要太医跟随,这是说自己快不行了吗。 皇后察言观色的功夫果然了得,瞬间捕捉到了皇帝的气场变化,就开口笑道:“难为贤妃妹妹一片苦心,时刻惦记着皇上???身体。” 李贤妃冷笑道:“皇上乃是万民的皇上,龙体安康乃是万民之福,我等做妃子的,首要本分就是照料好皇上,这才不愧对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 秦嫣有些惊讶,这李贤妃何时长脑子了。李贤妃虽然没有皇后那样善于心机,但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也绝非泛泛。 老皇帝身体不好,这是大家心里知道的事实,若是老皇帝突然一命呜呼了,三位皇子中以太子势力最大,恒王最弱,所以,她巴不得老皇帝多活两年,至少在恒王党成长起来再死。 皇后还要出口讥讽,皇帝不悦的打断了她,“既然人已到齐,我们就开始踏雪赏梅吧。” 皇帝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多言。就跟在皇帝后面,一路默默地走着。皇帝见大臣拘谨,就说道:“诸位,今日赏梅,只当家常,各位不必拘束。” 这个时候,皇帝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就问:“辅国公府怎么没来?” 话刚落毕,另一边,秦成扶着辅国公府老夫人,伴着顺王妃来了。 众人礼毕,皇帝关切的对老夫人说:“辅国老夫人身体无恙否。” 老太太爽朗一笑,瞥了秦嫣一眼后说:“谢皇上挂念,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托娘娘宏福,只怕是老身我还得多活两年。” 秦嫣的脸色顿时一暗,周若彤暗中给自己的祖母竖起了大拇指。这绵里藏针的功夫,看来皇后的火候还差些。 周霖宜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揣摩着,这看似简单的赏梅大会实则另有玄机。晋王一派,皇后一派,恒王一派的核心人物差不多都到了,这些人明争暗斗,又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看来等会自己得小心为妙。 青石道有些潮湿,两边挤着松软的白雪,如洒了白糖的发面软糕。梅花并不灿烂,在瑟瑟冷风中独自吐着芬芳。 “一年四季,天道轮回。春夏秋皆有白花斗艳,但到了最后,只有这梅花笑到最后,实乃有大智慧啊。” 老皇帝一番话,让在场之人一个颤抖,老皇帝他是话里有话啊。 皇后和李贤妃同时朝太子和恒王瞥了一眼,希望太子和恒王能赶快接话。太子和恒王则满脸无辜,根本不知该如何接父皇的话。 周若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假装对着晋王小声说话,萧成渝双目皱起,“王妃,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清。” “晋王妃对这寒冬苦梅有何看法?” 周若彤一笑,她的目的达到了,“回禀父皇,儿臣颇为赞同父皇先前所言。有道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这千般绚烂,万般繁华,到了这万物肃杀之际,也只有梅花如故。” 皇帝点了点头,笑道:“好一个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晋王妃好才华。” 皇后和李贤妃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看似随意的一句,点明的却是晋王。前半句的苦寒,在座的诸位皇子,唯有丧母的晋王一脉算是最苦,而后半句宝剑锋自磨砺出,皇子中也唯有晋王驰骋沙场过。好个伶牙利嘴的周若彤,本宫岂能让她如意。 秦嫣嫣然一笑,说道:“左相大人,先前曾听闻左相收到过一个好玩的物件,何不拿出来与我等共享。” 左丞相虽然刚正,但却不是傻子,心里暗骂,又拿老夫当炮灰。就佯装不知的说:“老臣不知娘娘说的是何物?” 秦嫣心里骂了句装傻的老匹夫,笑着说:“本宫听闻,左相得了一稀罕的画册,何不拿来与我等共赏。” “什么画册?”老皇帝也来了兴致,没想到那个老顽固张甫之还收藏起画册来。 “据说是晋王殿下的英姿。”皇后娘娘掩嘴笑道,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萧成渝满脸冰霜的瞪了周若彤一眼,周若彤知道自己闯祸了,但现在计较也于事无补。这涉及到皇家尊严的问题,可大可小,可是死妖后竟然提起,想来是准备把事情闹大以打击晋王。 可惜,秦嫣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张甫之装作一脸茫然的说道:“老臣不知娘娘说的是什么,若说画册,老臣没有,但是画像倒是有一副,就在老臣家中挂着,乃是孔老夫子的画像。若是娘娘感兴趣,臣改日遣人奉上凤仪宫。” 秦嫣气的差点鼻子里没喷烟,她脸色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心里给张甫之记下了这笔账,萧成渝朝张甫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其实, 众人都错怪了张甫之。张甫之朝中为官,家徒四壁,为人清廉是出了名的。那该死的画册在坊间炒到了千两黄金还有价无市,他怎么买得起,若是此刻拿了出来,御史大夫岂会放过这个时时监察百官的本职工作。 第89章:放开陛下,让我来 “既然是赏梅的,如何惦记起画册来。” 李贤妃这阴阴柔柔的一句话,给了晋王面子,给了皇后耳光。 秦嫣双目一寒,看来有必要整治整治后宫了。 皇帝点了点头,“难得天朗气清,又有梅花盛开,我等不要坏了雅致。” “是。”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转道进了梅园,那才是眼前一亮。白茫茫的大地上,粉黛,嫩黄,绛紫,洒金杂然其间。色虽不同,却五色调和,寒冬之际,一样开的烂漫。 冷风吹过,满树凋零,落起花雨。一地素白,染漫天粉黛,如绝色美人撩起长裙缓缓起舞,再无半点冷冻的肃杀寒意。 众人惊奇,唯有皇帝和晋王伤感。梅花年年还有,斯人早已去,如天际飘过的白云,去了,再来的就不是以前的了。 众人在梅从的亭子里落座,皇后的脸色有些冰凉,这亭子名唤昭云亭。果然,皇帝开口了:“成渝呀,想当年,你母妃是最爱来此的。” 萧成渝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说:“寒梅疏竹,岁寒三友,都是母妃的最爱。父皇依旧记得,母妃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感念父皇。” 皇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御史大夫看在眼里,凉在心里,皇帝选择此时此刻故地重游,故事重提,这是打皇后的脸啊。他轻微的咳嗽了一下,准备岔开话题:“圣上,此间美景,有诗意却无诗词,岂不可惜,在座的又都是雅兴之人,何不趁此为文赋诗,也好传段佳话,岂不美哉?”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然后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就说:“太子,你先来,让三位儒学大家指教一番。” 太子正想着太子妃,冷不丁的被皇帝一叫,心中一惊,茫然的问道:“父皇叫我?” 皇帝的脸当下一沉,秦嫣气的想直接给太子一耳光。 恒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说道:“既然皇兄无意,就让本王先来吧。”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恒王顿时一个哆嗦,吓得不敢说话。 太子叹了一口气,咏道:“苦寒岂知梅花意,冷风散尽未了情。” 太子咏完,眼中滚落泪水。御史大夫不失时机的说:“太子殿下心系太子妃,让老夫痛容。”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太子妃如何了?” 皇后立马配合道:“唉。太子妃的身体越来越差,皇儿重情重义,触景生情,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皇帝吩咐身后的太监道:“传朕旨意,着令太医院好生看护太子妃,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务必开春让太子妃复原。” “儿臣谢过父皇恩典。”太子声情并茂的跪下道。 周若彤也叹了一口气,皇后善于伪装,这东宫太子,确实是重情重义之人。可惜,生错了地方。这三宫六院,红墙黑瓦,如何容得下情感二字。 “起来吧。”皇帝说:“也是朕公务繁忙,对你疏于照顾。” 皇帝又望向晋王说:“既然赏花,成渝,你也说上两句吧。” 萧成渝点头,然后沉思了一下,剑眉一挺,满面寒霜的说道:“梅花不懂人间苦,陋室纸窗衾被寒。” 未等皇帝发话,御史大夫却先说了:“晋王殿下怎的心有不平,骂起梅花来,坏了这好景致?”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周若彤却暗骂这个老东西不厚道,刚刚太子落泪,他反说人家重情重义,现在轮到晋王了,他却上纲上线,不是好货。 左相双目一瞪,心直口快的说道:“晋王殿下时刻心系百姓,乃是我大梁的福气。” 李贤妃不爽的瞥了一眼左相,心想,你究竟是谁的人。 皇后也露出了国母般慈祥的笑容,说道:“殿下好文章,久闻晋王府书香充溢,笔墨治家,晋王妃又写得一手好字,如何不让晋王妃来说上两句,让我等开开眼界。” 李贤妃快气炸了,按顺序,也该轮到恒王了,皇后这一句话不止是想让周若彤出丑,更是将女流置于三皇子之上,贬低恒王,如何让她受得了。 她正欲驳斥,皇帝却点了点头说:“刚刚晋王妃的诗句实有文采,晋王妃就再来一首,刚好左相是儒学大师,让他品评品评。” “臣不敢。”张甫之客套的回了一句。他虽然脾气臭,没人待见,可是胸中自有沟壑,乃是当今天下士子的偶像,文坛的领袖。 周若彤起身施了一礼,对皇后阴柔一笑,说道:“若彤乃是女流,难登大雅之堂,全赖娘娘挂念,还望诸位大人不吝赐教。” 周若彤环视了一遍四周,装作低头沉思的样子,实则内心早有诗词。她眉头皱起,看上去像是苦思冥想。 皇后笑了,“王妃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这时候,天际开始飘起了细雨,伴着花瓣洒落,周若彤灵光一现,吟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诗词!”张甫之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好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虽说取景略有不妥,但此诗词却是千古绝唱,甚妙甚妙!” “左相大人过奖了。”周若彤自谦的一笑。开玩笑,姑奶奶我再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只要你要,老娘背的诗能压死你。 皇后气的咬牙切齿,周若兮那死丫头又骗她,先前周若兮和她说过,从小到大,周若彤根本没读过书,更不会什么诗词歌赋的了。 御史大夫却比皇后更为冷静,从这词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她是在借词告状太,子党针对晋王啊。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此女,只怕是比晋王更难对付。 皇帝本身就在此地有所忧愁,此刻反复的咀嚼着这词,更是悲从心来。借着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他想到了当年昭云贵妃的遭遇,是他没有保护好昭云呀。后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更是点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近来,他梦中总是时常得遇昭云贵妃姿容,鼻尖恍若还有她身上那淡淡的清香。 伤感,忧愁,懊悔,凄凉,不甘,追忆,思念等早已堆积在内心深处的各种情感经过诗句的点拨,一股脑儿的全部冲了出来。 皇帝表面威严,哪怕到了深夜也不敢落泪。所有的情感必须深深地藏那在内心深处,那动人的诗句对于他来说就是把锋利的刀子,在胸膛轻轻地一划,喷出的是早已不在沸腾的热血。 “昭云啊!”皇帝一声尖叫,一口热血喷出,朝后仰倒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倒是皇后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太子扑了过去。李贤妃被被皇后点醒,也扯住恒王扑了过去。 仿佛是有指挥一般,众人不约而同的嚎啕起来。 “陛下呀!” “父皇呀!” “圣上呀!” 哭声嘹亮,好似比赛一般,一声更比一声高。周若彤意识到了什么,忙呼道:“太医,你还愣着做什么。” 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太医院院使一个激灵,瞬间恢复清明。 李贤妃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老皇帝现在绝对不能死,否则皇后不把她和恒王吃了?她就一把推开死死压在皇帝身上的皇后,给太医腾出位置。 太医拿起皇帝的手腕,双指搭在皇帝的脉搏上,然后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李贤妃急了:“太医,你倒是快说话啊!” 太医院院使没理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朝皇帝的鼻孔探去,那里一片冰凉,不见气息。老太医一屁股瘫到在地,“皇上,皇上,皇上他驾崩了。” 闻言,李贤妃双眼一黑,也昏死了过去,她是被吓的。 恒王放开皇帝后一声咆哮:“母妃。” “陛下呀,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呀。”皇后眼中充溢着幸福和痛苦的泪水,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 御史大夫瞬间恢复了过来,对着宫内的内侍首领急呼道:“快去取陛下遗诏!” 老太监也是吓傻了,颤颤巍巍的说:“没有遗诏呀!” 御史大夫双目一亮,就朝太子跪下:“恭请新皇为先皇治丧。” 皇后闻言,哭的更开心了。 “放开父皇,让我来。”周若彤一声暴喝,吓傻了众人,她一把拉起又压在皇帝胸膛上的皇后狠狠地甩了出去,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捏住了皇帝的鼻子,一手掰开了皇帝的嘴,上去就来了个人工呼吸。 众人望着晋王妃这出格的举动,吓得更傻了。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晋王妃连续三次深呼吸,深吐气后,皇后反应过来了,“你做什么!” 周若彤正在急救,也是心火旺盛,顾不得其它,对着扑来的皇后上去就是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众人再次傻眼,御史大夫怒喝道:“救驾呀!” 周若彤右手压在左手上,对着皇帝靠近心脏的胸腔处猛力的按下,来回不停。御林军极速赶来,御史大夫指着周若彤怒道:“把这个妖女就地正法!” 晋王一跃而起,悲伤的俊脸扭曲着,像只愤怒的狮子,“谁敢!”平地里一声惊雷炸响,晋王震慑住了众人。 这时候,老皇帝咳嗽了两声,显然又有了气息。周若彤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对身旁同样瘫坐的太医说:“该你了。” 太医已经顾不得震惊了,冲向皇帝。片刻后,传来太医欣喜的惊呼声:“皇上活了!” 一句话,让皇后差点晕死过去,却救活了李贤妃。李贤妃嗬的一声仰起了头,爬向老皇帝,嘴里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些什么。 周霖宜却这时候站出来主持大局了:“快将皇上扶回宫,好生照料。” 然后他又对太医院院使说道:“你跟着同去。”之后他又转向左相说:“张大人,火速征召全体太医院御医,让他们火速进宫,不得有误。” 最后,他又望向御史大夫说:“烦劳御史大人知会百官在宫外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第90章:你要什么 周霖宜的一番话,尽显当朝右相风范,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御史大夫虽然不满他对自己发号施令,可也不得不服从。皇帝看上去是活过来了,可是天晓得皇帝会不会又一命呜呼。趁着还有时间,火速召集百官,商量对策才是上策。 皇后自地上爬起,她的腹部仍旧疼痛,显然周若彤那心急的一脚踹的不轻,但身体的疼痛哪里比得上心疼,眼见着就要熬出头了,周若彤一棍子又给她打回去了,让她如何不恼,她对着周若彤上去就是狠狠地一巴掌:“大胆妖女,不顾礼法,冲撞本宫,罪该当诛。” 周若彤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皇后挥起手又要准备一耳光,手腕却被晋王死死握住。皇后冷笑道:“晋王殿下,你敢冲撞本宫?” 萧成渝满面寒霜,“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皇后抽回了手,目前皇帝是生是死还不明确,她暂时不想和萧成渝闹翻,她瞥了一眼周若彤,却是不打算放过她的。 她对殿外的御林军严肃的说道:“此妖女祸国殃民,对陛下图谋不轨,还不抓起来!” 图谋不轨,周若彤差点气的跳起来,什么话到了皇后那里就白的变成了黑的,要不是她,老皇帝早去见了佛祖了。 御林军自然听从皇后的命令,上前就要缉拿周若彤。晋王挡在了周若彤身前,望着身前的御林军将领目露寒光,依旧是那句话:“你动她一下试试。” 将领一个哆嗦,晋王眼里藏着刀子。他看看皇后,又看看晋王,最后朝周霖宜露出了求救的目光。周霖宜深呼一口气,叹道:“娘娘莫要息怒,当下以陛下安危为重,小女确有不妥,一切也等陛下苏醒后在作处置吧。” 周霖宜一番话,说的在理。不管如何的惊世骇俗,周若彤毕竟是救了皇帝的命,若是最后皇帝安然无恙,自己现在治罪周若彤岂不是打皇帝的脸。若是皇帝熬不住驾崩了,那么此事刚好是个巨大的把柄,可以一举击垮晋王一脉。 看来,所有事的成败还得看皇帝。皇后秦嫣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她朝晋王和周若彤冷哼一声,然后唤起太子就火速赶往紫宸宫去了。 晋王一脸冰冷的在周若彤身旁蹲下,周若彤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开玩笑,在古代当着自己老公的面亲公公,虽然事出紧急,但也是天大的事啊。 晋王挥起手,周若彤闭上了眼,他不会要打我吧。罢罢罢,这种事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老娘我认栽了。 手掌轻轻地落在她那通红的左脸上,“疼吗?” 周若彤第一次忍不住哭了,她抱住了萧成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亭子外,花雨纷飞,好像是昭云贵妃在笑。 紫宸宫外,聚集了一大堆人。皇后,李贤妃,太子,恒王,齐王,临阳公主都围在龙榻前。御林军的甲胄泛着寒光,任天际小雨飘飘,肃杀凌冽,此刻是整个皇宫最寒冷的时刻。 “你不进去吗?”周若彤对萧成渝说,作为深受皇帝喜爱的二皇子,皇位有力的继承者,此刻不在龙榻前,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萧成渝明白她的意思,他牵起了她的手,竟然牵起了她的手,说:“我陪你。”周若彤听完,鼻子一酸,她感觉自己又想哭,但是要强的性格不容许她哭。 “谢谢你。”周若彤说,然后她又重重的加了一句:“对不起。” 萧成渝知道前后两句话要表达的意思,就温和的说:“打小,我和弟弟妹妹在宫中长大。不管他是皇上也好,圣上也罢,自母妃去后,他就是我们唯一的亲人。而你,本王不管你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你至少让本王,让齐王,让临阳还有父亲。” 萧成渝的话让周若彤很温暖,接着,他的话开始冰冷了:“但这样的事,本王希望只有一次。否则,”萧成渝又卡词了,想了一会,他才说:“本王杀了那个人。” 周若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王爷怎么这么可爱。这时候,殿内的人马出来了。 皇后朝周若彤冷哼一声,那意思是此事没完。倒是太子朝周若彤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换来的却是秦嫣的一巴掌。 李贤妃携着恒王跑了出来,拉着周若彤的手,欣喜且激动的说:“今日,本宫真是感激王妃,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恒王也没法活了。” 李贤妃的感激倒是真的,皇帝目前是她和恒王最大的庇护伞,一旦这把伞折了,迎接她的将是凤仪宫的雷霆。 内侍太监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尖声叫道:“皇上有旨,宣晋王妃进殿。” 周若彤担忧的看了一眼萧成渝,萧成渝点了点头,周若彤就迈开步子,朝紫宸宫走去。 紫宸宫内,光线有些幽暗,龙榻上,老皇帝的脸色有些苍白,每道皱纹都向世人展示着岁月的沧桑。可是不管他多老,他都是这个世上的天,只要他还活着,这天就变不了。 皇帝露出了锐利的目光,哪怕刚走过鬼门关,真龙还是真龙。周若彤忙跪下,说道:“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 “不必多礼,起来吧。”皇帝又吩咐内侍道:“赐坐。” “谢父皇。” 内侍太监识趣的悄悄离去,皇帝费力的翻了个身,周若彤原想帮他的,但是想起殿外站着的萧成渝,就没敢动。皇帝直勾勾的盯着周若彤说:“你不要害怕,毕竟你救了朕。”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看来老皇帝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救的他,就说:“都是我等本分之事。”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缓缓地说:“那你如何想到用那样的方式救朕。” 周若彤心中一惊,看来内侍已经将先前的情景告知皇帝了,当下就离了座跪在地上说:“父皇恕罪,先前情势紧急,儿臣别无他法,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坐吧,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朕只是好奇。”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松了一下,但周若彤依旧不敢大意,只能现编的说道:“儿臣年少时在闺阁无事,喜欢研究些医经药典,偶遇此偏方,未曾想竟记到今日。” 周若彤原想着是说有高人传授的,但是这么说岂不是自己的初吻献给了高人,那不是给萧成渝戴绿帽子找死嘛。所以就现编了另一个。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看来,圣人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啊。”老皇帝又说:“你做的好。朕虽然早就累了,但朕现在还不能死,不是朕怕死,而是朕的死将会给整个大梁带来巨大的损失,这个损失,目前不是任何人能承受的。” 周若彤知道皇帝不是自恋,如果老皇帝真的死了,皇储虽立,但是局势错综复杂,到时候必将国之动荡。这是谁都无法承担的责任。 周若彤想起了殿外的萧成渝,就索性把心一横的说了,“父皇,经此一事,大统之位不能在含糊了。” 龙榻上的皇帝目露精光,直视周若彤,周若彤全无惧色,四目相对,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王妃,成渝没白娶,他说:“那你说,朕该立谁?” 周若彤这回低下了头,老皇帝这话没法接,大统之位,谁不要避嫌啊。皇帝冷声道:“对朕说实话!” 周若彤索性也豁出去了,就说:“以儿臣的意思,自然是立二皇子晋王了,一则他是儿臣的夫君,再则,纵观皇子内,唯有晋王文武双全,乃是治国明君。” 皇帝乐了:“你倒是举贤不避亲。” “但是皇上不能立晋王!”周若彤有些心累的说。 皇帝露出了异色,“为何?” “太子无错,若是贸然废了,百官不服。东宫势大,太,子党盘根错节,右相态度不明,晋王则相对势弱,若是立了晋王,那时候百官弹劾,恒王也会顺势而起,皇后自然联合御史大夫作乱,晋王必成众矢之的。儿臣希望自己的夫君做皇帝,但是儿臣更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皇帝叹道:“成渝这辈子娶了你是他最大的幸运。” “谢父皇夸赞,儿臣斗胆请父皇成全。” 皇帝却冷哼一声,说:“你知道的,朕岂能不知。纵观皇子之内,恒王不用提,太子虽品性端正,重情重义,但他心太软,而他母后的心太硬,如此承接大统,朕又岂能甘心?” 周若彤不知道老皇帝还有这样的考量,老皇帝接着说道:“三边暗结党羽,都对这皇位虎视眈眈。朕要选人,自然选最优秀的人,最符合大梁江山利益的人,所以,现在朕还不能死。” 周若彤明白了,于公于私,萧成渝都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这是老皇帝口中最优秀的人。可是,却未必是最符合大梁江山利益的人。李贤妃那边虎视眈眈,太,子党盘根错节,又有正统正名,废太子立晋王,江山动,乱,那不是老皇帝想看到的。可是老皇帝又希望祖宗基业得以发展,又不甘心对东宫妥协,这就是目前老皇帝不能死的原因。 你够不够优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这个大梁江山够不够重要。 “你救了朕,就是间接的救了大梁江山。朕感激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老皇帝再次开口了。 周若彤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以目前来看,萧成渝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漩涡了,皇帝属意他继承皇位。相信以昭云贵妃那层关系,哪怕是萧成渝输了,老皇帝也有后手安排,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但是,周若彤岂能把整个晋王府和萧成渝的安危全部压在老皇帝的身上,哪怕他是他爹也不行。所以,自己的王爷还得自己护着。 周若彤将胸腔中的热气呼出,吹散面前的凝重的空气。 第91章:朕赐你三样东西 “你要什么?”老皇帝的声音自幽暗深处传来,好似盘亘在深渊中的巨龙的吐息。周若彤直视着老皇帝,双目镇静,她说:“儿臣要父皇的三个承诺。” “说。”皇帝也没想到周若彤一开口就是三个承诺,但她佩服周若彤的勇气。寻常人等,哪怕是皇亲国戚,谁敢伸手主动朝皇帝要东西。正是因为不敢要,所以他们才在背后阴谋不断,诡计层出。 “第一,今后不管党争如何,儿臣恳请父皇保辅国公府无事。” “此事,关系深远,朕不能给你承诺。” 老皇帝悠悠的声音冷彻心扉,周若彤都禁不住一个哆嗦。辅国公府上下世代为国,只是因为亲近晋王府,就让整个辅国公府上下站在悬崖边上,皇帝好狠得心。 周若彤紧咬嘴唇,她知道对方优先考虑的只有江山社稷,所以也不争辩,改口道:“儿臣恳请陛下撤除辅国公府的处分,并发辅国公世子秦成重回塞北复职。”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作出妥协。周若彤接着说第三点,“第二,此次事件,李贤妃忠君爱国,儿臣恳请父皇赏赐李贤妃,并提拔恒王。” 皇帝的双目一亮,此女好心性,恒王一脉看似是敌人,可恒王和晋王有着共同敌人,那敌人就在东宫和凤仪宫。提拔恒王,不会削弱晋王的势力,却会让他牵制凤仪宫,此举不得不算是高明。 老皇帝继续点了点头,周若彤抬起头,目露坚定的精光望向皇帝说:“第三,今后不管如何,儿臣希望父皇可保晋王无事。” 皇帝撑着从龙榻上坐起,露出了苍白的笑容,说道:“你就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周若彤笑着摇了摇头,“儿臣要的,王爷都能给我。此生,儿臣但求辅国公府和王爷平安无事。” 皇帝自龙榻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回周若彤上前搀扶着,开玩笑,要是老皇帝不小心跌死了,那之前岂不是白忙活了。 皇帝悠悠的说道:“你要的三件事,也是朕打算做的三件事,所以算不得数。朕赐你三样东西。”皇帝话风一变,满脸威严道:“晋王妃听旨。” 周若彤赶忙跪下,“儿臣听旨。” 皇帝顿了顿说:“今日晋王妃护驾有功,朕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周若彤心中一惊,这一品诰命夫人的来头可不小啊。忙叩头道:“儿臣谢过父皇。” “急什么?”老皇帝露出神秘一笑,然后自袖中抽出一道金牌递与周若彤说:“此物乃是先年太祖皇帝信物,凭此牌,可畅通皇宫无阻,如遇大祸,除非叛国,此物可免一死。” 周若彤一个哆嗦,这件东西实则过于贵重,是保命用的。谁知,老皇帝还没完,他一挥手,一道黑影划过,跪在地上。老皇帝悠悠的说:“自今日起,你就归晋王妃统率。” “臣遵旨。” 周若彤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老皇帝说:“此人乃是暗卫统领,武艺高强,心思缜密,曾为朕做过不少事,现在,朕让他跟着你,你要好生利用,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谢父皇。”周若彤再次叩头道。这三样东西,一样比一样珍贵,对于殿门外的晋王也是如此。皇帝竟如此偏心晋王这个儿子。 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悠悠的说道:“前者还可,但是暗卫一事,不得告知成渝。” 周若彤更加不解了,“父皇,儿臣与王爷并无二心。” “朕知道。”皇帝一甩长袖,背对着周若彤说:“有些事,成渝做不了,得你自己拿主意。” 周若彤知道皇帝的良苦用心了,看来他的心里还是始终偏向晋王的。 宫门外,文武百官已然聚齐。天际飘着冷雨,夹杂着冰雪,百官们身着朝服,但是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御史大夫瞭望着紫宸宫,任冷雪冷雨浸湿他那茂密的胡子。今夜,或许是个重大的转折。 右相伴着左相一道出现,百官见到二人后,蜂拥向前,然后说道:“两位大人,宫内的情况怎样了?” 张甫之望了一眼周霖宜,周霖宜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朗声说道:“天佑大梁,陛下龙体安康,实乃社稷之幸,辛苦诸位大人了,诸位请回吧。” 百官闻言,有的喜,有的忧,有的悲,有的面无表情。今夜,注定无眠。 御史大夫的心思细腻,转而望向周霖宜,问道:“周大人,明日早朝可是如期举行。” 众人眼睛一亮,暗叹御史大人好是聪明,一句话就试探出皇帝的真实情况。周霖宜先前收过皇帝密旨,自然知道怎么说。他朗声说道:“明日朝会正常举行。” 听到这句话,百官中不管是悲的还是忧的,脸上一律挂上了喜色,“天佑我大梁!” 百官散尽后,御史大夫赶上了周霖宜,拉住周霖宜,悄悄道:“右相,您和我交个底,陛下到底怎样?” 周霖宜挂起那万年如一日的政治笑容,然后说道:“先前已经有言,御史大人还没听清?” 御史大夫面色一沉,冷笑道:“周大人,事已至此,你心中还没个取舍吗?”御史大夫这是在逼周霖宜站队,老皇帝的身体已经快油尽灯枯了,这是三人心里的事实,以目前形势而言,的确以凤仪宫为后盾的太,子党势大,周霖宜再不表明态度就是不对的。 但周霖宜比御史大夫看的明白,不管多大的势力,目前这天还是以前的天。普天之下依旧是普天之下,那是一人的天下。先前,皇帝召见了周霖宜,只有一句话,“你做的很好。” 周霖宜明白皇帝的意思,所以周霖宜继续坚持自己的意思。 “御史大人言重了,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与陛下分忧。” 周霖宜的话没有点名,却让老御史心中一寒。冷雨自他的脖颈滑入脊梁,秀丽的官袍被泥水玷污,他站在冷雨里没有动,他反身去了凤仪宫,虽说现在去凤仪宫不是个好时机。 周若彤拉着晋王的手走出了宫门,望着天际的冷雨冷雪,春华送来了油纸伞。 晋王接过伞,给周若彤撑起,周若彤摇了摇头说:“王爷,我还不能回去。” 萧成渝皱起了眉,“你还有事?” 周若彤望着周霖宜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先前王爷交与妾身的事,妾身还没完成呢。” 晋王点了点头说:“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冷雨飘在夜空,马蹄踩过朱雀大道的青石板转向右相府。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停在右相府门前。 周霖宜望着自马车内钻出的周若彤,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若彤呀,深夜来此,可是找爹爹有事?” 周若彤自马车中钻出,然后对周霖宜一笑,说道:“先前女儿见御史大夫与爹爹说话,未敢打扰,现在,女儿也有话告知爹爹,还望爹爹不要见怪。” 周霖宜双眉一皱,自己这个女儿刻意提起御史大夫,看来也是另有图谋啊。就笑道:“王妃有事但说无妨。” 周霖宜没有招呼周若彤进门,一句王妃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远。周若彤知道这个狡猾的骑墙爹想的是什么,也不介意,露出了神秘一笑说:“经过此夜,女儿想告知爹爹,爹爹一路走到今日颇为不易,但天威难测,普天之下,唯有皇帝陛下的意思才是人间正道。” 周若彤等于说了句废话,这个周霖宜岂不明白,但是这件浅显的道理自周若彤口中说出那就不浅显了,毕竟周若彤先前在皇帝龙榻前待的最久。 周霖宜还想问个详细,周若彤又钻回了马车,“爹爹明日还要早朝,女儿就不再叨扰了。” 望着晋王府的马车逐渐融化在凄风苦雨中,周霖宜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怎么生了个比自己还狡猾的女儿。这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御史大夫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坐在凤仪宫,他对面的皇后同样脸色有些不好看。 “御史大人有何看法?”皇后冷冰冰的问道。御史大夫嘴角一撇,这也是他想问的。但既然皇后先问了,御史大夫就硬着头皮说道:“天威难测,微臣看不明白。” 皇后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御史大人真是越来越糊涂了,陛下的意思还不明白吗?他想立晋王,这个,只怕是满朝文武内心皆知的事实。” 御史大夫一个哆嗦,立马离座跪在地上坚定的说:“臣与百官必当誓死力保太子殿下。”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露出了凤仪宫那幽深的微笑,说道:“大人忠心可鉴,本宫代太子谢过大人。只是大人能否代表百官的心意?” 御史大夫知道她说的是谁,周霖宜这个老滑头,让他头疼的很。活像泥里的泥鳅,蹦跶来蹦跶去,但你就是逮不住他。 皇后扶起了御史大夫,目光寒冷的说道:“所以,我们必须首先除掉晋王妃。”御史大夫有些不解,晋王妃何时如此重要了,皇后目露寒光的说道:“目前,此女是最大的障碍。” “可微臣该如何去做?” 皇后莞尔一笑,笑得森冷,如暗中的烛光,照亮着惨白的深宫内那冰凉凝重的空气,“这件事,本宫会去办,明日早朝,御史大人要好好配合本宫才是。” 御史大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娘娘圣明!” 凡是敢在朝堂上混的,这深宫内院里怎么不可能没有些自己的眼线。宫女,内侍,只要是蘸了这皇宫内院冰寒的空气,在宫外就是热闹的对象。 晋王妃亲了当朝皇帝这件事在一夜间就随着冷风冷雨一道飘入当朝百官的家中,虽说皇帝曾严令禁止过此事。 听着内侍首领的禀报,皇帝并不吃惊,轻轻地说了句杀,就让今夜的皇宫内的冷风来的更冷了。 接着,皇帝换上了龙袍。内侍忙问道:“陛下要去哪里?” “翠柳宫。” 第92章:陛下的意思 周若彤有些疲惫的躺在萧成渝身边,难得的,萧成渝搂着她。周若彤很快就睡着了,萧成渝没有去问她齐王的事办的怎样了,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很累了。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让自己的女人这么累,萧成渝感觉自己挺失败的。 周若彤依偎在萧成渝温暖的胸膛里睡得很香,萧成渝呆呆的望着头上黑暗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知道明日早朝势必不会简单。 翠柳宫的宫女深夜悄悄的去了恒王府,皇后又摔碎了凤仪宫的琉璃盏。 不管是恒王府深夜的开门声,还是凤仪宫那琉璃盏的碎裂声,这一切都打扰不了夜的深沉和静谧。一切都在静悄悄的发生着。 黎明,晨光破晓,冷雨不在,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地上因为昨夜的冷雨显得湿滑泥泞,各府的轿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起起伏伏,就像是水里的泡泡,随波逐流。 早朝开始了,皇帝一如往常的坐在龙榻上,脸上丝毫没有显现出昨日鬼门关游荡历险后的痕迹。在这里,皇帝由衷的感谢李贤妃的化妆技术。 大殿上,恒王亲切的朝晋王点了点头。萧成渝有些不明白,一向和恒王没什么交集他怎么突然被恒王套起近乎来。 周霖宜顶着黑眼圈,和御史大夫的黑眼圈倒是相映成趣。一个是昨夜想了一夜,一个是昨夜折腾了一夜,两人都没睡好。 皇帝望着第一排的两只熊猫眼,不禁露出了爽朗的笑声:“怎么,右相和御史两位爱卿昨夜没休息好?” “臣等惶恐!”两位大人同时说道。 皇帝再次露出了爽朗的笑声。 皇帝的笑声刺破了大殿内凝固的空气,犹如真龙的咆哮在百官心中掀起波澜。老皇帝的身体看来真的无恙。给事中有些担忧的望了御史大夫一眼,御史大夫点了点头,示意他无事。 给事中心一横,准备站了出来,却被前方的恒王瞅见,立马站了出来挡住了他,说:“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皇帝点了点头,百官不禁有些心惊,这恒王在朝堂上一向畏畏缩缩,闷声发大财,今日怎么破天荒的抢着上奏了。 “说!” “启奏父皇,塞北边外,乃是重中之重,辅国公忠心为国,屡立战功,保我大梁江山免受外敌滋扰。儿臣恳请父皇撤去先前对辅国公罚俸三年的惩处,以安军心。” 百官心中一惊,连周霖宜都惊诧的望向恒王。罚俸三年对于诺大的辅国公府而言微不足道,但这却表明了一种态度,是敲山震虎的手段,恒王什么时候和辅国公府穿同一条裤子了。 “准奏。”皇帝的回答让众人显得更为惊讶。周霖宜又望向晋王,但是萧成渝的万年寒霜脸让周霖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儿臣还有事奏。”恒王再次开口道。 今天恒王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恒王说:“父皇,先前刘翼逆党叛乱,军中大伤元气,儿臣恳请父皇调辅国公世子秦成前往军营,担任副官。共守我大梁江山。” 一石激起千层浪,兵部尚书立马站了出来:“陛下,此事不可。辅国公上下以极尽繁荣,若是两父子同时把握军权,臣担忧啊。” 至于担忧的是什么,兵部尚书没有说全。周霖宜瞪了兵部尚书一眼,沉不住气,不先摸清楚皇帝的意思就站出来,罔你跟老夫混了这么多年。今日的表现还不明显吗,恒王明显是受了皇帝的指示才敢在朝堂上如此说话。 皇帝不悦的皱起了眉,看了周霖宜一眼,周霖宜赶忙低了头。恒王冷笑道:“尚书大人此言差矣,辅国公上下一门忠烈,大家有目共睹。再说了,辅国公府上下人口皆在京城,又有何患?尚书大人未免杞人忧天了吧。” 兵部尚书还欲驳斥,但是周霖宜咳嗽了一声,兵部尚书立马噤声。皇帝故作关切的说:“右相身体不适?” “谢陛下关心,臣昨日偶染风寒,但无大碍。” 皇帝接着话头继续说道:“那右相对此事怎么看?” “臣赞同恒王殿下。”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准奏。着令辅国公世子秦成择日赶赴军营,不得延误。” 百官心中开始掀起滔天巨浪,皇帝怎么现在重视起恒王了。果真是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 给事中两次话被憋了回去,有些怔怔的望着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也在沉思,今天这是刮的哪门子邪风。 皇帝望着文武百官,正色道:“朕知晓各位爱卿心系朕的安康,昨夜在宫门外站了一夜,朕再此谢过诸位卿家。” “臣等惶恐。陛下龙体安康,实乃社稷之幸。”百官跪下拍着马屁道。唯有周霖宜,御史大夫,恒王,张甫之,晋王知道,风波要起了。 皇帝命令平身后,果然直入主题道:“朕昨日遇险,亏了晋王妃机警,朕心感激,着令礼部,册封晋王妃为一品诰命夫人。” 皇帝的一席话,在朝堂上刮起了龙卷风。周霖宜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他有些明白了昨夜女儿的一席话。 给事中猛然窜出,匍匐在地,满脸悲痛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 皇帝目露寒光,他知道太,子党出手了,萧成渝剑眉立起,双手握拳,他就知道凤仪宫不会这样放过他的王妃。 给事中满脸哀容道:“晋王妃不顾礼法,不识礼数,乃是妖女,祸国殃民,陛下应当严惩,如何还让此等妖女进封一品诰命夫人。” 皇帝露出了冷笑:“以你看法,应当如何处置?” 给事中心一横,说道:“臣斗胆恳请陛下赐晋王妃三尺白绫。” 听完这话,萧成渝的眼里好像射出无数的利刃要将这该死的给事中千刀万剐。他满脸寒霜的走了出来,跪在地上说:“父皇,王妃当时心忧父皇安危,不得已出此下策,请父皇明断。” 恒王也走了出来,跪在地上求道:“儿臣与二哥同义。晋王妃临危不惧,忠心救主,苍天可鉴。” “妖女祸国殃民,全无礼法,若不处置,如何让天下心服?皇家尊严何在?若是天下女子尽皆模仿,那样家不家,国不国,必将社稷动荡啊。”给事中再次站出来咆哮道。 皇帝双目寒冷,好个秦嫣,以给事中那猪脑子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借口。大梁以儒家治国,儒家以礼立身,晋王妃此举被他这么一搅和,已经站到了全天下的对立面。 “左相,你有何看法?”皇帝望向张甫之,张甫之沉声说道:“晋王妃虽救主心切,但此事影响巨大,完全违背礼法,但是王妃毕竟是有功之人,臣主张功过相抵,免去晋王妃头衔,贬为庶人。” 张甫之乃是一代大儒,越是大儒,越是迂腐死钻牛角尖,要不是周若彤救活了皇帝,只怕是现在跪在地上要杀了周若彤的就是他了。 晋王冷冰冰的望了一眼张甫之,当朝左相毕竟不是常人,又是一代大儒,在天下士子鸿儒中颇有影响力,他的话可是击向周若彤的重锤。 御史大夫也出来了,说道:“臣与左丞相意见相同。”虽然他巴不得杀了周若彤,但是他也知道这基本不可能,所以他才安排给事中把事情闹大,然后各退一步,逼皇帝妥协。 御史大夫也表态了,就剩下右相了。六部尚书面色诡异的望向周霖宜,晋王妃可是他女儿啊,这一不小心,连周霖宜也容易搭进去。 周霖宜感受到了百官的压力,又想着昨夜周若彤的话,但是他不确定皇帝究竟能不能抵住百官,毕竟这可是违背正统。所以他在踌躇,希望给出最佳答复,皇帝炙热的目光灼烧着他,周霖宜无法,只得说:“臣听从陛下旨意。” 皇帝仰天长笑,但笑得冰凉。皇帝俯视着百官,冷冷的说:“朕问尔等,寰宇之内,谁最大?” 没人敢说话,皇帝望向张甫之,说:“左相学识渊博,如何不敢说话了?” 张甫之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寰宇之内,天最大。” “那朕是什么?” 张甫之一哆嗦,刚正如他也不敢说话了。皇帝自问自答道:“朕是天子。”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然后皇帝冷冰冰的说道:“救了朕,就是救了天子,就是救了天下!” 一句话,如一座山岳般压来。自从皇帝老后,昭云贵妃离开后,老皇帝一向韬光养晦,百官似乎望了他在老也是一条龙。 “册封晋王妃为一品诰命夫人,不得有误!” “陛下,使不得,臣冒死进谏,如此行事,天下不服啊。”给事中再次嚎叫道。皇帝一甩龙袍,掀起冷风,“你既然知道是冒死,想来你心中明白,那你就去死好了。” 一句话,判定了给事中的生死。众人一个激灵,张甫之立马出来求情说道:“陛下,给事中忠心为国,请陛下从轻发落。” 太,子党也一道跪下,说道:“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众人的哀求,换来的只有两个字:“退朝!” 正如昨夜众人心中想的那样,老皇帝鬼门关溜达一圈后,的确是局势的转折点。只是这个弯转的有点大,转弯后,众人才发现,新的路比以前更迷茫。 倒是周霖宜看的更清楚些,一回府,他就又把柳姨娘关到了后院,并遣人给晋王妃送了些她小时候爱吃的糕点,嘱托她有空回来看看。 皇后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愤怒。她站在凤仪宫门前,先是望向紫宸宫,说:“你到底还是没把太子当你儿子,忍不住出手了。”她又转向了翠柳宫,冷笑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出来与本宫斗。” 说完两句话后,她的神色彻底的恢复平静。平静的女人最可怕,因为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潮,吃人不吐骨头。 第93章:周若琳和周若彤 早朝后,全京城都沸腾了。三件大事自宫中传出,如冬雷震震,轰隆隆的响彻云霄,厚厚的积雪虽然踩不出声音,但人心却是喧哗。 御史大夫像是一日间苍老了十岁,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太,子党成员人人面色乌黑,给事中的死,是老皇帝给东宫的狠狠一巴掌。在凤仪宫没有明确的反击手段前,太,子党定然是不敢枉然而动。 三件大事,传遍京城,皆有不小的影响力。 首先,皇帝恢复了辅国公府的荣耀,并要求辅国公世子秦成年后于正月十五前赶赴军营。刘翼残党清除,现在安排秦朗秦成两父子同掌大军,辅国公府可谓是极尽荣华。太祖开国时亦不过如此。 第二件事,乃是处于深宫后院。皇帝昨夜去了翠柳宫,今日早朝后又去了翠柳宫。据各方内线传出的消息,皇帝和李贤妃同用午膳,想谈甚欢,乃至饭后还同塌而眠,午间小憩,连勤政殿都没去。 左相府开始热闹起来,张甫之望着这些在朝中的中下层成员,其中大部分他都叫不出名字。各级官员知道左相脾气,带来的无非是瓜果时蔬,牛羊鸡鱼和圣贤著述,哪怕是左相,也难以推辞。 张甫之一抚长须,他朝南方的恒王府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作为恒王的老师,他知道,一日之内,恒王党已成。而他,不管愿不愿意,恒王党党魁都是他了。 第三件事,乃是周若彤获封一品诰命夫人。圣旨到了晋王府,却没人赶去恭祝。哪怕是齐王府,临阳公主府和辅国公府,萧成渝都暗自派人让他们不要恭贺。这虽是古代女子最高荣誉,但却是山巅之上的荣誉。久居朝堂的萧成渝知道,走到山峰顶端,离太阳近,离万丈深渊也近。 很快,晋王妃亲了老皇帝的消息开始在京城内悄悄地蔓延。并以令人咋舌的速度以京城为核心辐射向全国。各地士子们义愤填膺,但是众多百姓却各有见解。 有说王妃不顾礼法,没有廉耻的;有说王妃神通广大,临危不惧的;有说王妃乃是巫女转世,必将危害江山;有说王妃乃是圣女下凡,专为大梁避劫而来。总之,各说各的,众说纷纭。 周若彤还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哪怕她知道了,也会露出淡然一笑。身外议论,于她如过眼云烟,现在,她关心的是钱。 全京城的目光都放在了晋王府,他们想看看晋王妃想做什么,结果只看到全京城的废纸堆满了晋王府。 萧成渝望着自己院落里那无数的废纸,他再一次对这个王妃感到了脑壳疼。“王妃,你要这些废纸做什么?” 周若彤露出神秘一笑,“赚钱!” 萧成渝脸色一暗,自己的王妃天天想着钱钱钱,让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本王难道还养不起你了不成?” “养我可是很贵的。”周若彤故作认真的说道。 萧成渝眉头皱起,也认真的说道:“那本王节约点。” 周若彤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她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萧成渝,“王爷,你拿去喝酒去吧。” 萧成渝也没尴尬,顺手接过银票,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百两。自己这两天被王妃管得有点紧,好不容易有了钱,自然不会拒绝。 这时候,有仆役禀报:“王爷王妃,右相府遣人来了。” 萧成渝望了一眼周若彤,说:“即是王妃娘家来人,本王就先出去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个节骨眼上,萧成渝的确还是不和周家人走的太近的好。至少明面上不能走的太近。 周家来的人,让周若彤大吃一惊,她原想着来的该是徐姨娘的,未曾想来的却是和自己没什么交情的周若琳。 周若琳一见周若彤,就欠身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右相府庶女周若琳,见过晋王妃。” 突然行此大礼,让周若彤也不好意思起来,慌忙的上前扶起周若琳,说道:“妹妹何须如此大礼,都是周家女儿,你我姐妹相称即可。” 周若琳却摇了摇头,依旧恭敬的说道:“王妃乃是周家嫡女,又是晋王王妃,现在更是受封一品诰命夫人。若琳一个姨娘所生,出身卑微,长幼有别,如何敢和王妃姐妹相称。” 听完她的话,周若彤暗叹此女好是聪明。也不谦让,王妃的确该有王妃的威严,就吩咐春华看座看茶。 周若彤手捏一串名贵的小叶紫檀念珠安坐在雕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的檀木椅上,双眼微睁,配合上身旁那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 周若琳注意到了周若彤手中的念珠,就好奇道:“姐姐也信奉佛门?” 周若彤露出微微一笑,然后目露精光的望着周若琳,说道:“前几日,宫门前一场事变,想必你也曾听闻。那时本王妃曾立下宏愿,若是大难不死,必感谢佛祖,吃斋礼佛。幸亏佛祖保佑,我大难不死,故也自当还愿。” 周若彤观察着周若琳。开玩笑,吃斋礼佛,她都二十一世纪的人了还搞什么封建迷信。那场刺杀,有脑子的都知道是皇后搞得鬼。右相府也是凤仪宫拉拢的对象,周若彤自然是不得不防。 周若琳也不是常人,听得出王妃口中的试探之意,就悠悠的说道:“皇后娘娘真是厉害,一朝得势,就全然不顾昔日辅国公府的栽培之恩。让人唏嘘呀。” 周若彤眼中一亮,这个妹妹话中有话,考虑周祥,既随着自己的意思,又不贸然得罪皇后。好心性,看来自己这个骑墙爹的基因还是蛮强的。不行,我得防着她,周若彤不动声色的轻呷一口茶道:“皇后势大,凤仪宫吹出的风又冷又寒,本王妃可是如履薄冰啊。” 周若琳知道自己这个姐姐还在试探自己,心想,嫡女就是嫡女,能够混到晋王妃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她就笑道:“王妃何须多虑。二皇子晋王殿下乃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辅国公府统帅塞北,威震朝野。又有右相府统领百官。王妃可谓是高枕无忧。”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凤仪宫的手够长,这一只手揽着皇宫内院,可谁知这另一只手有没有伸向宫外?” 周若琳心里一凉,王妃这是在敲打自己呀,所以她故意露出嫌恶之色说:“那周若兮甘愿做皇后娘娘的走狗,若琳却是不愿的。” 对于同样庶出的周若兮,她没有称呼姐姐,反而用上了走狗这个词,显然是讨好周若彤,表明自己的心意。周若彤哪里信得过她,说道:“若兮妹妹也是聪慧的人儿,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周若兮聪明?她若是有脑子,就不会满大街的嚷嚷自己是皇后的人,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走狗似的。 周若琳笑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是不假,可是大树底下也容易遭雷劈呀。” 一句话,逗笑了周若彤,笑颜过后,周若彤却满脸正色的说:“一棵树只要够大,不止耐得住雷劈,”周若彤斜睨了她一眼,继续说:“也容得下两人乘凉。” 周若琳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若琳想嫁给齐王!” 周若彤开心的笑了,这回是真的笑。她就喜欢这种赤,裸裸的坦诚相见。但她却话锋一转,说:“爹爹可有交代?” 周若琳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姐姐实在太难对付了,就说:“哎呀,王妃不说,我都把正事忘了,父亲大人让我给王妃带个话,抽空常回家看看。” 周若彤嘴角一瞥,这个滑头爹,还不是想从自己嘴里套话摸出晋王的动向和皇帝的意思。她露出桃花般灿烂的笑容站起说道:“一定一定。” 周若琳见王妃站起,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就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多有叨扰,请王妃莫要见谅。” 周若彤笑道:“妹妹哪里话,你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算是叨扰。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何不留下用过晚膳在走。” “回去晚了,只怕父亲大人要怪罪的。” “那我就不强留妹妹了。有空常来。” 周若琳走到门外,却又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周若彤笑道:“妹妹还有事?” 周若琳说:“有一事,若琳思量许久,觉得应当告知姐姐,还望姐姐莫要怪罪。”她的话中没有称周若彤为王妃,改成了姐姐,显然是套近乎。 周若彤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妹妹有话直说无妨!” 周若琳一咬嘴唇,轻声道:“姐姐,我曾在府上听闻,额娘大人昔日,好像不是死于难产。” 一句话,犹如晴天的霹雳。周若彤脸上挂起了冰霜,室内的温度开始散发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周若琳忍不住打了两个哆嗦,忙跪在地上说:“王妃恕罪。” 周若彤满脸冰凉的说:“你听何人所说?” 周若琳颤声说道,“姨娘在世时,曾与人谈起过,那时若琳虽小,却也记事了。” “可知事情的详细经过?” “昔日夫人生产时,右相正在朝中回来的路上。柳姨娘调走了丫鬟婆子,然后......” “然后怎样?”周若彤嘴里吐出寒气,眼中射出刀子,周若琳感到自己面对的是苍天之上降下的雷霆。 “然后柳姨娘亲自动手掐死了夫人。” 周若彤虽然早有猜测,但是未曾想自己的母亲竟然受到了如此对待。她觉得两眼一黑,双手扶住了身后的桌案,她定了定神,说:“若是照你说来,那心如蛇蝎的歹妇如何肯放过本王妃?” 第94章:皇弟,你要哪一个 雷光照亮了王妃的脸,苍白冰冷,她一声冷笑,如窗外突然咆哮的狂风一般,“这么说,爹爹是知道此事的。” 周若琳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她原想着是打算逼迫周若彤对柳姨娘和周若兮动手的,毕竟以周若彤的身份和手段收拾她们很容易,但是不曾想弄巧成拙把自己爹也搭进去了。毕竟,周家当家做主的还是周霖宜,她只要还未出嫁,身处周家,依赖的还是那个无情的爹。 天际的大雨下的很急,地上的软雪被豆大的雨珠砸出一个个细洞,很快就变得坑坑洼洼。泥水,雪水混杂一块密布在潮湿的石道上,冲刷着京城满地的污秽与罪恶。 周若琳走在大街上,出门她没有带伞,晋王府的门童递给了她一把,她却没有要,任由风霜雨雪浸湿自己的锦衣。冷风冷雨冷雪,可以让她变得冷静。 周若彤望着窗外院子里飘起的废纸,望着树上侥幸存下的枯叶也在这时被雨水冲落,烂在地上。 此刻,她恨柳姨娘,恨周若兮,却更恨那无情的周霖宜。当年,母亲抛开一切,跟了一穷二白的周霖宜。凭借着辅国公府的关系,周霖宜爬到了右相的位置,可是却任由一个姨娘害死自己的母亲。一切,只因为那个姨娘也怀孕了,而她的母亲生的却是一个女儿。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杀了周霖宜。 “你的心情不太好?”自外归来的萧成渝取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背上,周若彤转身望着萧成渝难得露出的温和的脸,露出了惨白的苦笑:“只是突降暴雨,被惊的。” “不怕,一切有本王。”萧成渝动手关上了窗子。 周若彤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看到晋王的那一刹那,她知道,她动不了周霖宜。因为晋王需要右相的支持,母亲已经没了,她不能被仇恨蒙蔽了眼。身边还有她在乎的人。她又伸手推开了窗子,冷风袭面,她将纤纤的细手伸向窗外,冰凉的雨水打在手上生疼,许久后,她恢复了面容,回头对萧成渝说:“我没事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不在多言什么。王妃有她的心事,不愿说,那就不说吧。周若彤把身上的披风系好,然后说道:“我要出去一趟,晚膳就不陪王爷了。” “外面风雨大,早些回来。” “嗯。” 刚刚的那道惊雷撕裂长空落向了右相府的后院,在厢房上砸出一个窟窿。柳姨娘跌落下床,露出了刺耳的尖叫,然后不省人事。 天雷落向了右相府,这在古时候是件大事。右相府的家仆们都活动了起来,冷雨透过房顶的窟窿打在柳姨娘身上,但无人管她,因为她已经失势了。 一道身影自雨中破门而入,雷光寒寒,她宛如地狱中爬出的厉鬼。但她不是厉鬼,她是周若兮。周若兮的心再狠,再黑,但是看到自己的母亲倒在凄风苦雨之中也是悲痛异常,她扶起柳姨娘,哭道:“娘!” 柳姨娘睁开了眼,见到了女儿,就用虚弱颤抖的手撩开周若兮脸上的泪珠,然后叹道:“报应啊,是娘害了你啊。” 周若兮握紧了柳姨娘的手,恶狠狠的说:“娘,你别怕,都是周若彤那个贱,人害的。只要女儿成功嫁入齐王府,我一定要活剥了那贱,人。” 柳姨娘摇着无力的头颅说:“若兮呀,这么些日子,娘也想明白了。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苍天有眼,一饮一啄皆有一报。昔日我害了夫人,现在轮到她的女儿治我,这是报应,是我应得的。娘别无所求,只求老天赐我一死,但是,娘放不下你呀。那是我犯下的罪孽,不能让你来担着呀。” 周若兮对柳姨娘的话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说道:“娘不要怕,什么报应,都是骗人的。女儿现在是皇后身边的人,借着皇后,女儿不信搬不倒她周若彤。” 柳姨娘哭了,说:“女儿呀,听为娘一句劝,收手吧。” 周若兮放下了柳姨娘,转身离去,自她的背后飘来了一句话:“娘,你放心,很快我就会把你救出去。” 徐姨娘望着全身浸湿的周若琳不悦的皱起眉,说:“让你去趟晋王府,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周若琳恢复了往日那冷静的神色,说道:“今日姨娘之恩,若琳必然记在心里。他日若琳若是可以嫁入齐王府,必定不忘姨娘。”说完,周若琳就跪在地上叩头。 徐姨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周霖宜本身就是让她去见周若彤的,但是她却找来了周若琳,因为她知道,周若琳比她给更渴盼见到周若彤。但她不知道,周若琳心里竟然还藏着如此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让整个右相府塌圮。 齐王望着雨夜前来的皇嫂,显得有些惊讶。“皇嫂怎的冒雨至此,若是有事吩咐,遣家奴叫上一声,本王赶去即可,何必辛劳。” 周若彤知道齐王和晋王感情好,自己作为晋王妃,齐王是真的关心自己,就露出了温和的一笑,说:“上次在宫中,是你派暗卫救的我,我还没好好谢谢皇弟呢。” 齐王一摆手,说道:“皇嫂说那事作甚,本就是分内之事。更何况,皇兄临行前特意交代过,要我好生照看皇嫂。皇嫂受此大险,倒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失职。” 周若彤心中一暖,那个冰块以前总是摆着张臭脸,没想到却暗地里照顾她。真是死要面子的家伙。 晚膳已经摆起,周若彤本就是思想开明之人,也不避嫌,就大方的坐下和小叔子一道用膳。 齐王在饭桌上悄悄地望着周若彤,倒是把周若彤看乐了,周若彤笑着说:“皇弟一直盯着嫂嫂看,可是我脸上有花?” 齐王知道自己失礼了,忙说:“皇弟不敢。” 周若彤继续笑着说:“你是想问我雨夜来此,有何贵干是吧。” 齐王挠了挠脑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皇嫂明察秋毫,一切都逃不过皇嫂的火眼。” 周若彤被齐王那酷似女儿家的忸怩之态逗乐了,决定再逗逗他,就故作严肃道:“我雨夜来此,你心中还不明白吗?” 齐王见周若彤满脸严肃,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呢,赶忙离席施礼道:“皇弟若有冒犯处,还请王嫂恕罪。” 望着满脸通红的齐王,周若彤再也憋不住了,笑出了声,自己这个小叔子太可爱了,“哎呀,我是逗你的啦。皇弟不要紧张。” 齐王听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撇起小嘴,竟发起了小脾气,“皇嫂这样吓我,赶明儿我要找皇兄告状去。” 周若彤听完笑得更欢了,怪不得那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这个小叔子实在太可爱了。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个超会卖萌的小鲜肉,周若彤好不容易收住笑容,然后正色道:“我此来,还真是为你而来。皇弟可是忘了你先前求你皇兄办的事。” 齐王恍然大悟,然后一把扯住周若彤的袖子,满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周若彤说:“嫂嫂的两个妹妹可是害苦我啦。嫂嫂你得救我。” 看着齐王一脸心急的样子,坏心眼的周若彤故意的端起桌旁的一杯淡茶慢悠悠的喝着,然后调笑道:“本王妃这两个妹妹虽说庶出,但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色,照我看来,配你也不亏,怎么样,皇弟,你选一个吧,本王妃替你做主了。” 齐王被周若彤激的满脸涨得通红,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本王不喜欢女孩儿!” 噗的一声,周若彤嘴里的茶水喷了齐王一身。齐王意识到自己失语了,但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急又羞,脸上像是着火一般火辣辣的滚,烫。 凭借着二十一世纪资深腐女那敏锐的嗅觉,周若彤嗅到了一阵基腐的味道,怪不得齐王府侍女不多,而小厮家仆又个个模样俊秀,原来老七好这口,龙阳之癖啊。 周若彤恢复了神色,冷冷的说道:“你离你皇兄远点。” 齐王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嫂嫂你这是哪里话!”齐王喜欢男的,可是不代表他喜欢乱伦啊。 他这句话等于是默认了,周若彤严肃的对他说:“其他人知道吗?” 齐王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说:“我哪敢跟人讲啊。” 周若彤不禁有些可怜他了,生得一幅绝世容颜,又是皇子,自然是豪族贵女追求的对象,但可惜生错了年代。自己亲了老公公一口就卷起了滔天的浪,要是齐王有龙阳之癖,这皇后不还得鼓动全天下给他往死里整。 “为了你自己,你也得早日成亲。”周若彤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残酷,可是她不得不这样说,这也是为了齐王好。 “皇嫂,你既然已经知晓,何必还要逼我呢。”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若是此事被外人发现,当如何?” 齐王不说话了。 周若彤继续说道:“生在皇家,享尽奢华,但也得付出,这是代价。” 齐王依旧不说话。 周若彤接着说道:“凤仪宫联合太,子党,几次欲置你们兄妹于死地。你皇兄为了保护你们,不得不挺身而出。他想护你们周全,就必须争这皇位。东宫太子名正言顺,没有百官的支持,哪怕你父皇有心也是无力。若是输了,下场想必你是知道的。” “皇嫂你别说了!”齐王眼中擒着泪花,拖着哭腔说道。 周若彤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还真的有些于心不忍,齐王说:“我娶。但我只要一个,这辈子也只娶一个。” 周若彤感觉自己犯罪了,看着大义凛然,颇有英勇就义的齐王,她觉得自己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她心里说,小叔子,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生的不对时候。 她说:“那你要哪个?” 第95章:王妃的生财大计 周若彤离开齐王府的时候,骤雨已亭,地面一团泥泞,难以落脚。春华小心翼翼的扶着王妃,问道:“王妃,先前您在里面谈些什么呢?刚刚开门时,奴婢观齐王颇感伤悲。”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世道艰难啊。” 春华不明白王妃怎么又感慨世事起来。出了齐王府,晋王府的轿子已经安置妥当,显然是萧成渝安排的。春华露出钦羡之色,“王妃真是好福气,不远的路,晋王殿下就处处惦念。” 周若彤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她。 雨停后,本该是件欢喜的事。左丞相望着堆满府里的果蔬鱼肉,显得愁眉不展。他儿子先前被他爹狠狠的教训过,这回呆呆的站在他爹身旁,小心的问道:“父亲,我们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张甫之一甩袖,“吃。” 右相府,比左相府更混乱。因为右相那活宝儿子上吊了。 众人慌忙的救下周子峰,周若兮扶着昏迷不醒的周子峰嚎啕大哭。徐姨娘站在旁边冷冷的看着,满脸讥讽。周若琳则是不发一言,脸上看不出表情。 周霖宜大步流星的走来。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宝贝儿子,心痛之情溢满脸上。他命人接来一盆凉水,亲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泼。 周子峰一个激灵就从地上跳起,“冻死爷啦!” 啪的一声。 周霖宜的大耳光落在周子峰的脸上,“混账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今日如此胡闹,老夫打死你个不孝的小畜生。” “你打死我吧。死了我,你还可以再娶个小,老周家不愁没人传宗接代。” 周霖宜气的浑身颤抖着,伸手捞起棍子就劈头盖脸的打去。周若兮悄悄地退下,她去找老夫人去了。 见自个儿的老爹来真的,周子峰又不傻,左跳右蹦,和周霖宜在厅堂内追逐。府内的下人见到这种情形,既不敢劝,又不敢帮。唯有徐姨娘心中祈祷,老爷最好一棍子打死这败家玩意儿。 周霖宜自然追不上周子峰,周子峰步伐灵活。当他透过他爹的背影看到了老夫人急急忙忙的赶来后,就哀声尖嚎道:“娘呀!您不在,我爹要谋杀亲儿子啦!” “孽畜,你胡言乱语什么。”周霖宜更生气了,挥起棍子就朝他砸去。这回,周子峰瞅准了时机,迎上了他爹的棍子。 周若兮一声尖叫,周子峰倒在了血泊当中。 “我的宝贝孙儿啊!”老太太像是死了爹一样嚎啕着冲向了倒在血泊当中的周子峰。站在一旁的周霖宜傻眼了,这笨蛋儿子怎么不躲呢。 周老夫人老泪纵横的护住周子峰,对周霖宜吼道:“你这个不孝子,你要打,一棍子打死你老娘好了。” 周霖宜一个哆嗦,慌忙扔掉了手中的棍棒。跪在地上说:“母亲,您这是哪里话,真是折煞孩儿了。” 老夫人指着周霖宜的鼻子怒喝道:“有道是虎毒还不食子呢,老周家就这么根独苗来继承香火,你的心到底还是不是肉做的。” 周霖宜不敢说话,心想,想当年我爹揍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帮腔。现在我揍我儿子的时候,你到看不下去了。腹诽归腹诽,周霖宜极重孝道,又哪敢开口。 徐姨娘看不下去了,就说道:“老夫人严重了,公子冲撞在先,老爷亦是一时失手,请老夫人别再责怪老爷了。” 徐姨娘的话唤醒了装死的周子峰,他惊呼道:“祖母,就是那贱,人教唆我爹杀了我,好在生一个。” 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徐姨娘脸上,“腌渍的泼妇,自打你进门,周府就鸡犬不宁。我和我儿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个东西插嘴了。” 徐姨娘捂着肿胀的左脸,看了一眼周霖宜,周霖宜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苏醒的周子峰哀嚎的更欢了,在地上哭闹道:“祖母祖母,子峰不活了。子峰是个没母亲爱的孩儿,他们见母亲不在,处处欺负我,子峰不活了!” “孽畜,你还敢胡闹!”周霖宜作势还要打,换来了老夫人的一巴掌,“好啊。你还不知悔改,是不是成心要气死你老娘啊。” “儿子不敢。”挨了一巴掌的周霖宜郁闷的继续跪在地上。周若兮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子峰目前是周家独子,哪怕是庶出,也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右相府虽然是周霖宜的一言堂,可是他头上可还有个高高在上的周老夫人呢。 周子峰见势得逞,哭嚎道:“祖母,没了母亲,子峰不想活了。”说着,他自地上爬起,还要跑去上吊,却被老夫人一把抱住:“孙儿呀,你这是急死你祖母了,别急别怕,一切有祖母呢。” 老夫人怒视着周霖宜,喝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放了柳姨娘。” 周霖宜郁闷的走了。 周若兮和周子峰相视一笑。 周若琳看在眼里。 周府的风波,传到了晋王府。周若彤露出冷笑,“果然,你最宝贝的还是你那蠢儿子。” 冷笑过后,周若彤就不在关心这个了,她指挥着下人,按照先前的方法进行着造纸大业。现在,她还没工夫对付周若兮,一切先赚钱在说。 数日后,坊间出现了稀罕的物什。那一张张一沓沓的粗糙的纸张当街叫卖,冠名为厕纸。 厕纸刚出,众人都有抵触情绪。这大梁皇朝,以儒家立国。向来有敬惜字纸的传统,现在竟然敢有人把纸用来如厕,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不能忍,但贫苦百姓可以忍啊。大冬天的,茅房四处漏风,光着腚饱受寒风摧残的滋味已经不好受了,还要忍受竹篾树叶的摩擦,当然没有柔软的厕纸来的舒服了。更何况,这玩意儿它便宜啊。 很快,底层百姓已经开始普及,并渐渐的进入工商阶级。一时间,厕纸这神奇的东西供不应求。 望着一箱箱流入府中的黄金白银,张叔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在晋王府理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如此多的黄金白银。王妃高明呀。 望着这些钱,春华已经麻木了,周若彤不为所动。这些,于她来说还远远不够。她对张叔说:“张叔,江南乃是富庶之地,你去江南寻一处偏僻之地买下,用作造纸作坊。”然后,她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张叔说:“此中记载有造纸之术,张叔需小心收藏,莫要外泄。”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办。” “王妃,这么多钱,我们要何时才花的完呀。”春华说。 周若彤在她脑袋上一拍,说道:“傻丫头。这钱是赚不完的,花钱却是花的完的。这些只是小财,我们得赚大钱。” 春华还是有些不明白,钱虽然很好,可是要那么多钱有何用呢。士农工商,商乃最末一级,哪怕挣了再多钱,亦是无用啊。 周若彤的心思,春华自然无法了解。周若彤明白,有钱了,才有资本挥霍。而挥霍,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萧成渝坐在干净的书房里喝着茶,他原想着找本书来读读,可是他一本也找不到。王妃看着呆呆的坐在书房里的萧成渝,露出笑容说:“呀,王爷,原来你在这啊。” 萧成渝有些狐疑的望着王妃,她觉得王妃在奸笑。“王妃,找本王何事?” 周若彤笑着挨着萧成渝坐下,不是给他捶捶背,就是给他捏捏肩,“王爷这整日为国操劳,想必也是累了乏了,让本王妃好好伺候一番。” 萧成渝就知道王妃没安好心,就一把抓住她的手顺势抱起,说:“王妃说的是,我们回房好好休息。” 周若彤拿他没有法子,锤着他的背说道:“王爷,你放我下来呀。” “那你先说,又有什么鬼点子想祸害本王?” “我就让你帮我写点字。” 萧成渝这才将她放下,狐疑的说:“写字?” 周若彤朝春华看了一眼,春华会意,片刻后捧来了一大堆画像,周若彤指着画像的空白处,笑道:“烦请王爷签名。” 萧成渝满脑门子黑线,这画像是他的耻辱,“好啊,王妃,你还是想卖我啊。” “王爷,什么卖不卖的,说的这么难听做甚。像王爷这样的绝世美颜,本王妃独享岂不是太不厚道,自然应当普降甘霖,造福百姓了。” 嗬——卖自己的画像还说的这样一本正经,萧成渝也是服气,他坚定的说:“任你口若莲花,本王就是不写。” 说完,萧成渝摆出一脸看你能拿我怎样的臭脸,周若彤笑道:“王爷,你行了啊,别蹬鼻子上脸。这个月的零花钱,可还想要?” 萧成渝满脸不屑的说:“本王岂是那为五斗米折腰之人。写完五五分。” 这个萧成渝,学坏了,竟然开始讨价还价了。 “一张十两。” 十两,你当本王卖字的。 “四六。” “一张三十两。” “三七。” “一张五十两。” “二八。” “一张一百两。这是底线。” “一九分红。这也是底线。” 萧成渝和周若彤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妥协。许久后,周若彤吩咐春华道:“春华,把东西抱走。” “奴婢遵命。” 萧成渝说道:“不让本王写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叹道:“王爷金贵,本王妃用不起。我记得城西的陈秀才写得一手好字,关键是能模仿他人笔迹有九成相似,一个字一两银子,省钱多了。” 萧成渝一拍桌子:“成交,一张一百两。” 周若彤重新转了回来,说:“成。分期。” “你?” “王爷写不写?” “写。” 看着低头奋笔疾书的萧成渝,周若彤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吩咐春华道:“待会王爷完工后,你将他交给可靠之人私下贩卖。最好在盖上王府印章,画像一万两黄金一张,画册十万两黄金一册。王爷签名版,世间只此一份。” 春华听完周若彤的报价后,有些担忧的说:“王妃,黄金不比白银,这能卖得出去吗?” 周若彤笑道:“自然有人愿意买,而且是抢着买。” 第96章:好大雪 一切都如周若彤预料的那样,万两黄金的画像,十万两黄金的画册在一日间就被售罄。 户部尚书府上,案台上躺着一卷晋王萧成渝的画册。尚书夫人有些不满的对户部尚书说道:“老爷,府上虽不缺钱,可是这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就为了这区区一卷画册,岂不是太可惜了些。” “妇道人家,懂什么!”户部尚书一声冷哼,吓得尚书夫人不敢多言,户部尚书悠悠的说道:“右相大人久不表态,但我等也该早作安排。风大了,若是借不上风势反而折了腰,可不是这区区十万两黄金可以弥补的。” 同样的情形,在一日间发生在六部尚书府上。仅当朝的六部尚书,就给晋王府投资了六十万两黄金。 周若彤望着这可怕的数字,露出了冷笑。一个个表面上清正廉洁,但没哪个是干净的。一日为官,众生贪污,看来百姓唱的不假。 “王妃,这样一笔巨款,我们该如何处置呀。”春华望着纸上的数字,那一串串数字恍若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不止刺目,还烫手。 “自然是花光喽。”周若彤用筷子夹了一只凤爪,然后拿在手上啃着,啃的心安理得,说的理所当然。 “这么多黄金!”春华咽了口口水,然后不可置信的望向周若彤说:“王妃,难道就真的全部用掉吗?” 周若彤拿着卤汁凤爪,来到了窗前,望着天际飘着的鹅毛大雪,她问道:“春华,这雪下了多久了?” “回禀王妃,这雪,怕是小半月有余了。”春华不知王妃为何问这个。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都说是瑞雪兆丰年,这雪,只怕是还要下的。” 春华更糊涂了,下雪和花钱有什么关系。周若彤转过身来,说:“春华,你去取笔墨纸砚来。” 春华取完笔墨纸砚后,周若彤又吩咐道:“春华,府上黄金共有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你取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千万两全部存入钱庄。记得,钱庄必须是在江南有分号的。” “我这就去办。”春华没有多问,她知道王妃自有主张,而且总是错不了。 春华花了半日,就全部办完了,然后送回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周若彤点了点头,说:“春华,你在门口守着,谁来,都不放!” 春华点了点头,合上门后就站在了门口。 室内,烛光被周若彤吹灭,一道黑影走出,此人的话语冰冷无情,恍如塞北边疆的寒刀冷剑一般。而他,也的确是老皇帝手中的刀剑。 周若彤并不怕他,见他出来,反而露出一笑,说道:“跟了我这么些日子,本王妃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呢?” 那人脸上没有表情,机械的说道:“无名无姓。王妃就叫我无命好了。” 这倒是个怪名字,晋王妃没有介意这个代号。她将那一沓银票装入信封,说:“劳烦大人去江南一趟,将此物交与我府上的管家张叔。” 无命并未接过信封,冷冷的站在那里说:“陛下让我保护你,不是替你跑腿的。” 周若彤不悦的皱起了眉,说道:“若是没有资本,靠谁保护都是白搭,而这封信,就是本王妃自救的手段。” 黑衣人无命听不懂她说什么,周若彤也懒得解释:“父皇既然将你赏给了我,那我就是你主子,你敢抗命不成?” 无命闻言一怔,鞠了一躬恭敬的说:“属下不敢。” “你知道就好。信封内有百万黄金,三千万白银,若是有失,你就提头来见吧。” 黑衣人点了点头,一阵凉风吹过,信封连同人影一道消失。周若彤不爽的骂了一句:“有些男人,真的是,给好脸不要,非得摆臭脸。” 两日后的夜间,远在江南的张叔有些劳累的躺在书房内缓缓地眯上了眼。造纸作坊已经逐渐步上正轨,他自然是累的不轻。 一阵冷风吹过,张叔一睁眼,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他看到了打开的窗户,一声冷笑后就翻出窗户。张叔虽然年岁不小,但也是少有的高手,脚尖在院内轻点,转瞬间已经落入屋顶。 看着一连串的足印,张叔朝远方望去,发现雪花飘飘,天地之间一片冷寂。重回书房的张叔在桌面上发现了一封布满油污的信,他拿起往鼻尖一嗅,竟然还有淡淡的鸡肉香味。 张叔拆开信封,里面躺着一沓银票。他抽出银票,倒出一张信纸,上面是王妃大气而不失娟秀的字迹:张叔,此间共有三千万两银票和一百万两的黄金票据,你将手头事暂放,在江南大量收购稻谷。另注:稻谷,不要白米。有多少收多少,若是银子不够,可写信找本王妃要。” 一百万辆黄金,三千万两白银。自己这才离开几天呀,王妃这敛财的手段着实可怕了些。他收起信封,踱到窗口,刚刚的那个人竟然可以逃避自己的侦查,晋王府何时还有这样的高手。 屋檐下,黑衣人拉低了头上的斗笠,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是内心早掀起了数丈波澜。自己追随皇室多年,乃是暗卫第一高手,今日,这个叫张叔的,他的身手明显不在自己之下,晋王府果然是卧虎藏龙。 老皇帝收到暗卫的来信后,瞥了一眼身旁睡得像猪的李贤妃,他悄悄地站在一旁,李贤妃睁开了眼,竖起了耳朵,仔细的洞听着。 老皇帝盯着信封道:“这个晋王妃,有趣的很,日进斗金啊。” 皇帝说完这句话,就将信纸叠好,然后放入怀中。他穿上龙袍,在翠柳宫殿前对着装睡的李贤妃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老皇帝走远后,李贤妃猛然自床上坐起。她唤来了贴身丫鬟,说道:“速召恒王进宫。” “这个丫头倒是聪明的很。知道做事得用钱,所以先想着法子赚钱。”皇帝赞许的对身旁的内侍头领说道。 内侍太监微笑道:“晋王妃也是女中典范,想来自然是不负皇上期望。”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奇女子倒是奇女子,但是奇女子能否搞定老滑头,倒要看她的手段了。对了,恒王那边怎样了?” “回禀陛下,恒王党已成。” 皇帝笑了,这盘棋是被自己搞的越来越乱了,他颇有一股做坏事得逞的心态,皇后希望局势可以明朗,然后可以布局,但他就不如她的意。 “只怕是张甫之那厮日子不好过了。” 内侍笑道:“左丞相的日子反倒是比以往好过多了,据说家中堆满了各级官员送来的瓜果时蔬,吃都吃不完。” 皇帝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那老头,他吃的安心才怪。 恒王来到了翠柳宫,望着满脸正色的李贤妃说:“母妃,您找儿臣。” 李贤妃冷冷的说道:“我问你,最近你都做了些什么?” 恒王老实的说道:“自从前几日父皇斩了给事中,府上日日有各级官员前来拜贺,儿臣自然是应接不暇。” 李贤妃脸色一暗,怒道:“蠢货,现在恒王党已成,但终究成不了大气候。你不乘此机会好好联合晋王,做哪些没用的事作甚?” 被母妃一阵呵斥,恒王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个,儿臣自然知道的。只是,二皇兄他整天如一座冰山,儿臣几次欲亲近于他,都不得法。儿臣也没办法呀。” 李贤妃露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他的脑袋说:“你不会找晋王妃吗?” 恒王眼睛一亮,喜道:“多谢母后指教,儿臣这就去办。” “嗯。有空,邀晋王妃来翠柳宫坐坐。” “是。” 左丞相望着各州府郡县呈上的密奏,心中颇不是个滋味。这些密奏,都是他在各府各地的门生瞒着上司偷偷寄给他的。 今年大雪不止,先前河北先有水患,又有旱灾,现在又突降大雪。河北全境早已民不聊生了。河南一代,虽说收成尚好,但也好不到哪去。今年大雪压境,乃是百年难遇之异象,原本交完租子的农户也就勉强一个温饱,如何还能承受这上苍之灾。 周霖宜这边,也是眉头紧锁。他再滑头,再骑墙,但是不代表他真的一点不关心国事。兵部尚书连夜遣人送来密奏,说是塞北蛮族,最近有些蠢蠢欲动,小规模的骚扰和冲突不断发生。虽然双方将领都很克制,但是战场千变万化,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战争。 不多久,户部尚书府的密奏也来了。上面指出国库愈发的空虚起来,各地的租子是日日催,可就是交不齐。这让户部头疼的很,特来问恩师的意思。周霖宜气的将户部来信丢在地上,怒道:“你昨日才花了一万两黄金讨好晋王府,现在和老夫说没钱。”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已经有三尺见方了。周若彤穿着宫缎素雪绢裙,身上穿了件八答晕春锦长衣,外面披了件软毛织锦披风。走在雪地上的她望着天际不断飘落的大雪,此刻,她无心赏雪,想的却是那黎明苍生只怕是要遭劫了。 左相思前想后,发现在朝中竟然真的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无奈的他只能自己撑起一把伞去了右相府。 左相府门前,他犹豫许久后,还是进入了这右相的幽深大院。周霖宜发现张甫之前来拜会,也是心中诧异,这左右丞相一向不合,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实。怎么现在张甫之会来找他。 “张大人呀!稀客稀客。”周霖宜一边寒暄着,一边吩咐侍女看茶看座。张甫之一落座,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正题:“周大人,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事请教右相啊。” 周霖宜顿感头疼,这所有的事赶一块了。 第97章:都得要花钱 “张大人,有事但说无妨,我等同朝为官数十年,若有帮得上忙的,我周霖宜定当鼎力相助。”周霖宜满口说着漂亮话。 张甫之知道周霖宜的秉性,叹了一口气就从袖中抽出了各地门生给他的密奏,周霖宜看完后皱起了眉头说道:“左相,此间所言可是事实?” “都是老夫教出的徒弟,老夫心里有底。”张甫之拍着胸脯保证道。 周霖宜捂着脑袋,他知道,在正事上,涉及社稷民生,张甫之定然不会骗他。可是这个州府密奏,和一些地方上的正式奏疏是决然不同的,这里面涉及了很多人的利益。作为封疆大吏,那个不是和朝中要员有个千丝万缕的联系。 “右相,此事不能再拖啊。连日大雪,百姓怨声载道。路上早有冻死骨,更有甚者同类相残,简直骇人听闻。若是再不救济,只怕怨念一重,萌生叛乱啊。”张甫之心急的说。 周霖宜也叹了一口气说:“那么以左相的意思,我等该如何做?” 张甫之老实的说:“小年临近,此事不宜声张,否则京城不稳,反倒不好。我等私下解决,遣吏部官员下去查探,并遣户部拨款。对于那些贪官污吏,隐瞒民生实情的,一律正法;对于受灾严重且属实的,给予救助。” 周霖宜没有说话,递给了张甫之两封来自兵部和户部的秘信。“国库亏空,塞北边外的武器装甲,粮草军饷都急需拨款。这钱,从哪来?” 听着周霖宜的反问,看着信里的消息,张甫之的心拔凉拔凉的。比窗外飘得雪还凉。真是天灾人祸都挤一块去了。 张甫之心一横,说道:“既然我等无法解决,还是上奏圣上决断吧。” “离小年满共不足三日,此时说此等事,左相,你可要想清楚啊。”周霖宜白了他一眼。大过年的说这样晦气的事,这不是讨骂嘛。 张甫之站了起来,满脸正色道:“国家之事,哪有时机所言。我等食君禄,自当为君办事;读圣贤书,自当为黎明百姓分忧。” 周霖宜抚着额头,说道:“那就明日早朝再议吧。” 张甫之一把拉起周霖宜,“右相大人,国事无小事。我们现在就面圣吧!” 周霖宜自然不愿意,但是硬是被张甫之生拉硬拽的拖到了勤政殿。皇帝有些惊奇的看着这一同出现的左右丞相,“左相右相一同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周霖宜不满的看了一眼张甫之,说:“张大人先说吧。” 张甫之跪在地上,颤声说道:“皇上,连日大雪,早已超过往年。河北河西河南皆有灾情,路有冻死骨,甚至达到了同类相食那样的惨绝人寰的地步。十万火急,不得不救呀。” 皇帝闻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看着桌子上各地传来的恭祝之词,越想越气,呼啦一声全部拂落到地上。 望着来回踱着步的皇帝,周霖宜没有说话。等皇帝稍微平静后,周霖宜才跪在地上说:“启奏圣上,户部传来消息,国库亏空,户部没钱。” 皇帝这才明白为什么张甫之要拖着周霖宜来,户部归右相管,若说没钱,打死张甫之也不信,所以张甫之才把周霖宜拖来了勤政殿,求皇帝发话。 皇帝不满的看了一眼周霖宜,冷声说道:“诺大的国库,向来充盈。朕又非那荒淫无道,挥霍奢侈的昏君,国库怎能亏空?” 皇帝的发问,吓得周霖宜匍匐在地,颤声说道:“启奏圣上。国库并非亏损,而是各地受灾,该交的税收,无法上交。而且,塞北军营,粮草军饷,过冬棉衣,军队俸禄,兵器盔甲,皆是不小的开销。户部,拨不出银子来呀。” 皇帝重重的坐下,许久后才说道:“军政开支,先减免一些,有些兵器,能凑合着用就先凑合着用。待开春,度过难关,在做他议。” “启奏圣上,若是放在往年,如此行事未尝不可。只是......”周霖宜没有说完,而是呈上了兵部的密奏,他说:“此奏原是明日早朝商议之事,臣斗胆,先呈上了。” 皇帝看完奏疏后,满脸冰霜,他的胸膛涨起,鼻孔里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台下的两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老皇帝别一着急,一口气上不来,又呜呼了。 皇帝闭上了眼,深深的呼出了胸中热气。他说:“军政开支,目前不得少。右相,朕问你,户部账上,可还够军政用度?” “略够!”周霖宜话不敢说满。 “必须够!”皇帝把奏折砸向了周霖宜,“你和户部的人说,就是变,也得给朕变出钱来,朕的军队,必须维护好。” “那陛下,各地灾民该如何是好?”张甫之不依不饶的问道。周霖宜瞪了他一眼,这个左丞相,怎么一点没有眼力见,没看到皇帝在气头上吗。 皇帝出乎意外的没有责骂张甫之,而是说道:“朕的江南粮仓,难道还救不了一些灾民吗?” 张甫之跪在地上说:“江南粮仓的确有足够的存粮,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皇帝说:“国库动不了,那就先从宫里调。火速征调京城及附近的所有粮食发放下去,一切用度开销皆从皇宫抽调,直到江南的粮食运到为止。” “皇上,不可啊。临近过年,宫内开销亦是庞大,如此抽调宫内账目,只怕有损皇家颜面啊。”周霖宜跪在地上说。 “皇家颜面?”老皇帝冷笑道:“百姓受灾,百官无力,这才是丢皇家的脸。周霖宜,你吩咐户部和礼部,一切用度节减,狩猎,宴会,赏赐,祭祀等一律取消。” “陛下心系百姓,实属苍生之福。”张甫之和周霖宜一道跪下赞叹道。张甫之是真心感谢,周霖宜是拍马屁。 送走左右丞相后,皇帝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望着勤政殿外的飘雪,皇帝无奈的叹道:“祸不单行!处处都要用钱啊。” 皇帝在为钱着急的时候,周若彤也在为钱着急。那批画像赚的银子已经被她作为本钱又投了出去,现在晋王府除了两千万两白银,也没其他余款。虽然两千万两白银不是笔小数目了。 就在周若彤愁着怎样赚钱之时,门外有仆役来报。说是恒王登门拜访来了。 “老三来这作甚么?”萧成渝显然有些不满道。对于李贤妃,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喜的。 周若彤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还不明显吗。恒王党已成,但是党魁张甫之在朝中不受待见,李贤妃在宫中又斗不过皇后。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这是来套近乎了。” “本王何须与他结盟。”萧成渝高傲的说道。 周若彤对自家王爷的这个牛脾气只能摇了摇头,说:“你若不愿意见他,就我来应付吧。”萧成渝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书房。 望着大步流星,春风得意的恒王,周若彤不禁有些想笑,这个恒王,真是有点傻呢。恒王一见周若彤,就热情的招呼道:“皇嫂!本王打扰了。” 周若彤笑道:“皇弟这是哪里话。你能来看嫂嫂,嫂嫂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何算是打扰。” 恒王环顾了一遍四周,并没发现晋王的人影,就问:“皇嫂,皇兄哪里去了?” 周若彤说:“王爷他这两天有事要忙,就出门去了,至于忙的是什么事,我这样的妇道人家也不好参与不是。” 恒王点了点头,就顺着说道:“的确,这世界毕竟是男人的世界,内眷跟着瞎掺和,迟早得败坏乾坤不成。” 恒王一句话噎死了周若彤,她心想,这个恒王脑子有病吧。其实是她错怪恒王了,恒王骂的是秦嫣,只是无心间把周若彤也带进去了。 周若彤吩咐了丫鬟看茶看座后,就说道:“皇弟,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事?” 恒王端起参茶,说道:“无事无事,只是昨日母妃召我,说皇嫂乃是世间奇女子,要好好亲近,故本王今日就来讨教来了。” 周若彤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这货缺心眼吧。身居皇宫大院,怎么没点心思,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 恒王喝完一口参茶后,不悦的皱起了眉,问道:“皇嫂,你这参是哪里的参?” 周若彤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就说道:“寻常集市上采购的。” “哎呀,我道是怎的这样难喝。”周若彤脸色一暗,恒王并未留意,继续说:“皇嫂,我府上有好些野山参,皆是千年寿龄往上,歇会,我让府上之人给你送来。” 周若彤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如此说来,真是感谢皇弟了。” 恒王大方的摆了摆手,说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是一家人嘛。” 周若彤暗叹,这货就是二百五。还好,恒王不够聪明,扶植他当炮灰,将来还不怕反噬,倒也是个好主意。可怜的恒王,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嫂在想着怎么卖他自己哩。 “对了,皇嫂,听闻你最近赚了不少钱,能不能教教本王,也让本王摸摸门道。”恒王放下茶盏后满脸认真的说。 周若彤心里一惊,狐疑的问:“皇弟你从何处听闻的?” 恒王一拍大腿,大声道:“自然是我母妃告诉我的。我母妃说听到父皇夸赞皇嫂你能赚钱持家。颇为赞赏。母妃常常教导我,要做些成绩出来给父皇看看,还是皇嫂你聪明呀,知道赚钱给父皇看,皇嫂你教教皇弟我吧。” 周若彤的心里乐开了花,心想这老皇帝真是照顾自己的儿媳妇。自个儿正缺钱呢,就送来了个缺心眼儿的皇子。这人傻钱多,不忽悠他忽悠谁。 第98章:送行 周若彤虽然心里暗喜,可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恒王以为周若彤心有不愿,就拍了拍手,门外的仆役立马捧进来一个匣子,恒王笑道:“皇嫂,本王我不让你白教,我是教学费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说道:“皇嫂,这是顶好的蓝田玉雕刻而成的玉观音一尊,乃是名匠之手,少说也得万两银子。”接着,他又拿出一物,说道:“这深海夜明珠,乃是番邦进宫之物,我母妃当年生我时父皇的赏赐。价值连城,恐难估量。”说完后,他得意的望着周若彤说道:“皇嫂,你看,本王够有诚意了吧。” 周若彤故作愁容的站了起来,合上那精美的匣子还给了恒王,虽然她心里想立刻收下这两样宝物好拿出去卖钱。她说:“皇弟,这些,你收回去吧。” 恒王一听这个,急了:“皇嫂,你不要狠心呀。可是嫌本王不够诚意,皇嫂放心,本王府上好东西多着呢,只要你开口。” 周若彤心想,乖乖,有娘的皇子就是不一般,随随便便出手的就不是凡品。她依旧摇着头,叹道:“皇弟呀,不是嫂嫂不帮你。只是你也知道,这士农工商,商居末等。你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也就罢了,皇弟你这尊贵的身份,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带你误入歧途嘛。” 恒王笑了,说:“皇嫂,这个你莫要担心。我们只管干,做出点成绩让父皇看看,其他的事,本王担着。”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周若彤心中窃喜,但是她依旧故作愁容的叹了一口气。恒王好奇的问道:“皇嫂还有难处?” 周若彤叹道:“唉,这买卖好做,可是是要本钱的呀。我先前赚了些,后将府中积蓄全部押了进去,现在也是艰难的很。” 这回,恒王露出了狐疑之色,李贤妃说周若彤赚了不少钱,她怎么还哭穷呢。他就问:“皇嫂,这偌大的晋王府,会在乎这点小钱?” 周若彤心里说,王爷,你别怪我,一切都是为了晋王府。她说:“哎呀。恒王你是有所不知呀,你皇兄是花钱大手大脚的惯了,这骑马狩猎,百官应酬,那个不是开销。更加上,你皇兄的封地在河北一带,今年河北大灾,该交的租子都交不上来,府内也是艰难呀。” 恒王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河北大灾,他也是知道的。王府的用度大多来自封地的税收。他的封地没什么影响,所以没有感受到艰难,周若彤说的也合情合理。 恒王就说道:“皇嫂不要担心,本王这里倒是有些,皇嫂若是需要,拿去即可。” 周若彤说:“皇弟哪里话,本王妃怎能开口朝你借呢。” “皇嫂莫非拿我当外人不成。”说着,恒王就自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放下,说道:“皇嫂你先拿去用,不够,有本王呢。” “哎呀,皇弟你太客气了。”周若彤以风速将银票收起,然后露出了嫂子独有的慈祥的微笑说:“嫂嫂这里刚好有些生意,稳赚不赔,先前苦于没有本钱,既然皇弟诚心,我们就轰轰烈烈的干场大的。” 恒王一拍手,赞道:“那多谢皇嫂提携了。” “哪里话,哪里话。” 送走了恒王,周若彤忍不住坐在紫檀木椅上笑得前仰后合,龙涎香袅袅,她猛吸了一口,呛出了眼泪。春华自外归来,说道:“王妃,何事如此高兴?” 周若彤自袖中抽出一沓银票,得意的朝春华挥了挥。面对金钱银票,春华早已麻木,她一脸严肃的说:“王妃,快别满脑子想着钱啦,出大事了。” 周若彤望向春华,“怎么了?” “秦成公子要离京啦。” 辅国公府门前排起了长龙,皆是各方府邸前来送行连带送礼之人。晋王府的马车径直来到门前,一个小厮见到后,慌忙跑入中庭禀报道:“老夫人,晋王携晋王妃来了。” 老夫人离了座,惊喜道:“快请。” 周若彤和萧成渝双双进入,周若彤欠身施礼,“祖母,姑姑,表哥,若彤有礼了。” 老夫人一把拉过周若彤,详作生气道:“你这女子,若不是你表哥离京,你都不来看看你这老祖母了。” 周若彤有些惭愧,说道:“外祖母,您这是哪里话呀。” “祖母,您就别逗表妹了。”秦成也帮腔道。 “瞧瞧瞧瞧!”辅国公老夫人指着秦成对顺王妃说:“这小子,胳膊肘老往外拐。” 顺王妃也笑了,说:“母亲,您这是哪里话,若彤秦成,不都是自家人嘛,这胳膊肘拐到哪,都离不了这辅国公府,还不都得乖乖的在您膝下。” 辅国公老夫人被顺王妃一袭话逗乐了,对周若彤说:“这老秦家的男人那是打仗厉害,嘴上不行;但这老秦家的女儿,却是个个的嘴上巾帼哟。” “还不是外祖母您教的好。” 周若彤一句话把众人逗得更乐了,整个大厅都弥漫着快乐温馨的氛围。晋王这时也上前施礼道:“成渝见过外祖母。” 辅国公老夫人一惊,这晋王萧成渝向来冷若冰霜,寻常见到自己也不过是点头叫个老夫人,没想到今日改起口叫外祖母了。看来若彤持家有方呀。辅国公老夫人也回礼道:“老身怎当得起王爷大礼。” 众人礼毕后,周若彤一把拉住秦成表哥的手,关心的问道:“表哥,你先前不是说过完年后才走的嘛,怎的现在如此着急。” 秦成耸了耸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想着也是陪祖母过完年再走的,可是今日一早,圣旨下达,说是塞北军情紧急,让我即刻赴军,不得有误。” 萧成渝不动声色的拨开了周若彤握在秦成手腕上的玉手,拍着秦成的肩膀说道:“可是塞北军营有了情况?” 秦成有些不满的看了萧成渝一眼,表妹的手握着还是挺舒服的。他故意道:“萧成渝,你好没风度,表妹和我说话呢,你偏要插嘴。” “你小子,本王几日不练你,可是皮痒了。”萧成渝也是打趣道。 老夫人和顺王妃彼此使了个眼色,顺王妃就说:“哎呀,毕竟是你们年轻人话多,我们两个,就不在此处叨扰,先出去应酬去了。” 待顺王妃扶着辅国公老夫人离开后,萧成渝正色道:“秦成,你给我交个底,可是塞北边荒出了问题?” 秦成顿时也露出了忧色,说道:“前夜,我收到父亲密报,说是边疆不稳定。其一,是塞外蛮族蠢蠢欲动,边境处屡屡摩擦,好似试探一般。但双方将领皆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开战可不是闹着玩的。其二,今年天气冷似往年,史上难遇,而塞外蛮族野蛮惯了,还能忍受,这军营则是难耐酷寒,若是此时开战,与我等不利。其三,现在军饷和粮草是越来越拖拉了。非要军中几次催促才能下发。军中武器装备又都已老旧,早该换了,可是户部兵部迟迟不见动静,这让军中出现了不满之声。” 萧成渝听完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三件大事一件比一件紧急。塞北将士,戍守边疆,为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乃是大梁的虎狼之师,若是将士寒心,这国家也就危急了。 想到这里,萧成渝就说:“明日我奏请父皇,与你一同前往塞北军营。” 秦成闻言,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指了指萧成渝身后,萧成渝转身,看到满脸冰霜的周若彤,萧成渝忙说:“我就随口一说!” 周若彤冷哼一声,然后就给秦成一下子,说:“表哥你自己在外面野惯了,还要煽动王爷陪你一道去胡来。” 秦成故作委屈的说:“这也怨我?” 调笑过后,周若彤恢复了神色,说道:“表哥,既然是圣旨,我们也没办法。但是你此去军营,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表妹。”秦成一拍胸脯傲然的说道:“我大小经历了也有十几场战役,杀敌无数,心中自有主张。”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秦成有些不解,说:“表妹的意思是说军中可能还有变故?” 周若彤说:“辅国公府世代领军,可谓是极尽尊荣,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党争混乱,辅国公府又与晋王府走的近,不得不防呀。” 说道这里,秦成也是目露寒光,他冷冷道:“表妹莫要担心,父亲大人驰骋沙场多年,虽不在朝堂,但也心中明白,自有考量。倒是妹妹千万小心,凤仪宫先前吃亏,太,子党蛰伏不出,天晓得他们又准备搞什么阴谋诡计。” 周若彤心中一暖,说道:“表哥放心。” 秦成又给了萧成渝一拳,说:“成渝,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趁我不在让我表妹受什么委屈,哪怕隔着万里,我也要回来让你尝尝我这军中老拳的。” 萧成渝望着挥舞着拳头的秦成坚定道:“兄弟,你且放心,本王的女人,谁敢动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又望向周若彤,说道:“表妹,表哥有事求你。”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表哥但说无妨。” 秦成说:“经过先前刘翼乱党事变,显然凤仪宫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老秦家。我和父亲都在边外,姑姑毕竟嫁入了顺王府,家中只有祖母,还得麻烦你多多照料。” “表哥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彤虽然姓周,可是心却在老秦家。”周若彤也坚定的说。 秦成露出了微笑,说:“我就喜欢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王妃。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否则,只怕是宫中要不高兴了。” 送走秦成后,周若彤心事重重。萧成渝搂住了周若彤,说:“莫怕,辅国公两父子必将无事,朝中,有本王呢。”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怕就怕没这么简单呀。” 在秦成离京之时,顺王被皇后懿旨召到了凤仪宫。 第99章:顺王 辅国公世子秦成锦帽貂裘,骑着白马纵横大梁皇京,不久后,也将纵横塞北外的热血沙场。 众多达官显贵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次辅国公世子回京,阁中那么多待嫁的贵族小姐都没有把握住机会,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秦成走的时候,天际依旧飘着雪。金丝白纹昙花雨丝棉裙的下摆在雪中飘摇,浣花棉衫上的牡丹凤凰纹在素白的世界中显得尤其刺目。 皇后脱下披风,对着安坐在凤仪宫内闭目养神的顺王嫣然一笑,说:“顺王,本宫来迟,莫要怪罪。” 顺王睁开了眼,面对当朝皇后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说:“皇后娘娘言重了。” 秦嫣坐下,吩咐琥珀烫了热酒。小铜炉内,银碳吐着火舌;帷帐内,琴音袅袅。顺王仔细的听着,琴音平静婉转,虽不知弹者何人,但音律造诣甚高。 皇后秦嫣见顺王听得入迷了,就斟了一杯热酒放在顺王面前。顺王这才反应过来,忙说:“皇后大礼,微臣不敢。” 皇后笑道:“顺王言重了,既是一家人,如何客套起来了?” 顺王依旧没动杯中热酒,他觉得寒。凤仪宫哪怕安排的再平静祥和,但是深积在内里的幽深冷寒却是盖不住的。顺王出宫前久居皇宫内院,自然比谁都清楚这繁华祥和的背后,曲径通幽处,藏着多少肃杀。 秦嫣并不介意:“顺王殿下,你说这大梁的江山社稷,是谁的大梁江山社稷?” 顺王也是老江湖,不露声色的说道:“自然是陛下的。” 皇后嫣然一笑:“顺王高明。这大梁的江山,终究还是萧家的。”皇后的这个萧字咬得很重。 顺王明白皇后的意思,晋王姓萧,太子姓萧,恒王也姓萧。这就是不管党争如何混乱,顺王始终不为所动的原因。皇家内部的家事,还需要皇家的家主做主。他,最好不要过问。 秦嫣没有刻意拉拢顺王,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这么一句,显然颇有深意。皇后果然点明了意思说:“本宫虽属老秦家,可毕竟是嫁入皇室,这心得跟着皇室走。” 顺王在胸中叹了一口气,皇后还是要对辅国公府动手啊。 秦嫣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缓缓的喝着,悠悠的说着:“顺王可知塞北之事?” “微臣略有听闻。” 皇后点了点头问道:“顺王殿下觉得,这仗若是真的打起来了,是胜了好,还是败了好?” 答案不言自明,可是经皇后这么一说,这个答案就扑朔迷离了。身为大梁臣子,边关战争自然是人人盼胜,以弘扬国威。可是,作为皇室萧姓,若是国战在胜,辅国公盛名再添,也绝非好事,毕竟,辅国公姓秦不姓萧。 皇后这招不可谓不高明,党争再怎么激烈,那毕竟是家事。可是扯上外姓,哪怕是顺王也不能置身事外。不管他的真实想法怎样,可一旦顺王插手,这顺王府不管愿不愿意,都是站了队。 顺王在思考着此中的厉害关系。皇后等他思考一段时间后,就又说道:“顺王府的两位公子可还好?” 顺王心里一惊,答道:“谢娘娘挂念,犬子顽劣,但还算听话。” 皇后再次露出笑容,“顺王好福气,这保君和保梁,都是大梁社稷之栋梁呀。” 皇后的话已经很明显了,顺王权衡了利弊后,一拱手道:“娘娘,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杯中凉酒撤下,又换了杯新酒。顺王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勤政殿内,老皇帝悠悠的看着这个自己的亲弟弟,冷冷的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跟了老皇帝那么多年,顺王自然清楚自己这位皇兄的心性,隐瞒没有必要,他就老实的说:“既有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有微臣的意思。” “现在连你也要插上一脚!”皇帝有些愤怒的呵道。 顺王跪在地上,无奈的说:“微臣知晓此间利害,但是,微臣毕竟也姓萧啊。” 皇帝望着顺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顺王下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他说:“皇弟,你可知朕登基之时为何封你为顺王吗?” 顺王心中一惊,当年也如今日,皇权纷争厉害。顺王品性端正,亦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但是顺王却主动退出,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才学比不过自己的兄长。历来皇位党争,牵一发而动全身,正是顺王的大度才让皇宫内院没有动荡。 顺王叩首道:“微臣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臣告退!” 顺王离去后,皇帝显得更加苍老了。他冷笑道:“皇后呀皇后,你可真是有样学样,朕拖了张甫之,你就学着朕拖了顺王。” 第二日早朝,皇帝又颁布了新的圣旨。塞北局势不稳,为稳固军心,特遣顺王两子,萧保君和萧保梁即日起赶赴军营,不得有误。 一道新圣旨,让百官胆寒。御史大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总算是反击了。 周霖宜望着得意的御史大夫,心想,这水是越来越浑了,都说这浑水好摸鱼,可谁知道这浑水下藏着多大的暗潮。 周若彤从萧成渝口中得知消息后,朝着塞北方向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招棋,不得不说可怕。顺王虽然为人内敛低调,可是顺王毕竟是当朝圣上的贤弟啊。 “顺王竟然也插足了。”萧成渝同样面色冰冷的说。 “他毕竟也是皇族,而辅国公府不管功劳多高,都是外姓,正所谓功高震主,不得不防。”周若彤冷静的说。 “可是顺王的表态,可能是对于太,子党莫大的推力。”萧成渝的脸色依旧冰凉。 “现在还不好说,只怕姨母她不好做人了!”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顺王妃夹在老秦家和顺王府之间,只怕是处境艰难了。 顺王妃有些不满的望着顺王,说道:“你我夫妻数十年,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 顺王无奈的说:“王妃何出此言?” “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如何不让人寒心?”顺王妃擒着泪说道。 顺王依旧无奈:“王妃不要多想。你是你,老秦家是老秦家。” 顺王妃不再争辩,转身离去了。 顺王摇了摇头,命人唤来了他和顺王妃生的两个儿子。望着萧保君和萧保梁,顺王意味深长的说:“你们即将赶赴军营,为父没什么嘱托,唯独让你们牢记,这保君保梁究竟有何含义。” 萧保君和萧保梁同时跪在地上说:“孩儿必将牢记在心,不忘爹爹嘱托。” 顺王点了点头,就让他们退下了。两位公子刚走,又被王妃的贴身丫鬟叫去。 “母妃,您唤孩儿?”萧保梁和萧保君同时说道。 顺王妃双目滚出泪水,摸着孩儿的脸说道:“你二人常年在我身旁,自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头,那塞北边疆,荒无人烟,也不知你二人去了能否适应。” “母妃莫要担心。好男儿,自当报效国家。” 哥哥萧保君说:“我兄弟二人自小练习骑射,又有名师指导,更熟读兵法,自当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萧保梁也说道:“哥哥说的是。男儿家,怎可一直呆在父母身边。正所谓忠孝难以两全,还请母妃莫要挂念,待孩儿凯旋归来。” 顺王妃望着自信满满的两个孩子,心想这两个年轻人哪里知道战争的可怕。老秦家乃是将门世家,虽为女眷,却也习武艺,读兵书,因为她们深知战场凶恶。 顺王妃也不愿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她说:“孩儿有忠君报国的愿想,自然是极好的。母妃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唯有一事你们要牢记在心。”顺王妃顿了顿说道:“辅国公上下忠烈,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们外公,你们莫要冲撞,要好好相处。” 两公子齐声道:“孩儿明白。” 出门后,弟弟萧保梁望着哥哥萧保君说:“兄长,此事你怎么看。” “陛下安排我等前往军营,想来还是对辅国公不放心。”萧保君说道。 “可辅国公毕竟是我等外公呀。” “但我们毕竟姓萧不姓秦。” 萧保梁不在说话了。这大梁的江山,还是萧皇室的江山。 第二日,萧保梁萧保君戎马出征。御史大夫携着太,子党一众官员前来送行,片刻后,竟然连太子也来了。 “太子殿下,怎么连您也来了。”萧保君翻身下马,恭敬道。 太子温和一笑,说道:“两位王弟为国效力,本太子恨自己无能,不能助二位一臂之力。” 太子的话让两兄弟心中一暖。打小,因为顺王妃和皇后同出老秦家,东宫太子在皇宫内又是独自一人,皇后怕他寂寞,就常常宣两兄弟进宫陪伴太子,自此,三人关系自然亲密。 周若彤远远地看着,对萧成渝说:“顺王府的两兄弟和太子亲近?” “打小玩到大的,正如我和秦成。”萧成渝不屑的说道。 周若彤的眼上蒙了一层阴翳,担心又重了一层。 有心人观太子亲来送行,在结合顺王府的关系,揣摩圣上的用意后,心想,此事看来,还是帝王心术啊。 遥遥的,右相府的马车也到了。周若彤眼中寒光一现,这个骑墙爹,哪里热闹往哪钻。拍顺王的马屁相对安全,还能让皇后心喜,可比明目张胆的去晋王府好多了。 周霖宜先朝太子施了一礼,又拱手对着两位公子说道:“老夫恭祝两位公子凯旋。” “右相大人客气了。” 萧保梁和萧保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京城,军中早已收到来信。秦成气愤的将信纸丢在地上,怒道:“皇家到底还是不信任我老秦家。” 秦朗面无表情,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说:“这样,反倒好,比起朝中的无端猜测,有人监督,遇到事也能有个说头。” 第100章:不花本钱的生意 顺王的举动,让朝中上下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对于文武百官来讲,为官之道要有狗一样的忠顺,但唯有此点还是大大不够的,还要有狗一样的鼻子。时刻洞察宫中散发出的不一样的气息,这才算得上是机灵,换句话来讲,这才算的上国之栋梁。 周若彤的冷笑和萧成渝寒冷的脸色传不到百官的面前,所以周若彤打算做点什么,她自有考量。临近小年只有一天了,晋王府上下早已忙碌起来。 春华捧来了其余年货的采购清单,“王妃,府上还有一堆东西没有采购呢。” 周若彤呷了口热茶,看都不看一眼,春华有些无奈的说:“王妃,一大早的,您又思考什么呢?” 周若彤想的是凤仪宫,她心想来而不往非礼也,自个儿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皇后娘娘如此厚爱,这么想着,她就站起,朝殿外走去。 春华急忙叫住:“王妃,你要去哪啊?” “摆宴请人。”周若彤说道。 “那这剩下的年货咋办。” 周若彤这才转身,心想这倒是个问题。恰在此刻,萧成渝走了进来,她眼中一亮,说道:“王爷,这年货采买,就交与你了。” 萧成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让本王办年货?”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不然嘞。萧成渝回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你理家,你让本王去做这等事?” “本王妃忙着呢,还有要紧事做。春华,我们走。”周若彤唤起春华就往外走,“本王妃回来前,王爷记得准备完善。” “王妃何时回来?” 周若彤没回他。春华着急的赶上了王妃,问道:“王妃,我们去哪?” “一品轩。” 一品轩乃是京城顶好的酒楼,店门外,积雪有专门的小厮清理。但是,人来人往,并未有多少人停留,店内装饰虽然颇为雅致,但此刻显得冷冷清清。 并未因为年关将近,很多人不来,一品轩寻常亦是如此。这店楼一般不对闲人开放,一品一品,自有内涵。坊间传言,一品轩是只有当朝一品大员才吃得起的地儿。 京城内的豪商巨贾们收到了消息后,就匆匆的赶来了,毕竟,传信的乃是晋王府的人。店门外的迎宾小厮显得有些疑惑,咦,那不是城东最大钱庄的老东家吗;欸,这不是城南马帮的头头吗;乖乖,还有两淮最大的盐商,大梁赫赫有名的丝绸商号的东家...... 这些商人,虽不受朝中儒生待见,可是他们掌握的资源和财务,却没人不会不待见。周若彤安坐在顶楼雅居中的天上人间,这天上人间也有讲究,说是此间本该天上有,缘何到此来人间。 这些巨贾们小心翼翼的安坐着,望着上首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晋王妃,怎么会想起在此摆宴了? 周若彤嫣然一笑,说道:“这一品轩呀,本王妃是不常来的,各位可有推荐。”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说话,还是盐商胆子大,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叫来小厮,吩咐道:“今日有贵客临门,尔等要好好招待,就上这万金宴吧。” 小厮闻言一喜,了不得大主顾呀。 周若彤好奇的问道:“先前并未留意,这万金宴有何讲究?” 两淮盐商笑道:“回禀王妃,这一品轩寻常消费以百两白银起步,这万金宴,顾名思义,自然是万两黄金了。” 周若彤按下心中的震撼,这民不聊生的,四处告急,可是这些商人随意出手,一桌宴席就是万两黄金。这可不是白银,是万两黄金啊。 “这天下受灾,看来各位全无影响嘛。”周若彤不露声色的一句话,让在座的商人皆汗颜,商人虽有大笔财富,但士农工商,一向屈居末等,周若彤乃是右相之女,皇室之人,一句话,自然让这些精明的商人胆寒。 马帮的头头说道:“这雪灾压境,我等亦是步履维艰,这一品轩,若非王妃有令,我等还真是不敢来。” “是啊是啊,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年年亏损,更有各地官员巧立名目,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我等亦是无奈。”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周若彤喝了口茶。静静的看着这帮人装,她倒不介意这帮人有钱,因为她觉得,有穷人自然有有钱人,若是这世上只有穷人,那大梁才是真的该完蛋了。 还是走南闯北的两淮盐商最先留意到王妃眼中的异色,他拱手道:“王妃,我等都是粗人,还请王妃莫要见怪。” 周若彤微微一笑,说道:“哪里话。” 长居京城的丝绸商人乃是御用,亦和宫内打了不少交道,他不露声色的说:“张兄所言不假,我等粗鄙,也唯有买些晋王画像藏于陋室,好让陋室生香。” 周若彤明白,这是向自己套近乎呢。她说:“唉。诸位也是知道,皇室虽然威严,可这日子却不如各位来的逍遥。” 晋王妃话里有话啊。官窑之主悄声问道:“王妃何出此言呀。” 周若彤双手一摆,说道:“没钱呀。” 一句话,逗乐了众人,这个王妃可是有趣,大大方方的说自己没钱的王妃,可不多见。周若彤下一句话说的众人又是胆寒:“这真金白银的,都让你们赚光了,本王妃也是苦恼。” 众人一个哆嗦,做官窑的碰翻了茶盏,卖盐的一口菜差点插到鼻子里,这王妃莫非要整治商贾,还是宫中传出了什么风声。 “所以,各位富商,若是有什么好买卖,记得拉上本王妃。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王妃的有一句话,让众人筷子都不敢举了,这晋王妃究竟想做什么。盐商朝瓷器商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地自桌下传出一沓银票递给周若彤。周若彤不动声色的收了,废话,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 见周若彤收了银票,二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心中稍安。要是不收,他们连饭都吃不下。现在倒好,这送钱的比收钱的心里还虚。 盐商试探道:“听闻王妃最近也对生意颇感兴趣?” 周若彤笑道:“那是自然,都说这士农工商,商居末等,那是世俗之言,本王妃可不这么看。这大好的买卖,大把的银子,有钱大家赚嘛。” 看来晋王妃是真的有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攀上了晋王府的高枝,这寻常做事,可是方便多了。 丝绸商号的老东家拱手道:“王妃有何打算?” 周若彤说:“正所谓人心齐,这泰山移,我等也该抱个团,风大才能船稳。” 虽然在座的皆有冲突,但是众人依旧附和着点头:“王妃高见。” 周若彤知道,和商人们打交道,有些事得模糊了讲,有些事得挑明了说,她就说:“晋王有权,尔等有钱,这钱权结合,生意才能做的大。虽说我等不做徇私枉法的事,但若我等联合,也不必受那贪官污吏的气。” 一句话,点到众人心坎里去了。众人连连点头,盐商说道:“王妃此言不假,但是不知王妃所求为何?” 周若彤夹了一筷子菜说:“做买卖,自然求赚钱了。” “不知晋王妃想要多少?” “一百万两。” 王妃这是狮子大开口呀,但这些钱,众人还是出得起的。周若彤放下筷子,说道:“是每年。” 在座的又不敢吃饭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这不是抢劫吗。周若彤笑着摇了摇头说:“诸位莫要误会,是本王妃给你们的。” 众人更糊涂了,她不是要赚钱吗,怎么反倒给钱了。周若彤解释道:“这做买卖,自然要本钱的,本王妃不会让尔等吃亏,咱们有钱一起赚。” “那王妃要什么?”众人再次问道。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一笑:“诸位每年给我分红即可,晋王府会专派管账先生前往各位的府上,这每年所赚利润,本王妃百两抽十两。”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晋王府派管账先生,那么今后,这各大商人的家底可就彻底暴露了。而且百两抽十,一句话看似轻描淡写,可不是个小数。 周若彤不再说话了,他在等这些人思量,权衡利弊。对这些人,逼不来的,虽说他们碍于晋王府的威严,但周若彤不想这么做。正所谓有钱大家赚,合作才能共赢,若是这些人真的做大了,之后对于晋王与东宫的纷争,可是莫大的助力。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豪商若是和朝中一点关系都没有,打死她都不信。只要控制住他们,今后对于那些朝中官员,不听话的就容易收拾了。 毕竟是两淮盐商胆子大,他一拍桌子道:“干!” 众人闻言,一齐起身道:“我等唯王妃马首是瞻。” 周若彤也起身道:“诸位客气了。” 重新落座后,饭局上的气氛开始活跃了,大家显得轻松愉快起来,毕竟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周若彤放下酒杯,说道:“诸位,歇会本王妃还有一事烦请大家了。” “王妃但说无妨。”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坏笑。 待酒席散后,周若彤满意的坐在马车里,春华担忧的说道:“王妃,来这的少说也有二十来号商人,每年一百万两,这第一年可就是两千万两白银。临近年关了,我们拿的出这些银子吗?” 周若彤白了她一眼,“谁说本王妃会拿钱的?” “那王妃你......” “不是有恒王吗?” “王妃高明。” 晋王府的马车回府了,一品轩门口却迎来了新人。此人白面油头,虽生的俊俏,却眼神猥琐,一看就不是好货。小厮堆笑着迎了上去,此人他惹不起,乃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庶子王文。 第101章:天凉冻脚 众商人下了楼,迎面走来了兵部尚书府上的庶子王文。 两淮盐商眼中一亮,拱手道:“王公子,这大冷天的,您露着脚趾头不冷吗?” 王文低头一看,自己哪里露了脚趾头,他刚想问,两淮盐商就笑着走开了。这时候,走下的乃是全京城最大的丝绸店老东家,他也满面堆笑道:“王公子,雪大天寒,我府上刚好有一块西域贡品,乃是顶好的青丝头巾,赶明儿,我让人给您送去。” “多谢多谢。”王文也拱手道。有人送礼,不要白不要。 落座后,王文越想越纳闷,他盯着自己的脚看,对身后的小厮道:“本公子何时露了脚趾头?” 小厮再也忍不住了,说:“公子,那人说你破鞋!” 王文这才反应过来,一拍桌子怒道:“好个老匹夫,安敢如此辱我。” 那小厮畏畏缩缩的说:“公子,那送你头巾的也没安好心。” “怎么讲?” “公子呀,唯有青,楼娼妓家的男子才头裹青巾。” 哗啦一声巨响传来,桌子被掀翻了。楼下的小厮抬眼望去,见满脸乌黑的王文走下楼来,小厮迎上去:“王公子,您不吃啦?” “吃你妈!” 王文上去就是一耳光,小厮捂着脸委屈的望着出门的王文,心想这狗日的今天抽的又是哪门子的疯。 晋王府的马车停到了恒王府的门前。恒王开心的迎了出来,笑道:“皇嫂,您来啦!” 周若彤也笑着迎了过去,说:“皇弟呀,嫂嫂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恒王闻言一喜,忙道:“里面请,里面请。” 两人礼毕,恒王迫不及待的问道:“皇嫂,有何好消息知会本王呀?” 周若彤笑道:“本王妃手上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一接手,就立马想到了皇弟。” 恒王起身鞠了一躬,说道:“多谢皇嫂照顾!” 春华在后面捂着嘴偷笑,我们家的王妃真是太坏了。 自恒王府出来后,周若彤心情大好。她袖子里藏着两千万两的银票。 周若彤回府后,晋王萧成渝脸色不善的看着她。周若彤瞪了他一眼,说道:“王爷,你老瞪着我作甚?” 萧成渝冷声道:“本王问你,先前你去齐王府上,和成风说了什么?” 周若彤心里一寒,装作不知道的说:“我没说什么呀?” 萧成渝狐疑的望着她,说:“周若彤,本王警告你,你在家里乱来也就算了,你要是跑到齐王府乱来,本王饶不了你!” “那么凶干嘛?”周若彤也没好气的怼了回去,然后说道:“我看王爷你就是闲的,没事做就来找本王妃的麻烦。” 萧成渝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无语,他无奈的说:“快除夕了,你收拾收拾,明夜,我等需前往宫中赴宴。”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又用到本王妃了。” 萧成渝一拍额头,说:“你的脾气都比本王还大。” 晋王府上下张灯结彩,临阳公主也跑来了。 临近除夕,临阳公主,齐王和晋王都是一块过年的。临阳公主挽着周若彤的手道:“皇嫂,你这段时间都不陪临阳玩耍了,临阳一个人在府上好是无聊,你都不来陪陪我。” 周若彤无奈的叹道:“嫂嫂忙呀,这偌大的晋王府要打理,等嫂嫂忙完这一段时间,就陪你。” 临阳公主嘟起小嘴,说:“你和皇兄都忙,也不知你们成天忙个什么。” 周若彤笑了,然后问道:“公主,每年陛下的除夕晚宴,一般都邀请谁呀?” 临阳公主低头想了一下,说:“往年,父皇都是自拟名单。通常皇后皇子会到,王叔也会到,偶尔两年也会叫上左右丞相和御史大夫。” 周若彤点了点头,心想,明夜的团圆饭估计不是那么好吃的。 天光渐渐暗了,齐王也来了。 看到齐王萧成风苍白的脸,周若彤的表情有些怪异。齐王拱手道:“见过皇嫂了!” 周若彤笑着说:“皇弟,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齐王长长的叹道,说:“若是可以,本王倒是愿意呆在晋王府不回去。” “皇弟何出此言?” “唉!还不是皇嫂你那庶妹周若兮害的。” 周若彤闻言忍不住笑了,齐王有些生气的说:“皇嫂先前答应的好好地,现在不帮本王解忧,还嘲笑本王。” 周若彤拍了拍他肩,神秘的说:“皇弟,过了今夜,我保准她不敢再来烦你。” “当真?”齐王狐疑的问。 周若彤自信的点了点头。 冷冬的夜色来的总是这样早,巷道里寒风凛冽,周若兮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望着齐王家的后门,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只要成功一次,她就是齐王妃了。现在,老皇帝有意让右相和齐王联姻,周家有两个女儿,可是先前她被周若彤坑了一把,入主齐王府还是极为困难。 为了达到目的,周若兮隔三差五的就来翻齐王府的围墙,有几次她甚至摸到了齐王的院子,但是眼见成功时,她不知被何人打晕,醒来时就躺在右相府的家门口。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老周家良好的教养。为了当上齐王妃,周若兮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但可惜,今夜活该她倒霉。 正在她努力攀爬时,一根棍子横扫而来将她打翻在地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双眼一黑,一只巨大的麻袋将她罩住。 黑衣人疾行,在幽深巷道里七绕八绕。等麻袋解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兵部尚书的庶子王文那白面油头。 周若兮气的大叫道:“王文,你好大胆子。” 回应她的是啪的一耳光。 “贱,人,你不守妇道,害的小爷我处处被人侮辱,现在你竟然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王文恶狠狠的说。 周若兮捂着脸,眼中露出了狠毒神色,她喝道:“王文,你敢打我?我爹可是当朝右相!” “周霖宜管不好你,小爷我替他管!”说着,王文扬起手又是一巴掌。一巴掌下去,周若兮眼冒金星,她是真的有点怕了,见王文打算左右开弓,周若兮跪在地上哀求道:“王公子,先前是若兮多有得罪,现在若兮知道错了,恳请您高抬贵手。” 王文哪里肯理她,上去又准备一巴掌,却被身旁家仆劝住:“爷!此女长得精致,打残了反倒不美了。” 王文望了望家仆,又望了望周若兮,他对家仆说:“你也跟了我这些年头,阅女也是无数,想来你也不知右相家的女儿是何滋味。” 听到这话,周若兮立马朝后退去,换来的却是王文狠狠地一巴掌,“贱,人,你不是想当王妃吗,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小爷我就赏你个家仆。” “不要啊!” 寒风穿过巷道,白雪飘飘,肌肤亲亲,旖旎的春,光在冷夜中播撒淫秽的种子。 完事后的家仆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不愧是右相的女儿,干起来真不一样。” 王文嫌恶的朝地上的周若兮啐了一口,然后吩咐家仆道:“把这贱,人绑了,丢臭水沟里去。” 周若兮两眼一抹黑,她觉得自己算是真的完了。 第二日,临近过年,有人在臭水沟里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此女子被五花大绑,衣衫不整,扯碎的衣服间还露着雪白的肌肤。有好事者站在旁边欣赏,口中露出啧啧啧的声音。 渐渐地,人越聚越多,其间有人认出了这是右相府的二女儿。接着,街上就炸锅了。这可是临近过年的头等大事。右相的二女儿被人绑了丢在臭水沟里,而且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用上朝的周霖宜一早起来,就听闻家仆来报,“老爷,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没个体统!”周霖宜不满的瞪了家仆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 家仆急声道:“老爷,二小姐衣衫不整的被人丢在臭水沟里了!” 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周若兮连连出事,堂堂当朝右相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此事瞬间点燃京城,恰似寒冬腊月里的熊熊一把火。就连周霖宜的那些门生们也关上门偷偷地乐。 兵部尚书一巴掌拍翻了王文,气的胡子都飘起来了,“逆子!她好歹也是当朝相女,你如此行事,右相大人岂不是记恨于我。” 王文捂着脸没有说话,只要能出一口恶气,哪怕是他爹打他骂他都值了。 周若琳听到此事后,眼睛一亮,现在,周若兮是彻底的毁了。她不禁佩服王妃,大家都将目光落向王文,但她却是心里明亮,早不报复,晚不报复,偏偏在这个结果眼上报复,这导火索,只怕还是晋王妃的手段。 皇后闻知此事后,气的直哆嗦,“烂泥扶不上墙!” 现在,宫内宫外,都被右相家的丑事逗乐了。真应了那句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让大家伙开心一下。现在,右相大人是全京城的开心果。 望着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儿,周霖宜连打她都懒得打了,只说了句:“滚!” 徐姨娘不失时机的说:“老爷,此事不得不好好处理呀。” 周霖宜捂着额头,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出了此等丑事,你让老夫如何处理。” “这个不难!”周若琳自外面走了进来,周霖宜这才留意到自己这个女儿,就问:“你有何见解?” “此事一出,只怕是右相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女儿虽无意责怪姐姐,但姐姐之事,的确让府上蒙羞!”周若琳淡定的说。 “这个不用你提,老夫都知道!”周霖宜不耐烦的没好气的说。 周若琳并不着急,平静的说:“父亲贵为当朝右相,又是儒生表率,此事必须严肃处理。女儿觉得,唯有送去道观,清心寡欲,才能以正视听。” 周霖宜眼睛一亮,送去出家倒是一个极好的解决手段。 第102章:皇宫除夕 老皇帝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难得的几日不用上朝,他也得好好休息一番。老皇帝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咬着牙在硬撑着,而事情却是一日比一日多,他感到由衷的心累。 内侍首领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上,今夜除夕,这宫宴的名单该定下了。” 皇帝睁开眼,点了点头,往日这名单都是自己手书定下,皇宫内宴,一般只邀请最为亲近之人。大臣很少在受邀范围之内。 “后宫有什么意思?”皇帝问。 内侍轻声说道:“回禀圣上,凤仪宫说,这御史大夫日夜操劳,也该犒赏犒赏;翠柳宫则说,左丞相大人为国为民,一片忠心,当邀请入宴。” 老皇帝一笑,“既然如此,那就把御史大夫,左右丞相还有顺王一块叫来。” “是。” 内侍研墨,皇帝手书。名单前列,乃是凤仪宫皇后和东宫太子,紧随着是翠柳宫李贤妃和恒王,之后是晋王及晋王妃,齐王,临阳公主以及顺王夫妇。最后,张甫之,周霖宜和御史大夫也跃然纸上。 周霖宜望着传旨太监,他的内心是想拒绝的。一则得对上自己的王妃女儿和皇后娘娘的两面夹击,二则还有先前的周若兮让他沦为全城笑柄,这时候去,不是去丢脸嘛。 但皇宫家宴,叫上了他乃是莫大荣誉,他又怎敢拒绝,甩了皇帝的面子。 宫门外,萧成渝伴着周若彤,齐王和临阳公主也同时到达。几人寒暄了一番,看到了御史大夫。萧成渝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御史大夫笑着见礼道:“微臣见过诸位殿下了。” 周若彤倒是微微一笑,说道:“御史大夫客气了。这国事繁多,全劳老御史费心了。” “王妃客气了。” 望着御史大夫的背影,萧成渝面色不善的说道:“你与此人客套个什么?” “就是,皇后身边的走狗而已。”临阳公主也帮腔道。 周若彤却摇了摇头,反问:“听闻最近太子妃的身体好像是越来越不好了?” 萧成渝明白了王妃的意思,就不在多言。 宫中亦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但是喜庆归喜庆,一切都得有个章程,合乎礼法。萧成渝望着皇宫,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此次皇宫过年,比往年简单许多。” 领路太监回笑道:“可不是。皇帝陛下心忧百姓,说是一切从简。” 周若彤虽然不知皇宫过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她知道,过年可是件大事,亦是彰显皇室威严和国力之时。现在皇帝下令一切从简,那么各地的情况显然是不容乐观。 就在周若彤暗自盘算之时,恒王急步而来,热情的打着招呼。一见金主来了,周若彤也是换上笑脸,但看到他身后满脸严肃的张甫之,周若彤也是笑容凝固。 “左相大人安好!”倒是萧成渝第一个说道。 张甫之回了一礼,然后说:“晋王殿下客气了。” 周若彤拉着临阳公主悄悄地问道:“往年也请了左相?” 临阳公主也好奇道:“没有啊。往年就我们几个皇子和父皇小聚,一般皇宫除夕宴,父皇是不邀请文武百官的。” 看来,这场夜宴果然不同寻常。 紫宸宫,皇帝早已落座,身旁紧挨着当朝皇后和李贤妃。依次排过去的,是太子夫妇和顺王夫妇以及周霖宜。周若彤心里一惊,好家伙,几个拼的你死我活的人都到齐了。 “儿臣恭祝父皇龙体安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礼毕,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落座。太监开始命令上菜。皇帝开口说:“卿等为国为民,朕心甚慰,值此之际,犒劳诸位。” “谢过圣上。”众人一齐拱手道。 “今日乃是家宴,来的又都是亲近之人,今日没有君臣,各位大可自在,不必拘束。”皇帝说。 “臣等领旨。”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张甫之说:“左相,朕听闻你最近悉心教导恒王,学业进展如何?” 恒王和李贤妃的双眼都齐刷刷的落向张甫之,张甫之顿感头大,恒王是他所有的学生里最蠢的,他又不能实话实话,只得说:“回禀圣上。殿下一心向学,刻苦努力,让老臣汗颜!” 恒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周若彤却在悄悄地打量着太子妃。太子妃顾氏面色苍白,小坐片刻后,额头亦是冷汗密集,周若彤心想,这生产大关,十之八九是鬼门关了。 御史大夫不失时机的问道:“恒王殿下一心向学,真是可喜可贺,这值此除夕之夜,不知殿下可有文章,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恒王闻言,脸色刷的白了。 李贤妃暗骂老匹夫,连张甫之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恒王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大家心里都明白,何必赤,裸裸的打脸。 周若彤微微一笑,说:“父皇家宴,除夕之夜,我等还是先不谈文章著述,好好团聚一番,岂不美哉。” 恒王感激的望了周若彤一眼,皇后这时候抓住了机会,也笑道:“本宫近日听闻,晋王妃颇为繁忙,竟做起买卖来了。不知,可有此事?” 周若彤脸色一寒,这该死的妖后一看就没安好心。周若彤回道:“娘娘,河北大灾,晋王封地又大多都在河北。晋王殿下他心忧天下百姓,不愿催租,我等别无他法,也不愿给宫中平添负担,只好另觅他法。”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成渝此事办的好,这大梁的江山,不是一人一姓,乃是万民百姓的。成渝能够心系百姓,实属难得。” “谢父皇夸赞。”萧成渝说道。 皇帝发话,按理说不该有不和谐的音符,但是张甫之这个牛脾气却偏偏找事做,“晋王殿下心系百姓,实乃苍生之福。但是古语有云,三纲五常,自有规矩,女子家本就不该抛头露面,现在又从商。士农工商,商居末等,王妃又是妇女表率,身居一品诰命夫人,此事,做的颇为不妥。” 一席话,狠狠地伤了周若彤。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李贤妃瞪了老头子一眼,这老头子到现在还分不清状况嘛。 周若彤一笑,不做辩解,说道:“左相教训的是。若彤必将牢记于心。” 这时候,菜上齐了,皇帝未曾动箸,谁敢先动。皇帝举筷,随便夹了点东西,众人这才跟着举筷。皇帝并未动口,而是继续望向顺王道:“皇弟,近来可还安好。” “回禀圣上,一切安好,谢圣上挂念。” 顺王妃却在此时落下泪来,皇帝不解的问道:“王妃可有苦衷?” “臣妾不敢。”顺王妃起身施礼道:“只是往年除夕,臣妾那两个儿子都陪伴左右,今日孩儿不在,臣妾思及,还请圣上恕罪。” 皇帝摆手道:“顺王府两公子为国效力,当是朕感谢你和顺王。” “臣妾不敢。”顺王妃跪在了地上,皇后内心一惊,这顺王妃可能要出手了,果然顺王妃说道:”臣妾知晓此事难以开口,但是臣妾亦是母亲,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将我那俩孩儿召回。” 皇后却抢先开口了,安排萧保梁和萧保君前往军营牵制秦朗秦成两父子乃是她的一手妙棋,她怎能让顺王妃毁了,她说道:“王妃此言差矣,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两位公子挺身而出,为国效力,乃是江山社稷之福。王妃自当感念,如何说起这丧气话来。” 皇后瞥了顺王一眼,顺王也开口道:“圣上,王妃她思子心切,胡言乱语,还请圣上莫要怪罪。” 皇帝扶起了顺王妃,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朕理解。” 借着皇帝的话,周若彤顺势说道:“父皇圣明。这天下,唯有父母最为劳累。”她转而望向太子妃说道:“太子妃将为人母,将来产下男丁,让我皇室兴旺,当真是可喜可贺。” 太子妃露出了惨白的微笑,摸了摸肚子,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说:“妾身的全部心愿,全在这孩儿身上,惟愿给太子留个孩儿,妾身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太子拉住了太子妃的手,宠溺道:“不管生男生女,我都喜欢。” 周若彤一句话,让御史大夫心里长了个疙瘩。先前他还不曾考虑,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虽是莫大的光荣,可是若是诞下女婴,这地位就尴尬了。而且以太子妃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这生产一事乃是一大难关,若是不幸难产,哪怕是命能保住,只怕之后生育也是困难。自己加入太,子党,还不是时势所迫,若是没了女儿,自己的处境岂不也是危险? 皇后脸色一黑,此时正是党争激烈之时。周若彤一句话动摇了太,子党党魁的心意,此女可恶,当诛。 她面色不善的望了周若彤一眼,周若彤棘手,绝对不能在任由她成长,否则必将大患。 周若彤见到御史大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给萧成渝夹了点菜,萧成渝却小声的说道:“你什么时候也给本王生一个。” 周若彤闻言双脸通红,踢了萧成渝一脚,悄声道:“没个正经!” 李贤妃见周霖宜孤零零的坐在那里,朝恒王使了个眼色,朝中以周霖宜势力最大,自然也是恒王党拉拢的对象。 恒王明白了母妃的意思,却没脑子的问道:“右相闷闷不乐,可是因为相女一事心忧?” 周霖宜的脸色瞬间变了,连嘴里的菜都停止了咀嚼。众人都面色诡异的望向周霖宜,周霖宜如坐针毡,难受的很。 李贤妃原让恒王讨好周霖宜,他什么不提,偏偏提这个,这不是打人家脸嘛。她现在恨不得给自己儿子一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皇帝也反应过来了,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还以为恒王说道是周若彤,就问:“晋王妃和右相有何事苦恼?” 周若彤笑了,他知道皇帝误会了。 第103章:雪上加霜 寒风咆哮着在塞北那荒凉的土地上肆虐,纷飞的大雪像是撕碎的棉絮在四处飘摇。望着天上的白雪,这若是真的棉絮该有多好。有的兵士望着白絮飘摇,想起了无根的浮萍。戎马生涯,岁月倥偬,不知家中成了何样。 “开饭啦!今夜有肉!” 一声惊喜的呼唤传来,众人忙朝内赶去。军中的饮食是越来越差了,军饷迟迟不发,难得的除夕之夜,戍守边疆,这些将士们能够吃上一回肉已经是非常开心的了。 蒸腾的白气缓缓地飘摇,这弥漫在军营的肉香,可比那京城豪室内的龙涎香珍贵的多。有肉吃,就有力气打仗了,有力气打仗,才能保卫家中的父老乡亲不受荼毒。 秦朗和秦成两父子吃着窝窝头,就着腌咸菜,秦朗望了秦成一眼,说道:“来到军营,这伙食可还适应。” 秦成皱起了眉,他不是不能吃苦的富家公子,行军打仗,哪里讲究这些,可是成日吃糠咽菜,这样的士兵有战斗力吗?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孩儿先前离去之时,军中伙食虽也粗糙,但好歹还有肉食,未曾想这一回来,竟成了这样。” 秦朗放下了饭碗,拍了拍秦成的肩膀,说道:“国库空虚,各地灾情不断,我等亦当体谅。”秦成无奈的点了点头,除了体谅,还能有何法子。 风吹的更大了,塞北那昏沉沉的夜色好似如山岳一般压了下来。隐在黑暗深处的无数目光射出贪婪嗜血的光芒,前方的肉香勾起了他们的欲,望。唯有杀戮,才能报仇,才能满足。 有些士兵搬来了军中的所剩不多的烈酒,一人分了一点。军中原本禁止饮酒,但是今夜除夕,战士也是寻常人,上头自然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一股暖意遍及全身。有人高声唱道,嗓音粗犷,处处跑调,却迎来阵阵喝彩。肃杀的军营,已经很少有人间烟火了。 就在粗犷的歌声随着篝火那摇晃的光焰逐渐摇晃之时,喧哗杂乱的声响传来。这些嘈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端着肉的将士先是一怔,接着,他们反应过来了。 “敌袭!” 大梁除夕,塞北那素白的雪地上开起殷红一片,未及多久,又被新的积雪掩藏。素白的世界下,同时埋藏着这个世界上的丑恶和高大的灵魂。 塞北的风很大,但一时半会还吹不到京城。 老皇帝疑惑的看着周霖宜和周若彤,周若彤笑着解释道:“父皇,我有个庶妹名唤若兮。此女虽天生丽质,可却有些顽劣,原想着交与皇后娘娘调,教几日必当能够知书达礼,未曾想又捅出篓子,让父亲大人劳神。” 皇后听完后,恨不得掐死周若彤,什么让本宫调,教几日,那团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是整个京城女子的耻辱,作为天下妇女的典范,国母娘娘如何能与此人沾染丁点。 皇后嫣然一笑,故作疑惑的说:“先前是听闻有右相府庶女参见,但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之事,本宫也不曾留意。有些人呀,就喜欢扯着鸡毛当令箭,本宫若是事事关心,也不用执掌这三宫六院了。” 皇后把自己推脱的干干净净,周霖宜恰到好处的卖个人情道:“都是微臣教女无方,才出此等丑事,实乃家门不幸。为以正视听,微臣已决定,将其送入观中,一辈子清修苦读,悔过自新。” 周若彤虽然不喜周若兮,但也是心想,自己这骑墙爹的心是够狠的。养了一辈子的女儿说是送出家就出家了,这苦夜漫漫,吃斋诵经的,实在是残酷。但转念一想,这一饮一啄,也应了佛家的因果报应,一切皆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人了。 左相赞道:“右相大人持家甚严,乃是我等典范。” 皇帝一摆手,“未曾想竟是如此之事,右相也不必过意不去了,普天之下,谁家没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女。”老皇帝一句话,说的在座的皇子们人人自危,唯有晋王萧成渝坦然自若。 老皇帝接着说:“来来来,今夜饮酒吃菜,不提这不开心之事,让我等一道守岁。辞旧迎新,盼我大梁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盼我大梁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众人也举起手中的酒杯敬道。 抛开其他不谈,此夜乃是小年夜,正是阖家欢乐之时,皇宫内院,颇为冰凉,哪怕是装装热闹,大家也是乐意。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老皇帝面有红晕,此时,子夜已过,旧岁以辞。自太子开始,各位皇子以此向皇帝拜年。 微醉的皇帝望着跪倒在地的诸多皇子们说道:“朕有时候真的羡慕那些寻常百姓,子孙满堂,没有纷争,其乐融融呀。” 这时,殿外的门猛地被狂风吹开,风雪夹杂着进入殿内,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内侍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微臣失职!请皇上恕罪!” “无妨!”皇帝没有怪罪,他摇晃着身子走出大殿,望着殿外被大红灯笼照亮的雪地,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此时该离去了,毕竟正月初一,乃是百官重新上朝之际。那时,各种祭祀典礼章程繁复冗长,也是劳累无比。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留下,其余人可以离开了。” 太子,晋王和恒王三人对视了一眼。皇后对太子点了点头,李贤妃有些担忧,周若彤抓住了萧成渝的手,萧成渝温柔的说:“回家等我。” 紫宸宫的殿门被关上了,门外的众人谁也不知道皇帝会对三位皇子说些什么。皇后扭着细腰旖旎的走来,对周若彤露出了冷笑,当着周霖宜的面说道:“你那妹妹有你这样的好姐姐,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儿臣不知母后何出此言!”周若彤不卑不亢的说道。 皇后瞥了一眼周霖宜,笑道:“晋王妃倒是好手段,右相大人当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不止生的好,还教的好!” “微臣不敢。”周霖宜弯腰低头道。 皇后说完这句后,转身离去。 望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周霖宜望了自己女儿一眼,皇后的意思很明显了,周若兮这件事,周若彤脱不了干系。 周霖宜并不在乎周若兮的死活,但他在乎当朝右相的颜面,如此行事,让他堂堂右相今后在朝中还怎么做人。他有些面色不善的对周若彤说:“任你身份尊贵,但好歹也是右相府出来的女儿!” 周若彤内心冷笑,你可有一日拿我当过女儿?除了周子峰那个蠢货是你传宗接代的香火,其余的不过是你的政治资本罢了。周若彤不露神色的说:“爹爹言重了。皇后娘娘的心里父亲大人比谁都清楚,这父皇的心思呀,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弄清了!” 他神色莫名,看了一眼这个女儿转身离去。 左丞相赶上了右相,有些国事,他还要和周霖宜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通过周霖宜再从户部的嘴里为灾民掏出点银子来。 御史大夫扶着太子妃去了东宫,顺王夫妇也准备离去。周若彤快步赶上,顺王妃以为周若彤是来找自己的,周若彤却直接对顺王说:“王叔,能否进一步说话。” 顺王怔了下,然后点了点头。顺王妃望着自己侄女和夫君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叔,您对塞北局势有何看法。”周若彤的靴子踩在柔软的雪地上,咔擦咔擦的,她觉得怪好玩的。 “王妃有何看法?”顺王反问。 周若彤知道自己遇到了老江湖,顺王不比皇后娘娘容易对付,更关键是,皇帝对于他的信任比对于凤仪宫的信任更大,毕竟这个老人是昔日有可能登基做皇帝的。 “王叔,您该知道,辅国公府秦家对于整个皇室是忠贞不二的。”周若彤直接说道。 顺王点了点头,说:“这个,本王知道。”顺王停了下来,望着晋王妃欲言又止的神情,他说:“先年,我与皇帝陛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若真的算起来,我该是陛下的兄长,因为我出生的比他早了片刻。” 这句话,犹如惊雷般炸响。皇帝和顺王皆是老太后所生,若是顺王说的是实话,那么按照传统,此刻登基的是顺王才对。 顺王继续说道:“是年,亦有人夸赞我品行端正,但是我深知,那时深处乱世,我非治国安邦之才。国家动荡,若是再有党争,那这大梁的江山就完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由衷的说道:“王叔高风亮节,若彤钦佩!” 顺王摇了摇头,说:“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想说的是,这大梁的江山皇室内谁做主都行,但前提是他能稳定这江山。我和秦家的关系一向不错,先年我更与秦朗是结拜兄弟,但是,功高震主,秦家已经极尽繁荣,这名声,不能在往上升了。” 周若彤总算明白了顺王的真实意图,皇帝即将退位,这是不争的事实。太子和晋王里面,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只要能治理好国家,顺王都支持。但是,新皇登基,根基不稳,秦家一门掌握兵权,名声盖过新皇,这是顺王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打算收权了。这个权不是收到自己手上,而是收到皇室的手里。 皇帝信得过顺王,所以皇帝也支持顺王这么做。可是如此一来,晋王的处境就显得尴尬了。顺王不可能没有考虑过,顺王权衡再三,为了皇室江山,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周若彤知道在劝解也没什么办法了,不管顺王愿不愿意,他都是皇后那边的人了。周若彤露出了苦笑,凤仪宫和顺王府联手,若是辅国公府的军权再被收回,那样,晋王的翅膀就断了。皇后好狠的一步棋。 周若彤裹紧了身上的棉衣,除夕的夜,让她觉得寒冷刺骨。 遥遥的天际出现了曙光。一向踩着碎步的太监竟然大步狂奔起来,顺王和周若彤朝那声音望去,顺王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太监的身后,跟着的是衣衫不整的传令兵。那兵属于塞北。 紧闭的宫门被推开,冷风刮进了紫宸宫。 蛮族在除夕夜发动了战争。 蛮族陈兵五十万,号称雄兵百万,而驻守塞北的兵士只有四十万。 此战,乃是国战。 第104章:新年不顺 骑在马背上的秦成望着雪中冻僵的尸体,一向见惯生死的他也忍不住流出了滚,烫的热泪。泪珠落在雪地上,融化了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小洞。 戍守边疆的将士们戎马一生,到头来,连最基本的一抔黄土都没有。大梁愧对这些战死的阴魂。望着满脸污渍的秦朗,秦成擦干泪水,翻身下马,“大将军,蛮族偷袭,此战,我军伤亡五万,斩敌三万。”一般在军前,他们从不以父子相称,而是以军衔相称。这是秦家百年来的习惯。 秦朗叹了一口气,望着满地的尸体悲哀道:“都是我大梁的好男儿啊!老夫愧对你们。” “此事不怨将军。”秦成面色阴沉的自雪中抽出一柄长剑,用力一掰,利刃应声而断,他冷冷的望着这两断的剑刃,“如此武器,简直就是让我等白白送死。” 秦朗没有说话,而是唤来了书记官,他对他说道:“此战,我军伤亡五万,斩敌三万。” 书记官犹豫着望向了秦朗,说道:“将军,如此记录呈上朝堂,只怕上面怪罪下来。” 秦朗冷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隐瞒不报,才是罪该万死。” 书记官一个激灵,“是。” 秦成指着地上的断刃,说道:“把这个也记上!” “不必了。” 秦成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秦朗吩咐身旁的副官说道:“把这两柄断刃包好,随奏折一道进京。”接着,他压低声音道:“此物不要直接呈上,先送去晋王府。” “是。” 元月初一,大梁的皇京过得并不热闹。整个京城弥漫着压抑的气氛,除夕夜,正当全天下守岁辞旧之时,塞外蛮族陈兵五十万压境。就是在底层的百姓也知道,这是国战。 今日凌晨,当传令官推开了紫宸殿的殿门后,萧成渝就没有回来,他连同太子和恒王,陪着老皇帝直接上早朝了。 首战的战报还没有传到,只知蛮族集结五十万大军突袭塞北军营。具体战况还未传来,朝中弥漫着压抑的氛围,文武百官刚过完除夕就听闻如此恶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皇帝冷冷的望着底下的百官,说:“都听完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恒王出列,“启奏父皇,塞外蛮族,未开化之地,趁除夕夜偷袭我军,实属可恶,简直是欺人太甚!” 老皇帝没好气的瞪了慷慨激昂的恒王一眼,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恒王见父皇脸色不善,也就不敢在说话了。 萧成渝说道:“启奏父皇,儿臣觉得,事发紧急,我等还不知具体情况。五十万敌军是虚数还是实数;首战,我军伤亡究竟多少也还未知,所以,我等不可贸然而动,需先等前线战况,才能在做打算。” 皇帝点了点头,御史大夫却反对道:“兵法言,战场千变万化,若是我等无所作为,贻误战机,只怕是后患无穷!” “那御史大夫有何高见?”萧成渝讥讽的反问道。 “卑臣以为,塞外蛮族五十万大军悄无声息的偷袭我军,事先不可能无所动静。大将军秦朗失察导致敌军偷袭,应当治罪,当务之急应当择选良将派往军中接替秦朗之位,将秦朗押赴皇京查办!”御史大夫再次说道。 萧成渝满脸寒霜的怼道:“御史真是好用心,大军压境,正是危难之时,我等不思退敌良策却临阵换将,不知你是我大梁的臣子还是蛮族的臣子!” “晋王殿下,你如此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御史大夫气的胡子都飘了。 皇帝不悦的呵道:“还没打进来呢,你们倒先吵起来了。” 御史大夫瞪了萧成渝一眼,恭敬的说:“圣上明鉴。” 萧成渝也施礼说道:“父皇,儿臣以为,现在断不可临阵换将。否则军心不稳,更是大患。” 皇帝点了点头,说:“皇儿言之有理。临阵换将之事莫要再提。但是我等不做准备,也是不妥。”接着,他望向户部尚书说道:“户部需即刻筹办粮草军饷,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户部尚书闻言,面露苦色,现在户部哪还有钱。 周霖宜瞪了他一眼,他赶忙改口说道:“臣遵旨!” 早朝散后,周若彤望着一脸疲惫的萧成渝有些心疼,她拉住了萧成渝的手,关心的问:“王爷,何事如此操劳?”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边荒打起来了!” 周若彤心里一个咯噔,秦成表哥可是在那里呀。她问:“大仗还是小仗?” “蛮族陈兵五十万突袭我军,具体战况还未得知。”萧成渝疲惫的躺在马车里,他说:“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御史大夫那老匹夫还想着党争,真是可恶。” “王爷消消气。边关有我秦家在,舅舅久经沙场,乃是当世名将,又有秦成表哥,想来定然无碍!”周若彤安慰道。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惟愿如此!” 三日后,塞北的军情传到了朝堂。首战,我军损伤五万,敌军损伤三万。原本就军力相差十万,这下子,可是相差十二万,对于大梁是极为不利的。 萧成渝又去朝堂上了,周若彤一个人待在府中,这几天,她也是整日间忧心忡忡的。 院外有家仆跑来,说:“王妃,门外有个邋遢军人求见?” 王妃先是纳闷,但想来可能是塞北来人,慌忙召见。 此人见到王妃后,单膝跪下:“小的赵岩,乃是大将军帐前传令官,见过王妃了。” 周若彤赶忙扶起,“壮士不必多礼。” 她转而吩咐春华:“春华,快备上热酒热菜!” “王妃心意,小的领了,但战情紧急,小的不敢耽搁。”王岩正色道。 周若彤心中赞叹,都说秦家军军纪严肃,看来传言不虚。她看那小兵东张西望,目光焦灼,显然在找人,就问:“你可是找晋王殿下。” “正是!” 周若彤笑道:“晋王殿下上早朝去了,据说今日有军情传来,想必朝中讨论也是激烈,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你有何事,与我说就好了。” 王岩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周若彤知道他顾虑什么,就说:“辅国公秦朗乃是本王妃的嫡亲舅舅,本王妃,也算是秦家的人。” 闻言,王岩立马跪在地上哭诉道:“王妃,烦请你救救我塞北将士吧。” 说着,他自怀中掏出一块破布包裹之物放在地上。破布展开,里面是染血的断刃,周若彤拿起,冰凉的感觉自肌肤表面传来,她拿至眼前一看,这哪里还是利刃,锈钝不堪,前线的兵士就是这样作战的吗? “此事,本王妃心里有数。你回去告诉舅舅,这事,晋王府给他办妥!”周若彤神色鉴定。 “我代军中将士谢过王妃!” 说罢,他擦干泪水,急急的朝门外走去。 “王妃,这事我们该怎么解决呀?”春华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这断刃的问题,可是涉及到塞北四十万大军的武器问题。 望着这个,周若彤也是头疼的很。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刚刚她答应的爽快,可是实际一想,此事牵连甚多,倒真是个麻烦问题。 临近晌午,萧成渝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周若彤取下他身上的长袍挂好,吩咐春华看茶备膳,就在萧成渝边上坐着说:“王爷,今日朝会如何?”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情况不容乐观,五十万大军坐实,初战,我军损伤五万,敌军损伤三万。” “这也怨不得辅国公,敌军人数上本就优于我军,又是偷袭,有如此战绩已经实属难得了。”周若彤说。 “这个本王自然知晓。可恨那些儒生只会纸上谈兵,在朝堂上以御史大夫为首攻讦辅国公首战不利。就连你爹也站在了御史大夫那边。这回,要不是父皇顶住了压力,只怕是军中将领就要换人了。” 周若彤脸色一寒,她没有对此发表见解,而是说:“王爷,我给你看样东西!” 萧成渝望着地上的断刃,脸色更差了,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这该死的户部。” 他收起断刃,就往外走,连外袍都忘记穿。 “王爷哪里去?”周若彤叫道。 “本王现在就入宫参见父皇,将此物交与他看,看看那帮儒生还有何话可说。”萧成渝冰冷道。 “王爷留步。”周若彤叫住了萧成渝,认真的说:“把这交给父皇了,就能解决问题?” 萧成渝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周若彤解释道:“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国库空虚,户部拨不出银子来,你找父皇也是白搭。” “那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呀!”周若彤无奈的坐下,说:“这事,我们还得好好商议一番。” “最好尽快!”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仙人吗,随便吹口气就能给你变出来。 许久后,周若彤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她说:“这事,还得先找我那骑墙的爹。” “找他作甚?”萧成渝有些不解。 周若彤说:“这钱的大项,至少还得户部来。我们连户部究竟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坐在这里也是干着急。” 萧成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周若彤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王爷你先用膳,等我归来。”接着,她唤来了春华,说道:“先前恒王送来的那十斤千年野山参,还在吧?” 春华点了点头,“还不曾动过!” “你把他们全部取来!”周若彤吩咐道。 “你要那作甚?”萧成渝问。 周若彤苦笑道:“没点实惠,我那爹还能给你交个实底?” 萧成渝摇了摇头,心想这父女之间怎么相差这么大。望着临出门的周若彤,萧成渝喊道:“王妃,你可千万记得早些回来,本王等着呢!” “知道啦!本王妃心里有数!” 看着周若彤渐行渐远的身影,萧成渝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本王何时起这么依赖王妃了?看来还是父皇看的明白,这门亲事,本王结的值。 第105章:我出一半 晋王府的马车在右相府落定,府前的仆役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心中却是暗想,最近这几日,王妃回来的也忒勤快了些吧。 周霖宜听到小厮的禀报后,说道:“先让她到偏殿稍作歇息,就说老夫最近政务繁忙,需先等会。” 徐姨娘假笑道:“老爷,这大小姐好歹也是个王妃,又是一品诰命夫人,如此行事,恐为不妥。” 周霖宜白了她一眼,冷哼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他负手而立,面色不善的望着门外幽幽的说:“她周若彤在显赫,到底也是我老周家嫁出去的女儿。没有我老周家,如何有她的今天。本相今日就是要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本相给她的。” 徐姨娘吓得一愣,不知右相怎的一反常态如此生气。她不知,除夕夜的皇后一席话,让他知晓了周若兮的事必定有周若彤的手段。两人都是女儿,怎么闹无所谓,哪怕是一个杀了另一个,只要不影响他周霖宜的地位,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周若彤的手段不止整治了周若兮,还打了他的脸。这件事,他不能忍受,必须得给这个女儿点颜色看看了。 茶换了一壶又一壶,周若彤已经等了数个时辰了。春华捏紧拳头冷声道:“老爷忒不地道了些,再怎么说,小姐也是王妃,更居一品诰命夫人,他竟敢如此怠慢!” 周若彤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她说:“本王妃的这好父亲,是摆脸色给我看呢。先前周若兮之事,我打了右相府的脸,现在他晾着我,就是想让我知道我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春华听闻更气了,嘟起小嘴道:“那关王妃何事?二小姐不守妇道,心肠歹毒,乃是咎由自取!” “本王妃整治周若兮并无大碍,但是本王妃打了右相府的脸对于他来说就是大事了。”周若彤站了起来,握着拳来到门前,冷冷的说道:“你以为本王妃的一切是你给的,可是你却没想过你的一切乃是娘亲给的。现在,本王妃只是讨点利息。” 左等又等,右相大人就是不来。天际逐渐变暗,周若彤也有些心急起来,她倒不是害怕周霖宜放鸽子,而是担心晋王萧成渝等的太晚了。 “王妃久等,乃是微臣失职。”周霖宜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周若彤暗自冷笑,不以父女相称,反称臣子,不过是想试探本王妃而已。周若彤假装大惊失色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可是女儿做的不对,惹父亲大人生气。” 周霖宜依旧不动声色,故作客套的说道,“你我昔日乃是父女,但现在你嫁入皇室,极尽尊荣,又身居一品诰命夫人,在你面前,再以父女相称就不合适了。” 周若彤死命的掐了自己一下,眼中滚出了几粒泪珠,她的鼻翼翕动,一抽一抽的说道:“不管若彤嫁与何人,都是爹爹生养,如何敢忘本?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爹爹如何不认女儿了?” 说完,周若彤哭的更厉害了。 春华暗中竖起了大拇指,王妃是真的厉害,这演技是当世无人能及。 周霖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扶起了周若彤温和的说:“好女儿,为父就如此一说,你莫要放在心上。” 周若彤依旧假装的抽抽搭搭,许久后,眼泪干涸,双目通红的她望了春华一眼,春华转身捧出了十斤的野山参,周若彤说道:“这是深山老林的野山参,最近国事烦劳,女儿也是痛心,特意备此薄礼前来孝敬爹爹,希望爹爹身体安康。” 周霖宜更满意了,显然这个女儿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这样很好,更何况,如今国事艰难,这十斤老山参可是豪奢无比了。 周霖宜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轻呷了一口茶,咂了咂嘴后淡淡的说:“女儿呀,此次前来,可是遇着难事了。”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唉。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儿随了晋王,自然要谨遵礼法,做好妃子的本分,现在晋王久日操劳,日渐憔悴,女儿看在心里,急在眼里。但这干着急也没用,只能来此求教爹爹了。” 周霖宜放下茶盏道,暗想原来是萧成渝派来的,他瞬间有些明白了,就说:“女儿何必烦心,对症下药即可。” 周若彤起来躬身施礼道:“请爹爹赐教。” 周霖宜笑着说:“你也不必瞒我,可是因为秦家要钱要到了晋王府,所以萧成渝派你来当说客了。” 周若彤小心道:“爹爹。秦家毕竟是女儿的外公家,晋王又是女儿夫婿,还请爹爹行个方便。” 周霖宜摇了摇头,坚定道:“若彤,为父也不瞒你。户部,拿不出钱!” 周若彤暗骂这个该死的老狐狸,要是户部真的一点钱都没有,你和我逼逼这么久干嘛。周若彤近日常和商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如何斡旋,她也故作无奈的说道:“可怜我这大梁江山,恐怕是保不住了。” “女儿!此话乱讲,可是要掉脑袋的。”周霖宜冷声道。 周若彤继续叹了一口气,望了春华一眼,春华会意,吩咐下人取来了那锈迹斑斑的断刃放在右相面前。周霖宜也是目露寒光,周若彤望了他一眼,说道:“五十万大军对阵四十万大军,而四十万大军用这样的东西御敌,不是女儿危言耸听。女儿给爹爹交个实底,女儿在晋王府也有些家私,我们父女连夜拾掇,爹爹的右相也不用做了,我们逃难去吧。” 周霖宜闻言,一个哆嗦,周若彤的话让他感到一股凉意。周若彤继续说道:“爹爹别再犹豫,右相虽然位高权重,但也得有命才行。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还是逃难去吧。” 啪的一声,周霖宜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地上,茶渍污染了地面上的丝质毛毯。周霖宜猛地站了起来:“老夫乃是当朝右相,誓与大梁共存亡!” 周若彤知道老头子上套了,前半句才是他在乎的。边关四十万将士的生死管他屁事,他努力奋斗到现在才权倾朝野,那是他毕生的事业。右相才是他最在乎的,甚至高过了传宗接代,但是这个右相有个前提,必须是大梁的右相。或者说,只有大梁完好,他才能安坐右相之位。 周若彤立马起身假装害怕的哆嗦道:“女儿失言,还望爹爹莫要怪罪。但是边关将士的问题不解决,这万里江山,实在堪忧啊。” 周霖宜先前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如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坐在太师椅上。他捂着额头道:“户部拮据,实在凑不出那么多银子呀。” 周若彤自然不信,她追问道:“偌大的户部,会拿不出军饷?” 周霖宜继续无奈道:“若说仅供军饷,那还可以,可是大梁江山何止万里。现在全国一半的地方都在遭灾,张甫之那厮天天缠着我要赈灾的银子。各地各府才不管你国战就不会伸手要钱,更何况普天之下,那么多官僚,各级机构,就不用发俸禄了吗?” 周若彤眼色黯淡,她有些失望道:“那户部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本相施压,户部最多拿出一半银子!”周霖宜说道。 周若彤又燃起了希望,问道:“父亲当真?” “如此国事,我如何瞒你?” 周若彤想了许久后,双目中射出坚定的神色,她说:“若是父亲可以解决军中索要的一半,女儿可以解决另一半。” “你?”周若彤眼中露出了惊疑的目光,说:“你能有何法子?” “这个就不用父亲大人您劳心了,女儿自有法子。只是爹爹是否能够说动户部?”周若彤再次开口,需要周霖宜的准确答复。 “那是自然!”周霖宜又自信的站起来了,他说:“户部尚书乃是本相一手提拔的门生,若是不依我,除非是他不想干了!” 周若彤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劳烦爹爹了。”接着,她又补充道:“女儿也无十成把握,到时候,还请爹爹相助,若是事成,对于爹爹也是大功一件。” “此话怎讲?” 周若彤解释道:“我大梁军士如此打仗,自然不是个法子。父皇圣明,到时候势必会逼户部拿钱,若是户部拿不出,身为六部之首的父亲,难道可以脱离干系?” 周霖宜心中一惊,此事他倒是没有想过,边关告急,毕竟是纸包不住火。若是此事真的闹大,只怕他真的会越陷越深,“女儿有何方法?” 周若彤笑道:“明日早朝,爹爹不如主动承担起来这筹备军饷的任务,如此一来,皇帝陛下自然不会怪罪,甚至会嘉奖,若是爹爹筹备完善,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周霖宜一抚长须,一拍大腿,“妙!妙!如此甚妙!” 周若彤也起身道:“女儿毕竟是老周家的人。这心,自然是向着爹爹的。” 周霖宜开心的笑了,热情的拉着周若彤要留下一块用膳。周若彤难得的没有推辞,晚膳间,二人其乐融融。徐姨娘一脸郁闷,见面前不是还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嘛,怎么片刻后又其乐融融了? 周霖宜拉住女儿的手,执意送到右相府门前,他亲昵的说道:“女儿呀,老夫这些子女,属你最给爹爹争脸。” 周若彤一笑:“能为爹爹解忧,乃是女儿的福分。” “女儿,那明日就依计行事。” “自当如此。” 第106章:商务洽谈 晋王府的车夫刚刚扬鞭,一中年妇女却自府内冲出拦在了马车前。车夫猛地拉缰,吃痛的马儿高高的抬起前蹄,唏津津的一声长鸣,马车重重的落在地上。 “不要命了!”惊魂未定的车夫怒喝道。 周若彤掀开车帘,没好气的说:“刚刚是怎么回事?” 车夫讪讪的赔笑道:“回禀王妃,是一个女人拦住了马车!” 听到这句话,周若彤直接将帘子拉上。 柳姨娘见周若彤一露面又不见了,拼了命的就往车厢里扒拉。 车夫自然不敢让这妇人冲撞了王妃,他那肌肉饱满的胳膊有力的挥舞起来,瞬间将柳姨娘撩翻在地。 柳姨娘一打滚,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攀住马车的边缘,哀声高喊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一切都是贱婢的不是,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若兮吧。” 车内并不动静,车夫小心翼翼的朝身后望了一眼。看来这女人跟王妃认识,没有王妃的命令,他也不敢贸然而动。 柳姨娘继续喊道:“阿弥陀佛。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下地狱,我入火海,我不得好死。但是王妃呀,若兮是我女儿呀,不能让她一辈子毁在道观里呀。” 坐在车厢内的周若彤面色森冷,笑话,你当年害我娘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她朝着车夫暴喝道:“还不驾车?” 车夫扬起马鞭,重重的挥下。马儿吃痛,立刻狂奔起来。可怜的柳姨娘被甩飞出去,重重的摔了个狗吃屎。她衣衫褴褛的爬起,黑血裹杂着污秽自额头浸染了衣领,她疯狂的朝着马车的背影大呼小叫的哀嚎着,如同疯婆子一般,直至被相府的仆人拖走。 春华待在周若彤身边,叹道:“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周若彤瞪了她一眼,冷冷的说:“你可怜她?” 观晋王妃面色不善,语气冰凉,春华忙说:“春华不敢。” 周若彤掀开了车帘,虽已是早春,可寒风依旧料峭,灌进脖口亦颇显冰凉,周若彤悠悠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周若彤自右相府出来后,满脸就挂满了冰霜,直到见到了萧成渝,面色才变得温和起来。 萧成渝有些不悦道:“本王等你许久,这饭菜都已热过三回,总不见你归来,何事竟耽搁如此之久?” 王爷虽然怪罪,可是周若彤却心中暖暖。 王爷久坐等候,自己没回来却不肯动箸,这自然让周若彤感动。她将身上的雕花披风交给春华,对晋王萧成渝笑道:“王爷怎的不先用膳?我那父亲,乃是全京城一等一的滑头,本王妃自然是要好好斡旋一番。” 萧成渝被周若彤俏皮的语气逗乐了,一把拉过周若彤揽入怀中,他伸出手指在她的鼻梁处一刮,笑道:“全天下说自己的爹是一等一的滑头,只怕王妃你是独一份了。” 周若彤故作无奈的说道:“那王爷岂不是福分不小?” 萧成渝故意摇了摇头,说:“还不够!还不够!” 周若彤顿时有些不爽的伸出小拳头直接锤在他的胸膛上,“那你嫌福分不够,再纳个小妾好了。” “本王的意思是,还缺个孩子。” 萧成渝说完,直接朝周若彤吻去,把周若彤剩下的话全部吻了回去。唇齿间的热息交换着,柔软的舌头将牙齿挑开,湿滑一片。周若彤本相反抗的,但是柔软的舌头叩进牙关之时,她就彻底投降了。这个男人,本王妃喜欢。 饭也不吃了,昏暗的烛光照耀出旖旎的气息。帷幔放下,娇,喘不断。连日来,两人都累了,所以他们要好好休息一番。一个生于此世,背负了太多;一个不属此世,满目悲凉。两个本质孤独的人遇到一块碰出的火花,或许就是这凄凉世界的爱情吧。 周若彤穿好衣服,晋王裸,露着肌肉的上身斜侧的枕着自己的手望着她说:“这么晚,王妃还有事?” 周若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然后,她又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边关之事片刻也耽误不得呀。” 萧成渝也直接坐了起来,说道:“那本王与你同去。” “王爷还是不要去的好,此事虽是国事,可是一旦王爷出头,就涉及到了党争,势必要遭到太,子党和凤仪宫的反扑,到时候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萧成渝点了点头,“事事都要麻烦王妃,本王心里倒是过意不去了。” 周若彤望着他那赤身裸,体,白了一眼,说道:“你若是感激本王妃,就把你衣服穿好,若是走了光,岂不是本王妃的损失?” 萧成渝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话,他没法接。 深夜,晋王妃来到了勤政殿。 老皇帝望着身穿朝服而来的王妃,面色有些不善:“此刻你单独进宫面圣,传出去,总不是个说法。” 周若彤跪下道:“还请父皇恕罪。但是有些事,儿臣可以等,可边关三十万的将士等不来,故而儿臣只能不拘小节了。” 皇帝有些纳闷道:“既是国事,何不遣晋王前来?” 周若彤说:“启禀父皇,边关主事的,毕竟还是我秦家的辅国公秦朗。若是王爷亲来,这国事也变成了私事,这报国之心也就变成党争之心,王爷也有苦衷呀。”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吩咐周若彤起身,又吩咐了内侍看座。 老皇帝问道:“何事这么着急?竟然让你深夜进宫面圣。” 周若彤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掀开破布包裹,呈上了那染血的两截断刃。皇帝冷冷的望着呈上来的物什,丝毫没有感到震惊,看着皇帝平静的面容,周若彤心里咯噔了一声。 “此物当是今日与奏折一道进京的,朕还以为晋王下了早朝就该来了。”皇帝悠悠的说。 果然,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中,周若彤当下骇然,忙跪在地上说:“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笑了,“何罪之有?晋王妃请起。” 周若彤心想,皇帝就是皇帝,坐镇大梁江山数十年,这么老了,依旧耳聪目明,这京城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皇帝说:“你说,这秦朗吩咐军中小吏将此物呈上晋王府却不随奏折一道入朝,可是信不过这朝堂?” 周若彤的心又是咯噔一下,这个回答不好,可是大事,弄不好要把整个秦家搭进去的。她极速思考了一下,然后小心的说:“回禀父皇,辅国公秦朗忠心爱国,断不会有此意。儿臣想来,怕是大将军不想陛下过于操劳吧。” “断不会有此意?”皇帝露出冷笑,“他秦朗就是信不过这朝堂,信不过朕!”周若彤现在如坐针毡,难受的很。 未及多久,皇帝哈哈大笑,说道:“秦朗聪明,朕还真没法子,朕拿不出钱。” 说完,老皇帝疲惫的坐在龙椅上,老脸不在威严,皱纹密布。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皇帝没有动辅国公的意思,她说:“儿臣今日就专为此事而来。” 皇帝望向她,眼中露出精光,这个晋王妃已经多次让他侧目了,不知她又有何法子解决这件棘手之事。他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道:“怎么,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午,商量出对策了?” 周若彤嫣然一笑道:“父皇圣明,一切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儿臣却有一法,只是还需父皇考量。” “说来听听。” 周若彤深吸一口气,说:“先前,父亲大人曾与儿臣所言,户部可以拿出一半银子来。” 皇帝皱起了眉,说:“军政之事,没有多一半少一半的,差一分一厘也不行。”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国事艰难,主要在一个钱字。今年全国境内,半数受灾,赋税收不上还要赈济灾民,这才是目前国库空虚的根本原因。”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周若彤说:“依儿臣看来,这大梁国库并非没有银子。” 皇帝露出惊异的神色,说道:“那这银子何来?” “赋税!”周若彤坚定的说。 皇帝摇了摇头,说:“赋税收不上来。若是催逼,别说那些百姓能不能交出,只怕是他们该反了。” 周若彤笑道:“父皇,这百姓交不起,那些豪商巨贾可是交得起的。” 皇帝双目一亮,但是又摇了摇头说:“先前他们已经缴纳过各项赋税,现在朕在逼他们交,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周若彤说:“我们可以让他们交明年的和后年的。” 皇帝眼中射出精光,这的确不失为一个良策。他有些狐疑的问道:“现在世道艰难,生意也不好做。士农工商,商居至末。这些商人一个比一个滑头,他们愿意?” 周若彤露出神秘一笑,说:“陛下可按照往年所征收的税款作出相应的减免,如此一来,虽说总体收到的税会减少,但是却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皇帝露出了沉思之色,许久后,说道:“只怕那些儒生不愿。” 周若彤却胸有成竹的说道:“父皇忘了儿臣今日下午待在了哪里吗?” 老皇帝露出了笑容,这个晋王妃,可真是有意思的很。一切她都已经提前解决了,只是让他拿个主意,若是这满朝文武都这样行事,他也不用这么累。皇帝不禁叹道,说:“晋王妃,你若是男儿身,就可以出仕如朝为官,大梁缺你这样的辅国之才。” 周若彤施礼道:“父皇谬赞。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着军械设备,武器盔甲,军饷粮草,过冬棉衣,都要一一置办。这些东西现今朝堂决议,在交由户部审议,然后层层审批,最后还是要找那些商人。儿臣心想,边关之事本就着急,不若直接交由那些商人置办,朝廷派人监督质量。这一来,可以省下不少功夫;这二来,对那些商人也是颇有好处。豪商巨贾,在世道艰难时生意也是难做,囤货太多又卖不出去,刚好折了今后的税收,于此来讲是共赢之事。” 皇帝再次赞叹道:“王妃高见,朕心甚慰,一切依你。” “谢父皇。” 望着周若彤离去的背影,老皇帝再次感慨,萧成渝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第107章:本王妃有大礼相送 第二日早朝,朝堂上摆着一张小小的几案,上面置一破布,破布上放两断刃。断刃锈钝,刀口染血,触目就是肃杀的寒意。 皇帝还未上朝,百官对此已经议论开来了。户部尚书靠在周霖宜耳边,望了那几案一眼,轻声说道:“右相,这陛下放此物,有何深意?” 周霖宜昨日已从周若彤手里看到过此物,自然不会惊讶,更何况今日老皇帝命人摆在这里,显然晋王那边已经说服了皇帝。周霖宜露出了神秘一笑,不多解释。 废话,这种事要是你知道了,本相也不用当你老师了。 恒王也靠近晋王萧成渝,问道:“皇兄,此物是啥?” 萧成渝被他的弱智问题弄得哭笑不得,要不是王妃千叮咛万嘱托说这二傻子今后有大用,让他对他好点,否则萧成渝才懒得搭理他。 “此物乃是塞北将士之兵器。” “这样啊。”恒王张大了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他还是不懂这玩意儿派何用场。 皇帝来了,百官礼毕后。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百官有何奏章,他缓缓地走下龙椅,然后自内侍统领手上接过香炉。皇帝捧着香炉放到了案几上,然后亲手点燃了三柱香。 三道香烟袅袅直上,熏得大臣们睁不开眼。皇帝朝那案几竟然躬身一拜,“戍守我大梁的将士英魂呀,你们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朕对不住你们!” 皇帝的一句话,如晴空的霹雳一般。百官慌忙跪下,他们的头扣在冰凉的地面上,大气不敢喘出一声。皇帝这是在打脸,打的是文武百官的脸。 就在朝堂上开着震慑群臣的大会时,朝堂外正开着一场小会。朝堂上的大会,主会人是当朝圣上,朝堂下的小会,主会人却是晋王妃。大会很大,涉及文武百官;小会很小,只有寥寥数十人。但是不论大会小会,都同样重要,因为他们决定了今日大梁的走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会甚至比大会更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今后大梁皇朝的走向。 小会的地点设在不是特别奢华的五香居,理由很简单,这里离晋王府近。 商人们已经不向上次那样拘谨了,事实证明,王妃果然是自己人。世道艰难,虽然生意比往常难做,可是拖了晋王府的一层关系,数月来,没有官府各级官吏的骚扰,上下打点的费用也少了很多,如此一来,这生意的效率竟比往年高了很多。 周若彤呷了一口热茶,笑着问道:“诸位,近来生意可好?” 顿时有人摇头,说道:“这世道艰难,先是天灾,全国一半面积受灾;再是人祸,塞北蛮族压境。大梁上下,人人自危,这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了。” 两淮盐商嘲讽道:“王妃乃是自己人,你又何必虚以委蛇。”接着,他又望向周若彤,恭敬的说:“我等多谢王妃照顾,若非有了晋王府这层关系,只怕是这天灾人祸,将会压垮我们这一大半人。” “正是正是。我等多谢晋王妃照料。”众人立刻附和道。 周若彤笑着说:“如此甚好,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王妃今日乃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诸位。” 众人闻言一喜,御用的丝绸商人说道:“王妃,何喜之有。”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一笑,继续喝着茶。心急的瓷器商人忍不住了先问道:“王妃快别卖关子了,可急煞我等了。” 周若彤这才开口说:“父皇圣明,感念尔等生意艰难,特将尔等的赋税减免了三成。” 闻言,众多商人面面相觑。这哪里是什么好消息,他们才刚交完税,现在说税收减免三成,莫不是皇帝要把交过的税收按三成减免重收一遍? 此间有消息灵通者,早已听闻塞北之事,又知道户部拿不出银子来。皇帝为此一直着急,弄不巧,还真把主意打到这些有钱的商人身上。毕竟士农工商,商人居末,又占据大量财富,早就为那些士大夫所不齿。皇帝估计觉得失信于人,面子上挂不住,才派晋王妃来当说客。 想到这里,众人都将责怪的目光投向两淮盐商。妈的,让你嘴贱,刚刚嚷着拍马屁,现在连哭穷的机会也没了。两淮盐商的脸也挂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望向周若彤,面露苦色的说:“王妃,这税赋,先前朝廷不是收过了吗?” 望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周若彤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说道:“这不是还有明年和后年的没收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淮盐商率先开口,说道:“这提前征收税赋,闻所未闻。” 瓷器商也说道:“就是呀。这还不是一点半点,这两年的税赋一块缴纳,我等还活不活啦!” “是呀是呀!” 众人立马嚷成了一片,颇有集市上那些待宰的鸭子嘎嘎乱叫。周若彤听得烦了,没好气的说:“这不是给你们减了三成嘛。” 闻言,众人嚷的更欢了。御用商人也忍不住开口道:“大梁赋税本身就重,这减了三成,也不是少数。更何况今年的税赋刚交完,手头盈余本就不多,现在又要交两年的,这岂不是把我等往死里逼。” “李兄所言不假。”两淮盐商附和道:“我等虽然有些家资,数月来也受王妃照料,生意受的冲击不大,可是现在天灾人祸,生意本就难做,还有在加收两年赋税,我等不要说留足来年的生意本钱,只怕是老底都要赔光了。” 周若彤的眉头狠狠地皱起,她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众人这才想起他们面对的是晋王妃,当朝的一品诰命夫人,众人一个哆嗦,你望我,我望你,大气也不敢多喘。 周若彤冷笑道:“你们可是以为本王妃坑你们?” “我等不敢。” “哼!”周若彤再次冷哼,说道:“罔你们还是天下的商人表率,走南闯北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竟然一点头脑都没有。” 御用商人小声问道:“王妃明言!” 周若彤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后,发现没人敢直视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国难当头,我等作为大梁子民,自当共赴国难。若是塞北的蛮子打了进来,生灵涂炭,你们和谁做生意?和蛮子们的马刀做买卖吗?” 面对晋王妃的喝问,众人不敢回话。周若彤面色稍缓,继续说道:“而且,此事,你们是全然不亏的,反而大有裨益。” “王妃,此话怎家?”两淮盐商大着胆子说道。 周若彤露出笑容,说:“你们的生意,哪项没有本王妃的股子,这一年几千万两的银子,本王妃不是白出的,若是你们倒了,本王妃找谁要银子去。” 众人点了点头,王妃此话不假。说白了,正如其先前所言,有钱大家一起赚,若是亏,也是大家一起亏,大家自上回第一次碰头,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周若彤继续说:“所以,本王妃自然不会坑自己。现在国难当头,世道艰难。等难关度过后,其余税赋可能不变,可是商人买卖好做后,那些儒生能放过我们,到时候,自然税赋加重,这一来一去,可是五成的赋税,这笔省下的银子,可不是少数哇。”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中暗自盘算着,这笔钱,确实是个天文数字。两淮盐商开口道:“王妃所言确实不假,可是,王妃您也知道,商人买卖,自然是得留够来年的本钱的,这猛地两年赋税,加上刚收的,就是三年,对于我等,也是大伤元气啊。” 周若彤笑了,说道:“此事,我早已料到。军中缺的,无非是军械盔甲,过冬棉衣,军饷粮草,这油盐酱醋也是必须的,而这些,诸位手上可是屯着大量卖不出的货啊。” 众人闻言,当下恍然大悟,目露精光。倒是御用商人常年和皇家打交道,有些担忧的说:“此事不合一般常理章程,只怕朝堂上难以通过。” 周若彤一拍胸膛,豪爽的说道:“有道是没有这金刚钻,咱也不拦这瓷器活。本王妃既然敢开这口,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如此说来,于我等倒是大有裨益。以这些积压卖不出去的存货去抵来年和后年的赋税,这买卖,虽无直接的银子可赚,可是长远来看,可是大大利于我等。”御用商人一抚长须,点头赞道。作为丝绸商,除了丝绸织锦,他也是囤了大量的棉花的。 “我等多谢王妃照拂!”两淮盐商率先领头站起拍着马屁道。众人自然也不甘屈居人后,拍马屁,自然要有积极心。 周若彤一摆手,道:“你们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有分大礼送给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还有什么大礼。周若彤望着门外,心想,时候也差不多了。片刻后,和周若彤所料的差不多,一个敷着白粉,面色阴柔的老者推开了帘子走了进来。 众多商人在京城也是交涉甚广,一见来客,纷纷大惊,皆起身施礼道:“我等见过李公公!” 此人虽一袭便装,但众人却是认得的,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内务府总监李公公。李公公面无表情的望了众人一眼,然后对周若彤点了点头后说道:“尔等听旨。” 周若彤送的大礼,乃是在场的诸多商人的六品官衔。六品虽然不大,且多是没有实权的空衔,可是对于这些空有大堆财富没有匹配的谁会地位的商人来讲,这可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足以光宗耀祖了。 宣旨结束后,李公公对众人说:“尔等要好好为国效力,莫要辜负了圣上期望。” “我等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众人齐声道。 待李公公走后,周若彤望着众人露出了笑容说:“恭喜各位,自今日起,各位都是大人了。” “我等万分感念王妃大恩。”这次的感谢是真心的,因为有些人都激动的哭了。比如那位御用商人,他拼死拼活给皇家打工了大半辈子还没混个一官半职,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增能不激动。 周若彤起身,望着窗外的逐渐飘起的烟雨。她伸手一接,烟雨蒙蒙,虽然依旧冰凉,但这不同冬日雪,春天,终于来了。 第108章:春雨贵 天气逐渐转暖,地上凝固的硬雪和藏在雪层底下的寒冰漫漫的消融。京城的护城河最先感知到春的气息。在一个谁也不曾留意的清晨,随着一声微不足道的咔擦,轻轻地脆响,如俏丫鬟撕书一般裂开了一道裂缝。 朝阳已经升起,进城的行人这才发现那护卫大梁皇京的护城河不知何时已经化了冻。薄冰在水面上漂流,滑过东,滑向西,最终滑向虚无。 干涸的河流也舞动起来,如同宫中秀女的丝带一般,轻抚着两,岸的冻土。土地解封,只等一声春雷,万物即将自肃杀的隆冬中现出身影进入暖春。 塞北地处荒蛮,这里的雪比皇京的雪要厚些,自然化雪的速度也会慢些。两月来,大小战争不下数十场,起先塞北的秦家军节节败退,损失山河百里,直到朝廷送来了补给军械,这战争才逐渐进入胶着,两边皆相持不下。 “吁——吁——” 战马高昂的抬起前蹄,爽朗的天空中洒下的阳光射在明亮崭新的盔甲上反射着刺眼的银光。马上那人年轻英俊,虽然年岁尚浅,但是脸上已有战场上的痕迹,崭新的刀疤和他身上崭新的盔甲一样刺眼。 “大将军,此时正是我军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为何不一鼓作气,大败敌军,收复故土?”马上之人的声音洪亮,他是顺王次子萧保君,他来军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周若彤率众多商人赶制好军械的时候,所以连日的胜仗让他显得颇为得意。 秦成望着毫无敬意的年轻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他的身上依旧穿着旧日盔甲,只是佩剑换成了新的。他平静的说:“先锋莫要着急,蛮族乃是有备而来,我等不可贸然而动,需徐徐图之。” “老将军莫非被打怕了不成,好男儿自当驰骋沙场,为国效力,现在失了百里河山,岂能善了?”萧保君冷声说道,丝毫没有顾忌对方乃是整个战场的统领。 秦成没有动怒,依旧平静的说:“此事需从长计议,先锋稍安勿躁。” “哼!”萧保君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纵马而去,远方,传来了他爽朗的笑声。笑声虽然爽朗,传到这里,却显得刺耳。 秦成冷冷的望了一眼,怒道:“竖子而已,懂什么?四十万蛮族除夕偷袭,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大小战争数十场,屡屡不尊军令,大将军应当奏明朝廷,按军法处置。” 秦朗冷冷的望了一眼儿子,没有说话,转身离去,望着万里沙场,他的眼里闪过寒光。 他自嘲的笑了笑:“现在该是春季了,愿春季的情况会好些。” 大梁皇都,每个老百姓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因为第一场春雨落了。春雨下的虽然很细,但是很密。人们听不到吧嗒吧嗒的雨打落叶声,但当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街上的青石道上已经全部浸湿了。 坐在翠柳宫的老皇帝,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春雨,然后伸手朝窗外探去。春雨洒在干枯的老手上,一阵细微的凉意传来,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贤妃故作生气的拉回了皇帝的手,娇嗔道:“陛下的龙体好不容易安稳了些,若是再受了凉,叫人家可怎么活呀?” 老皇帝朝她一笑,接着又将目光落向窗外,叹道:“总算是来了,好贵的一场春雨。” 李贤妃不懂老皇帝话里的意思,这春雨年年有,可是为何老皇帝说它贵呢?周若彤理解老皇帝的意思,她站在卧房的窗外,望着天际飘洒的细雨,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春华笑道:“王妃看上去并不欣喜嘛!”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这雨,来的未必是时候?” 春华不懂王妃的意思,这满城的人都为这春雨欢呼着,因为春雨意味着播种,播种意味着生机,生机意味着国难解除,让众人如何能够不开心? 春华说:“奴婢不管这春雨是不是时候,但奴婢知道这银子到的是时候。这厕纸已经普及全国,尤其以江南的进账最多。王妃先前入了各大商家的股子,这本钱已经回来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有进账了。” 闻言,周若彤也是心中一喜。先前拉着恒王投入的数千万的本金已经全部收回,算算,足有上亿两。遍及全国全业的商业网络已经逐渐成型,这世上最顶级的商人们配合上晋王府的后盾,再加上他们筹备军饷有功,又有朝廷的支持,短短数月,这利润亦如春水一般勃勃而动,若是到了夏季,岂不是汹涌泛滥? 周若彤欢喜一阵后,又担忧起来,她问道:“张叔回来没?” 春华刚想回话,一个老人推门而入,正是张叔。张叔的衣角已被打湿,原本佝偻的背又低了一截,显得更加沧桑了,他用沙哑的口音说道:“王妃,我回来晚了。昨夜已入了皇都,但是那么多粮食皆要储备完善,老夫放心不得,故而亲自监督,一下子忙到现在。” 周若彤见到张叔后,本来就欣喜异常,当她听完张叔的话后,喜色再也禁不住直上眉梢。她弯腰施了一礼,说道:“若彤谢过张叔了。” 张叔见王妃亲自施礼,当下大惊道:“王妃,老朽如何敢受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看着张叔连连挥舞双手拒绝着,一副受惊的样子,周若彤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与张叔,说道:“张叔辛苦了。” 张叔下意识的接过一看,竟然是整整二十万两,忙哆嗦着递了回去,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不过代王妃跑个小腿,如何敢受此银两?”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张叔,你莫要推辞了,你不知你的昨夜抵达,将为本王妃带来多大的好处,这点银票,不过些许心意,你若不收,本王妃倒是真的要生气了。” 见周若彤说的严重,张叔不收反倒不好了。他收下银票后,就告辞下去了。 春华来到周若彤身边说道:“张叔回来,怎么连奴婢也不知道?”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一笑,说:“过些日子,你就知晓了。” “王妃您真是越来越不疼奴婢了,尽卖关子!” 那张二十万两的银票静静的躺在萧成渝的桌案前,萧成渝饶有兴趣的望着站的笔直的张叔,笑道:“既然是王妃给你的,你就收下好了。” 张叔嗫嚅的说:“毕竟是二十万两银票,老朽想着,还是让王爷知道下比较好。” 萧成渝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他冷冷道:“既然本王让王妃管家,那你就按王妃的意思去做就好了。” “是。” 望着张叔离开的背影,萧成渝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面容。这个周若彤,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却对本王管得死死地,一毛不拔,看来有必要和她好好聊聊了。 当萧成渝来到卧房后,发现只有春华一人,他就皱起眉头问道:“王妃哪里去了?” 春华无奈的说:“回王爷的话,刚刚王妃急匆匆的出去了,奴婢也是不知。” “这个王妃,整日间整的比本王还忙。”萧成渝嘀咕了一句,他又在门口折了回来,伸出手对春华说道:“本王约着齐王出去逛逛,你拿些银子来。” 春华狐疑的望着萧成渝一眼,然后说道:“王妃晓得吗?” 萧成渝顿时面色一黑,怒道:“本王也是你主子!” 春华忙抽出一张一千两银票递与萧成渝,然后小声道:“王爷可别告诉王妃。” 萧成渝一看银票的面值,心里痛并快乐着。虽然自己总算有了一笔巨款,可偌大的王府,竟然连个丫鬟都比自己有钱。不行,本王抽空一定得和周若彤好好谈谈。 就在晋王离去后,周若彤也到了她的目的地。那是京城以西的一处较大的村落。这里毗邻京城,屋舍俨然,鸡犬之声相闻,炊烟细雨相杂,乃是一处宝地。 周若彤身后跟了一个身穿粗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斗笠压得有些低,看不清面容,但是偶尔抬起头时,锐利的目光还是容易将路过的村民吓住。 周若彤领着此人来到了村中新盖的空旷院落,占地数百亩,里面皆是粮仓。这是晋王府斥资打造的,而萧成渝却是一点也不清楚。因为此地原是辅国公府的封地,后当做了右相夫人的嫁妆。现在自然是传给了周若彤。 昨夜,数百辆马车自江南一路风雨而来,一夜的功夫,空旷的粮仓都满上了。那浩浩荡荡的车队自江南出发,一离了江南,就分作两股。较大的那股由张叔领队,赴皇京而来。较小的那股却去了河北的晋王封地。 斗笠男子抬起头,望着巨大的院落,眼中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周若彤望着粮仓说:“晋王府的一半银子,都化作了这堆满粮仓的谷子。” 无命的心中一惊,跟了周若彤这些日子,他明白王妃嘴里的那一半银子意味着什么,望着这数百亩的粮仓,他的眼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解。“王妃你屯这么多谷子,有何用处?” 周若彤没有解释,说道:“用到时,大人自然清楚。现在,大人的任务就是护卫这粮仓,绝不容有失。”然后,她望了一眼四周,又说道:“这四周,还有王爷派来保护我的几名暗卫,其中还包括了数百名本王妃重金扈用来的江湖好手。大人的任务就是带领他们保护好这里。” “然而我的使命是保护好王妃的安全。”斗笠男子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但很坚决。 周若彤笑道:“大人不必多虑,你知道,张叔回来了。” 无命听到周若彤谈起张叔,想起了那一夜发生的状况,就不说话了。周若彤检查了每座粮仓,直至数个时辰后才满意的离开了。 她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第109章:京城大事记 周若彤心情很好的回了晋王府,在路上,她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对于萧成渝的管教也确实是严格了些。现在银子也有了,事情也大部分解决了,回去也该给萧成渝发生活费了。毕竟,自个儿的男人不能太寒酸了不是。 不对,自己嫁给晋王,从最开始他的提防到现在居然自己事事为他谋划,这转变也太大了,自己居然忙的都没有时间来好好想想。 也罢,看在他跟自己统一战线越来越体贴自己的份上,就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了,毕竟他长得帅。 周若彤一回府就急着找萧成渝,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她唤来了春华,问道:“春华,王爷哪去了?” 春华忸怩着说:“这个,奴婢不知。” 看着春华的神态,周若彤狐疑的问道:“你当真不知?” 看到晋王府发问,春华更虚了,她说:“许是去应酬了,许是去齐王府上了,许是去处理正事了,具体情况,奴婢不清楚。” 看着春华额头出的汗,周若彤的疑心更大了。她冷冷道:“春华,你跟了我也好些年头了,你天生不会撒谎,今日怎的撒起慌了?” 春华闻言,一个哆嗦跪下了,然后颤声说道:“王妃恕罪,王爷找奴婢拿了一千两银子,去迎春楼了!” 周若彤脸色一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笑道:“好你个萧成渝,胆子肥了,敢去喝花酒了!” 迎春楼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妓,女不止做着皮肉生意,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个世界上,找些花容月貌的女子不难,可是找些同时擅长琴棋书画且拥有花容月貌的女子,就难了。 迎春楼内达官显贵常见身影,乃是大梁皇都首屈一指的官妓之地。萧成渝在顶楼隔间里躺着,听着头牌小姐弹着小曲儿。另一个丫头小心的斟着酒,然后朝萧成渝怀中扑去。萧成渝一把推开,寒声说道:“好好倒你的酒,不该想的别想!” 看着冰块一样的萧成渝,此女暗叫晦气。原想着来了此等贵客,春宵一夜哪怕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也身价倍增。和当朝晋王睡过,这身子骨自然也就金贵了。没曾想来了个冷面阎王,滴水不进,只是听曲儿,真是无趣。 萧成渝静静的听着小曲儿,心想回去要不要周若彤也学学,后来一想,还是作罢。此等下三滥,如何让王妃学得?但是琴棋书画,倒是可以考虑。 正当萧成渝想的出神的时候,哐当一声巨响传来,女子手上的酒水洒了一地。她转身望去,刚想呵斥是谁这么不长眼冲撞晋王。这时候,只见一个面色姣好,雍容华贵的女子面色冰冷的站在门口。 此等女子自然不识门前之人的身份,她借着晋王的身份怒喝道:“好大胆子,你可知这里坐着的是谁吗?” 春华一个箭步冲上,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放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 妓,女娇躯一颤,慌忙跪在地上,哭道:“民女知错,请王妃恕罪。” 周若彤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冷冷的走了进来,望着萧成渝笑道:“王爷好雅致啊!” 萧成渝一脸无辜的望着她说:“本王就喝个酒,听个曲,什么也没做!” 周若彤并不搭理他。而是望向房内其余的两女,她冷冷道:“你们出去吧。”两个女子闻言,慌忙跑出,其中一个因为急促,没留意门槛,还摔了个跟头。 萧成渝面色不善的瞪了春华一眼,春华连忙摆手说不怨自己。然后也识趣的悄悄地跑了出去。春华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关了门,支开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 春华守在门口,没多久就听到房内噼里啪啦的爆响,王妃开始摔东西了,看来是真的发飙了。等响声散尽后,是一片平静,春华的心却提了起来。 摔完东西的周若彤双手叉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的吐出。萧成渝观察时机差不多了,就试探的说道:“摔够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 “气消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 萧成渝无奈了,他说:“那你还想怎的?” 周若彤冷笑道:“是王爷还想怎的?” 萧成渝只得说:“王妃放心,本王下次不会了!” “好哇,萧成渝,你还敢有下次!”周若彤吼道。 萧成渝感到头大,这个王妃忒会咬文嚼字了。自己喝个酒,听个曲儿怎的了。这官妓乃是上层社会的流行,各大皇子也是经常出入,就连王妃他爹周霖宜也是常来,也不见得家里内眷怎么管。怎么落自己身上就成了天大的事。晋王的想法很正统,可惜她遇到的正统乃是穿越来的周若彤。 男人也是要面子的,萧成渝也面色不善的说道:“行了啊,周若彤,你够了!” 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周若彤。她吼道:“萧成渝,这日子没法过了,本王妃才离开多久,一会功夫的时间你就狎妓来了,若是本王妃怀了身孕,数月不能同房,你岂不是要在外面乐翻了天?” 看着周若彤发飙,萧成渝也杵了,不知何时,他越来越怕周若彤了。他萧成渝怕过谁,他没弄明白,这不是怕,是在乎,越在乎,有时候越卑微,所以萧成渝小声道:“本王认错了!” 这还差不多,周若彤的气消了点。然后说道:“那还有没有下次了?” “没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许久后,周若彤推开了门,春华望了一眼,周若彤瞥了一眼,说道:“回府。”跟着出来垂头丧气的萧成渝狠狠地瞪了春华一眼,春华不敢说话。 第二日,准确的说是当晚,二皇子晋王怕老婆的传闻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左丞相张甫之也喷出热茶,那个万年冰块,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晋王萧成渝竟然怕老婆。 周霖宜喝了一口热茶,对徐姨娘讲,“这女儿,看来持家有方呀!” 徐姨娘笑道:“都是老爷教的好!”心中却暗想,你怎的不向人家晋王学学。 这件事,勾出了另一件事。周若兮的事情是时候处理了。萧成渝对待周若彤的态度已经让全京城都知晓了,晋王妃在晋王府是彻底的立住了脚跟。一品诰命夫人和协助皇帝筹办军饷又另满朝的文武大臣刮目相看,这又意味着周若彤彻底的在皇室站稳了脚跟。对于这样一个颇具政治势力的女儿,周霖宜自然是需要讨好,而另一个女儿则是彻底的落入臭水沟里,呆在家里坏了名声不说,还会得罪大女儿,与其如此,不如给周若彤做个人情。 随着晋王萧成渝怕老婆这件大事风靡全城后,右相庶女周若兮即将出家进入道观苦修这件事也瞬间风靡全城。 所有人都将露着诡异的目光望向右相府,这事可是有趣的很。 柳姨娘推开了周若兮的房门,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周若兮,柳姨娘一把抱住周若兮哭道:“苦命的女儿呀,是为娘害了你。” 周若兮面色冰凉,说话不带情绪,她说道:“是女儿手段不够,输给了那周若彤,娘亲何必自责!” 柳姨娘一抹眼泪,说道:“这全是报应呀,先前娘做了错事不曾想落在你身上,娘有罪呀!现在娘整日吃斋念佛,只求佛祖宽宥!” 周若兮不屑的看了一眼柳姨娘,说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娘你吃斋念佛不过是庸人自扰,自欺欺人罢了!” 柳姨娘望着这个面色冰凉,目光平静的女儿,她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很陌生,这种陌生的冰凉感让她有些害怕,她哀求道:“常常吃斋诵经也是好事,你要好好悔过,为娘和子峰必将求老爷再把你接回来。” 周若兮冷笑道:“接回来?凭他周霖宜吗?” 听到周若兮直呼周霖宜的全名,柳姨娘一惊,忙捂住周若兮的嘴,着急的说:“他毕竟是你爹,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听到这个,周若兮克制不住的冷笑。那笑声透过柳姨娘的手掌传了出来,像是毒蛇吐着信子的丝丝声,让柳姨娘听得毛骨悚然。 周霖宜很会选地方,他挑中的那处道观,乃是皇后娘娘为了普及道法敕旨建造的白云观。皇后听说了这件事后,只是冷笑。 自周若兮进了道观后,春雨越来越多了。有道是春雨贵如酥,这一年内难得的甘霖自然广受百姓喜爱,各自都是卯足了劲儿在田间劳作。 皇帝为了此事,还专门召集百官在皇宫内开设祭坛祭天。感谢上苍恩赐,希望今年五谷丰登,国运转势。 皇帝那浩浩荡荡的祭天行动涉及了满朝的文武,声势浩大。上苍好似有感,塞北边外也连连传来捷报,举国上下一片欢庆。 但有和谐的地方自然有不和谐的音符,随着捷报的传来,两封奏折同时自塞北传入朝廷。第一封是顺王长子萧保梁的,上面说辅国公秦朗任人唯亲,扶植党羽,拉邦结社,实在可恶。这话的矛头自然直指的是辅国公世子秦成。 第二封奏折乃是顺王次子萧保君的,上面说辅国公年老怯战,指挥不当,害我大梁失去了百里河山。大好战机却总是犹豫不决,愧对圣上和满朝文武。 这两封奏折在满朝上下掀起了狂风巨浪。萧成渝自然是向着辅国公府,太,子党则联合弹劾。原本因为周若彤的关系,周霖宜站在了萧成渝一边,可是在看到恒王竟然在此事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和萧成渝统一战线,周霖宜又很好的发挥了骑墙战略,不讲话,不吭声,让萧成渝独自面对压力。 恒王倒戈主要有另个原因,一个是恒王党党魁左丞相张甫之的不满,对于失去百里河山而没有尽快夺回,一贯秉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张甫之自然心中愤恨,他可是很爱国的。 另一边,李贤妃提前知会了恒王。顺王不一定会支持太子,顺王支持的是整个皇室,如果顺王成功掌控军权,对于恒王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反之,得罪顺王,则一定不是好事。 出于种种因素,老皇帝下旨了,将秦成降职,由顺王世子萧保梁接替,秦成作为萧保梁的副将。对于第二道奏折,老皇帝批复的只有三个字,战!战!战! 第110章:丫鬟们回府了 周若彤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轻轻地呷着这明前龙井,好不快活。 春华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周若彤发现了她的神态,就问道:“春华,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春华说道:“王妃,您先前是不是对王爷过于严厉了点。” 周若彤一声冷笑,说:“既然娶了本王妃,这凡事都该兜着点,全凭着男人家的在外胡闹,他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哩。” 春华无奈的叹了一口,双手一摊说:“但人家毕竟是王爷。” “哼!”周若彤不以为然,“我还是堂堂辅国公的外孙女,右相府的大女儿呢,配了他,哪里亏他了。我不在外面搞七搞八,他也别想在外头沾花惹草,这晋王府,得讲究个男女平等。” 春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两下,这王妃的思想永远是那么的惊世骇俗。朝前太多,往往就会让人觉得惊骇了。 就在周若彤和丫鬟议论之际,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笑声嘈杂却不大,如天际飘落的春雨细细密密,一阵风来就胡乱的转向。 “哎呀呀,王妃,奴婢们可是回来了!”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周若彤仔细一看,当下露出了喜色,一群小雀儿们吵着闹着蹦着跳着进了晋王府。 良辰美景,青黛白芷,晚歌月影,望夏飘雪。八个芳华正妙的窈窕女子将大厅填满,春意瞬间盎然。 白芷瞥了一眼先前说话的美景,略微有些不满道:“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丫头,在外头待了几月,连规矩都没了,可是玩的野了?” 美景有些怕她,就悄悄地扮了个鬼脸,春华见到这些昔日的丫鬟们齐聚一堂,不禁露出了喜色。虽说她和周若彤关系亲密,但毕竟还有主仆之分,如何比得上这下人之间的姊妹情谊? 春华一步向前,拉了白芷的手,又摸了摸良辰的脸,喜道:“姐姐妹妹们,你们可想死我了。” 闻言,丫鬟们也是一笑,接着就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如同枝梢头的麻雀们吱吱喳喳的响个不停,好是快活。 周若彤笑骂道:“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片子们,见着春华,就把本王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美景的嘴一开,像是饱满的石榴迸开的裂缝一般,她大大咧咧的笑道:“王妃呀,您何出此言呢?人家呀,对你可是那日日想,夜夜想,盼星星,盼月亮呢。” 周若彤看着他那夸张的神态,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她,使劲的在她的笑脸上捏了两把,笑骂道:“没羞没羞!” 这时,望夏飘雪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自怀中抽出账簿,对周若彤说道:“王妃,这是秦家交与您的田庄地产,这是具体明细,现交与您过目。” 听起正事,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放开了美景,她翻开账簿,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二位婢女说道:“你两人也是辛苦了,等会去张叔那领赏去。” 望夏飘雪施了一礼,“都是奴婢们的分内之事!” 周若彤又望向白芷,问道:“白芷,河北封地上的产业,先前曾让你跟着张叔一道去的,可有眉目了?” 现在晋王府家大业大,许多人周若彤都放心不下,所以在派遣各地的生意上,周若彤就将自己的这些信得过的贴身婢女全部安排出去了,毕竟这才是自个儿信得过的人。 白芷点了点头,说:“土地丈量,早已清楚,各地各户具体分到的田产和具体应当缴纳的租子,想来先前张大管家已经知会过王妃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这个我是知晓的,但包产到户,重新丈量土地,这对于那些通过土地并购晋升为当地的地主阶级来讲可是莫大的损失。他们能愿意?” “自然要用些手段,软的不行,也得用些硬的。”白芷平静的说。 周若彤很满意,看来数月的磨练,让她成长了不少。她继续问道:“先前的车队运送的粮食种子,可都到了?” 白芷说:“回王妃的话,都到了,一半的换成了大米,用于河北封地的赈灾,想来吃一段日子是够的,另一半乃是当做种子分发下去了。” 周若彤站了起来,说:“白芷,你做的很好。” “都是分内之事。”白芷也躬身施礼道。 周若彤望着望夏飘雪,然后对她们说:“今后,你们跟着白芷,本王妃还有要事吩咐你们去做。” 众女不解的望向周若彤,白芷问:“王妃有何吩咐只管说好了,奴婢们必当竭尽全力。” “长久以来,你们也总是打量地产田庄,也算是生意的一把好手。你们先休息些时日,然后过两跟着张叔在学学,之后,自然又要事让你们做。” 周若彤眼中精光一闪。先前召集的众多商人成立的商会,不能凡事都得她抛头露面,也该让手下的丫鬟们去做了。 周若彤又对良辰美景二人说:“你二人也不得闲着,姐姐们学习时,你们也跟着。” 美景笑道:“这哪是跟了王妃做丫鬟,这是跟了老东家学买卖呀!” 一句话逗乐了众人,周若彤说:“你这丫头,也是嘴皮子锋利,也该给你找个夫婿好好管教你了。” 闻言,美景却急了,“奴婢才不要什么臭男人管着,奴婢要一辈子跟着王妃。” 周若彤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哪能一辈子窝在这晋王府呀!” 还是白芷心思细腻,适时的打断了晋王妃,她问道:“王妃,先前我等在外界听闻辅国公府曾出事,不知情况怎样了。” 闻言,众丫头皆望向周若彤,周若彤叹道:“虽说陛下恢复了舅舅的职务,可是又贬了秦成表哥,这一进一退的帝王权衡之道,也是可怕。” 听到皇帝贬了秦成,美景怒道:“这也忒可恶了些,辅国公上下为国,世子履历战功,军功卓越,未曾想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下场。” 周若彤喝道:“皇帝旨意,也是我等胆敢妄言的?” 美景见王妃发火,顿时不做声了。 周若彤想了下,自己也好些日子没去辅国公府了,就唤上了白芷春华,三人坐着马车去了辅国公府。 “你这丫头也是,许久不来,也不知你忙些什么。可是忘了我这孤老婆子?”辅国公老夫人拉着周若彤的手嗔怪道。 周若彤笑道:“外祖母是哪里话。若彤哪敢呀。” 老夫人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叹了一口气道:“偌大的公府,除了些丫鬟仆役,再无亲近之人,连个说的上话的人都寻不着,我也是寂寞的很。” “姑姑不曾来?”周若彤疑惑了,顺王妃可是跑辅国公府跑的勤快的很。 老夫人望了望春华和白芷,周若彤明白她的意思,就对此二人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 “是。” 婢女告退后,老夫人才悠悠的说道:“都说我辅国公府世袭的爵位,一个女儿嫁给了皇帝的弟弟,一个外孙女嫁给了皇帝的儿子,可谓极尽尊荣,这内里的道道,是这外人不曾知晓的。” 周若彤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顺王妃深处顺王府,对于党争,顺王态度暧昧,现在又遣两子赶赴塞北军营牵制辅国公,夹在中间的顺王妃也是难做人。 周若彤叹道:“姑姑也不容易呀。” “皇家的事,有皇家的考量。我等不管身居何位?毕竟还是臣子。该做的做,该躲得躲,最好是离得远远地,省的麻烦惹身。”老夫人说。 “外祖母,若彤明白您的意思,可是这事不是说避开就能避开的。皇储之争,历朝历代都是血雨腥风。王爷和若彤绝非没有大气量之人,可是凤仪宫搭上昭云贵妃这件事,双方早已是血海深仇,水火不容。若彤既然嫁与晋王,如何能置身事外呀。”周若彤无奈道。 “若彤呀,我虽老眼昏花,却还算明白些事理。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姑姑也不容易,但好歹你二人都是秦家的人,都是一家人,这皇室党争,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她明白外祖母愁的是什么。如果顺王执意站到了晋王的对立面,这件事让秦家也是难以做人。一边是辅国公的妹妹,老夫人的女儿;一边是辅国公的外甥女,老夫人的外孙女,夹在中间的何止是顺王妃,还有辅国公府。 经老夫人这一席话的点拨,周若彤看得愈发的明白了。皇后秦嫣是在拆台呀,那一首棋不止是拖了顺王下水,还逼着秦家站队。女儿和外孙女谁更亲些,大家心里明白。秦成打小就和萧成渝交好,所以东宫太,子党才会强烈攻击秦成,削弱他在宫中的影响力。 这件事,不止周若彤没想到,就是连萧成渝也没想到。好狠辣的一步棋,秦嫣的心思果然缜密,吃人不吐骨头。 这时候,门外有小厮来报,“禀告老夫人,晋王妃,顺王妃来了!” “快请!” 顺王妃一脸愁容的走了进来,她先朝老夫人问了礼,又对周若彤笑了笑,说:“若彤,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周若彤观她面色苍白,双目通红,发簪下的青丝有杂乱之感,显然没有精心打扮,看来姑姑过得也不容易,周若彤说:“若彤诸事顺利,谢姑姑挂念!” 老夫人发话了,她责怪道:“你这女子,家离得这样近,也不过来看看你母亲。” 顺王妃悻悻一笑,显得无奈的说道:“母亲,您知道,这敏感时刻,女儿也是步履维艰呀。” 她转而又望向周若彤,问道:“若彤呀,最近一段时间,你也是辛苦了。” 周若彤笑道:“姑姑哪里话,都是若彤该做的。” 听着周若彤的客套话,顺王妃不禁双目一红,悲伤道:“若彤呀,你可是怪我?” 周若彤忙站起,拉住顺王妃的手说道:“姑姑何出此言,若彤怎么会责怪您呢?” 顺王妃再也忍不住哭泣道:“若彤,你莫要怪姑姑,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身在皇室自然是身不由己。顺王的意思,我这个内眷又如何敢忤逆一二。”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在古代,女人难做呀。 第111章:徐姨娘的手段 辅国公府老夫人望了望周若彤,又望了望顺王妃,二人都是有苦难言。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对顺王妃说道:“既然不好出门,今日,你怎的又来了?” 有些话,不可挑明了说。辅国公府老夫人年轻时就是女中一把好手,大风大浪也是经历过来的,她自然明白挑在周若彤回来的时候顺王妃赶来,自然是别有用意的。 顺王妃说:“今日顺王早朝,我这才过来。” 周若彤也知道老夫人话里有话,顺王日日早朝,怎的不见顺王妃来,偏偏挑这时候登门,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顺王妃是有求而来。 周若彤直接问道:“若彤也是知道姑姑处境,姑姑有话明言好了。” 顺王妃再次哭诉道:“我那两个宝贝儿子,他俩乃是我看着长大的,绝非将相之才。现在贸然卷入党争,一则对我秦家不利,再则对他们也是不利呀。” 周若彤却有些疑惑了,说:“再怎么说秦朗大将军和二位表哥也是舅甥关系,想来军中也是无事。姑姑多心了。” 顺王妃擦干眼泪道:“我那夫君,虽然被世人所称贤王,可在这事上却是翻了糊涂。这秦家是晋王府的后盾不说,难道就不是顺王府的后盾?保君和保梁大小就和太子交好,与秦成无甚感情,贸然卷入党争,怎不会受人攻讦?再说了,皇后秦嫣心如磐石,冰凉狠毒,她出自秦家却想将秦家置于死地,不顾往日恩情,和这样的人共事,如何能够心安?” 一席话,让周若彤不说话了。看来,辅国公府能够走到今天,自然是有原因的。就这女眷,不管是老夫人还是顺王妃,都绝非泛泛之辈。当然,周若彤忘记把自己算进去了。 顺王妃继续说道:“哪怕是东宫太,子党胜了,太子登基一承大统,他们就天真的以为皇后会放过顺王府?” 闻言,连周若彤也吃惊了,她问道:“姑姑何出此言呀?” 顺王妃无奈的说:“顺王能想到的,皇后怎会想不到。顺王想着秦家功高震主,威望太盛。新皇登基,难以服众。可是若是扳倒了秦家,他顺王的名声难道不会是新皇的绊脚石吗?” 一席话,让周若彤恍然大悟,此中厉害,竟然是顺王妃看的明白些。顺王妃站起,拉住了周若彤的手哀告道:“若彤呀,姑姑也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当着老夫人的面,姑姑求你件事。” 周若彤慌忙站起,慌道:“姑姑,你这是哪里话,快别这么说!” 顺王妃摇头道,说:“若彤,你先答应我。”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分内之事,若彤必将全力以赴。” 顺王妃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今后我那两个孩儿和顺王不管做了什么,还请你在晋王面前求情,饶过他们吧,毕竟那也是我们秦家的外戚呀。” 听完这话,周若彤无奈的笑了。她苦笑道:“姑姑真是言重了。这东宫势大,若彤给您透个底,这皇位之争,恐怕还是东宫势大。今后若有劫难,只怕还是若彤求姑姑了。” 顺王妃摇了摇头,说道:“对于党争之事,我看不明白。但是晋王,太子,顺王和皇后我确是知晓的。成渝有你在身旁辅佐,皇后赢不了。” 周若彤不知姑姑对她哪里来的自信,但是不管是夸赞也好,真心也罢,顺王妃拜托的这件事真的很棘手。若是有朝一日,晋王萧成渝真的赢了,而在对立面的顺王三人,依着萧成渝的心态,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下场,而自己,能说服他吗? 出了辅国公府的大门的周若彤望着连绵不绝的春雨,也没个好脾气,骂道:“整天下个不停,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听到周若彤骂春雨,白芷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就上前道:“王妃,先前奴婢在河北封地的时候曾有听闻,好像......”剩下的话她靠在周若彤耳边轻声诉说,听完后,周若彤满脸凝重,虽说发生的事情不出所料,可这事毕竟不是好事。 春华也凑近上前问道:“王妃,接下来我们去哪呢?” 周若彤想了下,然后说:“回府,摆宴!” 白芷和春华面面相觑,王妃回府摆宴,要请谁呢? 请的是右相府的徐姨娘。 徐姨娘坐在酒席中间,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遥想当日,周若彤还是个任人欺辱的小丫头,不曾想,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晋王妃和一品诰命夫人了。 周若彤瞥了一眼徐姨娘,笑道:“姨娘莫要拘束,这宴席乃是请的一品轩的大厨掌勺,想来是该合姨娘口味的。” 徐姨娘一听是一品轩的大厨,浑身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这一品轩的名号,身居右相府的她自然是早有听闻。如今国难当头,虽是暖春已到,但是元气未满,全京城上下的日子都不好过,没曾想晋王府一出手,依旧是如此豪奢。 徐姨娘依旧没有动箸,她转而望向了周若彤,说道:“王妃真是好生活,这一桌酒宴,只怕是够右相府一个月的开销了。” 周若彤不动声色,这徐姨娘又想打秋风。她故作不解的问道:“相府的生活竟拮据至此?” 徐姨娘叹道:“右相府虽家大业大,可相爷他毕竟拿的是朝廷俸禄,在外又有百官应酬,如何还维持的起这豪奢生活。不怕王妃笑话,先前你送去的那十斤千年野山参,也被拿出去换银子去了。” 看到她诉苦,周若彤知道这徐姨娘想要钱,她不动声色的自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每张面值都有千两,想来这一沓得有一万两。 徐姨娘的眼睛看的都直,若是隔在深夜,只怕是会冒光。周若彤将手压在银票上,对徐姨娘说:“来来来,姨娘,我们先吃菜。” 徐姨娘忙点头称是,“对对对,先吃菜,先吃菜。” 还别说,这一品轩的厨子当真是厨艺高超,哪怕是寻常菜肴,也能做的别有风味。像这青菜,滚,烫的开水一焯,配上熬制的蚝油爆炒,别有风味。更不用提那熊掌鲍鱼,海参鱼翅了。 许久后,徐姨娘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她不好意思的朝周若彤笑了笑,说:“粗鄙之人,让王妃见笑了。” 周若彤收回筷子,回以一笑,说:“都是一家人,姨娘不必见外。” 徐姨娘直勾勾的望着周若彤面前的那沓银票,周若彤会意,就将银票朝前推去,徐姨娘的手迅速朝那探去,却发现一只纤纤素手落在银票上。 徐姨娘收回了手,略显尴尬的搓了搓,不知该说些什么。周若彤平静的说道:“姨娘呀,若彤有一事,只怕要劳烦姨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徐姨娘满脸堆笑道。也不管周若彤交代的是什么事,都满口应承下来。 周若彤继续不动声色道:“前两日,本王妃的母亲托梦给我,说她走的不明不白,乃是被奸人索害。本王妃醒来后,颇为汗颜,为人子女,自当是要尽孝道的。”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轰隆隆的在徐姨娘那空洞的脑海中划过。她有些小心的望向周若彤,看到周若彤面色冰凉,这席间的气温也猛地降了好多度了。 周若彤冷冷的望着徐姨娘,徐姨娘权衡再三后,决定不掺和这档子烂事。周若彤不动声色的又加了两张千两银票,徐姨娘看的明白,心意也换的明白。 她说:“王妃,您也晓得,我进门较晚,这陈年恩怨,自然是知晓的不多。” 周若彤没有说话,而是将银票折好,折成了一张张漂亮的方块。她折的很慢,徐姨娘也看的很慢,周若彤拿起这沓方块说:“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姨娘了。” 说着,周若彤就把银票往怀里塞。徐姨娘见状,忙说道:“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倒是听说了一些消息,还是有办法弄明白的。” “哦?”周若彤饶有兴致的望向徐姨娘,问道:“姨娘有何方法?” 徐姨娘露出神秘一笑,迅速的将周若彤手上的银票夺来揣进怀里,“我自有手段,还请王妃拭目以待!”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夜,徐姨娘带着原本自娘家起就带出来的丫鬟和两个家仆悄悄地摸到了右相府西边的偏房里。他们轻轻地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后发现空无一人,然后又摸到了卧房。拉开帷幔,掀开床褥,发现竟然空去一人。 徐姨娘面色冰冷的望着这空荡荡的卧房,脸色有下难看。莫非是走漏了风声,按理说也不应该呀,此事绝密,自晋王府回来后就动手了,怎么会走漏风声? 摇曳的火光自门外传来,将众人的影子纽拉的老长,随着火光的摇曳在白墙上张牙舞爪。 “谁?”徐姨娘喝道。 “姨娘,柳姨娘已经走了。”推门而入的是周若琳。 徐姨娘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她去哪里了?” 周若琳平静的说:“姨娘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她陪女儿一道去白云观吃斋诵经恕罪去了。” 徐姨娘露出了苦笑,这真是走的早不如走的巧。竟然让那贱,人逃过一劫,只是自己是收了银子办事的,这就棘手了。 第二日,一半的银票被周若琳带着退给了周若彤。周若彤有些不解,周若琳笑着解释道:“姨娘让我传话,事不凑巧,柳姨娘去了白云观,那边不好动手,故先收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取另一半。” 周若彤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心想这个该死的徐姨娘,一点小事都办不妥。 周若琳望着周若彤,小心的说道:“不知齐王大人近来可好?” 周若彤明白她的意思,就冷冷道:“你着急什么,现在国事一团乱,还没到提这个的时候。” 闻言,周若琳就不敢说话了。 周若彤没有多留,周若琳知道自己有些碍事,故而自当不能留下碍眼,就悄悄地告辞了。周若彤起身踱到窗外,此事是她心中的一道刺,自然心有不甘。 城外西北方,有一处树林葱郁的青山。在这青山深处,有一道观隐于其间,其名唤白云观。 山上的天空有白云缓缓飘过,投下一团阴影。 第112章:护国公大人可还安好 阒静的小道绵延曲折,如同藏在密林深处的巨蟒一般扭,动着腰躯朝暴露在外的猎物探去。一顶不大的轿子自山脚下的白云村入了山,临近山腰,轿夫们就放下了轿子后就急急的离去了,好像深怕林中会有晦气。 渐渐地,密林深处腾起了白雾,若是有有心人再此,就可知道这雾气并非寻常的雾气,而是一种古怪的烟雾。 随着一声尖啸响彻山林,数位道士自雾中极速跑出,他们抬起轿子飞速的没入在蒙蒙的烟雾之中,未及多久,就彻底的隐没在了山林诡雾之中。 望着消失的轿车和道士们,萧成渝的脸也像那诡谲的迷雾一般冰冷。身旁的一位老人躬身施礼道:“王爷,要不要我去看看?” 萧成渝摇了摇头,然后环视了一遍四周,说道:“你未看到先前那里还是树木丛生,鸟声啾鸣,白雾一起,竟然连些许的声响都没了吗?” 老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是张叔,也是武林好手,自然知道萧成渝说的意思,这白雾有毒。他冷冷的朝内望去,疑惑道:“皇后这是要去哪?” “此山唯有白云观在此,还能去哪?”萧成渝冷冷道。 张叔更加不解了,“先前右相府送女儿和姨娘进观,也不用费如此周折。” “显然她不想让人知道行踪。这就意味着此处道观绝非寻常之地,看来是对凤仪宫意义重大。”说罢,萧成渝就转身离开了。张叔又回望了一眼,也转身离去了。 道士们抬着轿子,自白云观的偏门进入。白云观藏于深山密林之中,内里除了冷冷的三清雕像,四方上帝以外就别无其他,配上天上的白云和门前的淙淙流水,倒也算的上一处神仙秘境。 老观主自厅堂内的蒲团上站起,一挥拂尘,拂尘落下,一顶轿子自门外飞来。道士们在地上落定后,然后掀开轿帘。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自轿中缓缓地爬出,老道士又是一挥拂尘,喧了声道号:“无量天尊!老道见过皇后娘娘了。” 老道士见到当朝国母仅是喧了声道号,并未施礼,皇后秦嫣并不恼怒,她对老道士嫣然一笑,说:“多年不见,护国公大人可还安好?” 老道士原本云淡风轻的脸听到护国公三个字后,轻微的抽搐了下,他将拂尘横放在手中,说道:“老道既已出尘,娘娘何必还提俗世姓名作甚?” 皇后只是嫣然一笑,并不回答,反问道:“清虚道长,先前那女子可在?”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说道:“此女心性狠毒,皇后娘娘还是莫要亲近的好。” 听到老道士的教训,秦嫣的脸拉下来了,她冷冷道:“老护国公,当年若非本宫出手相助,施了个暗度陈仓的计谋救下了这护国公府上下,否则,也没你这白云观的清修之地。” 老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在说话。这时候,有道童会意,过来施礼道:“皇后娘娘,请这边走!” 皇???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观中深处走去。 一个道姑将满头秀发挽起,带上的道帽,坐在踏上。桌上摆的是山地野茶,虽然苦涩无比,却也自有一股不惹尘埃的清香。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道姑睁开了眼,见到来人后,双目流露出狂喜的神色。她赶忙下榻,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见到此人后,笑道:“既已出家,如何还以世俗礼仪见我,何不自称道号?” 周若兮的心顿时凉透了,她原想着皇后亲来,自然是想把她弄出去的,未曾想一句话就让她死了这条心,她就带着不甘却不得不恭敬的说道:“谨遵懿旨!小道静云见过娘娘!” 皇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 周若兮这才起身,手执拂尘立在皇后秦嫣身旁。皇后将壶中茶水倒出,然后小口辍饮了一口,不禁修眉紧蹙,她说:“山野之茶,确实难以下咽,一辈子待在这里,倒也是苦了你了!” 周若兮一怔,心中暗骂道,要不是信了你的鬼话每天半夜去爬墙,也不会被人敲了闷棍最后落个如此下场,但她自然不能这么说,而是说:“先前皆是若兮心性不够,也该受此劫难!”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先前周若兮动不动就是怒容,正所谓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她要的是能够咬人的,最好可以咬死人。她说道:“本宫问你,先前这周若彤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不足一年,就闹得满城风雨,期间可有什么变故发生。” 周若兮说:“约莫一年前,她跌落水池,本是溺死之人,后来天际有雷霆划过,她就莫名其妙的活了,连太医都说实属奇怪,自此心性大变,搅得整个右相府和京城鸡犬不宁。” 此事,皇后也曾听闻过,并未往心里去。现在在听闻这件事后,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会,那具身体确实是周若彤的,可是总是感觉不对。 皇后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隐约间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想了许久后,她又问道:“你好歹也与她一同居住了那么久,本宫问你她近日在城外的田庄内建了百亩的院落,也不知里面存些什么物什,你有何看法?” 周若兮淡然一笑,说:“此女屡屡坏皇后娘娘大事,不管她所谋如何,是不是针对东宫和凤仪宫,但最后都会对此二者不利。要让静云来看,何必管那样多,一把火烧了去,岂不省心?” 秦嫣双目一亮,此言虽然歹毒,却是个良策。既然整不明白,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个痛快。想到这里,皇后就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周若兮呀周若兮,看来本宫确实没白栽培你,你放心,日后自有你出去的时日。” 周若兮顿时跪下道:“多谢娘娘大恩。” 之后,皇后就不在理会她了,径直走出了院门。这时候,一个双目刮霜的女子早已在,门口等待,看到此女后,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凤刃,带本宫去哪里看看!” “是。” 若是顺王此时能够再此,他就一定能够认出这个叫凤刃的女子究竟是何人。正是先前他在凤仪宫内赞赏的那位抚琴女子。 走出白云观,沿着密林前行,一处小小的院落就隐藏在其中。推开小门,数十位女扮男装的女子早已佩剑站好,见到皇后进来,她们齐声说道:“我等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宏福!” 皇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些女子乃是她圈养的私卫。二十年前,皇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候,京城内有两座公府,一座是辅国公,一座是护国公。后来有人上奏说是护国公图谋造反,皇帝震怒,下旨严查。 查办之后,人证物证聚在,震惊了满朝文武。是此,皇帝削去了护国公府的爵位,下令满门抄斩。据老人们说,那夜,天上下起了血雨。 也就是那次事变后,皇帝独掌大权。接着查办护国公府这件事株连了朝堂上一半的官员。当时称为公党之变。随着皇帝的大肆整肃,辅国公掌握了兵权,那其余空出的职位,则由后起之秀填充。不管是左丞相张甫之,还是右丞相周霖宜,再或是御史大夫顾芳兴都是那时候展露头角的。其中在整治公党时,尤以时任御史台谏官的周霖宜最为卖力,深得皇上喜爱。自此官运亨通,扶摇直上,直至当朝右相。 在那次事件中,辅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两家实际交情颇深。当年老辅国公还在世时,曾求过秦嫣救救护国公。秦嫣与周霖宜合谋弄了个暗度陈仓的计,将护国公转移到了此地。后来又建了白云观。护国公驰骋沙场,武艺高强,当时秦嫣心想自己刚执掌后宫未久,恐不安稳,就暗自搜寻世间女孤送到此地培养,未曾想在二十年后竟成了皇后手上的一支利刃。 皇后望了望身旁的凤刃,说道:“今夜,本宫有一事交与你去做?” “娘娘只管吩咐。”凤刃恭敬的说道。 皇后说:“京城以西百里之内,有处田庄,昔年乃是秦家的地产,现在归了周若彤。此女先前在那里圈地百亩修了庭院,也不知里面藏了何物。你带着几个好手,烧了去。” “是。我这就去办。”说罢,凤刃就自队列中点了十人出来,然后准备离去。这时,皇后又叫住了她,说:“若是恰好遇到周若彤,可一并解决了。” 凤刃有些不解了,问道:“若是娘娘想除了晋王妃,哪怕她身居王府,凭借我等,取她性命也是不难,何必大费周折。” 皇后摇了摇头,说:“萧成渝自身就武艺了得,身边又有暗卫,硬碰硬,不一定讨的了便宜。更何况,现在还不到和萧成渝彻底开战的时候,有道是温水煮青蛙,本宫要慢慢蒸死他。” 凤刃点了点头,然后领着人就去了。 皇后回到了白云观,然后朝清虚老道要了许多道袍。老道士不明白她派什么用场,第二天清晨他就明白了。白云观隔壁已经空了。 老皇帝今日没去翠柳宫,而是难得的有闲情逸致在书房练字。他一边练字,一边问道:“最近,皇后可有什么动静?” 皇后秦嫣最近一直老老实实的,反倒是周若彤和萧成渝闹得火热。不管是军中还是京城,皆是大事小事不断,皇后竟然安稳了这么长时间,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内侍头领恭敬的说:“回禀圣上,娘娘今日去白云观祈福去了。” 闻言,皇帝的手一抖。空白的宣纸上洒满了墨迹,墨汁顺着上好的宣纸落在殿内冰凉的地面上,内侍没敢叫人来收拾。 “吩咐下去,今夜去白云观。” 内侍头领的身子骨一震,老皇帝这又是抽哪门子的疯! 第113章:深夜一把火呀 入夜后,天空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连夜来的小雨,让村落里的泥土道显得泥泞不堪。少有的行人也是撩起裤腿,湿着脚丫踩在吧唧作响的泥地上。 脚上挂满了黄泥和污水,春日的清夜,还是有些冷的。所以这些少有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但有些人不会被泥水沾湿裤脚,因为他们走的是房顶。 一个老农躺在村口的晒谷场上的石盘上,编织的草帽罩着他的脸,底下传来了粗犷的呼吸声。疾行在屋顶上的其中一人瞥了那人一眼,不禁有些疑惑,大冷天躺在那里睡觉,岂不是有些诡异,可是见那人叫上布满泥点,呼噜声吭哧的响,她也就不多想了,可能是一个醉汉吧。 待屋顶上的人全部穿行而过走远后,鼾声不在。他将头上的草帽拉低,眼中射出凌厉的精光。一个翻身后,他也消失在了凄凉的冷夜后。 疾行的黑衣人中,领头的正是那皇后娘娘身边的凤刃。她瞥了一眼身后之人,瞬间,有人自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那人身上背着一摞干柴,不知是从哪些农户家里偷来的。 那人临近后,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对背着干柴而来的人。那人见到凤刃后,单膝跪下恭敬的说道:“我等乃是娘娘之人,全凭统领差遣。”凤刃点了点头,此人的声音是男声,想来不是她的手下。观他身后少说也有二十人,看来娘娘对这个周若彤是够重视的。 凤刃一挥手,那些后来的人顿时一跃而起,朝那院落扑去。为首的一人将柴火放好,就去指挥其他人了。就当全部完工后,身后传来的悠悠的声音:“可都忙完了?” 那人心中一寒,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看到的却是正对面门的一柄寒刀。 “首领!”其反应过来的人顿时疾呼起来,可惜,已经晚了,刀刃直接砍入脑壳。红的白的留了一地。 其余人皆抽出佩剑佩刀冲了上去,那人一声冷笑,说道:“镇远镖局扛把子,受王妃所托在此看家护院,尔等何人,报上江湖名号来。” “死人还要知道些什么。”冲来的人挥刀就砍。 镇远镖局的人也被激怒了,拔刀迎上。嘴中还尖啸了一声,瞬间有数十人趁着夜色翻墙而出。顿时寒光阵阵,金铁相鸣。 望着底下混乱的一片,凤刃目露寒光,真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冷冷道:“取弓箭来。”瞬间就有人取来了弓箭,箭翎上包裹着油布。又有一人自怀中迅速的掏出打火石,咔擦一声,火光一闪,箭翎被点燃。 凤刃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划破长空。她满意的望着那一箭即将燃起的滔滔火焰,一切将在转瞬间化为乌有,至于底下的那些人的生死,她无所谓。 然后,想象中的熊熊烈焰并未燃起,数位黑衣人自院内翻身而出。其中一人踏空而来,一脚踢开了箭翎。凤刃双瞳一缩,突然冒出的六人皆是难得的好手。她对身后的人说道:“是暗卫!” 暗卫两个字,瞬间让众人打了个激灵,哪怕是人数上高于对方,自然也是不敢小觑的。但她们隐约间又有些激动和兴奋,毕竟作为皇后娘娘的亲卫队能够和当朝皇帝的亲卫队一较高下,也是少有的机会。 片刻间,六位暗卫已然临近。那些黑衣人不为所动,随着凤刃的手挥下,瞬间又有十只火翎飞出。踏空而来的暗卫们大叫不好,赶忙回救,但此时已晚,仍有数支火翎插入柴火垛中。瞬间,火势大起,暗卫恼怒,知道在回救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首先解决掉这些人。 凤刃冷冷的说:“不用在放箭了,全身心的对付暗卫。” 凉凉的夜风吹来,有些潮,渐渐开始飘起小雨。暗卫心中大喜,凤刃摇了摇头,看来得尽快解决掉这些暗卫了。 就在春天夜雨飘摇之际,老皇帝的轿子穿越了京城,来到了山脚下。虽然是春天,皇帝还是穿着厚厚的棉衣。他撩开帘子,抬头望了一眼黑黢黢的山林,然后摇了摇头,“时隔数十年,还得拜访老故人。” 内侍头领担忧的说道:“陛下,此间有隐患,我等还是回去吧!” 老皇帝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还在乎生死?” 闻言,内侍统领顿时不敢在多言。 清虚道长深夜未睡,小童来到老道身旁,说道:“师父,天色清冷,您快些休息吧。” 老道士半眯着双眼,悠悠的说道:“夜有客来!” 童子不解,这深更半夜的,有谁会大老远的跑到这深山老林子里来。老道也不解释,他自地上站起,说道:“你去休息吧。记得看好厢房内的同门,今夜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得离开半步。” 童子心中一震,但是观老道士说的严肃,也不敢多言,就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童子走后,老道士来到这中庭,推开了院门,然后摸了摸身旁那怪石,年过百岁的他竟然一跃而起,盘膝坐在冰凉的石头上。 老道士就那样坐着,如老僧入定一般。直至远方有轻轻地脚步声传来,接着脚步声里还夹杂着厚厚的喘,息声。 老皇帝不让人搀扶,独自自山脚下拾阶而上。此时的他面色潮红,然后望着石头上的老道,喘着气笑道:“老护国公可还安好?” “这里没有护国公,只有一道人,名唤清虚。”老道士淡淡的回答道。 内侍头领不敢责怪对方无礼,因为他也活得够老,牙都快没了。活得够老的人,自然清楚地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皇帝也不动怒,依旧笑道:“既是如此,客自远方来,也该请进去坐坐才是。” 老道士依旧不为所动,他冷冷的望了一眼老人的身后,说道:“此地观小,怕是容不得这么些人。” 老皇帝一挥手,对身后道:“你们下山去吧。” “陛下,使不得!”内侍忙劝道。 “这是圣旨!”皇帝威严的说。 “臣等领旨。” 老皇帝又望向清虚老道,眼中的意思是询问可还满意。清虚老道睁开双眼,他自怪石上跃起落下,然后拂尘一扫,竟然扫出一道狂风朝皇帝袭来。 皇帝镇定的站在那里,不躲不闪,那风席卷而过,周边飞舞出无数的绿叶。叶子冲向了密林深处,噗噗噗的几声闷响后是哗啦啦和咔擦咔擦的树枝别断的声音。 跌落而出的皆是隐藏在深处的暗卫。接着,清虚老道就不在看一眼,就捏着拂尘朝内里走了进去。 老皇帝摇了摇头,脱下了身上厚厚的棉衣随手扔在了一个门前,也跟了进去。三清像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老皇帝抬头看了一眼高达的三清像,笑道:“这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呀!” 清虚老道端来了茶水,放到皇帝面前道:“身为当朝皇帝,你若是真信这个,你也走不到今天。” “老国公此言,说得好像你自己真信一般。”老皇帝端起一杯茶喝下,然后皱起了眉,此茶太苦。 “若是不信神,我也活不到今天。”老道士点了三炷香边拜边说。 老皇帝放下了手中粗瓷糙碗,摇了摇头说:“老国公这里的茶太苦。” 老道士转过身来对他说:“多喝两碗,兴许你能多活几天。” 老皇帝听完后竟真的又端起茶壶倒了起来,他笑着说:“朕不是怕死,而是现在不能死。” 老道士摇了摇头:“还不是怕死?” 老皇帝顿时语塞,这话没法接。所以他就转移了其他的话题,说道:“老国公可是还怨恨朕?” 老道士摇了摇头,说:“帝王心术,本就是如此。当年乃是我劝顺王放弃皇位之争,全力助你登基。当时就已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皇帝也摇了摇头:“看来你还是怨恨朕呀。” “全力助你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心中尤有不甘,这也符合人之常情。”老道也端了一杯茶,喝完后咂了咂嘴继续说道:“但我清修数十年,这等恩怨早已放下。当年若非你睁只眼闭只眼,以秦嫣之力和还无势力的周霖宜能弄个暗度陈仓之计?” 老皇帝点了点头,“看来老国公是明白人。” “老道清修这么多年,凡事自然看的明白。”老道一点也不谦虚的说。 老皇帝哈哈大笑,然后说道:“二十年前,朕刚登基,天下不稳,护国公一门权倾朝野,朕若是不踩着护国公府上台,如何能够服众?” “仅为了服众二字,就要昔日的护国公上下百余人的性命。你的心够狠!” 老皇帝起身,负手而立,威严尽显,他说道:“这一切,朕都是为了大梁,为了朕的百姓。朕在位这么些年,海晏河清,都是朕之功劳,为了天下社稷,牺牲护国公一门,也是值了,朕不后悔。” 老道士悠悠的说:“这就是你大力扶植周霖宜的原因?” 老皇帝点了点头,说:“老国公真是明白人。历代皇帝登基,都是辞旧迎新,此次党争,不管是东宫胜还是晋王胜,都得有两大股势力相互平衡。而打破平衡的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皇帝。” 昔日,皇位之争,全赖顺王的放弃和护国公府的扶持。当时,护国公权倾朝野,能够与之对抗的只有百官之首的三朝元老太傅。老太傅年事已高,活不了多久,所以新皇为了稳定江山,施展抱负,就除了护国公府。同理,他大力扶植右相周霖宜,又让辅国公府代替护国公府也是这么个道理,等到他死后新皇登基,也得肃清一个,这样才能彻底的另天下服从。 老道士摇了摇头,说:“你这不是为了天下着想,不过是自私罢了?” “你说朕自私。”皇帝真心的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老道士依旧平静的说:“你张口是天下,闭口是百姓,可不管是天下还是百姓,你都言说是‘朕的天下,朕的百姓’。也就说天下百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得是你的,这还不自私?” 一席话,怼的老皇帝无言以对。 这时,春雨竟然落得有些大了。他不明白,连绵的春雨怎的急促起来了,莫非是有什么征兆。 第114章:天地正道,唯有江山百姓 火势已经蔓延开了,天际虽然下着小雨,可依旧无法扑灭这些烈焰。好在空气潮湿,院落又有雨水浸湿,只显得浓烟滚滚。 周若彤披起衣服自床上爬起,萧成渝翻了个身朝内睡去。她踱到窗口,望着窗外的凄风苦雨,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 “莫不是要出什么事不成?”周若彤喃喃道。 她想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人,又想了很多事,但仍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萧成渝自床上坐起,说道:“王妃,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待在那里干嘛?” 周若彤见王爷醒了,回身:“王爷,妾身睡不着,你先睡吧。” 萧成渝瞪了她一眼,说:“有何事,不可明日一早在做商议?” 周若彤轻咬嘴唇说道:“我这心里莫名的悸动着,总想着会不会有大事要发生。” 闻言,萧成渝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今日,本王听闻皇后去了白云观!” 白云观,那不是周若兮待的地方嘛。听到白云观这三个字后,周若彤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又问:“这白云观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萧成渝闻言,也是自床上站起,和她一道立在窗前,朝窗外冷冷的望着,然后说道:“这个本王也是不知,但隐约间似有听闻,和先前的护国公似有联系。” “护国公是谁?”护国公一案,闹得全京城沸沸扬扬,可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周若彤还没出生呢,之后此事又成禁忌,鲜有人提。她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萧成渝一转身,冷冷道:“此事,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周若彤朝他扮了个鬼脸,卖关子! 六名暗卫抽出佩剑冲了上去,十位黑衣人加上一位凤刃统领共有十一人。暗卫乃是皇帝内侍,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自然无惧,可是当双方一交手后,暗卫众人不禁心惊,这些人物颇为棘手。她们不止武艺高强,还下手毒辣,完全不是江湖作风。 “尔等何人?”暗卫首领冷冷的问道。 “问阎王去吧。”凤刃自腰际抽出长长的软剑。银白的剑身在黑夜中游,走,宛如水蛇一般,既灵活,又毒辣。 暗卫全是男士,出手挥剑,皆是霸道无比。可遇上了这软剑,却是阳刚之气难以施展,十分的本事变做三分,越打越憋屈。 凤刃的冷剑游,走在黑夜中,交手的暗卫因为着急火势,又是对上不熟悉的对手,渐渐地露出了破绽。寒光一闪,一道血花在冷雨中盛开。一名暗卫一声闷响,面色有些苍白。 凤刃冷冷的望着他,不屑一顾的嘲讽:“不过如此,徒有虚名耳!” 这话彻底的激怒了他,他一声咆哮后就向前冲去,可没走几步,就脚底一软,跌落在地上,他的脸上露出惊容,“有毒?” 凤刃的眼中依旧冰凉无情,她提着软剑缓缓地逼近。软剑抬起,如眼镜蛇昂起头颅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这时,斜刺里嗖的一声响起,周围的空气一阵搅动,凤刃足尖轻点,身子一仰,借势朝后倒去,避开了致命一击。 “反应不错!”一道平静的声音自黑暗深处传来,顺着远处的火光在黄黑色的空间里若隐若现,唯独他那头上的草帽显得格外扎眼。 “头领!”两边的人同时叫了起来。 凤刃快速的自地上站起,她的腰际开了一道大口子,刚刚若非她躲闪的及时,只怕是已经见了阎王。一剑出,破空而来,竟然搅动空气轻微的震颤,此人好强! 无命望着躺在地上的暗卫,暗卫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自怀中抽出匕首猛地朝心脏扎去。作为皇城的暗影,虽然见不得光,也自有尊严。 无命又望了望身后的无名暗卫,沉声说道:“此间有我,你们前去救火。” “是。” 没有多余的劝告和解释,这是命令,只需服从。但这却激怒了凤刃,“托大!”她提起软剑,就朝那草帽男子冲了过去。 周围的女刺客们见状,也一道冲了上去。这不是江湖的公平决战,而是刺杀。刺客的对决,首要的是完成任务。 霎时间,寒光在火光中飞舞,冷冷的空气传出叮当的金铁交鸣声。 老皇帝怔怔的坐在坚,硬的木头椅子上,两个老人彼此相对无言。许久后,老皇帝开口了:“若是老国公心中还是怨恨,朕就在这里,这性命,你拿去便是。” 老道士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的神色,他那干枯的手缓缓地抬起,但最终只是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凉凉的苦茶。 苦茶下肚,脑袋也清醒了很多。他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你毕竟是皇帝!” “朕毕竟是皇帝。” 老皇帝也附和道。两人的同一句话却有不同的意思,老皇帝就是想借此告诉他,不管自己是公正也好,是自私也罢,自己的抉择都是对天下苍生最好的交代。 清虚道士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然后将葫芦嘴对准手掌倒出一粒丹药来,他丢给了皇帝。 丹药自石桌上滚去,皇帝伸手去接,却没有接到。那粒滚圆的丹药落地,啪的一声清脆的微响,摔成四瓣。 望着躺在地上的丹药碎片,老皇帝怔怔的坐着,他在纠结要不要去捡。 “此丹药乃是我苦心十年练就的,若是我服下了,可益寿十年,而你,只有一年,一年后,必死。”老道士冷冷的说道。 “这是为何?”老皇帝好奇的问道。 “你做的缺德事太多,逆了天道。”老道依旧平静的说。 皇帝冷笑,全天下说自个儿缺德的,恐怕眼前的是独一位。皇帝冷笑道:“朕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何来缺德一说!” “杀孽太重,犯了戾气。阳寿自然不长。” 皇帝闻言,不再说话。他俯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摔碎的丹药,然后囫囵吞下。不管此物究竟有用没用,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死。 等他咽下后,感觉并无什么变化。他就问道:“敢问老国公,此物究竟有多大功效?” 老道士有些揶揄的望着他说道:“老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下毒哩。” 皇帝莞尔一笑,“老国公忠于皇室,断不会作出此等之事。” 老道摇了摇头,说:“你说错了,忠于皇室的护国公二十年前就已死了。现在只有忠于天道的清虚道长。” 老皇帝的脸色渐渐的难看起来,他冷冷道:“朕是天子。” “谁封的?”老道反问,皇帝无言,老道继续说:“天地正道,唯有江山百姓,我不是救你,而是你现在不能死,我是救这天下的黎明苍生!” “那老国公口中的正道也包括帮助皇后结党营私?”皇帝嘲讽道。 “天道亦有报恩一说。”老道依旧说的平静。 听到这话后,老皇帝扶着石桌,站了起来,说:“既是如此,朕亦有恩与你。当年若非朕默许,也无这白云观。” “一粒丹药,一年寿元,还不够?” “你说过,那是为了天下苍生!”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那么互相冷冷的望着对方。许久后,老道士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今日白天,皇后来后,我就知道你该来的。” 皇帝走到他跟前,竟然弯腰下去,长长的一拜,说道:“大梁皇帝,恭请老国公归天!” 冷风猛地自窗外袭来,撩动了粗布麻衣织成的道袍,百岁高龄的老道士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落寞。“你走吧!” 皇帝收起了身子,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了。 山门外,候着一众暗卫和内侍,内侍头领赶忙走向前去,问道:“陛下,您无事吧?” 皇帝不发一言,也不乘轿,就朝山下走去。行至山脚后,他抬头朝远处的山顶望去,只见那里浓烟滚滚,火舌缭绕,白云观,起火了。 道童一直未敢深睡,猛然间他听到院内有急促的脚步声,再接着听闻有人急声高呼道:“起火啦,快救火。” 道童急忙自床榻上跳下,连鞋也顾不得穿,就朝大厅跑去。这时,大厅已经是一片火海,厅堂中央,三清像下,还可以看到一个佝偻的老道士盘膝而坐。 看到这一幕,小童子在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喊道:“师尊归天!” 其余众弟子也擎着泪水一道跪下,说道:“师尊归天!” 山脚下的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掀开轿帘,钻了进去。 天边熹微,已经破晓。皇后冷冷的望着狼狈的凤刃,说道:“损失了几个?” “回禀娘娘,死了三个,伤了四个!”凤刃低着头说道。 皇后的脸色愈发的寒冷了,她说:“有几人?” 凤刃更不敢说话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仅一人!” 哗啦一声,皇后掀翻了桌子。 秦嫣来到了凤仪宫门口,遥望着天际熹微的曙光,她觉得自己似乎对那个丫头还是不够重视。 “此等人物都能被她收卖,看来我们要对付的不止是萧成渝,还有她。” 很快,白云观起火的消息也在白日间传到了凤仪宫。秦嫣当时正在喝茶,竟然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浇了裙子,烫伤了肌肤,任由宫人整理她也好似全无知觉。 昨夜,京城附近起了两场大火。两场大火都没有烧大,白云观的一场火只少了小半间庭院,城西的一场大火则在蔓延前就直接被扑灭。 周若彤望着地上死去的一名暗卫,神色有些难看。无命跟在她身边,周若彤问道:“可查清楚了是何人所为?” 无命摇了摇头,“对方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查,出手做事不止狠辣老到,还颇为干净利落。我只知与我交手的皆是女子。” 周若彤遥遥的朝京城皇宫的方向望去,看来皇后还是没忍得住出手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秦嫣,莫要着急,本王妃的手段也快了! 两场大火,并未引起多大轰动。消息的传递间也仅限于皇宫和晋王府。周霖宜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事后,竟然生了一场大病,连早朝都不去了。 皇帝望着周霖宜告病的奏疏,冷笑道:“这个周霖宜,装病倒是装的及时!” 第115章:萧成渝大闹晋王府 周若彤回府后,有些累了。 这时候,琳琅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道:“王妃,您回来了,先前您让备下的养神药汤已经熬好了,您看着要不要现在端上来?”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了。” 琳琅反倒是一笑,“王妃这是哪里话,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周若彤念及旧人,不禁叹道:“先前你随我娘亲一道入了右相府,原也该享享清福,却不知又发生了那档子事,让你饱经坎坷。本王妃不同于常人,有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在这晋王府内,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就与我说,我必当为你做主。” 闻言,琳琅的眼角挂泪,她感动的说:“王妃这是哪里话,琳琅生来就有福气,先是伺候夫人,又是伺候小姐您,以后,我还要伺候将来的小王爷!” 听到琳琅提起今后可能会出生的小王爷,周若彤嘴角一瞥,给萧成渝生孩子,她还没想好呢。但是这件事毕竟像是根刺,卡在喉咙里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她解下披风,坐在床榻上,望着这一碗苦水,这自己给自己开的避孕的方子,究竟还该不该继续服用呢。 她怔怔的想了很久,先前她周若彤阴差阳错的和萧成渝共度一夜春宵,又被迫嫁入了晋王府,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若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件事,这放在寻常女子身上还是通行准则,可若是放在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前卫女子身上,又是百分百说不过去的。 可是,经过华阳郡主,辅国公府和朝堂党争这些事后。萧成渝是越来越走入她的心了。她依稀记得先前在二十一世纪上学的时候曾听闻过某个作家所言,婚姻在某种时候才是培养爱情的沃土。那时候的她嗤之以鼻,可真遇上了,又不得不感慨世事沧桑,造化弄人。 周若彤想了许久后,她发现,自己或许真的爱上了萧成渝。这个男人又高又帅又有钱有势,寻常女子不爱上他都难。可这依旧不是她真的爱上他的原因,正是因为说不出原因的这种莫名的悸动和烦躁感,可能才是真的所谓的爱恋吧。 桌上的汤药已经凉了,周若彤端起,还是一饮而尽。虽说她现在不是不愿意给萧成渝生孩子,而是不能生。因为,党争正是难解难分之时,外界还有凤仪宫虎视眈眈,在未来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冒这个险。她不能步昭云贵妃的后尘,萧成渝表面坚强,可是内心疾苦,自己的孩子可不能这样。 琳琅收拾了药碗刚刚出门就遇到了晋王萧成渝,忙施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萧成渝点了点头,看到她的盘子里盛着一只孤零零的白瓷碗,他取下后嗅了嗅,皱起眉头问道:“王妃在服药?” 琳琅不知此间利害,就说道:“是呀。这是安神之药。” 萧成渝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这王妃每天睡得比自己还死,她安个什么神,就问道:“王妃服药多久了?” 琳琅不解萧成渝何意,还只当是王爷关心王妃呢,就老实的说道:“自来府上起,就一直在服药呢。” “先前在右相府上,也是一直服用吗?”萧成渝面色不善的说道。 “这个,奴婢并未留意。”琳琅老实的回道。 萧成渝一挥手,让她离去了。等琳琅走后,萧成渝本打算亲自去问周若彤的,后来一想,觉得不妥,就折身去了厨房,他唤来仆人翻出了药渣,然后差张叔去查这药中的成分。 一个时辰后,张叔回来了。萧成渝坐在书房中,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望向张叔:“可查清楚了。” 张叔张嘴想说话,接着又住嘴了。他不知该怎么和王爷说。 萧成渝的脸瞬间黑了,他基本已经知晓了情况,但他仍然抱着一丝侥幸说道:“本王问你,此药可是避孕之物。” 张叔闻言,神色惊慌道:“王爷,王妃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成渝哪里听得进去,长袖撩翻了桌上的笔墨,临出门前,张叔只听到一句,“把凡是胆敢给王妃卖药的铺子,遣人全部去给本王砸了。” 张叔摇了摇头,望着萧成渝消失的背影,心想这晋王府怕是要不太平了。 “周若彤!” 一声暴喝自外面传来,正在倒茶的春华一惊,不小心碰翻了茶盏。紧跟着,就是面色阴沉可怖的萧成渝自门外跨入。春华从未见过萧成渝此等模样,原本清秀的五官因为愤怒在白净的脸上扭成一团,高,耸的束发上蒸腾着怒火燃起的热气。 春华吓得傻了,竟然连施礼也忘记了。周若彤对她说:“春华,你先出去吧。” “是。”春华点了点头,就赶忙跑了出去。她估计王爷要打雷了,她可不想被雷劈。 周若彤平静的望着萧成渝说:“好歹也是个王爷,如此行事,倒让下人看了笑话去。” 萧成渝没理她,直接甩出一张纸砸在她脸上,然后恶声恶气道:“你办的好事。” 周若彤强忍着没发火,然后拿起纸一看,只见上面是自己给自己开的避孕药的药方,顿时心中的怒火全部化为寒冰,凉了大半截。 她想解释,后来又住了口。在古代,发生如此之事,已经算是天大的事了。而且她的夫婿又不是寻常人,乃是万年冰山的皇室成员晋王萧成渝,而且跟了萧成渝这么些日子,周若彤心里明白,这萧成渝只是面上冰凉,实则内心火热,乃是一座罩着寒冰的活火山。 现在,这座火山爆发了。 看着周若彤不为所动,萧成渝深藏于心的滚,烫岩浆喷发了,“周若彤,你没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周若彤平静的说:“我解释了,你听吗?” “本王不听!” 周若彤双肩一耸,说:“那我岂不是说了也没用!” 萧成渝彻底被激怒了,直接将桌子掀翻了。哗啦啦的声响传了出去,门外有仆役探头,萧成渝直接捞起一个杯子砸了出去:“滚!” 吓得仆役丫鬟们直接翻到在地,爬着朝外逃走。 萧成渝转而又恶狠狠地看着周若彤,周若彤全然无惧:“怎么,王爷还想打我不成!” 萧成渝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怒道:“本王不打女人。” 周若彤点了点头,看来家暴是免了。逃过一劫。 “周若彤,本王问你,打你进了这王府,本王可有一丝一毫亏待于你?” 周若彤也反问道:“那么本王妃也想请问王爷,自打本王妃这进了晋王府,可有一丝一毫不顾家之事?” 一句话让萧成渝语塞,他左转了三圈,右转了三圈,然后又问向周若彤:“本王问你,你是不是不愿与本王生孩子?”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愿,是还未到时候。” 萧成渝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一巴掌打出,周若彤没有躲闪,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气头上。“时候未到?本王就偏偏要你生!” “你要做什么?” 萧成渝懒得理他,直接将她推翻在地,然后扒开衣物,直接霸王硬上弓。周若彤眼角露出了泪水,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强,暴的感觉。 完事后,萧成渝的气并没有消。他望着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的周若彤,冷冷道:“你不愿嫁与我,那本王这就进宫面见父皇,你我和离。” 萧成渝就气呼呼的走了。 门外的琳琅和春华赶忙跑了进来,琳琅给周若彤披上了一件衣裳,周若彤不为所动。春华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周若彤懒得开口。 琳琅和春华终于着急了,“王妃呀,您要是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奴婢们都是向着您的呀。” 周若彤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身手较好的张叔先前一直躲在屋顶上悄悄地听着,深怕萧成渝被愤怒冲昏头脑后作出什么傻事来。当他听说萧成渝要进宫面圣休了王妃,当下心中大惊。赶忙踩着屋顶朝门外奔去。 出了晋王府,萧成渝骑着快马极速的朝皇宫驶去。张叔虽然身手了得,飞檐走壁样样精通,可这一个人的两条腿毕竟比不上畜生的四条腿。当他跑到宫门外,发现萧成渝停在宫门外踌躇着,并未进去。 萧成渝此刻很纠结,要真的去了,王妃偷偷服用避子药,这可是狠狠地扇了皇家的脸,到时候就是老皇帝也得严肃处理此事。若是此事闹大,周若彤被休不说,还将落得个和周若兮一样的下场。 萧成渝念起往昔种种,就一拉马缰。马儿吃痛,抬起前蹄,萧成渝纵马狂奔,绕着皇宫转了三圈后改道,去了齐王府。 张叔扶着齐王府家门前的石柱擦了擦汗,叹道:“年轻人火气旺,可是累死了我这个老头子。” 他转而望了齐王府门前的牌匾一眼,既然来了齐王府,想来也无大碍了。正所谓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等之后的怒气消了,凡事也就好办了。 内侍太监走入内庭,对皇帝说:“启奏圣上,刚刚宫门首领来报,先前晋王殿下绕着皇宫策马崩腾了好几圈,不知所谓何事。” 皇帝闻言一笑,“是有八九是小两口吵架了。气头上找朕来评理,但又怕把事儿闹大,又折回去了。” 皇帝一席话,已经料到八九不离十了。同样受到消息的皇后娘娘不禁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既然火起了,本宫我就想法子在给你扇扇风,浇浇油。” 齐王望着满脸黑线的皇兄,不知何事惹他那么生气,就小心的问道:“皇兄,何事如此恼怒?” 萧成渝一甩长袖,没好气的说:“此事你莫管,我们喝酒!” 齐王顿时无语,心想要不要去知会下皇嫂。 第116章:我就服王妃 第二日,周若彤起得很早。众多丫鬟仆役们看着晋王妃,脸色有些怪异,晋王分封在外多年,虽然平常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从未爆发过如此怒火,不知王妃是触怒了晋王哪里,众多仆役们也是议论纷纷。 周若彤扫视一眼众人,脸上依旧挂着往日的王妃气派,不喜不怒:“尔等各司其职。厨子们准备好早膳。” 厨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王妃,今日早膳,备上几人份的。” 一向负责日常起居的琳琅害怕周若彤尴尬,抢先道:“混账,可是犯了糊涂不成,往日多少,今日多少!” 厨子顿时一路小跑赶去备膳去了。望着晋王妃消失的背影,众多仆役们开始议论起来。“听说了吗,昨夜王爷好像打了王妃?” “可不是嘛,据说王爷可能要休了王妃。” “该不会是王妃在外边儿偷汉子了吧。” “这可说不准呢。” 这个世上从不缺的就是八卦,更何况是王妃和王爷这样的全民瞩目的角色。张叔面色不善的背着手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他对身后之人吩咐道:“对刚刚胡言乱语者,一律掌嘴五十!” 然后张叔面向众人,怒道:“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无事生非,一律家法伺候!” 众人闻言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被扇几十个大嘴巴子。周若彤坐在饭桌前,对琳琅说:“你去把其余的几个丫鬟唤来,本王妃有事吩咐。” 琳琅领命去了,春华对周若彤说:“王妃,你没事吧。” 周若彤淡然一笑,“我能有何事?” 看到周若彤这个状态,春华反而更不放心了,她说:“王妃,你可别吓奴婢呀。” 周若彤白了一眼,说道:“莫非本王妃非得和街上的泼妇一样大哭大闹,顺便找几个丫鬟仆役打一顿出出气,才算正常?” 春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火速的摇了摇头,因为她也是丫鬟仆役的行列。周若彤无奈的叹道:“我好歹也是这王府的王妃,他不想过了,我还得过呢。” 周若彤今天的胃口很好,一个人吃了两人份。春华都惊呆了,前几日王妃不说还嚷嚷着要减肥吗。周若彤鼓起嘴说:“春华,本王妃同你说,这人呀,该吃吃,该喝喝,人生当及时行乐。” 春华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摇了摇头,看来王妃受到的打击是真的不小呀。 这时候,良辰美景,望夏飘雪,晚歌月影,青黛白芷都来了。 十位丫鬟压压的挤在厅堂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她们也听闻了昨晚的变故。 周若彤望向众女,说道:“不管怎样,这个家目前还是本王妃在管,既然是管家,那么本王妃自然要管好,你们要全力助我理好这家。” 众人都点了点头,白芷说道:“王妃您说的对。” 周若彤感到很满意,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又对白芷说:“先前我与众多商人都有往来,现在已发展成熟,也想着弄个商会商盟什么的,但不能事事都由本王妃出面。自今日起,与那些商人的洽谈会面,都由白芷带着望夏飘雪负责。” 白芷领着望夏飘雪道:“奴婢遵命。” 周若彤又对良辰美景道:“你二人心性开朗,缺少缜密,不是做生意的料。自今日起,你们协助琳琅春华管理好府上闲杂事物,而琳琅,你负责好府上丫鬟仆役的开销用度,春华则负责他们的奖惩,若有不明白的或是拿不定注意的,就去问张叔。” “是!”众婢女也点头领命道。 接着,周若彤又对晚歌月影说:“先前秦家给我的嫁妆包括各处田产和钱庄,乃是咱们的根本,千万不容有失,之前都是望夏飘雪打理,现在交给你们了。” “是。”望夏飘雪两人也躬身施礼道。 任务分配下去后,众女就火速离去各司其职去了。唯有春华留在周若彤身边。 先前琳琅就是辅国公府的丫鬟,后来入了右相府,对付这晋王府也是绰绰有余,所以春华并不担心,选择继续留下服侍王妃。 春华问道:“王妃,那接下来我们该去做什么?” “去恒王府。” “哦。”春华点头道,但当她反应过来周若彤说的是恒王府不是齐王府后顿时露出了惊奇的神色问道:“王妃,我们去恒王府作什么,王爷在齐王府上呀!” 周若彤笑道:“先前恒王投了这么多银子,若是见不着一点收益,再傻的人也会撂挑子不干的。” 春华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她说:“王妃,恕奴婢直言。春华觉得,当下首要之事乃是去齐王府把王爷劝回来,其余事都可再作打算。” 周若彤冷笑道:“劝?想回来他自己就会回来,劝什么!” 春华顿时无语,这个王妃,心是够大的。 恒王听闻晋王妃来了,颇为高兴,这段时间他是坐立不安。毕竟好几千万两的银子对于他来讲也不是个小数目。恒王自殿内急匆匆的跑来,满脸春风道:“哎呀,皇嫂,你可想死本王啦。你要不来,本王可该去找您去啦!” 周若彤嘴角撇了撇,这个恒王好歹也是皇室子弟,怎的一点没有皇家的矜持。 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唉!先前事务繁忙,本王妃抽不开身,皇弟莫怪莫怪!” 恒王忙吩咐道:“还不快传早膳,捡最好的上,本王的皇嫂来送银子来了。” 喊完后,恒王才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地道,就挠着头憨笑道:“皇嫂莫要怪我,本王最近手头拮据的很。” 周若彤内心无奈的摇了摇头,李贤妃真是生了个二百五,周若彤自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恒王见状忙夺了过去,周若彤说:“皇弟呀,这早膳也不用准备了,本王妃已在府上用过了,不必麻烦。” 恒王极速的点了点银票,本钱已经回来了大半,这才短短数月的功夫,他原想着回来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未曾想晋王妃来钱的手段竟然如此厉害。他收起银票,这才想起刚刚晋王妃好像说了什么,就问道:“皇嫂,先前你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周若彤心想自个儿也是遇上了个活宝,就说道:“皇弟呀,我们就一直在这儿站着?” “哎呦,这是本王的失职。皇嫂快里面请!”恒王招呼着周若彤坐下,又急吼吼的吩咐着下人看茶看座。 看着高兴的恒王,周若彤不漏声色的说:“皇弟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恒王连忙点头道。 周若彤继续说道:“此次买卖,这些还只是小头。” 恒王闻言就更开心了,立刻拱手道:“如此,还要恳请皇嫂多多照拂一二。”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呀,本王妃听闻,先前父皇擢升顺王两子,免去了本王妃的表哥的职务,本王妃和表兄兄妹情谊深厚,此事着实让我寒心呀。” 恒王再傻,也知道周若彤的意思,当时朝会,他受到了母妃的指示,所以也掺和了一脚。现在财神爷问罪来了,他连忙挥起双手否认道:“皇嫂千万别误会,此事都是母妃的注意,和本王没有关系。” 周若彤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话还没说两句呢,就把你妈卖了,你可真是个好儿子。 她佯装叹气道:“唉!贤妃娘娘真是弄错啦。秦家凭借着本王妃的关系,乃是皇弟你忠实的盟友,而顺王府就不一定了。” 恒王眉头一皱,问道:“还请皇嫂明言!” 周若彤反问道:“敢问皇弟,这顺王家的两子,平常和哪个皇子最为亲近?” “自然是太子了!”恒王脱口而出。周若彤不说话了,接着,恒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感觉,然后连连唏嘘道:“母妃糊涂呀!”接着,恒王转而望向周若彤坚定的说道:“多谢皇嫂指点迷津,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弟哪里话,都是自己人。皇弟你要知道,这钱得我俩合作才能赚,自己人不坑自己人。”周若彤笑着说道。 原本恒王还有些狐疑,毕竟秦家是周若彤的外祖母家,现在听周若彤这么一说,才彻底的抛开疑虑。大家合伙做买卖,坑谁不坑自己人,谁跟钱过不去呀。 自恒王家出来后,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和这个傻子呆一块,估计自己的智商都被降低了。接着,周若彤遥遥的望向凤仪宫,冷笑道:“秦嫣,为了太子,你就是个疯子,既然如此,本王妃就给你安排个傻子做对手!” 春华恰当的打断了周若彤,问道:“王妃,我们可要去齐王府把王爷接回来?” “不去!” 周若彤回府后,果然晋王没有回来,来的却是临阳公主。临阳公主一见周若彤,就插起腰,嘟起嘴道:“嫂嫂,这回不是临阳说你,确实是你的不对。” 周若彤一见临阳,本是挺开心的,听到临阳这样说话后,顿时就不爽了,她说:“好呀,临阳,罔你嫂嫂这么疼你,果然你还是向着你皇兄。他昨天打了我,你还向着他说话。” 临阳一听,顿时一跳:“什么!皇兄竟然敢打你!大男人打女人!” 周若彤顿时哭了起来,说道:“公主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看,现在这里还肿着呢。”说着,她就拉着临阳公主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脸上,然后嘴里含着一口气鼓起嘴,临阳一摸,乖乖,果然肿的厉害,那还得了。 “萧成渝,你都学会打女人了!”临阳公主顿时火冒三丈,头也不回的就往外冲去。周若彤忙唤道:“公主呀,你去哪呀?” “皇嫂你莫管,我去找萧成渝讨个说法!” 春华怔怔的望着周若彤,不禁叹道:“王妃,春华我这辈子没夫过谁,就服您!” 周若彤一笑,说道:“准备午膳吧。” 第117章:王府家事 朝廷的任免文书是临近半月后才到达战场上的,半月间,战场上的积雪也融化了,但天气反倒是比隆冬来的更凉些。 秦成骑着马视察着军营,他探头望去,遥遥的对面,无数的帐,篷连成一片。皮毛大衣,软甲弯刀是塞北蛮子的优良装备。虽然军械制造上任然大大落后于千古大梁,可是敌方久居塞外蛮荒之地,乃是世代游牧。无论是男女老少,国内上马,就是良好的牧民;国外上马,就是骁勇的战士。这一点,是大梁难以比拟的。 炊烟升起,蒸腾的白雾直冲云霄。一只只宰杀后的肥牛肥羊剁成肉块丢入锅中,饶是秦成也不禁咽了口口水。虽说有周若彤等各大商人的支持,这塞北的生活依旧艰苦,能够撑到现在,双方势均力敌,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战绩了。 一个传令兵骑着战马飞速而来,此人乃是帐前之人。 秦成拉住战马,那人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说:“少将军,大将军有令,差你速速回营。” 当传旨太监在大营当着众人宣读完圣旨后,秦成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佩剑,这道圣旨,对于一个驰骋沙场的军人来讲,是莫大的耻辱。 秦朗以眼神镇住了他,等太监走后,萧保君朝着秦朗和秦成冷笑道:“圣上的旨意想必各位都是清楚了,出击出击再出击,胜利胜利再胜利!” 萧保梁制止了萧保君即将的冷嘲热讽,较为稳重的他朝秦朗鞠了一躬,说道:“还请大将军谨遵圣命。” 秦朗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既是为国效力,自然谨遵圣旨。” 萧保梁满意的点了点头,领着萧保君走了,至于秦成,他俩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待到众多将领散尽后,秦成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翻了帐中央的火盆,怒道:“欺人太甚!” 秦朗站了起来,反而面有喜色,他拍了怕秦成的肩膀,说道:“孩儿莫要着急,兴许此事是福非祸。” “事到如今,父亲大人怎还说得出此等话来,孩儿并不在意圣上削去我的职位,他这是为了架空您呀。”秦成哀道。 秦朗依旧显得平静,他说:“既然想要内斗,想要夺权,那就拿去便是。这朝堂的事,我秦家玩不转,可这军中事,除了我世代领兵的秦家,这大梁无一人能够吃透。既然朝堂想要插手,那就等他们自己烫了手,就知道此中厉害了。” 秦朗胸有成竹的一席话让秦成稍微平静了下来,他仍然有些狐疑的问道:“父亲,您认为此事大有转机?” “转机转机,仍是机会,但这机会是上天给的,为父如何敢断言,但为父敢说,此事不管有无转机,对我辅国公府秦家都是好事。”秦朗断定的说道。 “父亲此言何意?”秦成依旧不解。 秦朗突然露出凝重的神色,“你可知二十年前,护国公引发的公党一案?” “这个?”秦成面露沉思之色,“孩儿曾听闻军中老人谈起过,但具体未知。” “你不必知道,但是,你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亲,先前的老辅国公对于我的临终遗言,我觉得你有必要知晓。”秦朗说的很严肃。 秦成顿时弯腰道:“祖父有何教诲?” “你祖父临终将我叫道塌前,告诫我,万不可步了护国公的后尘。”秦朗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以示庄重。 秦成虎躯一震,他隐约间明白了先前父亲的意思了。 在萧保梁和萧保君的大力鼓动下,全军都紧张起来,因为大战即将开始了。新任少将军放出话来,春日结束前,必须结束这场战争。 战场上的肃杀,周若彤是不知晓的,但是她知晓的是目前晋王府的气氛很肃杀。战场上的肃杀,对于萧成渝来讲也是不知晓的,但是他觉得此刻的齐王府很肃杀。 临阳公主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萧成渝,长本事了,连女人你都打了。” 拖着脑袋的齐王萧成风转而望向了萧成渝,柔声柔气的说道:“如此倒是皇兄的不是了,怎能打女子呢?” 萧成渝一拍桌子,吓了临阳公主一跳。 萧成渝冷冷的说道:“直呼你兄长的大名,没有规矩,都是被周若彤那厮带坏的。” 临阳先是被他镇住,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母妃,你不在了,哥哥就欺负我呀!母妃,你睁开眼瞧瞧呀,你不在,就没人管他了,连女人都要打了。” 双手托着的齐王再次将脑袋转向萧成渝,说道:“皇兄,如此倒真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吓唬潇潇呢!” 萧成渝感觉自己快被这两个活宝气疯了,就没好气的朝临阳公主吼道:“你哭什么?” 闻言,临阳公主哭的更厉害,她喊道:“母妃呀,临阳从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有个兄长还欺负我,现在不止打女人,还要打妹妹呢。” 托着脑袋的齐王又转过头,柔声柔气道:“皇兄,不是我说你,如此你是真的过分了,怎么能打皇妹呢?” 萧成渝感觉自己快炸了,他真心后悔当时怎的就一巴掌抽了周若彤,哪怕抽自己,也比抽个女人好,毁了本王的一世英名。 萧成渝无奈的坐在椅子上,叹口气道:“算你们赢了,你们究竟想让本王怎样?” 齐王抽出了托着头颅的双手,望着皇兄认真的说:“皇兄,此事以本王来看,是皇兄做的太过,当去给王妃道歉。” 临阳公主听到齐王的话后,顿时就不哭了,她附和道:“对,道歉。嫂嫂这么好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萧成渝站了起来,冷冷的望着两人,没好气的望着他俩,怒道:“亏你二人还是本王的亲生弟弟妹妹,也不知周若彤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们胳膊肘往外拐。” “皇兄,话不是这样说的,皇嫂勤俭持家,自打入了晋王府,她做的一切我等都看在眼里,如此,你怎的下的去手的。”齐王说道。 “就是,我们这是帮理不帮亲。”临阳公主也附和道。 萧成渝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他说道:“你们也是够了,那个女人偷偷服药,连个孩子都不肯给本王生,反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说完后,萧成渝就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气呼呼的朝外走去。临阳公主和齐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若彤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临阳公主受了委屈的神色,就说道:“公主殿下的情,本王妃领了,但此事毕竟是晋王府的家事,他萧成渝一意孤行,本王妃也没个法子。” 临阳公主揪着衣角,小心的说道:“皇嫂,临阳有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但说无妨。” 临阳就说:“虽说皇兄行事过于粗鲁了些,可是,这大梁人尽皆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嫂偷偷用堕胎药,实在是说不过去。” 周若彤纠正道:“那是避孕药,不是堕胎的。” 临阳公主说:“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周若彤也懒得计较避孕药和堕胎药之间的差别,她说:“公主也以为本王妃应该诞下王子?” “当然了。”临阳公主想都没想就说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和嫂嫂说实话,自小到大,你和齐王还有晋王可还幸福快乐。” 说到此事,临阳低下头,嗫嚅的说:“打小,母妃就走的早,宫中的皇后又视我等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我等何谈幸福快乐一说。” 周若彤无奈的说:“如此而言,公主还不明白我内心的顾虑吗?党争严重,其间局势错综复杂,直到今日还没个头绪,让我如何敢安心的生个孩儿来这个世界受苦。” 闻言,临阳公主联系到自身的遭遇,小时候受欺负的时候,不敢同父皇讲,也不敢告诉两位哥哥怕他们受了牵连,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那时候,她真的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而现在的局势比那时候更可怖,东宫凤仪宫虎视眈眈,翠柳宫也没安好心,外人看来宫里所有的公主都没有自己尊贵,甚至连太子都要靠边站,可是得到多少宠爱就要忍受多少委屈,父皇的心意是越来越摸不透了,此时,若是王子降临,只怕真如周若彤所言,对于那个孩子并不是件好事。 “临阳不知嫂嫂还有此等顾虑,可是嫂嫂为何不和皇兄明言呢?”临阳疑惑道。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王爷的脾气你也是知晓的,也要他听得进去才是。” 临阳一想,自己这哥哥从小到大就倔强的很,他认定的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拉不回去。临阳不禁叹道:“真是辛苦皇嫂了。” 周若彤喝了一口茶,“除了把心放宽,能有何法子?” 临阳一下子自位置上站起,她坚毅的说:“嫂嫂放心,我这就去找皇兄,就是五花大绑也要把他拖回来。” 话还没完全说完,她就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外走去。 周若彤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个丫头。” 片刻后,临阳就回来了。周若彤有些吃惊的望着她,问道:“公主这么快就回来了。” 临阳面色怪异的望了眼身后,说:“皇兄回来了。”周若彤点了点头,临阳又小声的补充道:“跟着皇兄回来的,还有齐王,辅国公府老夫人和右相大人。” 这回轮到周若彤猛地自座椅上站起,她现在脑子一团乱,好你个萧成渝,你这是要干嘛?扯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是打算三堂会审吗? 不待周若彤思考,右相周霖宜面色不善的就已经率先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是辅国公府老夫人和满脸看不出表情的萧成渝。 第118章:三堂会审 上座的自然是周霖宜和辅国公府老夫人。右相虽权倾朝野,可辅国公府老夫人毕竟身份尊贵,又是当朝老人,辈分上压他一头,老夫人不开口,他周霖宜自然也不敢先说话。 齐王无奈的朝周若彤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是被逼的,希望皇嫂不要怪罪。毕竟,他可是有把柄捏在周若彤手里的。 周若彤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后,然后目光落到了萧成渝身上。妈的,你闹就闹吧,竟然还闹到辅国公府和右相府里去了,算你狠,萧成渝。 周若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成渝不甘示弱的回敬了一眼。 周若彤懒得在看萧成渝,就对上首笑道:“外祖母,父亲,怎么你们都来了。也不先禀告一声,若彤好提前准备下。” 老夫人也没好脸色的瞪了她一眼,一向疼爱周若彤的老夫人毕竟也是古典妇女,这嫁人的闺女哪能不给夫婿生孩子的,这又不是不能生。真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老夫人说:“若彤呀,不是外祖母说你,若是你有什么苦衷,大可告诉你外祖母,这女儿家的,哪能没个孩子。” 周若彤尴尬的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回应。 “丢人!”周霖宜冷冷的说。对于这件事,周若彤服不服药不重要,重要的事是此事若是传出去,右相府嫁出去的女儿竟然偷偷服药不给夫家生孩子,他这右相的脸该往哪摆。 周若彤继续报以尴尬的微笑,内心却把她爹骂了个半死,顺便捎带上了萧成渝。 齐王也开口了:“兴许皇嫂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准。” “她能有什么苦衷?”萧成渝冷冷道:“自打她入了这晋王府,府中上下事物都归她管,本王可有一丝一毫亏待她了?” “本王妃辛辛苦苦帮你理家,每日累的要死不活的,照王爷这话,本王妃倒是该好好感激不成?”周若彤回呛道。 “放肆!”周霖宜冷哼道:“都是晋王殿下惯着你,出了家门,你就越来越没家教了。有道是男尊女卑,夫为妻纲,你心里可还有点数?” 听到这话,老夫人的脸挂不住了,她轻微的咳嗽了两声,周霖宜意识到自己失语了,忙赔笑道:“老夫人,本相不是说你。” 辅国公老夫人本身就对周霖宜没什么好感,也懒得搭理他,就对周若彤说道:“若彤呀,若是真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就是。大家伙都在呢。” 周若彤脑门子上浸出了冷汗,这让自己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刚开始根本不喜欢萧成渝,所以偷偷用避孕药。后来发现有点喜欢了,又卷入了党争,不能让孩子生在这样一种诡谲的气氛中。周霖宜虽是她名义上的生父,可毕竟不是自己人,这些涉及党争的话,如何能够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周若彤依旧赔笑道:“先前是若彤贪玩,怕有了孩子耽误了夫妻生活,故而酿下大错。” 她适时的低垂着脑袋,满脸通红。 这算是什么理由?贪玩就能不要孩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等言语说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霖宜气的胸膛吭哧吭哧的响,他怒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 老夫人毕竟是向着周若彤的,就帮腔道:“年轻人爱玩,乃是天性。更何况王爷王妃刚成婚不久,正是你侬我侬之际,一旦怀有身孕,难行房,事,若彤有此顾虑,也是正常。” 老夫人帮腔的话说的周若彤羞愧的无地自容,就连萧成渝都满脑门的黑线,好像自己不和周若彤行房,事就会死一样。 周若彤嗔怒道:“外祖母,你这话说的。” 辅国公老夫人正色道:“若彤,你莫怪我老婆子多话,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们都是过来人,此事传出去毕竟是笑柄,你这么做,实在欠缺考虑。” 老夫人一席话点醒了周霖宜,他赶忙望向萧成渝,说道:“敢问王爷,此事外人不知吧?” 萧成渝白了老丈人一眼,“此事乃是本王家事,又怎会满大街的嚷嚷。” 周霖宜满意的点了点头,右相的脸面保住了,他又问道:“那宫中想来也是不知的吧?” 周霖宜冷哼一声:“若是右相大人想请父皇决断,那也未尝不可。” “王爷莫要激动,莫要激动,老夫一时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周霖宜拍了拍胸脯,还好老皇帝不知道。此事乃是对于皇家的响亮的耳光,若是皇帝知晓后必定龙颜大怒,再被太,子党巧妙利用一下,只怕他在朝中的地位会受到冲击。 他狠狠地瞪了周若彤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做事怎的一点不顾及的。 周霖宜转而望向萧成渝笑道:“既然王妃不愿意生养,王爷在纳个小妾也未尝不可。我观我家老三就蛮不错的。” 齐王抬起了头,不厚道的点了点头。若是能够把周若琳也甩走,他求之不得。 周若彤望着那张老脸,如果不是她爹,她真想上去狠狠地抽上两耳光。好在萧成渝一声冷哼,打破了周霖宜的幻想,“右相当本王是什么人了?难道我晋王府是你周家的托女之地吗?” “老夫就这么一提,就这么一提,王爷莫往心里去。”周霖宜满脸堆笑道。 老夫人也不悦的瞪了周霖宜一眼,说道:“右相大人可是着急女儿嫁不出去,别的不说,我秦家的仆役倒是多,随便给你安排几个。” 老夫人一句话噎死了周霖宜,辈分放在那里,他也不敢回嘴。 老夫人望向周若彤说道:“娶妻生子,天经地义,若彤,外祖母我不管你有何苦衷,但这生育大事却是断断不可妥协的。” 周若彤低下头,要紧嘴唇道:“是。” 周霖宜喝了口茶,说道:“为父官拜右相,自当为天下士子作出表率,你如此行事,岂不是让我难堪,也让整个晋王府成为天下的笑柄。如此一来,这皇室颜面何在?老夫的颜面何在?” “女儿给爹爹丢脸了。”周若彤没好气的回道。 “你知道就好。”周霖宜放下茶盏,还想在教训几句,门外突然传来了太监那尖声呼喊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皆变色,在座的,除了周霖宜,基本上没有一个对秦嫣有好感的。而且凤仪宫和晋王府势同水火,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秦嫣怎么会来晋王府? 众人礼毕后,丫鬟奉上新茶和名贵糕点,皇后秦嫣一声凤装,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首。她迅速的扫视了一眼四周,说道:“哟,这人都到的挺齐的。” 听着她不阴不阳的一句话,众人心里都是不爽,还是辅国公老夫人厉害,说道:“回禀皇后,这外祖母看望外孙女,这父亲看望女儿,兄弟姊妹临门而居,互相窜个门子,这赶巧了撞一块,也是人之常情。” 秦嫣点了点头,笑道:“却是赶巧,这成渝好歹也是皇室成员,也是本宫的孩儿,本宫听闻最近晋王殿下好似遇着些麻烦,特来看望看望。也算是赶巧了!” 萧成渝面色不善的说:“晋王府无甚大事,有劳娘娘费心了。” 秦嫣瞥了一眼,冷冷道:“殿下此言可是要赶本宫不成?” “儿臣不敢。” 秦嫣又望向周若彤,笑道:“晋王妃,本宫怎么也算的上是秦家的人,若是晋王殿下欺负了你,本宫为你做主。” 周若彤躬身施礼冷笑道:“有劳娘娘费心了,儿臣和王爷好着呢,只是京城内总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胡言乱语,横生是非,倒是劳烦皇后娘娘劳神了。” 皇后知道周若彤借话外之音损她,也不动怒,依旧笑道:“王妃说的也是,本宫呀,这两天总能听到些不安稳的消息。先前还曾听闻,京城城西百里处烧了一场火,据说那里是王妃新建的别院,不知有事没有?” 想到这里,周若彤就气的直咬牙,这该死的皇后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妖人去粮仓那里放了一把火。让自己损失了数位武林高手和一名暗卫,此事决不能善了。 萧成渝满脸疑惑的望向周若彤,周若彤在城外圈地盖楼,自己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晓。 皇后留意到了萧成渝的神色,心中暗喜,看来不虚此行了。 周若彤哪里不明白死妖后的歹毒用心,她自然也不甘落后,说道:“谢娘娘挂念,那里本是先前母亲自秦家带出来的嫁妆,父亲后来赏赐给了儿臣,不曾想受到歹人报复,深夜放火,好在并没什么损失。” “是啊。如今内忧外患的,这京城也是不太平的了,王妃可要小心安全啊。”秦嫣吧小心安全那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周若彤明白这是在威胁。 周若彤冷笑道:“可不是,不止是有歹人在儿臣的田庄内放了一把火,据说当晚白云观也起了一场火,还烧死了个老道士,真是让人唏嘘。” 闻言,周霖宜和辅国公府老夫人两人同时面色大变。老夫人不小心碰翻了茶盏,慌忙起身告罪,她说道:“老身年岁已大,不堪久坐,需回去好好休息,还请娘娘恕罪。” “老太君这是哪里话?”秦嫣也面色古怪的笑道,白云观三个字对她来说也是打击。 周霖宜也慌忙跪下道:“娘娘,微臣想起了一件要事,乃是明日朝堂上交与陛下的一道重要奏疏还未完成,微臣就先行请辞了。” 皇后点了点头。萧成渝望着当朝右相和辅国公府老夫人在听到白云观三个字后像躲避瘟疫一样溜得那么快,想来此中必有猫腻,看来这白云观得好好查探一番了。 皇后也有些尴尬的笑道:“既然殿下和王妃无甚大事,本宫也就放心了。如此,本宫就先行离去了,晋王可带着王妃常来凤仪宫走动走动。” 说罢,皇后也急匆匆的走了。 白云观起火一事乃是绝密,知道的人都不多,这周若彤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更何况,她知道的可还不止一点,竟然连那里烧死了一个老道她都知晓,这个人绝对不能在留了。 刚出门,周霖宜就追上了辅国公府老夫人,周霖宜压低声音道:“老夫人,借一步说话。” 老夫人出人预料的没有拒绝,跟着周霖宜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俩谈了什么。 第119章:骑在人民头上的,会被踩死 待到众人散尽后,春华悄悄地瞥了一眼晋王妃,只见王妃轻轻颔首,春华会意,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齐王萧成风先是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接着用另一只手捏起一块酥点轻轻地咀嚼着。他嚼的很慢,好像要仔细品味出其中每粒面粉的细微差别。 晋王萧成渝面色冰凉,不发一言,任谁都能看出二皇子心情不好。一向心直口快的临阳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又是何苦呢?” 齐王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周若彤望了一眼萧成渝,轻轻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不说话。 就是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让晋王很生气。萧成渝长袖一挥,冷冷的望向周若彤,他自傲道:“你可认错?”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打了老娘一巴掌,你让老娘认错?齐王和临阳公主一道望向周若彤,齐王使劲的眨眼睛,临阳公主使劲的点头,他二人从小和萧成渝一块长大,自然知晓皇兄的脾气。 萧成渝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惜他找错了人,周若彤和萧成渝同是刚强之人,乃是认准死理猛钻的。周若彤放下茶盏,一声冷笑:“王爷可是在说笑?” 萧成渝的脸色无比难看,齐王继续嚼着那块酥点,临阳公主一只手捂住了额头。 萧成渝也恢复了先前和周若彤初次见面的那种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语气寒冷的说道:“既是如此,你回娘家去住吧。” 临阳公主不可思议的望向皇兄,他这是要将人扫地出门呀。周若彤又端起了放下的茶盏,此时里面的龙井茶叶因为久泡,茶汤转为褐黄,又苦又涩。 周若彤一口饮尽,平静的说:“本王妃乃是御赐的婚礼,又是朝廷名正言顺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本王妃为何要回去?” 看着周若彤挑衅的目光,萧成渝胸口的火山又要喷发了,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露出了笑容,“王妃既然爱待着,那本王走就是。” 说罢,萧成渝就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周若彤继续喝茶,不止没有挽留,连看都不看一眼,临阳公主急了,喊道:“皇兄哪里去?” “本王住齐王家!” 齐王闻言差点被酥点噎住,他猛喝了一杯茶,然后强烈的咳嗽了两声,以此来化解尴尬,他不好意思的朝周若彤笑笑,说:“皇兄就这脾气,皇嫂莫要往心里去。”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齐王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到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他也不愿久坐,就起身离开了。 临阳公主见两位皇兄都走了,也起身了,她想对周若彤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像齐王一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走了。 等到众人散尽后,空荡荡的大厅只剩周若彤一人,她呆呆的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昏黄的阳光透过门扉洒了进来,周若彤的影子斜斜的拉长到了萧成渝的座椅上,显示不住的落寞和沧桑。 天光逐渐暗了,门外飘来了冷风,那是夜潮。昏黄的阳光逐渐自周若彤身上滑落至脚尖,最后悄悄地遁向门外,终至消失的无影无踪。周若彤依旧这样呆呆的坐着。 春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在周若彤身旁轻声唤道:“王妃,王妃!” 周若彤依旧怔怔的不发一言,春华轻轻地碰了下周若彤的身子,她这才有了意识:“春华,何事?” “王妃,该用膳了。”春华看着王妃如此憔悴,显得有些心痛的说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就吃呗,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说罢,周若彤直接站起,却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原来是因为她坐得太久,双腿早已麻痹而无知觉。春华赶忙上前搀扶,周若彤一摆手,道:“不用。” 话虽如此,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可是这世界自有规律。正如那一日之间,太阳缺了月亮,这一天也就不完整了。 入夜后,天际再次飘洒起了雨。春雨就是这样,不管你说高兴也好,失落也好,得意也好,落寞也好。它才不管,连绵不绝,所以怪烦人的。 坐在勤政殿的老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疏,这闷湿的天气让他有些恼了。 他起身合上了窗户后又待在书案前浏览各地的奏章。好在各地传来的消息比连绵的春雨讨喜的多了,春耕已起,国库内调拨的粮食和自江南运来的种子皆已发放下去,想必到了秋日,就是一场丰年。 枯萎的老脸裂开了笑容,老皇帝推开了窗子,这夜雨也显得可爱的多了。 今夜的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还是不停。空气中的湿气加重,让人头昏脑涨的直想睡觉。可是贫苦的百姓们不敢睡,因为今早乃是分发春种的日子。 前年洪涝,去年大旱后又是雪灾,老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好在江南之地风调雨顺,依旧富足,朝廷紧急自江南筹备了粮食种子一路调拨进入中原。河南河北河西河东四地皆盼着这救命的粮食,尤其是春日的种子,那是仅存下来的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河西之地,有一大村名唤石家庄。此地庄户皆以石姓,民风也颇如其姓,顽固彪悍。太平盛世年间,此等百姓淳朴憨厚,乃是国家良民。可若遇上这贪官横行,天灾人祸接二连三的时候,此地又颇为难治。 正如儒家亚圣所言,君舟民水,此地早已汹涌澎湃。 石敢当一大早就冒着冷雨出门了,等他赶到官府门口后一看,发现还是来的有些晚。排队的长龙伸展出去,怕有数里之遥,只要是还活着的,都来了。 石敢当自嘲的摇了摇头,还好朝廷先前放出话来,江南运来的存粮够了,至少春耕是不会耽搁。 数个时辰的冷雨让他这种汉子也是颇为难受,麻衣上的冷水和肌肤蒸腾而出的热气两相交战,显得闷湿粘稠,他的心情也渐渐地烦躁起来。 前方的队列隐约有了骚动,不时的还有几个头破血流的乡民被官府衙役拖着走向远处。石敢当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莫非有什么变故不成,难道朝廷又出尔反尔? 好在轮到他的时候,这种疑虑被打消了。整整一麻袋稻谷分到了他手上,他使劲的用手一拎,颇有分量。分发官不耐烦的说道:“袋中稻谷,乃是粮食和种子,尔等领到后,切记不要吃光,留够种子,秋收过后还要交租呢。” 虽说此等年月,国家该免租一年,朝廷原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执行的时候就不一定了。石敢当能领到粮食就已经很满足了,大梁的老百姓一向很容易满足,有吃有穿有条活路就够了。石敢当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拆开麻袋,麻袋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看,原本期望的黄灿灿一片被绿黑色取代。他怔在了当场,双耳轰鸣不断。 连日春雨,图方便的送粮车队的官吏嫌麻烦只是草草的盖着两层稻草,如此怎能不产生霉变。石敢当身旁的官吏见这人愣在那里不动,当下推了一把,不耐烦道:“这么多人排着队呢,还不快走。” 石敢当顿时回过神来,五尺的汉子也露出哭腔哀求道:“官爷,朝廷艰难,我等也是体谅。这发霉的谷子在灾荒之年当做裹腹之物,我等忍忍也就算了。可这乃是春耕的种子啊,如此霉物,让我等如何播种呀?” 一天内,他已经被无数的刁民问过这些问题了,早已心不耐烦了,上去就是一巴掌,怒道:“哪那么多废话,领着了就走,再敢逗留,这些都不给你!” 石敢当本就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先前雨淋,早已烦躁,此刻再受恶吏之辱,如何不恼。但对方好歹是官,积威已久,他不敢动手。 他转而猛地扑向那些剩余未分发的粮食,他相信,那里一定有种子。庄户人没了种子,这不是要人命嘛! 恶吏见他扑向粮食,一边高呼着快来人呀,一边伸手去拦,但年届五十的他哪是是二十五的汉子的对手,直接被撞翻在地。爬起后的他更加恼怒,直接拦腰抱去,混乱中,石敢当挥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老拳,中拳的恶吏呜咽一声,双眼翻白,倒在地上。 闻声而来的衙役们怔住了,石敢当也怔住了,不知是哪个百姓率先惊呼道,“打死官啦!” 石敢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手酿成了怎样的后果。在大梁,打死官吏是要连坐的。 他望了望发霉的粮食,又望了望倒地的恶吏,罢罢罢,既然天不让人活,老子也豁出去了。 石敢当怒喊道:“种子全发霉了,我等生路已断,贪官污吏却美酒佳肴,鱼肉百姓,老子反了!” 一席话,如惊雷般在人潮中炸开,炸他个火树银花。立马有先领到粮食的人呼应道:“的确是发霉的种子,我等活不下去了,反了,反了!” 前面的情绪带动了后面的情绪,彻底丧失希望的百姓们在最后的绝望中展现了歇斯底里的兽性,一切只为了两个字,活着。 在场的仆役先是手足无措,但是反应过来后也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立马拎起水火棍朝石敢当扑去。 石敢当拦腰抱起一个衙役扔了出去,大声喝道:“尔等还等什么?搏一搏还有条活路。” 危及的关头,因为一句话,革命的热情点燃了全民。 百姓们簇拥上前,对那些恶吏拳打脚踢,你都不让老子活了,老子还管你是官是民。 先前那发粮食的恶吏本是晕厥,刚刚苏醒,就见到了黑压压的臭脚丫子踩来,然后彻底的一命呜呼。 真应了那句话,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尤其是骑在饥饿人民头上的,人民不止要把他摔垮,还要把他踩死。 粮仓被劫掠后,众人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每袋粮食,结果都是一样,数万石的粮食种子全是霉物。许多百姓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石敢当没有跪在地上痛苦,同样伤心的他没有选择跪下,而是选择站起,他怒喝道:“县衙!” 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以石敢当为首浩浩荡荡的杀向了县衙。 有时候,领导者和被领导者相差的只是一个选择跪着,一个选择站着。 是夜,县衙沦陷,老百姓们吃了顿饱饭;是夜,消息传到了郡守府上,郡守端起酒杯,笑道:“怕什么,有兵呢!” 郡守没看到后天的太阳! 第120章:好漂亮的灾星 朝廷的第二道圣旨,没隔多久又传到了军营,这回是升秦成的。 老皇帝不是昏君,若以历史的严格标准来论断,他甚至可以被誉为明君。昏君也好,明君也罢,评判的标准则是广大百姓的口诵和盛赞的程度,但很快,老皇帝就会成为大梁历史上饱受争议的皇帝。但那也至少是百年后史官的笔战,和现在并无关系。 老皇帝很清楚,整个大梁自二十年前护国公党一案后,早已无大将,这整个塞北军防仰仗的还是辅国公府。虽然在老皇帝的心中,辅国公早晚会被取而代之,但现在能够取代辅国公秦朗的人还没出现,能够出现苗头唯有秦成,但这也是老秦家的人,这让老皇帝有些无奈。 为了稳定军心,对于辅国公府的打击力度不能太大,但为了今后的江山社稷,又不能不打击,所以老皇帝又下了第二道圣旨,将秦成擢升为后将军。 后将军在大梁军阶上比秦成先前的少将军还高,但却是负责整个军方粮草筹办押送和大战时负责后援压阵的。对于主战派为主流的塞北大军,此职无异于空职。 萧保君得知消息后,还是很气愤的掀翻了桌子,因为原本萧保梁是负责军方后队的。 萧保梁却不以为意,他说道:“目前朝中朝外,主战派为主流,以秦朗为首的温和派毕竟是少数,如此职位落在秦成手上,不过是虚职耳。” “可按军中惯例,后将军统帅十万军马殿后,现在哥哥做了那秦成的下属,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毕竟是大有打击呀。”萧保君说道。 萧保梁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他虽军阶高于我,但爵位却比我低,严格来算,我等毕竟是皇室中人。” 闻言,萧保君这才点了点头,接着,他又立马说道:“那兄长,近日决战之事,我等不可在拖了。” “那是自然。”萧保梁表示赞同,他话锋一转,“但秦朗毕竟是军中主帅,此事还需经过他的同意。” 萧保君一拳砸在刚刚被军士重新抬回的桌子上,怒道:“他能同意?” 萧保梁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说道:“辅国公秦朗是聪明人。” 中军帐前,秦朗的双眉皱起:“你们说现在发起决战?” 萧保君不说话,管他态度就知道他不同意,萧保梁笑道:“此战,乃是收复失地一战,我军士气高涨,全民,主战,正是大好时机。” 秦朗摇了摇头,说:“虽则连日来有些小胜,但敌军毕竟在总体人数上仍然高于我军近五万人,此战不妥。本将军以为,应当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萧保君猛地站起,萧保梁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身后的军士瞥了一眼,那人会意,摊开地图,萧保梁抽出佩剑,剑刃先点了一处,又点了另一处,然后望向秦朗。 秦朗起身,望着剑刃点的两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说:“这是大小孤山!两山相邻,中间有条崎岖山道,世子是想借此绕到敌军身后突袭?” 萧保梁点了点头,秦朗不愧是主帅,不止对地势了如指掌,而且一眼就猜出了他的想法,他说:“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除夕夜,那些蛮子让我等蒙羞,此战必当雪耻。” “可此山距我营地有近百里之遥?”秦朗不太敢相信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如此冒险。 “正是有百里之遥,敌人势必不会设防。”萧保梁自信道。 秦朗却摇了摇头,说:“敌军主帅胡日和乃是与我交手三十年的老将,行事作风稳健,有此致命缺陷,只怕他会有防备。” “不过是蛮子罢了,未开化之人,能有什么智谋?”萧保君鄙夷道。 萧保梁毕竟比他弟弟稳重些,他说:“此事我亦有所考量,敌军哪怕设防,但也不会安排大队人马,想必不过一两万人,若是我等今夜突袭,必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战决胜!” 秦朗虎躯一阵,偷袭也就罢了,今夜就做,连夜疾行百里,第二日必定疲劳无比,这可是拿命在赌呀。 秦朗顿了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说道:“你要多少人?” 萧保君立刻跳了出来,“自然是越多越好!” 秦朗懒得理他,他又望向萧保梁,萧保梁说道:“既是决战,自当全军尽出为妙。” 秦朗果断的摇头,萧保君直接朝外走去,“我就说了,大将军不敢,兄长还要多事,我们直接奏与朝廷,再请一道圣旨即可。” “我顶多给你二十万大军!”秦朗说。 萧保君停下了,回头望向秦朗,秦朗点了点头,可萧保君却说:“敌军近四十万,只给二十万,这哪够?” 萧保梁知道秦朗会答应,但二十万不是他的目标,他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十万大军!我愿立军令状,不胜提头来见。” 秦朗在心中冷笑,好个大义凛然,你的命真是金贵,一个人抵得上三十万大军的生死。但他脸上依旧平静,说道:“除夕夜一战,我军损失五万,仅剩三十五万。数月来,大小十余战,我军损失三万。仅剩三十二万人马而已。大梁塞北军令,后备十万需得保证,本将军不动,自留两万人与你,已是破例。” 听到后军不得动用后,萧保君急了,急声说道:“大将军怕什么,出了事,我顺王府顶着。” 萧保梁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就如此说定,二十万。” 秦朗又摇了摇头,萧保梁目露寒光,“大将军想反悔不成,圣上可是想看到我们的胜利!” 秦朗也满脸严肃道:“给你二十万,我中军帐只有两万,还要帮你吸引敌军目光以保证你连夜袭敌,本帅也是全军统帅,自然不容有失。” 闻言,连桀骜的萧保君也是一愣,原来是老家伙怕死,萧保梁松了一口气,不是要反悔,就一切好说,他就说:“如此,那我在给大将军留五万兵马好了!” 萧保君刚想说话,却被萧保梁一把拽住,直接拖走。出了中军帐的萧保君满脸不满道:“兄长为何如此说话?动动嘴就是五万大军!” 萧保梁神秘一笑:“不是还有十万嘛!” 萧保君弄不明白,还有十万大军是哪里来的,但萧保梁已经走了,他就快步跟上。萧保梁去了后军的军营,找到了秦成言明此事,秦成目露寒光,怒道:“萧保梁,你这是在玩火!” 萧保梁观秦成态度,就知道此事他是绝不同意的,就冷声说道:“此事万无一失,后将军莫要顾虑,贻误战机。” 秦成一拍桌子,吼道:“万无一失?你拿什么保证我数十万大军的生死?” 萧保梁冷冷的不在说话,这时候,军帐被掀开,走入了数位副将,他们望了望萧保梁,又望了望秦成,暂时没敢说话。 见这么多副将出现,秦成顿时反应过来了,这厮是要逼宫呀。他冷冷道:“尔等想造反不成?” 萧保梁一声冷笑,哼道:“只怕是想造反的是后将军。” 接着,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高声道:“圣上的意思尔等都明白吧!” 闻言,众多副将身躯一震,皆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愿请战!” 秦成气的说不出话来,许久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知道事已至此,在阻挠也无济于事,毕竟现在萧保梁代表了顺王府,而顺王代表了老皇帝。 他冷冷道:“本将军与你意见相左,一起治军也是不妥。我亲率两万人策应,其余人交与你指挥。” 萧保梁满意的点了点头,用两万人踢开秦成,用五万人踢开秦朗,这已经是他最满意的结果了。 蛮军的瞭望塔上,敌军主帅胡日和留着一撮山羊胡,朝大梁军营遥遥的望着,只见后方有轻微的尘土扬起,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如何能够逃脱他的法眼。 这时,副将也留意到了此等变化,忙说道:“元帅,大梁秦家军似有骚动,恐有诡计。”塞北蛮族被辅国公府打怕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但这次,他紧张对了。 胡日和揉捏着嘴上的山羊胡笑道:“只怕是大梁军要倾主力偷袭我军了。” 闻言,那副将慌忙跪在地上,“元帅,秦朗匹夫颇为狡猾,我等要早作防备呀!” 胡日和继续揪着小胡子笑道:“你想疾行大小孤山偷袭我军,殊不知我军也能疾行,比起马上功夫,你大梁还是弱了一筹。” 接着,他冷冷的望向副将,严肃道:“传我军令,你领军十万,今夜疾行大小孤山,务必在敌军抵达之前赶到!否则,提头来见。” “末将尊令!”那副将说道。 但他又说:“可是将军,这区区十万,够吗?” “大小孤山里,不是还藏着五万吗?”胡日和不满的瞪了一眼。 “可是,秦家军凶猛,十五万抵挡的了吗?”副将是真的怕了辅国公府了。 胡日和怒道:“今夜领兵的,必定不是秦朗秦成两父子,尔等又是埋伏,你怕什么?” 闻言,副将这才放心,急忙领命而去。 胡日继续站在瞭望台上朝远方望去,然后揪下一小撮胡子呲牙咧嘴的笑道:“秦朗,这回你可是栽大了。” 入夜,各大营地都燃起了篝火,铁锅内冒着蒸腾的热气。整扇整扇的猪肉肥羊被丢入锅中,虽然军饷补给一向吃紧,可是今夜,这些肉食都有大部分被丢弃,因为那火光照耀的军营并无多少兵士。 秦朗骑着战马,大声呼喊道:“我大梁的好儿郎们,今夜好好地饱食一顿,就当是本将军犒赏三军了。” “谢将军。”为数不多的士兵们齐声喝道。心想不用远行,还有肉吃,真是天大的喜事。 秦成愁容满面的望着秦朗,说道:“大将军,此举过于冒险,您怎的就点头同意了?” 秦朗望着满脸不甘且愤怒忧愁的秦成,平静的说:“不冒险,如何能有大成功?” 秦成一咬牙,怒道:“父亲,此举儿臣不同意,这是拿数十万弟兄的生命在悬崖边赌博,哪怕是突出重围偷袭成功,只怕也是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秦朗冷笑着反问,他知道自己儿子理解错了他口中的大成功的含义,他说:“以我对胡日和的了解,今夜后,能有十分之一的人活着就不错了!” 秦成闻言,差点从马上栽了下去,好在他稳住了缰绳,怒吼道:“那你为何还要让弟兄们送死?” “难道等他请来圣旨我们一块去死?”秦朗望着前方悠悠的说道:“三十多万大军全军覆没总好过留着九万的精锐。若非老夫假装怕死,这多出的五万那两竖子还不愿给呢。” 秦成依旧满脸愤怒,浑身颤抖,他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秦朗温和的笑了,爱兵如子,这才是老秦家的作风,但毕竟还是年轻了,他说:“你且稍安下心,为父与胡日和交手三十余年,早已摸透那厮,为父心中自有主张。” 秦成这才抬起头来,望向辅国公。看着自己父亲的神色,他觉得像一个人,虽说如此有些大逆不道,可他真的像皇帝陛下。 秦朗拉住马缰,高喝道:“现在全军听我号令,撤军!” 听完后,秦成已经麻木了,父亲疯了吗。 地上尘土飞扬,漆黑的天空却漆黑的干净。不知是谁先喊道:“快看!” 秦成朝天一看,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天际。 秦朗冷冰冰的说:“灾星划落,大梁是要遭劫喽!” 第121章:真正的国难,现在开始 周若彤披着一袭素白的拖地笼梅花百水裙一个人坐在中庭的亭子里,春日的夜风凉凉的,宽松的拖地裙罩住了整个石凳,春风撩不开,唯有上好苏绣点染的梅花隐藏在蔼蔼的烟雾中沉浮,显得有些落寞。 流星自漆黑的夜空划过,周若彤和萧成渝同时抬头朝天上望去,,明亮的流星将夜空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拖在其身后的长长的巨尾发出妖异的红光,宛若上苍的伤口。 萧成渝在齐王府皱起了眉,内心总觉忐忑,怕是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周若彤在晋王府皱起了眉,她的内心也是忐忑,莫非冥冥中似有暗示。 凤仪宫,皇后放下了手中的鎏金彩凤碗,然后站起,她得目光追随着流星远去,然后她也远去。 今夜,皇后去了钦天监。 流星划过,老皇帝并未有所察觉,只是猛然间心中一悚,那随身携带的玉珏竟然碎裂。皇帝冷冷的望着地上的玉屑,这是已故太后交与他的信物,说是玉能挡灾。 胡日和望着天上远去的流星,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蛮族巫师说过,天有异象,地有灾变,看来大梁朝气数已尽。年届七十的他抽出腰间弯刀,明晃晃的刀身在他身后那轮冷月的清辉下发寒,他高喝道:“进军!” 无数柄弯刀被抽出,寂静的黑夜猛然间被打碎,万马齐喑如滔滔洪水般席卷而下,摧古拉朽的力量似乎无人可挡。 当老将军胡日和一马当先的挥舞着弯刀咆哮着冲入了垂涎已久的大梁土地和愤恨已久的塞北军营后,哪怕是数十年身经百战的他也傻眼了。 帐,篷一座座的连接,篝火依旧摇曳,锅中还冒着蒸腾的沸水,肉沫子在其间打着圈儿转。一切都符合军营景象,只是人没了。 他妈的,那么多大军去哪了?这是所有将士内心的疑虑。 他妈的,秦朗秦成两父子去哪了?这是主将胡日和心中的疑虑。 怔住的老将胡日和立马警惕起来,他高喝道:“儿郎们小心警惕起来!” 随着老将军一声暴喝,塞外数十万勇猛的蛮军立刻想起了先年秦朗那些刁钻的诡计,立马人人自危起来,大梁的那只老狐狸,狡猾是大大滴。 许久后,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等待的突袭并未发生,后面的望向中间的,中间的望向前面的,前面的望向胡日和,心中同样纳闷的胡日和不知道自己该望谁。 秦家军哪去了,这是在场的所有蛮军心中,共同的疑问。 大梁的仅剩的七万军士,此刻和他们离得不远,他们在蛮军的军营内。 秦成望着空无一人的蛮军军帐,想来此次蛮军怕是倾巢而出。三十万如狼似虎的塞外蛮子冲向仅有七万人镇守的军营,想想这后果都觉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秦成立刻对身为将领的秦朗说道:“大将军,久处虎穴,实非明举,若是蛮子发觉过来,班师回营,只怕后患无穷。” 秦朗淡定的笑了笑,他说道:“不怕。胡日和有更要紧的地方要去,我们在这里好好休息半夜,凌晨还要赶去大小孤山呢。” 秦成顿时蒙了,不赶快跑还要睡上半夜,这是作死呀。他骑着战马,靠近秦朗低声问道:“爹,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胡日和怎的就不会回来?” “是我们区区七万人马重要,还是大梁的万里江山重要?”秦朗反问道。 秦成顿时恍然大悟,但之后脸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猛然说道:“爹,儿子请求死战!” 秦朗瞪了他一眼,不悦道:“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还是不成气候,区区七万人马以卵击石,只为了表忠心吗?愚蠢!如此你还不如顺王府里的那俩傻蛋!” 父亲的呵斥让秦成无地自容,但他依旧坚定道:“父亲,如此将通往大梁京城的路让给蛮子,这是亡国呀。” 秦朗又白了一眼,说道:“胡日和他到不了大梁京城!” 秦成不解,仔细思考后,说道:“难道他会去大小孤山全歼我军主力?” 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已经有了为将之才。” 接着又摇了摇头,说:“他不会去的,否则他就不是胡日和了。” 秦成再次惊呼道:“既然如此,我等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塞外蛮子亡我大梁国。”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扇在秦成脸上。秦朗怒道:“我说过,他到不了大梁,你别小瞧了大梁的皇帝和百姓!” 事情的发展确实如秦朗所料,久等不见敌袭的胡日和突然捋起山羊胡笑了起来,他大手一挥,身后副将以为是撤回去,就喝道:“撤回军营!” 胡日和上去就是一巴掌,副将捂着生疼的脸委屈道:“主帅,你打我作甚?” 胡日和厚重的气息将山羊胡吹的翘起,他怒道:“本帅让你进军,你却撤军,找死不成?” 副将疑惑道:“将军要朝哪里进军?” 啪的又是一巴掌,胡日和指着前方怒道:“那么大的大梁,你竟然问本帅去哪里?” 副将这才反应过来,急呼道:“不可呀,大将军,我军中辎重全在营中,如何舍了军营进军。当下,应当率领全军前往大小孤山,全力歼灭大梁军士,然后回营带上辎重粮草,做好准备后进军大梁!” 胡日和气的吹胡子瞪眼道:“蠢货!没有了辎重,前方的大梁有的是,不会抢吗?现在撤军去大小孤山,势必遭到秦朗那老狐狸的伏击,既然如此,为何不率领主力直捣黄龙?” 闻言,副将这才明白过来。忙吹起进军号角,黑夜中,尘土飞扬,剩下的二十万的蛮军浩浩荡荡的朝大梁京城杀去。 蛮军阵营,已至凌晨,秦朗也率领七万军士出发了,望着地上凌乱的马蹄印子,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对方真的派人去了大小孤山做守株待兔的计谋。 月明星稀,二十万的大梁军士走在漆黑的山道密林中,冷风从林中呼啸而来,呜呜的作响。时不时的还有一只只老鸦飞起,沙哑的嘶鸣犹如鬼吼,让所有的大梁军士都心中毛骨悚然起来。 萧保梁望着两边高,耸的山脉,望着那长势丰茂的杂草密林,心中也是一阵紧张。若是敌军在山顶准备好落石,在两侧埋伏预备火攻,那么这种后果将难以承受。 他总算明白秦朗为何如此反对,用现代话来讲,久经磨练的老将秦朗就是个现实主义者,而初出茅庐的他则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对于战场这种变化,他只能默默地祈祷上苍别让理想破灭。 自信满满的萧保君见兄长满脸忧愁,就笑道:“兄长何事忧愁?胜利就在眼前,莫不是苦心这庆功宴不知如何布置?” 萧保梁露出了苦笑,强作镇定道:“自当完胜。” 大军穿行在山林小道里,山路崎岖,又未经开辟,本就难走。再加上深夜急行军,哪怕是领头的萧保梁和萧保君也是疲劳不堪。 时光的流逝就这样慢慢的煎熬着众人,许是过了一万年,萧保梁终于看到了远处遥遥的地平线上的一段露出了曙光。他立刻激动起来,在两山夹缝见见到地平线的一段,说明已到了出口。那曙光,不正是胜利的曙光吗。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理想主义的。 他刚想高呼,却发现呼声一出口,就被更大的声响掩埋。轰隆隆的巨响自山脉顶端传来,紧跟着的是受惊的战马的嘶鸣声和无数的大梁军士的哭喊求救声。 滚木落石自山顶而落,二十万军马乱作一团,你挤着我,我搡着你,其间夹在着主将萧保梁。萧保梁高喊道:“稳住!稳住!出口就在前面!” 一人的疾呼面对二十万的慌乱毫无作用,萧保君气的抽出佩剑斩杀了身前几个抱头鼠窜的士兵。 嗖嗖的嗡鸣声传来,萧保梁抬头,绝望的发现无数的火箭落入两旁的山林之中。冬季本就干燥,虽已如春,但塞北荒凉,少有雨来,那些山林本就是干柴,一遇烈火,自然是熊熊的燃起。 先是一簇簇火舌起舞,接着是一团团火光缭绕,最后火势连成一片,化作巨龙朝着如蝼蚁般的众生吞噬而来。 糊味儿夹杂着惨叫在高温的炙烤下炖成了一锅乱粥,散发着生命的焦糊味儿。求生的欲,望催使士兵们找寻生路,已经有许多士兵选择朝前奔去。 朝前奔去的士兵们很幸运,他们看到了出口;朝前本去的士兵们很不幸,地平线的露出了太阳的额头,透过柔弱的日光,他们见到了袭来的蛮军。 喊杀声和呼救声自外面和里面同时传了进来,萧保梁双目一黑,他知道,完了。 后有火海,前有十万蛮军,在地狱和天堂的夹缝间,这种看到希望的绝望远比死亡带来的绝望更加恐怖。 渐渐地,太阳全部露了出来,山外面的依旧朝里面冲,山里面的已经不知是向外冲还是向内冲了。向外冲不外乎是死在蛮子的马刀下,向内冲也是死在未尽的火海中。 蛮军的身后,一杆杆大梁军旗飘摇而起。秦朗遥遥的望去,见两山之间火光明晃,浓烟滚滚。 他叹道:“可怜我大梁儿郎呀。” 身后的七万将士见到朝夕相处的同伴受到如此摧残,悲愤的气息如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种压抑的感觉很难受,急需爆发。 秦朗知道差不多了,就喝道:“儿郎们,干掉蛮子,救我大梁!” 吼! 七万的士兵爆发出十万的威势,一个个怒马扬鞭,挥舞着兵刃朝前方冲去。 秦朗一把拽住装备冲锋的秦成,悲愤的秦成想要甩开父亲的手,却发现父亲年岁虽老,气力上竟大于自己。 秦朗喝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给我鼓足了气吹响军号!” 军号声传来,山内的士兵们听到了熟悉的旋律,以为是幻觉。秦成留着热泪,军号声再次响起。山内的士兵终于知道,这不是幻觉,这是绝境当中最后的希望。 “杀啊!”山内的士兵朝外冲出,一个个如同地狱恶鬼般,他们知道,老将军救他们来了。 此战,两万埋伏的蛮军和十万奔袭而来的蛮军,拢共十二万全灭。二十万大梁军士,被火烧死了五万,死于马刀者七万万,混乱中互相踩踏残杀者一万,总共损伤十三万。 此战,虽是大梁胜了。 此战,却是遥遥远去的胡日和胜了。 死了这么多人,萧保梁和萧保君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秦朗没有杀他们,只是给了他俩每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回,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真正的国难,现在才正式开启。 第122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皇帝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这两日间,总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塞北传来战报,说是顺王两子提前传来捷报,不日就可取胜。江南的粮食车队早已浩浩荡荡的驶入中原,河北河西河东河南,中原腹地的大部分疆域至少都可度过难关。两件喜事让疲惫的老皇帝彻底的放松了心。 咔擦一声脆响,老皇帝睁开了眼。 哗啦一声,勤政殿的穹顶露出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窟窿。内侍首领慌张的自殿外跑来,恰遇屋顶塌圮,吓坏了的他猛的扑倒在地,匍匐的颤抖着:“陛下!” 勤政殿内弥漫着无数的尘埃,透过尘埃望去,里面一个佝偻的身影若隐若现。内侍头领抬头,小心翼翼的叫了声:“皇上?” 老皇帝扶着勤政殿内的龙椅站起,掀开尘埃踱了出来,他的脸上无喜无忧。他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老太监,寒声问道:“何事?” 老太监这才想起大事,这件事甚至比皇帝的安危还重要。他刚想开口,一道身影自屋顶的窟窿里落下,老太监的第一反应是刺客,但看清来人后,又将尖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新任的暗卫头领跪在地上,老皇帝见到此人后,右手扶住了桌子,问道:“何事如此莽撞?” 暗卫的身躯微微的颤抖起来,皇帝的心一惊,作为皇室的隐秘机动部队,直面泰山崩而不惧,可是此刻,他竟然在颤抖。 “陛下,出大事了!”暗卫着急的说。 皇帝的左手也扶住了桌子,他的身体前倾,像是藏在洞里的老狮子探出头颅,他吼道:“何事?” “圣上,塞北边防失守。蛮军主帅胡日和轻率大军二十万浩浩荡荡的朝京城袭来!” 地上的老太监差点吓得倒在地上,老皇帝双手死死地掐住身前的桌案,吼道:“胡说!前日还传来密奏,说是塞北大战不日即可取胜。你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朕斩了你。” 皇帝也是怒不择言。暗卫作为皇室隐秘机动部队,直属皇帝调遣,这只对皇帝负责。 自老皇帝上位以来数十年,暗卫的消息还没出过一丝差错。只是这则消息,实在过于沉重,皇帝不愿承担如此重负,他在推卸责任。 暗卫依旧坚定地说:“圣上。此事乃是军中暗卫传来,消息属实。萧保梁萧保君两兄弟率二十万大军取道大小孤山捷径,想绕到蛮军阵营突袭蛮军,但是蛮军早有所料,在山道口和两侧山间设下埋伏,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实际上,这则消息还是有问题的。皇帝安插在军中的暗卫被秦朗悄悄地调入萧保梁和萧保君阵中。大小孤山一役,数名暗卫仅有一人杀出重围,将消息传出后也因重伤而死,这则消息并未得到证实。 二十万大军受到埋伏,但是却不知后续有秦朗的接应,所以暗卫才会判断大军全军覆没。 塞北军队的实际情况是萧保梁等人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折损十三万,秦朗强制留下的七万大军在救援厮杀中折损两万,除去老弱重伤者,塞北仅有十万人还有战力。而这十万大军,却不知被秦朗带着藏哪里去了。 老皇帝顿了下,继续吼道:“塞北军营有辅国公秦朗,他干什么去了?” 暗卫想了下,决定如实回答,就说:“此计策,老辅国公和后将军坚决反对,但顺王世子以爵位和圣旨逼压,辅国公带着七万军士,现在不知生死!” 老皇帝猛地朝后栽去,一屁股跌落在龙椅上,额头上冒出了无数的冷汗。跪在地上的暗卫和太监都不敢说话,这件事是打向大梁的一记重锤,弄不好,是要亡国的呀。 龙椅上的皇帝的喘,息声显得粗重无比,许久后才稍微平缓些。皇帝费力的扭头望向了跪在另一侧的内侍头领,有气无力的问:“先前你想说何事?” 内侍也是身子一震,他小心的说道:“陛下,天色已暗,龙体要紧,不若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说!” 太监立马将头重重的叩在冰凉的石地上,哭着说道:“陛下呀。河西郡刁民聚众造反,仅一日,已全部占领河西全郡。”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他问道:“朕抽掉了那么多粮食赈济灾民,他们反什么?” 太监趴在地上浑身不住的哆嗦着说:“回禀圣上,奴才不知。” “那河西郡守哪里去了,死了吗?”皇帝本是说的气话,谁知那内侍头领竟真的回道:“陛下,河西郡守的头颅,现在正挂在河西郡的城墙上。” 皇帝直接掀翻了桌案,若非老迈,只怕他会一跃而起,他喝道:“胆大包天,竟敢公然斩杀朝廷命官,罪该万死。” 内侍头领又把头颅压在地上,他知道,恼羞成怒的皇帝已经快疯了,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本质,这是造反啊! 哗啦啦的大雨自天而落,顺着勤政殿上侧的窟窿里灌入,冷风冷雨袭来,无数的水珠溅在了老皇帝的龙袍上,苍老的脸上和银白的发丝间。 冷雨将他的怒火浇灭,逐渐降温,老皇帝负手而立,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不发一言。他没有急火攻心,原本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死,现在他觉得就算是天要亡他他也不能死,至少大梁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右相府的马车在大梁皇京的雨夜中疾驰,与此同时,数道密信同时自右相府中飞出,一封去了御史府,一封去了左丞相府,一封去了晋王府,一封去了恒王府,一封去了顺王府。这些人,目前是整个大梁朝廷的全部力量。 晋王萧成渝不在晋王府,收到信的乃是晋王妃萧成渝。 春华捧着信封,周若彤拿来就要拆,却被春华制止道:“王妃,这是给王爷的,我们贸然拆了,怕是不好吧。” 周若彤望着信封上的“十万火急,晋王亲启。”的八个朱笔大字,冷笑了一声后就直接拆了,拆完后,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春华小心的问道:“王妃,发生什么事了。” 周若彤直接起身,说:“去齐王府找王爷!” 春华听后,知道此事不小,赶忙奔出去,边跑边说:“王妃稍候,奴婢去拿伞!” “来不及了!” 大雨之夜,齐王府的敲门声像是索命鬼的呜咽,吵得让人心烦。齐王好奇的朝门外望去,不知是谁这么晚了冒着大雨前来。萧成渝如老皇帝一般踱着沉稳的步子来到门前,望着天际的大雨,说道:“来者不善啊!” 周若彤一把推开满脸堆笑准备上前施礼的开门小厮,“本王妃赶时间。” 萧成风和萧成渝同时站起,看着全身湿透的周若彤就像见了鬼一样,萧成风陪着笑上前拱手道:“皇嫂怎么来了,若是有事,遣家仆知乎一声即可。” 周若彤一把推开了齐王,“本王妃没空跟你废话。” 然后她一把死死地拉住萧成渝的手就往门外跑,萧成渝怒道:“你做什么?” “快去顺王府,天要塌了!” 左丞相和御史大夫同时到了顺王府,焦灼的周霖宜早就等了许久。见到二人来后,也顾不上客套,直接急道:“二位已见过消息,可有良策?” “右相大人,你先让老夫缓缓!”御史大夫没好气的白了一眼。 这时,浑身是水的晋王夫妇也来了。御史大夫见到两人后,不悦的说道:“晋王殿下怎的带着女眷来了?” 萧成渝重重的冷哼一声,“本王行事,不用大人费心!” “哼!女子不涉政,乃是大梁朝堂的规矩,殿下如何不知?”御史大夫冷冷的反问道。 “此地不是朝堂,御史大夫请对晋王妃放尊重些。”萧成渝寒声道。 御史大夫还要出言攻击,这时殿外传来了声音,“大祸临头了,你们还在吵,可是盼着亡国不成。” 传来的是个女声,众人寻声望去,见着的竟然是李贤妃,她的身后跟着的是恒王。这件大事经由右相府传到了恒王府,恒王这个二百五顿时被吓坏了,拿不定注意的他第一时间做出的正确决定自然是找他妈。 见到李贤妃来了,御史大夫自然很明智的闭了嘴。因为李贤妃也是女人。顺王望了望众人,说道,“既然人都到了,诸位,对于河西郡反叛一事,有何看法?” 左丞相率先说道:“老夫说过多少次了,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连年天灾,百姓苦不堪言,我早就说了,要妥善安抚灾民。现在发生此等事,实乃朝堂之祸。” 周霖宜怒道:“左丞相可是责怪本相,六部尚书尽职尽责,既要筹备军饷,又要筹备赈灾之粮。内忧外患,岂是耍耍嘴皮子就来的。” 御史大夫没好气的说:“现在的情况是河西郡已经叛逆,此乃是头等大罪。河西郡乃是中原腹地,离大梁皇都不是很远,不容小觑,当务之急应当时如何镇压。” 左丞相第一个反对道:“御史只知镇压镇压在镇压,如此行事,只会不断的激怒百姓,到时候天下轰动,国家震荡,亡国不远矣!” “左丞相危言耸听,颠覆江山社稷,该当何罪?” 御史大夫被攻击后,自然不爽,也怒道。 “老夫肺腑之言,御史大人不愿听,自可奏老夫一本,老夫担着。”左丞相也针锋相对道。 李贤妃怒了,说:“尔等乃是朝廷重器,不图为国效力,在这里窝里斗,真是枉费国家俸禄!” 御史冷笑道:“娘娘,微臣已言明,此事不可善了。当火速征调河北河西河南三郡官兵火速镇压,杀一儆百,否则将后患无穷。” 萧成渝冷冷道:“河北河西河南河东四郡向来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灾民四处流窜,当下自当安抚而非镇压,否则到时候四郡一起反了,岂不是江山颠覆?” 顺王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周霖宜开口了:“当务之急,我等必须讨论出个意见来,此事既然老夫已经知晓,如何满得了陛下,明日陛下问起,我等拿不出个主意来,岂非招惹圣怒?” “右相大人的明哲保身之道真是高明,如此国难,还想着如何保全自身。”萧成渝冷冰冰的回道。 “晋王殿下如何血口喷人?” 周霖宜怒道,这个女婿忒不给老丈人面子了吧。 周若彤微笑着说:“不管是安抚也好,镇压也罢,都非良策。正所谓对症下药,这河西郡造反一事不可能不明不白,连原因都不知晓,我等如何解决?” 周若彤插话进来,她不愿意萧成渝得罪太死那个骑墙爹,毕竟还用得着他。 “那晋王妃有了主意?”御史大夫没好气的呛道。 “本王妃在诸位面前自然不敢拿主意。” 周若彤也冷笑道:“但本王妃好歹知晓众灾民造反的原因。” 闻言,在座众人都齐刷刷的望向周若彤,顺王说道:“王妃有何高见?” 哐啷一声,门被推开,闯入了顺王妃。顺王不悦的喝道:“我等商议大事,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没了规矩。” 顺王妃也不搭理他,上去就拉住了周若彤的手,着急的说道:“我遣人找了你半天,你怎的在这,老夫人出事了!” 周若彤脸色刷的一白,急忙就冲了出去。身后的众人唤道,她也不理,在慈爱的外祖母面前,什么江山社稷,见鬼去吧。 第123章:两道消息 辅国公老夫人躺在床榻上,原本苍老枯黄的脸上蒙上一层白霜,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时而轻若蚊蝇,时而厚重如石。 周若彤大踏步闯了进来,直接扑入老夫人床榻前,她抽出冰凉湿透的手,拉住老夫人哭道:“外祖母呀,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呀!” 辅国公府老夫人睁开了厚重的双眼皮,自被窝中抽出手在周若彤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若彤莫怕,外祖母无事。” 她说的有些吃力,缓了缓又说:“手上都湿滑滑的,想来是冒雨赶来,浑身湿透,你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了?快去换身衣裳来!” 如此老迈病重的老夫人在此等情况下第一关心的还是周若彤的身体,周若彤心里一暖,鼻子一酸,又哭了出来。尽管自己的灵魂和老夫人非亲非故,但此刻,她已认定自己就是辅国公府老秦家的人了。 周若彤擦着眼睛,强作镇定的说道:“外祖母莫要担心,若彤没事。” 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现在,老秦家没人啦!我就只有你和顺王妃在身边,你俩可不能在出事了。” “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别多想了,好好养着身子,一切都会好的。”从门外赶来的顺王妃见到娘亲如此状态,也是心中伤痛。 周若彤内心一颤,什么老秦家没人了,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这辅国公府里的秦朗秦成两父子出事了。她刚想发问,一想老夫人前几日好好地,突然遭逢变故,想来就是老秦家出大事了。现在再提,对老夫人的身体恐有冲击,聪明的周若彤朝顺王妃使了个眼色,顺王妃会意,点了点头。 周若彤摸着老夫人的手,轻轻地柔声问道:“外祖母,可还要些什么?如此躺着可还舒适么?” 老夫人摇了摇头,周若彤咬了咬嘴唇,就说:“外祖母,我和姑姑先出去候着,不影响您休息,您有什么不适,立刻叫我们,我俩就在门口候着。” 老夫人点了点头,吃力的说:“你们莫要管我,回府去吧,我躺一晚,发发汗,就好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和顺王妃一道退了出去。她轻轻地将房门合上,但未敢关死。一来怕开着门,冷风寒气侵扰了老夫人。二来怕门合死了,老夫人有什么需要呼唤自己不能听到。 她转过身,望向满脸忧愁的顺王妃,说道:“王妃,老秦家究竟出了何事?”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满腔悲凉的说:“塞北边防失守,二十多万蛮军直入中原,朝大梁皇京而来。” 周若彤耳边恍若炸开了一道惊雷,二十万大军朝京城杀来,这是亡国之威。但她此刻并不关心此事,她关心的是舅舅秦朗和表哥秦成。秦朗秦成两父子,一个是军中统帅,一个是后将军,蛮军突破塞北军营,这就意味着两位将领出事了。 周若彤声音颤抖着问道:“那表哥和舅舅,情况怎么样了。” 顺王妃哇啦一声哭了起来,她伤心的,虽然也有哥哥和侄子,但她更伤心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 她哭道:“生死未知!不止是辅国公和秦成,还有保梁和保君,皆生死未知啊。” 顺王妃哭的伤心,周若彤也于心不忍,虽然她觉得此事必然和萧保君和萧保梁有些关系。辅国公秦朗乃是战场老将,用兵颇为老辣,号称大梁军神,怎的一夜间就出此大事。但萧保梁和萧保君毕竟是顺王妃的亲儿子,她就轻轻地拍了拍顺王妃的肩膀,冷静的说道:“王妃莫要担心,现在消息不明,一切都是枉加揣测。我辅国公老秦家自大梁立国起就是领军打仗之人,更何况舅舅秦朗被誉为战场军神,此次,想来也必当无事。” 顺王妃这才点了点头,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她抽出手帕擦干眼泪,说道:“若彤说的没错,兄长身经百战,必定能够无事。” 她转而又想起了什么,忙说道:“此事发生的紧急,又加上老夫人突然出事,我心中着急,竟忘了禀报王爷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绝非小事,还是请王爷拿个主意吧。” 顺王妃赶忙告辞,匆匆的朝顺王府赶去。 周若彤正准备悄悄地走回屋内,侍奉老夫人,房间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影,周若彤望去,发现正是熟悉的他。 萧成渝朝门内望了一眼,说道:“辅国公老夫人无事吧?” 周若彤冷冷的说:“外祖母无事,不让王爷费心了。” 听着周若彤言语中带着冰凉的口吻,萧成渝的脸上架起了一层冰霜。他负手而走,孤单的身影直接没入夜雨中,望着冷雨中的身影,周若彤想自己是不是嘴贱。 重新回到床榻前的周若彤,发现老夫人根本没睡。老夫人虚弱的说:“刚刚可是晋王?” 周若彤尴尬的笑了笑,说:“王爷他怕打扰您,所以就不进来了。” 辅国公老夫人摇了摇头,周若彤明白她的意思,就说:“外祖母,您快些休息吧。” “唉!老身哪里睡得着呀,人家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知怎的会在如此关头出了这样的事。” 老夫人苍凉的说道。 周若彤本不想提这件事,见老夫人亲自提了,就接着话腔说道:“外祖母,舅舅表哥两人都是沙场老将,想来定会逢凶化吉的。” 老夫人留着泪说道:“辅国公一门,自大梁建国以来有多少儿郎是战死沙场,戎马裹尸的。我老秦家的女人说过什么,只是此次不一样,秦成和秦珏都无子嗣,若是断了,老秦家的香火就断了。老身愧对列祖列宗啊!” 周若彤轻轻地拉起老夫人的手,柔声的说:“外祖母,别担心,肯定没事的,二表兄传来消息最近一直在外游历山水,这一次二表兄定然避过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老夫人继续说:“这个坎,只怕是老秦家的生死关。” “外祖母,还有若彤呢,您何必说的如此严重?” 老夫人继续摇了摇头,说:“辅国公戍守边疆,此次蛮军突破边防挥师朝京城而来,此事乃是国之大事。仅朝堂之上,老秦家都难逃责难。” 闻言,周若彤顿时反应过来了,塞北乃是辅国公府的责任。 正所谓荣誉越大,责任越大,后果也越重,辅国公一门极尽繁华,这背后乃是整个塞北边防的重量压起来的。能够扛得起,扛得住,那就是国之重器,如果扛不住,那就是千古罪人。 这件事,将对于老秦家是致命的一击,并且很难化解。 周若彤放下了老夫人的手,她站在门前朝皇宫望去,一切,明天的朝堂就见了分晓。 天际蒙蒙亮之时,百官就已经开始准备上朝了。六部尚书,太,子党的人和恒王党的人惊讶的发现,顺王,恒王,晋王,右丞相,左丞相,御史大夫的轿子竟然一块到了。 看到联袂而来的众人,还未收到消息的他们彼此间望了望,显得有些不明所以。兵部尚书拉了拉户部尚书,轻轻地说道:“莫不是上头吹了什么风?” 户部尚书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谁知道呢?但观其阵状,恐怕是皇储人选定了,他们也就走一块去了。” “这可是大事啊。”兵部尚书震惊的张大了嘴。 朝堂上,御史大夫,左右丞相身后的众人彼此望了望,谁都不敢说话。皇帝来了,众人礼毕,百官观其脸色不善,苍白蜡黄,显然是颇受打击,莫不是三位大人为了某位皇子结成同盟,准备逼宫不成? 礼毕后,老皇帝直接从龙榻上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今日有两件大事,想来有消息灵通者已经知晓一件,爱卿有何看法?” 百官们齐刷刷的望向前方的几人,前方的几人却将目光望向了左丞相张甫之。这大事毕竟不是好事,开朝第一炮通常是炮灰,经过昨夜一夜的商议,这等事,还是交给张甫之好了。 张甫之出列,正色道:“启禀圣上。河西郡失守,河西太守的头颅被挂在城楼上,乃是灾民造反所为。” 一席话,百官们顿时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灾民造反,这可是大事。负责赈济灾民的户部尚书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悄悄地朝周霖宜使眼色,周霖宜装作没看到。 张甫之望了议论的百官,继续说道:“臣以为,灾民造反乃是忤逆大事,不可轻饶,当立刻传旨河北河东河南三郡,火速征调守军,将河西包围起来。但灾民乃是被逼无奈,又人数众多,正所谓法不责众,陛下当发挥人君之姿,予以赦免。这样恩威并施,必当能够不战而胜,维护社稷。” 皇帝冷笑道:“用兵?” 听到皇帝声音不善,众人心中一惊,这个方法乃是他们连夜讨论的,是最佳的方案。倒是张甫之心中一喜,他刚想说话,一道奏疏一经丢在张甫之脚下。张甫之怔了怔,不知该不该捡起来。 “捡起来,大声念出来!” 奏疏是今早暗卫的密奏,张甫之大声的念道:“回禀圣上,截止今日早,河南河西和东三郡皆反叛,其中以河西郡匪首石敢当为头领,聚集匪徒三十余万,号称替天行道。” 闻言,大臣们都炸锅了。 “可恶!叛逆之徒!”兵部尚书说。 “罪该万死!”户部尚书说。 “当全部下狱治罪!”礼部尚书说。 ...... 皇帝看着众人,冷笑道:“诸位卿家,有何高见?” 御史大夫站出,说:“叛逆之徒大势初成,但毕竟是一帮乌合之众。当下应调军镇压,若是任其发展,后果不堪。” 张甫之想说话,又没说话。他心里向着百姓,可这三十万灾民造反,不动兵是不行的了。谁知,皇帝竟然仰天长笑。 又是一封奏折丢在御史大夫脚下,紧跟着,皇帝就直接走了出去,也不搭理文武百官。 御史大夫捡起奏折,慢慢的展开。百官们围了上来,都眼巴巴的望着御史大夫。片刻后,御史大夫仰天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太,子党赶忙上前,抬得抬,拉得拉,哭的哭,嚎的嚎。 周霖宜捡起奏折,看完后也跌倒在地,指着奏折说不话来。 最后,只有张甫之惨叫了一声,“这是天要亡我大梁呀!” 第124章:请父皇收回成命 二十多万蛮军浩浩荡荡的朝中原驶去,三十万灾民在河西河南河东三郡同时造反。内忧外患总计五十万军队,而大梁朝廷的精锐部队在塞北军营,后备兵源则是河东河西河南河北四郡。 任谁看,这亡国之势都不可逆转。 国要亡了,天要变了,此刻,朝堂之上,不管是贪官还是清流,不管是太,子党还是恒王党又或是骑墙党和晋王党,接摒弃的嫌隙,同仇敌忾起来。 百官跪在了勤政殿门口,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勤政殿的屋顶破了个大窟窿。凄凉的冷雨就从这窟窿里灌了进去,但风可进,雨可进,百官不可进。 望着跪在勤政殿前的凄风苦雨中的百官,内侍首领露出了哀容,他说道:“各位大人请回吧。圣上今日不见百官,不听奏疏。” 跪在勤政殿前的乾坤阶上的御史大夫重重叩首,凄凉的说道:“烦劳公公再去禀报,圣上若是不见我等,我等就跪死在此处。” 内侍统领摇了摇头,心想,这又是何必呢。大家伙都是跟了皇帝数十年的老臣了,皇帝说不见,任你磕头磕死在勤政殿前,他也不会搭理你。 心里虽这么想,内侍头领还是转身进了勤政殿,疲劳的老皇帝一只手捏着鼻梁骨斜躺在勤政殿内的龙椅上,显得有些疲惫。 “圣上!”内侍统领轻声唤道,老皇帝抬起头,内侍小心的说道:“门外的百官还是候着,说是不见着陛下不肯回去。” 皇帝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让他们跪着吧。一群饭桶!” 内侍统领出了勤政殿,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说道:“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御史大夫不甘的说道:“国家危难之际,公公竟然让我等回去?” 内侍首领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头朝内一转,意思是皇帝的旨意,他也没辙。 左丞相张甫之一向刚强,重重叩了一头,咚的一声,湿滑的青石阶上染血,但冷雨下的急,血迹很快就散了。 “左丞相这又是何苦呢?” “微臣张甫之,愿为我大梁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张甫之朝勤政殿大叫了一声,然后就站起要朝里面冲。 萧成渝一把拉住了张甫之,朝他摇了摇头。张甫之知道萧成渝的意思,但惨然的笑道:“谢过王爷好意,但微臣心里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臣食君禄,自当为君忧。今日哪怕是死罪,这勤政殿也要闯上一闯。” 萧成渝依旧摇了摇头,说:“左相大人歇着,此事,交与本王。” 说罢,萧成渝就直接朝勤政殿内闯去。 内侍首领想拦,“殿下,使不得!” 萧成渝一把推开他,就朝内走去。 望着浑身湿漉漉的萧成渝,老皇帝竟然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说:“朕还以为第一个进来的是张甫之那厮!” 萧成渝没有说话,直接跪在地上。望着神色不善的萧成渝,老皇帝没有怪罪,也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们都闲朕不拿主意,朕问你:御敌!有兵吗?赈济!还有银子吗?” 萧成渝心里苦涩,他知道老皇帝说的是实情,此刻大梁无钱无人,这是关键。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萧成渝沉声道:“儿臣愿率军出征,抵挡蛮军。” 老皇帝嗖的一下来到萧成渝面前,死死地盯着他,问道:“你有几层把握?” 萧成渝冷声道:“一层也没有。” 老皇帝点了点头,一甩长袖,萧成渝的回答让他很满意,这个节骨眼上,朝廷无钱无兵。若是皇家再不出面,鼓舞士气,那么大梁是真的完了。 这些皇子里,恒王太蠢,太子太软,只有萧成渝有将帅之才。 此去,不是建功立业,而是赴死。是殊死一搏。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真到了死地,又有多少人能生还的,所以对于萧成渝,老皇帝开不了口,但他为了最后一线生机,又不得不这么做。 老皇帝亲自扶起了萧成渝,拍了拍他的肩,说:“成渝,你凯旋之日,就是朕退位之时。” 萧成渝沉声道:“儿臣此举,不是为了皇位大统,而是为了我大梁江山,祖宗基业,黎明苍生。” 萧成渝转而望向外界,那里冷雨不断,他的目光坚定而沉重,犹如泰山一般。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一个男人,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这个男人很失败。 百官望着站在殿前的萧成渝,张甫之抬起磕破的头颅,“晋王殿下,圣上可有决断?” 萧成渝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国家危难,父皇已有明断,明日早朝,自然知晓。各位请回吧。”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晋王殿下的话,微臣信得过。” 百官散尽后,萧成渝回望了一眼勤政殿,看了看那大殿上的窟窿,房漏了,好补,天破了,却难圆。 百官走后不久,凤仪宫的皇后来了。皇后望向负手而立的老皇帝,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好像三十年后,晋王也会是这种姿态。负手而立,满面冰霜,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她微微的摇了摇头,这就太可怕了。 皇帝没有让皇后说话,直接开口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朕明确告诉你,晋王将会率军出征,这是赴死。若是成渝凯旋,大梁就是他的。” 皇后咬了咬嘴唇,这事是赌博。 皇帝在赌萧成渝能活下来,皇后在赌萧成渝会死。这场赌博,皇后只能输,她不能赢。因为萧成渝如果死,那么意味着大梁亡。亡国了,还有什么皇帝。 皇后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就走了。 皇帝一声冷哼,国家到了此刻,还想着党争,上不得台面。 周若彤站在晋王府,看着池子里漾起的圈圈波纹,她知道今日朝会的结果。 内侍头领派了贴身太监传来了秘闻,晋王萧成渝自请御敌,皇帝应允,将抽调御林军和京城的守城军与他,与蛮军决一死战。凯旋之日,就是皇帝传位之时。 这种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萧成渝想要保护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还有他的女人。周若彤看不起大梁江山,不在乎黎明苍生,她是个女人,她在乎她的男人。 周若彤这回谁也没带,孤身一人去了凤仪宫。面对周若彤的来访,皇后秦嫣显得颇为吃惊。 周若彤直说:“皇后娘娘,儿臣有些私事想与娘娘商议。” 皇后点了点头,看了琥珀一眼,琥珀会意,领着众多宫女太监退了出去。皇后没有招呼看座,周若彤也不想坐在皇后这幽深冰冷的凤仪宫。 皇后说:“晋王妃此举何意?” 周若彤目露坚定的神色说道:“党争!不过是争得皇位,归根结底,皇后娘娘为了儿子,儿臣为了夫婿,所以,这场争斗,没有调和的余地。” 皇后不悦的皱了皱眉,如果周若彤是来宣战的,她不想搭理。 她说:“周若彤,你和萧成渝拿什么和本宫争,拿你那骑墙的爹和还不知死没死在战场上的辅国公吗?” 周若彤冷笑道:“国灭了,要皇帝有何用?” 皇后不说话了,周若彤的话虽然大逆不道,但说的是事实,国都没了,国君又有何用?秦嫣说:“你想做什么?” 周若彤说:“父皇让王爷出征,这场战争,不能输,输了,国家就完了。但是,对于皇后您来讲,这场战争不能赢,因为赢了,江山就易主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皇后喝道。 周若彤反倒是平静的笑了:“皇后你赢不了,也输不起。但是本王妃能赢,却承担不了失败的后果,那是王爷的命。所以,本王妃决定请皇后做一件事,让皇帝陛下不让王爷出征!” 秦嫣也笑了,那是苦笑。周若彤说的是在理,萧成渝不出证,皇帝的诺言就不会奏效。这是皆大欢喜的的结果,可是,萧成渝不去,让谁去?最好的表率是老皇帝御驾亲征,但皇帝肯定不会这么做,因为皇帝经不起折腾,若是死在军中,这国就真的亡了。让太子吗?她自然不舍得。恒王就不用提了,他出征,不卖国就万幸了。 皇后讥讽的说道:“你以为本宫愿意萧成渝出征?萧成渝不去,谁去?” “这个,本王妃自有主张。”周若彤坚定的说道。 皇后眼前一亮,只要不是萧成渝和太子领兵,不管周若彤让谁去,要搞什么幺蛾子,都比这个结果好。皇后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并不重要。”周若彤转身就朝外走,临近门口说道:“若是皇后娘娘不想让王爷领兵,那么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支持本王妃。” 说完,周若彤就走了。她要的不是皇后的支持,而是太,子党的支持,因为她心中的那个人选过于的不合常理了。 皇后望着周若彤离去的背影,目露寒光,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很不好。 若是这次国难度过,周若彤必须死,因为这个女人,比老皇帝还可怕。 周若彤并不知晓皇后的心思,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 离了凤仪宫,周若彤没有回晋王府,而是转道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不让外人通行的,哪怕他是皇室的王妃,也不行。像大梁贵女,没有皇帝传召私自进入皇帝办公之地,这是大事。所以,领路的内侍首领显得有些慌张,他说:“王妃,您可别诓老奴啊!” 周若彤自信的说:“公公大可放心,本王妃自有主张,绝不会牵连公公。” 内侍头领无奈的摇了摇头,谁让他的小娈童收了王妃那么多银子,自己也是被拉下水了。 皇帝有些震惊的望着晋王妃,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内侍闻言,身子一个哆嗦。 周若彤全无惧色,冷静的说道:“国事艰难,已到亡国之际,儿臣也不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了。” 皇帝让内侍带着太监们退下了,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晋王妃,说道:“王妃这是话里有话啊。” 周若彤直接跪下,说道:“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老皇帝闻言,面上瞬间架起一层冰霜。这个周若彤,是为了晋王萧成渝来的。她舍不得萧成渝去送死,可是老皇帝舍不得大梁江山毁于一旦。 “晋王妃,你好大胆!” 皇帝的呵声传来,响彻了空落落的大殿。周若彤抬起了头,眼中全是坚毅的神色。 第125章:王妃的看法 周若彤的脸上一片平静,这是一个女人的坚定。 她说:“儿臣知道,触犯龙颜,罪不可恕。但儿臣为了大梁江山,依旧斗胆......” “为了大梁江山社稷?”皇帝直接打断了她,说:“你是为了晋王安危吧。” “儿臣是个女人!”周若彤开腔了,老皇帝一时间不在言语,让萧成渝去送死,确实对人家老婆有点不厚道。 周若彤见皇帝神色稍缓,继续说:“儿臣敢问父皇,此次晋王出征,有几成胜算?” 皇帝怔了怔,周若彤这问题不好回答。皇帝说:“京城禁军五万,朕给他三万,守城军五万,朕也给三万,这些都是我大梁精锐之士。又是皇室直接出面,哪怕对上二十万蛮军,也是五五之分。” 周若彤冷笑道:“父皇如何欺瞒儿臣。大梁国近二十年无战事,京城守军又多是富家子嗣,官僚后人,从未经历沙场历练,何来战力可言?塞外蛮军说是二十万,实则二十三万,一路上,他们烧杀抢掠,粮草充盈,各地灾民纷纷投奔,已经壮大至三十万。区区六万去迎敌三十万,这是送死!” 老皇帝怒道:“你要朕怎么办?” 周若彤顿了顿说:“父皇自己心里也清楚,王爷他虽然雄才大略,颇有雄风,可是派他去迎敌,一成胜算都无。置之死地而后生,前提是只是到了死地而不是到了地狱。儿臣斗胆,保举一人御敌,虽无把握,却有四成胜算。” 再这样危难的时刻,有四成胜算,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老皇帝望着周若彤,自打这个女子嫁入晋王府后,在京城是赫赫有名,是举世难得的奇女子,皇帝也不敢小瞧,就说道:“晋王妃请起,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周若彤站了起来,觉得膝盖有些酸痛,但她并不在乎,说道:“儿臣保举之人,乃是左丞相张甫之大人。” 皇帝差点没被惊倒。 张甫之?开什么玩笑。那厮若是管理朝政,改善民生,乃是一等一的好手,你让这么个老学究去打仗,还不如让恒王那个二百五去,至少恒王还会点武艺,略通骑射。 “晋王妃可是在说笑。”老皇帝不悦的说道。 周若彤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国无小事,更何况又是山崩地裂之危难时刻,儿臣如何敢胡言乱语。” 看着周若彤自信的面容,皇帝想听听看她的看法,就说道:“王妃有何主张?且详细说来。” 周若彤说:“这四成把握,第一成,乃是左丞相张甫之大人乃是少有的饱学之士,胸中藏有乾坤,对于历代战役,古典兵法皆是熟悉,乃是不可多得的战场学士。” 皇帝点了点头,论读书策论的,没人比得上张甫之。 “这第二成把握,乃是张甫之大人忠心为国,为人刚烈,宁死不屈。这在朝堂之上不容易赢得百官爱戴,却在军中极易树立威信。更何况,如此国难之际,正是需要此等刚烈之人出头做急先锋。” 皇帝再次点了点头,这话不假。张甫之有才,他心里明白,可是他却始终重用周霖宜,乃是因为太有个性之人容易受到排挤,可此时,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这第三成把握,是张大人贵为当朝左丞相,位高权重,不比皇家子弟来的轻。有如此之人出征,也算是震撼天下,表明朝廷的决心。而张大人是文官,毕竟不是将领,这正可以让袭来的蛮军大意。” 皇帝点了点头,却说:“王妃所言不虚,可是,张甫之毕竟是文官,蛮军主将胡日和乃是沙场老将,和你舅舅乃是死斗多年的老对手,张甫之从未上过沙场,能行吗?” 看着皇帝松动,周若彤更有把握了,她自信的说:“这第四成把握,就是致命的因素。张大人贵为当朝左相,学问渊博,乃是全天下的士子领袖,读书人的偶像。” 皇帝疑惑了:“沙场厮杀,要这文坛领袖有何用?” 周若彤笑了,说:“写文章,对于厮杀的确无用,可是这文坛上的威望却是大有用处。当下朝廷首要的问题乃是没人御敌,兵源不够。若是左丞相振臂一呼,共赴国难,那样,天下士子们自然首先响应。” 皇帝说:“这些士子久读圣贤书,手无缚鸡之力,如何管用。” 周若彤说:“父皇岂不知士农工商之等级划分。能够读得起书的,哪个没点家私,没点仆役。若是士子执意要上战场,那些各地的士绅贵族能够全然放心?家中仆役,田间奴隶,自然是一道前来的,儿臣看重的是这些人。” 这些人虽然比不上正规军,但是奈何有张甫之这样的文坛领袖,社稷清流做统帅。不管是天下士子当中,还是劳苦百姓之中,张甫之都颇具威望,士气高昂,也未尝没有取胜的可能。老皇帝终于心动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说道:“当下有两件大事,这第一件,乃是城外大军;这第二件,乃是国内灾民,张甫之在民间颇有威望,如何不让他去处理这灾民造反一事?” 周若彤说道:“父皇可还是顾虑张大人没有领兵经验?” 皇帝点了点头,让个书生去打仗,这是豪赌,是拿整个大梁在赌。历史上不乏纸上谈兵之事,那是血淋淋的教训。 周若彤看出了皇帝的顾虑,说道:“父皇,儿臣有后手,可保张大人无恙。” “什么后手?”皇帝急切的问。 “儿臣的舅舅,辅国公秦朗!”周若彤总算丢出了重磅炸弹。 老皇帝先是一怔,若是秦朗真的还活着,这个军中第一人物,可以算是解救危难的救星。可是大小孤山一役,传来的消息是塞北军全军覆没,他秦朗可是生死未卜。 “你有秦朗的消息?”皇帝难以置信的问道。 周若彤怎么可能有,秦朗虽然活着,可是塞北失守,这是满门抄斩的大事,他早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沓里随机应变呢。可是周若彤为了萧成渝,也顾不得其他,只能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父皇,先前儿臣接到消息,说是舅舅因为战场变化,在等待时机,现休养生息。” 皇帝瞬间反应过来,周若彤这是说瞎话啊。但他并未点破,周若彤提醒了他,此次事变,乃是萧保梁萧保君之力,这种事迟早都要发生,秦朗这是在做给他看。 老皇帝和秦朗几十年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都是老狐狸里的老狐狸,要说秦朗没什么后手准备,老皇帝是打死不信,现在秦朗没有消息,是因为秦朗在等待朝廷的举动,而老皇帝能做的,就是敢不敢赌一把。 许久后,老皇帝一记重拳打向桌面,现今由不得他了,只能赌一把了。他说:“想来,王妃连明日早朝也已安排好了?” 周若彤冷静的说:“只要父皇同意,明日早朝,无人阻拦。”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望向周若彤,发现自己觉得对她已经够重视了,未曾想还是小瞧她了,他问道:“两件大事,这第二件,也是当务之急,晋王妃可有看法。”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轻松一笑,道:“在儿臣眼里,只有塞北失守是大事,其余不过尔尔。” 老皇帝一撇嘴,让他和满朝文武焦头烂额的三郡灾民造反一事,她说的倒是轻描淡写,这不是打脸吗。他不悦道:“托大!” 周若彤意识到自己失语了,就说道:“儿臣口出狂言,还请父皇恕罪。” 老皇帝走上台阶,坐在软塌上,望着她说:“你先前说的信誓旦旦,朕倒要听听你有何良策,若是说不出,自然是治罪!” 周若彤并没有被吓到,却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说道:“儿臣有一地,烦劳父皇移步。” 皇帝又站了起来,此刻天色已晚,又是冷风冷雨,实在不适合出行,但他还是去了,因为他想知道,周若彤对于河东河西河南三郡造反一事究竟有何后手准备。 京城以西近百里之处,有一村落。数月前,一场大火,一场厮杀,将当地村民们吓得不轻。今夜,马蹄声嘶鸣,小儿不敢哭泣,躺在床上的村民们摸着黑起床,悄悄地推开窗子。 透过雨幕,无数的身披战甲,手握利刃的兵士们整齐的跑来。推窗的汉子们顿时朝起床的婆子们做了个手势,“嘘!有兵!” 皇帝下了马车,周若彤紧跟其后,和皇帝同车而行,这是尘世莫大的殊荣。老皇帝望着那高起的围墙,这院子幽深,只怕是占地百亩有余。 数名黑影自屋顶落下,跪在地上说道:“臣等见过圣上。”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望向身旁的晋王府,有些玩味道:“你都把朕给成渝的暗卫弄来了!” 周若彤嫣然一笑,说道:“只是找王爷借用几天。” 皇帝无语,自己的皇家机密部队被周若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用来看家护院来了,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推开院落,周若彤瞥了一眼禁军首领,皇帝一挥手,说:“朕和王妃还有内侍进去,你留下吧。” “末将尊令。”禁军首领拱手低头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推开一道院门。高大的穹顶将此地完全罩住,这里面没有想象当中的琼楼玉宇,假山流水,只是一片看不见的漆黑。 一盏幽若的灯光自黑暗深处飘来,内侍统领的心提了起来。皇帝脸上看不清面容,灯笼逐渐近了,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提灯人头上的斗笠,那人放下灯笼跪在地上道:“臣见过圣上!” 老皇帝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这是暗卫的统领,是去年周若彤救了他的命他才忍痛割爱的,竟然也被招呼来看院子。老皇帝不爽的瞪了周若彤一眼,周若彤笑了,提起灯笼朝前走去,“父皇,请看。” 灯笼的光照亮了一片,这是巨大的粮仓。周若彤将手中的灯笼来回的一晃,光线触及处,皆是数不清的粮食。 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百亩地的屯粮,只怕这里有江南的一半粮食。皇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里的粮食,是大梁用来救命的。 皇帝强制自己压下震惊的神色,他深深地吸了口凉气,然后对周若彤说:“你若是个男人,朕肯定把皇位传给你。” 周若彤有些无语,这话她没法接。 第126章:带着棺材出征 老皇帝来的时候,带了一百多人的禁军,走的时候只带了二十人。禁军头领也留下了,临行前,老皇帝对他说:“这里如果有什么损失,他就自裁吧。” 马车上的老皇帝望着周若彤,心中按耐不住好奇的问道:“朕不明白,你要这么多粮食作甚?” 周若彤自然不会说,自己早已算到以朝廷的行政能力,自然不会想到江南运粮前来,连日春雨自然是会发霉的,到时候灾民生变,朝堂动荡,这就是她为了萧成渝准备的杀招,只是她没想到,塞北竟然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真是世事难料呀。 若是实话实说,那么周若彤若是提前拿出这些粮食,就不会有灾民造反一事。 老皇帝自然心中不爽,也就没了功劳,周若彤又不傻,自然不会送了人情还被骂。 周若彤说:“广置田产,福泽子孙后代,这是祖宗家训。” 老皇帝白了她一眼,这个周若彤鬼的很,不说实话,这为了子孙后代广置田产乃是实话不假,那前提这个人不是皇帝。要说周若彤不想萧成渝当皇帝,打死老皇帝都不信。 老皇帝继续说道:“朕还是先前的看法,成渝领兵御敌,左相领粮赈灾。”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父皇怎的还没儿臣看的明白。王爷的确是将帅之才,左相又是国之栋梁,放在往日,此等安排自然没错,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晋王妃说详细些。”老皇帝问。 周若彤说:“河东河西河南三郡,已经不是赈灾的问题了,而是灾民造反的问题。不是运了粮食就能解决的,左相心系百姓,不愿对其兵戎相见。可是,这是造反啊,安抚虽然重要,但三十万灾民们不是傻子,造反之罪株连九族,若是他们铁了心了,直接抢了粮食,继续造反,这粮食还不如不送去呢。” 皇帝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是没想到这一层。他说:“那你看,这三郡,当派谁去?” “晋王!”周若彤坚定地说道。 老皇帝不解,说道:“晋王去了就管用?” “因为河东河西河南河北四郡,只有河北没反。”周若彤说道。 皇帝不说话了,晋王萧成渝的封地在河北。河西,河南,和东,河北四个郡向来是同气连枝的,河北正是朝廷的切入口。而且三十万灾民聚众造反,这已经不是安抚就能解决的了,关键时刻,不排除兵戎相见。 用兵,萧成渝在行;安抚,作为皇室的二皇子,萧成渝也够分量。此举却是良策。至于塞外蛮军,无人可用,左丞相张甫之是满朝文官中最合适的选择。 国难来的突然,百官乱了阵脚,皇帝也是理不出头绪,一日间,周若彤已经看透局势,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这个女子,是全天下第一奇女子。 第二日早朝时,百官虽然各个面如死灰,但依旧不妨碍他们先是面面相觑后在小声交谈。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这都是大事,绝对拖不得,昨日萧成渝答应的好好地,不知是真是假。 周霖宜凑近萧成渝,低声的望向自己的好女婿,说道:“晋王殿下,今日,皇上可有决断了。” 萧成渝脸色不好看的点了点头,周霖宜继续追问道:“殿下,陛下有何决断?” 萧成渝瞥了他一眼,说道:“等会父皇来后,右相自然知晓。” 周霖宜讨了个没趣,自己又走向六部尚书的团体中,那里才是他的大本营。 “皇上驾到。”一声尖锐的声响响彻朝堂,皇帝大步流星的走来,跟在后面的太监宫女一路小跑,显然皇帝很着急。 头上缠着纱布的张甫之满意的点了点头,皇帝显示出着急的姿态,证明皇帝打算处理了。 昨日皇帝一副罢工的样子,是因为他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方案百官也没有,但今日,显然皇帝有了主张。 皇帝坐在龙榻上,百官礼毕后,皇帝迫不及待的开口道:“闲话不叙,今日先说第一件事,塞外蛮军二十万在突袭的路上不断壮大,以到了三十万数目。一路上势如破竹,不可阻挡。皇城禁卫军五万,守城军五万,拢共十万,这是目前可用之人,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皇帝的话像是机关枪子弹一样哒哒的扫出,让众人蒙了,昨日不是还说二十万,今日怎的又成了三十万了。 张甫之率先走出,说道:“禁军和皇城守军乃是最后底线,不可多动,无论何人出征,禁军只可抽调三万,皇城守军只可抽调三万,其余的当留作最后的保障。” 皇帝点了点头,诸多官僚却不满了,六万人去对抗三十万,这不是找死嘛。皇帝不在乎百官的情绪,就问道:“诸位爱卿,谁愿统帅这六万军队御敌。”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萧成渝知道结果昨日已经定下,正准备出列,谁知张甫之直接跪在地上,说道:“启奏圣上,老臣食君禄,自当为国分忧。值此危难之际,臣愿领军出征。” 百官不禁点了点头,不管张甫之得罪了多少人,这个时候站出来,好歹是条汉子。有些朝堂上的老江湖顿时不屑,文官左丞相出征,闻所未闻,这事,皇帝能同意才有鬼。 “很好,左丞相为国为民,就你了。” 百官听闻后,傻眼了,萧成渝也愣住了,昨天不是商量的好好地,自己去吗?怎么突然变卦了? “微臣叩谢皇恩!”张甫之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 萧成渝立马站出,说道:“父皇,此事不可。左相年事已高,乃是文官领袖,如何去得了这沙场?” 兵部尚书也站了出来:“启奏圣上,塞外蛮军,虎狼之师,又有沙场老将胡日和统帅,左相出征,实在不妥。” 御史大夫出列,说道:“臣以为,左相熟读兵法,心中自有乾坤,若是左相领军,必当一战致胜。” 紧跟着,太,子党的人一同跪下,说道:“臣等同见!” 周霖宜也傻眼了,他怔怔的望着御史大夫,心想这老张是不是得罪死他了,把人家往死路里逼。 皇帝站了起来,说道:“朕心意已定,左丞相听旨,朕封你为救国公,领京城守军六万,朝会一散,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臣领旨。” 萧成渝还想说什么,老皇帝率先开口,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说:“现在说第二件事。河东河西河北三郡叛乱之事,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都不敢说话了。张甫之倒是想请命,但他只有一个人,不能同时去两个地方呀。 皇帝说:“河北郡仍有三万守军,晋王萧成渝听旨,朕命你为平乱大将军,即日起赶赴河北,解决叛乱。” “儿臣领旨。”萧成渝跪下说道。 百官心里又是一惊,三郡反军共有三十万。皇帝只封了个平乱大将军的名号,却没给一兵一卒,这是让萧成渝去送死啊。老皇帝是不是疯了。 皇帝一甩袖子,说道:“退朝!” 这时候,周霖宜站了起来,说道:“启奏圣上,臣斗胆,有事启奏。” 众人望向周霖宜,有些不解。周霖宜说道:“值此内忧外患之际,当下是保全陛下安危,臣以为,当迁都。”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骇然,大梁立国以来,皇都一直在此,从未迁都过。但是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三郡又有三十万匪郡,中原是真的不能呆了。 御史大夫也跪下道:“臣以为,右相大人所言乃是明智之举。” 就连一向刚正不阿的左相御史大夫也说道:“臣赞同右相和御史大人。” 百官见状,也跪下道:“臣等同见。” 皇帝冷冷的望着百官,迁都,这是在逃。 大梁立国以来,血战无数,皇帝何时当过逃兵,他望着底下的人,冷笑道:“此事再议!” 百官散尽后,张甫之并没有回家准备出征,而是来到了勤政殿。龙椅上的皇帝望着欲言又止的张甫之,说道:“朕知道你的来意,但国库亏损,先前赈灾,朕已经自宫中府库抽拨了大部分资材,现在,朕没钱。” 张甫之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臣知道此事艰难,但是,行军打仗,至少需要粮草军饷啊。” 皇帝无奈的说:“你先率军出征,给朕些时间,朕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凑足。” 张甫之长长一拜,说道:“谢圣上!” 张甫之回到府上,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去棺材铺给我弄副棺材来!” 张甫之他儿子一愣,说道:“爹爹,您要棺埠做什么?” 张甫之第一次没有呵斥儿子,而是眼中露出慈光,说道:“为父这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爹没给你创下什么资财,在朝中为官,树敌又多,京城人家的女子都对我左相府避之不及。为父,对不起你啊。” “爹啊!”那五尺的汉子泪流满面的跪在了地上。张甫之抱住了自己这唯一一个儿子,也是老泪纵横。有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可能就是如此吧。 张甫之走后,萧成渝来到了勤政殿。他说道:“父皇,儿臣不知父皇何意?” “这是晋王妃的建议。”老皇帝说道。 “妇道人家,懂些什么!”萧成渝怒道,“让从未上过沙场的老丞相领兵,不是叫他去送死?” “难道你去不是送死?”老皇帝放下手中的御笔,也没好气的说道。 萧成渝不说话了,至少周若彤是向着他的。老皇帝缓了缓,继续说道:“你不要总是抱怨晋王妃,朕这心里,看的透亮,大事上,晋王妃比我们还看的明白些。” 萧成渝心中一惊,皇帝的这个赞誉可是了不得呀。皇帝转而又说:“你等会回去的时候,让晋王王妃来趟翠柳宫,朕有事问她。” “儿臣领旨。” 第127章:慈善晚会 一日的功夫,已经足够内忧外患的消息传遍京城。 第二日,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左丞相已经准备出征了。京城各地之人奔走相告,左丞相张甫之临危受命,带着棺材上战场了。 京城百姓闻言后,无一不动容落泪。左丞相走的时候,除了送行的百官,还有京城的百姓。百官散去后,老百姓们却不愿意散去。大家一路尾随,更有甚者直接要求加入军队,仅京城一地,就有一万余人直接加入军队,共赴国难。 张甫之望着浩荡的队伍,翻身下马,他朝送行的百姓们躬身一拜,眼中含泪的说道:“我张甫之,愧对苍生厚爱!” 说罢,张甫之上马,望着天上飘过的白云,笑道:“如此!夫复何求!” 萧成渝脸色尴尬的来到了晋王府,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回家很尴尬。毕竟有了老婆的男人一切都变了。 他望着晋王府那高,耸的门楣,踌躇了一会,就推开大门进去了。 见到王爷的若琳,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满脸忍不住喜色的朝周若彤的卧房奔去,“王妃,王爷回来啦!” 周若彤身旁的春华也是满脸的欢喜,她说道:“王妃,王爷回来啦!” 周若彤端起桌上的茶盏,看似不为所动,但被盏中的茶水却在微微的晃动着。 萧成渝来到卧房后,有些尴尬的望着房内的三女。春华和若琳彼此间点了点头,识趣的退了出去。 萧成渝先是搓了搓手,又是走了两步,他转而对周若彤说道:“王妃,本王回来了。” “嗯。”周若彤回了一声,然后说:“王爷还没用膳吧。” 萧成渝点了点头,周若彤吩咐下人备膳。晚膳就摆在卧房,昏暗的灯光显得有些氤氲,两个人默默地吃着晚宴,但想来谁也没吃出个什么滋味来。 啪的一声轻响,两双筷子同时落在白玉筷架上。萧成渝望着周若彤,周若彤望着萧成渝。 “饱了?” “饱了。” 近一个时辰,两人的话只有开头的两句和饭后的两句。萧成渝不知该如何面对周若彤,周若彤也是一样。古时候吵架不是现在吵架,男女并不平等,萧成渝觉得自己已经够让步了,而周若彤觉得还不够。 时光造成的矛盾,大多不可调和。好在还有穿越时光而亘古不变的东西,那是爱情。爱情,需要心意去点化。 萧成渝喝过热茶后,说道:“父皇找你有事。” 周若彤点了点头,起身取下披风,就朝外走去。 萧成渝对着她的背影说:“路上注意些。” “好。” 吵架,结束了。 翠柳宫内,老皇帝望着周若彤,周若彤也望着老皇帝。周若彤心想,要是萧成渝老了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那样就太可怕了。 李贤妃看着老公公和儿媳妇就那样互相直勾勾的看着,显得有些尴尬。她轻轻的咳嗽两声,老皇帝和周若彤同时回过神来,皇帝望向李贤妃,说道:“爱妃,朕有些事要和晋王妃商议,你先出去走走。” 如果放在现代,李贤妃早就一句妈卖批喷出口了。 她只是嫣然一笑,说道:“正巧,先前袁贵妃说是有件小物什叫我去看看,那臣妾就先去了。” 老皇帝点了点头,待李贤妃走后,周若彤有些纳闷道:“陛下既然想私下见儿臣,何不去勤政殿?” 老皇帝说:“连日来总是来勤政殿走动,凤仪宫那边,总是不好交代。” 皇帝口中的不好交代自然不是他自己,当朝天子,他用不着和任何人交代。 他指的是周若彤,任何人,除了太子外和老皇帝走的太近,对凤仪宫来说都不是好事。 周若彤点了点头,老皇帝这也算是变相的保护她,她问:“父皇召儿臣前来,不知何事?” 老皇帝突然耍了个调皮的表情,说:“晋王妃聪慧过人,何不猜猜?”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老公公的心真的是变化莫测,她无奈的说:“还不是为了钱?” 老皇帝眼睛一亮,唏嘘道:“所有事,都瞒不过你,你比得上朕的满朝文武了。” “父皇谬赞了。”周若彤老实的说。 皇帝说:“你让朕派张甫之御敌,朕做到了,可是,这粮草军饷的筹办,不管是塞北还是中原,都是必须的。” 周若彤明白老皇帝的意思,自己筹备的那些粮仓里的粮食,虽然多,但对于这两个地方只能是燃眉之急。更何况那是给萧成渝带去河北郡的,自己自然是不容许别人动的。但听这老皇帝的话,不至于打秋风打到自己的头上了吧。 老皇帝开口了:“朝中没钱,你是知道的。” 朝中没钱,关我屁事。 这是周若彤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她嫣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总能度过的。” 周若彤抛出了大家,她是有钱,但不能一个人担着,大家一起下水好了。 老皇帝接着话腔问道:“那王妃有何看法?” 周若彤说道:“此刻正值危难之际,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皇室贵族,大家也都不可在藏着掖着了。当摆宴邀请各位大人皇室成员,共同商议。” 周若彤口中的共同商议,自然是大家掏钱了。老皇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朕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国难当头,所缺数额众多,只怕是百官拿不出这些银子,拿得出的,也不过杯水车薪。” 周若彤暗叫老狐狸,知晓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些大官们在朝为官多少年,各地的孝敬和贪污,不知是多少,怎么可能拿不出来。但是,若是皇帝开口,百官掏钱,掏多少合适,拿的少了,怕皇帝怪罪,毕竟大家心里都有数。拿的多了,等国难解决,皇帝估计就该整治贪官了。 周若彤小心的试探道:“晋王府也算宽敞,不若儿臣邀请各位大人和皇室成员来上一趟,大家共同商议。” “如此甚好!”老皇帝的满意的说。 周若彤无语。 第二日,京城各大宅邸都受到了晋王府的请柬,上面写道,国事艰难,诚邀各位大人一叙。落款是晋王妃。 户部尚书放下了手中的请柬,冷笑道:“晋王妃怕是要钱了。” 尚书夫人满脸不愿道:“自个儿凭本事挣得,如何都与了她,要我说,这宴会,还是不去的好。” 户部尚书瞪了她一眼,心想自己的这个女人怎的忒蠢了些,过些日子是不是该纳个聪明点的小妾了。 他没好气的说:“你没见送信的是谁么,那是宫里的太监,这是皇上的意思。” 临近黄昏,众多官僚准时而来。 入了晋王府,西边的以御史大夫为首,聚成一撮,东边的以周霖宜为首,聚成一撮,南边的,以恒王为首,聚成一撮,北边的,以萧成渝为首,聚成一撮。 偌大的厅堂别院,瞬间就被挤满,东西南北都是人。室内的周若彤并没有提前露面,晋王府摆宴,主事人自然该是晋王。 萧成渝也被人围着,不是各地的达官显贵或是京城贵妇,而是京城的一众豪商。 两淮盐商说道:“王妃,此次摆宴,究竟有何目的?” 周若彤淡淡一笑,说道:“给各位这场结交当朝权贵的机会,如何还不开心?” 京城的丝绸商说道:“我等并不在攀新贵,一切以王妃马首是瞻。”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忠心表的好,要想赚钱,你得是本王妃的人。 周若彤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着各位了,皇上要钱,本王妃拿不出,那就大家伙一块来好了。” “陛下这回又要多少?”瓷器商小心翼翼的说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周若彤说道,接着她又说:“不管皇上要多少,本王妃打算拿出一亿两白银,我们共同分担可好。” 一亿两虽说是天文数字,可是在座的哪个是缺钱的主,加上晋王妃,各位平摊也不过千万两罢了,这些银子,他们出的起。而且卖皇帝的面子,他们自然是心里乐意,今后行事也是更加方便,这买卖不亏。 可惜,他们想错了。钱到了周若彤手上,自然是她的名字了。卖人情,周若彤可比他们精明。 晚宴开席,周若彤也加入了进去。席间觥筹交错,萧成渝端着酒盏站起,说道:“这第一杯,敬张大人为国出征。” 场间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寒冷起来,众人皆应声道:“敬张大人。” 萧成渝一饮而尽,然后扫视了一圈四周后,说道:“各位大人,如今国事艰难,府库空虚,还请各位大人共议良策。” 总算进入正题了,众人都在心里盘算,拿多少合适。 户部尚书最先说道:“我等乃是朝廷命官,自当为国分忧,臣愿交出三年俸禄,为国效力。” 兵部尚书心中赞道,不愧是管钱的,就是懂行。捐俸禄,自然不算的贪污,俸禄就那些,也有个名目可查,不会留有把柄。 萧成渝冷冷的望向众人,朝廷的俸禄他是知道的,这些对于战争,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的语气开始转的寒冷,说道:“还请各位大人莫要吝啬,此次乃是国家危难之际,若是度不过去,国都没了,更别提官了。” 百官见萧成渝语气不善,顿时不敢做声。 六部尚书那一桌把目光齐刷刷的落向周霖宜,意思是他出面管管他女婿,周霖宜顿觉头大,但也不能不起身,他说道:“殿下,我等都是清白之人,食君禄,拿赏赐,不是我等吝啬,而是家中就这么些呀。”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响成一片,表示赞同。 周若彤来到了晋王身边,对百官说道:“各位大人莫要误会,捐多捐少,都是情义,父皇自然记得。” 她把父皇二字咬得很重,百官顿时不说话了。 第128章:王妃的三杯酒 百官们面面相觑,若是寻常募捐,稍微拿些应付应付也就算了,可这是国难,哪怕是贪官污吏也懂得,只有大梁在,他们才能贪,所以他们不是不愿意拿钱。 只是,谁敢拿多,俸禄摆在那里,多的离谱,岂不是向皇帝大声的说我是贪官,我是贪官,快来治我呀。 这拿钱一事,拿的多了,皇帝不开心,拿的少了,皇帝也不开心。他们再一次感慨,当官难,当大官更难啊。 周若彤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吩咐下人端来一个大箱子,说道:“各位大人不用担心,此次募捐并不记名。各位可见此木箱了,歇会本王妃将箱子放入房中,各位依次进入,轮流捐款就可。” 闻言,这回众人才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虽说捐了钱,功劳大家分,可总好过被皇帝划分到整治的贪官名单里好。 户部尚书悄悄地望向周霖宜,说道:“右相打算捐多少?” 周霖宜白了他一眼,说道:“老夫靠俸禄过活,自然是量力而行。” 废话,本相会告诉你我贪了多少银子吗? 还是礼部尚书会说话,说道:“那右相以为,我等应该捐多少?” “自然是量力而行。”周霖宜把那个力字咬得很重,大家彼此了然于心,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勤政殿内,皇帝望着周若彤送来的账目,足足有两亿两有余。皇帝露出了冷笑:“看来贪的不少哇!” 周若彤不说话,她能说什么,指望着当官的不贪污,那还不如指望着猪不会吃饭哩。 皇帝望向她,说:“晋王妃,你将每个人所捐数目列与朕,待国难后,朕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周若彤无奈的说:“启禀父皇,这里面,除了我和王爷捐了一个亿,其余的,儿臣不知。” 老皇帝差点吓得站了起来,惊道:“你和晋王哪来那么多银子?” 周若彤平静的说:“有道是士农工商,商虽居末等,但前些年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们有些家底也是正常。”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商人最劣,危难之际,才知有大用啊。” 接着,老皇帝又望向周若彤说道:“晋王妃,你也好歹该把那些朝廷官员所捐数目给朕列出来,如此不明不白,朕心里也没数。” 周若彤笑道:“父皇,若是他们知道儿臣要列清单,留名字,他们会捐这些吗?” 一句话,皇帝不说话了。 坊间常有传言,大官大贪,小官小贪,现在,他知道在吏治整顿上,自己做的很失败。顿时,疲倦爬上脸庞,当皇帝,当的有些累了。 天微微凉,周若彤就唤醒了萧成渝。 睡醒惺忪的萧成渝望着周若彤,说道:“王妃何事?” 周若彤露出了微笑,“王爷将要出征,有一地是不得不去的。” 洗漱过后,春华带人送来了早膳。周若彤给萧成渝盛了一碗白粥,然后推上了几碟青葱可口的小菜,说道:“王爷,河北郡周围都不太平,你去了,怕是饮食也成问题,也只能在府上多养养。” “嗯。” 春华露出了喜色,一夜后,二人脸上完全未见先前吵架的神色,想来也是和好了,她不禁放下了心。 天际泛着鱼肚白,早春早过,此时已是晚春。虽是晚春,景色倒是秀丽,野花在车轱辘边的两道挂着露水,微白的天色下显露着晚起的美人的娇羞。 萧成渝见到粮仓后,和老皇帝一样震惊。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圣上会临时改变主意,因为门前站着京城的禁军统领。 “这些,都是王妃所为?”一向见惯大风大浪的萧成渝也显得颇为震惊。周若彤露出了平静的微笑,说道:“本王妃自理家以来,为何对这王府开销管得这样紧?因为本王妃知道,这凡事都离不了一个钱字。” 萧成渝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平生也是第一次懂得金钱的力量。 金钱虽然为士大夫们所鄙弃,那是因为不管是士大夫还是皇室,他们都不缺钱,可是老百姓缺,没钱,过不好日子。 片刻后,又开进了一对皇宫的精锐部队。 来者的头领见到了晋王妃和晋王后,先是一惊,再是一震,然后躬身施礼道:“末将见过晋王殿下和王妃。” 萧成渝点头示意,问道:“将军此来何事?” 那人望了一眼身后的兵和车队,说道:“回王爷,我等奉旨前来,将此地的粮食运到皇宫外。” 周若彤关心的望了一眼萧成渝,皇帝着急的派人来运粮,说明晋王启程的圣旨怕是已经到了晋王府。周若彤原以为萧成渝怎么着也该多留一天的,没想到老皇帝竟然连一天也不给。 萧成渝温柔的朝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满脸换成坚毅的神色对那新来的统领说道:“快速装运,本王随你一道回去。” “是。” 太阳逐渐升起了,大地上挂着的水珠蒸腾而起,趁着清早,可以看到田野的表面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白气。有小虫自洞中抽腿,田间已经有了窸窣窸窣的声响。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万物开始复苏了,也只有在这乡间,众生平静,没了杀心和争斗。她第一次明白,朝中显贵的那些贵妇为何晚年都开始礼佛了。她们不是向往佛陀教义,而是向往这恬淡平静的生活。 萧成渝望着田野间的恬淡,坚定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周若彤点头,“我等你。” 太阳很快就溜到了天际,皇宫门外,皇帝携着后宫和百官站着,等候已久。 遥遥的,一队人马出现,为首的正是骑白马的萧成渝和周若彤。 直到此时,连周霖宜在内的文武百官还不知晓城西粮仓之事。当他们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拉来了那么多存粮后,一个个都不禁张大了嘴巴。 有许多官员的心在滴血,心中暗骂萧成渝,你他妈良心大大滴坏,自己藏了这么多粮食,昨天还让我们捐那么多。 阳光火辣辣的罩着众人,可是待在皇后身边的人感觉不到热浪滚滚,反而是凉意阵阵。皇后脸上的寒霜比胭脂水粉还厚,她那怨恨的目光洞穿了周若彤,洞穿了萧成渝,洞穿了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车队。她到现在才明白,周若彤屯那么多粮食究竟是做什么。 秦嫣原本想着,皇帝派萧成渝去平定叛乱,不给一兵一卒,恰好是整死萧成渝的机会。可是这一车队的粮食,已经胜过了千军万马。若是萧成渝成功的平顶叛乱,那时候不管是军中还是朝中还是黎明百姓的心里,威望都会如日中天,这对太子是致命的打击。 萧成渝和周若彤同时翻身下马,二人跪在地上说道:“儿臣见过父皇。” 老皇帝赶忙向前,扶起两人,他拍了拍萧成渝的肩膀,说道:“想当年你坐在你母妃塌前之时,朕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让你赴险,朕对不起你母妃。” 萧成渝见老皇帝提起昭云贵妃,心中也是一软,他说道:“父皇放心,儿臣此去,定当不辱使命。” 听到老皇帝旧事重提,皇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就像是吃了死老鼠一般。她强逼着自己露出了笑容,来到萧成渝面前,说道:“殿下此去,但可放心,本宫定当替王爷照顾好晋王妃。” 望着皇后阴柔的笑容,萧成渝恨不得一剑杀了她,周若彤则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妖后,是想借着自己让萧成渝分心,良心实在忒坏了些吧。 周若彤不动声色的说道:“王爷不必担心若彤,若彤必当和皇后娘娘好好相处,到时候,只怕皇后娘娘嫌我叨扰哩。” “哪里会呢。”秦嫣阴笑道。 萧成渝有些担心的望了望周若彤,周若彤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就回一一笑。笑容中透露着自信,她不知道萧成渝懂不懂。 皇帝自内侍捧着的托盘中端来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萧成渝,说道:“父皇提前给你准备了凯旋酒。” 萧成渝一饮而尽,然后翻身上马。望着骑着白马,披着白袍的萧成渝,老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昭云呀,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萧成风和临阳公主来到了马前,临阳公主哭道:“皇兄,大小我们就没分离过,此去,你不知多久才回,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萧成风也说道:“皇兄,切记保重。京城中有我在,必将照顾好皇妹皇嫂。” 萧成渝摸了摸临阳公主的脑袋,温柔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接着,又拍了拍齐王的肩膀,说道:“好弟弟,男子汉,我就将妹妹和若彤交给你了。” 说完后,他就马缰一提,策马而行。皇帝和百官目送他们离开后,也就散去了。 周若彤也翻身上马,用力一踢,竟然追了出去。 策马狂奔的萧成渝离了京城,忍不住朝后一看,他想再看两眼自己这个出生长大的地方,恰好看到周若彤骑马本来。 周若彤来到萧成渝身边,说道:“走的那样着急,可是不想多看本王妃两眼?” 萧成渝笑了,“王妃这是哪里话,有道是快去快回!” 周若彤也被逗笑了,然后自马鞍上取下烈酒,丢给了萧成渝,说道:“王爷远行,这酒是不能不喝的。” “好!” 周若彤举起酒囊,说道:“这第一杯,我等王爷凯旋。” 说罢,周若彤就大大的灌了一口酒。萧成渝也灌了一口酒。金黄的阳光披撒在他俩的身上,如沐神辉。 “这第二杯,我等王爷回来道歉!” 萧成渝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这个王妃,真是记仇。 “这第三杯,我等王爷回来和我生儿子!” 第129章:张叔大义 第三口酒下肚,萧成渝的老脸一红,自己的王妃,在有些时候真是让自己汗颜。 周若彤说完三句话,喝完三杯酒,转身就策马而去,头都不回。 萧成渝目送着她穿过了城门,天上的白云飘过,大风一起,撩动双鬓青丝。待到青丝染成白发,我与你共赏这全天下的风云。 萧成渝也一拉马缰,朝另一个方向驶出。 回宫的秦嫣掀翻了桌子,上面的器皿哗啦的碎了一地。吓得服侍的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秦嫣怒喝一声:“都给本宫我滚出去。” 众人赶忙逃离,最近,皇后娘娘的火气是越来越大了。 “好你个周若彤,我到是你怎的深夜来找我,让我支持张甫之领兵,原来你留好了后手。”皇后咬牙切齿的说道。 凤刃自深深的帷幔中走了出来,她单膝跪在地上,说道:“娘娘,可要凤刃前去结果了那贱,人。” 皇后露出了阴笑,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敢和本宫玩心计,周若彤你还嫩点,本宫有的是手段,现在萧成渝不在,我看谁能保你。” 不管天上的阳光如何灿烂,凤仪宫的帷幔深处,总是凉飕飕的。估计到了夏日,只怕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周若彤并没有像萧成渝想的那样直接回到了晋王府,而是在萧成渝走后,反身又出了城。她骑着马,飞快的奔驰在乡野的小道上,她又回到了城西粮仓那里。 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自院门前站起,他抬起斗笠,望向周若彤,说道:“此处的存粮都已清空,王妃还让我守着作甚?” 周若彤翻身下马,笑道:“最近辛苦阁下了,现在又新的任务交与你。” 斗笠下的眼睛翻了白眼,这个晋王妃,拿他当什么了。他冷声道:“我的任务仅限于保证王妃的安全。” 周若彤竖起中指,晃了晃,笑道:“阁下并非对我负责,而是对皇帝陛下负责,而本王妃让你做的两件事,那件不让皇帝陛下满意?” 周若彤的两件事,一件是指江南送信,一件是指镇守粮仓。江南一行,张叔运来了这些粮食。戍守粮仓,保住了这些粮食,这些,都救了老皇帝,救了大梁的江山。 面对周若彤的反问,无命他没法接。 他又压低了斗笠,说道:“王妃又要指派我干什么?” 周若彤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追随王爷去。” 无命抬起斗笠下的头,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并未说出口。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也没什么用。 望着策马狂奔而去的那个冷酷男子,周若彤插着腰站在原地,那个该死的混蛋竟然骑走了自己的马。从这里到京城可是有百八十里地呀,若是走回去,自己岂不是废了。 一辆牛车缓缓地朝京城驶来,守城的将士露出了狐疑的神色,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对那牛车呵道:“城门已关,速速回避。”此刻正值整个大梁的危难之际,所有人都草木皆兵,更何况是担负起护卫京城安危的他们。 一个显得有些狼狈的女子自牛车中钻出,她拍了拍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本王妃要回府!” 守城的兵士这才认出了大名鼎鼎的晋王妃,“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妃恕罪。”城门吱丫一声后开启,周若彤懒得计较,直接走了进去。 晋王府内的春华和若琳等的头都大了,这王妃送王爷哪有送到半夜的,总不至于放心不下王爷跟着他一块跑了吧?若是真跟王爷跑了,那这偌大的晋王府,谁能打理呢? 好在,周若彤回来了。狼狈疲惫的周若彤一回来就洗了个澡,春华服侍着她准备入睡,谁知晋王妃穿好衣衫后又对她说道:“春华,你把张叔唤来,本王妃有要事交代他。” 张叔不明白,怎么自打周若彤进了晋王府,总喜欢半夜三更的叫唤他。现在王爷不在家,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得出些什么幺蛾子。 “王妃,您找我。”不管心里有多腹诽,可是张叔这个沧桑的老人面对晋王妃还是尊敬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深夜叨扰张叔,本王妃也是心里过意不去,但事出紧急,本王妃是一刻也拖不得。” 周若彤说罢,转而望向春华,春华会意,点了点头就出去了。周若彤倒不是信不过春华,只是有些事,她不宜知晓,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周若彤见门扉关死后,就示意张叔坐下,张叔也不拘谨,不管是晋王萧成渝还使王妃周若彤都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家人,他也一样。 他说:“王妃,此间只有你我,凡事但可明言。” 周若彤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张叔,本王妃问你句实话,你觉得王爷能做得了这大梁的皇帝吗?” 张叔心中骇然,老脸上的皱纹忍不住抽搐起来,晋王乃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层窗户纸,谁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戳破,毕竟老皇帝还在位呢。 张叔沉思一会后,认真的说:“以老朽之见,这大梁,没有比王爷更适合当皇帝的,可是,这当上皇帝,却是困难的。毕竟老皇帝还在世,他的心思,这世间无人能懂。”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人人都说父皇的心思变化莫测,先是宠幸晋王,接着又提拔恒王,然后又对太子忽冷忽热。这看似诡谲,实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虚招罢了。” “王妃明言。”张叔恭敬的说。 周若彤自紫檀木的椅子上站起,说道:“朝堂百官,皆说本王妃那右相父亲骑得一手好墙,实则差异,这全天下最会骑墙的,是皇帝陛下。不管是王爷也好,太子也罢,左右大局的无外乎是个平衡之势。平衡之势一旦被打破,哪边势大,皇帝就倒向哪边。只是父皇和我父亲略有不同,我父亲站队乃是以自身利益为基础,父皇考量的则是天下利益为基础。” 听完周若彤一席话,张叔瞬间感觉,这个王妃当真是了不得。这番推理,已经远胜了恒王党和太,子党所有人了。 张叔说:“既如此,那么王爷若想夺得皇位,还需那些势?” 周若彤笑道:“这个很简单。以当下而言,只有三种势。其一,这国不能亡,因为国亡了,一切都是虚妄;其二,老秦家不能倒,因为老秦家是本王妃嫁入晋王府给王爷增的大势。皇后秦嫣出身老秦家,却和老秦家不和,本王妃入主晋王府,就是削了皇后太子的势,增了王爷的势;这其三,则是正统之势。王爷毕竟不是正宫皇后所生,若是继承大统,名不正言不顺。这名正,借的却是百官之口。” 一席话,张叔再次震撼,王妃对于大局的把握和洞悉能力,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杰出的人。只是,他还是不明白,王妃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他问道:“那王妃与老朽说这些事,究竟有何事是老夫可以帮的上忙的。” 周若彤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当务之急,头等大事乃是这国不能亡,而国不亡,依赖左丞相张甫之的满腔热血那是不可能的。归根结底还是得靠我老秦家。” “王妃是说,辅国公留有后手?”张叔有些震惊的说道。 周若彤摇了摇头,“本王妃也不敢十分肯定,但舅舅乃是当朝名将,先前皇后派刘翼诬告其造反一事,就足见舅舅虽远在边疆,却对朝堂之事拿捏准确。若是他就这样的一败涂地,本王妃是不敢相信的。” “王妃需要老朽做什么。”张叔也站了起来,问道。 周若彤沉声说道:“本王妃要你穿越敌军,找到辅国公。” “老朽愿听王妃差遣。”张叔恭敬的说道,紧跟着,他又说:“但是,老朽找到辅国公后,又该当如何呢?” “充当辅国公眼线,和左丞相张大人互通消息。”周若彤说道。 张叔总算明白了王妃的打算,若是辅国公真有后手,那么以辅国公的谋略和左丞相的号召力,这与蛮军的生死之战,还真不好说。 “此去,危难重重,张叔虽武艺高强,却也是九死一生的绝境。若彤不强求张叔。”周若彤认真的说道。 张叔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老张也非愚顽之辈,好歹也分得清这大梁谁做皇帝于苍生有益。这于公于私,也该走上一遭,若真有不测,也算的上我这老骨头为国事粉身碎骨了。” “张叔高风亮节,当受若彤一拜。” 周若彤起身,俯身一拜,张叔赶忙扶起,惊慌道,“王妃这是哪里话,我老张为国效力,乃是大梁子民之本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和张叔这样的人说客套话是没有用处的。她取来了早已备好的酒,说道:“张叔不重钱财,不理名利,本王妃无可奉赠,只有薄酒一杯,聊表感激。” “这也好,喝完热酒好上路。”张叔端起酒盏就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出发。” 周若彤又唤住张叔,说道:“先前王爷去了河北郡,身边暗卫只带了一半,另一半,张叔你带着去吧。” 张叔顿时摇头,说道:“我与王爷都不在府中,此时在将暗卫带走,王妃安全如何保障?” 周若彤摇了摇头,笑道:“张叔虚惊了,这暗卫,你与王爷比我更需要。” 见张叔还是摇头不肯,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本王妃在京城中,只要父皇还在世一天,皇后就动我不得。我乃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辅国公府外孙女,右相嫡女,晋王妃,不管是谁想要动我,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见周若彤如此说话,张叔知道在推辞也没有意思,就拱手说道:“王妃大节,老朽钦佩。此行,必不辱所托。” 第130章:天凉!河北! 一弯银月高高的挂在天际的黑色苍穹之上,城楼上远远地眺望而去,可见苍茫的大地上铺展出浩荡的银灰。 这是月光在冷风中燃尽后的灰烬。 塞外的风霜飘落而至,满目的寒冷。 这里是天凉郡,这里的天气真的很凉。 天凉郡郡守胡世海在深夜未睡,他擎着冷剑站在寒冷的城墙之上远眺,他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候,自己或许就没有机会在一览这沧桑夜景。 塞北蛮军要到了。 天凉郡乃是大梁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越过此处,肥沃的中原平原将一览无遗。只要攻克此处,塞北大军将会是一马平川的直接奔向大梁皇城。 所以,对于大梁皇城来说,这里是最后的转机;对于塞北蛮军来说,这里是胜利的信号。 天凉郡的守城士兵并不多,仅有两万余人。 大梁自立国以来,与塞外的蛮子们大大小小的打了数百仗,其间也有局势危急之刻,但也从未将战争的篝火蔓延至天凉郡。而天凉城位处险峻之地,易守难攻,历代皇帝为防止此地守军将领拥兵自重,只允许此地守军不过两万之数,这在以往,是明智的决定,现在,则会断送天凉这最后的屏障。 唏津津的马声自远处传来,胡世海抽出长剑,准备决一死战。 果然,月光下的银沙撩起,配着冷风席卷而来。 待到人马冲出后,胡世海的双眼眯成缝隙仔细观看,却发现按照此动静来看,来的敌军不过数万,如何有传言中那声势浩荡的三十万大军可言? “守城军将何人,速速答话!”城门下,一小将骑着白马而出,朝着城门上方吆喝。 胡世海定睛一看,觉得此人不像是塞外之人,他冷声道:“胡世海再此,塞外蛮子们听着,休想跃雷池半步。” 中军开启,一架破旧的马车自中军中缓缓而出,在马车的身后还跟着一口阴森的黑色棺埠。 车帘掀开,一个略显疲惫的老人走下,银白的月光披撒在身,颇有一种天道沧桑的感觉。 老人抬头,朝守城将领胡世海望去。 胡世海大惊,忙喝道:“快开城门!” 守城副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真开呀?” 胡世海欣喜的说道:“老师来了!” 胡世海虽是军中将领,当年如朝为官时,却是走的士子路线。 很不幸,他拜的老师乃是左丞相张甫之,自然一如朝,就不受待见,还饱受排挤,最后更是被安排到了天凉郡郡守这样一个苦差。 张甫之坐在郡守府的首席,两侧的将领一字排开。 当地将领悄悄地打量着这个满脸正色的老头子,从未去过皇都的他们自然对当朝左相颇为好奇。 胡世海说道:“学生未曾想朝廷派来的竟是老师,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甫之望了一眼胡世海,也是喜色上脸,这个学生,乃是他极为喜爱的,如今他乡遇故人,哪能不喜,他说:“如此也是甚妙,你我师徒一道为朝廷效力,也算美事一桩。” “敢问老师,此次领兵,带来了多少人马?”不管对方是谁,带来了多少人,这才是整个天凉郡最关心的问题。 “六万!”张甫之沉声的说道。 闻言,在座的众多将领都不敢说话了。 天凉守军两万,加上新来的六万,对上蛮军三十万,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胡世海面露苦色,说道:“老师,蛮军三十万,这八万人不好守啊。” 张甫之猛地站了起来,来到大殿的门口,冷声说道:“所以,老夫连棺材都准备好了。不管守不守得住,我等必将死守。” 闻言,诸位降临都跪下了,“我等誓死守卫天凉郡!誓死守卫我大梁皇都!” 原本想象中的第二日的兵临城下的景观并未发生,塞外的蛮军还未到。按照塞外蛮军的行军速度,在昨日就该到了,但是他们也遇到了头疼的事。 行军路途,连续攻克数郡,一路势如破竹。胡日和面对占领的地方,只有三个字,烧杀抢。 他抽不出军队镇守一路上占领的地方,他的目光是大梁皇城。 这样的事态,直到大军越发的逼近天凉郡这个大梁最后的屏障开始变得有些诡谲起来。 晚上,不知哪来的游兵散勇不断的骚扰蛮军。 他们也不是真打,只在深夜中偷袭,打完就跑。 连续数日,军中苦不堪言,白天行军,晚上还不能休息,这身体自然是吃不消的。 胡日和大怒,当下命令军队白天休息,晚上提起精神,把那该死的苍蝇全部扑灭。但诡异的是,那晚上,偷袭者未来,反而是大白天的跑来偷袭,打完又跑了。 胡日和知道,自己的老对手,只怕是还没死。 深山中的秦朗望着刚刚带兵偷袭而来的秦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临近天凉郡,那是大梁皇帝最后的依仗,所有的力量都会向那里集结,这种力量的集结需要时间准备,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充足的时间。” 秦成点了点头,可是两父子都忽略了一点。 若是以往,老皇帝还有余力可用,可是今朝不同往日,因为中原的乱可不比塞北的乱来的更小些。 车队在人迹罕至的路上缓缓地朝河北郡开去,为首的是骑着白马,面带冰霜的萧成渝。 左右两旁身穿黑衣的暗卫打量起四周,发现这里草木茂盛,哪怕现在艳阳高照,这火辣辣的阳光依旧射不穿层层叠叠的林木绿叶。 “王爷,此处应当小心为妙。” 有暗卫小声说道。 “本王选的路径本就是这山间的草木深处,不管是河东还是河西亦或是河南,灾民大多聚于人多之处,如何来这山林野道?” “王爷,小的不是担心这个。” 暗卫小心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御林军,然后压低声音道:“小的是担心宫里边。” 萧成渝明白了他的意思,宫里面自然指的是凤仪宫。 周若彤准备的粮食,乃是私自准备的,萧成渝一旦凭借此赈济灾民成功,那么在朝中的威望必然是如日中天,这对凤仪宫来讲绝对是不可容忍的大事。 萧成渝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不会的。至少现在是不会的。不管是谁,这利益的纷争,首先得在大梁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才能争。” 河北郡郡守林立同摔着大队人马来到城外迎接,当他看到萧成渝身后跟着的浩浩荡荡的马队,顿觉疑惑,就拱手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萧成渝望了眼身后,说道:“皆是粮食谷子。” 林立同更加疑惑了,就问道:“王爷运这么些谷子前来,所谓何事呀?这河北郡并不缺粮呀!” 萧成渝没好脸色的瞥了他一眼,这个地方长官的问题忒多了些,被萧成渝那冰凉的目光一扫,林立同瞬间觉得寒冷刺骨,当下不敢在问,立刻安排人马进入河北郡。 大队的人马一路上舟车劳顿,再加上内忧外患,那边都拖不得,若是中原之地的事情可以提前解决,那么对于张甫之那边将会是莫大的助益。 一路上,萧成渝急行军,哪怕是训练精良的优秀精锐也吃不消,到了河北郡后,连饭也顾不得吃,都去歇息去了。 河西郡的郡守府,此刻早已易名,改为天道府,乃是取那替天行道之意。 石敢当坐在郡守府内,仔细的回忆起这数月来的突发情况,短短时间,他们接连推翻了河西郡,河南郡和河东郡,麾下集结了三十万大军。电光火石之间,不止是朝廷措手不及,就连他这个主事者也措手不及。 当初的他,想法很简单,只是活下去,带着父老乡亲们活下去。可是当灾民越聚越多,群众的力量与呼声钩织的喧嚣巨网将他彻底的包裹。 他活了下来,却活得浑浑噩噩。在造反这条路上,他走的越来越远,可是王侯将相,真的是他想要的吗,他不知道,因为曾经,他从未想到过这些。 看似,他是这场动,乱的发动者,实则,他只是历史浪潮中的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深处洪流之中,历史需要一个代言人,很不幸,选中了他,他没有权力反抗。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外闯入一人。 石敢当抬头望去,此人原是石家庄旁边的李家村上的住户,名唤李成,乃是跟着他最早起义之人,现在更是整个三十万难民团队中仅次于他的存在。 李成满脸不满的道:“大将军为何还不对河北郡发兵?” 一听他问起这个,石敢当就头疼,他说道:“李成呀,这三郡的粮食已经够我们吃好一段时间了。河北郡郡守为人谦和,大灾之年又没有发生动,乱,若是贪官污吏,我们取他狗命,可他深受百姓爱戴,攻打之时,势必有全郡的老百姓支持,到时候,我们不过是自相残杀罢了。” 李成不屑的说道:“哥哥此言差矣。这三郡也饱受灾年摧残,这些粮食哪够我等享用。河北郡有的是粮,打下来,我们坐拥四郡,封地为王,当时候端了京城,我们就是这大梁的皇帝,如何在此地偏居一隅。” 第131章:妖妃祸国 李成的话代表了很多偏激派的心声,这些人都是投机取巧之人。他们不止想要活着,还要活得最好。什么是活得好,就是自己活得比别人滋润,所以历朝历代,农民推翻了朝廷,最后奴隶们还是奴隶。石敢当虽然识字不多,却自有主意,他是穷苦大众的代表,出身草莽,他知道他的乡亲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不想要以命搏富贵,他们只想要吃饱饭,活下去。 石敢当一摆手,正色道:“我已有心意,此刻虽是晚春,却也赶得上。当务之急是立刻把那些荒废的土地重新耕作,至少让大家在来年还能吃上热饭。” 李成忍不住了,怒道:“萧成渝那厮已经到了河北郡,据探子来报,他带了大队粮草,若是不抢了来,岂不是错失良机。” 石敢当心中一惊,萧成渝乃是皇室,他到了河北郡,说明朝廷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自己虽说坐拥三十万大军,可是皆是贫苦百姓,能打的赢朝廷吗。想到这里,他就头疼,他说道:“你先出去,此事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思量思量!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李成不满的咆哮道。 石敢当抬头,眼中的目光如利刃一般落向他。 李成一惊,小声的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望着李成的背影,石敢当叹了一口气。 石敢当负手来到了城楼上,他朝河北郡遥遥的望去,萧成渝的到来,究竟会对他和他的乡亲们带来怎样的冲击呢。他不想流血,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要为三十万灾民负责。 那一夜,不管是天凉郡还是河北郡,大家都没有睡好。 天际的苍穹,启明星亮的耀眼。苍穹底下的花园里,皇后望着苍老的太监,酌着热酒,不露神色的说道:“大人思量的如何?” 这处花园乃是钦天监的地界,钦天监奉命观察天相,制定历法。乃是凌驾于大梁各行政部门之上的部门。钦天监大多以学者居多,不理朝政,不涉纷争,可是皇后打算把他们拖下水。 钦天监长官孙建瓴一抚长须,说道:“娘娘,此事恕下官无能为力。钦天监察天之历法,不涉朝政,向来只与圣上和礼部对接,此事,实在不妥。” 皇后放下手中的翠玉琉璃盏,咚的一声,琉璃盏在桌子上变成碎片。温热的酒撒做一团,洇湿了石面,沿着石桌之角落下,滴答滴答。 孙建瓴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他合紧了衣衫。 等他起身,转过身去,发现一个黑衣女子正站在他身后冷冷的望着他。他抬眼望了一眼天际,那里,启明星亮的有些刺眼,怪不得他老觉得今天有些冷,原来这是自己最后一晚观察天相了。 第二日,钦天监长官孙建瓴暴毙。 此事瞬间惊动京城,老皇帝在朝堂上发怒,号令此事严查。 接着,不多时,有风声传出,说是钦天监长官连日来观察星象,曾测出了不得的异象来,也正是这异象,被人灭口。 此言一出,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接着,联想起前些日子的流星划过,那时候就有人断言那是灾星当道,昊天示警。 果然,自那之后,先是塞北失守,再是河东河西河南三郡造反,内忧外患,此事当真是国之大劫。 消息传到了晋王府,敏锐的周若彤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但她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她用膳时,突然明白了,当下大惊。塞北失守,领军人乃是老秦家辅国公。中原叛乱,去的乃是晋王萧成渝。这其中,一个是她的舅舅,一个是她的丈夫,若是里应外合起来,那么大梁江山将会瞬间易主。 周若彤满脸冰寒的站在窗前,望着漫天的繁星,她还不知道皇后是打算如何借助钦天监搞事,但想来是已经对晋王府出手了。现在萧成渝不在,老秦家辅国公府处在风口浪尖上,此时,正是除掉周若彤的好时机。 “皇后娘娘,您可真是重视我周若彤啊。”周若彤望着窗外冷笑道。 果然,第二日,大理寺承的人自钦天监长官的府上搜出许多信件,其中多是和晋王萧成渝的往来信件。这些信件到并非捏造,萧成渝失去母妃,他又没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就一个人常常的待在院子里望着星空发呆。 久而久之,萧成渝就对浩瀚星海有了兴趣。那时候孙建瓴只是在钦天监任职,小皇子的在宫中的住处又离钦天监不远,萧成渝自然是常常溜去玩。 久而久之,两人产生了友谊,时常讨论星海奥秘。 等萧成渝般出宫后,两人也时常书信来往,信中虽然讨论的都是星空的奇妙,但在孙建瓴暴毙之后被发现,此事就显得诡谲了。 萧成渝继承大统的最大障碍乃是不合大统,可是,大统乃是天命,能够影响天命的,自然是察天相的钦天监,此事自然是不同寻常了。 继任钦天监长官写下奏章,里面说道,在那晚流星划过之时,钦天监已密切留意。 当时孙建瓴说过,那是上苍示警,天地阴阳混乱,雌鸡打鸣,阴盛阳衰,国之动荡。 此道奏疏一出,整个皇城沸腾了。 阴盛阳衰,雌鸡打鸣,这说的不是晋王府那一家吗。坊间早有传言,晋王萧成渝虽是强人,但是怕老婆。晋王妃乃是奇女子,不止涉及过朝政,更是做起买卖来,这不是阴盛阳衰吗。 果然,更多的异象指向周若彤。 有心人在接到指示后,不断的三出新消息,先是说,一年多前,右相嫡女本以溺毙,但是却莫名其妙的活了。 自此,心性大变,搅的右相府鸡犬不宁。 紧跟着,周若彤出面,在一品居会见各大商人之事也被挖出。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周若彤却以晋王府势力大力扶植商人,这是打算颠倒乾坤呀。 接着,数日后,钦天监又有新的天相发现。 他们说,太阴星势强,太阳星被削弱,乃是阴阳颠倒的前兆,这一切的动,乱皆是雌鸡打鸣,妖女横行而激怒上苍降下天灾。 周若彤气的第一次打碎了杯子,他妈的这两天都是阴天,晚上月亮明晃晃的,就成了阴阳颠倒,雌鸡打鸣,死皇后可是真会安排罪名。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紧跟着,各地的士子们开始弹劾起周若彤来。起因则是因为厕纸一事。 纸张乃是读书人之神圣之物,现在竟成了出恭之秽物,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有辱斯文,不敬夫子,妖女也。 作为朝堂上的各级官僚,皆是士子出身,对于这件事,大家也早有不满,读书人的纸成了老百姓擦屁股的东西,岂不是掉价,岂不是有辱斯文,当下,各级弹劾的奏疏如雪花般飘到了勤政殿。 老皇帝望着一摞摞的奏疏,头都大了。 这个周若彤做买卖也就算了,怎么得罪了读书人。 这天下,士农工商,得罪了整个士大夫阶层,还有活路吗。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捏起一块酥点,细细的咀嚼,她发现,今天的点心是真好吃。 她望了一眼琥珀,说道:“也差不多了。” 琥珀会意,当晚就悄悄地出宫了。 第二日,钦天监经过精密推断,说这内忧外患,皆是得罪上苍之故而引动劫罚。若想保住大梁江山社稷,需敬告上苍,诚心悔罪。至于这惹怒上苍的原因,自然是雌鸡打鸣的晋王妃周若彤了。 率先发难的是太,子党党魁御史大夫,朝堂上,他满脸正气,两袖清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左丞相张甫之哩。 他一步跨出,正色道:“启奏圣上,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说是妖妃祸国,此乃是头等大事,不可不防。” “正是。”大理寺承也站出来说:“先前在钦天监长官孙建瓴府上查获一些密件,皆是和晋王府的通信,想来,孙大人之死,并非偶然,定然是遭人灭口。” 老皇帝冷冷的望着这二人,说道:“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尔等却在此刻计较此事,究竟心存何意?” 两人一个哆嗦,赶忙跪在地上。御史大夫有太子和凤仪宫做靠山,自然不惧,他说道:“臣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此事已由钦天监查实,乃是上苍之怒,为救大梁江山于水火之中,我等必须将触犯上苍之怒者就地正法。” “御史大夫此言,可是说小女乃是那打鸣之雌鸡?” 周霖宜满脸漆黑的站了出来,对方弹劾周若彤,瓦解晋王府,这对于他也是不利的,是时候出来说两句话了。 “右相大人也是士子领袖,难道不知晋王妃的所作所为吗?” 御史大夫竟然在朝堂上喝道:“将书籍纸张化作出恭之物,侮辱古之圣人,逆乱乾坤。大力扶植商贾势力,搅乱社会民生,让天下士子寒心,乃是动摇国之根本,此乃是我大梁妖女。” 周霖宜气的说不出话来,仅厕纸一事,就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更何况工商势力借助晋王府的方便火速崛起,更是将士大夫们得罪死,恰巧遇上这内忧外患,难道不是上苍之怒? 老皇帝知道周若彤是个奇女子,但是这个奇,只要稍加利用一下,就可以变成致命的妖。妖女搅乱江山社稷,又有钦天监和凤仪宫一明一暗这两招组合拳,这是要她的命呀。 老皇帝冷冷的问道:“那以爱卿之意,当该如何?” 御史大夫正色道:“当行祭天大典,将妖女火烧以告罪上苍!” 周霖宜差点气的栽倒在地。 第132章:战争开始了 天凉郡的城门外,总算迎来了浩浩荡荡的三十万蛮军。 张甫之扶着城楼,眯着眼睛望去,只见战旗飞扬,宝马嘶鸣,一张张蛮子的脸上透露着嗜血的激动和按捺不住的欣喜。 一对人马排开,冲出一人,此人乃是常年跟在蛮军主将身边的副将。 他抽出弯刀,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的反射下激射出耀眼的寒光。弯刀横扫,指向城楼顶上,副将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梁语叫喊道:“我塞外神军已到,此是天意。大梁国当亡。尔等早开城门,莫要徒增伤亡。” 张甫之冷哼一声,对站在身旁的胡世海说道:“开城门,打他个狗日的。” 虽是危机时刻,胡世海也是忍俊不禁,自己的老师也会爆粗口?胡世海战旗一挥,号角声响,早已集聚在城门口的大梁士兵在城门打开的一刹那,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咆哮着涌出。蛮军长久奔波,再加上连日来被秦家军的袭扰,早已疲惫不堪。原想着早日打下天凉郡,好进去稍作休整。大梁立国,一向讲究礼法章程。敌军将领喊话,也当有同级的将领回应,这天凉倒好,二话不说,就是开打。 胡日和望着措手不及的军队被突然奔袭而出的大梁守军冲的东倒西歪,他突然对这天凉郡的守城将领感兴趣起来。这厮做事,怎的比他们塞外蛮子还不要脸。 张甫之早有命令,不可恋战。 冲杀一阵后,蛮军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有各级将领发号施令。两翼各有五万人马冲出,朝着守军包围而来。但这些人乃是张甫之早已料到的。 之前奔袭的天凉郡的兵士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提起长枪长剑就往回跑。 待到两翼军马杀出,对方的城门都关上了。 气的蛮军副将在城门外哇啦哇啦的操着家乡话乱骂。 中军打开,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敦实老头骑着战马缓缓而出,那副将一看,顿时不敢再有多言,直接在马上施礼。 张甫之面色一暗,他知道,这个就是塞外蛮军的主帅,胡日和了。 胡日和揪着山羊胡,朝城门上望去,笑着说:“敢问城门之上是哪位将军在此?” 胡世海望了望老师张甫之,刚想问要不要答话,张甫之已经开口了,“大梁上国左丞相张甫之在此,奉旨斩妖除魔!” 胡日和也是一怔,什么斩妖除魔,这个左丞相怎么一身的匪气,一点也不像读书人的样子。 他强忍着没有发作,说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尔等虽是皇帝臣子,却也是百姓之官。负隅顽抗,城破之时只是生灵涂炭。如何不降?避免两军杀孽!” 张甫之双目一凝,心想都是塞外之人风化未开,不懂人语,今日一见,全非如此。 那胡日和乃是老城之辈,塞外大军连刻数城,早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此刻喊话,看上去给了条退路,避免杀生,怎能让人不心动。不管是多勇猛的战士,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毕竟命只有一次还是自己的。 张甫之冷笑,喊道:“竖子口出狂言!尔等凭借什么?” 胡日和的手自山羊胡子上撤下,一指身后,“凭我三十万大军!” 张甫之眼珠子咕噜一转,轻微的点了点头,说道:“刚刚一战,乃是我胜,你安敢在此丢人?” “刚刚一战,不得作数!我军好意与你相谈,你却突然袭击,打完就跑,如何算得胜?” “兵者,诡道也,胜了就是胜了!” 胡世海有些不明白,自己老师怎么和对方打起嘴皮子仗了。 胡日和又发话了,“明日,你我排开阵仗,再战一场。若是我胜了,尔等献出天凉郡!” 胡世海心中一惊,刚想急呼不可,张甫之已经喊出声了,“若是我胜了,如何?” 胡日和瞥了眼身后,说道:“我等撤军!”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老师呀!” 胡世海快急哭了,他说道:“蛮军三十万,皆是虎狼之师。我这守军满共八万,如此儿戏,岂不是有去无回?” 张甫之拍了拍他的肩,朝那蛮军望了一眼后,说道:“刚刚只算偷袭,不算明胜,做不得数。现在蛮军势大,不管是这天凉还是朝堂,都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朝野军心民心。” “可是话虽如此,我等能胜否?”胡世海还是不信。 张甫之自信一笑,“昔年,我也曾与辅国公交谈过,此人虽是战场名将,却有个不好的性格,那就是护短。三十万大军,有一部分乃是我大梁灾民。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明日首战,前锋主力必然是大梁人马,好让我等自相残杀。” 胡世海好像明白了什么,张甫之附在胡世海耳边窃窃私语。 胡世海笑了。 是夜,天际清冷。 天凉郡内传出了沧桑的歌声,这些歌声皆是中原方言所唱,在这战场之夜飘过,颇有一种满目萧然,万事悲凉之感。 蛮军听不懂天凉人唱的是什么,但是观其悲声阵阵,以为他们是怕了明日决战,就各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蛮军内的大梁人本就是被逼无奈,此刻再听到家乡方言,许多人已经热泪盈眶,不能自已了。 叮的一声,一只冷箭传入蛮军前军阵营。锋利的剑刃上插着纸张,有人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取下纸张,只见上面写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小心的将纸叠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去。 这样的箭翎,深夜射出了十几只。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众多归顺蛮军的大梁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得出的结论,不外是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清晨,大地上还飘着寒风。太阳已经出现,晴空万里无云,正是杀敌的好日子。 两军排开,胡日和捏着山羊胡子望去,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对方是实打实的准备打上一场,主力全出,他吩咐道:“先将归顺的大梁人马派为前锋。” 想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妥,又说道:“传令下去,十个大梁人,需有一个我军中人做指挥。” 副将领命,立刻执行下去。 战争的号角吹响,呜的一声拖得悠远绵长。 “杀!”白刃前出,无数的军队人马咆哮而出,两军瞬间开始了接触。 战场上开始发生了诡异的一幕。各地都上演着认亲的环节。只见从蛮军中冲出的人马,有人喊道:“别打别打!自己人!我是河东郡的!” “我也是河东的!” “哎呀!老乡呀!” “老乡降了蛮子作甚,随我杀敌!” “日他娘的,干!” 战场混乱,十人中配备的一个蛮军如何可以把握局势,数万前锋瞬间土崩瓦解。第一道阵线半个时辰未到,已经冲破。 待在中军中的胡日和气的山羊胡子上翘,一抖一抖的。 “该死的大梁人,果然信不住。” 当天凉郡的守城兵马遇上了后面的正规军,大梁的撤军号角适时的响起。 这时候,又发生了先前的一幕,天凉郡撤军了。 蛮军自然不甘,纵马狂奔,但是对方早有准备,来的快,跑的更快。眼看着对方临近城门,蛮军的将领们纷纷挥手叫停。 再追,也没意义了。 他们调转马头,灰心的撤了。 他们刚撤,身后又传来了响彻天际的喊杀声。 主将回头,该死的,那帮人又杀回来了。蛮军赶忙急转马头,却来不及了。 正当他们混乱之际,大梁守军杀到,成了单方面的屠戮。 胡日和冷冷的望着这一切,越看脸上越是寒冷,他冷冷的说:“是本帅轻敌了。” 拼杀一阵后,蛮军已经回过神来,后续部队也已经赶上,天凉郡守军又撤了。 这回,蛮军直到追击到了大梁的城楼下才作罢。 双方鸣金收兵。 此战,是真正意义上的首战,张甫之打赢了。很快,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将会传遍大梁。 回营后的胡日和,冷冷的望着诸多将领,只说了一个字,“杀!” 副将知道胡日和的意思,单膝跪地说道:“主帅,不可。归顺的大梁人少说也有五六万人,全部杀了,只怕动摇军心!” 胡日和冷笑:“不能为我所用者,皆是累赘。更何况,过了天凉就是皇城,我等需一鼓作气,等不得,拖不得。至于后续,我早已密信蛮王,很快,蛮王会亲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我等只需拿下皇城即可!” “是!” 一日间,数万的大梁人人头落地。天凉郡内,先是首胜,军心大振,再是看到同胞之命如草芥般,更是气愤无比。 蛮军胡日和本也想借此做给天凉郡看,好震慑一番,谁知取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第三日,蛮军精锐再次压城。张甫之冷冷的望着,说道:“先前有约,一战不胜,尔等撤兵,今日为何还来?” 胡日和一撮山羊胡,也是冷笑着回道:“兵者,诡道也!” “我,日你妈!”张甫之小声骂了一句。 攻城战开始了。这一站,自白天打到黑夜,张甫之守得很辛苦,胡日和打的也很辛苦。 战场上激烈,天凉郡后面的皇城中也激烈。 东宫和晋王府,皇后秦嫣和晋王妃周若彤的战阵号角也已吹响。 一场厮杀,想来在所难免。 皇后心机城府皆深,率先出手,借助钦天监和天下士子之手打的周若彤措手不及。 第133章:我是你二舅 下了早朝后的周霖宜火速来到了晋王府。 如城墙般结实的老脸上也因急行而涨得满脸通红,紧邦邦的面皮上也露出了松弛的神态。 周霖宜的脸上的肉块微微抖动着,大口的喘着粗气,坐在太师椅上的周若彤则是不温不火的揭开茶盖,轻轻地吹了口凉气。 周霖宜伸出一根手指着她怒道:“倒是火烧屋脊的事了,你倒是优哉游哉的坐在此处喝茶!” 周若彤不急不缓的啜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品砸了下这富商孝敬的明前龙井,然后淡淡的说:“父亲大人何事如此着急?” 周霖宜扶着紫檀木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下,右手抹了一把汗涔涔的油汗,瞪着她说道:“我问你,晋王是否真的和钦天监的孙建瓴有过勾结?”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这话说的,写了两封信,讨论下仰望星空的哲学问题倒成了勾结,她不满道:“书信往来,本就是平常事,放到我这晋王府,倒成了谋逆不成?” 周霖宜大口的喝干了茶盏中滚,烫的茶水,然后急吼吼道:“老夫告诉你,你别和我贫嘴。你晓得我问的是什么,我且问你,那孙建瓴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周若彤开始严重怀疑周霖宜的智商了,她没好气的问道:“好歹你女儿我也算是有脑子的,父亲怎么说出此等话来?” 周霖宜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的头朝后一仰,说道:“没有最好,否则岂不是坐实了妖女的名头。你若是妖女,那为父岂不是妖父,到时候别说是右相,只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周霖宜说完后,咂了咂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他又说道:“女儿呀,行事千万不要莽撞,你要想着,为父朝中为官,行事艰难的很呀!” 周若彤的眉头狠狠地朝上挑起,她废了好大的尽才忍住了把手上的茶盏朝周霖宜砸去的冲动。 许久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的她冷冷的说道:“那以父亲大人之见,女儿该如何是好呀?” 周霖宜一怔,顿时语塞。周若彤经商,得罪了整个士大夫阶层;周若彤搞什么厕纸,得罪了整个士子阶层;周若彤当了晋王妃,得罪了凤仪宫和整个太,子党。三宗罪足以把她打入地狱了,这是极为棘手之事,哪怕他这样的老江湖也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来。 “以父亲的眼光来看,女儿此次是必死无疑了?”周若彤冷笑道。 那冷冷的笑意寒冷刺骨,就连周霖宜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依我看,倒没那么悲观,毕竟圣上还没说什么。” 周霖宜小声的说道。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爹虽说骑墙自保,让人不齿,但是这察言观色,到的确是一把好手。 要是断定自己是个妖女,只怕周霖宜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捡来的,好和他撇清关系,也不会一下朝就急吼吼的跑到这来。 周若彤笑道:“父亲但可放心,此事,皇上不松口,任他们如何闹,也翻不起波澜。” 周霖宜看着自信的周若彤,有些不敢相信的说:“你哪来的自信?” 周若彤站了起来,高傲道:“因为我是晋王妃,我是右相嫡女,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老秦家最疼爱的外孙女!” 说完,周若彤就连看都不看她爹一眼,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周霖宜急忙喝道:“你上哪里去?” “老秦家!” 辅国公府,老夫人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亦是暖春,坐在木轮椅上的她还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周若彤推着轮椅,木轱辘嘎啦嘎啦的在石道上轧过。 老夫人抬眼望去,只见满院子里已经色彩纷飞,一片热闹。 她叹了一口气,伤感道:“花有落日,人有竟时。天地有理,生死有命,万物难逃啊!” 周若彤观她说的凄凉,忙劝解道:“外祖母,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小病一场,过些日子就好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但没有反驳,她问道:“最近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若彤,你可还好?” 周若彤顿时面色一寒,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到了辅国公府养病的外祖母耳朵里,秦嫣,你个死妖后。 周若彤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不过是些小人造谣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父皇心中自有决断,不去管他。” 老夫人叹了口气,冷声道:“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此刻不图谋报国,依旧想着党争,其心当诛,实在可恶!” 周若彤知道老夫人向着自己,心里一暖,说道:“外祖母,您甭担心了,外孙女没事!” 老夫人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家国危难,你也不容易,此等关头,谁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呀!” 周若彤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感到老夫人话里有话,刚想发问,谁知一阵狂风扫过,满树的鲜花凋零,一个人影自屋脊飘落。 周若彤刚想大喊刺客,谁知老夫人竟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你个逆子,竟然也知道回来!” “娘亲,孩儿刚回门,您就如此说话,岂不寒心!” 周若彤这才留意道那人,只见来者羽扇纶巾,白脸黑眉,罩一袭清修道袍,穿一双粗布麻鞋。英俊的脸上沾染着一些道骨仙资。周若彤的大脑里飞速的运转,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是就是记不得此人是谁。她怔怔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是一愣,转而立刻反应过来,然后伸手在周若彤的脑门上拍了一下,笑骂道:“死丫头,不过数年未见,就不认得你二舅了!” 周若彤感觉脑子里一团乱,怎的突然冒出了个二舅。老夫人此时已抱住了那人,哭道:“秦钰啊,你个死小子,一出去就是近十年,家也不回,可是不管你老母死活了。” 周若彤这才反应过来,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她,自己似乎是有这么个舅舅。 老夫人晚年得子,整个老秦家自然是对这个幼子颇为疼爱。此子也不负众望,三岁就能阅览圣贤经典,五岁就可作诗写赋。七岁习武,十八岁得中武状元,二十一岁高中文状元,一时间传为京城美谈。 但是二十一岁后,此人心性大变,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进入了人生迷茫期。 若说功名,老秦家贵为辅国公,世袭的贵族,他不在乎。 若说俸禄,老千家封地辽阔,有的是钱,他也不在乎。 至此,他只爱山水美人,成日间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不务正业。据说,老辅国公就是被他气死的。 周若彤面露诡异的叫了声二舅,那秦钰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人保养极好,想来乃是道家功夫高深,看上去竟比萧成渝还显得年轻些,这让周若彤想吐血。 秦钰端详了一下老夫人,脸上露出惊容,近年来他练习道家功夫,自然晓得老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哪怕自诩脱离红尘的他也是心中一痛,他跪在地上说道:“母亲,孩儿回来晚了!” 老夫人扶起他说道:“至少能回来,我这个做娘亲的心里就知足了,老秦家,好歹还是有男人在的。” 秦钰被说的满脸惭愧,周若彤知道,二舅刚刚自外归来,老夫人大喜,两人皆有千言万语要说,她也不想叨扰,就默默地告退了。 刚到晋王府门口,周若彤就遇到传旨太监,传旨太监一把拉住周若彤的手着急的说道:“晋王妃,皇上急着见你,快随我进宫面圣去吧!” 勤政殿内,周若彤站在那个破窟窿下,她望着头顶的窟窿出神,心想,老皇帝怎么就不把这窟窿补上呢。老皇帝见到她望着屋顶的窟窿发呆,不禁哭笑不得,这个儿媳妇,都火烧眉毛了,还是不急不缓。 “朕之所以不叫人补上,就是想以此警示自己。这勤政殿也该改名了,改叫警政殿!” 老皇帝悠悠的说道。 周若彤这才回过神来,不得不说,老皇帝作为大梁的皇帝,还是很尽职的。 她赞道:“父皇为国为民,实乃苍生之幸!” “马屁少拍!”老皇帝一摆手,说道:“朕知道,孙建瓴和你没关系,但是你这事触犯众怒,又值国难,这个结果眼上爆出,对你异常不利,你有何打算。”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祥装可怜道:“若是父皇觉得烧死儿臣祭天可得上天垂怜,儿臣愿为国牺牲!只是可怜了晋王殿下,儿臣还没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呢!” 说着,周若彤挤出两滴眼泪,老皇帝的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两下,这个晋王妃,是给自己出难题呀,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天下士子,皆是高傲之辈,你用那厕纸,乃是打脸之事。大梁立国,向来重农抑商,你倒是反其道而行,满朝文官自然不满,朕也是能拖就拖!” 周若彤心里明白,自己帮了老皇帝这么多,再无情,也不杀有大用之人。 老皇帝心里明亮的很,但老皇帝的问题确实也是棘手的问题,周若彤沉思片刻后说道:“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心领,但此事乃是歹毒之人借国难之际欲置儿臣于死地,显然谋划已久,必是有备而来!” 老皇帝知道她说的是凤仪宫,孙建瓴刚死,老皇帝就知道秦嫣准备干什么,虽然心有不满,但是钦天监这招棋又毒又辣,再加上周若彤行事确实是得罪了天下士子,老皇帝也是没辙,他说道:“你想怎么应对?” “拖!” 周若彤说道:“当下,都说儿臣乃是妖妃,是祸国之首,若是王爷和左相那边能有捷报传来,此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老皇帝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此法了。 但是,皇后也不是傻子,能让她拖下去吗? 第134章:晋王妃准备吵架了 出了勤政殿,夕阳已经西沉,周若彤遥遥的朝远方望去,和皇后斗到今天,她也感到有些疲惫了。周若彤自诩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可以任人宰割的人。 皇后如疯狗一般死咬着不放,更关键是这只疯狗还颇具分量,周若彤若想自保,只能挥起大棒。 一切,都是被逼无奈。 深夜,恒王被李贤妃招入了翠柳宫。这段时间内忧外患,皇帝也顾不上党争,翠柳宫自然是冷清了许多。 李贤妃唤儿子来此,自然不是寂寞,而是有要事交代。 “母妃,您唤我?”恒王踏步而入。 李贤妃瞥了一眼身旁的宫女太监,奴才们会意,皆退了出去。 李贤妃合上门扉,唤儿子坐下后,说道:“母妃问你,这段时间,周若彤的日子可是不好过?” “此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说她是妖妃祸国,吓得儿臣也是一个激灵,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恒王老实的说道。 “愚蠢!”李贤妃骂了一句,恒王有些不明所以,母妃不是时常教导他要学会明哲保身吗。 李贤妃冷冷的说道:“如此明显的布局,你还看不出是何人所为吗?” 经过母妃点拨,恒王反应过来,说:“母妃您是说这是凤仪宫的手段?” “废话!”李贤妃有些不耐烦了,她一甩青鸾袍,说道:“现在萧成渝不在,左丞相也不在,我们和晋王府势弱,太,子党势大,正是除去我等的好时机,若是被她得手,扳倒周若彤,周霖宜那个墙头草会瞬间倒向太,子党,到时候没人给我们打前锋,我们还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晋王妃不能倒!”恒王恍然大悟。 李贤妃见儿子总算明白了,这才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是三方平衡之态,又是国难之际,若是一方倒了,另一方也得倒,倒了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母妃,儿臣知道该怎样做了。” 恒王坚定的说道。 “嗯!” 次日早朝,御史大夫率领百官再次发难。 周霖宜为了自保,自然是率领六部尚书反击,废话,他可不想当妖父。 六部尚书和太,子党吵得不可开交,太子也隐隐的皱起眉头。 虽然他和晋王妃不熟,但好歹也见过几面,对方哪里像妖女了。 但是皇后警告过他,万万不可替晋王妃说话,否则不认他这个儿子。母后与王妃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清楚地。 一向沉默寡言的恒王也加入了战团,恒王说:“若是晋王妃是妖女,那她为何在先前会帮助塞北大军置办粮草军饷。” 御史大夫反击道:“若不是她给置办军饷粮草,塞北大军还不会溃败的那么快。” 恒王顿时语塞,这话虽然毫无道理,但是不可驳斥。 周霖宜怒道:“战场局势千变万化,谁人有未卜先知之能。若是世间巧合之事都怪罪到王妃头上,那烧死王妃,大家散伙,大梁朝廷必将海晏河清,永享太平!” 两边吵得更激烈了,皇帝这回倒是没说话,任他们随便吵。 最好多吵几个时辰,吵到散朝。一天,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度过。 皇后知晓老皇帝的拖字诀后,露出了冷笑,“你想拖,等两边局势有所缓和,本宫岂能如你的意?” 她又唤来了琥珀,低声交代了几句,琥珀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朝堂上的纷争,暂时还未传到河北郡,否则,萧成渝可能会连夜回京。 此刻,萧成渝对于河东河西河南三郡也显得有些头疼。粮食是运来了,可是如何发给人家,倒是成了问题。 三郡造反的势力已成,原本只是为了吃口饱饭,现在成了叛逆,现在带着粮食赈灾来了,人家肯信吗? 久久思量后的萧成渝下定决心,唤来了暗卫,说道:“替本王取一套夜行衣来!” 暗卫心中一惊,立刻明白了王爷打算孤身涉险,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说道:“王爷,此事万万使不得!” 萧成渝冷哼一声,“本王行事,何须尔等批准,照办即可。” 夜色下,黑云遮住了月光,一袭黑衣的萧成渝脚尖轻点,轻易的沿着城墙翻越而上。 城内,一片死寂,显然朝廷的人马到了河北郡,乃是一件大事,对方已经开始防备。 萧成渝在城内极速的穿梭着,躲过了来回寻防的民兵。 他靠在一堵墙上,暗自点头,虽说这些叛军的首领出身草莽,但观其布防,乃是天生的将帅之才,怪不得可以短时间内连续攻克三郡。 待到巡防的民兵换岗时,萧成渝抓住这个时机潜入了郡守府。 原本想象中的戒备森严的情景并未出现,郡守府内连仆役都没几个。 石敢当坐在郡守的书房内秉烛夜读,虽然他识字不多,可是当他坐上领袖后,才知道知识的重要性。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事,由不得他。 寒风透过门扉飘进,烛光一阵摇曳,猛地灭了。 冰凉的气息自脖颈处传来,石敢当并无惧色,他冷冷道:“阁下是晋王派来杀我的吧!” 萧成渝冷冷道:“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尔等不图谋报国,却发动叛乱,实在可恶!” 石敢当放下手中书卷,笑道:“乱与不乱,百姓总要活下去的。” 萧成渝顿时对此人有所改观,但他还是决定在试探一番,说道:“大梁皇帝已派遣晋王带着粮食前来赈灾,尔等为何不降?” 石敢当又是一笑,说道:“降了,可有活路?” 萧成渝顿时冷笑,道:“我当你是何等的亡命之徒,原来也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虽起名石敢当,敢作敢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怕死。若是我的死,可以让三十万灾民活下来,那我甘愿赴死,并非我有气节,而是其间有我的亲人好友皆在其间。贪官当道,以发霉的粮食糊弄我等,春耕之际,百姓们早已命悬一线,就盼望着那点种子,若是有任何活下去的方法,我等也不会叛乱!” 萧成渝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那些该死的官吏确实才是罪魁祸首。 寒刀自石敢当的脖颈处抽离,石敢当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情绪波动。 走到今天,这条命已经是赚来的了。 萧成渝说道:“造反毕竟是死罪!” 石敢当说道:“这个我知晓,所以我领头。我想,大梁皇室,总不至于把百姓都杀光吧!若是杀我一人,换来众生一口饱饭,我觉得值当!” 萧成渝开始有些佩服起他来,他说道:“既如此,明日午时,在城南与王爷一聚,阁下可有胆量?” “有何不敢,只怕养尊处优的王爷不敢!” 萧成渝哈哈一笑,未曾想自己倒是被人看轻了。 此人倒是真有意思,笑声过后,寒风一阵,石敢当知道他走了。 石敢当点燃烛火,继续看书,只是这回,他看不下去了。 第二日,周若彤起了个大早,倒不是她想起这么早,而是被吵醒的。 “妖女祸国,出来受死!” “欺辱圣人,罪不可恕!” “阴阳颠倒,颠覆社稷!” “重商抑农,搜刮百姓!” ...... 周若彤忍无可忍,她推开房门,突觉两眼一黑,一块石头正对眉心,当场昏死过去。等她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春华那张泪脸。 “刁民可恶!”周若彤咬牙切齿的说道。 春华忙一抹眼泪,说道:“王妃莫要动气,已经通知大理寺了!” “官府怎么说?”周若彤问。 “衙役来时,聚集的刁民早就散了!”春华说道。 这时候,若琳急急忙忙的跑来,说道:“王妃,大事不好了,京城士子们联合在一起,跪在宫门外,要求陛下......” 若琳没敢说下去。 “要求什么?”周若彤反问。 “要求圣上烧死王妃!”若琳低着头轻声的说道。 周若彤坐在地上,露出冷笑,“秦嫣,看来你是不整死本王妃不肯罢休啊!” 话音刚落,御前内侍头领穿着便装急忙闯了进来,他急声高呼道:“晋王妃,晋王妃,祸事啦!” 周若彤扶着春华站了起来,说道:“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京城士子们跪在宫外,说是圣上不处置晋王妃,决不罢休。” 内侍头领着急的说:“百官也开始弹劾王妃,右相大人和恒王力保,但奈何二人人微言轻。皇上也快顶不住了,他嘱托奴才,让我火速通知王妃,先出去避避难,等过了风声在回来。” 周若彤插着腰仰天长笑,内侍头领望着周若彤,心想是不是打击太大,晋王妃疯了。 周若彤笑完后,一把拉住内侍头领,说道:“来,公公!刚好本王妃饿了,我们一块用早膳!” 内侍差点两眼一黑,尖声叫道:“哎呦喂!我的个王妃呀,这都什么时候啦,快别用膳啦,收拾收拾好赶路!” 周若彤斜睨了一眼,“不吃饱饭,哪有力气赶路!” 内侍无语,只得陪着周若彤用膳。 还好,周若彤吃的很快,但内侍却是着急的一口都没吃下,他问道:“皇上都已安排妥当,暗卫已经待命,王妃可准备好了!” 周若彤放下白玉碗,抹了抹嘴,说道:“好了!” 后门口,内侍一把拉住大步流星的周若彤,说道:“王妃走错路啦,出城的方向在另一边!” 周若彤笑道:“没走错,本王妃要入宫面圣,去那金銮殿会会满朝文武!” 内侍以为自己听错了,周若彤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大步流星的朝皇城走去。奶奶滴,吵架,老娘就没怕过谁! 第135章:我会上纲上线 宫门外的白石大道上,跪满了当朝士子。 晋王妃得罪了他们,所以他们选择报复。 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要真耍横起来,是连皇室都要头疼的存在。 跪在最前面的,就是本次的领军人物,名唤顾清芳。 顾姓开头,自然是和当朝的御史大夫顾大人有些关系。京城皇都,搞场示威,没点关系,也成不了气候。 这些士子们很周若彤,恨到骨子里了。 大梁立国,重农抑商,读书做官乃是一等一的妙事,周若彤大力扶持商道,清贫书生如何不气?凭本事做买卖赚钱,实属可恶,若是凭借读书做官而贪污,则是合情合理的了。 这还不算,那晋王妃竟然还把可以写着圣贤文章的纸张化作厕纸,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敬惜字纸,乃是读书人的一贯传统,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现在倒好,黄金美女良田万顷都化作了那群愚民白花花的屁股,真是对圣人的挑战,对天下真理的挑战。 周若彤行事之时,并未想到这些。 现代思维的她看似的成功之举,却触动了既得利益群体,这个利益群体,占据了大梁舆论的正道,乃是舆论的传道士和卫道士,这就是老皇帝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替她说话。毕竟史书也是人家写的。 周若彤插着腰,大步流星的走来。 一见那宫前的满地雪白,她的脸上就罩上满层白霜。 一声怒喝,如晴空里一声霹雳传来,将跪在地上的众多士子吓傻。 “哪个狗日的在晋王府门前丢石头砸老娘的,给我死出来!” 周若彤乃是当朝王妃,身居一品,出门自然有车撵代步,寻常人家想见一面都难,更何况是这些整天闷在书房里死读书的酸秀才呢! 按照传统观念,女子因当三从四德,可是这个女子大声呼和,口带脏语,生活常规和此刻现实碰撞出的强烈反差让他们一时呆住了。 当周若彤问道是谁砸的石头,哪怕他们都砸了,还是下意识的都将头颅转向跪在最前面的顾清芳。 顾清芳乃是御史大夫外戚,自然也在应酬中悄悄见过周若彤,他心里暗骂这群蠢货为何都看向自己,但事到临头,领袖自然要有领袖风范,他整了整衣襟,刚准备站起。 周若彤大步上前,上去就是一记耳光。 紧随而来的春花张大小嘴,王妃霸气;紧随而来的内侍张大老嘴,王妃疯了! “妖妇,为何辱我等天下读书之人!” 回过神来的顾清芳杀猪似的惨嚎,其余士子皆回过神来,顾清芳叫的是天下读书人,那一巴掌也扇在了他们的脸上。 “放肆,我等乃是凭本事考的进士秀才,你如何辱我!” “妖妇祸国殃民,今日竟还敢有违妇道,真是灾星降世,国家之难!” ...... 众多士子围拢而来,春花上前,却被人一把推了出去,内侍头领想上前劝阻,但是低头一看自己的便装,毕竟通知晋王妃乃是私下的事,闹开了,皇帝脸上过不去,内侍就悄悄地退到一边。 顾清芳带着众多士子逼近,眼中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周若彤好歹也算是达官显贵,他一书生竟能不畏权贵,想必传出去必又是一段佳话。 啪—— 响亮的一巴掌把这短佳话给拍散了,顾清芳捂着脸难以置信道:“你还打我!” “打的就是你!”周若彤恶狠狠道:“该打!” “你凭什么打我?” 周若彤冷笑道:“罔你久读圣贤书,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书念到狗身上去了!” “欺人太甚,我如何不知三纲五常!” 周若彤继续冷笑:“我且问你,这三纲五常,第一纲是什么?” “君为臣纲!”顾清芳脱口而出。 周若彤上去又是一巴掌,喝道:“打的就是你这不臣之子。本王妃乃是御赐的的婚姻,朝廷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袭击身受君命之人,乃是辱君!” 嘴角被扇出血的顾清芳来不及擦去血丝,辱君可是杀头的大罪,他急忙辩解道:“你乃是大梁灾星,不祥之物,我等爱国之心,一片热忱,自当要为国解忧!” 周若彤这回是知道了,不要脸的人够狠,万一不要脸的人有文化,那就是贱。 她周若彤专治贱,货。 “说本王妃是灾星,是不祥之兆,谁看到了?” “全天下之人有目共睹,只要不瞎不聋,谁人不知你晋王妃周若彤的臭名?” 顾清芳也怼了回去。 周若彤眼中寒光一闪,这个蠢货,又上道了,她大声喝道:“好啊,本王妃之婚,乃是陛下御赐。天子圣明,耳聪目明,你却骂当朝天子有瞎又聋,该当何罪?” 顾清芳被周若彤一声爆喝,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刚刚那话,他没法驳斥。 敢说皇帝的不是的,只有大官,他不敢。 周若彤总算出了小半口气,他妈的,你们敢给老娘无中生有,老娘就敢给你们上纲上线。 破事朝大了说,谁不会啊! 这时候,宫内传来了传旨太监,宫外的骚乱早已传入金銮殿。 老皇帝担忧周若彤安危,生怕这些书生做出出格的事来,毕竟是自己儿媳妇,该护着还是护着。 故就派来了传旨太监宣周若彤如朝。 女眷如朝,这也算得上是大梁皇朝开国以来头一回。 周若彤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朝堂,先是朝百官投来的敌意目光翻了个白眼,然后跪在地上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见周若彤真的进来了,顿时头疼无比。 自己派了传旨太监,只是给她找个台阶,以周若彤那聪明性子不会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哪怕是在宫里随便溜达溜达也好,怎么真跑朝堂上来了。 皇帝不满的瞪了传旨太监一眼,太监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老皇帝骑虎难下,之得说:“平身吧。” “谢父皇!” 众多百官见到周若彤,心中皆是暗笑,朝堂上乃是世间险恶之地,吃人不吐骨头,晋王妃此次,怕是要栽了。 但周若彤明显有皇帝护着,此次谁先出头,想来还是需要胆量。 御史大夫朝大理寺卿瞪了一眼,皇后早有密奏,此次无论如何都要除掉周若彤,大理寺卿心中叫苦,只求自己此次押宝押对了人,太子可千万要成功登基啊。 大理寺卿刚站了出来,周若彤率先说话了:“儿臣有有事恳请父皇做主!” “说!” “大理寺办事不利,无法保证皇室安全,更无法管理京城,乃是失职!” 周若彤寒声道。 好哇,我没找你,你先找我来了。大理寺卿冷笑道:“王妃,说话可要有凭证,不能无的放矢!” 周若彤一指自己头上包着的纱布,反问道:“这还不够?” 大理寺卿驳斥:“许是王妃自己摔的!” 周若彤冷声道:“先前你说本王妃没有证据,现在你说许是本王妃自己摔的,又可有证据?” 大理寺卿词穷,这话没法回。 恒王佩服的点了点头,这招,他知道,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若彤面色一正,朝皇帝说道:“行凶作案之人皆在宫外,刚刚都已承认,有宫外守卫为证,此事若不严惩,今天敢到晋王府门前丢石头,保不准明日就敢来皇宫门口丢石头!” 周若彤的话把大理寺卿吓出了一身冷汗,御史大夫见事情脱离了控制,决定亲自出马,他说道:“启奏陛下,宫外学子乃是为了国家社稷,还请陛下海涵!” “刺杀皇室成员是为了江山社稷,御史大夫好口才!” 周若彤怼道。 丢块石头变成了刺杀,虽然有些夸大,但谁说石头砸不死人,能砸死人,那不就是刺杀嘛。 老皇帝感到有些头疼,他今天算是明白了,奇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御史大夫撕破脸皮喝道:“妖孽横行,天道示警,人人得而诛之!” 周若彤于朝堂之上大笑,笑完后,她问道:“敢问大人,大人口中的妖孽可是指本王妃?” 御史大夫满脸阴寒,他冷冷道:“有钦天监为证!” “如此,那就让钦天监摆上证据!” 周若彤咬住说道。 老皇帝见到如此,也就索性陪她闹一把,他高喝道:“传钦天监监守!” 不多久,钦天监新任主事人来到,礼毕后,皇帝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向周若彤。 御史大夫察觉到了,吸取刚刚的教训,抢先问道:“王大人,之前钦天监传出异向,说是雌鸡打鸣,阴阳颠倒,乃是上苍示警,可有此事。” “此事确凿,乃是天象。” 钦天监的王大人说道。 御史大夫在问道:“我再问你,那打鸣之雌鸡,是何人?” 王大人望了望周若彤,说道:“是晋王妃!” 顿时,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御史大夫接着问道:“可有凭证?” “先前,天有异向,灾星自西北而来,紧跟着塞北失守,灾民造反,此乃是凭证。” 御史大夫望向周若彤,冷笑道:“王妃,还有何话可说?” “关我屁事!” 周若彤一句话回呛过去,差点噎死御史大夫,老皇帝也是偷笑,然后脸色摆正,严肃道“不可无理” “父皇恕罪,只是此事实在滑稽,让儿臣可笑。” 周若彤恭敬道。 “何为可笑!”御史大夫冷声道。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又瞥了钦天监一眼,不发威,你们当老娘是烂泥往死里踩是吧,那老娘就溅你们一身泥。 第136章:舌战群儒 周若彤斜睨着御史大夫,心里冷笑,脸上却不为所动,她平静的说道:“敢问御史大夫,这凡事可是都讲究一个凭证?” 御史大夫面色微寒,最为混迹朝堂之上的老江湖,他自然晓得周若彤的心思,他沉稳的说道:“王妃所言不虚,所以冥冥昊天,才有灾星之变。” 周若彤竖起中指,摇了摇头,笑道:“照大夫此言,若是烧死本王妃,那天灾人祸自当是可以消解了?” 御史大夫皱起了眉,他已经够小心了,但还是着了这女子的道,此女果然刁钻,怪不得皇后会如此重视她,看来她并不比晋王萧成渝容易对付。 御史大夫冷声一笑,说道:“昊天明鉴,乃是灾星横行得罪上苍,故有此警示。但圣贤有言,天威难测,若是亡羊补牢,是否为时已晚,此事毕竟未知,但总好过不做努力的好。” 御史大夫不愧是老辣的政客,摆出了天威难测的常识。先以天相和钦天监的名义坐实周若彤灾星的名号,在丢出一个天威难测。烧死周若彤,上天究竟会不会开心,谁也不知道,但毕竟有这个可能性。 在如此沉重的国难面前,全天下都愿意有这个可能性。 毕竟烧死的不是自己的老婆,万一成功了呢。 周若彤暗叹,此人果然老练,但她脸上并无慌张,反而露出笑容,淡淡的笑容里透露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她再问道:“敢问大夫,可是坐实了本王妃乃是妖星事实?” 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他面朝皇帝恭敬的说道:“上苍示警,全天下有目共睹,并非微臣一人之言。” 老皇帝的眼中透着寒光,御史大夫不会不知道自己不想动周若彤,此刻步步紧逼,让他很没面子,天子,讨厌这种威胁。 周若彤嫣然一笑,再问道:“大夫此言,可是说先前的流星,乃是上苍示警,本王妃乃是妖人祸害?” 御史大夫面色一沉,周若彤的问题是把她自己往绝路上逼,但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周若彤必定保留手段,他想不明白,但也唯有破釜沉舟一战,他说道:“正是!” 周若彤转而朝皇帝深深一拜,说道:“父皇心中自有决断!” 老皇帝暗叫聪明,大袖一挥,站起来坚定的说道:“国难之际,晋王妃捐款一亿两白银!” 此话一出,百官心中皆是骇然,就连和周若彤联合做买卖的恒王也是大吃一惊。 那场不记名的募捐,自然拿出不少银两,但是晋王妃一人拿出一亿两白银,这可是天文数字。 御史大夫总算知道自己上了什么套,周若彤这一亿两白银,乃是国家的救命钱,若是灾星,自当是祸国殃民,还从没听说过捐款救国的。 此事,不言而名。 但是,御史大夫不甘心放弃这样一个扳倒周若彤和晋王势力的机会,他那久经朝堂斗争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片刻后,脑中划过了灵光。 御史大夫说道:“敢问王妃,晋王封地名目详细,这些银两自何而来?” 周若彤心中冷哼,她已经知道了御史大夫的手段,心里明白,就说道:“乃是本王妃经商而来!”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六部尚书也是坐不住了,晋王妃周若彤得罪他们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与皇后交恶,也不在于厕纸一事,而是大行商道。 士农工商,商居最末,这是普遍真理,是既得利益阶层弘扬的社会核心价值观,但周若彤乃是皇室之人,晋王又是大统的有力竞争者,若是萧成渝真的当了皇帝,这商人地位加强,士大夫阶层地位下降,这将触及整个文官体系的利益,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容忍的。 户部尚书掌管财政,最先不顾周霖宜的脸色跳了出来,他说道:“王妃大行商道,乃是动摇国之根本!” 周若彤明白古代的等级划分,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整个朝堂的对立面,包括她的骑墙爹。 但是,国难当头,这群人还是如此迂腐,在他们眼里,真正的灾难不是大梁皇朝的倒台,而是文人官僚体系的奔溃,周若彤望着户部尚书,寒声道:“敢问尚书大人,昔日国库空虚,这赈济灾民的银子和维持塞北边防的银子自何而来?” 户部尚书语塞,大家伙心知肚明,这些钱都是商人的预交税赋。 这话无可反驳。 兵部尚书克制不住的站出来帮腔道:“一派胡言,正是这群该死的奸商大发国难财,使得原本归于朝廷的银子流入奸商手中,现在收回,本就是名正言顺,晋王妃难道还想为奸商开脱不成?” 周若彤笑了,说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中原连年受灾,各地隐瞒不报,税赋收不上来,导致国库空虚,现在商人们慷慨解囊,反倒成了奸商。银子没赚,反倒是祸害了?” 兵部尚书也语塞了,周若彤不依不饶,“户部收不上银子,??是户部的失责,现在兵部尚书既然说了这问题,那索性好好谈谈。” 户部尚书顿时面红耳赤,他不知道是该恨周若彤还是该恨没脑子瞎掺和的兵部尚书,但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户部没钱,这都是户部长官的责任,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他的处境很危险。 无奈的户部尚书将目光投向周霖宜,换来的只是周霖宜狠狠地一瞪,谁让你刚刚不听话的。 好在皇帝知晓国事积弊已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户部也不是明智之举,他一挥手,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各自退去吧。” 老皇帝给两边都留足了面子,但周若彤已经彻底的得罪了文官集团,御史大夫又有皇???密信,哪肯善罢甘休,他跪在地上哭喊道:“圣上啊,想想宫门外跪着的士子,想想全天下的读书人,不能让士族寒心啊!” 老皇帝眼中的光芒好似午门前刽子手的利刃,要将此人千刀万剐,他竟然还敢威胁朕,这种感觉让天子觉得很不爽,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疼在血肉深处反而没有伤痕。 老皇帝重又坐下,将目光投向周若彤。 周若彤见招拆招,来者不拒,早晚都要来的,皇后只是制造了一个契机,刚好也算是把这问题提前暴露出来,周若彤决定快刀斩乱麻,一并解决了。 周若彤望着跪在地上的御史大夫寒声道:“本王妃如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御史大夫怒道:“厕纸一事,有辱圣贤,如何不让士子寒心?” 周若彤反问,“敢问大夫,圣贤有言,江山社稷,何为本?” 御史大夫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民为本!” 这口号他背的太熟了,还没考取功名的时候就背的熟,混迹朝堂的时候就更熟了,国家以民为本,这个道义口号是最假大空也是最容易要挟皇帝的手段。 周若彤笑了,你个老东西,又栽了,她再次反问:“这厕纸一事,乃是惠及全国民生之善举,敢问大夫,百姓之中可有一人反对?” 御史大夫顿时无言,周若彤自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时机,她在问道:“士子怨声载道,百姓却受益颇深,敢问大人,这国家究竟是以民为本还是以士族为本?” 一句话,将御史大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就是打死他也没想到他基本上天天挂在嘴上的政治口号会成为今日周若彤攻犴他的最大弱点。 此刻,他有些怀念起张甫之那厮,那个老顽固,读书颇多,语言辛辣,且是最佳之卫道士。 此刻若在朝堂,必会挺身而出,可惜,那货竟然带兵打仗去了。 这时候,皇帝再次站起,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尔等散去。” 百官不甘,御史大夫望向钦天监的王大人,老王刚刚升职,一切都仰仗太,子党和皇后的功劳,此刻正是他报恩的时刻。 更何况还有钦天监前任长官孙建瓴那血淋淋的教训,他可不想明日暴毙,就跪在地上哭号道:“圣上,天道示警,乃是天意,陛下贵为天子,不可忤逆天道啊!” 最后,太,子党还是把最后的手段放到了钦天监。 毕竟自然变化乃是鬼神莫测,普天同敬。 之所以敬畏,是因为没人知道这些自然变化,现在有了个专管天相的钦天监,自然是你说啥就是啥了。 周若彤在心中摇了摇头,心想今日,这个钦天监新任长官是要搭进去了。 老皇帝的脾性,她心里透亮,两次老皇帝给了大家面子,你不接,这就是打脸了。 对于老皇帝老说,他才不管你天相不天相,敢两次不给皇帝面子,那才是真的天道示警——大灾! 周若彤镇静的说道:“钦天监可有十足把握说自己了解此次流星之示?” 钦天监长官拍着胸脯道:“臣以性命担保!” 周若彤摇了摇头,你这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周若彤继续问道:“敢问大人,何为上苍示意?” “日月更替,阴阳轮转,三纲五常皆是天理!” 钦天监的王大人自信的说道。好歹他也是天文学者,在专业领域自比无人能敌。 可惜,他遇到了二十一世纪穿越回去的周若彤。 周若彤笑了,每次笑,基本都没好事发生,这回,御史大夫汗毛倒竖,周若彤的笑透露着森冷的寒意。 周若彤说:“再问大人,这一天有多少个时辰?” “自然是十二个!” “敢问每个时辰又耗费多少日月光阴,每个时辰又有多少岁月流逝,可有具体明目否?” “此事,我如何得知?” 御史大夫的心凉了,这回,完了! “连处处存在的光阴都不可而知,如何知晓上苍偶然的一次流星之相,王大人可真是大言不惭啊!” 第137章:王爷想要什么 一席话,犹如寒冬腊月的里一盆冷水自头顶浇灌而下,钦天监的王大人现在变成了跪在地上的老王。 老王不老,今年才而立之年,正是大展宏图之际,但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 老王的心死的凉凉的。 皇帝第三次站起,这回没人敢在多言。 百官心里明白,事不过三,皇帝给足了面子,再打脸,那就是拿命去砸皇帝了。 黑着脸的皇帝冷声道:“钦天监监守王长兴妖言惑众,罪该万死,朕赐你凌迟!散朝!” 心死的老王听说自己真的要死了,心突然又活了,“皇上,臣冤枉啊!” 宫门外的士子听到了宫内传来的惨嚎声,顾清芳拉住出宫的太监,悄悄地问道:“敢问宫中出了何事?” 太监朝深宫大院内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有人给凌迟啦!” 顾清芳心里咯噔一声,那声音不是女声,明显是个男人。 他转而望向身后的士子们,不好意思的说道:“要不,大家先散了。” 众多士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新的消息再次传遍京城,又是关于晋王妃的。 晋王妃宫门外掌掴士子领袖,宫门内舌战群儒,一时间在人心惶惶的大梁皇都内成了一股新潮流。 毕竟,八卦不管在何时都不会销声匿迹,哪怕是国难时期。谁让人有舌头,除了吃饭,还得说话不是。 对于这则震撼人心的消息,大家对此议论纷纷。 首先,和朝廷中有关系的人得出了肯定的结论,皇帝是偏向晋王妃周若彤的。这让一直跟着周若彤的富商们变得死心塌地起来。 其次,广大士子们义愤填膺,密谋再来一次示威,但是新的示威毕竟没有成功,宫内传来的惨嚎声叫的有些凄惨有些悲凉还有些悠久绵长。 再有,广大百姓则是对此事意见不一,有说妖星王妃的,有说救世菩萨的,总之不一而论。 当日黄昏,一个年轻的军士骑着疲惫的战马自远方归来。 战马累死在了城门口,军士在递出一封颇有大家风范的书信后也累死了。 这封书信笔力遒劲,浓墨转淡间透露着边疆的荒凉和一丝狂喜。 书信送入宫后,挂在了勤政殿上,之后的千百年,这封书信成了书法史上的名作。 这封信只有三个字。 臣,守住了! 三个字,包藏了整个人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 但第二日流入宫外后,就只剩下一种滋味,胜利的狂喜。 张甫之大人名垂千古! 这件事发生后,老皇帝在漆黑的深夜吹灭烛光,失声痛哭,但毕竟只有片刻,声音还不敢放大,大梁保住了。 这件事发生后,御史大夫也在漆黑的深夜吹灭烛光,失声痛哭。 左眼流下的是激动的泪水,大梁保住了;右眼流出的是不甘的泪水,周若彤也保住了。 大梁皇都,张灯结彩,所有人都鸣鞭庆祝,彼此间奔走相告,就连不认识的陌生人也能互相拥抱,一道哭泣,这是国庆。 春华连招呼都没打,满脸惊喜的闯入王妃卧房,克制不住的喜道:“王妃,好消息啊!” 周若彤不为所动,懒洋洋的说道:“可是张甫之守住了?” “王妃果然料事如神。”春 华赞道。 “但王妃脸上怎无喜色?” “首战告捷,算是喜讯一桩,可是蛮军并未撤军,国难未消解,如何算得喜事?” 周若彤泼了一盆冷水,春华也顿时高兴不起来,但是她还是露出了笑容,“但是,王妃毕竟不是灾星这件事,算是证明了!以后再没人敢乱说闲话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妃本就不是什么灾星妖星,何必要人证明,只是经此一事,本王妃得罪了满朝文武和天下士子,这场纷争,本王妃已经输了。皇后这回是棋高一着!” 春华闻言,心想王妃真会给人泼冷水。 她强作欢笑道:“王妃着急什么,有道是在家靠男人,不是还有王爷嘛!” 周若彤被春华这么一说,反而更加伤感起来,她朝窗外望去,不知萧成渝现在怎样了。 河北郡位于中原腹地,这里的春总比江南来的晚些,也不如江南的春风来的柔和。 江南的春像细纱,流淌在河边捣衣的温婉女子手中。 中原的春像高歌,回响在两边山道里大汉粗哑的嗓音里。 河北郡与河西郡两地遥遥相望,离了河北郡,朝南急行,约数十里,有中原特有的土山地貌。 山岳不高,彼此相连,中间的缝隙正是中原特有的厚实的泥土路。 一顶黑色的斗篷在风沙中渐渐远去,在山道前的入口。 一匹白马,一袭白衣的萧成渝早已等候多时。 石敢当定睛的朝萧成渝细细的打量而去,只见此人白袍白马,脸上罩一层白霜,恍若一座冰山万年不化,寒意逼人。 他裹紧了漆黑的斗篷,显然感受到了寒意,可能,这就是皇家特有的贵气吧。 数百年的传承,天子世家,自然有其特有的尊贵。 萧成渝不发一言,先前已经见过石敢当了,他自然认得。 白马抬蹄,一黑一白两色朝山道里漫步而去。 山道两侧,断木杂生,远来的风不大,刚好撩开黄土一角,掀开的是蒙尘的白骨。 萧成渝的脸上寒意更浓,这些白骨,都是大梁的子民。 渐渐地进入深处,两旁的白骨愈发的多了起来,任意的散落在大地上,无人料理,任自四面八方的风掀起泥沙掩埋。 荒芜,还是荒芜。 这里的残木断桩极多,想来先前也是青葱葳蕤。 只是现今,春风吹动的大地,只见黄沙,哪里还有春意展现的葳蕤之景。 “知道此地为何如此荒芜吗?” 石敢当最先出声,一般谈判中,谁先说话,谁就容易处于劣势,但石敢当不在乎,他不是政客,他关心的只有他和跟着他的父老乡亲的生死。 萧成渝打量着四周,此处地势不高,却适合掩藏伏兵。 想到这里,萧成渝眼中寒光一闪,但仅有一刻。 石敢当见萧成渝不理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此地原先也是树木丛生,百花斗艳,只是天灾连年,百姓饥荒。又遇贪官,名不聊生。为了活下去,人们吃光了能吃的一切。饶是如此,大多数人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石敢当望着半掩的白骨喃喃的说着,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来,你皇室成员不比寻常人家,如何体会过挨饿的滋味!” “体会过!” 白马抬蹄,稳住了身形,萧成渝悠悠的说道:“母妃离世后,父皇率军出征,宫中留我一人,那时候我带着弟弟妹妹贪玩,约着内侍探索宫中未曾去过的地方,然后被关在了黑屋里,却没有能力让弟弟妹妹出去。” 石敢当还想听下去,萧成渝却不说话了。 石敢当继续问道:“之后如何?” 这件事,萧成渝连周若彤都没提过,他不知为何会莫名其妙的提起这件事。 他决定说完它,“那里没有食物水源,我们被关了三天,后来是跟随在我母妃身旁的一老太监久寻我门不得,来到此地,将我们救出。当时,我已经不知道饥饿感,但我快渴死了。” 萧成渝转而望向石敢当,肯定的说道:“饥,渴感肯定比饥饿感更恐怖。” 石敢当摇了摇头,说道:“你毕竟活下来了!” “但是救我那人却死了!” 萧成渝的脸上重又罩起了冰霜,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身边的内侍,但救他的也是内侍。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萧成渝是矛盾的。就像是一座冰山下同样可以隐藏着沸腾的熔岩。 石敢当顿时觉得萧成渝可亲近了点,因为他俩都差点被饿死过。 虽然萧成渝记得更多的是渴的感觉。 “你和一般的皇室贵族不一样!”石敢当说。 “你也和一般的平民百姓不一样!”萧成渝说。 “所以我俩有些一样。” 石敢当说,萧成渝点了点头,虽然他脸上依旧罩着冰霜,但并不表示他不赞同。 马儿抬蹄,继续前行。 谈话也在继续进行。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石敢当说道。 “为了你想的。” 萧成渝回答的很干脆。 石敢当望向萧成渝,想看穿他那万年的冰霜层的深处究竟是滚,烫的岩浆还是一如表面般寒冷刺骨的冰霜。 他没看透,能看透萧成渝的绝非寻常人。 老皇帝算一个,周若彤算一个。 前者是皇帝,后者,她不是寻常人。 石敢当说道:“我信不过你!” 萧成渝面无表情的说:“我带了很多粮食!” “我还是信不过你!” “你可以自己去看。” 石敢当沉默了,萧成渝给出了答案,他也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是一如之前的问题,他信不过萧成渝。 他不是信不过萧成渝这个人,而是信不过萧成渝所代表的权贵阶级。 他沉声的说道:“你拿什么保证。” “我和你一样,差点死过。” 马儿又停了。 石敢当没有说话,他在沉思,在等着决断。 萧成渝也在等,所以萧成渝不催他。 石敢当抬头,望向萧成渝,这个汉子的脸不同于萧成渝那苍白阴柔暗藏贵气,他的脸如同中原大地一样褐黄坚毅充满了大地的厚实。 他说道:“王爷想要什么?” “大梁!” 第138章:张叔去了秦家军 石敢当之所以敢叫石敢当,就是因为他的胆子大。现在,和萧成渝一比,他的胆子还是不够大,确切的说,野心不够大。 马儿继续朝前走去,石敢当在思量,萧成渝为何要对他说这些。 萧成渝看出了他的疑惑,冷冰冰的说道:“至少跟着本王,不会在有人饿死!” 萧成渝的语气冰凉,但说的坚定。 石敢当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历任皇帝都是这么说的,但结果是,这里饿死的白骨遍地!” 萧成渝扫了一眼石敢当,又扫了一眼遍地的白骨,然后坚定的说:“本王与他们不一样!” “皇室贵族,富贵人家,不过一二,天下乌鸦一般黑!”石敢当再次嘲讽。 按照以往的萧成渝,现在他会生气,但现在的他不会,因为他知道,天灾加上人祸,死了很多百姓,活下来的有权利代表他们表达愤怒。 萧成渝的语气显得有些冰凉,但态度已经有了轻微的转变,他望向石敢当,认真的说道:“本王也曾饿过。” 石敢当面对萧成渝逼视的目光,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在沉思。 这个王爷,不是一般的王爷,他真的挨过饿。 萧成渝不再逼他,对于这个汉子,萧成渝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百姓。自河西郡的石家庄内的庄稼汉走到三郡三十万叛军的头领,石敢当真的很敢当。 萧成渝朝天际望去,沙质化的泥土在空气中弥漫,狭长的山道上方显得有些朦胧,阳光也不是那样的刺眼。 哗啦一声。 两侧的夹道处有砂石滑下,恍如流水而落。 石敢当也抬起了头,他先是冷冰冰的望向萧成渝,说道:“王爷真是好肚量!” 萧成渝两鬓间的黑丝飘动,面无表情的他将手放入腰间佩剑处,说道:“本王若有此意,只怕是你昨晚已死。” 石敢当也朝上空望去,露出了苦笑道:“看来,今日我与王爷的运气都不好。” 刺啦一声。山道两侧的光滑如纸的斜坡被脚尖撕裂,无数的黑衣人手持利刃落下。 宝马受惊,抬起前蹄嘶鸣,萧成渝两跨用力一夹,稳住了战马。 “尔等何方鼠辈,来本王面前放肆!” 萧成渝脸上的寒霜越来越浓重了。 “皇室败类,贪官污吏,一丘之貉,人人得而诛之!” 一声冷笑传出,然后众多黑衣刺客奔袭而出。 瞬间,狂沙肆虐,无数的喊杀声隐约间在朦胧的沙尘中传出。 石敢当抽出佩剑,脚踢战马,率先冲了过去。 厚重的臂膀好似有千钧之力,一剑劈下,有山石崩裂之威势。 迎上的黑衣人被劈翻在地,战马抬起黑蹄直接碾压而出,惨叫声后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萧成渝点了点头,此人若是放到战场,只怕是一员生猛战士。 更多的人冲了出来,更有冷箭破开沙尘袭来。嗖嗖的冷风在空气中如同藏于暗中的毒蛇吐着信子,观其阵仗,只怕是早有准备,欲将两人彻底的置于死地。 数位黑衣人踏空而来,显然轻功了得。 左右皆有两人夹击,萧成渝并不着急,反而缓缓的将佩剑重新插入剑鞘。这剑先前抽出,是他准备斩杀石敢当的,但现在,他想来,没有那个必要了。 剑刃即将逼近萧成渝的心脏,喉口,刃上的寒光在萧成渝的眼中闪现,寒冷的金属气息已经透过皮肤渗了进来。 萧成渝的眼睛眨都没眨一眼,他甚至觉得连眨眼都没了必要,反正都是将死之人。 嗖的声音传出,冷箭自萧成渝的背后传来,但不是落向萧成渝的。 石敢当回头,发现先前杀向萧成渝的黑衣人已经眉心洞穿。哗啦一声,马儿嘶鸣。数位黑衣人自地下破土而出。 新出现的黑衣人动作迅速,武艺高强,和先前的明显不是一个等级。 黑衣人与黑衣人打成一团,此后,没有了喊杀声,只有了惨叫声。石敢当看的出来,新出现的黑衣人,强的可怕。联想到昨夜,他的心中一寒,这就是皇家的底气。 风沙散尽,大地又归于平静。 暗卫用刀抵着三个活口来到了萧成渝面前,其中一个暗卫走出,撕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的乃是三个中年人朴实的脸。 暗卫单膝跪在地上说道:“王爷,其余皆以伏法,只有三个活口。”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冷冷的望向石敢当。 石敢当知道他为什么望向自己,这三个人都是三郡叛军之人。 不久后,萧成渝转身离去,望着大梁王朝晋王爷的背影,有种莫名的感觉。萧索,孤寂,遥远和冰凉,或许,那就是皇帝的身姿吧。 石敢当抽出了佩剑,望着萧成渝的背影,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望向跪在地上的三人,他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噗嗤一声,滚,烫的鲜血在山道的黄土地里开出了妖艳的红花,在黄土地上盛开,在山石上盛开,在白骨上盛开。 石敢当知道,凡鲜血撒过的地方,必将生长出茂盛的植被和可以果腹的粮食。 无论是鲜血和白骨,这都是代价,人想活着,有时候真的很难。 背对着石敢当的萧成渝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这个男人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从河北到天凉,中间隔着的只有大梁皇都。所以,不管是天凉郡的防守和河北郡的安定,对于大梁皇京来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河北郡是四郡唯一没有造反的郡,除了皇城的影响,更大的还是先前周若彤的改革,百姓们的要求很简单,能有条活路就行。 天凉郡的局势却不容如此乐观。 张甫之已经两夜未睡,他睡不着,也不敢睡。首战是胜了,可是蛮军的一系列的攻击战,让他意识到了守住天凉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 一道奏疏,让全国开怀,可是,凡事都不是奏折上讲的那样形势乐观。 张甫之不是典型的趋利避害之人,但他也知道,朝廷渴望一场胜利。然而,真的可以胜利吗,想到这里,他睡不着了。 城门外堆积着许许多多的大梁战士的尸骨。没有人收集,也没有人掩埋,第二日一早,蛮军的铁蹄就会踩在这些尸骨上朝天凉进攻,到时候,旧的尸骨将粉碎,而增添新的尸骨。 站在城楼上的张甫之随着月光望着满地的尸身,想了一下,自己好歹备着一副棺材,下场算是极好的了。 当张甫之转身离去后,厚重的尸体被推开,一副盔甲爬了起来,月光将盔甲照的发白,反射出耀眼的寒光,透过寒光,可以看出老人苍白的脸。 战争真的可怕,哪怕是藏在死人堆里,功夫高强的老人还是受了不轻的伤。老人未敢多做停留,身子猛地一震,浑厚的内力将身体上的盔甲震碎,此刻,他并不珍惜自己的内力,他更珍惜时间。 要穿过这场修罗地,真的很难,好在老人真的成功的穿越了出去。望着身后那连绵的白色营帐,老头子觉得,活着真好。 他摸了摸了脸上未干的血,心想,枯瘦的老脸布满了鲜血,衣衫破烂,想来也是有资格炫耀一番的。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像恶鬼的。 天凉郡正对面,有一处大山,名为凉山。 山脊线呈半月状,一半正是在天凉郡内,一半在天凉郡外,故而本地之人,又常唤此山名为半月山。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天际的银月,刚好在今夜是半圆。老人心想,或许是个吉兆。 走在天凉山的密林里,绿油油的眼睛在山林间闪烁不断,沙哑的嘶嘶声,低沉的呜呜声,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饥饿。 “老夫皮包骨头,又老又瘦,啃了也是无味,尔等还是退下吧。” 老人望着山林喃喃的说道。 嗷呜一声,一只大猫钻了出来。老人自怀中抽出利刃,小心的用身上的破布擦干净血迹,心想,要是有把砍刀就好了。 嗷呜一声长鸣,撕碎了密林深处的夜,惊起了无数的飞雀。老鸦依旧挂在树枝冷冷的看着,无论是谁死了,对他总有好处。 秦朗自篝火旁抬起头,借着月光看到了远方惊起的飞雀。他立刻叫人浇熄了火光,滋啦一声,火光的最后摇曳出他抽出佩剑的身姿。 老人将利刃自大猫的腹中抽出,然后大口的喘着粗气,“不行了不行了,要是放在年轻时,此等畜生,老夫一人打一群。” 话音未落,林中真的钻出了一群。这回是狼。不管是狼还是大猫,它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很饿,这让他很烦恼。 更多的山雀被惊飞,这回,老鸦扑啦着翅膀,山林里弥漫着一片嘶哑的聒噪。 当山林重归平静后,老人扶着树歇息着,吭哧吭哧的热气自他的鼻腔和口腔一同钻出。嗖嗖的冷箭自黑暗深处传来,老人脚尖轻点,一个翻身就踩着枝叶准备上树。 一只大网自头顶落下,精疲力尽的他再也不能像前半夜那样凭借浑厚的内力潇洒的震碎身上的大网。仰躺在地上的他刚好透过密密麻麻的林叶看到天上的半月,此刻月光有些清冷。 弓弩手小心翼翼的自林中攒出,无数的弓箭对准了老人苍老的脸。一个威严的人踩着虎步沉稳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老人笑了。 “可是蛮军探子?” “辅国公,王妃托我来看您呢!” 月光不再清冷,银白的光照亮了张叔脸上的血迹,他运气真的很好,竟然找到了秦家军。 第139章:和亲 清晨的张甫之在庭院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今天又是令人开心的一天,自己还活着。 自己活着,证明天凉郡还在,证明大梁国还在。 国家危亡之际,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感觉美好了。 轻轻地鼾声此门前石阶处传来,张甫之回头,这才发现冰凉的石阶下躺着一个身穿破布烂衫的老头。 老头虽然鼾声很轻,但睡得很熟。张甫之知道,天凉天凉,天凉郡的天真的很凉。 他不知道老头是怎样进入这戒备森严的郡守府的,蛮军主帅胡日和派了很多人来刺杀他,都被他安然的度过了,老皇帝给他安排了一些人,虽然老皇帝觉得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明白。 老人家要躲过这么多层层的护卫来到这郡守府内堂的石阶前安然入睡是多么的不容易,张甫之想了想,就脱下了身上的棉衣轻轻地盖在了老人瘦弱的身躯上。 老人似有所感,身躯缓缓地转了过来,干巴巴的眼皮睁开,双目中露出了精光,虽然老人满脸都是干枯的血迹和泥土尘灰,但是张甫之大人认得这目光。 “张管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叔翻了个身,说道:“太累了,让老朽再睡一会。” 张甫之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悠扬的声音自城外传来,张甫之神色瞬间变得骇然,那是蛮军进军的号角声。 他匆匆的往城楼处赶去,已经顾不上晋王府的张大管家了。 张叔的身子又翻了回来,摇了摇满头银发的脑袋,有些不满道:“真是太不体谅老人家了,多睡一会都不行!” 胡日和今天很有信心打下天凉郡,可是自清晨打到黄昏,他那舒展的眉头也渐渐皱起。黄昏下的老将骑在站马上,半边的山羊胡子已被揪光,再无胡须,他一摸光秃秃的半边嘴唇,显得有些无奈,有些愤怒,有些不甘。 “收兵!” 你娘的,老子明日一定打下这座该死的天凉郡。第二日,他依旧信心满满,可惜,直至黄昏,他又失败了。 如此状况,竟然一连持续了五日,第六日,憔悴的胡日和站在营前,望着前方排列的大梁军队,他知道,他气的在马上吼道:“干,你娘的秦朗!” 胡日和以为秦朗悄悄地到了天凉郡,但是秦朗另有打算,只是派了一个老人到了天凉郡。 老人晚上到了天凉,将排兵布阵的方案交与张甫之,就去歇息了。 第二日夜间,老人将天凉郡的状况带进了天凉山内的秦家军。 一个老人,两地奔波,保住了天凉,也保住了大梁。 胶着的数日鏖战,让胡日和的信心逐渐丧失。 深夜,蛮军主帐中,胡日和揪着左边寥寥无几的山羊胡子,直到最后一根胡子被拔下,老脸上的眉头因为拔胡子时的刺痛而猛地蹙起,“蛮王的十万大军,还有多少日可到?” “先前已有信使来报,蛮王御驾亲征,星夜兼程,恐再有半月即可赶来!”副将恭敬的说道。 胡日和摇了摇头,说道:“这不行,半个月,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副将还想说话,就被胡日和打断了,“命传令兵来见我!” 副将不敢多言,直接领命而去,刚出了军帐,里面又传出了老将军威严的声音,“叫两个!” 两个传令兵,一个当晚就出发了,他朝塞外奔去,找到了蛮王。一个传令兵第二天一早跟着胡日和以及数十万大军来到了天凉郡的城门下。 张甫之望着城门下严阵以待的蛮军,心想今日倒是奇怪,往日都是招呼不打,直接开战,今个儿倒是似乎没有开战之意。 胡日和朝城楼上的张甫之露出了诡异的一笑后,吩咐左右拿来了弓箭。老骥伏枥,尤有千里之志。只见胡日和拈弓搭箭,肌肉隆起,嗖的一声,冷箭破空而去,擦着张甫之的头皮没入他身后的柱子里。 “大胆!”胡世海怒喝道。 张甫之一伸手,示意稍安勿躁。他转身取下冷箭,只见箭身上缠着一张纸,他摊开了皱巴巴的纸,先是皱起了眉,再是舒展了眉,又是皱起了眉。最后,张甫之也露出了诡异的面色。 城楼下的胡日和眼力极佳,看到了城上的情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拉马缰,直接率领大军转身离去。大军撤回营帐,但是留下了一个传令兵。 张甫之沉思了一下,下令开了城门。 传令兵高昂着头颅骑着马走进了天凉郡。城外他是传令的小兵,城内,他是代表蛮王的特使。 特使在天凉郡内受到了款待,但人家并不愿久留,第二日就随着天凉郡内的将军一道去了大梁皇城。 天凉郡的传令兵自然比特使的速度要快,在蛮军特使到达的前夜率先到了京城。 深夜,老皇帝坐镇勤政殿,三顶轿子齐聚皇宫城外。 御史大夫下了轿子,刚好看到了周霖宜,他拱了拱手,“见过左相了。” 周霖宜也回礼道:“大夫客气了,近来可好?” 御史大夫知道周霖宜喜欢客套,但也不愿与他虚以委蛇,直接切入主题道:“左相可知陛下深夜传旨让我等进宫,所谓何事?”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道:“本相与大人同问。” 这时候,第三顶轿子落地,御史大夫和左相同时认出了那是晋王府的座撵。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里面走出了晋王妃周若彤。 周若彤见到二人,也是一肚子纳闷。 老皇帝深夜召见儿媳妇,虽然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也从来不会叫上外人,这回怎么扯上了周霖宜和御史大夫。 周若彤先朝周霖宜欠身施了一礼,说道:“若彤见过爹爹了。” 然后,周若彤朝御史大夫翻了个白眼,前两天他带头诬陷自己妖妃祸国,还要烧死自己,自己肯定没什么好脸色给这糟老头子。 御史大夫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选择无视她。 “皇上也召见了你?”周霖宜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女儿何时有这么大的政治影响力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时候内侍统领亲自从深宫而来,提着灯笼做引路人,“二位大人,晋王妃,快走吧!” 三人跟着内侍统领快速的穿越长长的甬道。 周霖宜刻意放慢步伐,来到周若彤跟前,小声道:“乖女儿,你给为父透个底,皇帝这回究竟是闹哪出?” 周若彤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爹爹贵为左相都不知晓,女儿又怎会知道?” 这句不露声色的恭维让周霖宜很受用,但周若彤懒得吐槽她爹。 当朝的御史大夫和左相一道深夜奉旨入宫,想来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老皇帝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就叫上了他俩。 可是,既然是国事,怎么又明目张胆的叫了自己儿媳妇,莫不是老皇帝准备立遗嘱了? 勤政殿内,老皇帝的脸上显露出诡异的面容。 御史大夫望了望周霖宜,周霖宜望了望周若彤,周若彤不知道望谁,就望向了勤政殿顶上的大窟窿。 “这里有份天凉郡传来的密奏,尔等看看!” 御史大夫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天凉失守了。 周霖宜也是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张甫之受不了死了吧。只有周若彤面无表情,她知道,恐怕有新的变故发生。 御史大夫接过密奏,三人伸长脑袋看去。 看完后,御史大夫和周霖宜面露喜色,周若彤的眉头深深地皱起。 信上说,蛮王有意和大梁皇朝缔结良好,想娶皇帝最爱的公主临阳。若是皇帝愿意以天凉郡之外做陪嫁,蛮军立刻撤军,立下盟约,永不进犯。 老皇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问道:“信上的内容尔等也看过了,不知有何看法?” 御史大夫率先发话了:“天凉郡乃是大梁最后的一道屏障,蛮军来势汹汹,又有十万大军做后援,敌众我寡,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政治老辣派的代表御史大夫没有表明观点,只是委婉的表明态度。毕竟这是嫁皇帝女儿不是嫁自己的女儿,一切都得皇帝拿主意,自己太热心不好。 周霖宜接着话腔道:“此事确实是场转机,只是信中所言,和亲之事需要我等割让天凉郡自塞北军营的千里河山。我大梁立国以来,何时割让过这些多土地,依臣之见,最多给他一半。” 作为政治圆滑派的周霖宜知道怎样谋取最大利益,他相信,他的建议于公于私都是最佳建议。 老皇帝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见到老皇帝轻微的点头,周若彤忍不住了,“父皇,您可问过临阳的看法了?” 周霖宜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周若彤,国家大事,你插什么嘴。老皇帝转向周若彤,说道:“这就是朕今夜唤你前来的用意。和亲一事,与我等有益,但是临阳脾性刚强,朕怕她不愿。朕知道,临阳一向与你交好,你当好好规劝一番。” 周若彤顿时觉得浑身寒冷,好呀,老皇帝是拿定了注意,这是准备卖女儿了。周若彤跪在地上,说道:“父皇恕罪,此事,儿臣断断不能赞成!” 老皇帝不悦的皱起了眉,问道:“为何反对?” 周若彤说道:“蛮军来势汹汹,两国积怨已久,不是仅凭一场和亲就可以解决的。若是割让如此多的土地,还嫁公主,丧权辱国,实在是贻笑大方。” 第140章:本公主打死不嫁 老皇帝听完周若彤的叙述后,叹了一口气,道:“朕又何尝不知此事丧权辱国,但此刻正值国家危难之际,我大梁时运不济,需要时间啊!”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对于整个儒家官僚体系而言,割地求和,都是难以接受的。可是现在事实摆在那里,容不得不变通。只要给大梁三十年时间,足以收复失地,一雪前耻。 周若彤继续跪在地上说道:“父皇啊。若是答应了,我大梁将只有天凉郡一地作为最后屏障。到时候,蛮军借助新得之地休养生息,做足准备,天凉危矣,大梁危矣。” 老皇帝显得更加不悦了,语气也转的冰冷,“蛮军诡计,朕如何不知,和亲具体事项必当斡旋,此事,正是明日朝堂商议之事,到时候还要麻烦御史大夫和左相劳心劳力。” “臣等必将尽力。”御史大夫和张甫之齐声说道。 周若彤的心都凉了,她知道老皇帝无情,可是竟没想到无情至此,临阳是他最爱的女儿啊,怎么说卖就卖了。太平盛世,女儿自当贵重如宝。国难当头,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那时候,女儿也只是一种博弈的砝码。 周若彤无法接受,说道:“父皇,恕儿臣直言,临阳公主必不愿意。” 周若彤接二连三的唱反调,让老皇帝很不爽,他一甩长袖,冷哼道:“这个朕自然知晓,所以才唤你前来。” “恕儿臣无能为力!”周若彤也寒声说道。 老皇帝露出了冷笑,“周若彤,你敢抗旨不成?” 周霖宜一个慌张,这可是自己女儿,和皇帝闹翻了,岂不是也有自己一份,他忙说道:“陛下恕罪,小女一时莽撞,冲撞了圣上,还望圣上海涵。” 皇帝只是冷哼,周若彤知道,皇帝的心意已经定了,但是临阳不比她人。在她嫁入晋王府前,两人就缔结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现在怎能出卖同志呢。更何况,临阳公主乃是萧成渝最宝贝的妹妹,若是嫁给蛮王,萧成渝还不得掀翻了天。 周若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还请父皇念及旧情,想想齐王殿下,晋王殿下,和已故的昭云贵妃!” “大胆!”老皇帝一声咆哮,吓得站在一旁的御史大夫和内侍都是一个哆嗦。 老皇帝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何时有如此失态的神色表现出来。 周若彤触动了老皇帝的逆鳞。但凡有一点办法,老皇帝都不会选择卖女儿,毕竟谁没有过青春,谁没有过爱情。 临阳公主和昭云贵妃长了一张相似的脸,经常看着临阳公主,就能想起昭云来,所以京城俊杰甚多,老皇帝始终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出去,对她也是百依百顺。 老人毕竟是老人,活久了,很多东西,也没有年轻人那样在意了。 周若彤被赶了出去,夜风打在身上,让她感觉如坠冰窖。 此事的牵涉面实在是太大了。萧成渝肯定不同意,临阳也不会同意,这对兄妹,会把京城掀翻天的。 一想到萧成渝那张冰凉的脸和桀骜的性格,周若彤就觉得头疼。她快步走出了宫,上了轿子直接去了临阳公主府。 凌晨,临阳公主早已就寝。但是家仆看到了隔壁晋王妃那一脸好像家里起火似的表情后,还是提起了胆子叫醒了临阳公主。 睡眼惺忪的临阳公主穿戴不整的缓缓地走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道:“皇嫂,大晚上的,何事如此紧张,不能明天再说嘛!” 看着临阳公主刚睡醒时的红扑扑的小脸,周若彤又是心急,又是心疼,她口不择言的说道:“还睡呐,你爹准备把你卖了!” 临阳公主笑道:“皇嫂,我这刚被吵醒,还没说胡话,你怎的先说了胡话。” 周若彤一把抓住临阳的手腕,急切的说道:“蛮王派来了和亲特使,刚刚父皇召见我和我爹还有御史大夫商议,准备和亲议和!” 临阳公主先是一惊,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张开嘴,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周若彤晃了晃她的身子,临阳公主这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晕死了过去。 左右顿时忙成了一团,找御医的找御医,哭喊的哭喊,大半夜的,临阳公主府沸腾起来。临阳公主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嫁。” 躺在床榻上的她流出了热泪,一把拉住周若彤的手,说道:“皇嫂,我不相信父皇如此狠心,我要进宫见他!” 周若彤拉住了临阳,刚刚被轰出来的她明白老皇帝心意已定,谁去都没用。若是临阳公主触犯了龙颜,只会适得其反,她说道:“公主,你还不相信皇嫂了,我就是触犯父皇,深夜被轰了出来。” 临阳公主心里一凉,抱着周若彤哭道:“皇嫂,临阳不嫁!临阳不要嫁给蛮王,若是被他知晓了,临阳就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周若彤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她伸手擦干了公主脸上的泪痕,着急的说道:“公主,你心有所属了?” 临阳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住嘴,抽泣道:“反正,我就是不嫁!” 周若彤急了,没好气道:“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对你嫂嫂隐瞒!” 临阳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哭的更响了,她抱住周若彤说道:“嫂嫂,临阳爱的是秦成呀!” 周若彤只觉两眼一黑,老天爷呀,他俩又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周若彤只觉两耳嗡嗡的不停的响着,一边是小姑和表哥,一边是公公和国家,这破事怎么赶到一块去了。 周若彤咽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她双手扶住临阳公主道:“临阳,皇嫂问你,你与我表哥是单方面的相思,还是彼此早已有意。” 临阳公主低下了头,羞红了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周若彤更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 临阳公主决定不再隐瞒,说道:“打小,哥哥就与他走的近,我二人早已互相有意,后来互定终身。他说了,等他做上了大将军,就会奏明父皇要娶我,我答应他,不管是海枯石烂,我心不变。”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心意已定,那就追随本心好了。” 临阳公主也点了点头表示回应,然后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说道:“此事,按皇嫂的说法,父皇心意已定,临阳该如何是好?” 周若彤说:“世间并无定数,一切皆有变故。你且放心休息,待明日早朝后,你我再做打算。” 临阳公主不干了,着急道:“若是明日早朝,百官都赞同父皇,到时候父皇逼我嫁人,那我怎么办?反正本公主打死不嫁!” 周若彤想了一会,一咬牙道:“若真是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闹他一场。” “这个我在行!” 临阳公主的赤子心性顿时露了出来。转而,她又露出了悲哀之色,“我虽会闹,但从未遇到此等情况过啊!” 周若彤露出了坏笑,道:“这个简单,一哭二闹三上吊!” “啊?”临阳还以为周若彤会有什么高招呢,这也怨不得周若彤。此事乃是国家大事,怎么看,那些只重利益的满朝文武都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更何况,此事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因素在里面,皇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周若彤唯一能做的就是拖。 “不管成不成,能拖一会是一会。” 临阳点了点头,“嗯!我听皇嫂的。” 第二日,蛮军的特使进入了大梁的皇都。 朝堂上,百官阵列在前,老皇帝高坐龙椅,脸上罩起一层寒霜。 周若彤昨晚提到了昭云贵妃,虽然他很生气,但是周若彤却点到了他的痛,作为一个丈夫,不能完成对妻子的承诺,他很失败;作为一个父亲,不能保护好女儿,他很失败。 不管是丈夫也好,父亲也好,他首先是大梁的皇帝。 丈夫和父亲可以失败,皇帝不行。 蛮军特使挺起胸膛,并不下跪,如此高傲亵慢的态度激怒了满朝文武。 恒王率先怒道:“尔等蛮人,见我大梁皇帝,如何不跪?” 蛮军特使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强者为王,现在我军勇士以到天凉郡外,离你皇都也是不远,现在我强你弱,我为何要跪?” 老皇帝皱起了眉,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当载入史册。 满朝文武也是满肚子火气,蛮子欺人太甚,他们第一次有了爱国情怀。 “你乃是和亲而来,如何要伤了和气?”周霖宜冷冷的说道。 那特使眼珠子一转,望向周霖宜说道:“你是何人,为何擅自与我说话?” “本官是大梁左相!”周霖宜生气的说道。 “你不是皇帝啊!”那蛮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说道:“你不配与我讲话,我只和大梁皇帝说话!” 周霖宜差点气死。 “来人呐,把这没有礼数的畜生拖出去砍了!” 老皇帝站了起来,他也快气疯了。 那特使并无惧色,说道:“我怀诚意而来和亲,你却要杀我,待我国大军攻破尔等京城,自然有无数生灵与我陪葬!” 一席话,说的满朝文武无言。 御史大夫说道:“陛下息怒,有道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大梁乃是礼仪之邦,自当不与他一般计较。” 老皇帝强忍着没发作,重又坐了回去,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诚意?” “我王有言,请大梁的临阳公主回去做王后!”蛮军特使傲然的说。 第141章:夜有客来 蛮军特使的一番话,让百官顿时噤声。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目光落向上首的老皇帝。 老皇帝没有迎向百官的目光,而是将锐利的目光刺向蛮军特使。 特使对上了老皇帝的目光,顿觉双目一阵刺痛。在塞外荒原之上,他想到了唯有一种生物有此目光。那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隼。 蛮军特使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想来蛮王也不过如此吧。老皇帝收回了目光,冷冷道:“临阳公主乃是朕的心头肉,整个大梁的掌上明珠,身份高贵无比。下嫁塞外蛮荒之地,一个皇后,倒成了抬举?” 蛮军特使虽在气势上落了下乘,但他身后有数十万大军作为依仗,自然无惧,他又抬起了头,回道:“蛮王乃是神人转世,赐公主为皇后,此乃我国诚意。意在永结同好。” 老皇帝冷冷的不说话,哪怕是许诺以皇后之名,但是把临阳下嫁到塞外荒芜之地,受那野蛮之辈摧残,皇帝到底是有些不忍心的。 周霖宜看出了老皇帝的意思,再次开口道:“尔等说是诚意,实则是逼迫。若是真有意永结同好,那就速速退兵,归还我大梁国土,如此,公主才可下嫁。” 特使冷笑出声,不屑的说道:“我王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而来迎接公主,若是不愿意,我王不介意多走两步路,来大梁皇都迎接。” 特使的话霸道无比,老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御史大夫知道事情不妙,赶忙说道:“若要诚意,这也简单。娶我大梁明珠,岂能没个章程,这聘礼何在?” 百官暗叹御史大夫说的巧妙,周霖宜心中不爽,又被比下去了。 特使高昂着胸脯说道:“我军主帅胡日和将军将会亲自赶赴大梁皇都,从此以天凉郡为界,两两相安,互相永不侵犯。” 皇帝的眉头皱起,御史大夫知道皇帝又要发作了,赶忙又说道:“如此而言,何来诚意?尔等速速退军,再以塞北为界,方可接受和亲一事。” “不可能!”蛮军特使坚定的回绝道。 紧跟着,整个朝堂顿时炸开了锅,御史大夫和周霖宜率领着百官轮番攻犴。 从仁义礼智信讲到了天命尔尔。蛮军特使这回算是领略到了大梁国这些儒生的厉害了。但来此之前,胡日和早有交代,不管大梁满朝文武如何唇枪舌剑,他都必须坚持底线。 朝堂上越来越激烈,最后,特使总算松口,答应归还自塞北道天凉郡一半的土地,前提是皇帝当与蛮王一道于天凉郡外签订盟约。 面色不善的老皇帝拂袖而去。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老皇帝哪里不满意。人家都答应退兵,还归还一半的土地,你只嫁一个女儿,够意思啦。 还是周霖宜看的明白,昨夜周若彤提到了昭云贵妃,这是一根刺,卡在老皇帝的心里,他难受呢。 皇宫大院,老皇帝选择独自一人行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修的太大了,卧榻之地不过三尺,修的大了,全成了负担。 老皇帝决定在亭子里小小的歇息一会,却正遇上了自另一条道上路过的皇后。 秦嫣的消息够灵通的,朕刚想休息,她就能路过。 秦嫣见到老皇帝后装作惊讶,赶忙施礼道:“臣妾见过你圣上!” 老皇帝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说道:“你也是来劝朕把临阳嫁出去的?” 皇后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奴婢退下,皇后来到皇帝身旁坐下道:“不管旁人说些什么都无用,陛下依旧是陛下,是这大梁的皇帝!” 秦嫣的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你是这大梁皇帝,不管我说多少废话,都不顶用;第二层意思是既然你是大梁的皇帝,那你就该以大梁的整体利益为重。 老皇帝听出了秦嫣话中含义,冷笑道:“你以为朕不知晓你的意思,临阳下嫁南蛮,势必对成渝是一大打击。” 皇后秦嫣挂起虚假的微笑,说道:“陛下把臣妾想成什么样的人了,这大梁的全天下都望着宫里呢,陛下贵为天子,秉承天意,凡事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老皇帝见她还是假惺惺的,冷哼一声后就离去了。 待到老皇帝走后,皇后收起笑容,面色阴寒道:“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大势再此,若想保住大梁,你就得牺牲临阳公主,也得牺牲萧成渝。” 对于皇后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临阳下嫁南蛮,萧成渝必然不愿意,到时候君臣父子皆有嫌隙,若是闹大,得利的还是太子。 哪怕闹不大,临阳府,齐王府和晋王府组成的铁三角就缺了一环,对于萧成渝也是极大的打击。 对于周若彤来说,这是个极大的挑战。 理由和皇后的一样。周若彤苦思冥想许久后,依旧拿不定注意。她提起笔来,以娟秀的小楷写上书信,唤来暗卫道:“十万火急,速速交与王爷。” 在传信的过程中,宫里已经传来了准确的消息,皇帝说得问问公主的意思。 周若彤比老皇帝他妈还了解老皇帝,他的问问意思,问的不是意思,是什么时候嫁。 果然,当天下午,礼部已经开始讨论哪天是良辰吉日了。 这时候,临阳公主府传来了消息,临阳公主打死不嫁。这种消息本是皇家内部家事,但是有了周若彤的故意掺和,瞬间就传遍整个京城,第一步,周若彤得让京城百姓知道公主的意思。 夜间,晋王府内的年轻幕僚突然集体出动,在京城各地的酒肆喝酒聊天。当晚,新的舆论势头在读书人团体中发酵,公主被迫下嫁塞外,还要陪嫁大梁国土,此乃丧权辱国之事,那是断断不行的。 收到消息的皇后重重的一拍桌子,桌上的玉盏轻轻地晃动起来,哐当一声倒在桌子上,咕噜噜的沿着桌面滑落摔碎成满地碎片。 “士子可恶!” 桌子对面的御史大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先前你利用那些士子诬陷周若彤是大梁灾星,祸国妖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态度。 “本宫岂能让你如意?”皇后秦嫣咬牙切齿的说道。 “娘娘有何高见?”御史大夫起身恭敬的说道。 秦嫣一声冷笑,说道:“想用本宫用过的方法,她周若彤还是太嫩。顾大人,你将朝中真实消息散播出去。” “此乃绝密之事,恐圣上震怒!”御史大夫小心翼翼的说道。 秦嫣冷冷的望了他一眼,御史大夫瞬间噤声。秦嫣继续说道:“天下士子,不过皆是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 老御史嘴角抽搐,他也是士子出身。 第二日,新的消息弥漫在京城。天凉郡防守异常艰难,兵力早已损失大半。而塞外,蛮王竟然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而来,恐只有半月就能与天凉郡外的胡日和部会师。 此消息顿时掀起了巨浪,京城中人人人自危,没曾想国家竟到了如此危难之际。士子舆论又出现了新的导向,国家都如此危急了,临阳公主还耍小脾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周若彤知道后气的直跺脚,“该死的妖后!” 这时候,晋王萧成渝的回信也到了,信上只有四个大字,本王不许。晋王妃顿时觉得头大,这个王爷,只会给自己增加负担。 萧成渝不止写了一封信,随信的还有一道密奏进了皇宫,奏疏虽是暗卫密奏,说的却是平常事。奏疏上说,河北局势稳定,不多日即可平顶叛乱,只是晋王有些想念京城。信中萧成渝在问候了皇帝的身体后,特意问起了妹妹的情况。 老皇帝直接把这封奏疏丢在了地上,不愧是自己生的好儿子,先说了河北的局势,在关心一下自己妹妹的生活情况,这一手绵掌拍得让人说不出话了。老皇帝很不爽,他最讨厌有人威胁他了,哪怕是儿子也不行。 终于,礼部敲定了具体的日期。乃是下月初一,黄道吉日,宜出嫁。 全京城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临阳不干了,先是一连哭了三日,最后竟闹得上吊自杀,好在有护主家仆救下。 老皇帝听到消息后冷冷的笑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倒是女孩儿家百年不变的真理!” 见老皇帝不为所动,周若彤算是无奈了。 更棘手的是,老皇帝竟然派了暗卫监视起了临阳公主府。 虽说老皇帝觉得临阳公主只是耍脾气闹闹,但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可怕,所以有些措施还是要做的。 周若彤最近也是茶饭不思,临阳公主这事棘手的很。若是真的嫁给了蛮王,估计秦成表哥会疯,萧成渝会疯,她也会疯。两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一起疯了,这很可怕。 深夜,枯瘦的战马在京城门外徘徊。马背上的黑斗篷的双目中射出复杂的目光,他望了望高大的城墙,觉得攀爬上去有些费劲。 另一人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何必多此一举?老夫自有进城良策!” 说罢,那人就一踢马身,马儿嘚嘚嘚的来到了京城城门下。最近早就戒严的京城守军见两个黑斗篷的男子骑着枯瘦的老马深夜来此,顿时如临大敌。 护卫军瞬间赶来,甚至惊动了守城将领,那将领冷声喝道:“来者何人?” 马上一人明显不惧,直接自怀中掏出一物丢了过去,守城将领接过,一见金牌上的晋字,顿时大惊失色道:“原来是晋王府的贵客,小的有眼无珠,还望恕罪!” 马上那人冷冷道:“还不快开城门。” 城门开后,两人骑着马进了皇城。其中一人自守城将领身边经过时,守城将领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但毕竟只有一瞥,他也没想起那人究竟是谁。 第二天,他想起来了,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第142章:公主跑了 深夜,晋王府的大门被敲开。 门童探出头来,只见两个裹着黑斗篷的男人站在门口,门童会意,忙开门迎进。 门童打量了四周一眼,确保无人后,厚重的红漆大门合上,空留一对石狮子孤零零的守卫着晋王府。 现在京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由不得他不小心。 厅堂内的周若彤见到来人后,面露喜色,她赶忙招呼道:“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两人脱下厚厚的黑斗篷,老人笑道:“数月不见,王妃倒是会埋汰老朽了。” 说话的,正是张叔。另一人显得有些着急道:“公主可好?”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说道:“大老远的跑来,本王妃倒是担心个要死,你倒好,上来先关心临阳公主!” 年轻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是秦成。 他说:“我也是才得到消息,星夜兼程,刚赶到大梁皇都!”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塞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成面色一寒,说道:“还不是顺王府家的两个白痴儿子闹得!” 周若彤心想,果然如此。 皇后怂恿顺王,两位王府出来的公子赴军,说是历练,实则削权,只是不想见辅国公府一家独大罢了。再加上老皇帝求胜心切,萧保梁萧保君初出茅庐,只会纸上谈兵,才酿成如此大祸。 但辅国公秦朗乃是沙场老将,被誉为当世军神,也不可能没有后手,怎么会一败涂地,周若彤又问道:“舅舅就没什么后手准备?” 秦成喝了一口热茶,连日来的山野行军,早已让他苦不堪言,他休息了一下,说道:“现在我军藏于凉山内,父亲的意思是等待时机!” “还有多少人马?”周若彤着急的问。 秦成想了想了,说道:“排除先前战死的士兵和老弱病残,大概还有八九万人。” 周若彤的脸瞬间舒展开来,八九万虽然不比昔日的四十万大军,但也不是少数了。 顿了下,周若彤内心已有了主张,她揣度出了舅舅的深意。 按兵不动,是在等待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个机会,需要时间。 周若彤听闻具体消息后,不再着急,秦成却急了,他说道:“表妹,这朝中究竟是如何一个情况?” 周若彤淡然一笑,没有回他,反而望向张叔道:“张叔,天凉郡究竟是什么一个情况?” “局势不容乐观!”张叔沉声道:“先前,左相带去的六万人,加上原天凉守军五万,总计十一万人马,现在只剩下五万余人在苦苦硬撑。” 周若彤面露凝重之色,她说:“还能撑多久?” “老朽连日来两地奔波,左相大人本身就熟读兵法,又有辅国公做参谋,再加上左相在百姓之间呼声极高。江南等地有无数士子赶来参军,想来个把月是能支撑的。” “好!”周若彤直接站了起来,喜道:“本王妃果然没看错人!” 秦成再也按耐不住了,也跟着站了起来,说道:“若彤,公主究竟怎样了?” 周若彤笑了,“先前你俩瞒了所有人,现在知道着急了?” 秦成老脸一红,道:“你可别说风凉话了,表哥我都快急死了。” “那你想怎的?”周若彤反问。 秦成语塞,瞬间又丧气的做了回去,无奈道:“老秦家一门忠心为国。此乃是圣上的旨意,我秦成愿意跪死在宫门前,直到皇帝陛下回心转意。” 周若彤气乐了,“你倒是个好汉子。你跪死了,让公主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秦成没好气的问道。 周若彤双手叉腰,说道:“狠得不如绝的,你要釜底抽薪,本王妃就破釜沉舟。” 周若彤望向秦成和张叔,也没好气道:“愣着干嘛啊,还不快随本王妃去公主府!” 深夜,晋王府的大门又开了,一顶轿子自王府内缓缓而出。转了个弯,来到了隔壁的公主府。临阳公主府周围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的都是皇城禁军,充满了肃杀气息。 周若彤自轿子上落下,来到了临阳公主府门前,作势就要进去。守门的将领走了上来,说道:“王妃为何深夜出行?” 周若彤冷冷的望着此人,声音中不带表情的说道:“怎么,你禁军还查到本王妃头上来了?” 那人满脸赔笑道:“自然是不敢。只是先前圣上有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公主府。王妃若是非要深夜造访,还请回宫请道圣旨。也别难为奴才。” “放肆!”周若彤直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怒道:“可是因为晋王不在朝中,尔等见我以弱女子好欺负不成?” 禁军首领平白无故的被扇了一巴掌,敢怒不敢言,他说道:“微臣也是奉旨办事,还请王妃恕罪。” 周若彤见他油盐不进,冷哼道:“你是奉旨办事,本王妃就不是奉旨办事了?先前父皇召我与右相御史大人一道进宫,曾对我言,需妥善安抚公主殿下。难道口谕不算圣旨?” 那将领顿时无语,这个晋王妃,实在难缠。 他久居深宫,自然和皇后有些关系。先前出宫前,皇后特别嘱托过,防火防盗防王妃,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他如何敢马虎。 无奈,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既如此,还请王妃多走两步,请道圣旨来吧。” 啪—— 又是一巴掌。 “好哇,你真当本王妃好欺负不成?你奉旨而来,本王妃也奉旨而来。你让本王妃大老远的去取圣旨,你怎么不去请道不让本王妃进去的圣旨?” 一席话,两个大嘴巴子,那守卫是彻底的怂了。 真的是,长脸了,周若彤看都不看他一眼,推开守在门口的两人就直接走了进去,望着周若彤的身影,那禁军守卫总算明白了为何先前坊间有言,晋王萧成渝怕老婆。 家有悍妇,怕这样的老婆,不丢人。 临阳公主一脸半死不活的表情瘫倒在卧房内,见到周若彤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立刻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抱住了周若彤道:“皇嫂,你救我呀!” 周若彤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无事无事,嫂子这不是来了嘛!” 卧房内的灯火突然被人吹灭,屋顶上的两名暗卫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翻身下墙,悄悄摸到房前。门猛地被拉开,暗卫不曾留意,差点摔了进去。 “看什么看,女儿家脱衣服洗澡你也看?”周若彤对着消失的暗影骂道。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哪有王妃大晚上的来找人洗澡的,这不是找茬吗。 许久后,待在门口的禁军守卫都等的着急了,他已经悄悄地派人去了凤仪宫禀报此处消息。想来不久就有回信。她周若彤是王妃,他不敢怎么着,可王妃上头,还有皇后呢。 收到消息的皇后秦嫣大叫不好,立马命人备轿,也不请旨,火速的朝临阳公主府前来。 公主府的大门被推开了,一袭宫装的周若彤被裹得严严实实。见周若彤出来后,守卫赶忙上前问道:“王妃,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周若彤嗯了一声,那守卫有些纳闷,先前进去时可不是这么个气场。周若彤不发一言,直接朝轿子走去,守卫想多问两句,但一想起刚刚生疼的两巴掌,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周若彤一见到秦成,顿时哭出声来,她猛地拉下斗篷,扑在秦成怀里,说道:“临阳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秦成哥哥了!” 秦成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水,说道:“戎马倥偬,岁月不易,往后的日子不再有京城繁华,皇室富贵,公主你准备好了吗?” “君到处,即是我心归处。” 一旁的张叔听着两个小年轻肉麻的情话,顿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转念一想,还是年轻好。 晋王府的轿子并没有直接回到隔壁的晋王府,而是自门前经过,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小巷里,备着三匹快马。 驾的一声,马蹄声惊扰了京城的夜。 守城的将领望着三个黑斗篷,心想今夜倒是奇怪,进去了俩,出来了仨,不知晋王府的王妃又是闹哪出。 秦成三人出城后,凤仪宫的座撵也到了临阳公主府门前。皇后秦嫣下了座撵,守卫忙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皇后娘娘千岁!” 秦嫣点了点头,说道:“晋王妃进去了?” 守卫不敢隐瞒,说道:“进去了,只是待了一会,又走了。” 皇后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好,就问道:“走的时候就她一人?” “回娘娘的话,只有晋王妃一人。” 秦嫣心中稍安,她准备回去,想了一下后,又觉得不妥,转身又进了公主府。屋顶上的暗卫见皇后也来了,不禁露出了惊容,怎么大晚上的,皇后也要来洗澡? 皇后见公主卧房烛光闪闪,心中更是舒了一口气,她推开门,里面的场景把她惊呆了。周若彤坐在床边,脚上的裤管撩起,竟然在泡脚。 周若彤见到了皇后,哗啦一声,脚自盆中抬起,溅起一地水花。 她抽出毛巾擦了擦,边擦边说:“儿臣不知母后深夜来访,未做准备,母后莫要怪罪。” “临阳公主呢?”皇后强忍着没发作。 周若彤穿上了鞋,耸了耸肩道:“这个儿臣就是不知了,许是公主贪玩,出去捉蟋蟀去了吧!” “你把公主拐哪去了。”皇后再也受不了了,一把狠狠地拉住了周若彤,满面寒霜的说道。 周若彤抽出了手,冷笑道:“娘娘这是哪里话,我怎的知晓公主殿下去了哪里。” 第143章:战河北 皇后感觉快要气疯了,她伸出手,上去就是一巴掌。周若彤早有防备,轻轻地一跳,躲过了皇后的巴掌,到了门口,周若彤露出笑脸说:“母后呀,时候也不早了,若彤就先行回去休息了,若是母后有公主的消息,记得通知我。” “贱,人!” 咆哮声自屋内传出,紧跟着的还有摔碎东西的哗啦声。周若彤拍了拍胸脯,奶奶的,还好老娘躲得快,死妖后那一巴掌来的够劲道。 门口的守卫见周若彤换了身衣裳大摇大摆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瞪大的眼睛像鸡蛋一样,守卫结结巴巴的说道:“王妃,您怎么又出来了。” 周若彤拍了拍他的肩,显然心情不错,她说道:“好好看门,有前途。” 说罢,周若彤就一路小跑,回府睡觉去了。 第二日,公主逃婚的消息震惊朝堂。老皇帝将勤政殿的桌案掀翻,刚进门的李贤妃一露头,就立马退了回去,刚好赶上了满脸不善的皇后。 “呀!皇后姐姐来啦。”李贤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皇后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进了勤政殿,刚好瞧见老皇帝在发飙,皇后也是惊悚,站在旁边不敢说话。老皇帝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现在公主跑了,可是随了你的心意?” 皇后心里委屈,周若彤那贱,人拐跑了临阳,本宫比你更心急,你冲我发什么火。 她露出了惨白的笑容,说道:“皇上这是哪里话,临阳许是出去玩上几日,想来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玩几日?”皇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皇后秦嫣,秦嫣一咬嘴唇,寒声道:“陛下生气,对臣妾发火也是无济于事。要怪就怪那晋王妃,昨夜跑到公主府,拐跑了公主。” “那些守卫没长眼睛吗?好好地一个活人就能被拐走?”皇帝一声咆哮。 秦嫣吓得哆嗦,不管她再强势,天子震怒,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老皇帝的气差不多消了,命人收拾了残局,然后对皇后说道:“传朕旨意,宣御史大夫和右相进宫面圣。” 两位老臣一入勤政殿,皇帝就开门见山的说道:“现在临阳公主跑了,尔等有何看法。” 两人早已接到消息,周霖宜知道跟她那好女儿有些联系,自然不敢说话。 御史大夫早就看周若彤不顺眼道:“先前公主府守卫曾有言,晋王妃深夜去了公主府,想来必定和公主消失一事有关,请圣上严查。” 周霖宜不满了的瞪了一眼,这个老御史,真的是越来越不给自己面子了,他不满的说道:“小女与公主交好,乃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深夜造访,也非不妥,小女说了,她去的时候公主就不在府中,如何将罪责一并推给小女?” 御史冷笑道:“右相大人偏袒女儿,岂能颠倒黑白?” 周霖宜刚想反驳,老皇帝不耐烦的打断道:“朕现在问你们的是,蛮国和亲,现在公主没了,我们拿什么议和?” 两人互相一怔,都不说话了,议和的事算是泡汤了。 朝堂上,蛮军特使听说此事后,当场发飙,堂堂大梁国,不想嫁就不想嫁,还平白的编出此等谎话,岂不是侮辱我国。 特使扯着嗓子在朝堂上大声埋怨,周霖宜拉了拉他,示意他闭嘴,他说:“再聒噪,估计你今天走不出这皇宫。” 特使当场闭嘴,公主没见着,在丢了命,岂不是更加不值得。 消息传回了天凉郡,胡日和一剑砍断了中军帐内的桌案,“大梁朝廷欺人太甚,不血洗皇城,我胡日和不配做我国统帅!” 张甫之听完禀报后,苦笑的摇了摇头,“你个周若彤,是把老夫往死路上逼啊。”张甫之虽然赞同议和,但是骨子里那文人的倔强性格又让他觉得这割地嫁女乃是奇耻大辱,刚好晋王妃搅黄了此事,他也觉得舒畅。既然要战,那就战吧!反正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萧成渝受到王妃的来信后,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心疼宝贝了这么些年的小妹,竟然被秦成那厮给拐跑了。 萧成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转而他又担心起周若彤来,触犯龙颜,本王又不在身边,也不知周若彤扛不扛得住。 萧成渝起身动笔,写道:王妃劳累,本王心中甚是挂念。朝中大小琐事,一切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凡事待本王回京后,自当有所了断。 周若彤收到回信后,也是苦笑,她知道萧成渝关心她的安危。但是深处漩涡之中,内里是各种暗力,若想抽身,谈何容易。 周若彤摊开信纸,写道:王府内凡事皆顺,王爷不必挂念。自皇城一别,不觉已满月有余,自当唏嘘。夫在外,为国尽力;妻在内,为家尽责。千言万语,不知自何起,唯有两字,珍重!珍重! 萧成渝望着晋王妃的来信,觉得有些暖,也觉得有些沉重。 平定叛乱需要时间,天凉御敌也需要时间,整个大梁国都需要时间,时间啊时间! 石敢当自上次一别后,回到了河西郡的郡守府。他唤来了李成,李成有些不敢正视他的双眼,石敢当淡淡的说道:“晋王萧成渝携带大批粮草在河北郡内。河北全郡共有五万余人守卫,你有何看法?” 李成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干他娘的。” 石敢当没有说话,缓缓地起身,对李成说道:“李兄,你跟了多久?” 李成心中一凉,心想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就说道:“小弟早在起义前就与大哥相识,彼此间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绝无二心。” 石敢当点了点头,说道:“我与你六万兵马,前去攻打河北郡。事成后,一鼓作气,直袭京城。” 李成闻言大喜,说道:“哥哥若有此意,如何不早说,拖到如今。” 石敢当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的说道:“你快去吧,为兄静候佳音。” 李成领命去后,石敢当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厅堂里。他虽然不愿流血,但是他的内心也是明白。天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祸。防止人祸的最佳途径,是能人当皇帝。 萧成渝是个能人,但需要考验。李成的六万精锐,将是萧成渝的第一场考验。如果萧成渝胜了,那么也就证明这个王爷有能力庇护一郡的百姓。日后他做了皇帝,自然也能庇护一国的百姓。 萧成渝久等石敢当的消息,不曾想等来了六万大军。萧成渝的一手锤在桌面上,桌子吃重不足,化成满地木块。 “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河北郡外,萧成渝白袍白马,英姿飒爽。 李成骑着一匹黑马,手握长枪,挥起长枪朝前一指,冷声说道:“前面的谁是萧成渝,让他出来答话。” 萧成渝纵马向前,冷冷的望向前方,李成收起长枪,笑道:“你就是朝廷派来的王爷?” 萧成渝观他面带讥讽之色,也不想搭理他。 李成继续说道:“滚回京城,通知你那皇帝老儿,洗干净脖子等老子来收!” 说罢,左右哈哈大笑。 对于这种人,萧成渝只奉行一个原则,能动手绝不逼逼。 战马嘶鸣,萧成渝直接奔袭而来。看到萧成渝一个人杀来,李成冷笑:“好胆!看老子取你狗命!” 长枪在烈日下闪着寒光,如同银蛇乱舞,萧成渝侧身避过,佩剑一出,贴着枪身划去。刺啦啦的刺耳声让人心烦,满地撩起无数的火花。 李成大叫不好,长枪松手,转身就退入大军之中。萧成渝身后的河北郡见状,立马催马跟上,顿时喊声响彻大地,烈日之下,原本的父老乡亲们在彼此厮杀。 天凉郡的守卫越来越艰难了,自从大梁皇都传来了公主毁约的消息后,胡日和像是一头受伤的老狼一般猛烈的撕咬着这座孤城。 张甫之的压力越来越大,手上的兵打的越来越少,但他不敢败,他败了,大梁就亡了。 他总是对身边的将领们说,兄弟们挺住,朝廷很快就会有人支援的,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除非老皇帝会撒豆成兵的神技,朝廷派不出任何可用之人。 河北郡的战场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萧成渝年少时就常在塞北军营历练,乃是排兵布阵中的一等一的好手。五万守军,他亲自率领三万作为主力。另两万,一边交与暗卫率领,埋伏在东方,一边交与郡守率领,埋伏在了西方。 两军主力交战,萧成渝将三万守军化作了一字长蛇阵直接插入敌军腹地。猛然间被一只军队插入,叛军大乱。 但李成也非泛泛之辈,迅速调遣军士,叛军成半月之形,包围而去。 包围圈形成后,萧成渝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传令兵朝天放了一声响箭。埋伏在东西二侧的大军嘶吼着杀出,如两只猛兽张开血盆大嘴自半月的包围圈中咬下了一块血肉。 萧成渝阵形不变,一字长蛇阵继续朝前推去,如同长矛一般要将敌人贯穿。 这下子,六万叛军大乱,萧成渝在混乱中寻找李成那厮。却发现那厮早已偷偷溜走。 天凉郡,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 死尸遍地,乱箭横飞,攻城木和落石齐响。 张甫之换上盔甲,手执利刃,亲自来到了城楼上指挥。 一日后,天凉郡损失惨重,但还是没有打下来。 夕阳中的胡日和望着那座古堡,面色有些寒冷。天凉郡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山中草木落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为攻城带来了莫大的阻碍。短期内,若是里面的人死战到底,还真不容易打下来。 紧跟着,胡日和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如果真的可成,不出半月,大梁就真的亡了。 第144章:时候差不多了 李成满脸狼狈的望着石敢当,“大哥,萧成渝那厮绝非善茬,真的不好惹!” 石敢当冷冷的望着他,一战,折损三万兵马,这就是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区别。 石敢当坐在太师椅上,沉思了一会,说道:“那萧成渝既然像你说的如此厉害,那我等降了可好?” 李成一听,连忙摇头道:“大哥,此事万万使不得,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王侯将相,荣华富贵都在前面等着我们,如何在此刻放弃?” 石敢当笑了:“兄弟说话在理,那我再与你三万兵马,可有把握拿下河北郡?” 李成沉思了一下,说道:“先前是我轻敌,这回,铁定要了那厮狗命!” 石敢当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待兄弟佳音了。” 李成大喜,直接领命而去。 第二日,李成又带了六万人马在河北郡下叫骂。 萧成渝出门看了看,发现又是那草包,当下眉头皱起,这个二百五怎么又来了。 郡守凑上前来,说道:“王爷,昨日杀得他大败,今日还敢来叫战,真是竖子。微臣愿领兵五万,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萧成渝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关上城门,不管对方如何叫骂,不去管他。” 郡守有些不明白了,昨日才有大胜,今日怎的又怕了。 萧成渝倒不是怕了,而是觉得此间会有蹊跷。石敢当他见过,此人那是大智若愚之人,颇具将帅之才,行事断断不会如此莽撞。 三十万叛军,若是一股脑的全来了,萧成渝就是大罗金仙也保不住河北郡。河北郡地处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可是石敢当却派李成两次过来送人头,保不准有什么诡计在里面。 萧成渝想了很久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的他想找人商议一番。发现除了老秦家,竟没有一个说的上话的人。 而老秦家,老的不知躲在哪片老林子里,小的刚拐跑了他妹妹,他也是头疼的很。 猛然间,萧成渝眼中精光一闪,家里的王妃不是老秦家的嘛。想到此处,他就起身动笔,将今日的疑惑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 周若彤收到回信后,骂道:“写信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本王妃,竟搞这么些破事!”话虽这么说,周若彤还是认真的思考了很久。 信中说,石敢当乃是一仁义之人,造反乃是被逼无奈,算是典型的官逼民反了。 先前他二人也有密谋,现在石敢当却是一反常态,连日鏖战,不知是何缘故。 周若彤仔细的想了下,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摊开信纸写道:心齐,则事成;不齐,则事败。 写完后,周若彤又加了一句:王爷保重身体。 萧成渝收到信后,眼前一亮,周若彤的一句话,立马点醒了他。他立刻唤来了郡守问道:“本王问你,那李成是哪里人士,在叛军中地位如何?” 郡守不知王爷为何说这样的话,就说道:“回禀王爷,那李成原是河西郡李家庄人士。此人先前就勇猛好斗,石敢当揭竿而起后,他最先响应,目前是叛军中仅次于石敢当的二号人物。亦是非常强势的主战派!”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你个石敢当,好算计。 信纸在两地传递,彼此间以耗费三日。一连叫骂了三日的李成坐在河北郡的城楼下扇着热风,“他娘滴,原想着萧成渝这厮也算的上人物,未曾想竟是个缩头乌龟。” 话刚说完,城门猛然大开,经受了三日的辱骂而始终不吭声的河北守军这回是憋足了一肚子怒火。喊杀声叫天,李成见大军说来就来,当下慌张,一个不稳率了个跟头。 迅速爬起的他见大军已然临近,为首的正是白袍白马的萧成渝,他赶忙上马,朝后逃去。领兵将领如此,其余叛军更是溃不成军。这回,萧成渝率领五万大军,连排兵布阵都不需要,直接又斩杀了近三万人马。 深夜,李成满脸晦气的坐在郡守府,说道:“萧成渝那厮诡计多端,趁我等休息时突然袭击,实在可恶。” 石敢当不说话,心想,萧成渝怎么没把他杀了。 这时候,门外有人来报,“禀报,门外有一长相怪异之人求见。” 李成心情正是不爽,直接一挥手说道:“不见不见,没看见我和大哥商议大事吗?” 石敢当倒是耐得住性子,说道:“宣他进来吧!” 那人脱下厚厚的斗篷,露出了蛮族特有的服饰。石敢当双眼目露寒光,冷冷的说道:“尔等蛮子,来我处作甚?” 那人见石敢当语气不善,当下赔笑道:“莫要怪罪,你们中原有言,远来是客!” 石敢当冷哼一声,直接站起,说道:“屠戮我族百姓,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寸草不留,尔等是何客人?速速离去,小心尔等狗命!” 那蛮子一听这话,强忍着没发作,继续露出笑脸,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梁话说道:“我奉我军主帅之命,特来送一份厚礼。” 石敢当看似粗犷,实则心细。临阳公主和亲一事早已传遍全国,他自然心里明白,现在蛮军来此,想来是结盟一事。当下,他大怒道:“把此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听到厚礼后,李成眼珠子一亮,说道:“大哥且慢,听听这蛮子有何话说。” 那蛮子先前听他们要打死自己,心里也是不爽,冷哼一声,说道:“我军主帅敬你是条汉子,本欲将大梁江山相赠,未曾想你倒是蛮愚之辈。” 石敢当大叫不好,刚想直接抽检斩了他,李成却抢先一步死死地拉住那人的手,满脸狂热的说道:“将军此话怎讲?” “我蛮军三十万受阻于天凉郡,但攻下天凉不过早晚。你们有三郡,却坐拥三十万大军,若是弃了这河北郡,绕道直袭大梁皇都,如此里应外合,我等瓜分了他大梁!” 李成闻言大喜,石敢当满脸乌黑。 造反,也是被逼无奈,关起门来,不管打成怎样,都是自家人,可若是援引蛮族,那就是辱没祖先了。 石敢当寒声道:“尔等在天凉受阻,还想拖我等下水,若是弃了河北郡,到时候萧成渝率领五万大军袭扰我军后方,如何是好?” “五万而已,不足为惧!”李成不屑的说道,他继续对那蛮子说道:“若是大梁皇城破了,当如何瓜分?” “以中原为界,四郡自河北河南到塞北归我国,河东河西自江南粮仓归于尔等!”那蛮子正色道。 “大梁国库如何分配?”李成继续问道。 “金银珠宝,我军不动,全部归你们!” “有何凭证?” “蛮王愿与尔等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永世安好!” 李成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干!” 蛮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望向满色不善的石敢当。 石敢当心里明白,李成早已被打动,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故意露出笑脸,说道:“天赐良机,我等自然没有不接之理,客人远道而来,请先下去歇息,我们明日详议。” “如此甚好!” 待那人走后,李成满脸狂热的望向石敢当,说道:“哥哥,我们真有机会当皇帝啊!” 看着那张狂热的脸,石敢当知道,是他自己想当皇帝。 他假装露出微笑道:“此乃良机,断不可错失,但我等也得先解决河北之事。这样,我再与你五万兵马,定要一举解决河北萧成渝!” 一听又给了五万兵马,李成激动的跪在了地上,说道:“此次断不辱使命,一举拿下河北郡,解决萧成渝。” 解决了萧成渝,就得解决这个兄长了,毕竟皇帝只能一个人做。 次日,八万大军严阵以待。萧成渝站在城楼上,见这回李成学聪明了,待在了大军之内。萧成渝露出了抬头纹,这回来了八万,先前两场战役,除去战死的和老弱病残,自己的可用之兵也仅有四万。 两倍于己,石敢当那厮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成渝想了一会,唤来了暗卫,低头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唤来了郡守,低头嘀咕了几句。 号角声吹响,这回领兵出征的乃是河北郡郡守。李成嘲讽道:“观我八万大军,萧成渝怕了,派了此人前来送死。” 这回,河北郡太守这回带了四万人出战,算是全部主力。但其中一万乃是城中壮丁,萧成渝抽走一万,但是又不能被对方发觉,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之事。 喊杀声冲天,这一站,河北郡郡守打的异常吃力。 八万大军包围了四万大军,河北郡郡守奋勇厮杀。砍死一个,堆上来两个四个八个,杀之不尽,河北的四万兵马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叛军后方尘土大起,大梁军旗在风中飘舞。为首的正是晋王萧成渝。李成遥遥望去,只见战旗飘飘,尘土飞扬,观那些战旗的位置,恐怕得有四万有余。 当下大惊,这下子人数优势没了,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打不得,得撤。 叛军将将领慌张,周围的人也是慌张,情绪很快弥漫了全军。 内里的郡守压力大减。萧成渝哪有四万人,不过是多准备了些战旗,士兵们拖着树枝虚张声势罢了。 被唬住的李成急忙收兵,萧成渝摔着一万人冲杀了进去。斜刺里,一支黑衣人组成的小队杀了进来。他们训练有素,并不恋战,直接朝李成处赶去。 那是暗卫,李成目睹了这支队伍的恐怖实力。 周围的兵士还没看清对方的武器,就已下了黄泉。李成自知不是对手,骑马就跑,却迎面对上了找他许久的萧成渝。 第145章:好消息 混乱中,不知是谁一声高喊,“主帅已擒!”众人怔怔的回望而去,不知是谁先丢下了武器,很快,丢盔卸甲的举动弥漫了整个大军。 河西郡的城楼上,石敢当双手叉腰,他看到了八万大军的威风凛凛,也看到了残兵败党的丢盔卸甲。 左右有将士上前,说道:“大哥,李成兄弟被擒。我等是救还是不救。” 石敢当抽出了佩剑,但没有率军出城,而是一个人来到了郡守府的客房内。 蛮子见到石敢当,忙迎向前,回应他的只有一剑寒光。 鲜血飙出,至死他都不知道石敢当为何要杀他。 望着跪在地上的叛军,河北郡守来到萧成渝跟前,“王爷,此乃叛匪。罪大恶极,当就地正法!” 萧成渝听完后,也抽出佩剑,来到了李成跟前。李成双目惊恐,六神无主,他还没当上皇帝呢,不能就这么死了。 咔擦一声,绑在手上的绳索被斩断,李成露出了疑惑的目光。萧成渝瞪了他一眼,说道:“滚!” 李成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见萧成渝真的无意杀他,就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徒步朝河西郡狂奔而去。 “王爷,这是放虎归山啊!”河北郡守上前劝道。 萧成渝一声冷笑,“此等人物,也算的上是虎?” 郡守不敢多言,但心中不满,不管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战场得胜,也不该如此莽撞,当永绝后患。 萧成渝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石敢当让李成试了自己三次,那自己试他一次又何妨。想借本王之手除去异端,本王嫌脏。 李成拼了命的跑回了河西郡,一见石敢当就说道:“哥哥,那萧成渝可了不得。我们别和他打了,带上蛮军特使,直袭京城,来个里应外合!” “那蛮子死了!” 石敢当取出一块布小心的擦拭着手中的佩剑,寒声的说道。 阳光自门外射进,透过寒冷的佩剑折射在石敢当的脸上。一块亮白色配上那特有的农家汉子的黑脸显得有些不着调。 “死了?”李成一跃而起,“哪个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杀特使?” 石敢当手中的佩剑方向一转,折射的阳光刺得李成睁不开眼。等他重新睁开眼后,却惊讶的发现自己那无头的尸体。 头颅落地,眼中透露着临死前的震惊,疑惑,愤怒和不甘。 失去头颅的身体重重的朝后倒去,石敢当看都没看一眼,他叫来了副将,问道:“晋王萧成渝现在如何了?” 那副将被刚才的一幕吓傻了,忙跪在地上颤声说道:“萧成渝还在城外,既未杀人,也未放人。” “他这是在等我呀!”石敢当一声叹息,悠远绵长,响彻在空落落的郡守府内。 萧成渝依旧冷冷的站在河北郡的城门口,身前跪着的数万俘虏,他既不放,也不杀,他在等人。 远处,有一黑点缓缓地朝这边移动。萧成渝抬头,双目眯成了一条小缝隙。 渐渐地,黑点放大,化作了一个人影;渐渐地,人影清晰,萧成渝眯缝着的眼睁开,他认出了那人,那是石敢当。 石敢当孤身一人来到了河北郡,一个包裹丢出,在萧成渝脚下散开,露出了两个人头。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石敢当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佩剑,说道:“罪将前来赴死!还请王爷饶过三郡百姓!” 河北郡守赶忙上前接过佩剑呈给萧成渝,萧成渝依旧不发一言,他负着双手转身,“待他进城。” 萧成渝没有杀石敢当,而是将石敢当带到了河北郡深处的一地。 之间此处门外有数名黑衣卫士把守,周围还穿插着不同于先前交手的河北郡官兵的卫士。 黑衣人见萧成渝来了,施了一礼,然后开锁开门。萧成渝负手而行,石敢当跟了进去,里面数十里堆满了颗粒饱满的谷子。 “这么多粮食,三郡百姓可还够吃?”萧成渝的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除了冷笑,这是他来河北郡第一次发笑。 石敢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谢过王爷!” 当晚,河北郡的消息化作一封信笺被暗卫快马加鞭的送往京城的晋王府。萧成渝没有选择直接上报朝廷,他知道,周若彤会处理的更好。 这两天,满朝文武都将矛头指向了周若彤,皇帝也不想保她,连续数道圣旨下传让她去勤政殿一叙,周若彤装病不起,买通太医,假装风寒。气的皇帝掀翻了好几张新桌子。 收到信后的周若彤一扫病容,容光焕发。她急急的穿戴好服饰,就要出门,春华忙问道:“王妃这样着急,是要哪里去?” “进宫面圣!” “啊?”春华一惊,顿时慌不择言的说道:“王妃刚放跑了公主,这个节骨眼上面圣,不是找死吗?” 周若彤白了她一眼,也没空解释,急吼吼道:“快给本王妃备轿!” 勤政殿内,望着跪在窟窿底下傻笑的周若彤,老皇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将奏疏扔在了周若彤的面前,说道:“瞧你办的好事!” 周若彤跪着捡起了奏疏,上面皆是暗卫传来的天凉军情,显然天凉郡的情形不容乐观。周若彤说道:“父皇若要治罪,儿臣无话可说!” “你!”老皇帝一个你字,接着就没了下文。 这个王妃,这个儿媳妇,真的是个极品,专门克他们大梁皇室萧家的。 老皇帝坐在了龙椅上,深深地吸了口凉风,缓缓地吐了一口热气,他说道:“朕问你,临阳去哪了?” “儿臣不知!”周若彤实话实说道,秦成带着临阳公主跑了,鬼知道他们一头扎进哪个深山老林子里去了。 老皇帝的胸腔凸起,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饱满的气球,若是气在多些,就该炸了。 周若彤知道老皇帝临近爆发的边缘,和萧成渝有点像,就适时的给他降降温道:“儿臣有好消息带给父皇!”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皇帝狐疑的望向周若彤。 “启奏父皇,王爷来信,河东河西河南三郡叛匪基本平定,剩下的就是赈济灾民,希冀可以赶上今年的春种!”周若彤淡淡的说道。 老皇帝一跃而起道:“可有凭证?” 周若彤恭敬地呈上了萧成渝的密奏。 老皇帝看后,仰天长笑,再看这个儿媳妇,也发现顺眼了许多,就吩咐内侍看座看茶。 “晋王妃呀,不是朕说你。你心里向着临阳,这个朕知道,可是此次行事,过于莽撞,凡事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和亲一事,乃是缓兵之计,现在中原叛乱平定,朕依旧抽不出手对付塞外蛮军,国家依旧危难呀!” 周若彤暗骂了声老狐狸,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不露声色的说了句,“公主是跟我表哥走了!” 皇帝当下震怒,“秦成你好大胆。” 周若彤并不害怕,反而镇静的说道:“表哥敢如此行事,自当是准备迎娶公主的厚礼!” 皇帝闻言,先是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了。喜道:“秦家军还在?” “自然留有余力!”周若彤老实的说道。 “秦朗你个老匹夫!”皇帝一拳砸在桌子上,不知是喜是怒。他转而望向周若彤说道:“你辅国公府老秦家究竟想做什么?” “儿臣不知。”周若彤老实的回道。 “你会不知?”皇帝面带嘲讽。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儿臣只有猜测!” “说!” “蛮王御驾亲征,对于蛮军主帅胡日和来讲,攻下大梁国都自然重要,可是保卫蛮王安全则更是重要。” “你是说,秦朗会半路截杀蛮王的十万大军?”老皇帝问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但这只是儿臣猜测。” “秦家军还有多少人马?”老皇帝再问。 “十万有余。”周若彤说。 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凭借秦朗的本事,又有十万大军在手,截杀蛮王大军不成问题。到时候,蛮王遇险,胡日和必然回救,那时候天凉之危自然可以解决。” “父皇圣明!”周若彤恰当的拍了个马屁。 老皇帝却摇了摇头,说道:“蛮王大军十万,胡日和部至少还有二十五万,到时候秦朗腹背受敌,虽救了天凉郡,可秦家军将全军覆没。待到胡日和抽出手来,两军汇作一股,天凉依旧危矣。大梁依旧危矣!” “到时候,我们可以驰援嘛!”周若彤轻松的说道。 “朕哪里来的人?”老皇帝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周若彤露出了狡猾的笑容,说道:“王爷那里的人多着呢!” 老皇帝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又是恍然大悟,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周若彤指了指,说道:“可是成渝那小子托你来求朕的?” “父皇圣明,凡事都瞒不过父皇!”周若彤重新起身,跪拜在地。 老皇帝长袖一甩,说道:“朕准了,明日一早,就有圣旨到河北郡!” “儿臣待王爷谢过父皇!” “起身吧!” 起身后的周若彤望向皇帝,两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回,这儿媳妇和老公公倒是有点像,狡猾大大滴。 第二日早朝,河北郡的捷报传到京城,满朝震动。 萧成渝没带一兵一卒,竟然成功的平定了叛乱。 更让人震惊的是,老皇帝传旨,送了一块金牌和一柄宝剑赐给了萧成渝。 金牌是免死金牌,宝剑是尚方宝剑。 圣旨上只有一句话,生杀赏罚,尔自作主张。 圣旨还没到河北郡,秦成携着公主和张叔已经到了凉山。 凉山内的秦朗听完了张叔带来的口信,见到了临阳公主,露出了微笑。 秦朗搓了搓手,站了起来,望着天空道:“也是时候了!传我号令,全军准备,今夜行军,明日迎战蛮王十万大军!” “末将遵旨!” 第146章:刺杀王爷 一年四季,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凤仪宫都显得格外的阴寒。在此当差的宫女太监都苦不堪言,虽说是当朝国母,母仪天下,可自打皇帝有了昭云贵妃后,这凤仪宫的阴风冷雨就从未停过。 御史大夫,太子同坐一堂,上首处是皇后秦嫣。 御史大夫和太子的脸色都不太好,二人愁的是太子妃顾采薇的事。 太子妃即将临盆,可是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这让一向恩爱有加的太子感到了由衷的害怕。 他曾私下询问过太医,太医曾言,冒险生育,实乃大忌。太医的话,让太子显得更加焦灼。 皇后望向两人,说:“可是在为太子妃一事忧心?” 太子有些伤感的说道:“母后,采薇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冒险生育,只怕会有大祸。” 皇后秦嫣那长长的睫毛挑起,她问:“若依你的意思,可是想让太子妃放弃生产?” “母后,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儿臣年轻,只要采薇好好调养一番,想来自然容易受孕。” 太子的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神色。 皇后一声冷哼,“胡闹!祖宗庙堂,岂能没有后续香火,本宫看你是昏了头了!” 听完这话,御史大夫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谁家的孩子不是人生的,嫁入东宫后,自己的女儿倒好似成了生产工具。 太子不敢再回话,母后一向强势,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 皇后秦嫣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而是望向御史大夫说道:“顾大人,今日朝中之事,你可都知晓了?” 御史大夫点头,说道:“河北传来捷报,想那晋王殿下不日即可平定中原。辅国公秦朗突然现身,率十万大军阻击蛮王,想来蛮军主帅胡日和必然回救。如此,我大梁的内忧外患可解。” 御史大夫的脸上是挂着笑容的,毕竟在怎么说,他也是大梁皇朝的大夫,若是国亡了,也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皇后冷声道:“先前观顾大人面带喜色,本宫不知,这喜从何来?” 御史大夫知道皇后的心情不好,此间利害,他又如何不知。晋王萧成渝平定中原叛乱,乃是天大的功劳。辅国公府老秦家原有失地之罪,可危难关头,是秦朗挺身而出挡住了蛮王的后续部队。救大梁朝于危难之际,这可都是功劳。 如此一来,晋王萧成渝的势力将会如日中天,不管是在朝在野,都将稳稳地盖过太子。这自然是皇后不愿意见到的。 可是事已至此,他御史大夫也是无奈啊。 皇后说:“本宫知道,局势到了这般地步,乃是大势使然,但正所谓事在人为。我等亦不得不出些手段,力挽狂澜。” “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望了一眼太子,见太子依旧忧心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如此优柔寡断,如何能够成就宏图伟业。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又望向御史大夫说道:“此战过后,无论胜负,辅国公秦朗丢失塞北才导致如此大患,这是个把柄。” 御史大夫心里比谁都明白,搞了这么出大事,都怨顺王家的两个宝贝儿子。但顺王于皇帝有恩,聪明的人就不该提这事,可是一旦提了,就会让皇帝下不来台,如果要保顺王,就必须惩治辅国公。 但皇帝想来也没几年好活,得罪就得罪吧,“微臣必当牢记娘娘教诲!”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御史大夫想了一会,又说道:“但哪怕能削去辅国公一派,对于现在的萧成渝也没太大的影响。更何况辅国公于国有功,在朝野颇有威望,晋王的势力不见得会收到太大冲击啊。” “非常时期,自然非常行事。” 皇后站了起来,冷冷的望向窗外,悠悠的说道:“河北毕竟离皇城较远,这一不小心出了点什么事,也实属正常啊。” 御史大夫心中一寒,皇后是打算对萧成渝下死手了。 若是晋王死于非命,老皇帝怎能猜不出是谁做的。 御史大夫赶忙说道:“娘娘三思啊。” 皇后露出了轻蔑的一笑,说道:“皇帝疼爱昭云一脉,这个谁都看的出来,可是没了晋王,这皇位的继承人除了太子,他还能给谁?” “但晋王妃可不好对付啊,微臣怕她再横生事端。” “不会了。”皇后自窗外转身,悠悠的说道:“凡事要想万全,自当要有两手准备。” 娘娘够狠,御史大夫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河北,萧成渝收到圣旨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唤来了石敢当,说道:“圣旨已有明言,尔等生死,自有本王做主。” 石敢当跪在地上,说道:“罪民甘愿听凭王爷发落。” “罪民罪民,本王都听腻了。天降灾祸,官僚腐败,关尔等何事?” 萧成渝不悦的说道。 石敢当心中一暖,这个王爷,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其实内心自有是非。实乃贤王,若是此等人物当上皇帝,才是大梁之幸。 马队拖着浩浩荡荡的粮草出了河北郡。为首的正是萧成渝和石敢当。河北郡守有些不放心的跟了上来,“王爷,其余三郡毕竟风波未停,如此贸然前往,恐为不妥。” 萧成渝笑了,这个郡守倒是真的被先前的叛乱吓坏了,“胸中若无点气量,如何吞吐这大梁乾坤。” “话虽如此,但也不得不防。河北全郡还有守城军队四万,王爷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萧成渝懒得搭理他,一踢白马,就如离弓之箭朝前边冲去。 石敢当听到了先前郡守说的话,也纵马跟了上去,说道:“王爷真的不再多带些人马?” 萧成渝望了他一眼,说道:“本王是去赈灾,不是去镇压,带那么多人马作甚?” 石敢当摇了摇头,说道:“你乃当朝王爷,身份尊贵,三郡局势混乱,先前的郡守所言也不无道理。” “若是你连自己地盘上的局势都不能掌握,那也怪本王看走了眼。” 石敢当自然不在多言,先前的三战,是他对于萧成渝的考验,现在又何尝不是萧成渝对于他的考验。 石敢当在三郡百姓中呼声极高,先前石敢当传出消息,说是朝中来的王爷要给大家发放粮食,众多百姓自然是欢呼雀跃。 若是能吃的上饭,谁愿意在刀刃上讨生活。 粮食分为三队,同时去的是三郡。 萧成渝首先去的是河南郡,这里离自己最近。 城外三战,让萧成渝名声大起,许多百姓也是对此人又是好奇又是惧怕,毕竟一般能打仗的似乎都不好惹。 萧成渝进入河南郡后,欢迎的百姓侯立在两侧,怔怔的不敢说话。 他看到了想看自己又不敢看自己的百姓们,翻身下马,来到粮车旁,直接掀开车盖,说道:“乡亲们,受苦了!” 一句话,六个字,足以让百姓们欢呼。 两边夹道的百姓见到了车盖下的谷子后激动的跪在了地上,高声齐喊道:“王爷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朝堂上日日听闻的话语此刻自百姓的心中喊出,萧成渝第一次知道,那一声万岁承载了多少深情与厚意。 粮车一辆辆的驶了进来,百姓皆欢呼雀跃,蜂拥上前。 萧成渝也是心情大好,失去了防备,被人潮裹杂着推到了另一方。 一个村姑瞅准了机会,也冲向前去,在厚厚的人潮奋勇的朝萧成渝的方位而去。 两道的石柱边的台阶下,一个劳累的老农戴着斗笠显然对这些粮食不感兴趣。当村姑走入人潮后,他也走了进去。 不管是村姑模样的,还是老农模样的,都是寻常百姓人家,放在人群里都不会被多看一眼。 人潮汹涌,两个寻常人瞬间被湮没在内。 萧成渝正分粮食分的起劲,猛然间手臂被一村妇抓紧。村妇见了萧成渝,先是大喜,接着跪倒在地,哭诉道:“我丈夫孩子皆被饿死,王爷送粮,实乃民女的救命恩人啊。” 萧成渝见她哭的可怜,也是心中一软,百姓疾苦,乃是国难根源。 他安慰道:“莫要哭,本王多给你些粮食,等会再给你些银两。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这天灾人祸难不倒我大梁百姓。” 萧成渝说着,转身就去粮车里掏粮食。猛地一股寒意自背后传来,头皮发麻,久经沙场的萧成渝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利刃闪着寒光来到了喉口。 萧成渝已经来不及躲闪,作势朝后倒去。村姑手持利刃,也跟着朝前倒去。 周围的人见到有人刺杀王爷,当下大惊。人群尖叫着,推搡着,乱成了一团。 萧成渝空有一身本事,可是在这密集的人潮中也施展不出。眼见着那村妇的利刃刺向胸膛处的心脏,萧成渝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周若彤,自己算是没法回去和她道歉了。 咔擦一声,鲜血飙起,不是萧成渝的,而是村妇的。一个斗笠男子的冷剑贯穿了身前的百姓刺在了村姑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利刃滴在萧成渝的脸上。 萧成渝瞅准机会,上去就是一脚踹翻了村姑。斗笠男子乘此向前,一剑刺出,那村姑也是好手。 直接拽过一个百姓做盾牌。然后自地上跃起,一个扫堂腿掀翻了一种百姓,脚尖踩着人身就朝屋脊跃去。 斗笠男子紧跟着跃上了屋脊。石敢当和其余人见到了变故,忙拨开人潮前来。满脸狼狈的萧成渝自地上爬起,脸色挂着一层厚厚的寒霜。 他没有理会前来救驾的众人,也是一跃而起冲向屋脊。 好胆,敢杀本王,也要看你有没有那手段。 第147章:还有王妃 萧成渝刚上屋脊,瞬间又有数名黑衣人跟了上来。 泛着银光的软剑飞舞,却招招致命。 他抽出佩剑抵挡,顿时间黑衣白袍裹杂着银光在屋脊飞扬。 周围的暗卫也反应过来了,瞬间赶赴楼顶支援王爷。 嗖嗖的破空冷箭自两边的窗户内射出,数名暗卫冷不丁的被射杀当场。 来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用的武器又是怪异的软剑。底下刺杀不成,屋顶还有后手,屋内还有冷箭,显然是精心策划的袭杀。萧成渝越想脸上的寒意越重,这是铁了心的冲他来的。 再怎么说,河南郡都是石敢当的地盘。 瞬间,无数的民兵赶来,冲上了阁楼,接着又是一番死战。 但这些人都是死士,并未打算偷袭不成就撤退,而是对萧成渝的攻击更加猛烈。 “尔等何人?”萧成渝冷声喝问道。 “见鬼去吧!” 回应他的只有冷剑寒光。 渐渐地,随着民兵的加入,箭雨逐渐缩小,更多的暗卫加入了屋顶的战团。此次萧成渝来河北,兵带的不多,可是老皇帝给的暗卫可算得上慷慨。 萧成渝挥剑扫开了攻势,一跃跳出了包围圈,对激战中的暗卫喝道:“本王要两个活口。” 说完,萧成渝就极速的朝先前村姑撤退的地方奔去。 刚刚那致命的袭杀,险些让萧成渝交代在这里,这口气,他萧成渝咽不下。 奔袭近十里后,萧成渝遇到了归来的斗笠男子。 萧成渝停下,冷冷的问道:“那刺客何在?” 那斗笠男子抬头,萧成渝看到的是一张比自己还冷的脸。 他冷冷的说:“对方已走,你追也没用。” 萧成渝一剑砍断了身旁的怪石,然后问道:“那是何人?” “名唤凤刃,乃是皇后身边的死士。” 斗笠男子说完,就不理萧成渝,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萧成渝在问:“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停住,似乎在沉思,“无名无姓。先前是皇帝的人,现在是王妃的人。” 萧成渝不禁露出了苦笑,不曾想自己竟被王妃所救。 萧成渝还想多问些什么,刚抬头,却发现那人早已消失,此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石敢当带着大批的人马紧跟而来,见到王爷无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跪在地上道:“末将警卫不力,还请王爷降罪!” 萧成渝跃下,看都不看他一眼,“此事乃是宫中谋划,与你无关。” “王爷哪里去?”石敢当见萧成渝自顾自的走了,不禁问道。 “继续抚民发粮。” 皇后在凤仪宫内和御史下棋,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且步步都是杀机。 “顾大人可是要好好地走,不然这一个不留神,可就死了。” 御史大夫的冷汗都浸满了额头,娘娘的棋实在是又狠又辣,他举起棋子,摇摆了很久后才选择一处地方落下。皇后提袖遮嘴笑道:“顾大人好眼光,看出了此处杀机。不过,”皇后也捏起一子落下,“杀机可不止一处哟!” 御史大夫朝后一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敬地说:“是微臣输了!” 皇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今日,周若彤的右眼老是跳,整日间都是心神不宁的。连最爱吃的烧鸡都吃不下,反而一起床就吐了,她嘀咕着:“莫不是今日命犯太岁,有大忌讳。” 春华见周若彤面色苍白的一个人嘀咕着,不禁笑道:“王妃呀,您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估计是这几日劳累的,歇歇就好。” “有道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本王妃这右眼老是跳个不停,总不会是王爷要出什么事吧。”周若彤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我的个好王妃啊。”春华一把握住周若彤的手说道:“您以前还常说,让奴才们莫要迷信,今个儿怎么自己倒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若真如您说的那样,那先前您大把赚钱的时候,也不见左眼跳呀!” 周若彤一想,倒也是,自己自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倒显得不如一个小丫头开明了。但是,猛然间她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见到王妃突然惊起,春华疑惑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今夜府上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周若彤冷冷的说道。 “这有何奇怪,王妃喜静,下人们做事都是小心注意,这样不好吗?”春华更疑惑了。 周若彤来回走了几步,内心的悸动感越来越强。 她说道:“不对不对,往日府上是安静,这是死静。” 春华闻言也是一个激灵,说道:“王妃,你别吓我啊。”说着就要去开门唤仆役,当春华走向门扉的一刹那,周若彤心跳的更厉害了,她飞身扑向了春华。 嗖嗖的破空冷箭自远处屋外射了进来。周若彤抱着春华在地板上打滚,撞翻了梳妆架子。周若彤伸出脚一钩,烛台滑落在地上打翻的水里,顿时屋内一片黑暗。 周若彤竖起中指朝春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一回,敢到王府内行凶,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周若彤的屋顶上往常都会站着两名暗卫,这是老皇帝的意思,可是今日,两名暗卫死在了屋顶上。 寻常家仆无声无息的被高手所杀还情有可原,可暗卫武艺高强,乃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今日之死,全因大意。 任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来晋王府刺杀。 周若彤的眼珠子快速的转动起来,她在想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来王府杀她。现在张叔去了军营,无名去了萧成渝身边。这两人都是顶级的战力,都不在身旁,可谓是凶险至极。 窸窣的声音自屋外传来,她知道,是有人来了。 门扉窗户皆被撕裂,数名黑衣人提着长长的软剑冲入。 周若彤掀翻了床上的被褥,顿时惊起一片混乱。 趁乱,周若彤拔腿就往门外跑,却又被逼了回来。 利刃抵着周若彤喉口处的皮肤,拿剑的人缓缓地走,周若彤缓缓地退。 临近生死边缘了,周若彤反而显得镇静了,毕竟她是死过一回的人。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周若彤笑了,说道:“原来是皇后呀!” 那人反而倒显得好奇了,“何出此言?” “要我命的不少,但是敢大半夜的跑来王府行凶的,全天下也只有皇后娘娘有如此狠毒的心肠和捅破天的胆子。”周若彤平静的说。 出人意料的,那人点了点头说:“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周若彤也笑了:“承认的这么爽快,不怕东窗事发?” “娘娘派我来此,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杀你的是当朝皇后!” “恶趣味。” 周若彤调侃了一句,然后正色道:“我能不死吗?” “不能。”黑衣人反手关上了门,房内又是一片黑暗。 “皇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周若彤淡定的说道。 “你的确能给。” 此刻语气冰凉,“那就是你的命。” “王妃快跑!”先前藏于暗处的春华猛地冲出,用身体撞上了刺客,刺客不防,被人猛然一撞,手中的剑一偏,只是划破了周若彤喉口的皮肤。 回过神的刺客反手就是一拳,春华的头撞在了墙上,洒了一地的血,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周若彤趁乱拔腿往外跑,却有其他刺客乱剑此来。一剑刺在肩膀,一剑刺在了右胸。 周若彤呜咽一声倒在血泊当中。 但她未死,两处伤虽然严重,但还不至死。 周若彤缓缓地朝后靠去,直到靠在洁白的墙壁上。 “你不知道,娘娘有多恨你!”刺客提着剑走来。 周若彤大口的喘着凉气,鲜血止不住的汩汩而流。她说道:“本王妃现在知道了。” “娘娘给过你选择!” “但我无从选择。” “那你去死吧。” “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完这话,黑衣人露出了嗤笑,“萧成渝?他已经在下面等你了!” “你们把王爷怎么了?”周若彤总算克制不住的咆哮出声。 “你下去了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说着,黑衣人举起长剑。 长剑落下之时,一阵狂风将大门吹开,破门而入的除了风还有一个人。 “无量天尊!”哗啦一声,长剑上卷起了无数的丝线,紧跟着长剑脱手。 “来者何人?”刺客怒喊,数人抽剑上前。 紧跟着,周若彤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的房间一团混乱,时不时的响起了冷风声和利刃相交的脆响。 许久后,一个身影来到周若彤的面前,窗外的寒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一袭道袍,粗布麻衣,锦绣布鞋,还有一根横放的拂尘。 “无量天尊。二舅这回犯了杀孽了。”那道士竟然行了一个起手礼道。 周若彤露出了一个比死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说道:“劳烦二舅看看我那丫鬟春华,可还有的救没有?” 那道士转身,收起拂尘,探出一指,只觉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有气息。就回过来说道:“虽然深受重伤,但想来性命无碍。” “这就好!”说完这句话后,周若彤就昏死了过去。 “唉!外甥女你当真是和姐姐一般菩萨心肠呀!”道士不禁赞叹道。 来的是道士有一道号,名唤无尘。俗世名秦钰。乃是老辅国公的二子,周若彤母亲的亲弟弟。 秦钰将周若彤放在了床上,快速的止了血,然后抱起春华,简单的包扎后,他也觉得有些乏了。 出了门径自走到院子里散散心。 这时候,皎洁的明月挂在天际,院落里有微风吹来,卷起窸窣一片。秦钰望着月空摇了摇头道:“这就是皇后你的不对了,明明不是月黑风高夜,怎的能杀人呢,破坏了这好月景不说,还让贫道破戒,真是可恶,可恶!” 第148章:二舅的见面礼之杀了皇后 病榻上的周若彤苏醒后,第一句话就是:“王爷,王爷怎样了?” 琳琅见周若彤苏醒,立刻大喜。 她忙俯身上前道:“王妃莫要激动,王爷好着呢。昨夜才有书信至,关心王妃安危。我等不敢擅做主张,全等王妃吩咐。”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此间事,莫要告知与他。” 琳琅欲言又止,周若彤又说:“春华呢,春华怎样了?” 周若彤依稀记得春华誓死护她,那刺客来势汹汹,武艺高强,出手狠辣。在她眼里,春华情同手足,莫要出事才好。 琳琅刚想说话,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那护主的忠仆自然无事,经由贫道精心调养,生死无虞,却暂难下床走动。” 一个道人随风飘至,周若彤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苍白的额头上沁满了冷汗,她满脸正色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自己人不说两家话,如何同你二舅客气起来。” 那道士淡然一笑道。 琳琅大惊,竟几日这道人常来府上走动,来去无形。 她还想着是何方妖人,要不要请大理寺派人前来,未曾想原来是辅国公府的二舅爷。 琳琅细细的打量起秦钰来,她原是周若彤娘亲的贴身婢女,自然该是晓得秦钰的。可是岁月沧桑,原本的翩翩俏公子,风度美佳人,未曾想竟成了这副模样。 周若彤望向琳琅道:“琳琅,你先去看看春华伤势如何,我与二舅有些私话要谈。” 琳琅点头,望了秦钰一眼后就离去了。 周若彤用手支撑着身子,然后说道:“二舅,外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有我在,还算稳定。”道士秦钰凑近了些,露出了微笑:“你和我那姐姐还真是相似,无论身处如何境地,心里始终念想着她人。” 周若彤露出了苦笑,若是这二舅知道这具身体里的魂魄早已不是老秦家的魂魄,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二舅,劳烦拿些茶水来。不知睡了多少时日,只觉口中干燥无比。”周若彤的声音有些沙哑,再不喝水,她觉得她的喉口能冒烟。 秦钰没有端茶来,反而自腰间解下一葫芦递了过去。 周若彤接过葫芦,连忙痛饮起来,还别说,不知这是何处的水源,颇为清凉甘甜。 秦钰不避嫌的直接坐在周若彤的卧榻边,伸手握住周若彤的另一只手,细细的把脉起来。 片刻后,他说:“还好还好,母子平安,差点一尸两命。” 噗的一声。 口中水飞溅,浸湿了被褥,浸湿了秦钰的道袍和那张俊秀的脸。 周若彤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的望着他说道:“二舅,你刚刚说什么?” 秦钰也是有些惊讶,“怎么着,你还不知道?你怀孕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一个多月前,那不是偷服避孕药东窗事发和萧成渝闹矛盾的那次嘛。不会吧,一次就中!要不要这么准。 “老天爷呀!” 晋王妃的叫声自屋内传出,引来了新来的奴仆的注目。 不知这家的主子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才叫的如此的撕心裂肺。 周若彤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秦钰乐了,“人家听说怀孕了,没有不喜的,怎么到你这,倒成了要死要活的表现了。” 周若彤现在不想说话,她想静静。 秦钰不说话,陪她想着静静。 河北郡,萧成渝的脸成了冰块,手上握着的是京城传来的密信。 出了京城,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三日前,白日天凉郡发生了一场袭杀,被他侥幸逃脱;那晚,晋王府来了刺客,王妃险些毙命。 亭子里的石桌咔擦一声断裂,两边是光滑的缺口。 萧成渝的手隐隐的有些痛,但是手中握着的剑却很稳,“妖后,敢动本王的女人,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萧成渝能够得到消息,老皇帝自然也能够得到消息。出人意料的,晋王妃遇刺本是件轰动京城的大事,但是负责此案的大理寺却对外保密,就连右相周霖宜都不知晓。 这不是皇后施加的压力,而是皇帝的意思。 对外不声张,不代表皇帝没有想法,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敢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行凶,自己这个皇帝还没归西呢。 思考了两日后的皇帝对身旁的内侍统领说道:“宣御史大夫和太子进宫。” “是。”内侍领命而去。 皇帝又说:“让他们去凤仪宫。” 内侍走后,老皇帝对左右的宫女太监说道:“摆驾凤仪宫!” 太子和御史大夫莫名的收到圣旨,凤仪宫的一老一少显得有些纳闷,前往凤仪宫,收到的不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而是老皇帝的圣旨,此事透露着诡异。 “母后,父皇此举何意?”太子问道。 皇后端起了桌上的琉璃盏轻呷了一口热茶,说道:“恐怕是周若彤那贱,人没死!” 太子更加糊涂了,晋王妃好好地,怎么会死呢?倒是御史大夫身子一颤,双手哆嗦,面色苍白。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太监尖声的叫喊:“李贤妃和恒王到!” 轻扭着细腰的李贤妃和满脸憨厚的恒王一道进来了。 李贤妃露出了假笑道:“给皇后请安了!” 皇后看都不看一眼,冷冷的回道:“妹妹此来,可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有言,凤仪宫一叙,但陛下究竟是何意思,恐怕姐姐比我等更加清楚才是。” 李贤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皇后的脸上除了阴寒还是阴寒,同样无知的李贤妃和恒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皇帝这是又准备闹哪出? “皇上驾到!”内侍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双方礼毕后,皇帝没有说话,冷冷的望着皇后,皇后也不说话,冷冷的望着老皇帝。 她想看看,老皇帝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 啪的一声,枯瘦的老手有力的扇在皇后的脸上,一丝鲜血自皇后的嘴角流出。 一巴掌吗。 看来你的心还是不够狠。皇后继续傲然的抬起了头。 太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诉道:“父皇,儿臣不知母后做了何事惹怒龙颜,若是有罪,儿臣愿一人担了。还请父皇饶过母后吧!” “站起来,你是堂堂太子,大梁储君,又没做错事,跪着干什么?” 皇后怒目而视,对太子呵斥道。 老皇帝扫视了一眼太子,御史大夫,李贤妃和恒王,众人皆不敢对视,最后老皇帝将目光落向皇后,以十二分的平静说道:“皇后,朕还没死呢。” “这个,臣妾自然知道!”皇后也平静的回道。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就好。” 说完后,老皇帝拂袖而去。 空留呆若木鸡的众人。 太子依旧跪着,不敢说话,御史大夫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专门把他们叫来,当众扇皇后的巴掌,皇帝发出了自他登基以来最严重的警告。 恒王望向母妃,眼里又是疑惑又是害怕,李贤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嫣然的笑道:“哎呀呀!陛下下手真是太重了,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呀!” 说着,李贤妃抽出苏织绣帕,就要往皇后的嘴角擦去。 “滚!”皇后冷冷的说道。 李贤妃的手停下了,“姐姐,妹妹可是一片好心呀!” “滚!”咆哮声自皇后的嘴里喷出。 李贤妃嫣然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后,就领着恒王走了。 御史大夫见状,上前道:“娘娘......” 话刚出口,皇后一声暴喝,“都给我滚!” 御史大夫和太子也被赶出了凤仪宫,太子回头,这时候,凤仪宫的阴风里传出了皇后刺耳的笑声。 太子担心的对御史大夫说道:“顾大人,母后这?” 御史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殿下,听微臣一言,备上厚礼,去晋王府瞧瞧晋王妃吧。” 太子不解何意,刚想发问,御史大夫不发一言的急急离去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周若彤就那样在病榻上躺着。 秦钰朝窗户口看了一眼,心想该回去给娘亲做饭了,就问道:“外甥女啊,想通没有。二舅这里什么药都有,堕胎良药也是不缺的。” 周若彤转身,“二舅你倒是个行家!” “这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常犯错嘛!” 秦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道。 周若彤白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天意如此,认命呗!” 秦钰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那是最好。我可是听说了,咱家这姑爷可不好惹,若是把他儿子弄死了,估计咱俩都得跑路。” 周若彤无奈了,明明一长相俊秀,仙风道骨之人,怎么一出口就匪气十足。 这落差也忒大了些吧。 周若彤突然满脸正色道:“二舅,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秦钰疑惑道:“什么?” 周若彤伸出了手:“见面礼!” 秦钰露出了苦笑:“你这娃娃,不好惹,你娘可不像你这样厚脸皮。”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周若彤满脸认真的说道。 秦钰叹了口气,说道:“说罢,你要什么?” “皇后秦嫣的命!” 秦钰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惊慌的望着周若彤,说道:“外甥女啊,你可真会狮子大开口。” “还有本王妃出嫁时的那份彩礼!” 周若彤继续说道:“晚来的,也得补上。” “此事难如登天啊!”秦钰叹气道。 “加上你未出世的外甥孙的一份。”周若彤逼着说。 秦钰想了一会,说道:“也成!” 周若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149章:皇宫春,色 拂尘一收,秦钰转身就往外走。 周若彤唤道:“二舅忒着急了些,何不用些素斋在行事?” “无量天尊!”秦钰一挥拂尘,喧了声道号说道:“贫道还赶着回去照顾母亲用膳呢。” 周若彤无语,这方外之人,倒是个孝子。 辅国公府内,老夫人望着急急的吃饭的秦钰,显得有些不解道:“你吃的如此着急,可是还要出门。” 秦钰捧着饭碗,嘴里咀嚼着食物道:“可不是,歇会得去杀了皇后秦嫣那妖人。” 老太太闻言,一惊,老手一拍桌子怒道:“逆子,你想造反不成。” 秦钰放下饭碗,对老夫人赔笑道:“母亲你莫要动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老皇帝对全京城封锁了消息。 三日前的夜晚,晋王府那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直到如今,除了当事人几个,其余人依旧不知。 辅国公老夫人听完后,又是一拍桌子,吼道:“这还得了,你快些吃,等会要了那贱,人狗命!” 秦钰顿觉无语,老秦家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刚强。 晋王府外,恒王朝着先到等在门口的太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先前父皇在凤仪宫掌的嘴,可不止是打在皇后的脸上,还有整个太,子党的脸上。 太子朝恒王点了点头,说道:“皇弟也来探望晋王妃不成?” 恒王露出了笑容:“正如皇兄所见。” 太子转而朝晋王府内望去,说:“也不知晋王妃究竟出了何事?” 恒王心里冷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人不知,你太子还能不知?恒王虽显得有些憨愚,但久居朝堂,如何不会装,他佯作不知的说:“这个,本王也是不知。话说回来,太子殿下等候多久了?” 太子闻言,老脸一红,说道:“等等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恒王见状,暗叫服气,晋王妃就是不一样,敢让太子殿下吃闭门羹。 这时候,家仆自门缝中窥见了二人,立刻转身回去。 “王妃,恒王殿下也来了。” 听完禀报后的周若彤,露出了冷笑:“真是颇有意思,见着本王妃没死,这一个个都着急的来献殷勤了。” “王妃,可让二位殿下进来?”家仆问道。 “急什么?让他们候着。” 周若彤撑着虚弱的身子,自床上爬起,说道:“去春华的房间内瞧瞧。” 病榻上的春华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得憔悴无比。 联想到那夜惊恐的情形,周若彤顿觉鼻子一酸,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管是古代还是未来,皆遍地都是。也正因为如此,这稀缺的一点情谊才显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舍命相护。 见到王妃竟然落下泪来,春华强迫自己抬起头,说道:“王妃落泪,真是折煞奴婢,万万使不得。” 周若彤揩去泪水,说道:“怎的还奴婢的来了,你我之间,早就无主仆之分,自当姐妹处之。” 这具身体倘若不是这个婢女早就在柳姨娘的欺压下死了无数次了。 “有王妃这一句话,春华就是死也值了。”春华说着,又躺倒在床上。 这时候,门口的恒王和太子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晋王府的朱红大门猛地开了,家仆恭敬的说道:“二位殿下,王妃有请。” 入夜,晋王府摆上了大宴,做客的是当朝太子和恒王殿下。 深宫内院中,今日的肃杀气息显得更为浓重了些。 老皇帝那响亮的一记耳光自凤仪宫传来,在这曲折的巷道冷风中久久不散,也闹得人人自危。 老皇帝连皇后都打了,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巡逻的卫士步履匆匆,内忧已除,外患还在,此刻亦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 老皇帝深夜未眠,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顺,这让他如何能够安眠。 一道黑影自墙楼下飘过,惊觉的卫士抬起头,天边除了一轮孤零零的明月,其余并无其他任何杂物。他摇了摇头,快步赶上前面的巡逻部队。 皇城禁忌,此刻哪怕是万物复苏的时节,但皇城深宫的石板太厚太硬,哪怕是地底下的生机也无法冲破此等束缚。 修葺过的枝丫在被一阵冷风压弯,浓密的枝叶中,秦钰望着戒备森严的皇城。 “有道是王城如海,今日一观,果然如此。” 天边逐渐有乌云飘过,明亮的月色被遮掩,当乌云重新散尽后,那压弯的枝丫又重新恢复。 皇城屋檐上,秦钰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是棘手,打小不识方位,这浩荡皇城,层层叠叠,怎么找这凤仪宫。” 正说着话,秦钰发现了正东方位的屋檐上有金光绽放,他暗自称奇,心想这深更半夜,怎的还会有如此异光。 脚尖轻起,踏风而去。道袍撩动,转瞬之间已临至光源。 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大窟窿,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偌大的皇城,怎的会没落至此。 宫中屋脊破了个窟窿,都无人来修。 莫不是冷宫不成。 这样想着,秦钰就俯身下看,透过窟窿,他看到一个苍老的男人坐在屋内怔怔的出神。 秦钰连忙抽身,抚着胸脯道:“真是吓煞道爷我了,这凤巢未到,先来了龙穴,不是找死吗。” 呼的一声风响。 四面已经各立一人。 四人黑衣黑面,手中利刃寒光点点。拂尘轻扫,三千烦恼丝如同红尘幻海,起伏不定。 无数的落叶在夜风中凋零。老皇帝在勤政殿的破窟窿下捡起了翠绿的叶,喃喃的说:“皇城早已许久不见春,色了。” 暗卫跪在地上,说道:“卑职无能,让那人跑了。” 皇帝摇了摇头,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方外之人本不入红尘,既来,怕是自有红尘劫难需要历练。” 暗卫听不懂老皇帝在说些什么,但是既然皇帝并不怪罪,那就万事大吉了。 宫廷侍卫正在组队巡防,落在末尾的一人正在开着小差,猛地惊觉脖颈处有细密的丝线缠绕,刚欲出声,自己已经身处别地。 一只手落在喉口,死死地扣住喉口脆弱处。 “若是出声,贫道转瞬,已逃之夭夭,而你将身首异处。” 那卫士乃是京城富家子弟送入宫中历练,怎能想到今夜有此劫难。当下点头。 身后的秦钰这才将手微微的松开一些,那人忙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轻轻地说道:“壮士饶命。我乃一寻常卫士,不值壮士大动干戈。” “我亦不想伤你性命,我只问你,凤仪宫如何前往?” 卫士闻言,大大的轻松了一把。 原来是去凤仪宫的,他乃勤政殿的卫士,负责老皇帝的安全,只要不找老皇帝的麻烦,他就不算失职。 “他说道,好汉饶命。凤仪宫自此向东不过数里即到。” 秦钰满意的点了点头,一阵冷风袭来。 卫士只觉身子一轻,他忙回头,就看到一个身影消失在了远处。卫士先是一怔,接着竟然笑了:“这个傻缺,那边是西边。” 秦钰的方向感一向是反的,周若彤派这么个路痴来深宫大院中行刺,明显是失误。 西面,没有凤仪宫。 但一直往西,与东面的凤仪宫遥遥相对的,是翠柳宫。 今日,翠柳宫门前的护卫宫女等全不见了踪影。 皇宫大内,高手众多。 虽然期间不乏阴谋诡计,但是敢在皇宫内刺杀之人,自大梁立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李贤妃自然不会想到今夜有人来刺杀,所以大胆放心的将周围的宫女太监和护卫全部调离。 今夜,李贤妃的胆子很大。 比周若彤和进宫行刺的秦钰的胆子还大。 秦钰落在空落落的大殿里,左右巡视了一圈后,说道:“这偌大的国母宫殿,太监宫女护卫不见一人,正是反常。” 话虽如此,秦钰却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宫内院,处处藏着杀机,唯独此处不设防备,没有异端,打死他都不信。 当他走到门口时,下意识的抬头,然后当下大怒,“那个卫士良心大大的坏,这里明明是翠柳宫,如何骗我说是凤仪宫。” 秦钰本想直接离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也算不枉此行。 他翻身而入,只见里面透露着微弱的光晕。柔和的光辉透过窗子洒在室外的夜色里,一片旖旎。 秦钰悄悄地摸了过去,来到窗口,他听到了两个厚重的喘,息声。 作为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曾经经常寻花问柳的男人,立刻就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秦钰老脸一红,心想,这翠柳宫的贤妃娘娘倒是好兴致,竟然大半夜的找快活。 隐约间,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老皇帝不是在勤政殿的大窟窿下面吗。 顿时,秦钰的八卦之心大起,他悄悄地推开了窗子。只见帷幔深处,两具肌肤纠缠在一起,好一派春,光烂漫。 喵呜一声,一只野猫自树下滑落,惊起窸窣一阵。 一只飞剑自屋内.射出,紧跟着床上一人来到了窗前。 他靠着墙,轻轻地推开了窗子,李贤妃拉起被褥,护住了身子,着急的问道:“何人偷,窥?” 那男子朝窗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见一只黑猫被利刃钉死在树上。 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娘娘莫怕,一只野猫罢了。” 李贤妃也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掀开被褥,全裸着自床榻上走出,来到了男人身后,说道:“将军,莫要被这畜生扰了大好的兴致。” “娘娘言之有理。” 秦钰坐在冷清的屋顶上,望着院子里那只死猫,脸上露着怪异的表情。 皇城如海,这厚厚的宫墙内,真的是藏污纳垢的处。 天微微凉时,禁军统领孙殿青整理好衣衫后,发现昨夜钉死在树上的那只死猫没了,连带着的还有他的佩剑。 皇后在晨光中睁开了眼,发现床头上钉着一只死猫。猫眼朝下,绿光悠悠,皇后尖叫了一声后,昏死了过去。 老皇帝自勤政殿睡醒后,内侍告诉他,皇宫昨夜闹鬼了。 第150章:回来和你说八卦 恒王和太子看不出晋王妃脸上有什么变化,一如往日,雍容华贵中带着三分冷气,平静镇定的目光中藏着三分机警聪慧。 男人们自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神奇的物种叫女人,有一种神奇的技能叫化妆。 太子顿了顿,率先说道:“王妃近日可好?” 周若彤冷冷的说道:“拖皇后娘娘的洪福,本王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恒王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太子的脸火辣辣的滚,烫,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他命人奉上厚礼,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周若彤看着太子抬来了的厚礼,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小厮说道:“抬到春华房里去。” 太子不解,这春华又是何人,见到太子疑惑的面容,恒王怀着坏笑道:“太子殿下,春华是晋王府上的丫鬟。” 这下子,哪怕是脾气一直很好地太子也有些撑不住了,不管皇后和晋王妃闹成怎样,他都是当朝太子。 主动拜访,已经是失了身份,现在周若彤竟然将他的厚礼直接丢给丫鬟,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打脸嘛。 太子知道自己在待下去不止是自讨没趣,可能是自取其辱,就站了起来,说道:“今日叨扰,我就先行告辞了。” “不送。” 周若彤冷冷的说道,待太子转身,周若彤又说:“烦请太子转告皇后娘娘,过些日子,本王妃去凤仪宫回礼。” 太子也没答话,满脸黑线的走了。 心情愉悦的恒王喝了一口茶,不管是上午老皇帝对皇后的态度还是下午周若彤对太子的态度,都让他很开心。 他放下茶碗,说道:“王妃呀,这皇后娘娘究竟对你做了何等出格之事,宫中如此震怒?” “怎么,宫里有动静?”周若彤问道。 “王妃不知?” 恒王有些不信,但见周若彤不像说谎,就说:“今日晨起,父皇圣旨招来了御史大夫,太子,母妃与我。在凤仪宫当着我等众人的面狠狠地扇了皇后一巴掌。” 周若彤笑了,这个老公公,这是在做戏呢还是在杀一儆百呢。 不过帝王心术,老皇帝倒是玩的熟练地很。 皇帝就是皇帝。 见周若彤没有发表意见的看法,恒王做的也尴尬,就说道:“母妃说了,二哥不在,皇嫂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大可与我等说,再不济,宫中还有母妃照应呢。” 周若彤嫣然一笑,道:“如此,倒烦请恒王殿下替我谢谢贤妃娘娘了。” “不打紧,不打紧的。” 恒王说着,就起身了,“天色也是不早,本王还有要事,就不多叨扰了。” 琳琅自后方走了出来,说道:“这两人,等了这么些时辰,来了又没说些正经话,倒也是奇怪的很。” “有何奇怪的,不过是宫里的意思。看看本王妃死了没有,顺道也好做个秀,给老皇帝看看。” 琳琅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富贵之家,已经够复杂了,摊上皇室,世人只见这表面风光,如何得知这内里冰凉。 “王爷不在家中,如此,倒是苦了王妃了。”琳琅有些心疼的说道。 周若彤一摆手,道:“理家者,自当如此。二舅爷回来没有?” “还未。” 周若彤的眉头皱起,现在想来,先前的话倒是一袭冲动之言。二舅虽然武艺高强,但那皇宫内院,不是寻常之地,乃是龙潭虎穴。内里又有皇室的隐秘机动部队暗卫在暗中监视,二舅别出什么事才好。 这时候,殿外有人来报:“王妃,辅国公府老夫人来了。” 周若彤惊得自椅子上站起,老夫人怎么来了。 “若彤呀,你这身子好些了没有?” 老夫人一进门,就将周若彤揽入怀中,顺手一摸,只觉周若彤的后背都是涔涔的冷汗,当下心痛道:“我苦命的孩儿,原想着你嫁入皇室,又有老秦家照应,也该享些福分,怎的屡屡遭劫,这让我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亲呀!” 见身体不好的老夫人伤感的流出了泪,周若彤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扶着老夫人坐下,然后命琳琅准备参茶,老夫人毕竟年迈,可再禁不起折腾了。 “外祖母,您的身子才有些转色。万不可在动气,若彤无事。”周若彤关怀道。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显然身体状况是越来越差了,周若彤连忙奉上参茶,老夫人谢绝了,“再补,也是无用的,油尽灯枯之际,多活一日也是赚的。” 老夫人放下参茶,一拍桌子怒道:“同样是老秦家走出的女子,心性想比,竟有天壤之别。她秦嫣虽为皇后,但有今日,也是我辅国公府之力。我老秦家能成就她,自然也能毁了她。” 显然,老夫人知道了秦钰今夜入宫行刺之事。周若彤连忙支走了身旁的近侍,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然,老夫人说:“老秦家的男人们不在,欺负我女子不成。好在老,二回来了,这小子老身心里还是有些底的,今夜,秦嫣那贱,人是有大劫。” 周若彤顿时惭愧,二舅乃是老夫人心中最为疼爱的儿子,为了她一时的冲动涉险,她暗骂自己考虑不周,“外祖母,您快别说了,先前都是若彤一时冲动,却让二舅冒险,若彤心里实在是追悔莫及。” 老夫人拍了拍周若彤的手道:“若彤,为人良善,自是大德。但凤仪宫与老秦家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境,如何能够善了,不若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老夫人说的慷慨激昂,不愧是将门之女,颇有沙场雄风。 周若彤知道,辅国公府满门向着自己,从晋王太子两党的争斗再到临阳公主随秦成私奔,老秦家早与凤仪宫不死不休了。但是,进宫行刺,罪同谋逆,周若彤是把老秦家往火坑里推。事到如今,周若彤只希望秦钰安然无恙了。 辅国公府离晋王府毕竟有些距离,老夫人说了几句后就乏了。 周若彤自然不放心外祖母一人回去,就强行挽留老夫人在府上留宿。 夜至三更,万籁无声。一个道人携风入了晋王府。 周若彤忙起身迎道:“二舅呀,你可回来了。” 满脸激动的秦钰显得比周若彤更着急,一把拉住周若彤的手说道:“不得了啊,外甥女,我同你说......” 听完后,周若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大了嘴,许久后才合上,她说:“你断定没有看错人?” “错不了,翠柳宫三个字我还是知道的。” 周若彤不说话了,又问道:“那与贤妃偷,情之人,你可晓得是谁。” “这又如何不知,乃是孙殿青。先前我为出家寻道之时,与那厮乃是好友,京城酒肆,红柳巷中,皆有我俩的痕迹。” “孙殿青,现在可是整个皇宫的禁卫军统领。” 周若彤先前还觉得恒王傻乎乎的,一点没有老皇帝家那优良的血统,以为是私生子,现在看来,倒是想错了。李贤妃敢如此大胆行事,只怕是为了老皇帝的驾崩做准备啊。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前,是我小瞧这李贤妃了,皇宫内院,如履薄冰,能够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都非善类啊。” 秦钰不解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周若彤也不解释,就问道:“敢情你跑到皇宫里晃了一夜,就为了回来和我说八卦?” 秦钰不懂周若彤为什么提《周易》的八卦,说:“这关八卦何事?” 周若彤知道和他解释不清楚,就问道:“皇后怎样了?” 秦钰笑了,说道:“外甥女放心,我虽没有要她的性命,但至少准备了一份大大的厚礼。” “什么厚礼?”周若彤好奇道。 秦钰只是神秘一笑,并不回答。 第二日,皇后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凤仪宫。 谁都想不到,凤塌之上,竟然钉着一只死猫。此事,皇帝震怒,下令严查。 老皇帝望着头顶的窟窿,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周若彤是真有本事,竟然能把一只死猫钉死在皇后的床榻前。 这是戏弄,更是警告,果然,皇城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不好惹。 严查中,勤政殿外的一个卫士说,昨夜遇一妖物,御风而来,驾云而去,青面獠牙,双目喷火,好是恐怖。 紧跟着,禁军统领孙殿青报案,说是跟了自己十年的祖传宝剑找不着了。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放在床头的。 再接着,李贤妃也逢人就说,见到自己养的爱猫没有,怎的一日不见了踪影。 很快,皇宫内人心惶惶,这是闹鬼了呀。 下午,皇后清醒。主办此事的官员在皇后的凤塌上找到了李贤妃的猫和禁军统领的剑。 至此,闹鬼一事再也克制不住,从皇宫闹到京城,闹得满城风雨。 听到这个消息的周若彤在病床上笑得伤口都裂了,自己这个二舅也是个极品。 竟然把李贤妃的猫钉死在皇后的床上。不知皇后醒来看到一只鲜血淋漓的猫尸究竟是何等心情。 恢复了神色的皇后又变得与往日一般雍容华贵,她知道,这一切是周若彤在搞鬼。 能够悄无声息的在自己床前钉死一只死猫,周若彤想告诉她,杀她,很容易。 皇后露出了冷笑:“这算是警告还是玩,弄?周若彤,你我之间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第151章:太子妃的身体无恙否 皇宫闹鬼一事,人心惶惶。 老皇帝知道这是场闹剧,但他并未打算出手制止这场闹剧。闹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鬼。 老皇帝一日没死,这朗朗乾坤就还是这朗朗乾坤,哪怕心里有鬼,也得藏着憋着。 老皇帝很乐意看到有人现在出手震慑一番。 宫外的太子听说这件事后,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这几日太子妃顾采薇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太子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闹鬼一事,乃是大大的不详。 一向品性温良的太子这几日烦躁不堪,已经连连惩治了数位宫人。 同样不安的还有御史大夫顾之章。顾之章自打先前皇帝当着他的面扇了皇后一巴掌后,他已经好几日没吃的下饭了。 皇帝的那巴掌力道太大,他承受不起。 近日,晋王萧成渝传来了新的消息,中原的局势彻底的稳定,举朝上下一片欢呼,周霖宜扬眉吐气,那毕竟是他的女婿。 东宫太子府上,嫡女顾采薇的身体越来越差,太子几次来信,希望御史大夫能够亲临太子府安慰一下太子妃。 但是顾之章不敢去,不去,心里好歹有个念想,凡事还能往好处多想想,但是去了,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当闹鬼一事传来,顾之章听说皇后的凤塌上钉死了一只死猫后,他决定,要去趟太子府看看女儿了。 太子府内,太子闻言岳丈大人亲来,不禁面带喜色。 兴许采薇见到父亲,心情大好,转危为安也说不准。 顾之章见到太子后,从太子那忧伤愤怒的脸色里,已经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来到太子妃的卧榻前,除了高,耸的肚皮外,太子妃已经消瘦的没有了人形,哪里还像他曾经的掌上明珠。 见到女儿如此模样,顾之章也忍不住了,双目涌出了泪水:“女儿呀!” 顾采薇见到父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比死还难看的笑容,她说:“许久不见,爹爹哭什么?” 太子悄悄地退了出去,父女相见,有些事还是私下里说,效果好些。见到太子出去后,顾之章就全没了顾忌,他哀声说道:“原本这门亲事,为父就不同意,现在看来,果然是为父害了你。” 顾采薇摇了摇头,说道:“女儿命中当有此劫难,怪不得别人。”她 摸了摸隆起的肚皮,脸上挂着慈母般的微笑道:“女儿虽福缘浅薄,但唯有一事,希冀上苍留情。这腹中子嗣,乃是我与太子的心血,只愿上苍开眼,让我顺利的给太子生下一子,了我心愿。” 顾之章不知该说什么好,女儿的情况他看的一清二楚。他不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太子见顾之章出来了,赶忙进去陪伴太子妃。 顾之章一把拉住了日日再此侯立的御医说道:“张御医,你与老夫说句实话,采薇的身体到底如何?” 御医欲言又止,这话真的不好开口。 顾之章说道:“御医但说无妨,老夫绝对不会告与太子殿下。” 御医叹了一口气,说道:“医者仁心,顾大人,卑职真的尽力了。” 顾之章的心彻底的凉了,他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问道:“孩儿能否保得住?” “全凭天意!” 顾之章只觉得两耳旁有雷声轰响,他双目一黑,跌倒在地。 太医赶忙扶起了他,失魂落魄的顾之章摆了摆手,不发一言,一个人出了太子府。 望着冷冷清清的大街,当朝的御史大夫感到了举世的悲凉,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前行。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来到了右相府门前。 抬头望去,周府两个大字露出了周霖宜嘲讽的神色,顾之章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未走两步,他还是折了回来,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敲响了周府的大门。 周霖宜很纳闷,顾之章这是在闹哪出。在朝为官,张甫之那个清流看不惯自己也就算了,他顾之章也没好到哪去,仗着皇后和太子撑腰,处处与自己作对。 现在倒好,竟然一个人跑到了右相府来了。 顾之章尴尬的坐在右相府的太师椅上,周霖宜悄悄地打量着顾之章,见他满面愁容,想来是遇到麻烦事了。 别人不开心,周霖宜就开心。 敌人不开心,周霖宜就更开心了。 周霖宜露出了十二分的笑容说道:“御史大夫为何事忧愁?” 顾之章真想上去撕烂他这犯贱的笑脸,但他回以微笑道:“近来国事操劳,倦容上脸,未曾想被右相大人看了出来,有劳右相大人费心了。” 有劳费心,这老顾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客气过,周霖宜皱起了眉,不漏声色的说道:“顾大人,本相先前听闻,皇帝陛下在凤仪宫打了皇后娘娘一巴掌,不知可有此事?” 此乃是绝密之事,但堂堂右相,在宫中又怎能没有耳目。 顾之章知道这种皇室秘闻不能随便议论,只是含糊道:“这个,我不清楚。” 周霖宜更纳闷了,这个老狐狸今天说话是拐弯抹角,欲言又止,究竟来我这右相府作甚。 周霖宜索性明言道:“都是同僚,顾大人有事明言,若是能够帮得上的,本相定然义不容辞。” 顾之章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如此倒是劳烦右相,替我引见一下晋王妃了。” 顾之章和周若彤曾经也是熟悉的敌人,还引见个屁。 现在顾之章跑到右相府来,明显是打算和晋王府修好,让自己做个中间人了。 狡猾的周霖宜脑子转的飞快,联想到前日皇帝的一巴掌,他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莫非皇储真的要变动了? 晋王府内,周若彤正握着毛笔准备给王爷写信,忽见门外琳琅来报:“王妃,右相老爷带着御史大夫拜会来了。” 周若彤放下了笔,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个向来不怎么对付的老狐狸怎么也跑到一块去了。 “请进来。” 中堂之上,周若彤细细的打量着二人。 她发现,周霖宜还是一如既往的假笑不离老脸,倒是平常一副威严仪容的御史大夫显得有些憔悴。 周霖宜朝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顾大人听闻晋王殿下平定中原叛乱,内心生喜,特来道贺。” 御史大夫赶忙说道:“区区薄礼,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我靠,顾之章这个老匹夫先前吵着闹着要烧死本王妃,现在来给我送礼,这不是明显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周若彤顿时满脸正色,比张甫之还张甫之的说道:“顾大人言重了,为国效力,乃是臣子本分,顾大人此举,若彤不知何意?” 御史大夫被她一说,顿觉老脸通红。他起身道:“如此,倒是叨扰了晋王妃了。” 说罢,顾之章转身离去。 周霖宜见状,对周若彤道:“都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女儿你还是做事欠缺考虑了。” 周若彤眉头皱起,这个爹,她无话可说。 待到两人走后,住在晋王府的老夫人来了,周若彤忙将先前之事告与老夫人。 辅国公府老夫人也是眉头皱起,御史大夫顾之章乃是太子岳丈,皇后心腹,太,子党党魁,在朝堂上与周霖宜分庭抗礼。 此人与晋王府一派势同水火,这今日,又是闹得哪出。 片刻后,辅国公府老夫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若彤呀,老身先前听闻,太子妃的身体似乎不容乐观呀。” 周若彤顿时恍然大悟,好个老匹夫,这是见女儿快不行了,好做两手准备。 周若彤对外祖母竖起了大拇指道:“外祖母,普天之下,若彤就服您。”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老身服老哟。” 老夫人说完,话锋一转,道:“晋王那边的局势如何了?” “基本稳定了。” 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中原局势若是稳定,塞外蛮军不足为虑。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大梁皇室流年不利,但若腾出手来,岂是蛮子能窥测的。” “我正欲写信与王爷商议此事。”周若彤说。 老夫人又说:“若是内忧外患都解决了,若彤啊,还有一事,你当妥善解决。” “何事?”周若彤不解道。 “顺王府的事啊。”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再怎么说,顺王妃也是我老秦家的人啊。” 听完后,周若彤也是头疼。 顺王家的两个活宝儿子是也是自己姑姑的儿子啊。 这事,处理起来不像是对付皇后那样简单,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正事扯上了人情,这事就复杂了。 老夫人平日间不会如此多言,她预感到了时日无多,有些话必须在身前交代清楚。 晋王太子两党的争斗,也关乎着辅国公府的生死存亡,要说没有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被秦钰接走后,周若彤起身,虽然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但她还是去了太子府。 太子见到了周若彤,很是吃惊。 先前周若彤还狠狠地羞辱了他,现在怎么会登门拜访。 礼毕后,周若彤轻轻地呷了一口热茶道:“太子殿下,敢问太子妃身体无恙否。” 提到了太子妃,太子的脸上顿时罩起了寒霜,如同一座冰山。 周若彤顿时对此人改观,这种冰冷森寒的气息,他在老皇帝和晋王萧成渝的身上也体验过。 太子看似温柔软弱,实则也是个强人狠人。 第152章:城楼上的朝廷 太子声音寒冷的说道:“我知晓你与母后之间有嫌隙,但出身帝王世家,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所能够左右的。但你若是胆敢打采薇的主意,本太子告诉你,那将是个错误的决定!” 周若彤嫣然一笑,不管皇后如何,这个太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周若彤说:“殿下莫要紧张,祸不及家人,这点,本王妃还是有原则的。” 太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有的选择,我不愿与你和晋王走向对立面。” 周若彤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选择权真的在你我二人手中,何至走到今日。” 周若彤说完后,就起身了,她原本想亲眼见见太子妃顾采薇,但想来今日是不可能了。 太子的脸色给了她答案。 回到府上的周若彤知道,老皇帝精心维持的平衡局面将要被打破。这个转机就在御史大夫手上。 晋王继承皇位最大的阻碍就是正统之名。天下正统把持在文官群体中。 一旦御史大夫顾之章改变队伍,加上周霖宜代表的六部尚书,这对于太,子党将是致命的打击。 而顾之章的态度,则要看天意了。 或者看运气,这个运气对于周若彤来说可能是好运,对于太子妃顾采薇来说,则可能是霉运了。 想完许多事的周若彤摊开素白的信纸,她没有提及先前遇刺的事情,也没有提及朝中可能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写的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明君,当救国于危难之际;慈父,当保全身躯以顾家。” 晋王萧成渝收到信后,整个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周若彤的后半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自母妃死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千里之外,一个新的生命在等着他,那是他的希望。 萧成渝唤来了石敢当,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身披战甲的石敢当说道:“都准备好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愿意留在家乡的,本王不强求。” “已经说明白了。” “好。”萧成渝一拍桌子道:“传本王军令,全军朝天凉进军。” 天凉郡外,蛮军主帅胡日和对于中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半月有余,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他不明白,瓜分大梁国这样的诱,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会拒绝。 胡日和没有想到的是,对于整个大梁皇朝的百姓而言,大梁本就是自己的国土,为何要与人瓜分。 所谓的家国情怀,不过如此。 但凡能够活下去,谁不希望活着的地方是自己熟悉的这片故土。 中原的消息没有传来,塞外进军的蛮王却传来了消息。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秦朗手上竟然还有十万大军。 他没有选择攻击胡日和而解救天凉郡的危机,他用了中原人口中典型的围魏救赵的计谋。 蛮王虽然勇猛,但用兵之道比不上老辣的秦朗。 一日内十二道金牌急令,让胡日和率军回救,胡日和明白秦朗的用意,所以他抗旨了。 按照胡日和的推算,天凉郡,最多再有三日即可攻破。 这一日,胡日和搬来了军中酒,望着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说道:“我的好儿郎们,你们可还活着?” “活着!”众兵士齐声吼道。 胡日和点了点头,说道:“但那些先行一步的兄弟们,至死都没能在回故土!” 胡日和的一句话,众人都不说话了。 副将听明白了胡日和的意思,将手中的酒碗猛地摔碎,吼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打下大梁,让此地成为我等国土!” “让此地成为我等国土!”众将士齐声附和道。 胡日和抽出佩剑,道:“好儿郎们,蛮国没有白白栽培你们!” 张甫之望着一波,波的凶猛攻势,对身边的徒弟胡世海说道:“世海,还有多少兵士?” 胡世海跪在地上说道:“老师,六万将士,余下的不足两万。” 张甫之点了点头,他想起了昨晚收到的晋王萧成渝的密信。再 等五日,萧成渝将亲率二十万大军前来。面对二十余万的敌人,张甫之只有两万人,要撑过五天。 不管守不守得住,他都得守住,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世海啊,把老夫的棺材抬上来。” 张甫之扶着自己的棺埠,沙场的狂风吹乱了他脸上的胡须。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吼道:“兄弟们,再守五天。” “我等誓死守卫大梁国土。” 张甫之扶着棺材道:“若是守不住,老夫不怨尔等。但老夫誓死与天凉郡同在!” “我等誓死与天凉郡同在。” 战场的厮杀愈发的激烈起来。连张甫之这样的笔墨书生都身披战甲,亲自上阵。 在他眼里,笔墨间挥斥方遒和一剑撩起寒光杀敌于战场并无不同。 太平盛世,需要他的笔墨粉饰天下;乱世烽火,需要他的利剑保家卫国。 蛮王已经快疯了。 他节节败退,可饶是如此,对面的主帅辅国公秦朗就如一条疯狗一般对他咬死了不放。 再这么打下去,他可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敌人俘获的蛮王。 此战,和天凉郡的张甫之一样,他们都输不起。 辅国公秦朗望着遥遥的战场,望着浴血厮杀的将士们,终于一抚长须仰天笑道:“逝去的儿郎们,你们可见到了,今日,本帅就用蛮子的血祭奠的大梁英魂。” 萧保君自后方骑着马来到了秦朗身旁,他说道:“辅国公,蛮王大势已去。如此在对他穷追猛打,实非良策。当务之急,乃是援救天凉。解我大梁危局。” “黄口竖子!空会纸上谈兵!” 秦朗呵斥道。自打大小孤山一役后,秦朗对顺王家的两士子也不再有什么好脸色。 脾气暴躁的萧保梁被激怒了,怒斥道:“秦朗匹夫,安敢辱我。我萧姓乃是皇室贵族,你不过一外姓公爵,竟敢以下犯上。” “此乃军中,我乃主帅,再敢以下犯上,军法处置!” 秦朗冷冷的一眼如同利刃般射在萧保梁的身上。 萧保梁知道,这个老家伙不是开玩笑。 蛮王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塞北边疆。 再退,蛮王就要退回塞外了。 蛮王是真的急了。国内最后的可用之兵都在自己手上,若是退回国土,秦朗一样可以有样学样的打到塞外去。到时候,国难可就不止大梁一家了。 现在,蛮王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胡日和的身上。 但是,胡日和的回信只有四个字,我王守住。 “我守你个祖宗!” 第一日,张甫之总算撑了下来,可是还有四日要坚守。 对于现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天凉郡来说,再守四日,难如登天。 深夜,蛮军的攻势依旧不减。 二十万大军四拨。每拨五万,每六个时辰一换。昼夜不停。显然,胡日和是下了死心,三日内必定攻下天凉郡。 天凉郡郡守胡世海乘着夜色在城楼上找到了依旧在指挥的老丞相张甫之,他跪在地上流出眼泪道:“老师,我等实在守不住了。一日下来,全军不足一万。老师,您赶快走吧。” 张甫之怒目而视道:“胡世海,你是什么意思,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天凉郡郡守磕了个响头,“老师大节,全体官兵看在眼里。天凉郡本就是送命的差事,满朝文武,皆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派了老师前来送死,我等心中不甘。” 张甫之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胡世海,你抬起头来!” 胡世海抬头,张甫之上去就是一巴掌,“大梁不是朝廷的大梁,国家并非一人之国家,乃是万民百姓安身立命之所在。老夫身为百姓之官,活着一天,就帮我大梁守着一天。” 第二日,进攻愈发的猛烈了。 蛮王逼急了,这回竟然暗中派了太子要夺胡日和的兵权。 胡日和也是狠,直接软禁了太子。 破釜沉舟,一切都堵在了这天凉郡。 此郡一破,大梁沃土千万,皆是蛮国土地,为此,他愿粉身碎骨。 越来越多的蛮子登上了城楼,张甫之扶着棺材,手中握着长剑,仰天长笑道:“来的好,老夫用笔厉害,用剑同样不落人后!” 一波,波的进攻如同潮水一般,一浪推着一浪,层层不绝。 张甫之杀敌杀至力竭,跌倒在城楼上的棺材旁。他望向砍向自己的利刃,用尽最后一口气朝天喊道:“我皇,老夫没有负你。” 叮的一声,袭来的蛮军被箭矢射穿。 喊杀声滔天,张甫之却听出了异样,这不是塞外的蛮语,而是大梁方言。 众多的兵士冲向城楼,张甫之久居京城,如何认不出那就是皇宫的禁卫军。 为首的不正是皇宫禁军统领孙殿青吗。 张甫之刚想叫住孙殿青,问他怎么来了。 站起的他望着之后涌出的人马,不禁被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张甫之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圣上啊,您怎么来了。” 皇帝赶忙上前扶起了张甫之,望着浑身是伤的张甫之,一向冰冷无情的皇帝差点都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说:“朕早该来了。” 张甫之透过皇帝的肩膀,看到了那些老熟人。 太子,恒王,顺王,御史大夫,右相周霖宜,六部尚书,满朝文武。就连皇后,李贤妃还有晋王妃都到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张甫之突然觉得自己在做梦。 “国家在哪,朝廷就在哪。”老皇帝坚定的说道:“此时此刻,朝廷就在这城楼上!” 周若彤站在城墙上,望向那激烈的沙场,此刻,她的生死已经交与天命,她喃喃的说道:“王爷,本王妃就在这里等你!” 第153章:活捉蛮王 皇城守军和宫内禁军,加起来总共六万余人,乃是大梁最后的精锐之士。 守城的郡守胡世海见到了老皇帝带着满朝文武而来不禁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大梁自立国以来,这是第一次,必当载入史册。 望着跪在地上的众多卫士,老皇帝昂头挺胸道:“大梁的儿郎们,挺起你们的胸膛,拿起你们的长矛,守住天凉,守住大梁,朕与你们同在!” 皇帝率满朝文武亲临第一线,有生之年遇此明君,夫复何求。 士气顿时高涨,原本死灰色的脸充溢着潮红的喜悦。 朝廷与我们同在。 满脸血污,浑身是伤的张甫之扶着城墙,对皇帝说道:“陛下,此举颇为莽撞,天凉哪怕失守,但毕竟还有中原四郡作为屏障,退居江南,更有长江天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皇帝望向百官,露出了轻松一笑,道:“张大人忠义之士也,如此境地,还不忘进谏。” 皇帝笑了,百官却笑不出来。 张甫之说的认真,虽然对于皇帝的到来,他很欣喜,但一国之君,如何能够以身试险。 他望向周霖宜道:“右相,何不劝圣上回京?” 周霖宜露出了苦笑,拍了拍张甫之的肩,说道:“左相不必多言,能说的,我与御史等人早就说了,事已至此,我等自当与天凉共存亡。” 张甫之很惊讶,周霖宜的性格他是了解的,何时变得如此刚正起来。 周霖宜心里苦哇,哪个傻子愿意来这种命悬一线的险地。要不是周若彤在勤政殿给老皇帝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事情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主意是周若彤出的,天凉传来的密奏和王爷的消息,让周若彤知道了天凉必须守够五日而张甫之坚持不到五天。 如果城破,到时候蛮军直捣黄龙,那么大梁就真的完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会受到大力的反对,但没曾想这回不止是李贤妃,就连皇后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理由很简单,要当大梁的皇帝,前提是得有大梁才行。 晋王萧成渝平定中原叛乱,气势如虹,若是恒王和太子在没有什么表现,那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天凉,对于这两个女人来说,是最佳的舞台。 因为这里的观众是满朝文武和当朝天子。 这里的观众何止满朝文武和当朝天子,胡日和望向城楼,见到了老皇帝,当下仰天长笑,然后抽出弯刀,对左右的将士们说道:“攻下城楼,捉住皇帝者,死活不论,当做宰相;捉住大梁朝皇室贵族和文武百官者,死活不论,进爵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此时更是正值沙场险境,富贵险中求,说的大抵如此了。 六万的士兵,抵挡住了二十万人的进攻。 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就是当朝的皇帝和满朝的文武,此刻,天凉就是大梁国都,他们退无可退。 深夜,进攻的态势稍稍的减弱了些,但是猛攻不止。 皇城的精锐在第一天,就体会到了天凉守军的艰难。 孙殿青将手上的砍到锋刃卷起的宝剑随手一丢,这是他今天丢掉的第五柄废剑。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守住这天凉郡的。” 孙殿青望向胡世海,由衷的敬佩道。 胡世海笑了笑,说:“如果蛮军打到了皇宫,你也守得住。” 孙殿青也笑了,重重的拍了拍胡世海的肩膀。 夜空中,今夜无月。但宝蓝色的星星缀满了黑色的幕布。 周若彤望着黑幕上星罗棋布,不禁叹了一口气,如若本王妃有撒豆成兵之本事,也犯不着行此陷招。 “虽然你这么做,老夫始终觉得不对,但老夫还是要感谢你。” 张甫之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周若彤的身旁。 周若彤望着身旁的这个老宰相,莫名其妙的,她想笑。 既然想笑,那就笑呗。 张甫之说:“王妃何故发笑?” “笑这世事无常!” 张甫之一抚长须,说道:“世事无常也有常,当世,若全无个定数,老夫也不会带着个棺材来。” “左相此言差矣。”周若彤摇了摇头。 “王妃有何高见?”张甫之来了兴致。 “此战,大梁必胜。”周若彤坚定的说道,“所以,左相的棺材用不着。” “为何?”张甫之更好奇了。 “因为本王妃不能死。” 好充分的理由,张甫之笑了。 周若彤抬头望向天际,喃喃的说:“若是我死了,王爷咋办呢。” “也对,不能死,老夫的儿子还没取媳妇呢。” 每个人都有不能死的理由,活着,总是有个念想的,正如另一侧的太子一样。望着底下的生命像是野草一般,一茬又一茬的被野蛮的收割,莫名其妙的,他也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笑。 自从太子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他渐渐的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可笑。 父皇可笑,母后可笑,这场战争乃至身后皇京中那座此刻孤冷清寒的龙椅也显得很可笑。 “你在想些什么?”皇后自太子的身后走来。 太子望向皇后,说道:“望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很可笑罢了。” 皇后的手落在太子身上,自打太子妃顾采薇病重以来,她感觉母子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她说:“你迟早都要适应这种感觉,孤家寡人,就是如此了。” 太子转身望向了皇后,说道:“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你说什么?”皇后抱在胸间的手隐隐的颤抖着。 “这一切!”太子冷冷的说道。 “本宫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现在对本宫说,这一切都是很可笑的?” 皇后的颤抖自双手蔓延至全身,太子的一句可笑,否定了她这些年全部的奋斗意义。 太子知道再说下去,就该谈崩了。他说:“外面险恶,母后回去吧。” “赶我走?”皇后冷笑道。 太子不发一言,你不走,我走。 皇后在城楼上冷冷的望着远方的这一切,真的很可笑。 “皇上,太子殿下到城门口杀敌去了!”内侍统领着急的对皇帝说道。 皇帝站在城楼上,望着底下的那个不像儿子的儿子,“朕看的到。” 李贤妃扯住了恒王道:“你去哪里?” “杀敌呀!”恒王有些不解的问道。 “杀什么敌!”李贤妃呵斥道。 恒王糊涂了,说道:“不是母妃你说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吗?” 李贤妃气乐了,说道:“我的傻儿子,表现归表现,保命最重要。你就待在你父皇身边,那里最安全,还最能表现。” “母妃高明!”恒王由衷的佩服道。 天色渐亮,太子被人抬了进来。 皇帝走了过去,问向左右,“死了?” “殿下只是昏迷。” 皇帝点了点头,说:“送下去。” 周若彤身披一身黑色的披风,和张甫之一道走来。 皇帝望向周若彤,说道:“你能断定成渝还有两日必到。”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会来的,他的家在这。” 皇帝又说:“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能不能坚守住这两日。” 左右,没有人敢说话。 哪怕是养尊处优的朝堂大员,经过一日的战争洗礼后,也知道,两日,真的很难。 周若彤说道:“必须撑住。” 皇帝不说话了,一个人在百官的簇拥下重新的登上了城楼。 望着远处那一队队士兵,皇帝的眼眯成了缝隙,他望着前方却对周若彤说道:“你说秦朗那厮,能不能活捉蛮王?” 周若彤想了下,说道:“儿臣不敢妄言。” 皇帝冲周若彤一笑,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是能不能,是已经捉到了。” 胡日和正在前军冲杀,猛然间有兵士跑来,着急道:“主帅,大梁皇帝找你谈话。” 胡日和眼中精光一闪,号角声响起,蛮军顿时全部停下。 望着走向了军前的胡日和,老皇帝问道:“那就是胡日和?” “正是。”张甫之答话。 老皇帝点了点头,然后环视左右道:“你们有谁会蛮语。” 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张甫之说道:“臣也不曾习得,但那蛮子大多都会汉语。”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满朝文武在此,各个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自诩学富五车,区区蛮语,竟无人能说?” “父皇,儿臣会。” 出人意料的,恒王站了出来。 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将朕的话全部用蛮语说出去,一字不差。” “遵旨。” 胡日和在城楼下拱手道:“大梁的皇帝,天道如此,大势已成,莫要负隅顽抗!” 老皇帝笑了,对底下的众多官兵说道:“朕现在告知尔等蛮寇,蛮王已被我军生擒。” 刚刚翻译完的恒王露出了疑惑的面容,蛮王被擒,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老皇帝这一招,够狠。 胡日和本以为老皇帝准备说些什么,未曾想竟被老皇帝狠狠地阴了一把。 蛮王再不济,也不会这么快就被生擒,若是真的在大梁手中,现在不早把蛮王挂在城楼上要挟了。 蛮王连续十二道金牌催他班师回救,更是亲派太子前来。 这些场景,早已传遍全军,现在全军之所以对天凉郡玩命一般的攻击,是因为他们相信攻破天凉郡就能解救蛮王。 老皇帝的一句话,让众人的希望破灭了。 许多兵士你望我,我望你,最后大家都将目光落向了胡日和。 胡日和说道:“尔等愚蠢,若是大王真在大梁手中,现在岂不拿出威胁我等。” 老皇帝早已预料到胡日和会这么说,就说道:“蛮王已经被我大梁辅国公秦朗活捉,正在送来的路上!” 第154章:夏雨一场雷 “主帅,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还请告知!”有卫士跪在地上说道。 胡日和冷冷的望着他们,说道:“尔等信不过我?” “那主帅为何软禁太子?” 有高级将领问道。 胡日和的目光愈发的冷了,这件事他没办法给出个交代。 太子携带圣旨而来,要夺兵权。天凉郡即将攻克,不能功亏一篑。若是此时放出太子,圣旨在手,只怕是得立刻撤军。 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胡日和等了四十余年才等到今日,他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噗嗤一声。 蛮军将领的头颅落地,胡日和挥起手中的长长的弯刀吼道:“天凉郡即将攻破,大梁皇城近在眼前。我胡日和,愿背负千古罪名,只求告慰我塞外战死的英魂。” 在胡日和的催逼下,战士们再次握起了手中的武器,朝前冲杀而去。只是,自打老皇帝的话说完以后,他们的气势大不如前。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回望向周若彤,说道:“今明两天,撑得住吗?” “父皇圣明,儿臣钦佩。” 李贤妃悄悄地拉住了恒王,轻声问道:“你何时学得的蛮语,母妃怎的不知?” 恒王不好意思的笑道:“京城狎妓之时,颇多塞外美女,玩着玩着,就学会了!” 李贤妃赞赏的点了点头,没有玩物丧志,不愧是本妃的好儿子。 塞外,蛮王坐在中军帐中,气的直哆嗦。 太子亲自前去传旨,竟然被软禁,这个该死的老匹夫,难道想造反不成。 秦成望向父亲,他的身旁跟着同样骑着战马的临阳公主。数日的沙场磨练,早已洗去脸上的稚嫩,现在,临阳公主已经颇有老秦家的女人的风姿。 “大将军,蛮子撤了,我等是追还是不追?”秦成问道。 蛮王逃回了塞外,这对于秦家军是绝好的机会。 一旦将战火烧至塞外,主帅胡日和又堵在天凉郡外,若是真的可以攻破蛮国皇城,绝对是名留青史的大好时机。 好男儿,征战沙场,名垂青史而万古流芳,人生所求的极限,也不过如此了。 秦朗却摇了摇头,说道:“回撤!” “大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秦成说道。 秦朗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调转了马身,望着后方茫茫的平原,说道:“但只有家所在的地方,才是我等安身立命之处。” 秦家军回撤了,他们的走的很快,很急,去的是天凉郡。 另一侧,望着连绵起伏的大山。一个男人拉住了缰绳,白袍银甲,满面寒霜,他是萧成渝。 “这就是大凉山了。” 石敢当在萧成渝的身旁停下,握着缰绳的手浸出了汗。他也抬头望了过去,说道:“翻过这座山,就是天凉了。” 萧成渝没有回话,战马嘶鸣,扬起沙尘,极速而去。 现在多耽误一秒,大梁付出的代价将是山岳般的沉重。 晚上,胡日和没有再去前线,而是来到了蛮军太子帐前。 他跪在了地上,双手奉上了战刀,用蛮语说道:“太子殿下,老臣不奉圣旨,请治罪。” 太子没有接过战刀,他说:“现在情况如何?” 胡日和说道:“大梁皇帝阴险,借我王被擒之名动摇军心。” 太子摇了摇头,说道:“若是父王真的被大梁捉住,情况绝非如此。” “然而军心已被动摇。”胡日和无奈的说道。 “若是军心恢复,你须多少时日可以打下天凉?”太子问。 “最多一日!”胡日和坚定的说。 “那我亲自率军冲杀。” 胡日和的身躯一震,有些不敢相信的望向太子,说道:“不回救我王了?” 太子负手而立,坚定的说道:“若是父王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那蛮国还有我。” 胡日和站了起来,不发一言的朝外走去。 太子够狠,能成大事。 孙殿青在城门口奋勇的厮杀着,他不明白,先前还斗志全无的蛮子,现在怎的像是打了鸡血般一个个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胡世海,快速率军保护圣上,这里快顶不住了。”孙殿青吼道。 胡世海奋勇的杀出了重围,火速的带着一对士兵往城楼上赶。 城楼上,李贤妃和恒王站在一起,皇后和太子站在一起,御史大夫和周霖宜站在一起,只有老皇帝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城楼的中央,远离人群。 周若彤看了一眼,王爷没到,大家都有了伴,唯独老皇帝身旁只有一人。 她没有多想,径直的朝老皇帝身边走去。 老皇帝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周若彤,轻声说道:“孤家寡人的悲哀,就是死后可能也是孤魂野鬼!” 周若彤没有接腔,说道:“听闻蛮军被胡日和囚禁的太子亲自率军冲杀,这蛮子的太子,倒是个人物。” 老皇帝不置可否,“天纵之姿又如何,千般英勇,万般璀璨,到最后,还不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次,是儿臣失算,父皇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老皇帝笑着反问,“走去哪?” “江南立国,有中原四郡为屏障,江南粮仓为后续,未尝不有翻身的机会。” 周若彤淡淡的说道。 老皇帝点了点头,“晋王妃言之有理。”接着,皇帝饶有兴致的望向周若彤,说道:“你可随朕一道撤退?”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得在这等王爷。” 皇帝笑了,这时候,胡世海率领兵士前来,跪在地上道:“皇上,城楼已破,蛮军攻了进来,现在撤,还来得及。”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胡世海急了,说道:“圣上,土地失了,以后可以再打回来,朝廷没了,国就真的亡了。” 老皇帝依旧固执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把张甫之敲昏了带走,那厮,儿子还没取媳妇呢。” 胡世海急的不知该说什么,就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周若彤,周若彤望向皇帝,说道:“如此行事,不像父皇的作风。”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人要等,朕也有人要等。” 老皇帝望向远方的群山悠悠的说道:“朕得等儿子!” 城门被攻破了,蛮军太子一马当先,带着兵士冲了进去。 冲杀中,马蹄高抬,显然被惊到了。 蛮王太子望着挡在前方的一个年轻道士,冷冷道:“何方妖人,胆敢阻我。” 那道士露出了微笑,拂尘一扫,蛮军太子只觉一阵凉风袭过,接着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后,已经脱离了马背,站在了地面。 他想动,却动不了,因为喉口被人死死地扣住了。 对面的蛮军不敢动了,堵在城门口。 那道士空下的手一挥拂尘,口诵道号道:“无量天尊。” 胡日和见到太子率军攻下了城门,当下大喜,立刻率军攻了过去。 当行至城门口时,却发现众多兵士堵在那里,怔怔的不敢动。 “尔等为何不前行!”胡日和气疯的怒吼道。 前方有人回头,发现是主帅,立刻恭敬的说道:“主帅恕罪,太子被一妖人擒住了,我等不敢贸然而动。” 胡日和两眼一黑,胜利就在前头,曙光都已照耀大地,怎么就没留意前面还有坑呢? 老皇帝望向城楼下,看到一道人制住了太子,当下拍手叫好道:“此道士是哪里人士。” 周若彤见到是二舅,就说道:“启奏父皇,那是辅国公府的二公子。” 老皇帝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胡日和决定,不能再等了。 他重上战马,刚想指挥众人做最后的冲锋,谁知号令未下,冲杀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胡日和回头,只见后方的阵营大乱。渐渐地,冲杀声和金铁交鸣声响成一片,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在人群中闪过,胡日和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他没有看花眼。 “胡日和,可还认得我!” 胡日和细细的望去,咬牙切齿的说道:“秦朗!” “哈哈哈哈!”秦朗仰天长笑,此刻,他觉得很快活。 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雷霆划破天际。 哗啦啦的暴雨自夜空而落。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夏雨。 咔擦一声,天空恍若被雷霆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带着毁灭气息的蓝光照亮了远处的山脚。山脚处,一个白袍白盔的将领骑着战马立在雨中。 他挥起手中的长剑,剑刃指天,随着新的雷霆爆响,长剑落下。 紧跟着,比雷霆更响的是二十万大军的冲杀声。 胡日和看到了,看到了一切。他既看到了被困住的太子,也看到了乱军中嘲笑的秦朗,还有远处奔袭而来的白衣萧成渝。 雨水顺着脖颈灌入背脊,他张大了嘴,望向天际笑道:“天要亡我,如何不亡!” 杀敌无数的塞外弯刀自腰间抽出,雷光射在明亮的刀身上反射着寒光,倒在血泊中的胡日和想再摸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子,却发现这些山羊胡子早被自己揪光了。 真是讽刺啊。 老皇帝望着发生的这一切,忍不住拍着城墙上的石栏杆笑道:“过瘾啊,过瘾!” 周若彤望向奔袭而来的那个白袍小将,眼中滚出了泪水。 泪水被雨水打乱,这样也好,没人看得出,她周若彤哭了。 秦钰放开了蛮军太子,他得走了,若是等会被兄长看到,估计又是一顿好打。 蛮军太子跪在地上,城内冲来的大梁军士包围了他。 “输了!” 孙殿青抽出佩剑,打算结果了他。 “住手。”老皇帝自城楼上走了下来。 孙殿青望向皇帝,皇帝说:“回京。” “末将尊令。” “臣等尊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若彤和老皇帝一道走在雨中,老皇帝问:“怎么,你不等成渝了?” “还未到时候。”周若彤说。 老皇帝点了点头。 第155章:国庆国殇 皇城显得空落落的,皇帝和满朝文武一夜间全去了天凉郡,偌大的皇城,早已不在有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右相府,显得颇为冷清。 这时节,国难当头,谁人还有闲情逸致走门窜户,联络感情。 一个道姑显得步履匆匆,她在右相府门前停留了一下,有些犹豫。 片刻后,她敲响了右相周府的大门,门童闻声而来,心想,莫不是老爷回来了。 他一开门,双目瞪大,嘴巴张开,抽了一口凉气,“二小姐!” “嘘——” 道姑做了个噤声的手示,接着,也不等那门童有所反应,倏忽的就从门缝间滑了进去。 右相府发生的这一切,无人关注,自然也无人得知。 那道姑自打进了右相府后,好似就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从此再无音信。之后,哪怕是周霖宜回府后,对于此事,也是全部不知。 秦钰前夜也走了,辅国公府的男人们都不在京城了。老夫人颤颤巍巍的自床榻上站起,望着窗外,她突然想出去走走。 墙角下的紫薇花悄悄地开了,虽然开的早,但好在无人知晓,只有阴暗处的一缕芬芳,引来泥下的小虫抽出触角,耸耸而动。 沿着辅国公府的两侧的白石大道走去,两边种满了番邦进贡的珍品广玉兰。 初夏的夜,这些番邦而来的花本不该开的这样早,可还是开了。 老秦家的男人们很久未归家了,顺王妃和晋王妃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久久不来。疏于打理的花园,此刻已至荒芜。玉兰花下,爬满了蛀虫。 老夫人伸手捏住了一只虫子,却不愿捏死,她知道,万事万物,皆有命数。生死之间,自有轮回因果,老树枯死,内里,又怎能没有新芽。 她遥遥的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心里想的自然是宫里的那一位。大家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他或许还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看的明白些。 穿过花园,是辅国公府老秦家的祠堂。 祠堂里,因为仆役疏忽,许久已未打理。 老夫人并不动怒,她自己找来了笤帚,一个人在空旷的祠堂里清扫。 夏风总是吹的有些急,像是着急赶路的行者一般,温热的风没有凉意,直到临近傍晚,才会出现凉风习习。 老夫人依靠在祠堂的门口的柱子上缓缓地滑下,直到滑到门槛处。 穿堂风将祠堂正中的祖宗画像吹的飘起,早已干涸的双目再也放不出往日的光华。 她起身,来到了老辅国公的牌位前,抽出一条泛黄的绣帕。 “老鬼,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这是当年你我初识时你赠与我的。”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在缅怀中,她用绣帕将牌位上的灰尘擦拭的干干净净。 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她一拍脑袋,不禁露出了苦笑:“人真的是老了,凡事都容易忘记,还不曾给祖宗们上香呢。” 香烟袅袅,三柱清香冉冉升空,但也终有飘散的时刻。 辅国公老夫人怀里抱着老辅国公的牌位,颤颤巍巍的来到了祠堂门前,望着天际,悠悠的说道:“自打嫁入你老秦家起,三灾九难合着荣华富贵也就这么过来了,遥想一生,发现自己也没干了些什么事。现在不知是该说落寞呢还是该说无奈。人人都想多活些时日,老身哟,是真的累了。” 老人喃喃自语,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好像是说给远处的辅国公听。 她又看了一眼怀中的牌位,说道:“自打入门起,我给你生了两子三女。小女儿命薄,不听劝,非得嫁给周霖宜那小白脸,结果香消玉殒。大女儿中规中矩,入了顺王府,还算顺利,二女儿在镇国公府也是早就掌管了府中中馈。秦朗乃是长子,打小就对他严格,好在他没给咱老秦家丢人。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小儿子钰儿啊。” 老人细细的叙述,好似在回顾自身的一生似的,“算了,不提他也罢。老秦家这么多子嗣里,唯有若彤那丫头让老身看着心喜,可是呀,若彤她娘过于软弱,这不好;若彤她又过于刚强,这也不好。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顾不了这些喽。” 老夫人将怀里的楠木牌位竖在了地上,然后露出了少女般调皮的笑容,她驽着嘴道:“死鬼,可还记得我年轻时的模样?想来你走了这么久,也该忘了,别到时候寻不到我。” 老人颤颤巍巍的自袖子里抽出一卷画册,画册平铺而去,自布满了小石子的土道上伸展看来,上面露出了一位绝世佳人的丹朱红唇,粉黛碧眼,婀娜身姿。 夏日的斜阳慵懒的洒在这画卷上,也洒在了老夫人的身上。 老夫人重又抱起了牌位,斜倚靠在锈蚀的柱子上,舒服的睡着了。 入夜,渐起大风。 远处,雷光一闪,有轰鸣声炸响。 沉重的夜幕再也托不住积攒了满日的雨水,哗啦一声,大雨倾盆,地上铺开的画卷泡湿在雨水中。 朱红碧绿,粉黛墨黑,皆随着泥水化作浑浊一片流向两侧的土地。那里,开着最漂亮的花。 大雨哗啦啦的落下,下个不停。 京城的街坊们赶忙将窗子合上,好久不曾见如此的骤雨,来的这样着急,可是天公有感? 东宫太子府,太子妃悲惨的嚎叫声被暴雨中的惊雷声压下,消散在这漫天的雨幕中。 家仆,婢女,管家,太医交相错杂的在雨水中来回的奔波着。 太子妃的脸苍白无比,屋子里堆满了接生婆,众人面面相觑,竟未有一人敢上前去。 东宫的管事急了,吼道:“尔等还愣着作甚,快接生啊。” 众婆子跪下,齐声说道:“形势大急,我等不敢。” 管事一脚踹翻了一个婆子,说道:“尔等皆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接生婆,今日若是小皇子出个三长两短,我决不轻饶尔等。” 哗啦一声!雨下的更急了。 太子妃顾采薇抓住了床头的柱子,大声的哀嚎着,隆起的腹部恍若要炸裂开来,她觉得,这是此生中最痛苦的时刻。 一众婆子在管事太监的催逼下硬着头皮上阵,太医悄悄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双手合十,对着上苍道:“阿弥陀佛,上苍有好生之德,还请保佑太子妃无事。” 狂风将暴雨吹的倾泻,屋内的窗户竟也压不住这邪风。 啪的一声,飓风将窗子掀飞,冷风冷雨瞬间将屋内的烛火熄灭。 惨叫声,呵斥声,咆哮声裹杂着太子妃悲哀的呼唤声自屋内的黑暗中传来。 冷风冷雨中的太子府,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 “太子殿下啊!”这是黑夜中最后的声音。 婢女着急的点燃了烛光,仆役用力的堵上了窗户。 管事太监自混乱中爬起,众人望向太子妃,隆起的肚子已经重新化为平坦。 只是那个温柔的女子没了呼吸声。 刚站起的管事太监见到这一幕,又吓得摔倒在地,他强迫自己咽了口口水,然后对身边的接生婆道:“小皇子怎么样了。” 最靠近太子妃的接生婆捧出了一个血球,哭喊道:“是个死胎!” 管事太监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长长的马队自远处行来,那是皇帝和满朝文武们。 大雨倾盆,但是这些远征归来的勇士们都显得十分兴奋。大雨淋在身上,他们乐在其中,让大梁国的雨水洗去蛮子充满污秽的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 咔擦一声,众人朝天际望去。 一道血红色的雷霆滑向远方,许久后,轰隆隆的声响将耳畔炸的轰鸣。 周若彤的心猛地一阵绞痛,面色苍白的她掀开了马车内的窗帘,恰巧看到那血色的雷霆朝京城驶去。 京城,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随着车队离京城越来越近,周若彤心里那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猛地被人捏碎,那种压抑的悲伤如同山岳一般拥挤在胸腔内让她无法呼吸。 冒着雨骑着马的太子也是猛地一阵不稳,差点自马上跌落,刚刚那种晕眩感,让他觉得,好像此生最宝贵的东西在瞬间离自己远去了。 京城外,留守的少数京官和百姓们在得知大梁战胜后都深夜冒雨前来迎接。 老皇帝自轿子里走出,望着满城跪拜的百姓官员,高声的说道:“朕没有辜负你们,大梁没有辜负你们,尔等快平身吧!” 欢呼声顿时响彻云霄,老皇帝和文武百官在百姓的簇拥中进入了这久违的大梁国都。 当他们刚入城,发现还有一批人跪在地上。 老皇帝有些不解,却是晋王妃和太子率先走出,跪着的那些人里,周若彤看到了大病初愈的春华,太子见到了面如死灰的管事太监。 春华见到王妃急步而来,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奔向了周若彤,说道:“王妃,辅国公府老夫人归天啦!” 周若彤愣了好久后,才反应过来。 猛地,两眼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太子望着面如死灰的东宫管事太监,心里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他的双手死死地掐住管家的双肩,急声道:“告诉我,采薇她没事!” “殿下呀殿下!太子妃她,她,太子妃她难产薨了!” 太子松了手,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急火自心中喷发,一口鲜血涌出,紧跟着朝后倒去。 随行的太监见到此等变故,都大惊失色,一同喊道:“快来御医呀。” 老皇帝望着慌乱的人潮,一时间他也傻眼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国庆之夜,辅国公府老夫人和太子妃双双归天。 后世称此为国庆,亦有称呼国殇者。 第156章:先治丧 萧成渝领兵二十万,与秦朗的十万大军前后夹击,里应外合的将二十万蛮军全歼。 天凉郡之难瞬间告破,此一战役中,除了老派风云人物,诸如萧成渝,秦朗,张甫之等,还涌现了一大批新兴人物。 三人分别同属不同阵营,当以原叛军首领石敢当,辅国公世子秦成,张甫之门生胡世海为最。 石敢当率领二十万叛军主力,运筹帷幄,是大败蛮军的主要原因。秦成携老秦家军身先士卒,斩杀多位高级将领,风头一时无二。 天凉郡首胡世海,国家危难之际守住了大梁的最后一道防线,赢得满朝文武的感激。 此三人,将成为大梁国的新秀,皆是未来的社稷栋梁。 至于另一件大事,则是国庆之夜,辅国公府老夫人和太子妃双双归天。此二人,一个是当朝东宫女主,温柔贤淑,家世显赫;一个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立德立言,皆是大梁妇女典范,二人离去,为这迟到的胜利蒙上了一层阴翳。 太子自昏厥中醒来后,自此心性大变。 他下令将当夜留守在东宫的宫人连带东宫首领太监全部赐死,此事有违人道,但毕竟是当朝太子,文武百官听说后,也装作不知道。 皇帝皱了皱眉,对于太子的所作所为,他有些不满,但是也没有说话。 国庆之际,又遇国殇,大梁历经天灾人祸,实在不该在横生枝节。 皇后听说此事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该杀的就该杀,死光了,空留一人孤寂,这才是孤家寡人的姿态。 现在,满朝文武最为头疼的事,就是该举行国庆呢,还是该举行国丧呢。 御史大夫没有说话,他自那夜归来后,就病了,痛失爱女的打击,让他心力憔悴。 连带着,太,子党自然也是没有说话,朝中以御史大夫为头的一半官员感到了深深地恐惧。 太子妃逝去,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可能,要变天了。 皇后最先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周若彤自外祖母去世的阴影中还未走出,趁着晋王妃还没反应过来,凤仪宫必须率先出手,稳定大局。 皇后带着太子亲自登门拜访御史府,结果让全京城吃了一个大惊。御史大夫竟然让太子和娘娘吃了闭门羹。凤仪宫内,皇后对着太子冷冷的笑道:“现在可看清楚了,这就是政治!” 太子满面寒霜,目光冰冷,自太子妃死去后,他就是这么个状态,他也冷冷的望向皇后说道:“这就是你所希冀的?国家寡人,高坐冰冷的龙椅?” 皇后笑了,笑得和她儿子一样冷,“本宫只是想让你看清现实,大梁天子,才是一个男人的最高成就。” “最高成就?”太子不屑一顾,“在我眼里,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皇后一巴掌扇在太子苍白的脸上,怒道:“除了成为皇帝,你还能干什么?” 太子的身躯一颤,除了当皇帝,他似乎真的什么事业做不了。采薇走了,他给予全部希望的孩儿也走了,这辈子,他还能做什么? 当皇帝,他真的不屑,但是,除了当皇帝,他究竟还能干吗?这对于太子来说,是个问题。太子妃过世了,他的心也凉了,凉透的心,没法在思考问题,那就顺着别人的期许浑浑噩噩的走下去,至少有件事可做。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向了晋王府,想看看御史大夫告病后,这位崛起的女强人会如何做。周若彤没有在晋王府,辅国公府内荒凉的院子里坐着她孤寂落寞的身影。 道人穿过荒草,挨着她坐了下来,望着身前爬满蛀虫已经枯死的玉兰树,他知道,老木枯死,新芽出生,万事万物,都是这么个理。 “我要走了。“秦钰喃喃的说道。言语里有落寞,也有决绝。 “去哪?” “白云观!”秦钰拂尘一挥,说道:“我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现在也该回那里去了。自从师父坐化后,那里也就没人了。刚好落个清净。” 周若彤摇了摇头,“你是老秦家走出来的,要回,也该回老秦家。” 秦钰露出了落寞的笑容,说道:“儿时,我习武,只因纵横沙场,保卫大梁是老秦家的责任,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我的责任。后来,我习文,只因笔墨捭阖,名垂青史,是大梁所有男人的向往,但那不是我的向往。”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身处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能跳出去,求个自在,想来也是外祖母的心愿。” 秦钰自袖中抽出一卷皱巴巴的画册,周若彤展开,只见上面各种色彩都已模糊一片,还夹杂着泥水污秽干涸的斑点,但细细望去,依旧有着一位佳人的素颜。 “历史就是如此,当时的锦绣风光,五彩斑斓,最后都是一团模糊,若彤你好生保重吧。”拂尘一扫,道人渐渐地消失在了远方。 周若彤合上画册,一个人来了老秦家的祠堂。祠堂的门槛上,坐着少妇落寞的身影。望着天际斜阳慵懒的光辉,云层被烫的红黄相杂,铺散在群山之间,想来外祖母走的时候一定很安详。 厚重的棺埠躺在祠堂正中,还没有合上棺盖,周若彤再望了一眼这个老人的身姿。身前的威严华贵与慈祥睿智都不见了踪影。布满皱纹的嘴角刮起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可能是临近生命最后一刻找到的平静。 周若彤将手上的画卷轻轻地放置在了老人的身旁,她动手捋顺了老人额头的乱发。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每年每日,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离去,可是直到这位亲近的老人离去后,她才真正的感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外祖母,您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周若彤隐隐的听人说过,老夫人年轻时出身并不高贵,外祖父力排众议,娶了外祖母。外祖母不负众望,相夫教子,又获封一品诰命夫人,直到去世,都是荣光无限。 人们知道,死去的这位,是辅国公府老夫人;可是人们不知道,辅国公府老夫人究竟是谁。 周若彤猛然间明白了,后半生决定前半生,死决定了生。 想来,这有些可笑。但不可否认的是,将来兴许有一天,她也躺在这里,别人或许会知道她是晋王妃,是曾经右相的嫡女,可是她叫周若彤,估计没什么人知道的吧。 古时女子的悲哀,周若彤第一回清楚了。就连给这位老人治丧,都要先等到辅国公归来,朝廷降下圣旨才行,外祖母走的很平静,身后事却显得有些可笑。 秦朗在赶回来的路上,一路上他在哭。不管是军神也好,救国功臣也好,辅国公也好,他毕竟是人子。娘亲在的时候,好歹有个来处。娘亲走后,来处已断,人生茫茫,归处也彻底没了。 秦成没有哭,他虽然很悲痛,但是好男儿驰骋沙场,为国效力,看淡生死,怎么能哭呢。这是他生命里辉煌的岁月,还未经历人世沧桑,有朝一日,他终于会明白父亲哭泣的意义。 萧成渝走的比谁都快,比谁都急。朝中的消息传来,辅国公府老夫人归天了,他二话没说,在沙场上调转马头就走。 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是萧成渝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明白男人的担当,不只有沙场杀敌,还有家庭责任。 以前,萧成渝不在乎,但现在,他不得不在乎,爱一个人,就得替她承担起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伤。缺一样,都不许。 皇帝望着尴尬的满朝文武,说实话,他也尴尬,但他是皇帝,那就让人家更尴尬好了。 “国庆国殇同时发生,众爱卿看,是先治丧还是先国庆?” 礼部尚书想了下,此事涉及礼部,自当由他带头,他说:“回禀圣上,国事重于一切,现在天下百姓,历经连年的天灾人祸,急需一场大庆来鼓舞人心。臣以为,当先举行国庆。” 百官皆点头称赞,报喜不报忧,这是人之常情嘛。只是此事有些麻烦,涉及当朝太子和辅国公府,谁也不想先得罪这两家。 太子冷冷的瞥了一眼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一个哆嗦,好寒冷的目光,太子近日的变化有些大啊。 “先治丧!”太子冰冷而坚定的说道。 皇帝不满的皱起了眉,他倒不介意先治丧,只是太子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满,既没有自称儿臣,也没有自称臣子,朝堂上如此表态,岂不是蔑视这个皇帝。 哪怕是父亲也好,朝堂之上无父子,只有君臣。 周霖宜适时的走了出来,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当先治丧。太子妃温柔贤淑,辅国公府老夫人身居一品诰命夫人,两人在民间颇有威望。先治丧,可让百姓看到,陛下感念为大梁鞠躬尽瘁之人,实乃安心之举。” 六部尚书点了点头,他们就服右相大人一本正经的拍马屁还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 顺王也开口了,说道:“臣以为,当先治丧。” 顺王有自己的考虑,若是国庆,必先奖励有功之臣。有功必然有赏,他那两个活宝儿子将局势搞得一团糟,贤明如他,也不得不护短,在没有万全之策前,他得拖一拖。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传令,差辅国公秦朗与后将军秦成即可赴京,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第157章:男人们回来了 朝中传来了消息,文武百官自然知晓该怎么做。既然先治丧,那是时候展现政治手腕,通过吊唁拉近关系的时候到了。 接着,文武百官又犯难了。你说这太子妃和辅国公府老夫人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一块死,错开来不行嘛。这让百官先去哪里嘛。 一边是当朝太子,一边是辅国公府和晋王府,虽说是太子的地位来的尊贵些,可是萧成渝平定中原叛乱,率军全灭蛮军,乃是救国的头等功臣,威望如日中天。早有传言,老皇帝心里最钟爱的乃是晋王萧成渝,若是借着此事废了太子改立晋王,他们先去了太子那里,岂不是得罪人嘛。 这时候,朝中两派都决定先不动。一边等着周霖宜的态度,一边观望着躲在家里的御史大夫。按理说,太子妃顾采薇乃是御史大夫嫡女,周霖宜是老秦家的女婿,这二人牵个头,结果自然是明了的。只要有人牵头,那剩下的跟风不就得了。 结果却是出人所料。周霖宜没有先去老秦家,而是先去了太子府吊唁。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调任,乃是周霖宜心腹的心腹。当他听说这件事后,不禁拍案叫绝,“右相大人高明啊!” 狡猾如周霖宜,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老秦家那边,秦朗秦成还未归来,凭借着周若彤这一层关系,他先去太子那里,也不会得罪老秦家。若是先去老秦家,本就是自己的女儿,亲上加亲还能亲到哪里去,不如做个人情给太子。 更出人意料的是,密切关注御史府动向的大理寺承发现,御史大夫悄悄地从后门出来,秘密的赶赴辅国公府吊唁。要知道,他是太,子党领袖,死得可是他亲闺女。 辅国公府内,披麻戴孝的正是几个女人,周若彤和顺王妃还有辅国公府夫人和镇国公府少夫人。当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御史大夫前来吊唁,顺王妃惊了,“顾之章一向与辅国公府不对付,我以为最先来的该是你父亲,怎么倒是他先来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不足为奇,以我父性格,想来该是去了太子府。”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顺王妃面色一寒,怒道:“我老秦家何时亏待过他,他能有今日,全是我辅国公府提携,现在老夫人离去,他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镇国公府少夫人擦去眼角的泪水说道:“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他周霖宜是什么样的人,姐姐还不清楚吗。” 辅国公夫人哭道:“老秦家的男人们不在,只有我等女流之辈,现在娘走了,让我如何是好啊。” 老夫人毕竟是老秦家的主心骨,一时离去,一帮女眷如何能够接受。御史大夫进来后,先是一愣,他以为最先遇到的该是周霖宜,到时候免不了一阵尴尬,未曾想自己倒是第一个。 看着哭哭啼啼的一帮女眷,顾之章鞠了一躬,说道:“各位夫人莫要悲痛,老夫人走的安详,必无挂念,乃是善终。” 闻言,众女哭的更悲惨了。 周若彤望向顾之章,说道:“顾大人请!” 顾之章点了点头,然后前去吊唁,按照礼仪,众女子在吊唁时一阵哀嚎。礼毕后,周若彤擦去泪水,说道:“外祖母刚走,老秦家的男人们还都在外,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顾之章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座的不管是顺王妃还是镇国公府少夫人又或是辅国公府少夫人,遇着大事,才见众人高下啊。 顾之章哀恸道:“晋王妃节哀。” 周若彤说:“谢大人宽慰。”紧跟着,她的话锋一转,说道:“太子妃病逝,本王妃也是内心苦涩,顾大人可曾去看过了。” 顾之章的脸色顿时显得难看起来,顾采薇病逝,他自然心里哀恸,可是斯人已去,活人还在,哀恸吊唁都是徒劳之举,他自然首先从政治利益出发,先来了辅国公府。大家都是明眼人,周若彤的直言,不若打了一记耳光。 顾之章明白,周若彤不是存心让她难堪,而是在试探,试探他的心意。“晋王妃,”顾之章看了一眼顺王妃后,小声说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若彤点了点头。二人来到偏殿,顾之章叹了一口气,说:“不瞒王妃,小女病逝后,老夫第一时间曾去过太子府。”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顾之章还是比不了周霖宜那样凡事以政治利益为第一出发点,曾在私下里去过,他说:“但是太子的转变,让老夫胆寒。” 周若彤惊讶了,说道:“大人何出此言?” 御史大夫摇了摇头,显然不愿多谈,看来,他在太子府和太子待的不是很愉快。他说道:“晋王妃,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老夫现在的处境。” 顾之章话没有说完,周若彤也没有表示赞同。太子妃的离去,小皇子胎死腹中,对于顾之章是极大的损失。 御史大夫和太子皇后始终站于一线,无非就是因为顾采薇的缘故。这些都是老皇帝的安排,顾采薇嫁给太子,周若彤嫁给晋王,无非是平衡之局罢了。 现在,顾采薇没了,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以姻亲为基础的政治同盟自然是土崩瓦解。只是周若彤自然不相信顾之章能这样轻易倒戈,皇后会允许吗? 周若彤也索性明言了,说道:“顾大人究竟何意,还请明言!” 顾之章心一横,说:“老夫年事已高,今后无论党争如何,请晋王殿下放条生路。” 这个老顾,倒是比周霖宜那个骑墙爹来的磊落些。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往日阵营不同,正所谓各为其主,本王妃也不愿追究,之后,大人还是告老还乡吧。” 作为老城的大政治家,御史大夫顾之章绝对是个棘手的人物。虽然顾采薇之死让他和东宫的联盟颇出现了巨大的裂缝。但是要他倒戈,也是难的,现在晋王局势大好,他现在全身而退,于他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顾之章摇了摇头,说道:“老夫不能退!” 周若彤面色一寒,说道:“顾大人不会看不清此间形势!” “久居朝堂,派系林立,其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说退就退的?”接着,顾之章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索性把心一横,说道:“为人父者,自当为子孙后代谋福祉。” 周若彤的鼻子敏锐的嗅出了八卦的味道,狐疑的望向顾之章,老头子老脸一红,索性,交了个实底,说道:“老夫其实还有一子,乃是年轻时与歌姬所生,现在采薇没了,他是老夫的全部希望。” 周若彤猛然间觉得这个信息量有些大,老头子竟然还有个私生子。 顾之章说完后,拱了拱手,就离去了。 望着老头子的背影,周若彤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管前事如何,顾之章至少不像周霖宜那样只为了自己。 顾之章走后,前来吊唁的达官显贵,豪商巨贾络绎不绝。周若彤的嗓子都哭哑了,原本外祖母离世,是件让她极为悲伤之事,可是现在被这些戴着面具的哭客们一搅和,她的心情只剩下了烦躁。 突然,春华自门外闯了进来,急吼吼道:“王妃,快快快!”说着,她就一把拉住周若彤的手,此刻,来客众多,皆是朝中官员,周若彤骂道:“如何没了个规矩!” 春华转过身来,说:“王妃,王爷回来了!” 周围的人听到话后,放下手中的白绫黄纸就往外跑。如今大梁的第一红人回来了,还不得赶紧的去拍马屁,保不准就是下一任皇帝。 “到哪了?”周若彤的呼吸声有些急促,显然内心也是有些激动的。 “奴婢不知,但是宫里传信,说是皇帝陛下已经出城去迎接了!”春华急切的说道。 辅国公夫人闻言也是大喜,秦朗秦成和萧成渝同在天凉,若是萧成渝回来了,老秦家的男人们岂不是也归来了。 皇帝带着内侍出城三十里相迎。远处,一人一马一白袍疾驰而来,见到迎接的队伍后,萧成渝立刻翻身下马,道:“儿臣见过父皇!” 老皇帝开心的扶起了萧成渝,然后拍了拍萧成渝结实的肩膀,笑道:“数月不见,长结实了!” 萧成渝朝皇帝身后望了望,没有看到周若彤的身影,显得有些失落,当下也是随口应了一句,“天佑大梁,儿臣不敢居功!” 胜而不骄,老皇帝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儿子了。见萧成渝的眼神老往身后瞄,老皇帝疑惑的问道:“成渝,你看什么呢?” “怎么不见王妃?”萧成渝想都没想就应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说道:“儿臣失礼,父皇恕罪!” 老皇帝开怀大笑道:“你小子,看来最想的不是父皇,而是王妃呀!” “儿臣不敢!” “有何不敢,男人家想老婆,说明顾家,如此之人,才堪大用!”老皇帝笑了,没想到自己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儿子也会有想老婆的时候。 这时候,远处一阵尘土飘摇。来了一对人马,为首的正是秦朗秦成父子与左丞相张甫之。老皇帝望着远方,点了点头,说道:“该来的都来了!” 萧成渝回头,发现了辅国公和左相,看来他们也很着急啊。 晋王归来,老皇帝亲自出城三十里想迎,哪怕是王爷,这也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秦嫣听说后,脸色并不好看,萧成渝的大胜和太子妃的病逝是两记利刃直接捅在了她的心口上。若是再不行动,太子的地位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老皇帝望着萧成渝,想起了昨日收到辅国公府老夫人临终前差人给自己写的一封信,心里想,老人们只剩下自己一个了,或许真的该退了吧! 不管是老皇帝的想法还是东宫的想法,都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第158章:朕想退了 老秦家的女人们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迎来了男人们,因为她们的男人被另一个老男人给拐跑了。 古语,大之上,老也。 老者,至大。 老皇帝,天大。 秦成和萧成渝走在京城熟悉的马道上,萧成渝没有见着临阳,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临阳为何未与你一道赴京。” “此时此刻,留在天凉比留在京城要安全些。”昔日,老皇帝圣旨已下,严格意义上来讲,临阳公主乃是抗旨逃婚,不管后事如何,抗旨始终是大罪。若是太,子党和皇后借机发作起来,颇为棘手。 “有本王在此,谁敢动她?”萧成渝语气坚定,此刻的他正值意气风发之时。秦成笑了,说道:“若是表妹处于同样境地,想来你的选择和我一样。” 萧成渝刚想摇头,但想了想,笑了。 望着京城内百废待兴的景象,虽已至夏季,酷暑闷热,但此刻,才有真正的春季的欣欣向荣之景。先前出宫前,老皇帝曾言,晋王归来之日,就是老皇帝退位之时。若是大梁真的落在自己手上,何止这京城,我萧成渝必将大梁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昌盛的年代。 自从御史大夫走后,周若彤的心声就始终没有平静的时刻。春华来报,说是王爷已至,老皇帝亲自相迎,却并未知会百官,想来其中有什么深意,周若彤也就没去凑什么热闹。 两匹马在辅国公府门前停留,马儿的嘶鸣声传入内堂。女眷们抬起泪眼,她们知道,有人回来了。 刚入家门,看着萧索的辅国公府,庭院疏于打理,满目萧然,联想到半年来的戎马生涯,生生死死,秦成不禁悲从心来。 “娘亲,孩儿来迟了!”秦成跪在辅国公夫人面前。辅国公夫人摸了摸他的脸,微笑着露出了泪水,“瘦了,黑了,但好歹回来了!” 母亲的话让秦成鼻子一酸,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他说道:“母亲,我想见见祖母。”国公夫人点了点头,扶起秦成,秦成走向棺埠,看着自小疼爱自己的那个慈祥老者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冰凉的棺中,再也忍不住了,“奶奶啊,你怎么不要成儿了!” 众人见此,也是悲从心来。老夫人平日里平易近人,全无家族长辈架子。遇事临危不乱,充满睿智,数次救老秦家于水火之中,这样一个深受众人爱戴的长者走了,怎能不悲伤。 萧成渝将周若彤揽入怀中,开口第一句就是“本王知错了!” 噙着泪花的周若彤知道萧成渝始终未望先前的三杯酒之约,周若彤说道:“往事已去,不念不追。但求今日,你我安好。” 闻言,萧成渝将周若彤楼的更紧了。 周若彤虽然不忍,还是推开了萧成渝,她说道:“祖母大殡,你我如此不合适。王爷先回府上吧。于情于理,太子那里,王爷作为皇室,还是要去一遭的。”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有此佳人,夫复何求。 皇宫内,勤政殿大门紧闭。大大的圆窟窿下,一张小圆桌坐着四人。上首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其余的则分别是辅国公秦朗,当朝贤王顺王爷,左丞相张甫之。 军中代表,朝中代表,皇室代表,天下代表。四个人,好是诡异的一桌。皇帝端起了杯中酒,这第一杯,他敬向了左丞相张甫之,“临危受命,携必死之心保卫大梁,朕不敢忘。” “微臣,谢过圣上!”张甫之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皇帝接着斟了第二杯酒,敬向了辅国公秦朗,秦朗却没有接,直接跪在了地上,说道:“末将痛失塞北,陷大梁于危难之中,罪孽深重,还请圣上恕罪。”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秦朗,不愧是打小和自己一块玩到大的。满朝文武,三宫六院,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懂朕的,唯有秦朗。 老皇帝扶起了秦朗,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往事已去,国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老皇帝斜睨了一眼顺王,顺王点了点头。秦朗会意,自然晓得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想保住萧保梁和萧保君这两个活宝。年轻时,秦朗和皇帝私交甚好,当年更是一时冲动而结为异性兄弟,现在看来,还是一母同胞更亲啊。 重新坐定后,老皇帝才打算彻底的进入正题。他说:“辅国公府老夫人走了!”众人不知皇帝何意,就连秦朗也是狐疑的望向老皇帝。 老皇帝接着说:“老太君走前,遣人赠与朕一言。朕现在与尔等共享。” “臣等洗耳恭听!” “她说,人活一世,临近终途,才知抓得太紧,活得太累!” 秦朗面色一变,差点又跪在了地上,娘亲,您也忒大胆了些吧。老皇帝观察到了众人的变化,笑了,他说:“老太君临终之言,发自肺腑,说到朕心坎里去了。朕累了,也真的想退了!” 张甫之不小心碰翻了手中的酒,秦朗惊得没握住手中的筷子,就连顺王也没料到老皇帝会在此时此刻提这事,全无防备的他张大了嘴。 三人一同跪在了地上,说道:“陛下享福千秋万世!” 皇帝乐了,这一个是自己的亲兄弟,一个是自己的发小,一个是刚正不阿的文坛领袖,这三人却在这个时候一个比一个精明。 皇帝说:“你们起来吧。” 三人缓缓起身,互相望了一眼,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众人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一声。皇帝说道:“朕是真的累了。尔等都是国家肱骨,觉得这大梁的重担,由谁来挑合适?” 三人的脸刷的一道黑了,大梁不是没有储君,太子殿下好好地,太子妃死了,他又没死。老皇帝现在问这个话,是真的决心易储了啊! 皇帝望向顺王,顺王低下了头,说道:“臣不敢妄言。” 皇帝又望了张甫之,张甫之再刚再烈再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乱说的,他也说:“臣不敢妄言。” 接着,老皇帝的目光落向秦朗,秦朗自老皇帝的逼视中明白了老皇帝的心意,就说道:“臣斗胆进言。依臣之见,现在内忧外患刚刚平定,新皇登基乃是大事,还需等国力恢复后在从长计议。” 顺王满意的点了点头,秦朗又说:“国难早就人心不稳,此乃动摇国家的根本大事。当下,应以大喜之事振奋民心。右相大人在国难之际稳定朝纲,劳苦功高。臣听闻右相大人还有一女,名唤若琳,齐王殿下至今还未婚配,臣以为,当借国庆,永结同好。” 顺王气的差点站起了,好你个秦朗,明面上说不支持皇帝退位。现在萧成渝如日中天,继位最大的阻碍就是正统之名。若是周霖宜再有一个女儿嫁给了齐王,那周霖宜就会不再观望,带着六部尚书支持萧成渝。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秦朗不愧是老江湖,虽身居军旅,可这局势啊,比谁都看的明白。 皇帝说:“辅国公所言,深得吾心,那就如此了!”接着,老皇帝又说:“老太君刚走,辅国公快些回去吧。” “臣告退。”秦朗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猜对了。 张甫之也作势说道:“微臣久日不归,不知犬子怎样了,也先告退了。” 皇帝点了点头。 顺王起身,也要告退,皇帝却说:“皇弟留步,朕有话与你讲。” 勤政殿外,张甫之望了秦朗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国公,棘手啊!” 秦朗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人臣子者,圣意难窥啊。” 说罢,二人就离去了。 勤政殿内,皇帝起身,片刻后捧来一物,递与顺王,顺王有些不敢相信,问道:“陛下,可是丹书铁券!”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此物与你!” 顺王跪在地上,眼中流出了老泪,皇帝扶起了他,说道:“朕能够当上皇帝,当年不是你让,朕走不到今日。这份恩情,朕记得呢。” 顺王顿时老泪纵横,皇帝无情,孤家寡人,但他毕竟是人不是天。寡人也是人啊。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吧。” 张甫之行至西暖殿,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太监,张甫之疑惑,那人好像是冲自己来的。“左相大人留步,圣上有请。” 怪事,刚刚让我等离去,现在怎的又将老夫召回?张甫之不懂皇帝何意,就跟着太监重回了勤政殿。 太监退去,顺王也早已没了踪影。张甫之明白了,皇帝有些话,想和自己私下说。果然,皇帝说:“左相,你知你为何不受朝廷待见吗?” 张甫之倒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就老实的说道:“臣性子直,说话容易得罪人。” 皇帝哈哈哈大笑,“好你个张甫之,看来蛮有自知之明的嘛。”皇帝大袖一甩,又恢复了正色,“没错,朕喜爱周霖宜,因为他八面玲珑;朕重用顾之章,因为他为政老辣。但满朝文武,朕唯独信你,因为你直且不知变通。” 张甫之无言了,他不明白皇帝这是夸他还是贬他。 “张甫之。”皇帝沉声一喊,“朕问你,这大梁的皇帝究竟该谁来做好。” 张甫之身子一顿,果然还是此事,他满脸正色道:“陛下是当真还是儿戏?” “当真!” “陛下要听臣言还是陛下心声?” “你的看法。” 张甫之咽了口口水,擦了擦汗道:“以臣的利益来看,恒王殿下最合适;以臣的原则来看,太子当继承大统;以臣的心意来看,晋王殿下最有治国之才!” 皇帝笑了,这个老张,朕果然没信错人。 第159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辅国公秦朗回来了,这对于京城来讲是件大事。这位当代军神自沙场归来,知道的人还不是很多。否则,辅国公府的灵堂估计要被踏烂,充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辅国公回来了,皇后有些心惊与胆寒。如果崛起的周若彤让她感到了事态的严肃而不得不认真对待,那么辅国公的归来则让她感到了恐惧。 幼时,承蒙老秦家照顾,秦嫣久住辅国公府,她自然是知晓自己的这个亲戚有多厉害。更关键是,皇帝信任他。 秦朗在外拥兵自重,皇帝就是想信任他,整个皇室和文武百官都不容许。可饶是如此,二十年来老秦家在军中一家独大,皇帝给的,早已超越了所有臣子。 皇帝最亲近的是顺王,可是皇帝的知心却是秦朗。若是此人久居京城,对于秦嫣来讲,想想都不寒而栗。 紧跟着,顺王遣人送来口信。皇后感到更恐惧了,秦朗回来的第一天,皇帝就按捺不住了易储的心思。而秦朗更是直接要让周霖宜与皇室再结一门亲事,这对于皇后以及太子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这回,皇后没有捏碎茶盏,也没有掀翻桌子,她要镇静,不能动怒,辅国公不一样,不是寻常手段对付的了的。 周若彤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舅舅。确切的说身上的这具灵魂第一次见到这个舅舅。秦朗不像秦钰,有着俊美的容颜,放着精光的双眼。他的脸显得有些苍老,但却不具老态,那是饱经沧桑后留下的平静与深藏在血液里的镇定。 他的眼,没有像顺王那样的锐利精光。他眼中是平和的,是圆润的,是一种看破生死的淡然和智慧。这点,像佛家。可是他周身弥漫的气质,却是儒家的中正与中庸。 秦朗是个将军,却没有肃杀的寒意;秦朗是个看破生死的智者,却没有和尚的绝尘;秦朗熟读诗书,算得上儒家,但圆滑比不了周霖宜,刚正比不了张甫之。但这才是他真正的可怕之处,凡事拿捏有度,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界限。 人贵有自知之明,辅国公秦朗深谙此道。 仅一面,周若彤就知道了自己这个舅舅是个了不得人物。也是仅一面,秦朗就知道,这个外甥女是绝对不亚于自己母亲的女子。 周若彤向秦朗施了礼,秦朗微微的点了点头,二人之间并无声音交流,但是目光汇集处,是彼此的心领神会。 回到王府的周若彤一直想着自己这个舅舅,萧成渝则是一直想着她的肚子。 那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萧成渝一会用手摸了摸,用耳朵听了听,更可笑的是还拿手心亲亲的拍了拍。 周若彤无奈了,“王爷当是敲西瓜呢,看看熟了没!” 萧成渝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初为人父,本王不是还没什么经验嘛!” 周若彤笑了,说道:“王爷呀,你倒是比这腹中的胎儿都调皮。” 萧成渝露出了坏坏的笑容道:“那说明此腹中必是个明珠无疑了!” 周若彤摊开双手,说道:“你倒是心急的很。” “且让本王再听听。”说着,萧成渝就附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周若彤的腹部,看他那认真的神情,周若彤还以为他在听二十一世纪的莫扎特呢。 “必是个公主。”萧成渝大喜道:“胎儿平稳,大有闺秀气质。” 见萧成渝这么开心,周若彤也笑了,“怎么人家男子都想着个男儿,你倒好,一心想着个女孩儿!” 萧成渝脸色一正,说道:“男子多调皮,哪有女孩儿来的好,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周若彤却说道:“男子有担当,顾家顾国,有什么不好的。” 见周若彤唱反调,萧成渝立马改口道:“不管生男生女,只要是你生的,本王都欢喜的很。” 这个王爷,什么时候学会卖乖的,果然,男人当了爹,才算是真的长大了,变乖了,她笑道:“若真是男孩儿,可别像他爹,死不认错。” 萧成渝尴尬了,“王妃怎的总是念念不忘那些旧事。” “这才说明我家王妃呀,对王爷那是日日夜夜念念不忘。”刚端着参茶进来的春华恰巧听到王爷的讲话,就回道。 一句话,逗乐了周若彤和萧成渝。萧成渝道:“你这丫头,数月不见,嘴变甜了。” “春华一向如此,只是先前王爷眼里只有王妃,哪里容得下其他什么人呀!”春华俏皮道。 周若彤也笑了,“你这春华,马屁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 “王妃,你还别不愿意听,到时候春华可不拍你的马屁,拍小王爷的。”春华也笑道。 说到这里,周若彤却忧愁了,叹气道:“孩儿出生后,为人父母者,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他此生平安幸福。这点,我们能给他吗?” 望着周若彤的目光,萧成渝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老夫人和太子妃归天,辅国公归来,萧成渝大胜,皇后在暗中窥测,还有李贤妃蠢蠢欲动,局势愈发的诡谲起来。党争,比战争来的更可怕! 萧成渝望了春华一眼,春华会意,放下参茶后就慢慢的退了出去,有些话,她不能听。 “先前本王出征前,父皇私下有言,若是本王得胜,这皇位就传与我。”萧成渝正色道。 周若彤说:“看来他是皇帝,毕竟还是你爹,心里向着你。” 萧成渝却冷笑道:“这一回,倒是王妃看错了。”萧成渝起身,冷冷道:“他是我的父皇,如何不是太子的父皇。朝堂之上,皇室之内,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周若彤猛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萧成渝会对自己的身孕这么在乎。萧成渝和其余男子不同,视祖宗香火为重中之重,他只是想有个家。一个完整的家。 荣华富贵,万里江山,都不是他最想要的。从小生活在皇宫暗影下的孤独皇子,最渴望的其实是平凡的家。 周若彤拉住了萧成渝,说道:“王爷在哪,本王妃就跟到哪!” 萧成渝反手握住了周若彤的手,也坚定的说道:“王妃在哪,本王就追到哪,哪怕追到天涯海角,追到海枯石烂。” 周若彤总算明白了为何少女总会深陷爱河,最美的情话,都是诺言。 情,人之间,有诺言,那是关于爱情的;母子之间一样有诺言,那是关于亲情的。诺言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订立的基础是双方的心意。可是,亲情的诺言往往变成枷锁,就是因为两代人之间,站的位置并不平等。 对于皇后来说,承诺给儿子的幸福,必当成为此生最大的悲剧。 皇后亲自去了顾府,飞蛾扑火往往是因为向往自以为的光明而深陷火海,但是哪怕知道,也得扑,万物自有万物的秉性。 御史大夫望着亲来的皇后,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后明白御史大夫的心思,就说道:“顾大人,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恩情,微臣没齿难忘!” 皇后点了点头,说道:“太子登基之时,大梁将只有一个丞相!” 顾之章没有被皇后的许诺打动,久居朝堂的政治好手明白,任何政治上的诺言都是废话。立足点皆是利益,今天可以为了利益许诺给你,明天也可以把同样的许诺给别人。 “臣斗胆,敢问娘娘,十年内,太子殿下能否不娶新妻!”顾之章问道。 “不可能!”皇后断然说道:“宗庙香火,如何能后继无人!” 顾之章早已知道答案,继续说道:“臣再斗胆,请娘娘赐亲。”顾之章直接跪在了地上,皇后冷冷的望向顾之章,说:“你还有女儿?” “臣只有一女。”顾之章说,“但臣有一远方亲戚,家有一女,虽出身卑微,却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臣愿将其过继到府上。” 皇后冷冷的没有说话。许久后,皇后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顾之章跪在地上跪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疼痛难忍,他才站了起来。望向清冷的御史府,顾之章明白,在这个权力之都,一切都是妄谈,唯有权力。 自今夜起,凤仪宫少了一个常客,太,子党换了党魁。 正如万事万物生生不息的运行规律一般,阴谋诡计也是如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大家都为太子妃和辅国公府老夫人两处奔波时,右丞相应召来了凤仪宫。 按理说,在此等情况下,周霖宜是绝不可能来到凤仪宫的,可是他还是来了。他依旧没去辅国公府,因为二十年前,秦芳华去世时,秦朗扇了他一耳光。 不去辅国公府,他是怕秦朗再打他。他知道,辅国公真的做得出来。 来凤仪宫,是因为皇后娘娘送来的信上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确切的说是一个人的封号。 护国公! 现在,凤仪宫门外的周霖宜的心情很不好。任谁都看得出,太子妃离世后,太子大势已去。若是萧成渝再有了他这个老丈人的支持,局势将会彻底的明朗。 皇后召见他,这是做最后一搏。他有些担心,因为他深知,皇后这个女人颇不好对付。 在宫门外思考许久后的他,最后还是入了宫,去了凤仪宫。 勤政殿内的皇帝安闲的躺着,秦朗回来了,顺王那边也已经安顿好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待最后的局势彻底的明显,他就可以退了。 这个局势明显的标志,皇帝托付给了周霖宜。因为他深深地了解周霖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后也了解,所以皇后也找上了周霖宜。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宫六院的冷风阴风寒风就从来没停过。 第160章:龙凰斗 凤仪宫内,皇后一如往昔般雍容华贵,只是眉角下的点点细纹透露着些许的憔悴。这些细节,别人看不到,周霖宜看的分明。 皇后命左右奉上热茶后,就将众人遣退。独自面对着皇后,周霖宜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自己的老对手顾之章,往常,这张梨木雕花椅该是顾之章的位置,现在,凤仪宫的木椅迎了新客。 皇后吹了一口热气,但并未动茶盏中的茶汤,茶汤由淡青转为褐黄,茶凉了,人未走,只是静静的待着。 “还有多久,辅国公府的老夫人就该出殡了?”皇后盯着茶汤问道,好像身旁的周霖宜并不存在。 “老太君前日离世,按礼法,当放棺三日,明日就该出殡了。”周霖宜淡淡的说道。他的语气轻柔,恍若皇后娘娘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他稍用力,就会被吹走一般。 皇后点了点头,继续望着平静的茶水说道:“这样算来,前朝的最老一批人都走光了。从老镇国公到老辅国公再到老护国公,走的齐全。” 周霖宜的身子一颤,皇后对冰凉的茶汤又吹了一口气,茶汤起了皱纹,像是平静的水面冷不防的丢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圈圈涟漪。 周霖宜的脸色逐渐起了变化,皇后提到的人里,有护国公。 “当真死了?”周霖宜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白云观起火的那夜,本宫去过。”皇后这回总算望向了周霖宜,目露幽光,周霖宜的身躯不可控制的微微一颤,皇后知道他想歪了,就说道:“本宫离去后才知道,之后,圣上也去过。” 周霖宜的微颤终于变成了哆嗦,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他端起了桌上放凉的茶汤,茶水在颤抖的手上飞溅,周霖宜猛饮了一口苦涩的茶汤,然后咂了咂嘴。右相一向注重仪态,向来不会如此失礼,但今日,他需要好好地镇静一番。 咂完嘴后的周霖宜恢复了常态,他说道:“皇上并未提起,显然是不希望在牵涉旧事。” 皇后笑了,“右相大人所言不虚。”皇后瞥了一眼狡猾的周霖宜,又说道:“但右相糊涂啊!” 听人说自己糊涂,周霖宜不怒反笑,“娘娘何出此言啊?” “陛下也该走了。”皇后悠悠的说道。 周霖宜猛地咳嗽了两声,这种话不是随便乱讲的,皇后嘲讽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前朝的遗老都走光了,但这个位置总要有人去补,想来该是皇帝陛下牵头。” 周霖宜的脸色寒了,在这么谈下去,若是走漏了风声,别说官帽,就是官帽下的头也保不住了。他说道:“若是娘娘今夜遣老臣来此叙旧,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周霖宜,你还不明白吗?”皇后厉声喝道,周霖宜身躯一震,说:“娘娘想说什么?” “若是萧成渝登基,你能有好下场?”皇后冷声道。 这回,周霖宜笑了,说道:“娘娘既然愿意挑破窗户纸,那微臣也斗胆一言,再如何说,本相也是晋王殿下的丈人。” 周霖宜一句话抛了两个意思,一是自己是晋王的岳父,于情于理都该站在晋王一边;二是晋王登基,凭借着岳父的关系,怎么着也不会被亏待。 皇后笑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说道:“右相难道想步老护国公的后尘?” 周霖宜重又坐下,昔日护国公府满门被杀,执行者正是他。他如何不知当年情景。皇后接着说:“历代朝代更替,新皇地位不稳,哪个不要搬倒朝中一个大人物树立威信。自大梁立国以来,这传统可有破过?右相熟读经史,自然该比本宫明白些。” 周霖宜被皇后一点,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皇后继续加大火力,“太,子党若是真的倒了,满朝上下,属你右相周霖宜和辅国公府最大,如何不是当年的护国公府和辅国公府的情形?” 周霖宜的身子再一次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沉声说道:“若彤毕竟是我的女儿!” 皇后哈哈大笑,恍若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她问:“萧成渝动手时,让周若彤在老秦家和右相府选一个,你说她会选谁,右相大人的心里恐怕比谁都明白。” 周霖宜不说话了,他突然觉得很是口渴。然后伸手就端起茶盏,却发现茶刚刚被喝完了。周霖宜放下茶盏,皇后把自己手上的那杯茶递了过去。 周霖宜望着皇后赠的茶,迟迟未动。皇后说:“日后太子登基,大梁朝廷将一改往日旧风。” “如何改?”周霖宜问。 “没有三公九卿,只有一个丞相和六部!”皇后坚定的说道。 “如何保证?”周霖宜问的直白。 “右相大人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皇后说。 周霖宜抬起了头,他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有些难以置信。皇后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说道:“本宫当得了皇后,如何这丞相府的女儿就当不得皇后?” 周霖宜猛吸了一口气,虽然周若彤也有机会当皇后,但是毕竟没有周若琳当皇后来的好。所有子嗣中,女儿不过是工具罢了,但儿子不一样,那是香火的传承。 周子峰的娘是柳姨娘! 周霖宜端起了新茶,一饮而尽,茶汤自他嘴角流入衣襟,茶碗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好茶!” 第二日,辅国公府和太子府如期举行了丧礼。 出殡之时,皇帝给了二人国葬。百官看的明白,皇帝这是做给秦朗和顾之章看。不过是仪式罢了,虽然有些不合礼法,但这个人情卖的值。 葬礼上,周霖宜满脸阴郁。辅国公秦朗看到了周霖宜,猛然间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痒。那张脸,不管过了多久,他都想扇。 皇后的神情有些落寞,有些哀伤,有些抑郁,但深藏在眉毛深处的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同为女人的周若彤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下意识的寻找危险的源头。 周若彤透过皇后,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很熟悉,当皇后行礼时,露出了那个身影的全貌,那是周若琳。 按照如此规格的葬礼,右相府的庶女还没有资格来此。但就是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来了,这份格格不入很快引起了六部尚书的注意。 周若琳站的离皇后很近,离太子也很近。 周若彤别过脸去,双手死死地握住,指甲掐进了肉里,这个该死的爹,又卖女儿了。 国丧后,压抑的气息并未自京城散去。凡是当朝四品以上的官员的??上都阴霾浓重。京官四品,已经够得上皇位党争了。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因为他始终压着文武百官一头。百官看得到的东西,他如何看不到。只是,他并不介意,不管是周霖宜的意思也好,皇后的意思也好,太子的意思也好,都不足为虑。因为他们所有人的意思都没有自己的意思重要。 皇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更明白,凡是做皇帝的,都会有很多意思。所以皇后要做的,就是改变皇帝的原有意思。 勤政殿内,皇后当着皇帝的面把内侍统领唤走,内侍统领有些踌躇的望了皇帝一眼,皇帝一挥手,内侍会意,立刻退下。 空落落的勤政殿,只剩下了这对皇宫内院的夫妻。 皇帝望着皇后,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二人虽是夫妻,可像今日这般独处,怕是数十年未有的了。渐渐地,连皇帝都觉得尴尬了,他站了起来,背对着皇后负手而立。 背对着,是皇帝的态度。 “朕心意已决!” “我知道!”皇后回答的干脆。 “那你还来此处作甚?” “就是想问问为什么?”皇后冷冷的说。 “为什么?”皇帝的龙躯明显的颤了一下,他想转过身来,但克制住了,“自打昭云被你害死后,你就该想到今日。” 皇帝没有转过身来,所以皇后看不到他的脸上的恨意与愤怒。皇后仰天长笑,歇斯底里的笑声刺痛了老皇帝,笑脸上滚落了泪水,她像是条蛇一样扭,动着,“你恨我,可以杀了我,可是太子至少也是你的儿子!” 皇帝不说话了,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回。 “哪怕你是当朝天子,哪怕你是天下万岁,你都是人父。我问你,同是两子,你可做过丝毫的公平?对人子者尚不能公正公平,如何治理这一国天下?” 皇后的喝问,刺伤了皇帝,皇帝负着的手微微的抖动,“够了。朕让他做了太子,难道还不够公平?” “那是因为他是嫡子,符合天下正统!”皇后咆哮道:“先和秦朗密谋,让他与秦成交好。接着让他奔赴军营历练,积累战功,获得军中爱戴。又与右相府联姻,让他获得政治支持。你心里偏袒萧成渝,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皇帝终于彻底的爆发了,他转过身来,眼睛瞪得铜铃大,他也吼道:“你三番四次暗害成渝,屡屡使绊子,你现在来对朕说公平?” 皇后见皇帝转过身来,顿时收了泪水,她不愿被皇帝看到落泪,她也是有尊严的,她说道:“你是皇帝!” 一句话,一个事实,让老皇帝无法反驳。不管皇后如何打压萧成渝,只要皇帝偏袒萧成渝,那么这种政治博弈就是不平等的。可是政治博弈何来平等一说,但此事不同,在怎么说,太子首先也是他生的。 皇帝猛吸一口气,重新又转过身去,冷冷道:“你要公平,朕给你公平!” 皇后得到了想要的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露出了冷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怕太子登基后,本宫过于强势,夺了太子的权。但我告诉你,再怎么说,本宫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而萧成渝不一样,晋王妃的本事,可不比本宫差到哪里去!” 说罢,皇后转身离去了。行至门口,她想起还有一句话没说,就说道:“晋王妃不是没比本宫差到哪里去,而是比本宫厉害。她年轻啊!” 皇后走后,一向镇定的老皇帝忍不住颤抖起来。 第161章:秦朗 皇后的真情流露,在勤政殿上演了一场龙凤斗。这场争斗的结局,是皇帝输了。这倒不是因为皇后的手段有多高明,也不是因为结果是皇帝的妥协。而是皇后把握了历朝历代皇帝的通病,多疑。 皇权的传承,对于皇室的家长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大事。所谓传承者,就是家族事业岂能旁落他人之手。 周若彤的优秀,以及自周若彤加入晋王府各种脍炙人口的传奇,都是周若彤让人钦佩的地方,却也是皇后目前手上最大的杀招。 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子夺权之事。 萧成渝很优秀,可是在很多人眼里,似乎晋王妃不比晋王差。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尤其是晋王妃又是老秦家的人,父亲又是当朝右相,对于皇家而言,这就更是忌讳了。 若是朕死后,世人才发现,晋王妃其实比萧成渝更优秀,那怎么办?这是皇帝心中久久难以挥去的阴影。皇后,的确够狠! 皇帝的心思的轻微转变,周若彤是不知道的。现在,她只关心她在国丧之间看到的那一幕。皇后究竟凭什么能够说服老皇帝和周霖宜把原本说定的婚事改变呢? 萧成渝自门外走来,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昨日的一幕他也看到了。见到了王妃,他不愿让她察觉,就露出了微笑道:“王妃为何忧愁?”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莫要瞒我,心里不舒服,大可说出来。我与我那骑墙的爹究竟如何,王爷又不是不明白。” 萧成渝挨着她坐了下来,拉紧了她的手道:“王妃莫要勉强,若真有此事发生,也未尝不是好事。成风本就不喜周若琳,如此倒也算的解脱。” 周若彤心里一暖,知道萧成渝在宽慰自己,就说道:“我知晓王爷心意,只是真若如此,原本逐渐明朗的局势只怕又要一片混乱了。” 萧成渝刚想说话,门外来了张叔。二人见张叔归来后,都是大喜,这个张叔,可是此次国难的无名英雄啊。 “张叔,你回来啦!”周若彤欣喜道。 “连日来,倒是苦了你了!”萧成渝也起身迎道。 张叔显然有些着急,说道:“王爷,王妃,叙旧之言过会再说。老朽刚入家门,恰巧遇上了宫里传信的太监,说是皇上已经着令礼部草拟圣旨,要将周府第三女嫁入太子府。” 张叔一席话,让榻上二人登时脸色大变。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周若彤露出了苦笑,“先前,本王妃还自作聪明,以为能懂父皇一二,现在,我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萧成渝冷冷的没说话,先前有言,传位与他,现在,父皇莫不是要变卦不成。张叔见二人脸色不善,但也顾不得其他,就说道:“现今形势一片大好,不能让此事坏了。王爷王妃有何打算?” “我等就是再有主张,摸不清父皇的心意,都是徒劳!”萧成渝冰凉的说。 “若说是陛下的心思,恐怕当世,唯有国公爷摸得透了。”张叔缓缓地说。刚说完,两人都是眼前一亮,周若彤心想,怎么把娘家这个活宝贝给忘了。 萧成渝立刻起身,说道:“我这就去拜访辅国公。” 周若彤拉住了萧成渝,说道:“王爷,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辅国公府内,秦朗穿着一袭便装,如同田间老农一般打理着早已荒芜的园子。周若彤望着辅国公的背影,一时间不敢贸然打扰。毕竟,这个舅舅究竟是否容易亲近,还未可知。 秦朗转过身来,见是周若彤,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是若彤来了,也不招呼一声。”说着,秦朗就把周若彤引向花园小亭,各自安坐。 坐定后,秦朗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若彤可是为你爹那三女若琳出嫁一事烦恼?”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秦朗没有称呼她为王妃,显然是可以亲近的,也就直说道:“舅舅,你也知道,现在形势利于王爷,只是父皇来了这么一出。凡事又都扑朔迷离起来了。”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也是颇出老夫的意料。” 周若彤见此,不禁追问道:“那以舅舅之见,父皇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秦朗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未必全是皇帝的意思,恐怕是秦嫣那厮又用了些手段。” “如何破之?”周若彤再问。 秦朗摇了摇头,说:“此事既然是皇帝开口,哪怕是皇后搞鬼,若皇帝真的无意,也是不可能成的。连圣旨都有了,显然是皇帝有意,既如此,违了圣意,不是明智之举。”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我那爹虽然骑墙,但局势明朗后,自会作出判断。现在来看,恐怕又是一桩悬念了。” 秦朗的面色一寒,他说道:“你莫要在对你爹抱任何希望了?” 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舅舅此话怎讲。” 秦朗站起,望向远方悠悠的说道:“其一,皇后行事,不可能不顾及全面,既然她说服了皇帝改变主意,说明事先已经先说服了你爹。” “我爹万年骑墙,皇后和顾之章不是没拉拢过他,那时候王爷还不像此时势大,我爹都选择骑墙观望,现在怎的会贸然站队?” 秦朗笑了,说道:“若彤呀,你爹是不想步护国公府的后尘啊。” “护国公府?”周若彤瞪大了眼,“这又关数十年前的护国公何事?” 秦朗依旧面带微笑的说:“新皇即位,朝中权贵握有重权。是以,大梁自立国以来,老皇必定会在朝中培植两股势力彼此牵制,等到新皇上台,选一个动手。这样,不管新皇选哪个,另一方都会支持,等到搬倒了一个,新皇在扶植另一个。这样,平衡局势不变,而新皇也收了权。” 周若彤吸了一口凉气,好个帝王心术,她说:“舅舅的意思是父皇当下扶植的就是右相府?” “当年,你爹能做到右相,在搬倒护国公的时候可没少卖力!”秦朗淡淡的说道,“而另一股势力,想来你也知道了,就是我辅国公府老秦家。” 周若彤的心冰凉冰凉的,这个局,是个死局。皇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哪怕她和周霖宜是嫡亲的父女,可是二人早已貌合神离。种种事件,都表明周若彤和秦家走的近些,周霖宜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此局是个死局啊。”周若彤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 秦朗笑了,说道:“你就这么想让成渝当皇帝。” 周若彤露出了苦笑,说道:“不是想,而是不得不,若是王爷当不上皇帝,我们还有活路吗?” “现在跑,还来得及。以老皇对待昭云贵妃的旧情,必定能够安排妥当。”秦朗玩味的说。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接着,她的头低下,用手摸了摸肚子,“但现在,我怀孕了。” 秦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说道:“你倒不像我老秦家走出的女子,倒像是我老秦家的男儿。” 周若彤的嘴一撇,这句话放到现代不是说她女汉子嘛。“舅舅,事到如今,你还埋汰我。” 秦朗收了笑容,正色道:“这局,不难破。” “如何?”周若彤的身子往前凑了去。 “第一,在于周霖宜。” “我爹乃是当朝右相,六部之首,搬倒他,难。”周若彤摇了摇头。 “不是有顾之章吗?”秦朗反问。 周若彤笑了,这个舅舅,高明呀。但她又有些不确定了,说道:“顾之章和我爹斗了那么多年,势均力敌,能搬倒右相吗?” 秦朗说:“若彤啊,为政者,有三种典型,一种是张甫之那样的,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但也水火不进,故而不受待见。一种是周霖宜那样的,善于察言观色,揣度圣意,八面玲珑,深受皇帝喜爱。一种是顾之章那样的,为政老辣,效率明显的。” 秦朗顿了顿,继续说:“周霖宜能在朝中呼风唤雨,是因为他始终跟随皇帝的意思行事。可是现在,皇帝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就该老辣的顾之章来治他了。” 周若彤恍然大悟,秦朗不在朝中,却深谙为官之道。想来辅国公府是自大梁立国以来唯一长存不倒的公府,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若彤说:“多谢舅舅教诲。” “教诲谈不上,但是有一事,你要铭记。若想大梁今后长治久安,顾之章和张甫之是缺一不可的。对于顾之章,要重用,对于张甫之,要利用。” 周若彤又糊涂了,就说:“先前舅舅不是说,左相水火不进,怎么又要利用了呢?” 秦朗笑了,“这样的人放在朝廷数十年身居左相之位却不倒,难道你还看不明白此间奥秘吗。皇帝虽然不喜欢他,但是皇帝离不开他,历代皇帝的通病就是多疑,而能说真话敢说真话的,实在太少了。对于这样的人,皇帝不喜欢,却极为信任。” 周若彤明白了,他觉得,秦朗不当皇帝都可惜了。她望着秦朗,不禁脱口而出,说道:“舅舅怎么就没想过当皇帝呢?” 话刚说完,周若彤就想抽自己,这不是怂恿人造反吗。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于我来说,男人的担当不止是为国,还有顾家。做臣子,还能两者兼顾,保家族不朽,但做皇帝,不行!”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舅舅你是真男人。” 周若彤走后,秦朗望着周若彤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根本原因他没说。辅国公一家权势太大了。若是萧成渝当上了皇帝,周若彤做了皇后,历代传统的两股平衡势力就会打破,变成一家独大。而这独大的一家不是皇室,这就是皇帝突然间摇摆不定的根本原因。 第162章:顾之章 礼部草拟的圣旨已经颁发,先送去了右相府,又昭告了全国。 太子妃虽然新去,但是经历了深重苦难的大梁,急需一场宏大的国庆。所以百姓无不欣喜,无不鼓舞。 周霖宜在接到圣旨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是天佑我周霖宜啊。周霖宜起身,送走了传旨太监,然后望向身旁的周若琳,这个做爹的,第一次饱含深情的拉起了女儿的手,他以沙哑而富有感情的声音说道:“女儿啊,一切都是爹为你挣来的啊!” 周若琳有些想笑,有些想哭,两种情感夹杂在了一起,反而化成了平静,她说:“女儿懂父亲大人的意思。” 周霖宜欣慰的点了点头。 徐姨娘望着情深的两父女,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在想要不要在去趟晋王府报个信。 周若琳望着满院子的花开了,她觉得开的有些不是时候。这是右相府的偏房,寻常时刻,连仆人都不愿来这。自打柳姨娘心性大变后,这疏于打理的园子也开出了灿烂的花来。 一个道姑站在了周若琳身边,同样望着这满院的落英,她的脸上没有周若琳那样的神彩也没有出家人的超然。有的只是白日里的慵懒和深藏白日之后的污秽。 周若琳望着这个道姑,两人毕竟有着血缘,可惜,两人全无半点相似。她曾自比过周若彤,她心里明白,若是给了自己机会,自己必定能够超越周若彤。 这个女人,也曾自比过周若彤,可惜,败的一败涂地,从这方面来说,她瞧不起她。 “现在,妹妹你做了太子侧妃,意味着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道姑正是周若兮。 周若琳皱起了眉,周若兮的话让她不舒服,那里面提到了“妹妹”。周若琳冷冷的说道:“我放你进来,没有告诉父亲,不是因为我想联合你对付周若彤,而是我可怜你。” 说罢,周若琳就转身离去了。 周若兮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冷笑,然后抬起了右脚,碾碎了地上的花。鲜艳的色彩化作了肮脏的汁液将洁白的鞋洇染。 周若琳并不将周若彤视为敌人,她只是羡慕周若彤,为什么这个女子可以做到这样,她做不到。她甚至不嫉妒周若彤,因为她是有野心的,她的野心,不外乎是向这个世界证明,作为一个女人,她的价值不比男人差。 周霖宜在太子府拜访,这个未来的女婿并未给他什么好脸色。周霖宜显得有些尴尬,太子,好像比萧成渝更不好相处。 “太子殿下,这婚典大礼,您看当如何布置?” “凡事你们去弄,唯有一条,周若琳只是侧妃,一切典礼,皆不可高于采薇。” 太子的语气冰凉,说话斩钉截铁,周霖宜很不爽。顾采薇在怎么说也是顾之章的女儿,而现在右相府嫁女,却不得高于御史府,他虽然很没面子,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对于太子新婚的消息,御史大夫顾之章显然没有什么动作和表示。他早已知道,这些事,迟早都要来,只是他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找了周霖宜。这意味着,皇后对他不止是一脚踹开那么简单,还将他彻底的摆到了对立面。 坐在他对面的周若彤同样明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若彤分得清这个道理。 御史大夫望向周若彤,现在的他很平静,既没有表示亲近,也没有表示疏远。他需要了解周若彤的真实意思,毕竟在外人眼里,她与周霖宜还是父女。 “王妃,能成多大事,要看下多大的决心。” 周若彤知道他在试探自己,就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悠悠的说道:“太子妃离世时,顾大人可曾落泪?” 顾之章一怔,然后说道:“采薇毕竟是老夫亲生。” “若是本王妃死了,周霖宜估计会拍手叫好!”周若彤平静的说道。好像说的那不是自己的家事,而是陌生人的事情。 “王妃言重了。”顾之章摇了摇头。 “本王妃是死过一次的人。”周若彤依旧说的很平静。 平静的周若彤让顾之章不平静了,他明显的挣扎了一会,最终又重归平静,然后说道:“老夫明白了。” “那么,敢问大人,如何当破此局。”周若彤并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王妃为何会寻到老夫?”顾之章反问,这在周若彤听来就像是废话,她甚至怀疑秦朗是不是看错人了。 “顾大人。”周若彤说,“满朝上下,能与右相势均力敌的,还有第二人吗?” 顾之章摇了摇头,说道:“王妃虽然聪慧,但对这朝堂之事还未明了。”顾之章喝了一口茶道:“把控朝政,在皇帝允许的范围内,我与周霖宜互相牵制。可现在,这平衡局势被打破了。” 周若彤一惊,不知顾之章何意,她说道:“满朝大臣,一半皆是大人门生,如何是平衡已被打破。” 顾之章笑了,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夫自采薇嫁入太子府后,就是太,子党魁,老夫的门生也成了太,子党。老夫离了太子,离了凤仪宫,不过是党魁换人,而太,子党如何会换?” 顾之章放下了茶盏,说道:“在朝堂,一个御史大夫的分量比起太子的分量不足为重,更何况还有凤仪宫。” 周若彤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个老头子逼逼了半天,不就说他大势已去嘛。“那以大夫所言,此局已是定局?” 顾之章叹气道:“王妃聪慧过人,数次大败老夫,今日怎的还没老夫明白?” 周若彤疑惑了,说道:“大夫详解?” 顾之章也不避嫌道:“先前老夫数次对王妃出手,次次杀招,王妃是如何破解的?” 周若彤纳闷了,更加不懂这老江湖话里的意思了。顾之章知道了王妃的疑惑,笑了,“王妃以为自己最大的资本是什么?晋王妃?辅国公府?”顾之章摇了摇头,说道:“都不是,而是你周若彤有钱!” 周若彤恍然大悟,说道:“多谢大人指点。” 顾之章说道:“王妃莫要客气。救人就是救己,局势虽然突然出现变故。但是老夫毕竟还是御史,更关键是辅国公也回京了,明日的大朝会,即见分晓。” 听完此话,周若彤起身,问道:“大夫有何安排?” “这要看国公爷有何打算。”顾之章一抚长须道。 “可要若彤安排一场会面?”周若彤问。 顾之章摆了摆手,“那就太明显了。” “那明日大朝会?” “王妃不必担心。” 周若彤出了御史府,回望了一眼,望着御史大夫四个大字牌匾,心想,没有任何名头是白来的。 大梁已经许久没有朝会了,老皇帝勤政,自即位以来,基本次次早朝。但是自打国难之前到之后,皇帝一般都是勤政殿内御门听政。现在突然再起朝会,还是规模庞大的大朝会,显然是有大事。 国庆固然重要,更有甚者,甚至猜测此次朝会可能会有更大的消息——易储。但是昨晚的一道圣旨,让局势又扑朔迷离起来。 文武百官一早就换上了新的朝服。一顶顶朝中大员的官轿停落在宫门口。周霖宜落轿,满脸的春风得意。六部尚书神气活现,一路簇拥着周霖宜。 原太,子党内心苦涩,对于周霖宜为首的那批人,他们是围上去不好,不围上去也不好。御史大夫顾之章出现了,脸上无喜无悲。 他们更苦涩了,对于老师,他们是围上去不好,不围上去也不好。尴尬,尴尬,无比的尴尬。 反倒是顾之章,像个没事人一般,主动的和他们打起了招呼。毕竟是老师,又是当朝御史大夫,众人皆回礼。 周霖宜穿过人群,拱手道:“顾大人别来无恙?” 顾之章露出了十二分爽朗的笑声,“多谢周大人挂念,好得很,好得很呢。” 这个老货,死到临头还嘴硬。周霖宜没有表现出来,朝不敢靠近的众多官员望了一眼,笑道:“过些日子,小女大婚,还请各位多多捧场。” “正是,正是。理当如此!”众人堆满笑容迎,合道。周霖宜朝顾之章望了一眼后,就转身重回阵营,进宫去了。 这时候,一个人缓步走来。他没有像百官一样,坐着轿子而来。他徒步横穿了大半个京城,脸上挂着坚毅而平静的神情。他是秦朗,已经数十年没回来过的秦朗。 很多新晋的官员不认得此人是谁,但是看到周霖宜一见到此人就像躲瘟神一样快快的小跑入宫了,很多人觉得奇怪。御史大夫却迎向前去:“辅国公安好!” 秦朗露出了随和的笑容:“顾大人客气了。” 接着,晋王,太子,恒王都到了。 百官如朝,辅国公归来,大朝会正式开始了。 皇帝自内里而来,脸上露着春风般的喜庆。大朝会首为国庆,哪怕是装,也得装的喜庆。百官行礼,众人礼毕后,皇帝高坐龙椅。 “国难告除,普天同庆,众爱卿辛苦了!”皇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夸耀众人。 百官闻言,皆跪拜在地,“臣等为国效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宣布平身后,就站了起来,显然,皇帝有重要消息要宣布。 第163章:大朝会上两党相争 皇帝开口了,“本次大朝会,朕有三件大事要宣布,乃是三桩喜事。这其一,乃是我军大破蛮军,总计杀敌二十七万,俘获了蛮军太子。此乃是我大梁立国以来最重要的一场胜利。” 百官叩首,“圣上英明,天佑大梁!”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乃是国喜。想来诸位也都知晓,右相三女周若琳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故朕赐婚与太子,封为太子侧妃。” “臣等恭贺太子殿下与右相。”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皇帝怔了怔,望向百官,百官也望向了皇帝。早前有风声传出,说是皇帝想易储,众人实在也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皇帝见克制的差不多了,就说道:“国难告除,辅国公劳苦功高。朕再赐一婚,将八公主嫁与辅国公世子秦成,招为驸马。” 百官皆是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秦朗和秦成倒是率先跪下:“臣等谢圣上赐婚。” 百官这才反应过来,刚想道贺。谁知,一向在朝堂上不怎么讲话的太子这时候站了出来,沉声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周霖宜皱起了眉,皇室赐婚,严格意义上来讲是皇帝家事。现在太子在朝堂上公然反对,这不是当众让皇帝下不来台嘛。 果然,皇帝脸色一变,显得有些寒冷,说道:“有何不妥?” 太子说:“先前八公主临阳抗旨,此乃欺君大罪,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皇上严惩,否则将失信于天下。” 萧成渝的寒气骤然迸发,他最重家人,临阳更是他极为疼爱的妹妹,太子这是和他不死不休了。他站了出来说道:“先前蛮族大军濒临城下,胁迫父皇嫁女,此乃国耻。公主殿下不愿受辱,乃是保全我大梁颜面,如何是欺君?” 萧成渝暴喝而出,晋王殿下虽然冰寒,但一向克制,在朝堂上失态,还是头一遭。周霖宜既然选择站队,自然是硬着头皮上了,“殿下此言差异。既然昔日已有圣旨,那就是正事。无论如何,朝堂圣旨,乃是天命。抗旨不尊,就是大逆不道。” 周霖宜毕竟是老江湖,死死地咬住了抗旨这桩事情。这是事实,很难让人反驳。顾之章露出了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周霖宜这是在自掘坟墓。他能有今天,都是皇帝给的,就是因为他始终顺着皇帝的意思。而现在,公然反对皇帝,周霖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皇帝露出了冷笑,问道:“以右相所言,朕当如何处置?” 被皇帝这么一问,周霖宜为难了。话虽这么说,可是如何处置临阳公主,却是个头疼的问题。临阳可是老皇帝心里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啊。 “儿臣以为,抗旨不尊,乃是头等重罪。不杀,不以保全皇室威严;不杀,不以让天下信服!”太子寒声说道。百官心里皆是一个激灵,太子心性大变,怎么变成这样了,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妹妹啊。周霖宜觉得,太子疯了。 “放肆,朝堂之上皆有礼法,朕问你了吗!”皇帝呵斥道。皇帝以最明显的态度驳斥了太子,百官心里都是一凉,周霖宜更是心中颤抖。 周霖宜的汗水不断的落下,他怪自己多什么嘴,现在不止是老皇帝下不来台,他自己也下不来台。若是真的咬住抗旨,治公主死罪,那他也活到头了。皇帝的手段,他清楚地很。 晋王的目光,太子的目光,秦成的目光,皇帝的目光都落在了周霖宜的背上。周霖宜的背脊不断地下弯,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说道:“微臣听候圣上指示。” 皇帝冷笑一声,然后望向文武百官,说道:“众爱卿有何看法?” 出乎意料的,秦朗站了出来,说道:“抗旨不尊,乃大罪。但临阳公主初犯,微臣以为,当削去其爵位,以儆效尤。” 秦朗的一番话,让众人大惊失色。皇帝一言,乃是九鼎之重。先前既然已经赐婚,必然不可能收回,现在辅国公亲自要求削去爵位,这是让辅国公府迎娶一个庶民啊。 萧成渝冷冷的望着秦朗,他不明白秦朗为什么这么做。秦成急的要跳出来,却被秦朗的目光克制住了。 皇帝思索了一下,然后冷冷的说道:“准奏。” 周霖宜舒了一口气,虽说刚刚惊险,但是辅国公府娶了个没有爵位的公主,这对于老秦家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政治打击。 “张甫之听旨。”皇帝猛然间又开口,张甫之向前,说道:“臣在。” 众人知道,皇帝这是要论功行赏了。果然,皇帝说:“左相大人临危救国,死守天凉郡,乃是大梁救国之功臣。朕封你为救国公,赏宅一座,黄金万两,爵位世袭。” 接着,皇帝又说:“工部尚书听旨,即日起敕造救国公府,不得有误!” “臣领旨。” 周霖宜嫉妒的望着张甫之,世袭的贵族,极尽荣华,这可是自己一心向往的啊。 皇帝在说:“晋王萧成渝听旨。” “臣在。” “平定中原叛乱,解天凉之围。你已是皇子,封无可封,你想要什么,但可说来,朕办得到的,皆成全你。” 百官齐刷刷的望向萧成渝,周霖宜心想,晋王不会在这时候要皇位吧。秦朗也饶有兴趣的望向萧成渝,看看他会提什么要求。 “儿臣别无所求。四郡连年动,乱,贪官污吏横行导致民不聊生,才有此乱。儿臣恳请父皇赦免三郡百姓。其中原叛军首领石敢当出身卑微,但心系苍生。儿臣此次平定叛乱,全赖此人之功。后来反攻蛮军,此人更是战功赫赫,臣恳请父皇论功行赏。” 萧成渝的一席话,百官无不点头。晋王爷好大的胸襟。秦朗露出了微笑,此子心性甚佳。太子眼中厉色一闪,再次站了起来,说道:“造反,罪责株连九族。石敢当率军造反,此乃天下人人尽知。此人若是不杀,岂不是鼓励那些刁民造反吗?” 百官都觉得这个太子是不是真的疯了,怎么老是唱反调。唯有秦朗知道,这个太子已经开始有点像正统的皇室了。若是提拔了石敢当,意味着萧成渝对于大梁军权的进一步控制,若是日后党争太子得胜,也是白搭,军队在人家手上呢。 萧成渝自然反驳道:“若以皇兄今日见闻,昔日蛮军二十万围城之时,皇兄带着家眷去御敌不就得了。” 太子被萧成渝将了一军,一时间也无法多说什么。这时候,周霖宜意识到了萧成渝的用意,就说道:“微臣以为,有功有过,功是大功,过也是大过,不若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还让他回乡种田去吧。” 顾之章这时候站出来了,说道:“大梁动,乱,内忧更比外患严重。需要妥善处置。石敢当虽出身草莽,但在民间呼声极高,又率军大破蛮军,若是只是让他回乡种地,恐怕万民不服啊。” 顾之章说的委婉,但在理,让人挑不出刺。至此,百官已经彻底的明白了,御史大人开始站队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行国事者,首要的就是不能伤民心。” “但皇室也需要威严,造反一事,株连九族,岂能善了。”太子再次接话。 太子说的也在理,造反,可不是其他小事。聚众三十万造反,那就是天大的罪了。皇帝将目光投向秦朗,秦朗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说道:“臣以为,石敢当乃是军中帅才,天凉郡乃是我边防重中之重,当让此人统兵天凉。” “国公言之有理。传朕旨意,封石敢当为天凉郡守。”这一任命,大家都能满意,天凉郡乃是个不受待见的地方,不然胡世海也不会一直呆在那里。这不亚于对晋王又一个打击,萧成渝不解的望向秦朗,今日秦朗的两次言论,都让人不解。 老辣的顾之章思索了一会,有些明白了其中的道道,暗自感慨,秦朗此人目光远大,远非周霖宜等人可比的。 皇帝说:“辅国公出奇兵,挡住了蛮王的进攻,又与大军里应外合,全歼胡日和部,劳苦功高。朕决定,辅国公在晋一级,封为瑞王,赐国姓萧!” 异姓封王,这是为人臣者的极点荣誉。大梁立国以来,最高荣誉莫过于公,皇帝又推翻了传统,文武百官感觉惊雷在响。皇帝究竟对老秦家到达了何等的信任程度。 秦朗知道,这算得上一个补偿,临阳公主贬为庶女,这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王妃,他勉强可以接受。 周霖宜望了一眼太子,这件事,绝对不能成功,否则就太恐怖了。统领大梁军队的异姓王,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做皇帝。 周霖宜说:“圣上,此事不合祖制。” 皇帝笑了,竟然没有发怒,而是说道:“朕未做皇帝之时,就曾与辅国公结为异性兄弟。” 周霖宜一句话,皇帝也是一句话。周霖宜知道,皇帝始终是皇帝,就是比宰相高了那么一点。 太子既然决定了要当皇帝,自然不能让秦朗成王。他站了出来,说道:“父皇,辅国公痛失塞北军营,才让国家受此大难,虽说救国有功,但也是过失在前。儿臣以为,功过相抵才是。” 秦朗笑了,这个太子也是急了。 果然,皇帝的脸色一暗。萧成渝罕见的没有出来帮腔,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会跳出来的。 御史大夫望向了顺王,果然,顺王的脸也黑了。 第164章:太子侧妃与新的冤家 顺王说:“太子此言差矣,战场局势,变幻莫测。辅国公秦朗乃是我大梁军神,用兵之道诡谲,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国公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一举消灭蛮国主力。” 太子惊讶的望向顺王,王叔怎么会朝外人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毕竟还是嫩了点。皇帝望向秦朗,说道:“既如此,那就这般说定。只是国公虽然封王,军中事,还需劳力费心啊。” 秦朗明白,封王不是没有条件的。皇帝从来不会吃亏,他说道:“臣有一事,恳请皇上恩准。” 皇帝赞赏的点了点头,秦朗果然懂朕,皇帝说:“瑞王直说。” “家母新丧,按礼制,臣当守孝三年。故不能在赶赴军营。”秦朗跪下道。 百官都张大了嘴,周霖宜以为自己听错了,秦成不可思议的望向他爹。辅国公一门,能够走到今天,依仗的是军权啊。 出人意料的,最先跳出来的反而是张甫之,张甫之道:“圣上,老将军用兵如神,乃是我军中领袖,若是老将军不领兵,大梁锐气顿减,实属打击啊。” 皇帝对这个张甫之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秦朗,说道:“左相严重了。大梁能人异士无数,臣保举一人,可保我大梁无恙。” 皇帝说:“何人?” “原天凉郡郡守胡世海?”秦朗说。 所有人都又吃了一惊,这个胡世海又是何人,御史大夫知道,胡世海当年是被他搞走的,可是就连他也想不透秦朗先是主动交出兵权,又是安排胡世海接替,究竟有何心意。 秦成觉得他爹疯了。老秦家的根本不在于任何荣誉,而在于军权,使得历任皇帝倚重,一旦老秦家没了军权,那就失去了分量。 秦朗将目光落向顺王,顺王懂他的意思,秦朗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他必须有所表示,就说道:“圣上,臣有言!” “皇弟明言。” “臣那两个犬子,自幼喜好骑射,后被派往军中历练。但是臣年事已高,只有这两子,臣恳请圣上将此二人调回,放入宫中。以全微臣私心。” 皇帝笑了,“宫中塞外,都是历练。保卫皇城亦是保卫大梁,如何算得私心。准奏。” 秦朗的双眼罕见的露出了寒光,昨夜,顺王可不是这么答应自己的。看来,自己还是把这个人想的太好了。哪怕得了皇帝的丹书铁券,顺王还是一意孤行。 秦朗望向了御史大夫,顾之章明白了,就说道:“圣上,军中大变。老将军又不在军中,实属不妥。辅国公世子久经沙场,乃是良将,后将军接任大将军,也是实至名归。”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父权子接,还是一样。秦朗却暗自叹气,知道顾之章还是不懂皇帝。既然皇弟封王,就是在做交易,想从秦家收回军权,又怎么会任由老秦家继续掌权呢。 秦朗说道:“大夫高赞了,犬子常在身旁,微臣深知犬子虽然小有才气,但还不堪大用。” 秦成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这个爹,今天怎么和自己不亲。萧成渝也纳闷了,要不是有秦成和周若彤这层关系在,他怀疑秦朗是不是皇后那边的人。 “那依瑞王之言,当如何?” 秦朗也跪了下来,说道:“臣领兵打仗了一辈子,见惯了生死。但老秦家就这么一个子嗣,臣与顺王一样,有私心。” 皇帝笑了,“既如此,那就调到京城来吧。秦成听旨。” “臣在。” “朕将京城的护城兵马交与你,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秦成跪了下来,说道:“臣领旨。” 顺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秦朗实在是太可怕了。 皇帝起身,说道:“既如此,诸事已安排妥当,明日举行国庆。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回府后,显得有些不高兴,周若彤不知道王爷究竟怎么了,竟然受了这么大的气。“王爷,今日朝会不顺?” 萧成渝没好气道:“你那个舅舅,究竟是不是你亲舅舅。” 周若彤无语,看来是秦朗得罪了萧成渝。“王爷莫要动怒,先将朝中事与我道来,想来舅舅自有深意。” 萧成渝将今日朝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的说了,说完后,周若彤也有些不明白了。老秦家放了军权,萧成渝重视的石敢当去了天凉,这对于萧成渝好不容易凭借国难打开的大好局势颇为不利啊。 几家欢喜几家忧愁,大朝会后,文武百官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周霖宜倒向了太子,临阳公主被贬,秦家交出了军权,看来,真正失去大势的是晋王爷啊。 秦朗依旧一袭便装,在花园里修修剪剪,满脸死灰的秦成跟在他身旁,秦朗去哪,秦成去哪,但也不说话。 秦朗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说道:“可是埋怨爹爹?” 秦成头一扭,“儿子哪敢埋怨父亲?” 秦朗乐了,这小子,还会说反话了。秦朗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望着秦朗远去的背影,秦成气的一跺脚,然后抽出佩剑把他爹刚刚修理好的花木一通乱砍。 砍完后,秦成依旧气不过,就出去喝酒了。 不止是秦成不明白,就连老政客御史大夫顾之章也不明白。大殿上,顾之章望着秦朗,他想,是不是自己高看了此人。此人虽然用兵如神,但是朝堂政事,并不一定全部知晓。 秦朗知道御史大夫的意思,说道:“朝堂之上,不比塞外疆场来的安稳些。我先前领兵打仗打了数十年,只悟出了一个道理,凡事都要沉得住气。” 顾之章有些明白了秦朗的话,又有些不明白,他说道:“晋王也明明有大好局势,在配合上老秦家的军权,继承大统乃是稳妥无疑的事啊。可是王爷您瞬间放权,这是自断双臂啊。” 秦朗笑了,“别人看不明白,大人还看不明白吗?” “愿听指教。” 秦朗说:“过几日,大人自然知晓。” 顾之章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离去。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地和晋王妃晋王爷商议一番了,就去了晋王府。结果,有人比他先到。 周若彤以为来的会是徐姨娘,结果来的是周若琳。 “真是世事变幻无常啊。”端坐在周若彤对面的周若琳感叹道。 周若彤笑了,说道:“本王妃也没想到,你我会走到对立面。先是周若兮,再是你,本王妃似乎天生和老周家命里不合。” 周若琳也笑了,说道:“不是王妃和老周家不合,而是老周家配不上你。” 周若彤点了点头,“在理。” “说实话,我挺羡慕王妃的。”周若琳真心的说道。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虽是王妃,你是侧妃,但以正统论,太子还是高于王爷的。” “王妃误会了。”周若琳说道:“自打王妃大变起,行事一反世俗,虽然颇遭男人诟病,可何尝不是为我等女子扬眉吐气。” 周若彤一愣,她还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周若琳继续说道:“不管如何,王妃先前曾帮我与齐王牵线,虽然世事出了变化,但此间亦有恩情,日后太子登基,我也会竭尽全力救你一次。” 周若彤被气乐了,说道:“你就这么有把握太子能够登基?” 周若琳说道:“王妃可以做大的,为何我做不到?” 周若彤不说话了,她明白,周若琳是来宣战的。“如果你是来宣战的,那么本王妃知道了。” 周若琳知道对方下了逐客令,就站了起来,说道:“我会当上皇后的。” 周若彤无奈了,说道:“皇后真的有这么诱人吗?” “至少,这是天下女子最大的梦想。”周若琳说道。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周若彤摸了摸肚子,心想,真是个可悲的人。接着,御史大夫进来了。周若彤心想,这一拨一拨的,还真是麻烦。 太子迎娶侧妃,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该到的文武百官都到了。但是,御史大夫没有去,晋王没有去,晋王妃也没有去,更不用说,新任瑞王秦朗也没去。 对于晋王那一大家子来讲,撕破了脸皮,也没什么好商量的了。皇室娶亲,按礼法,晋王萧成渝是无论如何也该到场的,但是萧成渝没有去。朝堂上,太子要扬言要处死临阳公主,这件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这一日,皇后很高兴,留下了欣慰激动满足高兴的泪水。或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真正的真情流露。 出人意料的,恒王也没有到。但是派人送来贺礼。 周府张灯结彩,此次规模,更胜过了昔日周若彤出嫁之时。周若琳很满足,不是因为她也讲究排场,而是这样的开头,就意味着她比周若彤更胜一筹。 喜宴过后,佳人独自安坐在洞房之内。 喝醉的太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然后直接掀开了头盖。周若琳也是平生第一次经历此事,望着喝醉的太子,她有些害怕,还有些欣喜。 太子怔怔的望了她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说:“你不是采薇。” 一句话,周若琳心寒了。她还是露出了笑颜,说道:“臣妾是若琳!” 喝醉的太子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去,之后不等周若琳说话,太子就扑到了周若琳,然后撕开了她的红装,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太子快速的褪去了自己的衣裳,没有新婚夫妇般的温存,直接挺入。周若琳疼的叫出了声,太子不为所动,机械的重复着身体的动作,然后一阵抽搐后瘫倒在床上。 太子拉过衣服,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然后起身穿好衣服,有些嫌恶的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冷冷的说道:“嫁过来了,就争口气,快些怀孕,莫让母后失望!” 说罢,这个男人就离去了。床上的人流出了泪水,现在她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了,一具生育的工具而已。 第165章:两场家宴 周若彤没有见顾之章,在她看来,王爷招待当朝大夫或许更合理些。顾之章望向萧成渝,脸上饱含着苦涩的疑惑。萧成渝望着顾之章,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冰霜。 “殿下,形势不妙啊!”顾之章一抚长须道。 “本王知道。” “当下,局势不利于王爷,以老臣之见,这其间厉害,都在辅国公身上。” “本王知道。” “那?” 萧成渝站了起来,说道:“王妃去辅国公府参加家宴去了。” 顾之章点了点头,看到萧成渝就那样转身离去了,他觉得,新阵营的萧成渝没那么好相处。若是换做往日的太子,太子只怕会留他用过晚膳才是。 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昔日的太子。 现在的太子,带着太子侧妃,在凤仪宫例行公事。带着媳妇入宫见娘,在他看来,就是例行公事。 新的太子侧妃让秦嫣很满意。 此女初入宫廷,得见国母,不卑不亢。身上既无周若彤那般藏匿不住的狂傲,也没有周若兮那般克制不住的谄媚。她的双目平静而老练,既没有周若彤的那般七分狡猾三分聪慧的混合,也没有周若兮那般七分猥琐三分仇怨的交杂。 周家的第三女,比起她的两个姐姐来,实在是太让皇后满意了。她那两个姐姐,其中一个虽则聪慧,却不受控制,另一个容易控制,却不够聪慧,而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刚刚好,暗合皇后娘娘的中庸。 更关键是,此女,是当朝右相的女儿。真正的女儿。 昨日大婚时,右相周霖宜当着他的面说,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真正的女儿。周霖宜的态度,很不错。 对周霖宜来讲,哪个卖价更高,哪个就是真女儿。 “太子侧妃,太子东宫可还适应!” “回禀娘娘的话,太子殿下照料周到,臣女受宠若惊。” 周若琳微微的在“惊”字上咬了个重音,但皇后的耳朵却被其它的声音拉开了,“这女子!都是一家人了,如何还是娘娘,臣女的称呼?” 周若琳露出了得体的微笑,“母后!” 皇后大喜,笑着拉起了周若琳的手,环顾左右道:“赏,赏,赏!”然后又望向周若琳道:“等你再给太子生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了。” “不可能!”太子刺耳而坚定的话让皇后显得尴尬,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示意太子,太子并不理会,装作听不见。 皇后更尴尬了,周若琳说道:“得嫁太子,已是儿臣高攀,其余,不敢奢望。” 皇后点了点头,此女心性甚佳,她不漏声色道:“儿媳谦恭,已初具国母风姿。” 周若琳心里一个激灵,皇后话里有话,她要好好斟酌,好好把握,她想好应答后刚想开口,太子冷笑道:“现在看上去大势已定,但是萧成渝和秦朗岂是庸碌之辈,必然有所打算。母后有言直说,拐着弯子,让人倒没个自在!” 皇后的眉头皱了三皱,这个儿子,是越来越喜欢和她唱反调了。皇后刚欲发作,周若琳恰当的说道:“殿下言之有理,除了晋王,辅国公,还有我那姐姐周若彤,也非善辈,不得不防。” “一介女流,何足为虑!”太子的声音不屑。皇后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嘲讽道:“本宫自打统管三宫六院起,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唯独在此女身上屡屡挫败,你还不长记性吗?” 太子冷笑:“那是母后你。”说罢,太子就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甩开长袖,兀自离去。太子侧妃望了望太子,望了望皇后,不知如何是好,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去吧。” 宫内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宫外一场家宴,还在进行。 此番家宴,汇集了镇国公少夫人,顺王妃,辅国公夫人,晋王妃四个女人。这是当朝,除了三宫六院外最具权势的四个女人。 说来奇怪,此次家宴乃是辅国公秦朗做邀,结果众女齐到,只见了辅国公夫人,不见了辅国公,也不知是辅国公避嫌还是另有深意。 镇国公府少夫人脸上看不出表情,顺王妃有些欣喜,有些哀愁。喜得是保梁保君无事,还重回了京城。哀的是,两个儿子和侄子不合,自己的夫婿和兄长不合,这是夫家和娘家不合,她在中间夹着,怎能不愁? 周若彤望了眼到场的人,等了一会后,她知道,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了。周若彤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她望向上首处的瑞王妃,说道:“舅母,舅舅和表哥可还来?” “秦成那小子出去了,你舅舅临时有事,来不了。男人们不在,只有我等女子,但也没了顾忌,今夜大家吃酒吃菜,图个痛快。”瑞王妃道。 周若彤没有探出虚实,结合白日大朝会发生的一切,她有些弄不懂她舅舅,也不敢擅自做主,就只能吃着美食。酒是万万不能碰的,现在怀有身孕,若是出来喝酒,被王爷知道了,估计又是一番家庭大战。 酒桌上,新晋的瑞王妃频频敬酒,倒是一反常态。周若彤借有身孕婉拒,倒是镇国公少夫人毕竟是老秦家嫡亲的女儿,女中豪杰,在喝酒上巾帼不让须眉。 少夫人直喝的双目通红,眼神涣散,她一撸袖子,端起一杯酒朝向顺王妃道:“若彤有孕在身,不能喝酒也就算了,姐姐你是老秦家的女儿,怎的也这么没了个意思,可是高入了顺王府,瞧不起我老秦家了?” 顺王妃知她吃罪,也没法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着空杯朝少夫人一晃,说道:“妹妹刚刚是哪里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女都喝的差不多了。顺王妃冷不防的竟然哭出了声,周若彤见状,说道:“姨母哭什么?” 顺王妃满脸通红的望了望三女,说道:“同是老秦家出来的女子,我对不住你们。” 周若彤心里明白,顺王妃在为先前塞北军营失守一事而导致老秦家交出军权一事难过。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秦家人知道,军权是老秦家立足大梁不倒的原因。 周若彤摇了摇头,道:“天下事变幻莫测,皇帝心意,战场变化,皆是诡谲不定,此乃天意,姨母不必过于自责。” 周若彤话刚说完,瑞王妃倒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世人皆羡慕我老秦家封王赐爵,谁知这内里隐情。老秦家一门,世代领军,现在军权没了,落了个闲职王爷,若是哪朝,皇帝不高兴了,我老秦家如何自保?” 说完,瑞王妃哭的更伤心了。少夫人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怒道:“二位姐姐怕什么,老皇帝在位又能多久,若是成渝当了皇帝,若彤当了皇后,我老秦家怕什么,军权不还是我等的。” 到了此刻,周若彤算是看明白了,这老秦家的家宴,合起伙来是演戏给顺王妃看的。她自然也要配合好这出戏,周若彤也哭了起来,说道:“姨母说的轻巧,太子乃是正统,陛下又极重顺王,顺王信不过成渝,我等又有何办法?” 周若彤说完后,少夫人更不乐意了,她叫道:“晋王爷好歹也是我老秦家的姑爷,她秦嫣是个什么货色,大家心里都看的明白,如何这胳膊肘还往外拐。若彤莫怕,他顺王再大,也同是我老秦家的姑爷,还有你王妃姨母在呢。” 听到这里,心中早有埋怨的顺王妃也是一拍桌子,慷慨激昂道:“妹妹说的不错,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老秦家的姑爷!” 瑞王妃擦了擦眼泪,给左右两位姊妹满上了酒,说道:“喝酒喝酒!” 一场家宴,四个女人,直喝到昏天黑地。最后,在家仆的催促下,各自回了府。周若彤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迈着轻缓的步子,来到了那个花园,果然,秦朗穿着便装,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坐着。 周若彤也在亭内石桌旁落座,望向舅舅那平静的脸,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姨母聪慧,不是寻常女子,如何不知我三人演戏坑她?” 秦朗笑了,说道:“做兄长的,如何肯坑自家人,我只是让她知道,她毕竟是老秦家走出去的女儿,不管走多远,走多高,身上依旧烙着老秦家的印。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家风,到了我这,不能断。” 周若彤知道,舅舅说的不止是顺王妃,还有她自己。她依旧叹气,说道:“舅舅以为,凭借姨母,就能让顺王改变心意?”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我太了解他们兄弟俩了,凭借妹妹让顺王改变,那不可能,否则皇后早就改变了皇帝。” “那舅舅如此行事,不是让姨母夹在中间,更难做吗?”周若彤显得有些不满,毕竟,顺王妃待她不错,党争,乃是皇室内部的争斗,不是一个女人可以任意改变的。 秦朗笑了,“若彤啊,你也是老秦家走出的女儿,怎么还不懂呢?老秦家的女儿们,从来没人觉得自己不如男儿!” 周若彤笑了,舅舅这话,她有些没法接。 秦朗补充道:“老秦家历代以来,都是把女儿当男孩儿教养的。” 周若彤虽然有些不敢苟同舅舅的做法,但也不打算反驳,天已经很晚了,她也准备回去了。 第166章:秦朗的手段 “怎么,来此不是想问问我为何在朝中如此行事,不问了?”秦朗饶有兴致的望向周若彤,周若彤转身,摇了摇头,说道:“想来舅舅行事,必是深思熟虑,自有深意,既然不愿与人多言,那若彤也就不问了。” “你若是不问个明白,恐怕萧成渝那小子在王府里还不翻了个底朝天?”秦朗打趣道。 周若彤虎牙一露,坚定而霸气的说道:“他敢?本王妃理家,还翻了他不成!” 秦朗笑了,手指周若彤说道:“你看看,舅舅是否未说错,这就是我老秦家的女人。” 周若彤只是一笑,然后准备再次离去,秦朗收起了笑容,然后满脸正色,严肃道:“胡世海除了当过张甫之的学生,你可知他还做过什么?” 周若彤心里一惊,要谈正事了,她认真道:“若彤不知。” “他还做过镇国公的幕僚。”秦朗转过身子,负手而立,这个姿态,有点像周若彤熟悉的老皇帝。“先前,若不是镇国公府出面保他,凭张甫之得罪的那些人,顾之章和周霖宜还能让他去天凉当郡守?” 周若彤顿时恍然大悟,镇国公府子嗣凋零,没有什么门生遍及朝堂,世袭的贵族爵位也不过成了一个名头,可若是胡世海掌了军权,就不一样了。 这招曲线救国,高明啊。 接着,秦朗转过身来,望向周若彤,寒声道:“我问你,若是萧成渝当上了皇帝,你势必当上了皇后,按照历代习惯,新皇登基必定先取一大党立威收权,若是叫你选,你是选右相府还是辅国公府?” “必然是右相府,保全老秦家!”周若彤说的坚定,“老秦家才是我真正的娘家。” 秦朗没有点头,却摇了摇头,说道:“正是我和皇帝都心里明白,所以皇帝才会收秦家的权,而我不得不交权啊!” 周若彤的嘴唇一张,又缓缓的闭合了。她明白了,自己若是当了皇后,右相府倒了,秦家既有兵权,又有内政,无论是扶植谁,都不可能与秦家抗衡。平衡的打破,才意味着皇权的打破。老皇帝顾虑的是这一点。 反之,正是因为老皇帝想传位给萧成渝,才会顾虑这一点。如果传位给太子,根本不会出现这些后事。 周若彤不得不佩服秦朗那老辣的眼光和大局观念,朝中都说最懂皇帝的是周霖宜,其实最懂皇帝的是秦朗。周霖宜只懂皇帝的脸色,秦朗懂皇帝的心。 “可是,那也没必要把秦成表哥强行扣留在京城啊。”周若彤提出了最后的疑问,秦成正值大好风光之时,一心渴望建功立业,辅国公已经交了权,秦成哪怕留在军中,皇帝也不是不能接受,以此而论,不管是对老秦家还是对萧成渝,都是有利无害。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若彤啊,你小瞧了顺王啊!若是党争,此人,万万不可小觑!” 周若彤不明白了,召回秦成,怎么又和顺王扯上关系了,“若彤不解。” “你以为,顺王召回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回京,只因为想念儿子吗?”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秦朗继续问道:“我问你,若是皇帝将皇位传给了太子,你可愿意?” “不愿!”周若彤望了一眼鼓起的肚子,坚定的说道。 “不愿又如何?” 周若彤瞬间又明白了,同样的道理,皇帝把皇位传给了晋王萧成渝,皇后也不愿。不愿又如何?还能如何?造反呗。怎么造反?皇城天子,天子之所以是皇城的天子,因为天子始终牢牢地把持着皇城,要想当大梁的皇帝,首先得做皇宫的主人!皇宫是皇帝的家,家主都未成,如何成天子? 一连串的自问自答,将周若彤彻底的唤醒,这个舅舅,是周若彤真心佩服的男人。 “若彤啊,万万不可小觑顺王!”秦朗再次强调,周若彤点了点头。 迎着花园的夜风朝外走去,周若彤走的有些轻快了。正向所有人想的那样,现在局势已经明显了。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就是现在的局势是朝着萧成渝一边倒的。 秦朗厉害,皇帝也厉害,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合伙演了一场戏。这场戏骗了全京城,就是因为全京城没有一个人能够和皇帝心意相通,自然也不能明白皇帝真正的心意。 皇子登基,拢共只有两大难题。一个是皇帝的心意,一个是文武百官的心意。现在,其中的一个已经被秦朗摸清了,剩下的一个,就要靠自己了。 周若彤不打算摸清百官的心意,因为顾之章先前已经告诉过她处理的方式与结果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来利往,既是方式又是结果。 百官不是皇帝,不需要摸清,他们是可以被收买的。 皇帝是天子,给不了天下就收买不了皇帝;百官是人,给够了实惠就收买的了人心。 风自耳边吹过,呜呜的响。顾之章的话自耳边吹过,呜呜的响。 周若彤,你最大的资本不是晋王妃,也不是老秦家,而是你自己。你有钱呀! 比周若彤走的早的顺王妃自然比周若彤早到府。顺王还未睡,正如先前秦朗对周若彤警告的那番,千万不可小瞧顺王,顺王一样不会小瞧秦朗。 苦思冥想了大半夜,望着桌上的丹书铁券,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糊涂啊,皇帝的心意已经如此明显了,还用想吗。秦朗,你够狠! 正这么想着,喝的醉熏熏的顺王妃跌跌撞撞的回来了。今日家宴,她如何不知道那些姊妹演戏,但是,她不在乎,因为姊妹的戏,不过是撩动了她内心的真实的想法。 本王妃是自老秦家走出来的王妃。 望着书房明亮的灯光,一向在府上唯唯诺诺的顺王妃也是人借酒势,猛地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夜风吹过顺王妃,化作酒气朝顺王袭去。 顺王的鼻翼翕动,面露不悦,“堂堂王妃,夜半三更,喝的酩酊大醉,成何体统?” 顺王妃冷笑,并不在意,她扶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子,用力的说道:“王爷,本王妃问你,太子和晋王殿下,你支持谁!” 顺王刚想大喊胡闹,但是对上了王妃的眼神,对上了这充满希冀,跟了自己三十年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晋王才大,但是在本王心里,太子更适合!” 顺王妃一推门栏,遥遥晃晃的来到了房中,她一指摆在桌上的丹书铁券道:“先前你不得已卷入党争,现在你有了这个,为什么还有逼若彤她们!” 顺王也怒了,说道:“本王就是看周若彤不顺眼!” 顺王妃瞬间酒醒了一半,可就是酒醒了一半,她才更糊涂了,周若彤好好地,哪里得罪了顺王。“若彤乃是我嫡亲的外甥,对你这姨丈可有丝毫的不尊不敬!” 望着王妃指向自己的手指,顺王爷一屁股坐下,说道:“她没得罪过本王,但是阴盛阳衰,女子太强,终是祸患!” 顺王的话刺痛了顺王妃,她也是女人。老秦家走出的女人。原来,这么多年的相敬如宾,相亲相爱都是假的,对于王爷而言,自己的牺牲正是应该的,因为服从。不管是嫁入皇室还是给皇室生了两个王子,自己最大的贡献就是服从! 顺王妃的酒醒了,心也死了。她朝顺王施了一礼,平静的说道:“刚刚是妾身莽撞了。”一时间的变化,让顺王有些不适应,他说:“你去睡吧!” 顺王妃没有走,而是很平静的又问了一次,“敢问王爷究竟支持哪位皇子?” 顺王也很认真的回答说:“太子!” 顺王妃笑了,“妾身知道了!” 妾身知道了!顺王府内,顺王听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不管有什么样的决定,什么样的家事,他二人数十年来从未吵过架,从未有过隔阂,皆是这句妾身知道了。 现在,又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话,这意味着夫人又一次的服从了自己,女子又一次的服从了男子,顺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顺王妃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关上门后,她又后悔了,又把门推开。门外吹来的冷风撩动了王爷的银发,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会耍孩子脾气。 秦朗从来不会轻视顺王,顺王也从来不会轻视秦朗。但是顺王还是有些怕秦朗,从见此人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此人始终比自己高一筹,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原因是,秦朗不会轻视任何人,包括女人。 老辅国公走的早,他是辅国公府老夫人带大的。 妾身知道了!在老秦家,秦朗没听他娘说过一次。 顺王自然不会去联想这些,他望着桌上的丹书铁券,他已经明白了皇兄的心意。他是京城第二个自己猜到皇帝真正心意的人。他不知道有没有第三个,但想来没有,如果有,只会是皇后,但是皇后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所以皇后也被骗了。 接着,头疼的事情来了,他在想,自己是该先提醒皇后还是先找皇帝。 天亮后,他决定去勤政殿找皇帝。找皇后,皇帝会生气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皇帝生气都是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将死的皇帝,更加无所顾忌。 第167章:勤政殿外御门听政 晋王妃回府后,梳洗完毕后,正准备休憩,恰恰遇上了刚起床的萧成渝。 “怎睡得这样晚?” “怎起得这样早?” 两人同时开口,不禁对视而笑。周若彤打趣道:“王爷先讲吧。” 萧成渝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道:“自国难后,父皇明显是老了。往常例行的每日一朝也不再次次举行,但凡国家大事,父皇皆在勤政殿内御门听政。现在,本王正是赶去勤政殿。”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除了王爷外,还有哪些人物前去?”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还不是老三样,御史大夫顾之章,顺王叔,右丞相周霖宜,左丞相张甫之与本王。” 周若彤迟疑了一下,说道:“前两次御门听政,可有邀请太子和恒王?” 萧成渝摇了摇头,周若彤笑了,拍着萧成渝的肩膀喜道:“王爷不愧是王爷,国之栋梁啊!” 萧成渝翻了个白眼后就急匆匆的朝外走去,周若彤经过一夜家宴后,有很多想法。但回来后,她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睡觉。 睡醒了,最好再美美的吃上一顿。 勤政殿内,亦如往昔,大臣们在下,皇帝在上,皇帝的上面,还有个窟窿。晨起的阳光自窟窿里落下,并不刺眼,化作一圈光晕,这是皇帝的牢。 御门听政,并非朝会,左相新晋救国公,周霖宜嫁女太子,除了顾之章外,在座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而顾之章好歹算是原国戚,所以在座的虽是朝臣,却是家人。 既然不在朝堂,只在书房,众大臣与皇子也该显得没那么拘谨。可是,在座的,反倒比朝堂上更拘谨,无论是谁,都显得畏畏缩缩。直到如今,老狐狸都有些不明白了,皇帝的布局看上去利于太子,可是每逢国事,太子不叫,却不落萧成渝,皇帝的心意哟,真是海底针。 皇帝咳嗽了一声,众人闻言,一个激灵,皇帝要讲话了。但是,皇帝没有讲话,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最前面的顺王踮起脚,头一伸,看到素白的手帕上染起一团鲜红,当下骇然,“快叫太医!” 众人一个激灵,顿时乱做一团,皇帝摇了摇头,扯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无妨!喝些水就罢了!”内侍统领闻言,立刻端来参茶,皇帝先看茶盖,却没喝一口就放在了桌案上,众人看的明白。 老皇帝的身体,恐怕真的吃不消了。 皇帝朝后一仰,说道:“原定着每五日的一次听政,讨论国家大事,今日,各位爱卿,可有什么要事禀报。” 张甫之最先踏出,说道:“启奏圣上,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是先前国难,大梁伤了元气。臣以为,当与民休息,休养生息才是。” 皇帝点了点头,转而又望向萧成渝问道:“中原的局势如何了?” 萧成渝说道:“回禀父皇,中原四郡无事。在得知圣上不追究其造反之责后,纷纷感念皇恩,各地建起生祠,祈祷吾皇万岁。” 皇帝一挥手,劳累的说道:“建什么生祠,还不是新任的官员溜须拍马,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凡是建好的不予追究,再有的,当地官员一律撤职查办。” “儿臣遵旨。”萧成渝颔首,然后又说:“儿臣恳请父皇免去中原四郡今年赋税。先前国难,虽有王妃早作准备,自江南大肆采购粮食,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百姓好不容易赶上了春耕,想来今年年岁也刚好吃饱,再无余粮交税。” 皇帝点了点头,周霖宜却冷笑道:“王爷这是哪里话,中原要吃的,朝廷就不吃饭了?先前中原的赋税,已有一年未交,现在再免去一年,加上先前免去两年的商税,户部尚书早就朝老臣哭穷了。”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江南足而天下足,现在既无战争,江南一地已够养活朝廷了。既然与民休息,那就去年欠的,今年交的,一道减了去。” “臣等遵旨。” 皇帝显然有些累了,乏了,就说道:“今日朝政,就到这里,尔等退下吧。” 五日一朝,一朝不足半个时辰,皇帝的身体,恐怕是真的吃不消了。周霖宜有些兴奋,有些担忧,他知道,日子不远了。 勤政殿外,萧成渝朝周霖宜走去,冷笑道:“本王常听闻,右相卖得一手好女儿,先前所见,果不为虚。” 周霖宜的右脸抽搐了一下,像是狠狠地挨了一巴掌。他只是尴尬的笑道:“哪里哪里!”然后就落荒而逃,望着赶去凤仪宫的周霖宜,萧成渝的面色更难看了。 张甫之刚走出来,也被太监叫住,张甫之认得他,那是翠柳宫的内侍。张甫之顿觉头疼,自打当了救国公,他觉得自己更加的举步维艰了。 萧成渝望了一眼身后的勤政殿,没有说话,就一个人踏步离去。顺王果然没有离去,他扶起老皇帝,哥俩就互相搀扶着朝西暖殿行去。 路上,宫中的假山怪石已被重新修理,各有姿态。修葺过的园林花艺,无处不彰显着皇室的气派和庄严。 皇帝没有走到西暖殿,在半道上就累的够呛,两人在石桌上坐下,皇帝苍老的脸上冒着冷汗,顺王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皇帝望向顺王,咳嗽了两声,说道:“皇弟此来,可还是为了太子而来?” 顺王是个明白人,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心思,可是心思归心思,态度归态度,皇帝既然赐给了他丹书铁券,那就说明皇帝希望他转换态度,不要表明心思。 “臣为大梁而来。” 皇帝一愣,这个顺王,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朕都不知该如何回他了。皇帝喝了一口内侍呈上的凉茶,润了润嗓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皇弟是怪朕不为大梁?” 顺王立马跪在了地上,说道:“微臣不敢!”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你起来吧。”望着顺王,皇帝重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朕偏心,论文,吟诗作对,处理政事,他样样精通;论武,领兵打仗,上阵杀敌,他就是将帅之才。这样的人物,放在大梁祖庙,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朕虽然老了,但眼睛又不瞎。” 顺王不说话了,皇帝擦了擦汗,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让他用尽了力气,自己何时说会话都累了。 “自先前,辅国公秦朗叛国一事,到刚刚中原三郡谋反一事,哪样,朕不是考验?你再看太子,顾采薇活着的时候,温柔香里,美人怀抱,事事提不起兴致;顾采薇死后,心性大变,嗜杀成性,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带领我大梁长盛不衰?” 皇帝两问,都是实情,文武百官,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的明白。但没人愿意说。皇帝先前还被皇后一刺激,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偏心,但是张甫之总不会说假话,人家都说了,若是论心意,当属晋王萧成渝继承大统。 那个老顽固,皇帝吼了他几十年了,他该说什么话还是说什么话,生死置之度外,这就说明,萧成渝当皇帝,天下是真的服气。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皇兄啊。”一声皇兄,叫的深情满满,那不是装的。他说:“我不是对成渝有任何不满,而是放心不下晋王妃,放心不下秦朗啊!” 皇帝听到了晋王妃和秦朗后,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片刻后,他挥了挥手,说道:“秦朗大可放心,他连军权都交了。” 皇帝的话,实际上也间接的说明了自己心中存在着同样的顾虑。老秦家的权力实在太大了,若是周若彤在当上皇后,那就是皇权的制衡,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皇兄你真的对秦朗百分百放心。”顺王不依不饶的说道。 “皇弟言重了!”皇弟有些不满了。 顺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说道:“那我等就抛开秦朗不谈,光说晋王妃,在我眼里,成渝固然优秀,但晋王妃更优秀!” 皇帝突然觉得有些寒冷,皇帝竟然觉得有些寒冷,他吩咐左右端上热热的参茶,然后喝了两口,说道:“周若彤呀,那是个奇女子。” 皇弟说的是奇女子,不是说的好儿媳,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奇才,能为我所用者,即为人才,不能为我所用者,当时妖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无论如何,秦家不能再掌军权。”顺王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为了大梁皇室!” “朕知道!”皇帝也说的斩钉截铁,“那你想怎么办?” “胡世海的威望,还不足以挑起大梁的军队。”顺王幽幽的说。 “你想掌军权?”皇帝幽幽的说。 “一切为了大梁!”顺王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帝的双手压住冰凉光滑的桌面猛地一撑站了起来,“此事,容朕再想想。” 阳光明媚,夏日炎热的气候总显得有些多变。临近正午,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还不让人有所反应,咔擦一声惊雷大响,倾盆的雨落下,哗啦啦的打在地板上,叫个不停。 周若彤被吵醒了,她望向窗外那滂沱的大雨,心想,该吃饭了。 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更何况自己身上现在有两张嘴。 第168章:六大商人和六部尚书 户外狂风暴雨,萧成渝也不知跑哪去了,许是躲在宫里躲雨,没有回来。周若彤唤来春华,说道:“春华,本王妃快饿死了,快快备膳!” 春华见王妃胃口大开,喜上眉梢道:“王妃总算是有胃口了,不知王妃最想吃什么,春华这就去准备。” 周若彤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说道:“满汉全席!” 春华一个趔趄,以为自己听错了,磕磕巴巴的说道:“王妃呀,这满汉全席,总计二百余道,就是皇室朝宴,宴请百官,最高规格也不过如此,您这是?” 周若彤想了会,说道:“二百多道,也委实夸张了些,那就挑些好的上吧。” 春华舒了一口气,让她整一套满汉全席出来,不是要命吗,估计厨子听说了也得拿着菜刀和她拼命,她又问:“王妃要准备多少菜品!” 周若彤沉思了一会,说道:“来个五十多道菜,差不多了。” 春华觉得,王妃疯了。 周若彤没疯,她知道,自己很有钱,只要有钱,自然没什么搞不定的事情。不久后,全京城的各大名馆皆收到了晋王府家仆呈上的信函,里面各有十道菜品,皆是满汉全席中的珍品。 大雨天,自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同时飘起了香味。这些香味,汇集一处,就是城中央的晋王府。嗅着香味而来的,还有许多的马车和轿子。 对于遍及全京城的豪商富贾来说,这滂沱的大雨,比起晋王妃的邀请,这都不是事,别说下雨了,下刀子也得去啊。 赴宴的,清一色的豪商,没有一个官员。 两淮盐商杨长典,苏织名品贾和春,天下马帮李明启,御用皇商皇甫冲,江南大户褚向浩,元亨钱庄苏成坤。这六位,乃是目前站在大梁国商业链的顶端。 世界上,最有钱的,永远是国家,永远是大梁。若以权力来分,大梁朝堂最盛者,当是皇帝,其次再有右相周霖宜为百官之首,下属六部尚书分治百官。 若以金钱论,大梁朝最盛者,当是皇帝,其次就是晋王妃周若彤为百商之首,麾下六大豪商统帅巨商,遍及全国。 若是真有有心人暗自观察此次宴会的规模,不知会不会想到,这和右相与六部尚书有些相似。只是其中一个维系的基础是权力,另一个维系的基础是金钱。 不管是权力还是金钱,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顾之章看的明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句话,任何人都不能免俗,哪怕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张甫之,天下唯有两事比生死重要,一是大梁百姓的生活疾苦之国事,一是府中独子还未婚娶导致宗庙香火传承出现问题之家事。 此二事,说白了还是利益。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自打张甫之晋升救国公后,再为全民谋福祉的时候发现顺畅多了,六部尚书再也不会不给面子了。 自打张甫之晋升救国公后,皇帝赏了万两黄金,各地上门提亲者不计其数。在为家族香火续存的问题上,张甫之现在唯一的头疼就是选哪家姑娘或者是选哪几家的姑娘。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权力带来的,张甫之看的明白,所以唏嘘;士子们看的明白,所以更加拼命读书;全天下看的明白,所以追名逐利者大抵得先想法设法得点权力。 周若彤比所有人看的都明白,她明白,权力带来的,钱一样可以带来。 所以,周若彤决定做个试验,这个试验将验证自己的猜测,在二十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这是通行法则,但想来在这里也没差。 这个试验,就是今日晋王府大办的这场宴席,这场试验的结果,等到明日的另一场宴席,估计就出来了。 周若彤在晋王府设宴广邀天下富商,和秦朗一块喝酒的萧成渝听说此事后,露出了会心一笑。躺在龙榻上的老皇帝听完暗卫密奏后,皱起了眉。周若彤,这个奇女子,做事永远出乎他的意料,出乎天下所有人的意料。 宴席散尽后,杨长典,贾和春,李明启,褚向浩,皇甫冲,苏成坤六人留了下来,像是强盗聚首拜山头一样一齐朝着周若彤鞠了一个九十度的深躬,“我等必将誓死追随王妃。”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右手握拳向上,颇有当代伟人之雄姿,她高声喊道:“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皇帝是大家的皇帝,王爷是大家的王爷,所以皇帝是王爷的。”众人异口同声道。 躲在后面的春华一直在悄悄地观看,听到这声齐亮的口号,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就是造反,这六个人也不够啊。 春华双手合十,闭目朝天道:“乖乖!王妃疯了!” 口号喊完,六位富商手挽手,雄赳赳,气昂昂的一道走出了晋王府。府门前,他们各自松了手,然后像是互不相识的一般朝六个不同的方向散去。 金钱,使人团结;金钱,使人离散。 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好的团聚。 归来时,是看我锦衣风光,荣光满面,富贵千里。 这场宴会,虽然声势浩荡,但是一日之间,扩散的还不够快,不能引起满朝文武的注意,自然也无法引起满朝文武的重视。商人聚首,士农工商,商居末等,就是真让他们晓得了,也不过尔尔。 皇帝注意了,因为他始终注意周若彤;皇帝重视了,因为他始终重视周若彤。这对于周若彤来说,是个试验,对于皇帝来说,何尝又不是个试验。 试验的结果,也是皇帝考验的结果。 又到了准备晚膳的时辰了,京城内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烟气和着雨气蒸腾着,弥漫着,人间烟火可上天入地。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雨夜的京城响起。 这么大的雨,除了当事人外,任谁也听不到这雨声深处的敲门声。 户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苏成坤老爷吗?” 吏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皇甫冲老爷吗?” 礼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李明启老爷吗?” 工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褚向浩老爷吗?” 兵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杨长典老爷吗?” 刑部尚书家的门童开了门,顿时脸上堆笑,“呀,这不是贾和春老爷吗?” 户部尚书韩悦,吏部尚书钟鸣,礼部尚书陶言,工部尚书杜明,兵部尚书王博,刑部尚书赵坦,在听闻家童禀报后,虽然身居京城的不同方位,却心意相通的露出了同样的开朗的微笑。 商人拜官,雨大,夜深,天时地利人和,不是送礼是什么? 户部尚书韩悦掌管大梁国库,自打国难开始,国库里的帐是越来越明白了,这让他就越来越不明白了,所以他很苦恼,听说老朋友又来送钱来了,怎能不开心。 韩悦一拱手,道:“成坤老弟,你怎的许久也不来看我,可想死老夫了!” 苏成坤的元亨钱庄乃是大梁最大的钱庄,没少和户部打交道,周若彤知道这一点,所以户部尚书这边,特派的是苏成坤。 苏成坤一拱手,道:“韩大人折煞小弟也,近来大人久为国事操劳,小弟我投门无方,只有此时前来叨扰。”说话间,苏成坤大袖一甩,激动的拉住了韩悦的手,韩悦会意,伸手叹入对方袖中,两指张开,乖乖,好厚一沓。 这都是厚重的情谊啊,韩悦感动了,“快来快来,你我两兄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皇甫冲乃是御用皇商,文武百官没少走动,主掌朝中升迁贬谪的吏部尚书钟鸣自然也是他重点拜访的对象,一来二去,银光闪闪,二人自然熟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皇甫老弟,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嘛,能帮忙的,本尚书自然会帮忙。”韩悦毕竟主掌百官调动,常和官僚打交道,也是如周霖宜一般的老江湖。 可是,你再狡猾,能狡猾的过商人。皇甫冲微微一笑,道:“朝中多有空缺,我皇甫家人丁兴旺,自然图谋为国效劳了。” 闻言,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大笑。钟鸣在看清皇甫冲手里的银票后,笑得更开心了。 礼部尚书陶言乃是皇室代言人,向来不齿与商道结交,但是来拜访他的李明启不一样。这第一,自己的弟弟可是天下最大的马帮的二当家。第二,礼部尚书也得吃饭应酬不是,而李明启一向出手大方,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好朋友。 李明启拱了拱手,直接热情的随着二当家一样喊道:“大哥!” 礼部尚书也是深情的回了一句,“贤弟。” 一声大哥,一声贤弟,两声令人感动的呼唤中饱藏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工部尚书算是六部尚书中屈居最末等的一位,负责的是全京城的建筑修造,虽然有些油水可捞,可是哪里比得上其余五个。故而,工部尚书的家门一向极少有人来踏,但是,褚向浩不一样,他是江南人。工部尚书韩悦也是江南人,两家住对面。 第169章:晋王妃请客 杜明望向这个家乡来的常客,露出了亲切的笑容,问道:“老褚啊,可是家里又来消息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尚书大人。”褚向浩自袖中掏出了五枚信封,说道:“这是令尊的,这是令母的,这是令兄的,这是令弟的,这是令姊的,这是令妹的。” 褚向浩心里充满了感动,爹娘兄弟姐妹原来都念想着自己呢,他伸手接过信封,看都不看就藏到了心口,他知道,每次褚向浩带来的家信都饱含着沉甸甸的感情。 兵部尚书王博就不是那么容易搞定了,先前因为儿子王文和周若兮闹出的那档子事情,老师周霖宜对他很不满,所以他的行事,开始异常的小心谨慎起来。但是,杨长典可不一样,他们可是同窗。 廿年前,王博和杨长典同窗学习,情谊深厚。后来杨长典无奈家中生意无人接管,只得回去接受家业,而王博高中榜首,那年的批卷人正是周霖宜,是此,王博成了周霖宜的门生。 杨长典和王博分主次落座后,王博知道杨长典的底细,就说道:“杨兄,有何事深夜来访?” 杨长典很直接的将一沓银票拍在了桌上,说道:“王兄,二十万两银票,你数数,分文不少!” 王博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喝道:“杨长典,你好大胆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我是何人吗?” 杨长典笑了,说道:“王兄所言极是,你我知根知底,我一介商人,还会坑你?” 王博踌躇了,望了一眼厚厚的银票,这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啊。杨长典又说道:“先前念书时,你曾与我言,书中自有黄金屋,现今,怎的倒忘了初心?” 王博一屁股坐了下来,手压在银票上,说道:“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杨兄有事明言即可。” 杨长典笑了,说道:“无事。” 王博直接将银票推了回去,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很明白,这也是哪怕出了王文这档子事,周霖宜始终能够容忍他继续执掌兵部尚书的职位的原因。这个门生,心性不比他人。 杨长典又将银票推了回去,说道:“我现在无事相求,但现在只凭你这尚书的头衔,就值这二十万两。” 读书时,杨长典曾对他说过,当大官还不是为了捞钱,我家有的是钱,当官没意思,反正钱也能买通官僚。老杨,你果然还是没变啊。 王博满意的将二十万两银票收入袖中,二人饮酒,深夜畅谈同窗往事。 最后一位,乃是刑部尚书赵坦。赵坦掌管刑部多年,身上的杀伐气极重,一双铜铃大的双眼就能吓坏众人,坊间一直有传闻,说他祖上是杀猪的,但不管祖上是不是杀猪的,他是刑部尚书这就够了,光宗耀祖,尚书大人的名号已经很响亮了。 贾和春乃是姑苏富商,以丝绸起家,为人阴柔。刚好是赵坦的克星。赵坦瞪大了眼望着贾和春,说道:“老贾,你说个底,这回想捞谁?只要不是叛国大罪,你出的起钱,我放的了人。” 贾和春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我此次不为捞人,专程过来送银子来了。” 赵坦望了望二十万两银票,又狐疑的望了望贾和春,他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晓得你的,你莫要瞒我。” 贾和春乐了,说道:“大人,下官不过是想保个媒而已!” 开他娘的国际玩笑,保媒要用二十万两银子,还请刑部尚书,这不是花钱找霉吗。赵坦脸一拉,更不好看了,说道:“都是老朋友了,你当我傻子吗?” “这个媒,非同一般,乃是与晋王妃有关。”贾和春不动声色的说道。 闻言,赵坦一惊,“周若彤不是还没生吗?” 贾和春无语了,说道:“大人呀,晋王妃身边那么多丫鬟婢女,谁说是晋王妃的腹中胎儿了?” 赵坦这才明白过来了,贾和春想攀上晋王府的高枝,但是攀晋王府,哪怕是一个贴身婢女,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攀得上的。 满朝文武,够分量的自然是六部尚书,可是六部尚书都是周霖宜的人,周霖宜与周若彤父女不合,人尽皆知,但是刑部尚书就不一样了,晦气。 若是刑部尚书说媒,不止分量够,还有晦气,周霖宜自然乐得看热闹。 赵坦又面露狐疑的说道:“晋王妃一向与右相不对付,本尚书出马,只怕是适得其反。” 贾和春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多虑了,朝廷党争,谁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个婢女,王爷断断不会不给大人面子的。” 赵坦一想,也是,自己毕竟是刑部尚书,就收下了银票,好奇道:“男家是谁?我记得你儿子可是娶过亲了,难道想纳妾了?” 贾和春见尚书收了银票,就起身道:“大人不用好奇,明日自然知晓。” 这个老贾,还卖个关子。 说完,贾和春就走了。 六大商人离开了六部尚书。 但是金钱却和权力挂上了钩,扯都扯不开。 第二日一早,六道请柬同时自六大商人的府邸送出,进入了六部尚书的府邸。六部尚书互相没有通气,自然彼此之间互不知晓。但是这一品居,毕竟是好久没去了。 一品居,自打国家动荡以来,门庭冷清。本就是做的官家买卖,这等时刻,还有官僚敢来一品居用膳,这不是落人话柄吗。 入夜,一向低调的吏部尚书钟鸣没有乘轿,店外的小童早已等候良久,一见来客,立马迎了上来,说道:“尚书大人,您来了!” 钟鸣一抽手,怒道:“什么尚书大人,你认错人了。”小童望着急急冲入店内的尚书,摸了摸头,有些不明白,这些当官的,脾气真怪。 刚入大厅,一个人见到钟鸣后,瞬间将脸别了过去,唯恐被认了出来。钟鸣见此人背影眼熟,想来是熟人,国难刚过,朝廷大行清廉之风,此等豪奢之地,如何是当朝大员该来的地方,钟鸣也快速的将身体转了过去,唯恐被对方认出。 刚转过去,钟鸣的手就被拉住了,“钟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钟鸣定睛一望,发现是老熟人礼部尚书陶言,就尴尬了笑笑道:“故人有约!”他一想,不对头,“怎么,陶大人也来此地?” 陶言老脸一红,躲开了目光,恰巧看到了背对着他们的户部尚书韩悦,就说道:“那不是韩大人吗?” 韩悦再也装不下去了,心中暗骂苏成坤不会选地方,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两位大人,好巧呀,老夫也是故人相约。” 这时候,店门外拉拉扯扯的进来了两人,店内三人与店外二人对视一望,同时说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故人有约,故人有约!”门口的工部尚书杜明和兵部尚书王博同时拱手道。 六部尚书来了其五,众人都是混迹朝堂的老江湖,立刻就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户部尚书当下开口道:“各位大人,老夫想起家中有事,先走一步。” 韩悦刚转身,大门啪的一声合上了,韩悦当下大怒:“放肆!尔等想要做什么?” “各位大人何必着急,我主人只是想请各位吃个饭!”一个女子自门帘内露出头来,此女面相姣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五位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皆知晓,被人摆了一道。 楼上雅间,五人鱼贯而入,早已在那里等候的刑部尚书赵坦瞪起了铜铃般的大眼嗖的一声蹿了起来,惊讶道:“你们五个也来给人保媒?” 无人见到赵坦,也是一愣,好家伙,这六部尚书齐了。同时算计骗来了六部尚书,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老皇帝,不可能,他要见人,何须如此麻烦;周霖宜,不可能,右相行事不会如此诡谲;张甫之,不可能,顾之章,不可能......” 究竟是谁? 门扉推开,众人抬头望去,发现是传菜的伙计。一道道珍馐端上,蒸腾的白气扑散着美食的香味,众人望着桌上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户部尚书韩悦瞟了一眼吏部尚书钟鸣,靠近他得耳边轻声说道:“钟大人,昨夜元亨钱庄的老板苏成坤来了我府上。” 吏部尚书钟鸣会意,点了点头说道:“昨夜,皇甫冲来了我府上。” 两人心中都有些明白了,这铁定是个局。 “诸位大人,好久不见。”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众人立刻抬头望去,见到来客后,皆骇然,那是晋王妃周若彤。 见到来客后,户部尚书韩悦又站了起来,晋王妃设宴,是祸非福,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一拱手道:“晋王妃,老臣家中还有事,恕罪!” “是是是!我等家中亦有要事!”其余五人也一道站了起来。 周若彤也不拦着,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坐下,举起手中的楠木筷,盘内还未落箸,六人又退了回来。 周若彤笑了,说道:“各位大人不是有事嘛,怎的又都回来了?” 六人相视而笑,那是苦笑。周若彤下箸,说道:“今日本王妃请客,吃菜吃菜!” 第170章:媒人,聘礼和出嫁的姑娘 六部尚书退了回来,是因为门外站着六个人,那是六大商人。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户部尚书望了吏部尚书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二人时常在朝堂上如此交流,吏部尚书自然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他悄悄地伸出两根手指,户部尚书也伸出了两根手指,彼此眼中都有震惊。 周若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脸上却挂着关怀的神色道:“各位大人,为何不动箸?可是不合胃口?” 吏部尚书一拍桌子,沉声道:“王妃究竟何意,还请明言。” 周若彤放下筷子,没搭理他,而是笑眯眯的望向刑部尚书赵坦道:“本王妃何意,赵大人还不知晓?” 其余五位尚书齐刷刷的将滚,烫的目光落在赵坦的脸上,好哇,原来你们早就勾结好了。赵坦受不了众人目光,双手来回的摇着,“老夫不知啊,昨夜,贾和春只说保媒,今日便知,老夫也不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周若彤一拍桌子,笑道:“赵大人所言不虚,本王妃今日摆宴,正是喜宴。” 户部尚书韩悦的眉头深深地皱起,他说道:“不知王妃保的是哪家的媒?” “自然是在座的六大尚书了。”周若彤缓缓的说道。 六部尚书闻言,嗖的一下同时站起。吏部尚书说:“胡闹!”户部尚书说:“可笑!”礼部尚书说:“无礼!”兵部尚书说:“放肆!”工部尚书说:“大胆!”刑部尚书见话都被说完了,就一拍桌子,冷哼一声。 周若彤详作惊讶道:“各位大人,这聘礼都收了,如何还反悔了?” 刑部尚书脑子没转过来,怒道:“周若彤你胡说什么,老夫何时收了你的聘礼。”身旁的工部尚书虽然表面木讷,但实则精明,他拉了拉赵坦的袖子,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头。 赵坦会错了意,当下大叫道:“那是贾和春那厮托老夫保媒的。” 周若彤笑了,说道:“赵大人所说不错,各位都是国之栋梁,本王妃听闻各位忙于国事,不顾家事,心中不忍,特遣六位好友上门说媒,好做这百年姻亲的大喜事。” 吏部尚书钟鸣露出了冷笑,道:“此事不劳王妃费心了,聘礼之事,乃是家中内眷所收,老夫一概不知,现在就回去拿了银票,退与你。” 周若彤的眉头深深地皱起,这六个老梆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冷冷道:“看来各位是嫌这聘礼不够格啊。”周若彤转身望向门外唤道:“拿礼单来!” 门扉推开,进入一人,正是先前招呼众人上楼的女子。她是琳琅,琳琅不比春华,时常陪周若彤外出,也难怪他们认不出来。 一本本厚厚的礼单放在了周若彤的面前,周若彤依次排开,上面分别写着当朝六部尚书的名字,众人看的明白。 周若彤扫了一眼众人,说道:“该先念谁的好呢。”她随手拿起一本,随便翻开一页念道:“永明三十二年,吏部尚书大寿,大人喜好美食,特献珍馐呈上。”周若彤瞥了一眼吏部尚书韩悦,韩悦一个哆嗦,周若彤念道:“珍珠炒玛瑙,白玉炖苦瓜,翡翠小白菜,清蒸祖母绿......” 周若彤报了一连串的菜名,钟鸣的脑门子的沁出了冷汗,他袖子里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终于受不了打击,一屁股跌倒在地。离得最近的户部尚书赶忙去扶,周若彤又拿起了写着户部尚书的大名的那本册子。 “永明二十八年,户部尚书大人丧母,久闻大人乃是一等一的孝子,故特花千金购下一风水宝地以安葬老夫人。” 刚想去扶人的户部尚书听完后,人没扶起,自己倒是一块跌倒在地。周若彤并不罢休,继续拿起本子依次念去。 念完后,周若彤显得有些口燥,就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然后露出了温和的笑脸:“各位大人,这份聘礼,分量可还行?” 六人面如死灰,这哪里是礼单,这是记载有他们六人的黑账啊。周若彤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六个人虽然深受打击,但都在脑中飞速的权衡着此间的利害关系。 周若彤静静的望着他们,给他们时间。这种事,就像是做买卖,总要好好地权衡利益。她深刻的知道,官员和商人,只是不同名号下的同一类人。 吏部尚书一咬牙,说道:“祖宗香火,乃是老夫的心头大愿,王妃解我心愿,实属大恩,且受老夫一拜。” 众人见吏部尚书带头了,也纷纷的起身鞠躬。 周若彤慌忙站起,扶起了吏部尚书道:“大人为国操劳,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桌上的宴席凉了,周若彤愉快的唤来伙计重新摆宴。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最后只留杯盘狼藉,残羹冷炙。 望着离去的众人,周若彤的双目恢复了清明,琳琅带着六大商人跟了进来,有些担忧道:“王妃就这样放他们离去,若是反悔了,岂不功亏一篑?” 周若彤将桌上的六本账簿重新整理归类,汇作一处,然后露出了微笑道:“这份礼单,分量足的很。” 第二日,晋王府显得有些热闹,姑娘们都回来了。 良辰美景,青黛白芷,晚歌月影,望夏飘雪。八个丫头齐聚一道,像是快活的麻雀将周若彤围了一个大圈。众人望着周若彤鼓起的小腹,你捏捏,我摸摸,时不时的还要露出快活的笑声。 周若彤无奈了,“倒像是个稀罕物什,瞧把你们给乐得。” “王妃这就见外了,天大的喜事却对我等保密,莫不是我们久不回府,王妃不想认我们了?”最为调皮的美景调侃道。 周若彤一把将美景揽入怀中,用手捏着她那嘟起的小嘴,边笑边说:“来来来,让我瞧瞧,你这嘴莫不是金银打造成的。” 一阵欢声笑语后,白芷面带三分正色道:“各位可都当心着点,这王妃怀的,指不定是我大梁未来的皇帝哩。” 周若彤脸色一沉,说道:“大胆!” 美景却满不在乎道:“王妃怕什么,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这帮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也该找个人好好管教一番了。” 见周若彤态度严肃,众女立马噤声,美景一向大大咧咧,被周若彤一吓唬,竟然挤出了泪水,“王妃莫是不要我等了?” 周若彤见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唤道:“张叔,取画像来!” 张叔带着六个仆役将画像展开,画像上的皆是翩翩佳人,良玉公子。周若彤带着众女围绕一圈,品头论足。 “怎么样,丫头们,这画像中人可合各位胃口?” 众女闻言,又有说有笑起来,美景向来没心没肺,她说道:“俊是俊了点,但要我说呀,可是比王爷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哟!” 周若彤被逗乐了,“那成,赶明儿,我同王爷说,纳妾。” 美景扮了个鬼脸,“王爷那看得上我等丫鬟,就是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来了,只怕殿下连正眼都不会给一眼,人家眼里全装着王妃哩!” “瞧你这嘴,看我不撕烂她。”周若彤作势要去撕美景的嘴,美景一吐舌头,掀开画像就跑。众女又是打闹成一团。 心细的白芷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说道:“王妃莫不是要我等嫁人?” 众女被白芷的话一惊,也瞬间反应过来了,立刻欢声笑语化作了梨花泪,众女一齐扑向周若彤,七嘴八舌的哭道:“王妃,我等不嫁,誓死追随王妃。”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婚之说。”周若彤转而指向了六幅画像,说道:“此乃是当朝六部尚书的公子,配与你们,也算本王妃尽了主仆之分。” 周若彤顿了顿,见众女还是哭哭啼啼,就又说道:“此乃是天大的喜事,你们不要错失良机。世间有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都想插进去,你们倒好,一个个不愿意哩。” 众女都是明白人,听完周若彤的话后不再哭泣,她们跟了周若彤很久,自然知晓丫鬟的命运,这对于她们来说,可是最好的归宿。 其中有两个更为聪慧的女子更深一步的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六部尚书与晋王夫妇的联姻,这也算得上一场颇为厉害的政治手腕。 白芷叹了一口气,说道:“一切,但凭王妃做主了。” 是夜,六顶轿子自晋王府悄悄的离开了,京城的六个方位,摇曳着明晃晃的红色烛火。红尘帐中,女子温润,男子儒雅,但都非自愿,世间事大抵不如人意,但日子就是如此,千般不顺,过着过着就顺了。 周若彤望了一眼身后的白芷,春华,琳琅等人,说道:“虽说是政治联姻,但只要有本王妃和殿下在此,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怠慢你们,错失良机,尔等可后悔?” 白芷摇了摇头,说道:“白芷知道白芷需要什么!” 春华叹了一口气,说道:“跟惯了王妃,过惯晋王府的日子,这里呀,早就是春华的家了。” 琳琅露出了苦笑,说道:“自老秦家跟着夫人,再到周家跟着若彤,将来小王爷小公主出生后,琳琅还得跟着,这是琳琅的命,也是琳琅的愿。”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跟着本王妃,苦了你们了。自此,你我没有主仆,只有姐妹!” 三女留下了感激的泪水,这在旧时,是天大的殊荣。 最后,白芷和美景告辞。门外,美景望着白芷,说道:“姐姐不后悔?” 白芷露出了笑容,说道:“做惯了生意,见惯了金银,这荣华富贵反倒不在意了。” 美景也大大咧咧的一笑道:“我虽喜好金银,但更好爱情。下等人家相夫教子总好过上等人家勾心斗角。” 两女相视一笑。 第171章:拉拢顾之章 一切都是在暗中悄悄地进行。六部尚书府上红帐中那氤氲旖旎的灯光传出,虽然饱含富贵,但比起这京城的万家灯火而言,自然微不足道。 深夜,皇帝听完禀报后,打了个哈欠就沉沉的睡去了。人一老,就嗜睡,可至午夜,又突然醒来,怎么都睡不着。 清晨,新晋的太子侧妃起了个大早,太子妃病故,东宫百废待兴。 作为新的女主人,她有权力也有义务重新操理家事,这里对于她来说,好歹是个家。 对于女主人的种种手段,男主人显得难以忍受。往常的府上虽没有井井有条,但弥漫着的那股衰朽的气息正是太子对往日时光的追随。现在周若琳刻意追求新气象,自然让他无法容忍。 东宫是太子府,当家做主的是太子。周若彤在晋王府顺利理家,是因为萧成渝愿意给她这个权力,愿意给她这个自由,但是周若琳却失败了,因为太子不是萧成渝。 周若琳冷冷的望着太子,就在刚刚,太子令人杖责了新的管家。那是她安排上来的,太子转过来,面露讥讽道:“地上的野雉,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难道还想将大树压倒不成?” “妾身不敢。”周若琳说的有些苦涩。 太子冷哼一声,长袖甩起一阵凉风打在了她的脸上,他离去了。 凤仪宫内,皇后最近忧心忡忡,新任的太子侧妃反倒看上去无喜无忧了。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的身体,不容乐观。” 看着皇后的愁容,周若琳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皇帝皇后不合,这是满朝文武乃至全京城家喻户晓的事情,但现在仔细想来,倒也可笑,斗了大半辈子的冤家,谁说里面只有怨恨没有爱恋的。 皇后虽然悲哀,但周若琳知道,此时此刻,太子才是两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说:“母后,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一摆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说无妨。” 周若琳说:“儿臣始终觉得,我们对于御史大夫的打压是不是太过于激烈了些。” 皇后面色一沉,强势惯了的她,行事向来讨厌她人指手画脚。片刻后,阴沉的面容又渐渐地舒展开来,她心里明白,老皇帝若是走了,人走茶凉,不管自己多强势,总该让位的。 “对于顾之章一事,本宫不是没有思量过。此人为政老练,眼光毒辣,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朝堂之上,互相护持,全赖一个盟字。自打太子妃死后,这个盟便土崩瓦解,与其让他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变数,彼此互相猜忌,不若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皇后说的平静,但听者能够看出皇后的坚定和毒辣。周若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儿臣不敢自比母后一二,但还是有些看法的。” “说。” “如此正是多事之秋,太子有右相和顺王的支持,看似高枕无忧。但是父皇的心思,任谁也难揣测一二,为了不让变故横生,百官的支持是必须的。御史大夫顾之章乃是父皇亲命的大夫,朝中的巨头,多个朋友始终比多个敌人来的划算些。” 皇后笑了,望向周若琳问道:“若是如此,你那爹能同意?” 周若琳双目露出寒光,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既是太子侧妃,既然凡事当以太子为第一考虑,我父亲虽然善于经营,但这为政举措,却是比不上顾之章的。” 周若琳偷偷地望了皇后两眼,见皇后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继续说道:“顾之章倒了,太子若是即位,张甫之那厮以其脾性也必定在朝中难以立足,母后到时候总不希望新皇即位后无人可用?” 皇后沉默了,太子侧妃说的没错,一切为了儿子,儿子当上皇帝,是她最大的心愿。但这皇帝虽说是孤家寡人,可是若是朝堂上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无,这皇位如何能够做稳。 历朝历代,任谁都能明白,皇帝屁股下的龙椅重若泰山。龙椅高,得高到天上去,否则怎能成为天子。但这龙椅也得有人抬,若是没有文武百官,只怕这皇帝都做的不安稳。 若皇帝真的能够一家独大,老皇帝也不会巧妙的费尽心力来安排张甫之,周霖宜与顾之章的平衡之势。皇帝想收权,很简单,不过天子一言。可若权力真的全到了一人手上,难保不会不成为昏君。太子毕竟姓萧,百年之后,也是要面对皇室的列祖列宗的。 皇后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子侧妃言之有理,凡事都需个度,本宫做过了。御史府上,还得劳烦你多走动走动了。” 周若琳起身道了个万福,然后说:“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最近,御史大夫顾之章心中不定。先前大朝会上,他一向钦佩敬仰的秦朗冷不丁的打破了晋王萧成渝的大好局势,让他渐渐地越来越看不懂这朝堂了。 之后,晋王妃周若彤不知每日都在忙些什么,神龙见尾不见首。更别提晋王萧成渝了,估计晋王府上的大半人都见不着这个传奇王爷。 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毕竟王妃行事一向不拘一格,王爷行事又一向神秘,可这对于顾之章而言,就不同了。 刚刚改投阵营的顾之章最需要的正是信任二字,现在,他感到了自晋王府到老秦家组成的同盟外围有着高,耸的城墙,他翻不过去。 正当顾之章胡思乱想心神不定之时,门外传来禀报,说是太子侧妃求见。顾之章当下大手一挥,说道:“就说老夫大病,恕难相见。” 片刻,顾之章又改变了主意,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见见也无妨。顾之章就又说:“有请。” 二人分为宾主落座,相互礼毕后,顾之章命人上茶,只是自顾自的悠悠的喝着茶水,并不多言。周若琳知道,太子妃刚刚病逝,皇后就立马改换同盟,顾之章心里自然不悦,连带着她这个新任的太子侧妃一并敌视。 周若琳开口了,说道:“太子常言,顾大人恩义深重,自当常常走动。奈何东宫大丧,又是大喜,一起一落,其中事态颇为复杂,故而若琳拖到今日才来,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顾之章露出假笑道:“太子妃哪里话!” 顾之章故意没有说太子侧妃,周若琳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假装不知,笑着纠正道:“大夫失口了,若琳只是太子侧妃。” 顾之章的心里一个咯噔,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他表面上无喜无忧的继续冷淡的说道:“老夫并未失口,你乃是右相之女,深得皇后心喜,这太子妃不过是时间的事。” 周若琳不禁叹了一口气,甚至挤出了两滴热泪,她哀声道:“也不怕大人笑话,若琳愿以实情禀报。太子与太子妃情深义重,乃有百年同愿,奈何天不遂人意,中途蒙此大变。若琳嫁入东宫的第一夜,太子曾明言告知,不管妾身出生如何,这太子妃只有一人,那就是顾采薇。” “他真这么说?”顾之章脱口而问。 周若琳擦了擦眼泪,说道:“全无一句戏言,府上大小全部知晓。” 顾之章也是一阵感动,不禁长叹道:“无论如何,太子还念旧情,老夫甚是欣慰啊。”顾之章意识到了对面来者的身份,自己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合适,就一拱手道:“老夫念女心切,请太子侧妃告罪!” 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见外了。”周若琳顿了顿,又说道:“太子殿下重情重义,老大人怎的却全然不顾旧情。” 顾之章听到这里,心里暗笑,果然,无事不来。顾之章详作惊讶道:“太子侧妃何出此言呀?” 周若琳暗叫了一声老狐狸,此人果然是又老又滑,不好搞定,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大人,妾身有一言,还请大人留意!” “太子侧妃请讲。” “妾身虽出自右相府,却是太子的人,但来到此处,顾大人始终将我当做政敌之女,不敢敞开心扉!” 顾之章一拱手,道:“您言重了!” 周若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若琳虽是女流之辈,但也不傻,老大人如何瞒我。这烙印,打下了自然就是打下了,就像是妾身出身右相府一样。” 顾之章的面色一暗,周若琳接着说道:“当然也像是大人一样,当了近十年的太,子党党魁,这也是烙印啊。” 顾之章眼中冷光突现,沉声说道:“太子侧妃有话明言。” 周若琳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了,临行前,她露出了嫣然的微笑道:“老大人莫要怪罪,正如先前若琳所言,既然嫁入东宫,为人做事者首要考虑的是太子殿下。妾身自然盼望着殿下能够继承大统,但是也不希望今后太子理政时无人可用。” 说罢,周若琳就款款离去。 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顾之章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顾之章唤来了家仆,说道:“与晋王妃递个口信,就说是新晋的太子侧妃来我府上造访了。” 家仆刚刚领命而去,没一会功夫就退了回来,他说:“老爷,晋王府有人来了。” 第172章:临阳公主回来了 晋王府的来客是个女子,但并非晋王妃,顾之章在见到春华后显得有些失望。春华欠身施了一礼,到了个万福。 顾之章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晋王妃遣你来的?” “正是。”春华嫣然一笑,道:“王妃嘱托奴婢,给大人带个口信。” 顾之章心想,晋王妃的消息好是灵通,那边太子侧妃没走多久,晋王府就有人来了。他问道:“何事?”见春华望了眼左右,面带难色后,顾之章就吩咐左右道:“尔等退下吧。” 见众人走光后,春华长长的鞠了一躬,说道:“王妃叫我告诉老大夫,先前的指教颇为受益。” 顾之章心里一惊,直接站了起来,要不是碍于男女之别,主仆之分,只怕是他要拉住春华的手了。“右相府那边,王妃都搞定了?” 春华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六位尚书大人还是选择作出明智的决定。” 顾之章不禁暗自赞叹周若彤了不得,在右相淫威下成功策反了六部尚书,这可不是寻常手段。渐渐地,他揣摩出了其中的味道来。如此重要的消息告知于他,若是他真的心怀不轨,将此事知会凤仪宫和周府,那么周若彤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周若彤让贴身婢女带的口信不是关于六部尚书的,而是关于他顾之章的,里面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本王妃相信你顾之章。 顾之章起身施了一礼,然后说道:“烦请春华姑娘回去转告王妃,老夫知道了。” 春华点了点头,又说道:“王妃还有个口信让我捎与大人,王妃说,士子顾流芳,品性甚佳,文笔斐然,当是下届状元郎。” 闻言,老头子忍不住狂喜而颤抖起来,他长长的一拜,拜的不是春华,而是晋王妃。“老臣,谢过王妃。自此,愿给王爷效犬马之劳。” 顾之章是明白人,两句话提到了两个人,王爷和王妃。这是明智的回答,也是周若彤想要的回答。收到王妃想要的回答后,春华就告辞了。 完成任务的春华显得有些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周若彤,可就是翻遍了全府,也没见着王爷和王妃的影子。她找到了琳琅,问道:“琳琅姐姐,王妃哪里去了?” 琳琅露出了微笑:“原来你还不知呀,公主回来了。” 大梁有很多公主,但能够让王爷王妃匆匆出门的公主只有一位,那就是八公主临阳。 老秦家显得一片喜庆,未过门的少奶奶提前入了家门,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老秦家乃是军人世家,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来,让兄长看看。”萧成渝一点也不避嫌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公主揽入怀中,然后捏着脸宠溺道:“瘦了,黑了,但是更好看了。” “皇兄!”临阳公主顿时露出了小女儿的羞态,惹来众人大笑。 周若彤望着萧成渝,感情这厮还是个妹控。临阳公主见周若彤也偷偷地笑,不禁气恼道:“皇嫂,连你也是如此,那谁来管管皇兄。” 周若彤闻言,拉住了临阳公主,说道:“公主还是没变。”她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确实瘦了,黑了,但更结实了,连眼里的目光都比往日锐利些,好个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 临阳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抽出,豪情壮志的拍了拍胸脯,说道:“那是,若不这样,如何配当上老秦家的媳妇。” 萧成渝说:“哪里有配不配的上的,你是公主,是本王的妹妹,秦成那厮,明显是高攀。”萧成渝转而将目光落向秦成道:“若是宝如有半点不顺心被我得知,我拿你是问!” 萧成渝说的严肃而认真,秦成挠了挠头,说道:“成渝,我哪敢呀,这丫头可是没少跟表妹学手段,到时候把我治的就像是你一样服服帖帖。”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临阳插着腰笑得前仰后合,望着周若彤,指着萧成渝道:“对对对,我一定多像皇嫂学习这理家治夫之道。” 萧成渝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众人调侃的对象,两道英挺的剑眉皱起,他不满的望了一眼周若彤,瞧瞧你,把本王的妹妹都带坏了。 周若彤轻轻地在隆起的小腹上来回的抚摸着,萧成渝的眼光顿时温柔了下来,他伸手扶住了周若彤关切道:“王妃可是累了?” 众人见状,笑得更起劲了。 瑞王夫人揉了揉笑痛的肚子,望了秦朗一眼,秦朗点了点头,瑞王妃就一拍手,说道:“各位别干愣着了,我儿媳妇回来了,老秦家也算是人逢喜事,我早已吩咐备宴,何不入席?” 众人闻言皆点头。大桌子高椅子,一叠叠珍馐美味,一壶壶陈年佳酿全部取出,临阳公主长大双嘴啧啧赞叹,“不愧是百年世家,就是在宫中,这些也是少见。” 萧成渝爱抚的摸了摸临阳的头,说道:“这算什么,等你出嫁之时,必定百倍奢华,千倍精彩。” 临阳公主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这会让老秦家花多少银子呀。” 坐在晋王身旁的晋王妃笑了,说道:“我的公主殿下哟,这还未过门呢,倒是想着先给夫家省钱了。” 众人闻言又笑了,萧成渝和秦成碰了个杯,说道:“我妹妹好歹也是大梁公主,这婚嫁之事,万万不可懈怠了。” 萧成渝话刚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果然,临阳公主的头低下了,失落无比的说道:“可惜,我已不是公主了。” 临阳的话让原本快活热闹的气氛突然变凉,凝固,周若彤望了一眼萧成渝,瑞王妃望了一眼秦朗,酒席上,最怕场面突然安静。 萧成渝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都是歹人从中作梗,妹妹莫怕,你打出生起就是我大梁的公主,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另众人没有意料到的是最先回话的反倒是顺王妃,顺王妃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说道:“王爷说的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来,在我等手里。” 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周若彤会心的一笑,这话里有话啊。 倒是瑞王妃最为贤淑,她起身,一把抱住临阳公主,说道:“管你是公主还是庶民,你是我老秦家的媳妇就永远是老秦家的媳妇,现在我是你娘了,任谁都不能欺负你,否则就是跟我这做娘的过不去。” 临阳公主哇啦一声哭了,她揉,搓着双眼,“我好歹有了娘了,这公主,不要也罢。” 瑞王妃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拉住秦成,一手拉住临阳公主,两只手何在一起,紧紧的握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成和临阳公主也跟着一同坚定的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众人私下里小声的附和着,萧成渝悄悄地拉起了周若彤。拉的很紧很用力,周若彤发现,王爷的脸始终是冰凉的,但是手心是热的。 誓言说罢,众人在瑞王妃的招呼下重新喜笑颜开。席间,觥筹交错,一向不喜应酬的萧成渝一反常态,非得拉着秦成喝酒。齐王也乐了,当下摸了摸嗓子,高歌一曲,祝新人永结同好。场间虽然吵闹,但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这种味道,皇宫内那曲曲折折的大院里没有,文武百官,当朝权贵那假山水榭中少有,反倒是市井之间,炊烟袅袅升起之地浓郁。 这是家的味道。 正当众人沉醉时,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这快活的空气刺了进来,“圣旨到!” 众人一愣,接着一惊,立刻慌忙起身跪拜在地。 入夜了,晋王,晋王妃还有刚刚归来不久的临阳公主在太监的牵引下穿过了白玉桥,走过了金銮殿,这条路,众人很熟悉,那是去勤政殿的路。 勤政殿的人,众人也很熟悉,那是老皇帝。 此刻,众人走在皇宫中森冷的石道上,刚刚感受到了人间烟火的熏染,再感受这皇宫内院中的冰凉,立马感到了彻底的不适应。 宫中遇到的宫女太监见到来客后,慌忙的施了一礼,头都不敢抬的就速速离去。望着那些逃也似的身影,周若彤用手摸了摸这逼仄的墙壁,一股凉意自指尖传来。 周若彤一个哆嗦,若是真的一辈子住在这里,就太可怕了。这里像是一个冰铸成的鸟笼。 还没到勤政殿,众人已经在拐角处遇到了张甫之。众人互相施了一礼,张甫之见到了临阳公主,一时难以改口,惊讶道:“公主回来了?” 临阳公主见是老顽固,也露出了一笑,说道:“左相,我回来了。” 张甫之并没有责怪她称呼不对,谁人能想过,这样一个又臭又硬的茅坑里的老石头有朝一日变成了宝,位列王公,世事无常啊。 勤政殿外,众人已经到齐。萧成渝领着众人,迈开步子就要进去,却被内侍挡住,萧成渝不悦道:“这是何意?” “殿下息怒,请等小的先行禀报一声。” 趁着内侍进门禀报的间隙,周若彤扫了一眼众人。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还有位王妃和新晋国公,老皇帝这是什么打算,又准备唱哪出? 片刻后,太监出来了,说道:“临阳公主,且随奴才进去吧。” 临阳点了点头,众人见状,也跟着进去,内侍却拦住了众人,说道:“皇上只宣了临阳公主觐见。” 眼中寒光一闪,怒道:“本王就要进去,还不相信父皇会责罚我等。” 内侍露出了苦笑,望向周若彤,周若彤拉住了萧成渝,摇了摇头,然后又来到了临阳公主跟前,悄悄地说道:“公主,待会父皇若是责罚你,你就大声叫,我和你皇兄都在外面呢,一块冲进去。” 临阳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道:“皇嫂皇兄放心,临阳无事。” 望着临阳走入勤政殿,周若彤越来越搞不懂这老年人心理是究竟怎么想的。 第173章:君臣与父子 临阳公主入殿,发现时光真是无情,区区不过两月,她已经快认不出自己的父皇了。老皇帝躺在龙榻上,一只手握拳费力的撑起身体,然后另一只手摁住床板,斜倾着的身子一点点自床边费力的朝床沿处挪动。 好歹是父女,临阳公主上前想去搀扶,皇帝挥开了临阳公主的手,说道:“不用你,朕自己能行。” 他怎能让人扶呢,他是皇帝。 皇帝缓缓地重新坐回了勤政殿上的椅子上,这把椅子坚,硬冰凉,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他很开心,这毕竟是龙椅,自己熟悉的椅子。 皇帝整了整衣衫,咳嗽了两声,想发出一如往日般宏达威严而响亮的声音,可是声音出口,却是低沉颓废而沙哑的声音。好在,下面的不是大臣而是女儿。 星光透过勤政殿的破窟窿洒了进来,照的地面发白,显得有些清冷。站在里面的临阳公主披着星光,黝黑的皮肤被照的白皙,皇帝一阵恍如,低声唤道:“昭云,是你吗?” 临阳公主心中一酸,她走向前去,握住了老皇帝的手说道:“父皇,是临阳!” 皇帝这才回神,眼中朦胧的人影化作一片清晰,人清醒了,梦也碎了。他摇了摇头,咂了咂嘴,然后说道:“朕知道是你。”说完后,他又紧紧地抓住了公主的手腕,说道:“临阳,你恨父皇吗?” 临阳公主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她抽出了手,说道:“儿臣不敢!” 皇帝想要的是不,临阳公主给的回答是不敢。皇帝想发脾气,却发现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苍老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说道:“朕知道,你不愿原谅朕。” “儿臣不敢。”临阳依旧老实的说道。 还是不敢。 皇帝说:“朕平生只爱过两次,一次是你母妃,一次是这皇位。对于你母妃,朕是打从心眼里爱,对于这皇位,朕是不得不爱。” “朕出身皇室,又是男儿,这大梁的担子自然得落在朕身上。你母妃走后,朕悲痛欲绝。” “但是你不一样,你长大了居然继承了你母妃的容颜,朕知道,你是你母妃怕朕寂寞,托付给朕的。朕心里想着,你是女孩儿,当不了皇帝,朕总算有个孩子可以宠溺了。所以这满朝皇子中,唯有你最受恩宠,但饶是你,最后朕还是没能保护的了。朕虽是皇帝,却是个无能的皇帝。” 皇帝一口气说完了很多话,临阳公主哭了。打小,三兄妹里,只有她和皇帝走的最近,此刻见皇帝露出从来没见过的哀容,她哪能不心痛。 她主动拉住了皇帝那苍老干枯的手,哭道:“父皇,儿臣不恨你。” 听完这些话后,皇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道:“行至末年,功业上,已经有了评判,朕也放开了。为人父母,朕不奢求,只求女儿不恨。到了九泉之下,也好和你母妃有个交代。” 说完后,老皇帝就将临阳公主唤了出去。他虽然还想说很多,但是门外的人也有很多。 临阳公主是哭着走出了勤政殿的,众人都好奇皇帝对临阳说了什么。但是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没人去问。周若彤心想,临阳公主之后,该是王爷了。结果内侍却唤道:“皇上宣晋王妃觐见。” 周若彤心里一惊,不合常理呀。萧成渝冰冷的对太监说道:“本王不能与王妃一道进去吗?” 内侍露出了苦笑,说道:“王爷,皇上只宣一人。” 周若彤朝萧成渝点了点头,示意放心。她一手推着腰,一手扶着腹,走入了勤政殿。 勤政殿还是那个勤政殿,冷冷清清;大窟窿还是那大窟窿,无人修补。只是殿内人变了,变得真的老了。 老皇帝见到了晋王妃,眼中露出了奇怪而复杂的神色。他没有让周若彤施礼,因为他知道周若彤怀有身孕,在怎么说,那肚子里的都是大梁的未来,而他只属于过去。 过去只是未来的附属,作为皇帝,他分的很清楚。 “六部尚书的事,你处理的很好。”皇帝说道。 周若彤心里一惊,本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老皇帝还是知道,看来那些暗卫果然信不住。 “父皇,儿臣无奈。”周若彤老实而略显尴尬的说道。 皇帝脸上没有表情,周若彤觉得,此次觐见,不同于往日,老皇帝和她的距离远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渐渐地,周若彤的心提了起来。 皇帝再次开口,说道:“晋王妃,朕问你,若是日后成渝登上皇位,你想不想做皇后?” 周若彤一愣,她从没想过皇帝会突然问这个,或者是问的这么直白。皇帝既然直白的问,就是要让她直白的答,她决定冒一次陷。 周若彤抬起头,正式着皇帝,说道:“儿臣必须当皇后。” “为什么?” “老秦家已经没有军权了。” 周若彤的回答很直白,皇帝很满意。周若彤的回答很自信,皇帝很不满意。周若彤始终正视着皇帝,哪怕是皇后,都不敢正视皇帝。周若彤敢。 皇帝并不在意周若彤的不敬,而是在意周若彤的自信。一个女人,太过自信,这对于男人不好。但是皇帝很满意周若彤的回答,包括周若彤先前的所作所为,所以皇帝再次陷入了矛盾的死循环当中。 周若彤静静的等着,她不明白皇帝在思考什么,但她的感觉告诉她,皇帝的思考对她很重要。这件事,并没有关乎晋王萧成渝,只关乎她,这种感觉,让她很奇怪。 许久后,皇帝似乎有了答案,似乎还没有答案,他对周若彤说道:“你退下吧。”除了退下,皇帝什么都没说,她知道,皇帝还没有答案。 那么,皇帝究竟在思考什么,那个思考的答案又会是什么,周若彤隐隐的觉得这真的很重要,但她就是想不通。 怀着疑虑的周若彤走出来了,萧成渝赶忙上前,问道:“父皇没有难为你吧?”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父皇只是问我,若是你当了皇帝,我是否想当皇后。” 萧成渝问:“你怎么回的?” “我说皇后必须是我来当。” 萧成渝点了点头,赞许道:“如此才是我萧成渝的王妃。” 周若彤笑了。 第三个人依旧不是晋王,而是当朝新晋的救国公张甫之。刚刚周若彤走后,皇帝没有答案,现在,他需要找个人问问。 皇帝问:“老国公,你观晋王妃如何?” 张甫之也愣了,皇帝不问国事,不问政事,不问当下所有人最关心的大统之事,却冷不防的问当朝左相兼救国公张甫之自己儿媳妇怎么样。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启奏圣上,老臣不知。” 皇帝见张甫之给了个周霖宜式的答案,通常情况下,皇帝问周霖宜问题,周霖宜在摸不透皇帝真实意图前都推说自己不知,摸透了,皇帝说什么周霖宜就说什么。现在左丞相竟然给了自己这么个答案。 皇帝问:“你何时向右相看齐了?” “臣不屑。”张甫之满脸正色道。皇帝点了点头,看来老头子是真的不知道,行事作风还是这么刚烈。 皇帝说:“朕也不知道,所以朕问你。” 张甫之无奈了,你不知道的事我就有义务一定知道?算了,你是皇帝你最大,张甫之无奈道:“臣真的不知。” “那你想想。”皇帝正色道。 张甫之说:“臣得多想想。” “何时有答案。”皇帝再问。 “不知。” 这回唤皇帝无奈了,他一挥手,说道:“你回家去想,务必给朕想清楚。” 张甫之快哭了,说道:“皇上好歹给个期限。” “朕死之前。” 张甫之满脑门子黑线出来了,一脸怪异的表情。这时候,内侍开口:“皇上宣晋王觐见。” 萧成渝正了正衣襟,皇帝最后一个见自己,想来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此刻,萧成渝的心中有激动,也有担心。 周若彤见王爷进去后,就靠近张甫之,问道:“张大人,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张甫之见到周若彤后,脸上怪异的表情显得更加怪异了。他说道:“皇上让我回去想个问题,想到答案了,就告诉他。” 周若彤的心莫名其妙的一阵绞痛,她知道,自己必须知道这个问题,并且抢先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说:“张大人,那是什么问题?” 张甫之望了一眼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吩咐老夫的,就是圣旨,如何告与他人。” 这个老顽固,周若彤拿他没辙。 萧成渝见到了皇帝,皇帝同样的免去了他的跪拜大礼。皇帝自龙椅上缓缓走下,走的很费力,但他还是来到了萧成渝对面。 父子两人,一老一少,长得很像,气质很像,眼神也很像。只是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一个正值大好风光,一个濒临晚年。 皇帝望着萧成渝的眼睛,说道:“想当皇帝吗?” 萧成渝没有多想,直接给出了答案:“想!” 皇帝笑着拍起了手,啪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只有窟窿外的星星知道此刻老皇帝在拍手。 “你长大了。”皇帝说,“一年前,你与我下棋时,朕问你想当皇帝吗,那时候你还害怕的不敢说。” “儿臣继承皇位,对整个大梁最合适。”萧成渝坚定的说道。 老皇帝先前和他有同样的看法,现在却没有附和他,他突然大声的问道:“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即刻退位,草拟圣旨,让你登基。” 萧成渝的双肩不自觉的抖动起来,一向冷静的他开始颤抖了,他竭力克制自己,但是语气中依旧有着颤音:“什么条件?” 第174章:朕想多活几天 皇帝扶着龙椅的边缘缓缓地坐下,有了支撑点,他显得更有信心。他望着自己的儿子萧成渝,那张略显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面容下隐藏着坚定,就像是当年他的父亲问他这个问题时一样的情形。 “你娶了华阳郡主,朕传位于你。” 萧成渝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的平稳下来,眼中灼热的目光逐渐降温,直至化作冰寒。他就这样望着前方的老皇帝,想从老皇帝的目光中读出些什么,可惜,他什么也没读出来。 “儿臣不解。”萧成渝一拱手道。 皇帝的面容皱巴巴的,那是经过无数次打磨而成,水分早已晾干,虽然枯皱,但却坚,硬。他说道:“不为何事,朕只有这一个条件。” 萧成渝感到通体的冰凉,他说道:“可是让她做皇后?” “是。” 勤政殿的大厅猛地安静下来,冰凉冰凉的。萧成渝长袖一甩,转身离去,他用行动给了皇帝答案。皇帝露出了苦笑,这个儿子,像自己。 廿年前,昔日的父皇也是如此,他给出的答案也是这样。老皇帝总算体会到更老的皇帝的用心了。大梁的江山啊,重的很。 萧成渝出来后,面色显得有些不好看。周若彤跟了上去,问道:“王爷,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萧成渝强颜欢笑道:“只是寻常事,没有什么。” 周若彤知道王爷不愿说,她也不愿多问,问也问不出什么。望着天上明亮的星星,这个即将掉下的明星,究竟会在何时坠落呢? 都说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内院中,一墙套一墙,一墙连一墙,墙墙堆叠,墙墙相隔,如山如海的将人分离开来。可饶是如此,皇宫消息的走向一向是极为灵通的。太监碎步疾行在宫巷里,宫女慢跑在园林下的阴影里,一切只为传递皇宫内的消息。 老皇帝真的很老了,老的快死了。这样的消息,就更为重要了。 凤仪宫收到了消息,翠柳宫也收到了消息。老皇帝早已不见嫔妃,不见百官,在这个时候深夜召见当朝左相和晋王入宫,这背后肯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皇后在猜测,李贤妃也在猜测。皇后猜不到,决定静观其变,因为她现在需要积势。只为当老星坠落的那一刻猛然爆发,推着新星照耀大梁的万里河山。 李贤妃和孙殿青隔桌相望,李贤妃没有皇后的悟性,她打算弄明白皇帝的意思再做打算。听说新建的救国公府快要落成了,她准备亲自去拜访一下。听说老丞相的儿子还未娶亲,她决定准备一下。 皇帝在众人离开后,没有选择向往日那样早早地躺下,而是叫来了内侍统领,“备车备马,朕要出去。” 内侍闻言,一个激灵跪在地上道:“陛下啊,此时出门,不利龙体啊。” 皇帝不悦的皱起了眉,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怒道:“可是以为朕要死了,使唤不动你了。” 老太监吓得直接后翻而去,打了一个滚,直接朝门外跑去准备。皇帝锤着胸口,躺在龙榻上,身体的状态是越来越差了,可是临近终途,他始终不愿下去。在那个位置久了,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他想多活几天。 皇帝深夜秘密出宫,这回,没有任何的消息和风声走漏。一路上撞见皇帝座撵的太监宫女,皇帝只有一个处理方式,杀。 禁军抬轿,隐秘的暗卫躲藏在黑暗的阴影里保驾护航。城外的青山显得静谧,山顶上常年有雾气缭绕,显得神秘。自打那场夜火袭扰以来,这里就更加的人烟罕至了。 皇帝掀开帘子,望向山顶的云雾,夜色和白雾搅扰在一起,难解难分,显得一团凝重,皇帝露出了苦笑,去年来这里时,自己还是徒步上山的,此时此刻,怕是在没有那时的精力了。 山顶上,被大火烧去一半的道观显得破败而冷清。门前的两块巨石挂上了山间特有的晨露,显得湿滑无比。青苔自大石底端蔓延而上,只是石上,再无当年的老者跏趺而坐。 皇帝下了轿子,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地踱进了道观。观取白云,白云高高在上,四时漂泊,全不赖人心,只凭天意。以白云为名,求的就是这出世的意境。 石砖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擦下,先是湿滑,再是咔擦作响,最后如陷泥沼。深一层的早已腐败,空气中饱含着冰凉闷湿的水汽。这里,显然并无人居住。 内侍望了一眼皇帝,说道:“圣上,此处早已破败许久,看来并无人居住。” 皇帝没有说话,推开了内侍,独自一人上了三层石阶,推开殿门而入。三清像上布满了蛛网,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弥漫,皇帝吸入腹中,大口的咳嗽了几声。 三个蒲团,唯有中间的一个还未蒙尘,显然这里常有人打坐。蜡烛被点燃,摇曳的烛光将高大的石像照的忽明忽暗,原本是天上的至高神氏,此刻流落人间却显得如厉鬼般可怖。 一个道士自石像背后走出,他是白云观仅存的道士。皇帝知道他在,所以对此并不显得惊讶。道士随手捡起一个蒲团就朝皇帝掷去。皇帝愣了一下,他想要那个干净的。 道士看出了他的心意,就冷笑道:“管你是皇帝还是什么,神仙面前,都是一样,生死自有定数,万民与皇帝同命。” 皇帝不悦的皱起了眉,他比起他师父来,显得不是那样的好说话。道士转身,又点燃了一根蜡烛,两根蜡烛的火光足以照亮整个厅堂,也照出了他那张显得年轻俊俏的脸。 皇帝看到这张脸,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他,秦钰。 皇帝站的很累,很乏,但那道人自顾自的在那干净的蒲团上坐下,并不搭理他。皇帝脚下的蒲团布满了尘灰和蛛网,皇帝嫌脏,自然不愿意坐下。 秦钰笑了,说道:“老皇帝深夜造访,怕是又怕死了。” 秦钰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全无敬意。皇帝也不在意,扶着门框说道:“世人皆是怕死,朕也难以免俗。” 秦钰摇了摇头,说道:“一年前,你来这里,结果你多活了一年,我师父死了。凡事自有天命,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你何必如此执着。” “朕身负大梁江山,亿万百姓,临近终途,自然想将身上的重担交与合适之人。只是现在朕的心意左右摇摆,还需些时日观察,唯有如此,才算对得起我大梁。” 秦钰耸了耸肩,意思是那个关我何事。皇帝拿这小子无奈了,他虽是皇帝,但此刻也是有求于人,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帝说:“你也是我大梁的臣子。” 臣子二字,皇帝咬得很重。秦钰不以为然,他知道皇帝在强调他的身份,但既然选择出家,母亲又走了,归途已断,红尘于我再无意义,皇帝的要挟对他不起作用。 秦钰虽然不在乎皇帝,可还是好奇的问道:“你不能死坐着那冷板凳不让人,那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朕如何不知。”皇帝怒了,但这一怒,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扶着门框缓缓的下滑,拉过那个布满尘埃的蒲团坐下,人不服老不成。 “但是朕还需要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皇帝冷冷的说道。 秦钰露出了嘲讽的微笑,道:“我就是不明白了,这皇位传给晋王不就成了,皆大欢喜的事,你弄那么麻烦作甚?” “莫不是萧成渝是你老秦家的女婿,你才如此说?”皇帝冷声,显得不屑。 秦钰懒得管他,双手一摊道:“难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皇帝无言,秦钰命中了他的要害。秦钰起身,一挥拂尘道:“我知晓你的来意,你无非想多活几天,物色更好的。普天之下,能人不少,治国安邦虽需大才,我大梁也不是没有,但皇室就那么几个,除了萧成渝外,其他的皆是歪瓜裂枣,你看了几十年了,还没看懂?” 皇帝皱起了眉,晋王萧成渝是他最中意的皇子,他自然愿意将帝位传与他,但皇帝现在又多了一层顾虑,秦钰在怎么说也是老秦家的人,他不能明言。 “朕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现在还没有答案,在想出答案前,朕不能死。” 秦钰气乐了,说道:“你说你不能死就不死,你是皇帝,你不是神!” “朕知道你有法子。”皇帝怒了。 秦钰直接转身,背对着他,说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怪不得以前秦朗每次见到这玩意儿都要打一顿,打得好,这厮要是生在帝王家,估计早被他打死了。 皇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说道:“朕求你,将益寿丹赠与朕。” 秦钰转过身来,露出了笑容,说道:“没错,我是有益寿丹,但就是不给你。” “你!”皇帝气的竟然又有力量站了起来。皇帝望向门外,决定不再和他多言,说道:“暗卫何在?” 数名黑衣人自黑暗中冒出,将秦钰团团围住。秦钰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可真是本性难移呢。” “朕得活着,不求长生,只求多活两日。” 秦钰叹道:“你还不明白吗?生死有命天注定,你强行延了一年阳寿,已经是有违天命,剩下的,哪怕是我有益寿丹,你拿去也没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 秦钰拂尘一扫,数名黑衣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瞬间,更多的黑衣人冲了进来。那道人脚尖轻点,一个晴天点水,就来到了皇帝身边。 第175章:生意做到国外去 贴着皇帝的脸的秦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是调戏。他一把拉住了皇帝的衣领,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暗卫紧跟其后,在院落里将秦钰团团围住。 秦钰斜睨了一眼众人,说道:“若是无名那厮来了,还能跟道爷我过两招,至于这些人嘛,土鸡瓦狗罢了。” 皇帝冷冷的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惊悚与担忧,数十年的帝王生涯,早已将他打磨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性格。 秦钰一拍腰间的葫芦,窜出一粒药丸,然后另一只手掐住了皇帝的嘴,药丸飞入了皇帝的嘴中。皇帝吼道:“你给朕吃了什么?” 秦钰并不理他,猛地一推,将皇帝推给了暗卫,他冷笑道:“这益寿丹,可有功效?” 皇帝这才明白,不同上次,此次丹药入口,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惊讶的问道:“这个和上次一样?” “你以为我像你?”秦钰没好气的问道。 皇帝说道:“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秦钰笑了,“若是真想杀你,刚刚我就动手了。” 皇帝知道他所言不虚,只得叹了一口气。看来天意如此啊。他转而又望向秦钰,怔怔的看了一会,好像要把人家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看我作甚?” 皇帝的眼中目露冷光,说道:“朕不解,你为何要拜入老护国公的门下?” 秦钰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说道:“怎么,你想杀我?”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修仙问道,也该拜个合适的师父。” 秦钰摇了摇头,说道:“一年前,你来这白云观,逼死了我师尊,但我和我师尊可不一样。” 皇帝眼中寒光顿时大盛,暗卫会意,抽出长剑奔去。顿时冷风大起,落叶纷飞,老皇帝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有些事,不能被人知道。他快死了,很多事情都将载入史册,这件事,不能载入。 最终,暗卫多人受伤,还是没有留下秦钰。暗卫跪在地上请罪道:“皇上恕罪!” 皇帝望着满树的落叶,叹了一口气,“天意啊。” 皇帝深夜又去了白云观,此事无人知晓。就是知晓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因为白云观对于当年的那些老人而言,已经没了。去年的那场大火,将它烧了个干净。 自白云观归来后,老皇帝显得更加的深居简出了。妃嫔不见,百官不见,无论是食宿,他都待在勤政殿内。 皇后用手自枝间掐下一朵小花,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顿时花瓣飞舞。她知道,皇帝要不行了,因为勤政殿内传来的腐朽的味道飘荡在整个宫廷中。 李贤妃在翠柳宫旁的贤妃亭里和恒王落座,李贤妃轻轻的捏了一块酥点,然后问道:“孩儿,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恒王听闻母后问起这个,立马捧出一大堆厚厚的账簿,说道:“母妃,你看这个,可都是儿臣的功劳。” 李贤妃见状,气的满脸通红,手上的糕点直接甩在了恒王的脸上,“谁问你这个了?” 恒王小心的将身上的碎屑抖落,委屈道:“母妃,父皇不见任何人,这个你说知晓的,就是儿臣有心,也是无力啊。” “那你不会多去左相府上走动走动吗?” 恒王更委屈了,说道:“老师自打上次深夜应召归来后,整日间闭门谢客,我常去府上拜访,但见不着人啊。” 李贤妃不知左相领命后天天在家琢磨周若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以为他高升以后故意躲着他们哩。这可不行,现在皇后有周霖宜,周若彤有顾之章,若是恒王这边拉拢不到张甫之,那就处于劣势了。 她说道:“听闻救国公府即日建成,到时候,本宫与你同去。” “孩儿听命。” “现在,你去晋王府走动走动,看看周若彤那边的口风。” 恒王闻言大喜,他早就想去晋王府上走动了。但是先前晋王失势,李贤妃自然不愿他与晋王府多走动。一来怕是得罪皇后,二来怕是得罪皇帝,现在有了母妃的指令,他可以明目张胆的去晋王府了。 周若彤和萧成渝正在花园里泡着上好的毛尖小饮,晚风温润,茶汤温润,才子佳人也是温润,此情此景配上天边晚霞,倒是显得一派祥和。 忽然间听闻门外来报,说是恒王拜访。萧成渝皱起了眉,这个二傻子怎么又往自己这里跑。周若彤观晋王不喜,就说道:“王爷去书房吧,恒王就交由本王妃应付吧。”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随口说两句就让他回去吧,你的身子要紧。” “我知道了。” 恒王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走路带风,望着这个家伙,周若彤不知该说什么好。见到王妃,恒王露出了快活的笑容,“许久不见,皇嫂可好?” 周若彤虚以委蛇道:“你也知道许久不见,可是先前见王爷失势,倒是不来我府上了。” 恒王被点明了心思,顿时老脸一红,他不好意思道:“都是母妃指使,不是本王心意。” 好乖乖,你这话老娘没法接。周若彤只得陪着他尬笑。笑完后,周若彤按照往常礼数说道:“皇弟此来,可是有事。” “母妃让我来你这探探口风。” 周若彤心想,你李贤妃倒是真的生了个诚实的好孩子。恒王并没看出周若彤内心真实的心思。他大袖一甩,说道:“不去管她,本王此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说着,恒王就火速的掏出一堆账簿,炫耀似的丢给周若彤,说道:“皇嫂请看,这些都是本王一人之功。” 周若彤坐下,拿起一本账簿问道:“你不是有管家吗?” “他?”恒王满脸不屑道:“他哪里比得上本王?” 周若彤乐了,然后就翻阅起账簿。越翻越是吃惊,她唤道:“春华,取笔墨来!”恒王见皇嫂抚在桌案上画出一堆乱七八遭的图案来,不禁好奇的问道:“皇嫂你做什么哩?” 周若彤没好气的回道:“别烦我。” 没有多久,周若彤的腰酸了,她扶着腰坐下,喝了一杯茶,然后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恒王说道:“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理清楚的?” “正是。”恒王自信的说道:“皇嫂可检验了?” “里面全无差错。”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二百五竟然擅长数学,账目明白,看来以后做生意是没法在坑他了,至少不能用作假账的方式坑他。 恒王也十分惊讶,“刚刚到现在,满共不到一个时辰,皇嫂竟然把所有账目都检验了一遍?”这些账,可是他花了数日苦工做成的。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一笑,道:“本王妃有奇法。” “什么?”恒王热忱的问道。 周若彤笑了,说道:“你乃是皇子,学这些旁门左道做什么?” 恒王说:“那些四书五经,文人诗话,圣贤教言,颇为无趣,倒是这理财管账,乐趣多多,本王做的愉快。” 周若彤见他十分热忱,当下也想炫耀一番,说道:“本王妃有一道,名唤数学,其中奥秘无穷,可传些与你。” 恒王闻言大喜,说道:“皇嫂若真愿意教我,那皇位我就不与皇兄争了。” 周若彤再次无语,小伙子,你这么实诚,你妈知道吗? 恒王虽然不善文辞,不善政事,可是在数学一道上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周若彤从阿拉伯数字开始教起,恒王什么都不懂,总是问东问西。周若彤烦了,就说这是神仙传授的,乃是天机,泄露了要天打五雷轰的。果然,恒王听完后不敢再多言了。 等他初入门径,初窥数学的奥秘,当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比算盘好使的多,如此奇思妙想,唯有仙人才想得出。他望着周若彤,暗想皇嫂莫不是仙人下凡。 入夜,周若彤拖着疲惫的身躯送走了死活不肯走的恒王,她费力的赶走了恒王,心想,这个家伙,投胎投错了时代。 萧成渝有些不悦的走出,说道:“怎的浪费了这么些时间。” 周若彤露出了笑容,说道:“恒王虽然是李贤妃所生,但也颇为有趣。” 萧成渝不解,那个二百五会有趣在哪。第二日,恒王一大早就敲开了晋王府的家门。萧成渝还在入睡,但这个恒王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兄弟,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日,第三日......一连数日都是如此。一日,被吵醒的萧成渝终于忍不住了,抽出佩剑就往外走,“本王去砍死那厮!” 萧成渝自然是被周若彤拉住了。自此以后,恒王每日下午才来。恒王当真是对于数学天赋异禀,半月不到,就已掌握了个大概。这半月的相处,周若彤对他也没了偏见,反倒有了老师与学生之间那样的情谊。 周若彤最后也不再藏拙,一并连生意上的事情也交给了他。恒王听得如痴如醉,在晋王府,他时常受到了皇嫂的真心夸赞。翠柳宫得到的只有辱骂,恒王府得到的只有恭维,只有在皇嫂这里,他发现了人生的新大陆,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一日,已经进步明显的恒王说道:“皇嫂,这生意已经做遍了大梁,再做下去,也没个意思,为何不做到国外去?” 周若彤反问道:“去哪里?” “蛮国呀。”恒王一脸激动的说:“那里有上好的马匹,矿石,皆是我大梁需要之物。蛮国地处塞北荒原,隔着的就是大漠,而穿过大漠便是西域,那里又有很多珍贵的香料,如何不能做到那里去。” 显然,恒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周若彤的眼中也是一亮,她想到了一个人。就问道:“先前蛮国被擒住的太子可还在?” 第176章:太子始终是个问题 萧成渝听完周若彤的想法,眉头深深地皱起,如果不是她提起这一茬,他还真把那个天牢里的蛮国太子给忘了。 “平白无故的放了此人,势必会获得文武百官的反对。” 周若彤竖起中指,摇了摇,“王爷此言差异,如何是平白无故,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成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说:“此事容本王在想想。” 周若彤点了点头,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王爷会应允的,所谓的想想,不过是如何对付那些坚决反对的大臣。 周若彤扶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她现在才感到怀孕之苦,只这重量一事,就颇有苦不堪言一词。男人的肩上要扛江山社稷,女人的肚子里孕育着新生的生命,这两者的重量,谁说就男人要来的伟大些。 天牢内,自然并不舒适。哀嚎声已经淡了很多,先前国难解除,老皇帝为庆贺国难,大赦天下。牢房中自然没什么罪犯,只是其中有一间不一样。 这里关押的是蛮国的太子,国庆大赦,百年来难遇一遭。但此人不一样,大赦只针对大梁百姓,此等异族,国难的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 要不是此人身份特殊,恐朝廷还有他用,否则,他早就被折磨致死,深解大梁军民的一口恶气。但哪怕如此,他还是成功的享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三五日内给口饭吃,但是日日一顿毒打,却是必不可免的。 刚刚来到这等阴暗污秽之地,周若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样。那人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先前流出的鲜血已经干涸,化成黑紫色的血污,配着内中的腐肉黄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周若彤皱起了眉,捏起了鼻,实在是丑不可闻。她对身旁的狱卒吩咐:“唤太医来。” 狱卒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说道:“王妃,此等人物乃是死不足惜,为何还要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可是嫌本王妃使唤不得你?” 狱卒一个激灵,立刻满脸堆笑道:“王妃言重了,小的这就去办。” 传唤太医之际,躺在地上之人恢复了些许的意识,嘴唇干裂的他觉得喉口像是着了火一般,他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水。” 周若彤笑了,“还有口气!” 清冽的水顺着嘴唇滑下,像是大旱的土地猛然间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瞬间求生的欲,望自干涸的深处涌现,化作了生机,枯死的双目也焕发出了活人的神彩,映入的第一眼就是一个绝美的女子在给他喂水。 绝境之下的美妇,如同常年跪拜侍奉的吉祥天女一般,他显得有些恍惚了,楠楠的说道:“吉祥天女!” 那女子噗嗤的笑出了声,如银铃般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晕染着欢乐的气氛,“本王妃可不是什么吉祥天女,乃是当朝晋王殿下之妻,晋王妃周若彤。” 周若彤三个字渐渐的将她拉入了实际的生活当中,贵为蛮国太子,对于敌国的一些基本情况还是要有了解的。渐渐地,他知道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他一把推开了女子,冷冷的说道:“你是何意?” “大胆!”刚领着太医前来的狱卒见到此人对王妃不敬,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周若彤制止住了狱卒。望了一眼太医,太医上前,仔细的观察了一阵后,稍微的清理了一下,开了些药,说道:“王妃,此人皆是皮肉之伤,用些药,歇息一段时间,吃些好的,就可恢复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劳烦太医了。” 狱卒与太医走后,躺在地上的太子望着冰凉的石板悠悠的说道:“敌国俘虏,贱命一条,救我作甚?”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本王妃来此,就是想放你归国,重归大统!”周若彤笑着说道。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但是很快又变成了平静,他冷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聪明!” 蛮国太子立刻从地上坐起,满脸正色的望着周若彤,说道:“王妃究竟想要什么?” 周若彤从此人眼中看到了冷静而睿智的光芒,当下心里叹道,此人深处如此境地,还能有这等从容之心态,心性实在了得。 “本王妃要我大梁的商人可以在你蛮国通行无阻。” 太子先是没想明白,自己身为太子,地位尊贵,只是换取一堆在大梁并无社会地位的商人们的通行无阻,这个王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细细的思量了一会,当下露出了惊容,坚决而肯定的拒绝道:“这些人说是商人,但毕竟还是你大梁人,出行我国畅通无阻,我国的所有实情岂不是完全暴露在你国之下。此事,本太子断不同意。” 周若彤的脸暗了下来,说道:“你知道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太子闻言,不说话了,周若彤继续说道:“你有抱负,也有心计,更有眼光,这一切都是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料。但若想成为皇帝,前提是你得先活着。” 太子抬起了头,说道:“若想大梁商人在我国畅通无阻,可以,但必须受我蛮国官员的监视。” “没问题。”周若彤答应的爽快。 太子又糊涂了,这个王妃究竟想要什么,他冷冷的问道:“王妃,你究竟要什么,请明言。” 周若彤说:“那也不瞒太子,本王妃要蛮国的战马,矿藏,要蛮国对我国商人终身免去税赋。” 太子再次露出了惊容,说道:“这不可能!” 周若彤依旧带着不急不缓的微笑,说道:“太子殿下,刚刚本王妃说的很清楚,你没有反对的机会。” 太子露出了惨淡的微笑,说道:“丧权辱国之事,凡是我国子民,皆做不出来。” 周若彤鼓起了掌,“好一个大义凛然,你可知晓,现在蛮国可用之兵不足十万,而我大梁富余力量二十余万,若是愿意,随时可出兵打你蛮国。” “我国是马上民族,妇孺上马,就可杀敌。” “但你们可还愿意打仗?” “难道你们愿意?” 周若彤又咧嘴笑了,“我国是不愿意,但我国依旧有打仗的资本。二十万大军配上军神秦朗,而你们,无兵无将,到时候只要我国皇帝命秦朗为将,陈兵塞外,结果,以太子目光,想来该是清楚的很。” “割地求和,每年赔款,用称臣子。”太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周若彤吓唬他的,二十万大军,乃是大梁最后的兵源,中原四郡还未恢复,连年从江南调拨的粮食也另江南大伤元气,更关键的是,老皇帝绝对不会再让秦朗掌权。 但太子不知道,他是从战场上被生擒的,二十万大军,他看的真切,秦朗活着,他看的真切,周若彤的话,很符合实际。 周若彤趁热打铁道:“永生免税,其实并无大碍,你要知道,那只针对我大梁商会。” “此话怎讲?” 周若彤说:“蛮国的战马,矿藏,的确都是宝物,但本王妃的眼光绝不是如此,蛮国地处大梁和西域诸国的中间,若是可以打通这条商道,这才是财源广进。” 太子瞬间明白了过来,不对大梁收税,不代表不对西域诸国赶赴蛮国之地的人收税。周若彤继续说道:“开采矿藏,进行冶炼,都需要大批人手,这些人不可能都从大梁带去,到时候势必会在本土招收,我大梁商人有的是银子,难道不能改善蛮国民生,让他们一辈子待在马上东奔西跑而受苦?” 太子怔怔的不说话了,未多久,他知道此举将带来多大的实惠,他咽了口口水,说道:“此举对我国也是大利大惠,王妃不怕我国坐大?” 周若彤笑了,拍了怕他的肩膀道:“自然是不怕,合作才能共赢。” “如此,若是让我我国年年进贡,割地求和,还省去了奔波之苦,岂不是更好?”太子说出了最后的疑问。 “那是目光短浅之辈。”周若彤一甩袖子,说道:“本王妃要的是长远利益。”转而,他望向太子,说道:“割地求和,年年进贡,这是什么?” “国耻!” “国耻当如何?” “血耻。” 周若彤两手一摊,说道:“这不就得了。一家赚钱,每两年就要打次仗,赚的还不够打仗的,不如两家合伙赚钱,赚他个千秋万代。” 太子立刻跪在了地上长长的一拜,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周若彤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太子已经搞定了,但她还需要确定,说道:“回国后,你有几层把握当上皇帝。” 太子抬头,笑了,“若是先前,作为俘虏回去,一层也没有,但是现在嘛。” 周若彤暗骂,这个死娃娃,还在给自己谈条件,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妃会满足你的。” 回府后,周若彤找到了萧成渝,萧成渝抬头望向周若彤,说道:“见过了?” “见过了。”周若彤说。 “他同意了?”王爷问。 “哪有不同意之理?” 萧成渝笑了,“算他识相。” 周若彤嗫嚅着,似乎欲言又止,王爷纳闷了,说道:“王妃还有何事?” 周若彤笑着说道:“本王妃观那牢房破败,阴暗,实在不是住人的地方,对方好歹也是一国太子,不如把他接到府上来住,奉为上宾。” “胡闹!”萧成渝直接站了起来,满脸变成了黑色。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又得费好大的功夫了。 第177章:救国公府建成 自打那夜老皇帝召见了晋王一行人后,晋王府的动向自然成了满朝文武加上三宫六院密切关注的对象。皇后听完了琥珀的禀报后,显得有些不解,这个周若彤挺着个大肚子跑天牢去做什么。 “查,给本宫查明白周若彤究竟想做什么。” “是。”琥珀闻言,就速速离去了。 这回,李贤妃的消息倒是比皇后的快,她总算对自己儿子有些满意了,“你说周若彤要把生意做到国外去。” “正是。”恒王恭敬的说道。 李贤妃摇了摇头,“这丫头,成日里竟想些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蛮国地处塞外,偏僻荒芜,有什么好赚的。更何况,她晋王妃还能缺钱,当务之急,乃是大统之争,真是拎不清。” 恒王本想着替王妃辩解两句,但是一想起母妃那性格来,就又住了嘴。李贤妃不明白自个儿儿子性格,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如此倒也好,她那心思不在大统之争上,对我等也不是坏事。” 恒王的嘴角一抽,自个儿的心思也不在大统之争上啊。做生意多有意思,想干嘛就干嘛,出门不怕钱不够,还能赚钱,不比皇帝的那个冷板凳舒服的多,不知母妃是怎么想的,非要争这帝位。 太子听说周若彤去了天牢去看另一个太子后,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太子侧妃周若琳却不以为然,她冷静的思考了一下,自己心知这个姐姐绝非池中物,行事作风虽然有时怪诞,但事实证明皆是高瞻远瞩。 不行,我得弄明白去。 说干就干,太子侧妃直接起身,太子望向新晋侧妃,不满道:“你做什么去?” “去天牢,弄清楚晋王妃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怒了,“她做什么,与你何干?” 太子侧妃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笑道:“却也与我没什么干系,怕就怕到时候你那储位不保,还不知何时丢的。” 被太子侧妃赏了一句,太子的脸瞬间变得阴沉,他刚想动手,太子侧妃早就跑远了。这个妇道人家,太子一甩袖袍,朝内走去。 晋王府内,周若彤始终缠着萧成渝,萧成渝有些发火了,“荒谬,他乃是敌国俘虏,屠戮我大梁百姓,现在你让本王把他迎到府上,奉若上宾,让父皇怎么看我?让满朝文武怎么看我?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 周若彤端了一杯茶递给了萧成渝道:“王爷消消气,本王妃此举,不是没有深意。我观那太子,心性了得,蛮国乃是地处大梁和西域诸国的中间通道,若是凭借此事,我等大梁将会收获亿万财富,福泽子孙后代。如此共利之事,他不会想不明白。” “他既然能想明白,我们为何还要如此抬举他。”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有心,也得有力啊,他虽然是太子,但名义上还是俘虏,若是大梁不能让他面子上过得去,回国后,如何继承大统?” 萧成渝喝了一口茶,“父皇不理朝政,身体每况日下,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本王,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本王行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周若彤知道自己说服了王爷,就说道:“既如此,那就先搞定百官。” “王妃你倒是说的轻巧。” 天牢外,狱卒前一日才送走了晋王妃,这回又迎来了太子侧妃,狱卒心生疑惑,这倒好,自己这常人避之不及的臭石头,现在倒成了人人抢手的香饽饽。 许久后,太子侧妃自天牢内走出,脸上无喜无悲,也不知问出了什么没有,她对狱卒吩咐道:“那蛮国太子一有动静,就来禀报。” “下官明白。” 就在众人都想搞明白周若彤究竟去天牢做什么的时候,另一件大事将众人的疑惑压了下去,不得不先放放在说。左丞相兼救国公的新府邸建成了。 救国公府的建成,这可是件大事。自打老皇帝病重以来,对张甫之是越来越看重起来,大事小事,凡是百官拿不定主意去问他的时候,他总是说:“朕累了,问甫之吧。” 此等信任,何等之重,甚至有超越顺王和瑞王的趋势。老皇将死,新皇即将诞生,但这新皇人选还未最终确定,全京城风起云涌,内中潮水暗流涌动,在这诡谲的气氛里,谁要是第一个拉到了张甫之,必定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左相新居,并不如右相豪华,但来者众多。不止是一向热情的李贤妃,就连凤仪宫的皇后都亲率太子夫妇前来道贺。这可不是等闲小事。 “哟,未曾想在救国公府前巧遇姐姐,我还以为姐姐是去右相府呢。”李贤妃当着张甫之的面笑得花枝招展,故意提起周霖宜,好说给身旁的张甫之听。 皇后不喜不悲,在外,她的一举一动皆彰显着皇室的尊严,她平静的说道:“左相救国有功,本宫感激,现在新居落成,故特带太子前来恭贺。” “谢两位娘娘厚爱,真是折煞老夫。”张甫之恭敬的说道,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他感到头疼的很。 听到皇后提到了太子,李贤妃在心里暗骂恒王,自己早先就吩咐过了,让他今日一定要备上厚礼前来,怎么到现在还没个人影。正当李贤妃张望寻找恒王之时,发现恒王竟然跟着晋王夫妇来了。 随行的还有当朝御史大夫和京城一干权贵,恒王跟在周若彤身边显得快活无比,也不知他快活个什么劲,当着众人的面,李贤妃也不好发作,只能私下忍着,脸上挂着尴尬的微笑。 萧成渝见到皇后后,脸色罩起一层白霜,典型的萧成渝式冷漠,他朝左相一拱手道:“救国公乔迁大喜,本王特来道贺。” “王爷客气了。”张甫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晋王萧成渝一向冷淡,不喜应酬,他原想着晋王妃可能会来,未曾想王爷亲来了。 “哈哈哈,老张,你可总算有了间气派的大屋子,到时候老夫可要时常叨扰了。”御史大夫顾之章愉快的拍了怕张甫之的肩膀,好像彼此之间十分熟络一般,张甫之点了点头,连连称是。这回,换皇后尴尬了。遇到顾之章这个老朋友,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张大人,老夫带着六部尚书来给你道喜来了。”人未到,声先至,一开口就是带着六部尚书,好大的口气,众人寻声望去,果然是那最近志得意满的周霖宜。 周霖宜愉快的迈着大步子,脸上挂着春风,可是行到半途,他的脸上猛地变得诡异起来,说道:“张大人,老夫猛然想起还有事,歇会再来叨扰。”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立马转身就走。“见过瑞王!”人群里,不知是谁最先发声,原来是秦朗到了,怪不得周霖宜撒腿就跑,他谁也不怕,唯独怕自个儿那小舅子。 秦朗依旧一身便装,身后跟着瑞王妃和秦成两夫妇,皇后见到秦朗后,眼中寒光一闪,转瞬间就消失殆尽,秦朗首先朝皇后见礼,“老秦家秦朗见过皇后娘娘。” 秦朗见礼,不用瑞王自居,而是说的老秦家,这是在打皇后的脸,提醒她,不管如何,她也是老秦家出身。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笑得有些勉强,“瑞王客气了。” 李贤妃精灵般的人儿,自然能够听得明白,她故意道:“姐姐,你这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皇后知道李贤妃这贱,人故意恶心自己,所以就笑道:“多谢妹妹关心了。” 张甫之再直,也知道场间形势诡谲,就说道:“娘娘,瑞王,各位快里面请吧。” 左相乔迁,虽是大事,来者的又都是当朝权贵,但是招待的宴席并不豪奢,皆是家常菜,什么萝卜青菜豆腐,一股脑的全上了。虽然承蒙朝廷赏赐,但以张甫之的性格,如何愿意铺张浪费。哪怕是皇帝来了,他也最多杀头猪。 张甫之就是张甫之,不富贵时,不在乎权贵,富贵了,更不在乎权贵。这也是老皇帝看重他的愿因,一个人落魄时,不惧权贵,很可能是嫉妒心理作祟;若是一个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还是不在乎这些,那这个人的清高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望着如此简单的酒席,再一看,家里的一应摆设皆是先前旧物,这偌大的国公府,院子倒是宽敞,只是家具都没两样,周若彤暗中叹了一口气,都说张甫之清高,看来不是装的。 周若彤看得到的东西,别人自然也看的到。李贤妃朝恒王使了个眼色,恒王明白,说道:“老师乔迁新居,学生没什么相赠,就特备了一些金丝楠木的家具摆设,希望老师喜欢。” 这时候,太子也说话了,“左丞相劳苦功高,本太子亲自物色了一批家仆侍女,各个机灵,定当好好侍奉左相。”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殿下,恒王殿下客气了,今日摆宴,乔迁新居,已是承蒙皇恩浩荡,这礼物,老夫是不会收的。”见太子和恒王还想说话,张甫之继续说道:“谁的东西,都一视同仁,自然是不收的。” 周若彤笑了,说道:“张大人,你还没见到王爷准备的东西呢?” 张甫之满脸正色的摇了摇头,“谁的东西,老夫都不收。” 萧成渝对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对跟着的仆役说道:“抬上来。”不多久,晋王府的家仆就抬了整整三个大箱子上来了。 众人好奇的伸长脖子望去,萧成渝亲自离席打开了箱子,只见三个大箱子里装满了书。众人叹气,摇了摇头,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张甫之见到如此多的书,顿时两眼放光。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立刻离了坐席,一本本的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好书,好书,这些可都是好书哇!” 左相之子朝晋王夫妇一拜,感动的说道:“王爷王妃,你们可是帮我家省了无数的钱啦。” 萧成渝笑道:“此话怎讲。” “我爹的俸禄,大多都拿去买书去了。这么多书,够他看好一阵子了。” 闻言,众人皆喜。 第178章:说服张甫之 “张大人,这些可还满意?”萧成渝问道。 张甫之头也不回道:“满意满意!” 周若彤与萧成渝相视而笑。刚刚这老头子还满脸正色的说谁送礼也不要,现在看到三箱子书就食言了,真是,送礼也该投其所好。 皇后和李贤妃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都想拉拢张甫之,没曾想却被周若彤抢了个先。张甫之一向清高,萧成渝也是高傲,能想出送书这个歪点子的,恐怕也只有晋王妃周若彤了。 其实,这倒是他们错怪周若彤了。送礼的想法是周若彤提的,可是送什么却让他为难,以张甫之的性格,金银珠宝,名贵字画,人家不屑;文人字画之类,张甫之本就是当世大家,人家也不屑。最后还是萧成渝说送书。 萧成渝幼时在宫中时,曾听闻父皇说过,张甫之这厮,迟早有一天得被家里的书砸死。说的本是戏言,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萧成渝就记下了张甫之嗜书如命这个爱好。果不其然,今日一试,果然灵验。 众人都是明争暗斗,这场宴席也是索然无味。宴席未散,皇后和李贤妃就匆匆离去了。当朝娘娘,出宫给大臣乔迁贺喜,本就违背礼制。现在皇帝重症在床,不想给人说闲话,自然也不敢久留。 众人散尽后,周若彤却拉着张甫之道:“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甫之有些狐疑的说道:“来我书房吧。” 张甫之的书房,就是一般文人书房。摆设极为简单,文房四宝,必不可少,除此之外,全是书。满满当当的书,无数的书,可能这是张甫之家里最值钱的地方了。 “都说左相学问渊博,腹中藏有乾坤,今日一窥,果然名不虚传。”周若彤由衷的赞叹道。 张甫之直接问道:“王妃有何事想商。” 张甫之有些着急的直接点明心意,周若彤知道张甫之不是嫌她,而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张甫之有些受不了。 “不瞒大人说,本王妃今日前来,乃是为那蛮国太子前来。” “蛮国太子?”张甫之皱起了眉,晋王妃怎么又对蛮国太子感兴趣起来。 “以左相心意,当如何处置这蛮国太子?” 现在国难刚过,百废待兴,老皇帝又突然病倒,满朝文武,站队的站队,结党的结党,趁着皇帝不理朝政,把国事搞得一团糟,还真没人想起天牢里还押着一个他国太子这一茬来。现在晋王妃猛地提起此人,想来自有深意,张甫之也必当好好揣摩。 他想了一会,说道:“此事若是公议,主杀派必定居多。”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不能杀。” 张甫之明知故问道:“为何?” “杀了就得打仗。”周若彤说。 “王妃言重了。现在蛮国还打得起来吗?” “但迟早得打。”周若彤这回说的坚定。 张甫之不说话了,王妃究竟是什么意思,刚刚他并没有试探出来,他说道:“老臣敢问王妃有何看法?” “本王妃询问左相大人如何处置。” 周若彤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张甫之有些不悦,他说道:“以老夫所见,当换。” “如何换法?” “割地求和,俯首称臣,岁岁进贡。”张甫之冷冷的说。周若彤笑了,“如此苛刻的条件,蛮国能答应?” “杀我百姓,夺我土地,此事不能善了,他们没有资格谈条件。”张甫之罕见的露出了怒色。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张甫之乐了,“王妃何时侍奉佛事来了?” “本王妃并不信佛,而是经此一战,深感战争的可怕。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国家动荡,经此之后,才能感到国泰民安的重要。” “削他国血肉长我国实力,此消彼长,正是永绝后患的手段。” “左相此言差矣。”周若彤摇头否决,“这只会增加仇恨。” 张甫之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周若彤反问,“敢问张大人,我大梁立国之初,是如何的情况?” 张甫之说:“前朝暴君不合民心,大梁太祖揭竿而起,推翻昏君,但那时百废待兴,蛮国趁机攻打我国,掠我山河,杀我百姓。太祖无奈,只得忍让,割地求和,岁岁进贡。之后经历三朝,我大梁恢复元气,一举大败敌军。” 周若彤反问道:“如是,大人还不明白吗?昔日我大梁割地赔款,岁岁纳贡,最后还不是来了个风水轮流转,安保敌国不会如此?” 张甫之不说话了,他虽然刚直,但不是傻子,她知道,周若彤今日前来,不是问他答案的,而是来告诉他答案的。 “以晋王妃所言,有何打算?” 周若彤正视着张甫之说道:“放了。” 张甫之问:“如何放?” “免去我大梁商人终身之税款。”周若彤淡淡的说道。 张甫之的胸口微微的涨起,周若彤知道老头子在克制自己的怒火,他略带颤抖的说道:“不要割地?” “不要!” “不要赔款?” “不要。” “不要岁岁进贡?” “不要。” 砰的一声,老头子一拳砸在桌面上。 “这简直是胡闹。” 周若彤待他气消之后,扶着桌案坐下,然后平静的说:“左相可有雅量听本王妃细细道来。” 张甫之袖子一甩,没好气道:“老夫倒想听听王妃有何高见。” 周若彤莞尔一笑,说道:“放此人归去,有三大好处。” 张甫之一声冷哼,表示不屑。周若彤并不介意,伸出一根手指道:“这其一,乃是可以免战。若是按照左相的意思,割地赔款求和,的确不失为良策,可如此行事,相当于旧怨加新愁。一旦展开战争,非十年不能恢复元气,此中厉害,张大人比本王妃看的清楚。那赔款的款项,够不够我大梁的一次战争开销。相信总领朝事的左相也比我明白。” 张甫之不说话了,虽然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周若彤说的对。 周若彤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这其二,乃是我国可借此打通自蛮国到西域众国的通道。仅蛮国,上好的战马,无数的矿藏都是我大梁急需之物。至于西域之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他们有的,我们没有,我们有的,他们没有。若是蛮国对我方免税,势必要在西域诸国身上找回来,到时候此消彼长,无数的金银将通过此路源源不断的进入大梁。此乃福泽子孙万代的大计啊。” 周若彤的话,让张甫之微微的颤抖起来。西域的香料,珍珠,宝石,在大梁可是贵比黄金。若是能够打通此条商路,大梁的商户免去赋税,那么大梁的瓷器,茶叶,丝绸等物将会在西域诸国中获得极大的市场,到时候银子源源不断的滚入大梁国库,的确是了不得的丰功伟绩。 周若彤知道老头子心动了,伸出三根手指道:“其三,乃是永绝后患。蛮国与大梁的矛盾,乃是自生活习俗乃至神明祭拜的方方面面的不同所致。我大梁高明于此等蛮子,若是我大梁商人携带我大梁典籍,传以诗书,教以农耕,那么这个马风民族将不攻自破。” 张甫之猛地站了起来,来回的踱着步,他不停的抚摸着长须,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道些什么。终于,他抬头望向周若彤,沉重的说道:“如此一来,大梁势必商风大起,士农工商的根本将被打破,老夫问你,若是农人皆为利益而去行商,大梁的粮库从哪屯粮?” 周若彤知道,张甫之最大的顾虑正是如此。耕读传家,乃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周若彤此举,乃是从根本上动摇了士族的统治地位,凡是有高远眼光的士族皆会反对。但张甫之不一样,他清高,哪怕他是士族阶级的,凡事也要以民为本。 周若彤也站了起来,正视张甫之道:“敢问大人,当下我国最缺的是什么?” “钱。” “谁最有钱?” “商人。” “先前陛下为救国难,承诺免去商人两年赋税,若是此事行的通,将原本的税赋翻两倍让商人缴纳,大梁的国库将会瞬间丰盈,而且自此以后国库只会越来越大。” “如何能叫朝廷失信于人?” “拿蛮国的终身免税来换。”周若彤自信的说道,“在商言商,这些人,分的轻轻重。”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 周若彤笑了,说道:“大梁国库充盈后,虽然不许粮食在民间私自买卖,但不表示不可以卖给国家。只要国家有了银子,抬高粮食价格,自然有的是人种地收粮。” 张甫之心里一惊,周若彤竟想的如此长远。此事至少要新皇即位五年到十年才可颁布的新政,虽说是新政,但的确是利国利民。 张甫之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当中,他知道,此举,士农工商的阶级传统将被打破,耕读传家的社会风尚将会易俗,是对整个大梁从根本上粉碎然后重铸,是涉及宗庙的大事。任何人都没有这样大的手笔,除非那个人是皇帝。 周若彤的想法,萧成渝自然会支持,若是要推行这个新政,萧成渝必须成为这个皇帝,而这个皇帝将会得罪整个文官集团,晋王妃好大的胆量。 但是,此举虽然对士大夫阶级颇为不利,张甫之若是支持,就是背叛。可是,若是不支持,他良心上又过意不去,此举,以他的眼光来看,乃是福泽万代的好事,创举。 究竟是背叛哪一方,张甫之陷入了泥潭。最终,他再次重重的敲向桌子,随着砰的一声爆响,张甫之有了决定。 “王妃早有决定,为何还来问老夫?” “不是问,是说服。” “王妃就这么有自信?” “必须有。” 张甫之抬头,竟然流了泪,王妃的答案他有了,皇帝的答案,他可能也有了。望着流泪的张甫之,周若彤的心猛地加速的跳了起来,她不明白,这种恐惧感究竟自何而来。 “老夫支持王妃!” 第179章:一场闹和一盘棋 听到张甫之亲自开口说是支持自己,周若彤悬着的心总算的大大的收了起来,张甫之对于这件事的支持,就意味着他对萧成渝继承皇位的支持。 这样的大事,新皇帝必须要有魄力。 萧成渝有这样的魄力。也只有萧成渝有这样的魄力。 周若彤满意的离开了救国公府,可是刚刚老头子的满脸泪花,给了她极大的震动。她知道,老头子能够下此决定颇为不易,可是他感觉老头子的眼泪是为她而流,眼中饱含着痛惜。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但是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就像是时刻缠绕在自己头顶上的乌云,好似随时会落下雷霆万钧。 已经说服了张甫之,基本算是成功了一半。现在皇帝虽然不理朝政,但是此事涉及两个国家,乃是头等重要的国事。这样的大事,自然还需要皇帝的批准,毕竟他还没死。 剩下的,周若彤无能为力,皇帝的心思,她是越来越摸不透了。但她至少肯定一点,皇帝重视萧成渝,皇帝信任张甫之,有这两点,这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头疼去了。 张甫之连夜写好了奏折,甚至在当夜亲自去了勤政殿面圣。躺在龙榻上的皇帝听完张甫之所说的一切后,声音沙哑的问了一句,“张甫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张甫之跪在地上,说道:“臣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 之后,皇帝就什么也没说,让张甫之离去了。行走在宫内的张甫之,也有些摸不透皇帝的意思了。 第二日,太子府,晋王府,顺王府,瑞王府,恒王府,救国公府,御史大夫府,右相府皆迎来了圣旨。皇帝要理政了。 接到圣旨的王爷大臣国公们皆心中惶恐,皇帝突然理政,必定是天大的事情要发生,究竟会是何事? 张甫之一出门,就见到了顺王的轿子,顺王已经在门口等候张甫之多时了。皇帝病重,一般大事小事皆由顺王和张甫之主持,结合百官意见而呈报皇帝审批,也正是因为如此,顺王和张甫之在每次议事前都会先通个气。 顺王没有打招呼,直接走向张甫之,压低了声音道:“昨夜圣上传我入宫了。” 张甫之明白顺王的意思,就问道:“圣上什么意思?” 顺王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低沉的问道:“本王问你,此事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晋王妃的意思?” 张甫之说:“既然是老夫呈上的圣旨,自然是老夫的意思。” “你当本王不知吗,前日周若彤才去天牢里见过那蛮国太子,第二日你就密奏圣上,本王倒是奇怪了,那周若彤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支持她。” 顺王的话显得刺耳无比,张甫之行事自有主张,不愧于大梁社稷与黎明百姓,面对咄咄逼人的顺王,他自然也回以颜色,“本相也是好奇了,皇后和太子究竟给了王爷什么好处,让你支持太子。” “本王都是为了大梁!” “本相也是为了大梁!” 这是自打两人同理国事以来,第一次闹得不欢而散。正是因为一个女人。宫门外的众人显得都有些心中惶恐,昨日,顺王找了顾之章,顺王明白,哪怕顾之章倒向了周若彤,此事的厉害关系,为政老辣的他也不会不明白。 一夜没睡好的顾之章来到了张甫之面前,低声说道:“张大人,此事真是王妃的意思?” 张甫之点了点头,对于这样重大的事情,要想成功,必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顾之章虽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但是还没有想到周若彤的长远用意。一旦商道打通,两地的商旅自然无穷无尽,到时候举国重商,势必会对士大夫阶层带来极大的撼动。 这些,顾之章都没有想到。他想的是,可能是王妃为了让王爷继承大统,而换取的外部政治支持。如此而已。既然他选择了站队,势必也得竭力推萧成渝上去,所以,他心中已经有了主张。 顺王来到了周霖宜跟前,低声说道:“待会,本王怎么说,你迎,合本王即可。” 顺王的命令语气让周霖宜不满,但对方好歹是王爷,他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候,宫里的传旨太监来了,他笑道:“让各位大人久等了,皇上有旨,传各位去西暖殿商议。” 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周霖宜露着讨好的笑容道:“公公是不是听错了,往日议政,都是勤政殿,今日怎么去了西暖殿?” “右相说我假传圣旨不成?” “不敢不敢。” 一行人到了西暖殿,发现并无皇帝的踪影。众人心里更为纳闷了,这时候,顺王说道:“圣上呢?” 刚问完,另一个太监来了。众人一望,来者正是常伴圣上左右的内侍统领,大统领赔笑道:“各位,圣上今日不来,国事全凭各位议论,有个统一了,好给圣上审批。” 众人再次傻眼,都以为皇帝要亲自理政,怎么人都找齐了,让大家伙自个儿玩去,自己一个人玩。周霖宜一拱手,说道:“敢问公公,圣上此时在做何事?” 内侍笑着回道:“圣上约着皇后娘娘,贤妃娘娘还有晋王妃下棋呢。” 众人一愣,这下棋哪有四个人下的,还是皇后,贤妃和周若彤。老皇帝是不是在床上躺久了躺傻了。 萧成渝听说周若彤再陪皇帝下棋,他奉旨出府的时候,晋王府还全无消息,想来皇帝是刻意避开他的,此事透露着蹊跷,他不禁担心起来。 张甫之咳嗽了两声,“圣上既然让我等自行决断,那我等就开始吧,议论出个统一意见,再呈报圣上。” 其他人也表示赞同。 张甫之刚想说话,顺王却抢先说道:“今日来,不为他事,乃是为了蛮国太子如何处置一事而来。” “此等事也需要我等议论吗?”太子冷笑道:“此人杀我大梁百姓,还要议论什么,杀之。” 顺王点了点头,见顺王点头,周霖宜紧跟其后,说道:“太子所言有理,蛮子欺人太甚,不杀,不足雪耻,不杀,不足平民愤。” 周霖宜说的铿锵有力,双目瞪圆,不知道的还以为蛮军杀得是他儿子哩。晋王刚想说话,谁曾想最先反对的却是恒王,“我大梁乃是礼仪之邦,动不动就杀杀的,成何体统。” 张甫之一抚长须,说道:“大梁目前最要紧的是国力还未恢复,再引发战争,实非善举。” “救国公有何高见?”顺王冷冷的说道。 “其一,以大梁目前的状况,不能再开战。其二,现在国库空虚,大梁急需用钱。” 众人点头,顺王开腔了,“大夫所言甚是,杀了蛮国太子,容易引起战争,既然如此,我等何不让蛮王割地赔款,岁岁纳贡,如此一来,两事皆解决了。” 周霖宜觉得,没问题。这种事,只要大家不是傻子,都会支持,谁知,晋王,恒王,张甫之都跳出来了,一起不同意。紧跟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吵成了一团。 另一边,勤政殿今日摆下了棋局。对弈的两人乃是老皇帝和晋王妃,两侧观看的乃是皇后和李贤妃。 这场棋局诡异,下棋的下不明白,看棋的看不明白,只有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的老皇帝显得气定神闲。 周若彤的冷汗不断的冒出,老皇帝手执白子,杀伐气太重,一盘棋如同一个战场,怀有身孕的她嗅出了杀气。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白子,对周若彤也是对观棋的两人说道:“发明这棋的人,乃是个高人。” 周若彤露出了勉强的微笑,说道:“还请父皇赐教。” 皇帝兴致显然很好,就说道:“这子分黑白,就像是这人分阴阳。这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里,黑白子里蕴藏着无数的可能,但是终途,都是阴阳调和才能有这棋局出来。” “皇上说的是。”皇后的脸色显得也有些不好看,好端端的下棋,扯到了阴阳,皇帝似乎意有所指。 皇帝望着发愣的周若彤,笑道:“若彤,该你了。” 周若彤这才反应过来,细细的端详着棋局,然后小心的下了一子。皇帝看完后,皱起了眉,说道:“此棋路刚强无比,一下子杀了朕一大片棋子,但是却犯了忌讳。黑子阴柔,黑白棋乃是暗含天地至理,阴阳调和方能万物平安,你看,朕下在这里。” 啪的一声,一子落下,棋盘上的局势陡然间生出了变化,原本的围剿之势变成了反围剿。周若彤额间的冷汗更多了,不止是因为皇帝的棋,更是因为皇帝的话。 这时候,内侍走了进来,皇帝的目光离开了棋盘,说道:“西暖殿那边议论的怎么样了?” 内侍露出了苦笑,说道:“各位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继续下棋。”啪的一声,又是一子落下,白棋刚正长驱直下,周若彤皱起了眉,皇帝似乎是在鞭策。 周若彤不知怎的,好胜心被皇帝激了起来,捏起一子,就要落下,皇帝却拦住了,摇了摇头,说道:“若彤呀,黑棋的棋路当为柔和,下在这里,当是妙棋。下在那里,杀气太重。” 周若彤没有按照皇帝的意思,任然下在了原处,说道:“父皇,这下棋如同治军,也拼个胆量,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下在此处,刚好势均力敌。”皇帝摇了摇头,再次落下一子。“若彤,你输了。” 周若彤望向棋盘,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皇帝缓缓地站了起来道:“白子刚强,如同昊天之阳,黑子阴柔,如同晚间太阴。阴阳调和,才是万物正理,若是刚刚晋王妃听朕的,这盘棋就是和棋。世间何为大?合和最大。” 皇帝抛下这句话后,就离去了。空留三个女人。 第180章:圣上,老臣不敢有答案 回到王府的王妃,显得面容苍白,宫内的一盘棋,下的她心力憔悴。老皇帝是借下棋一事告诫她,一整盘棋里,老皇帝一直在说阴阳调和,但究竟什么样的调和才是皇帝希望的调和。 皇后回到凤仪宫后,心脏吓得噗噗直跳,她不停的擦着汗,将死的皇帝比年轻的皇帝更加可怕。人将死,万事都失去了希望,所以也不再有所顾忌,心更冷,更硬了。 她对琥珀说道:“快唤太子来。” 琥珀说道:“娘娘,太子在西暖殿和众大臣议政呢。” “让你去就去,再敢多言,本宫将你吊起来打。” 琥珀跟随皇后多年,从未见皇后对自己发这么大的怒火。当下也不敢再多言语,一路小跑跑到了西暖殿。 西暖殿的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唯有瑞王喝了会茶,看了会花,然后摇了摇头,这花修剪的,没自己修剪的好。 猛然间,一个宫女跑了进来,众人识得,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琥珀。张甫之可不管她皇后不皇后的,当下怒斥道:“我等奉皇命再此议论国家大事,你一个宫女贸然闯入,可知罪?” 琥珀下的当下跪下,哀求道:“各位大人饶命,小的奉娘娘懿旨,前来传唤太子殿下去凤仪宫。” 太子闻言,见琥珀如此着急,想来也是出了大事,就冷冷的扫了一眼张甫之和萧成渝等人,重重的一声冷哼后就离去了。 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众人暗中思索,皇后回宫了,想来皇帝的一盘棋是下完了。但皇后急匆匆的将太子唤回,莫不是出了大事不成。 萧成渝见琥珀如此着急,不惜擅闯西暖殿,看来皇后是真的急了。究竟是何事让皇后如此着急,而若彤又怎么样了。 太子走后,争吵继续。 顺王说道:“无论如何,本王不同意。” 周霖宜紧跟着说道:“无论如何,本相听王爷的。” 张甫之一抚长须,说道:“国家当务之急乃是国库空虚,右相掌管六部,难道不知,你回去问问户部尚书,要是他能变出银子来,老夫立马闭嘴。” 见张甫之针对自己,周霖宜冷笑道:“老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以蛮国太子换岁岁纳贡,我国库还愁没有银子?” “蛮国地处塞外,荒凉无比而又生产落后。虽有矿藏而不懂开采,他们能有几个钱。”恒王插嘴道。 “皇侄此言差矣,蛮国再荒凉,好歹也是一国,难道还比不上那区区几个奸商缴纳的税款?”顺王不满的回嘴道。 萧成渝一声冷笑,“蛮国给的岁贡是多,但如此结怨深重,不足五年,势必再有祸端,这五年的进贡,能不能支持我大梁再来一次国战。” “此乃以战养战。”顺王怒道:“王爷如何不知此等兵法。若是蛮国要打,那打便是,每打一次,我等就加大一次赔款力度,直到拖垮蛮国为止。” 萧成渝目露嘲讽,“皇叔好算计,既然如此运筹帷幄,那今后这领兵打仗之事,皇叔亲自上阵不就得了。” “萧成渝。”顺王气的直呼姓名道:“你不要以为你打了几次胜仗,就目中无人。本王一样可以领兵打仗。” “皇叔兵法传家,教出的两个好儿子也是将帅之才,大小孤山差点让我大梁精锐损失殆尽,真是用兵如神,深得其父真传。” 晋王萧成渝虽然面相高冷,但实则腹黑,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却能把人活生生的噎死。顺王被萧成渝噎的说不出话来,好在周霖宜出来解围道:“我等就事论事。一场国战,动员了全国,让我大梁大伤元气,好不容易俘获的敌军太子,现在却归还敌国换取商人免税,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秦朗放下的手中的盖碗,笑道:“要说起那蛮国太子,生擒他的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周霖宜见秦朗讲话了,顿时不敢多言,顺王瞥了秦朗一眼,说道:“瑞王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方才我就是见右相说的激烈,我嘴痒,想说两句。”秦朗莫名的冒了这么一句,其他人都以为这家伙无聊搅局,只有周霖宜听出了话里的味道,这回是嘴痒,下回就指不定是手痒了。 瑞王手痒是要打人的,更关键是,他妈的他真的敢打。 周霖宜自瑞王讲完话后,顿时不吭声了,无论顺王怎么给他使眼色,他都不说话。御史大夫明白过来了,暗中赞叹,瑞王高啊,是真高。 周霖宜的闭嘴,让顺王一个人对着恒王,晋王,张甫之三个人吵。顺王刚说了一句,“我不同意。” 萧成渝就跟了一句:“既如此,今后再有战事,请皇叔领兵。” 恒王紧跟其后,“蛮国正是没钱才打仗的,现在让人家赔钱,赔不出,那请皇叔自行补贴国库好了。” 张甫之也不落人后,“夫子曾言,国以民为本......” 顺王累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摆出一副水火不入,刀枪不进,百毒不侵的样子来,“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本王反对。”他瞥了一眼周霖宜,指着他说道:“右相也反对。” 周霖宜点了点头,但看到秦朗在望他,立马不敢点头了。 秦朗说道:“既然各位始终没个答案,既如此,还不如移步勤政殿,找陛下决断。”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现在阵营不同,自然是论不出个统一来,既然皇帝有最终决定权,那就去找他好了。 说着,众人就一路吵吵闹闹的去了勤政殿。 在众人去勤政殿的时候,太子也到了凤仪宫。太子刚到凤仪宫,满脸惊恐的皇后就一把拉住了太子,说道:“大祸大祸,你父皇要废了你了!” 太子闻言,心里也是一惊,拉住皇后的手道:“母后,你与我说清楚?” 皇后被太子一晃,显然惊醒过来了,她渐渐地恢复了冷静,说道:“你知道先前你母后去了何处?” “你不是和父皇下棋吗?”太子疑惑了,下棋还能下废了太子。 皇后惊恐的说:“你知道你父皇都叫了谁吗?” “母后你,李贤妃,还有晋王妃周若彤。”太子不以为意的说。 “你还不明白吗?”皇后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儿子的胳膊,寒声道:“你父皇行事,一向掌握有度,现在我与李贤妃同在,他却不避嫌,叫了晋王妃,这是暗示我等,晋王妃和我等同位。她是王妃,我等是皇妃,若是同位,还不是要萧成渝当皇帝。” 太子当是什么呢,拨拉下了皇后的双手道:“母后多虑了,父皇下个棋罢了,不足多虑。” 皇后急的跺脚道:“你怎的还不了解你父皇的行事作风。那夜他深夜召见张甫之和萧成渝等人,结果张甫之就突然受重用了,我问你,今日张甫之是不是站在萧成渝那边?” 太子皱起了眉,皇后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一屁股跌倒在地,“完了,完了,全完了。” 太子扶起了皇后,说道:“张甫之那厮行事自有主张,这是几十年的作风,就是父皇也难以掌控他,更别说萧成渝了,这两件事都是凑巧。” 皇后喃喃的说道:“但愿如此。” 太子猛然间目露寒光,他说道:“但也不能不防。” 大臣们一路吵吵闹闹的到了勤政殿,门口突然众人都收了声,因为皇帝躺在门口的金丝楠木椅子上晒太阳呢。 “老远就听到尔等喧嚣,如此一点小事都没个决断!”皇帝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懒懒的说道。 众人闻言,皆跪在地上,说道:“臣等知罪。” 皇帝挥了挥手,说道:“都起来吧,告诉朕,尔等议论的怎样了?” 众人闻言,你望我,我望你,皆不敢先说话。皇帝赏了一声冷笑,然后问道:“左相,你先说。” “臣坚持昨夜的奏疏所言。”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皇弟,你说说看。” 顺王说:“臣也坚持昨夜所言。” 皇帝又问秦朗,“瑞王,你说说看。” 秦朗笑着说:“臣驰骋沙场可以,但这政事,还是听各位大人的。” 皇帝点了点头,秦朗的回答他很满意。然后又问萧成渝和恒王,说道:“两位皇子有何见解?” “儿臣赞同左相。”恒王和晋王齐声说道。 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不就得了,少数服从多数,就按左相的意思做吧。”顺王还想说什么,皇帝却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尔等都退下吧。” “是。” 顺王和周霖宜无奈,只得告退。 这时候,皇帝又发话了,“左相留下,朕有话与你讲。” “臣遵旨。” 众人望了一眼左丞相张甫之,皇帝最近的行事作风,越来越不同于以往,对于一向疏远的张甫之似乎宠幸的不行。这个臭脾气不招人待见的张甫之究竟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皇帝凡事不离张甫之。 众人散尽后,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重新回了勤政殿内。勤政殿虽然中心破了个窟窿,但窗户上罩起了帘子,内中除了中庭一个光圈,左右昏暗无比。 皇帝就躲藏在黑暗深处发着沉重的喘,息声,如同一条埋伏在深渊内即将死去的老龙。 “朕先前让你想的那个问题,你可有答案了?” 张甫之听到皇帝发问,冷汗浸满额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道:“圣上啊,老臣不敢有答案。” 第181章:左相,且把圣旨藏好 老皇帝缓缓地自龙榻上爬起,阴暗的室内弥漫着腐朽的味道,这是老人独有的滋味。生命的烛光早已油尽灯枯,强行续命带来的只是肉体的腐败。 皇帝来到了张甫之面前,见老头子面色苍白,汗水不停的落下,他轻轻地拍了拍了左相的后背,手上摸出了黏糊湿稠的汗液,张甫之没有骗自己,他真的不敢。 “那就等你敢了,在告诉朕。” 皇帝重新坐到了龙榻之上,张甫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室内虽然幽暗,却显得闷热,张甫之觉得后背痒痒急了,却又不敢动,脸上的肌肉因为不适而扭曲在一起,像是爬满了小虫。 皇帝望向内侍,说道:“取传国玉玺来。” 噗通一声,干枯焦黄的头皮在冰凉的地板上擦破,张甫之的头死死地抵在地上。皇帝眼中露出了最后那锐利的精光,哪怕他不敢抬头,但这光芒依旧如刀片般锋利,好像要将他的头皮一层层刮开一般。 “张甫之,你抬起头来!”老朽的皇帝下达着坚定的命令,不容人反抗。老丞相双手相握,向前长长的拉直,然后行了个大礼,“臣遵旨!”这才敢将头抬起。 “拿起笔来,朕说一句,你写一句。” “臣遵旨。” 张甫之依旧机械而恭敬的回答道,他的胆子一向很大,朝堂之上亦经常因为政,见不同而时常忤逆皇帝,可是今日,他的心中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意思。人越老,越可怕,若真的论岁数,老皇帝比他还年轻些,可他害怕眼前的这个苍老的年轻人。 他快死了。快死的人总比能继续活着的人来的疯狂。 内侍捧来了银色卷轴,皇帝一把拉住了张甫之的手,将他拖到了龙案前。哗的一声,轴柄在冰凉的桌案上划过,砰的一声撞在了桌脊。 张甫之的两瓣嘴唇微微的张开,上下不停的震颤着,像是飞蛾扑动的翅膀,望着皇帝递来的御笔,他哆嗦着道:“臣,臣,臣不敢!” 碧玉卷轴,蚕丝绫锦,祥云瑞鹤,银龙翻飞,这是圣旨啊! 皇帝握住了御笔,在张甫之面前伸直。皇帝握笔的右手不停的颤抖着,笔尖的黑墨飞溅,溅在了张甫之花白的胡子上,皇帝的左手压在右手上,相反的,没有压住颤抖,反而是两只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皇帝愤怒的将御笔砸在了地上,洇染出的墨汁像是血一样,但是地板太硬,无法下沉,孤零零的盲目的四处乱撞。 皇帝冷哼一声,张甫之听到了愤怒,不甘与凄凉。皇帝将手放到了身后,负手而立的他是孤高的,仍旧是那个立于顶端的皇帝。 “你看到了,朕写不了!” 张甫之深深地低下了头,好像要把自己的头嵌进桌面中去。内侍见状,悄悄地捧来了新的御笔,递到了张甫之的手上,张甫之迟疑了片刻,接过了御笔。 皇帝见张甫之接过了御笔,就开口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坤品性无端,”张甫之写道这一句,御笔因为用力过度,啪的一声断了,墨汁喷洒在锦缎上,张甫之扑通一声跪下了,“圣上,臣不敢写!” “朕让你写,你就敢写。”皇帝的话不容质疑,内侍见状,重又换上了新的圣旨。张甫之接过御笔,常年握笔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压在握笔的手上,望向皇帝,“太子坤品性无端,自今日起,贬为亲王,幽居幽州,未经召见,不得入宫。” 短短数言,张甫之耗光了所有的心力,猛然间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顿觉天旋地转,双脚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 张甫之费力的爬了起来,用宽松的袖袍擦了擦汗,这才惊觉额头上全是血,但他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只见皇帝抱起了传国玉玺。张甫之顿时惊呼道:“圣上,三思啊。” 皇帝望了他一眼,眼中流露着决绝的神情。咚的一声,玉石重重的落在了龙案上。咔擦一声,雷光自屋顶的窟窿划过,照亮了皇帝苍白的脸,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而下,啪啦啦的响个不停。 变天了。 右相周霖宜望着天际滑落的雷霆,心想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这夏天的天气,当真是说变就变。他轻轻地合上了凤仪宫的大门,里面坐着太子,站着皇后,周霖宜露了个笑脸,“刚刚见娘娘急召太子,不知所谓何事,老臣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太子没有说话,但脸色并不好看。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脸上挂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怪异面容,皇后望着周霖宜说道:“皇上可能要变天了。” 周霖宜猛地打了个哆嗦,这雨下的真大。 变天了,要变天了。 还是说天已经变了。 皇帝将圣旨收好,然后亲手交到了张甫之手上,说道:“这道圣旨,在朕归天前,不得见世。现在,朕将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收藏。” 张甫之再一次跪在了地上,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多少次跪下了。他哭道:“圣上啊,此中干系重大,老夫恐难堪大用!” 皇帝怒道:“张甫之,朕问你,朕待你如何?” 张甫之的头再一次咚的一声重重的叩在地上,“皇上待我恩重如山!” “狗屁!”皇帝愤怒的吼道,胸脯里发出了嗬嗬的声响,皇帝扶住了桌案,“自朕登基以来,内政上朕重用周霖宜,外事上朕重用顾之章,军事上朕重用秦朗,至于你,不过是朕用来钳制他三人的手段罢了。” 张甫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但不管怎样,朕,信任你!” “朕,信任你!”一句话四个字,每个字都比山重,比海深,这已经够了。张甫之抬起了头,双手的手掌向上翻开,“臣接旨!” 皇帝将圣旨的卷轴稳稳地放在了他的手上,张甫之知道,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一柄卷轴,而是大梁的江山与未来。 老皇帝在赌,在赌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为了这个赌,老皇帝下的赌约是大梁的未来。张甫之也在赌,在赌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为了这个赌,张甫之下的赌约是身家性命。 一道圣旨,经由一个老人的口和一个老人的手完成,但这两个老人付出的代价都是惨重的。如果大梁的历史证明他们是错的,那么这份惨重的损失都不是两人能够承受的住的。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是左相。 又是一道卷轴铺展开来,这回,张甫之已经不再惧怕,他主动的拿起了御笔,抬头望向皇帝。天际的雷光照亮了两位老人浑浊的双眼,四目相对,汇集处出现的人影将是大梁的未来。 轰隆隆,新的雷霆比老雷来的气势更加宏达,轰鸣的雷声响彻了整个京城。很多人在今日都有种错觉,感到整个京城的地面在微微的震颤。 所有人都知道,狂风骤雨来的迅疾,正是为了洗去旧日的铅华。到时候,当昊天之下重挂朝阳,新的天空将格外的明亮。 皇后将周霖宜合上的门猛地推开,皱起的狂风将她头上的玉钗小凤吹翻,叮的一声脆响,摔碎满地,那是当年她嫁入皇宫时皇帝亲自给她戴上的。 失去了玉钗的皇后披头散发的冲入了雨中,狂暴的雨打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浇灌而下,她张大了嘴,朝天空歇斯底里的喊道:“来得好,来得好!” 皇后疯了,这是周霖宜此刻唯一的想法。他将目光落向坐在凤仪宫的太子,说道:“先前议事,皇帝留下了张甫之。” 太子眼中寒光一闪,英俊的脸因厉色而扭曲起来,蛟龙在天雷中蜕皮,不是飞升成龙,就是坠落成蛇。 周霖宜冒着雨疾驰的跑向了勤政殿,却没有堵住张甫之。周霖宜见勤政殿没有张甫之的踪影,就一把拉住了内侍统领,恶声的问道:“左相哪里去了?” “左相刚刚出宫。” 周霖宜望了一眼勤政殿内幽深的黑暗,一股寒意自心头冒起。他不做停留,撩起长袍奔跑在雨中,宫门口,左相府的轿子就在不远。周霖宜第一次没有乘轿,狂奔起来。 暴雨中,展现着这样的奇观。当朝右相在大雨中拼命狂奔,追着当朝左相的座撵。 唏津津的嘶鸣声在暴雨中发出了嘈杂的声响,周霖宜避之不及,被掀翻在地。竖起的长发披散而落,雨水,泥水交杂着玷污了他神圣的官袍,趴在泥水中的他不甘的捶打着地面,眼睁睁的望着远处的轿子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与轿夫换过衣裳的张甫之悄悄地躲在宫门口,对那一幕看的真切。真是何苦?利来利往,多少人为了此事费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被这狂风吹散,暴雨洗净。 张甫之悄悄地撑起了伞,朝另一个方向赶去。 大雨中,瑞王府的大门被敲开,不知为何,前来开门的竟然是瑞王秦朗。秦朗见到狼狈的张甫之,显得并不惊讶,脸上挂着田园老农般宁静的笑容,轻轻地说道:“救国公辛苦了。” 张甫之自怀中掏出了包裹严实的圣旨,重重的交到了秦朗的手上,他死死地握住了秦朗的手腕,眼中决绝的神色已经将一切告知了秦朗。 “瑞王,干系重大!” 秦朗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张甫之点了点头,然后又冒着大雨急急的离开了。 皇帝让他写了两道圣旨,第一道,他自己留着,另一道,他瞒着皇帝,避开了周霖宜,悄悄地给了秦朗。 第182章:绑架内侍大统领 夏雨不似春雨,春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夏雨动则惊雷大起,狂风大作,狂风骤雨倏忽即逝。但今年的夏雨不一样,下个不停。 皇宫上,阴暗凝稠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片挤在一起,好似如山岳一般沉重。那不堪负重的黑云降下的暴雨冲刷着地面,原本澄明的池子向上咕嘟嘟的冒着气泡,底下的淤泥掀起,一片浑浊。 天色暗了,乌云压城,早已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夜晚。 内侍统领伺候好皇帝的起居,急急的朝御膳房跑去。近来,皇帝的胃口是越来越差了,寻常端上来吃食皇帝大多不动一箸,原样的端了回去。 内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小,他就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伺候皇帝已有三十余年。自皇子到太子,自太子到皇帝,皇帝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对皇帝来说,他是个仆人,是个宦官,是生命中诸多风景中可有可无之物,可对他来说,皇帝的生活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御膳房离勤政殿有些距离,两边相距了数道宫廷院落。皇宫内院,不同于寻常百姓人家,两侧的院墙高起,中间的甬道却显得幽深狭长。 暴雨冲刷着地面,上好的石料在此刻显得不那么实用,处处打滑。内侍统领轻轻地将下袍的衣角撩起,手上的拂尘插在玉带间,踮起脚尖灵活的在甬道里疾行。 此处甬道,一头连向勤政殿,一头连向西暖殿,而西暖殿的后方,则是三宫六院。往日,这也算的宫中的交通要道,往来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今日虽然大雨,但做主子的向来不管这些,怎的路上见不着一个人影。 哒哒哒的声音自两侧的墙头传来,内侍抬头望去,数个黑衣人头戴斗笠在宫墙上疾行。暴雨倾盆,墙面湿滑,对方如履平地,想来定是高手。此处甬道狭长,仅自己在此,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宫中戒备森严,外敌自然是不可能进的来的。想必必是宫中之人。内侍统领这么想着,脚下却不含糊,他提起下袍,也疾驰在雨中宫巷。 高高的锦靴踩在积水中,啪叽啪叽的声音随着雨声一道嘈杂,无数的水珠飞溅,竟自下而上的腾起一阵水幕。甬道很长,但老太监跑的很快,身后人竟追他不上。 眼见着就要到头了,往左拐,就是当朝禁军大统领孙殿青驻防之处。只要他捏着嗓子尖声叫唤一声,瞬间将有无数的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可惜,正当他这样想着,巷道的尽头,左右涌出了数名手执利刃的黑衣人。 内侍大统领停下了,此时,身后宫墙上的数人也赶了上来。他冷冷的望着正前方的黑衣人,总觉得此人好生眼熟。 那人晃了晃手中的利刃,“烦劳公公与我走一趟了!” 内侍跟着皇帝,一路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他将腰间的拂尘取下握在手里,气定神闲的问道:“老太监算不得人,老仆一个,不知宫里那位贵人召见,若是有事,招呼一声即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那人闻言,朝左右看了一眼道:“公公不必多言,随我等走一趟即可。” 就在他分神之际,老太监一个箭步窜出,拂尘的木柄脱离,里面是一把细长的小剑。老太监左手接过脱落的拂尘,无数的细毛被他挥洒开来。 本身就下着暴雨,谁也不曾想一个早过古稀的老太监能有这般身手,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为首一人也是心性了得,一把拉过身旁之人。飘洒的拂尘细丝中,明晃晃的剑刃飞转,暴雨中,鲜血喷洒。 老太监见所取之人不是为首那人,并不放手,借着冲来之势,握住剑刃猛地朝前刺去。那人见利刃如长蛇一般直接袭来,猛地朝后仰去,混乱中,他顺手抓住了左方一人,猛地一扯,剑刃自那人后脑处穿入。 内侍急忙抽出剑刃,此物也是宝物,洞穿了人那坚,硬的头盖骨,刃尖上却没有钝了一点。这时候,两边墙上的黑衣人跳了下来。齐齐的朝老太监扑去。 拂尘再次转动,众人只觉眼花缭乱,藏在里面的利刃连挑带刺,瞬间将数人掀翻。老太监伸脚插入一个尸体,猛地一抬一踢,一个尸体被抛了出去。 借着混乱之际,老太监翻身一跃,朝墙头冲去。先前倒在地上的首领反应倒快,见内侍回身对付那些自墙上落下之人时,已经做好打算,见老头子想跑,顿时提起上墙。 果见老者上来,他抽出佩剑横劈下去,内侍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若是强行冲上去,凭借自己的身法,虽可躲避那劈头而来的一剑,但对方若改了剑势,自己不死也得重伤。 内侍身子一斜,既没有选择直接冲上,也没有选择落下,竟然牢牢地踩着两则光滑的墙面疾行。在众人惊愕时,内侍瞅准机会,猛地一掌拍向身下黑衣人的头颅。顿时,鲜血自那人头颅滑下,老人借这一掌反力,凌空的身子猛地一弹,横着的身子被推直,他适时的伸出手,刚好够到城墙,然后用力一拉,自己翻身而上。 远方的黑衣人头领冷冷的望着这个老太监,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这个老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果然常伴皇帝身边之人,没有一人是寻常人物。 内侍统领经过先前的一战,鼻翼间喷出热气,年老的他已经不似年轻时那般威武,此地险境,不宜久留。他乃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对方敢在宫中与他动手,显然是针对皇帝的,一念至此,他恨不得伸出两翼朝勤政殿奔去。 老内侍不敢多留,心中忧切皇帝安康,急忙转身,冷不防斜刺里一柄软剑袭来。老人的来不及躲,下意识的将身子倾侧,冷剑撕开官袍,在苍老的小腹上留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汗水自额头落下,内侍原本佝偻的身子愈发的佝偻起来。新出现的黑衣人冷冷的望着他,“年届古稀,还能有如此的反应能力,比我交手的寻常暗卫都不知强了多少。”声音是个女声,看来此次行事,却是宫中娘娘所为。在宫里能有如此手段的,当属凤仪宫无疑了。 老人捂着伤口蹲在地上哼哼着,显得有气无力。对面的黑衣人缓缓走来,当他走近时,老人猛地一跳,先是一掌避开了先前刺他一剑的女子,然后右手伸出长剑朝奔来那人的面门刺去。 擒贼先擒王,此人明显是对方的头领,若是杀了他,对方必定大乱,趁乱脱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对老太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那一剑,黑衣男子来不及躲避,若是真让他刺中面门,下场必定极惨。他立刻伸手拉下了遮在脸上的黑布,老人看清了男子的脸,猛地惊呼:“太子殿下。” 见来人是太子,老太监的手一抖,一缓,一偏,然后将利刃倾泻,擦着太子的脸划了过去。太子在赌,赌内侍见到他的真身后不敢杀他,显然,他赌对了。 “太子殿下,这是......”不待“为何?”两字出口,太子一剑已经刺出,自他的小腹穿过。太子抽出剑,老人这回是真的重伤了,他的手颤抖着,藏于拂尘内的冷刃也握不住了,叮铃一声摔出一地脆响。 老人意识模糊,身子一斜,脚下一滑,朝地面跌落。早已守在下面的众多黑衣人见状瞬间围了上来,举刀就砍。 “我要活的!” 大雨下的愈发的急促了,不多久,有宫女太监自此处经过,发现地上有摊血水,当下尖叫一声,急急的跑了。 很快,地上的,墙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消散在天地之间,或汇入小池,融入泥土。 当内侍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腹部的一股剧痛,黑衣女子和太子的两剑都落在此处,端的是厉害无比。 “李公公醒了?”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中带着三分冰凉三分无情与四分威严,内侍统领久居深宫,自然晓得此人是谁。 “见过皇后娘娘了,原谅奴才不能行大礼。”内侍统领淡淡的说道。 皇后说道:“内侍不必着急,腹部剑伤,我已遣名医医治,伤势虽重,但只要公公与本宫好好配合,这凤仪宫有的是灵丹妙药,不出几日即可痊愈。” 内侍望了眼宫内,只见太子立于皇后身后,一个人身着官袍,却以袖蒙面,想来是怕他认出,但此人全京城谁人不知,不是他周霖宜又是谁。 太子与右相身后,还立有以着装打扮极为精炼之女子。那女子齐修眉,高盘发,丹凤眼,磨茧手,想来就是刚刚在墙头上手执软剑偷袭自己的人了。 内侍叹了一口气,道:“娘娘究竟想做什么?” “本宫想知道,先前皇上留了左相张甫之大人在勤政殿,究竟做了什么?” “圣上做了什么,娘娘会猜不到?”内侍反问。 皇后眼中露出了寒光,说道:“但无论如何,都是猜测,本宫要公公亲口告知。” 内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告诉娘娘的。” 皇后弯下的腰挺了起来,然后瞥了一眼病榻上的老太监,冷笑道:“既如此,那公公就莫怪本宫了!” 第183章:皇宫闹鬼 勤政殿那阴暗的大厅内,唯有中间那个破窟窿下有着一拳光晕。雨水顺着窟窿落下,像殿堂内四处弥漫开来。水汽蒸腾,配着勤政殿内潮腐的气味,显得很难闻。 老皇帝始终不愿修葺那屋顶的巨洞,活着的时候,那道天雷留下的痕迹可以让他有种危机感,现在快死了,危机感有没有都不重要了,但他却喜欢上了这个窟窿,站在窟窿底下,看天才能看的明白,看的清楚。 此刻,另一个老人跪在窟窿的低下,洒进的大雨从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上滴落,摔碎在地上啪嗒有声。皇帝坐在他对面的阴影里,斜斜的坐着,显得有些慵懒。 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不到上面的疲惫和苍老,像是躲藏死亡一般,用黑暗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死亡的本色就是黑色。 “你说了?” 跪在雨中的老人哆嗦着,听到老人的答话后,他的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奴才!有罪!” 阴影里的皇帝像是在摸索什么,窸窸窣窣的响个不停,内侍统领并未抬起头,背叛,不止是对于皇帝来讲,对他而言亦是一种耻辱。 “你跟了朕多少年了?”皇帝悠悠的问道。 “自奴才八岁入宫,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皇帝似乎在黑暗里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跟了朕这么久,早该到了告老的时候,但是朕中意你,舍不得让你走,现在看来,当初当放你还乡,安享晚年。这么些年,朕的衣食住行,全是你在操劳,你把你的一生都给了这宫中。苦了你了。” “皇上!”内侍再次叩头,长长的跪拜在地,雨水打在他佝偻的背脊上,生疼。 皇帝站起了起来,自阴影中走了出来,悠悠的说道:“朕不怨你,谁都怕死,活的好的时候,谁都以为自己不惧,等真的临头了,谁都怕,朕也怕,朕明白。” 内侍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皇帝说道:“你做的没错,但朕做的也没错。”皇帝说完这句话后,又缓步踱入黑暗中,“内侍,你过来。” 内侍自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入黑暗,浑浊的老眼废了好大的尽才适应了这屋中的黑暗。龙榻上,静静的躺着三条白绫,老皇帝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条道:“这一条,原是朕死后,赏赐给你的。”皇帝伸手指着第二条,“这条,是朕死后赐给皇后的。”接着,皇帝指向第三条,说道:“这条.......” 话说一半,他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有想好,还是不愿多言,他捧起第一条,郑重的交到了内侍统领的手上。“现在,朕提前赏赐给你!” 老太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白绫,额头重重的敲在地上,“谢主隆恩。” “来世,你我还做主仆。” “奴才遵旨!” 这是内侍统领最后一次说出“奴才遵旨”四个字,不知道下去了,皇帝还能不能听到。内侍统领捧着白绫走出了勤政殿,出门后,他回头望了一眼,牢牢地记住了勤政殿那三个大字,得把地方记住了,不然到了下面,恐怕不容易找。 他在勤政殿门口又跪了一次,这一次,不是像老皇帝跪拜,而是向自己的生活告别。他告诉了皇后太子等人皇帝要易储了,但是没有告诉他们易储的圣旨在哪里。 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还是明白的,该说的,已经够他在皇后面前保全性命了。 若是在勤政殿,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乎能保全性命,但他还是说了。正如他作为皇帝身边的内侍统领那样,三十年来,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皇帝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皇帝什么都知道。 皇帝不是怪罪他泄露了易储的消息,皇帝无法容忍背叛,哪怕只是背叛一半。皇帝始终是皇帝,他背负着天下,交换的条件就是天下的忠心。 老太监捧着白绫走了很久,穿过了先前打斗的那条甬道,自御膳房走向了西暖殿,在自西暖殿过了白玉桥走向了金銮殿,这是他在宫中最常走的路。 好在连绵的暴雨阻碍了行人,一路上无人相遇,不然被人看见了堂堂内侍大统领捧着一条白绫失魂落魄的走在骤雨中,解释起来也是麻烦。 第二日,服侍他的小太监还像是往日一般敲了敲内侍统领的门,按照往日,里面总会传来:“知道了,在门外候着。”的声音,但今天,没有这个熟悉的声音。 吱丫一声,仅敲了一下,门就开了。小太监有些狐疑,对着门缝喊道:“公公!公公!该起床啦!” 里面无人应答,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跌倒在地,上颌下颚来回的起合,咯咯哒搭的发着惊悚的颤音。 房梁上,三尺白绫吊着一个老人。 内侍统领自尽了,这条消息在宫中火速的传播,新的内侍将消息禀报给了老皇帝,唤来了老皇帝无数的咳嗽声。皇帝咳出了血,内侍看的清楚。 凤仪宫内,皇后听到这条消息后,轻轻地拍着桌子对太子道:“你那父皇,心够狠的。” “孤家寡人,焉能不狠?”太子冷冷的说道。 皇后点了点头,儿子的回答,她很满意。 这条消息被凤仪宫压了下来,没什么人敢议论,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般。这个人把他的一生都交给了皇宫,确切的说,他才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现在死在这里,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夏日有雨,总是大而急,绝不久留。但是今年夏日,这雨下的很久,已经一连好几日了,京城内的街道上堆满了积水,护城河的水已经快要溢满了。 狂风在宫中冷夜中咆哮,虽然刻意隐藏消息,但是老内侍平常待人随和,宫内大半太监皆是他的晚辈,受过他的提携,又怎能不知这个消息。大家感念着老公公的恩德,竟私下里在偏僻角落悄悄地烧纸祭奠。 这几日,宫中氛围本就诡谲,又恰逢老内侍不明不白的自尽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氛围显得更加的阴冷。 夜里,老有人觉得有人影在宫中乱晃,配上阴风怒号,暴雨倾盆,老人新逝,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人人自危。 不出几日,皇帝的病情愈发的严重起来,太医殿的奉皇后懿旨,每日皆派人时刻守在勤政殿。白日两人,晚上两人,如同执勤一样。 孙殿青也加大了巡逻的力度,私自修改了宫中规定,无论是刮风下雨,宫中幽深的甬道里时时可见巡逻的卫队。 先前被放出来的蛮国太子果不其然住进了晋王府,也不知晋王妃周若彤是如何说服晋王萧成渝的,但说服归说服,萧成渝对这个敌国太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看。 蛮国太子心性高傲,对萧成渝也没什么好脸色看,但却对晋王妃极为恭敬。虽然连日暴雨,但恒王依旧来的勤快,每日必来学习,先前西暖殿一番唇枪舌剑,让萧成渝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多。 恒王连续出入晋王府,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和蛮国太子熟络了。蛮国太子对大梁的一切都感兴趣,恒王虽然贪玩,但毕竟师从当代大儒张甫之,所学也是甚多。蛮国太子时时请教,显然对大梁文化颇感兴趣。 见有人请教,恒王也自觉受到了重视,教的也开心。每日在晋王书房,晋王妃教恒王,恒王教蛮国太子,太子给众人讲解西域风貌。 如此大约一月有余,一日,恒王显得忧心忡忡的来到了晋王府,“父皇的病似乎更加重了些。”蛮国太子闻言,心里一阵咯噔,老皇将逝,新皇即位,历来是国家大事,他自知自己在待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就悄悄地退了。 周若彤知道皇帝撑不了多久了,就问道:“宫中都有何动静?” 恒王眉头一皱,显得有些惊悚,他附下身子轻声道:“母妃告诉我,老内侍统领自尽了。” 周若彤握笔的手猛地一震,一大团墨渍在宣纸上洇染开来。内侍统领与她一向交好,这个节骨眼上自尽了,她总觉得是冲她来的。 “可有详细情况。”周若彤问道。 恒王摇了摇头,转而望了一眼门外,见无人,就一手蜷曲,掩嘴俯身道:“传闻,宫中闹鬼了!” 周若彤心里又是一惊,鬼神之事她是不信的,但正所谓人心有鬼,老皇帝龙体堪危,一向宠幸的内侍统领突然自尽身亡,现在又传出闹鬼,一切都显得诡谲无比。 “凤仪宫有什么动静?”周若彤问道。 这个节骨眼上,众人都在暗中准备着,京城的深水已经冒出了泡,底下的暗流不出多久都会一股脑的全部涌出。但皇帝毕竟还未死,各个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更得避嫌,晋王齐王还有临阳公主早就搬出了皇宫,宫中消息自然没有恒王清楚,毕竟李贤妃在宫里也是一把好手。 恒王依旧摇了摇头,“母妃只是告诉我,凤仪宫皇后娘娘只下了一道懿旨,那就是命太医殿众人无论白日黑夜都得守在勤政殿门外。” 周若彤点了点头,好安排,想来太医殿守门之人皆是皇后之人,老皇帝病重,这对外可以看到皇后的关心,对内则是牢牢把控勤政殿的第一消息,又不落人把柄,算是一招妙棋。 “母妃还说了,那闹鬼之事,可能和凤仪宫有关。”恒王悄悄地说道。 第184章:皇后娘娘不止会装神 恒王倒是对周若彤这个老师比对她亲妈还亲,李贤妃将宫中消息透露给他,原想着是想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早作准备,没曾想竟全给了周若彤。 周若彤那弯曲的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闹鬼一事与凤仪宫有关系,这皇后娘娘也是有意思的很,先在宫外闹了一出狐仙,又在宫内闹鬼,这鬼神二字到算的上是齐全。 “前几日,宫内的池塘里,发现有三名宫女溺死。没过两日,又有数名太监莫名的失踪,连日来,已有大小二十三名宫内太监消失或死亡,其中不乏在宫中领有官衔的内官。人人皆言,这是老内侍死的不明不白,在宫中作祟呢。” 恒王说的凄凄惨惨,好像闹鬼的不是皇宫,而是他恒王府一般。周若彤冷笑道:“朗朗乾坤,哪有鬼神作祟,我看不是冤魂不散,而是人心有鬼。” “母妃也是这么说的。”恒王一屁股坐下了,“但是这平白无故的有人溺死,有人失踪,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闹鬼是什么?” “贤妃娘娘不是说和凤仪宫有关吗?”周若彤笑着说。 恒王说道:“宫中一有什么事,我母妃都说和凤仪宫有关。” 这点贤妃娘娘倒是看得通透,周若彤心中大为赞同,要说刮阴风,放幺蛾子,没错,准是凤仪宫整出来的。但让周若彤不明白的是,这个节骨眼上,皇后搞鬼,不似她的作风啊,双手托着下颚沉思道:“贤妃娘娘有没有说皇后娘娘究竟是何打算?” “这个母妃哪里知道,要是母妃什么都知道,也不会在宫里只做个贤妃了。”恒王老实的说道,这句话逗乐了周若彤,这个皇弟呀,真是口无遮掩。 周若彤再说:“那这些死亡或失踪的人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宫女太监,千篇一律,能有什么相似的。”猛地,恒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他们原先都是跟着内侍统领的。” 周若彤的脸瞬间凝重起来,内侍统领虽然颇受皇帝重视,但对付此人,还不用皇后出手,更何况还要如此的大费周折,此间必有隐情。 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恒王一个激灵,“内侍大统领负责父皇的日常起居,那这些宫女太监不都是父皇的近侍嘛!” 恒王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说道:“皇嫂是说,皇后欲对父皇不利?” 周若彤起身,缓缓地踱着步子,“不对,不对,皇后胆子再大,也不敢挑这个节骨眼动手。”她望向恒王,“皇弟,可还有什么消息?” 恒王顿了顿,仔细的想了想,立刻说道:“昨日,我同母妃还有孙将军一道用膳时,孙将军说此事怪异。” 孙将军想必就是孙殿青了,联想到前些时候二舅告诉她那晚翠柳宫的春宵一晚,周若彤再望向恒王,不禁露出了诡异的面容,但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问道:“孙将军说什么了?” “他说他曾带人查过此事,那些失踪之人屋内皆翻得一团混乱,可是衣服首饰,贵重细软,皆无一物遗失。” “这就对了,皇后在找东西。”周若彤拍手道。 但是皇后究竟在找什么呢?这个节骨眼上,皇后找的东西必定极为重要,甚至不惜装神弄鬼,草菅人命,想来必当干系重大。 恒王见皇嫂沉思,想来今日也无心教学,就悄悄地退下了。当周若彤在抬头,坐在对面的已经换上了蛮国太子,周若彤露出了微笑:“太子殿下。” 蛮国太子点头回礼,然后说道:“虽然不该这么问,但我还是想问上一句,贵国可是新皇已定。” 听他这么问,周若彤收了笑容,满脸凝重的说道:“太子殿下缘何发问?” 太子满脸真诚的说道:“我虽是蛮国太子,但对贵国宫廷之事也有些耳闻。贵国圣上偏爱晋王殿下,但是太子却是皇后所生,这老皇龙体危急,皇位之争,不管是哪国都是急流之事。” 周若彤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么关心谁做皇帝,那是因为新皇帝的脾性和性格将决定对外的方针。与蛮国共开商道一事乃是大事,顺王和右相一直极力反对,主张蛮国割地求和,岁岁纳贡。现在蛮王尚在,太子回去后不能立刻继承皇位。若是大梁太子即位,采纳了顺王和周霖宜的建议,那么蛮国与大梁势必再开战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再严重些,此事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继承皇位。现在他受到了晋王萧成渝的款待,若是萧成渝得以继承大统,那么回到蛮国,他就是受到了国君规格的对待,那就不是战俘,对于他的政治影响性只会更好。 周若彤自以为猜透了他的心思,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说道:“你与王爷相识颇短,不知王爷为人,父皇看重王爷,不是没有道理的。” 太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妃理解错了。我是担忧王妃的安危啊。” 周若彤一愣,突然发现这个太子正望着自己,眼中的神情如春水般荡漾,澄明纯净,柔情似波,周若彤顿时满脸一红,“王爷,是本王妃选中的男人,他能保护的好我。” “如此,最好。”太子欲言又止,挣扎了许久,他热切的对周若彤说道:“王妃,我自知自己不该说此话,但党争历来恐怖,若是发生不测。”太子见周若彤的脸色变了,急忙改口道:“我是说若是,若是有不测发生,王妃可去我蛮国。” “不必了。”周若彤知他心意,但她心有所属,只能冷言拒绝,转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本王妃不会去蛮国,我的家在这里。” 蛮国太子的顿时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然后站起,说道:“在府上承蒙照顾,我也该回国了。”接着,他对周若彤长长的一拜,说道:“王妃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周若彤扶起了他,他却趁势抓住了周若彤的手,周若彤下意识的想抽手,他却死死地抓住不放,“太子何意?”周若彤寒声道。 太子眼中流露着痛苦的神情,说道:“天牢内滴水之恩,本该涌泉相报,那临死前见到的一面,惊为天人,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善骑射打猎,不近女色,以为不会动情,未曾想得遇佳人。只是遇到的时候不对。” 说着,他就松了手,眼中的痛苦的神色更甚,周若彤心中叹气,这又是何苦呢。 “若是晋王失败,蛮国的皇后之位,为你留着。” “本王不会失败” 太子猛地回头望去,却发现满脸冰霜的萧成渝踏了进来,“哪怕是为了本王的女人,本王也不敢失败!” 萧成渝语气冰凉,却坚定无比,他望向周若彤,说道:“大梁的皇后,必将比你蛮国的皇后风光千倍万倍。我萧成渝的女人,也自当比世间所有的女人风光千倍万倍。” “既如此,我在蛮国静候王爷佳音。” 说完,蛮国太子回望了周若彤一眼,然后就走了。周若彤原想着,对方好歹是一国太子,走前也该送送,但刚刚整了那么一出,她不敢送,也不敢提议让萧成渝送,他怕萧成渝会忍不住给他一剑。 见萧成渝望着门外炯炯有神,周若???走向前道:“王爷望什么呢?” “本王在想,趁他还没走远,要不要赶上去给他一剑。” 果然,周若彤无奈的耸了耸肩。 蛮国太子走了,周若彤的心却始终安定不下来,她不是放心不下蛮国太子,而是放心不下宫里的动静,皇后究竟在找什么。她想不透,决定去回娘家一趟好好问问。 周若彤的娘家,不是周家,是老秦家。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出处。 秦朗在书房里摆了一张茶席,桌角置一玉瓶,里面插了一只夏荷。荷花含苞待放,鲜红粉黛间透一抹净白,配上粗茎处的嫩绿,颇显一派生机。 泥炉小火,老茶慢煎,袅袅茶香缓缓升起,又苦又涩更有茶道清香。秦朗舀了一勺茶汤倒入白瓷盏中,洁白的瓷碗里盛着黑红的茶汤,周若彤待茶汤温凉,细细的咂了一小口,顿时双眉紧蹙,这茶忒苦了些吧。 秦朗看在眼里,“你且细细品味,喉口处可有一阵甘甜涌上。” 周若彤细细回味,果然,良久后,一阵轻微的甘甜味自喉口缓慢涌出,周若彤啧啧称奇。秦朗笑道:“小火煎熬,煎出苦,熬出涩,一碗苦涩换一线甘甜,所谓苦茶喉甘长,人生一世,大抵也不过如此了。煎熬一世,苦涩一生,细细品咂,回味却甜。” 周若彤不是来和大舅探讨茶道的,她放下茶碗,急急的说道:“舅舅,你可知宫中闹鬼一事?”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大雨倾盆,连日不绝以来,我无法出门料理花卉,就转而研究起这茶道来了。宫中之事,一概不知。” 第185章:左相的日子不好过 周若彤望着沉迷在茶道中的秦朗,这个年届五旬之人,园林花卉,美食烹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现在又浸淫茶道,很难想象,这是哪个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大梁军神。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前恒王告诉我,皇后可能是在找东西。” “嗯。”秦朗端起一碗茶慢慢的细品,周若彤无奈了,这个舅舅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反正她也不管他究竟听没听懂,就说道:“父皇重病再床,已近终途,此刻正是暗流明现之时刻,动辄惊涛骇浪,现在皇后大费周折寻找某物,定是极为重要之物,不知舅舅有何看法?” “你用膳没有?”秦朗问道。 周若彤一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来求意见,他问自己吃饭没有?但观秦朗没有说笑的意思,就说道:“还未。” “那正好,陪我一道下厨。” 周若彤快崩溃了,他让个孕妇陪他下厨房烧饭,疯了吧。但秦朗做事,向来稳重,周若彤想他可能自有深意,也就点头欣然应允。 他自然不会让周若彤真的下厨,胎儿已成,若是真动了胎气,母子俩有个三长两短,萧成渝还不火烧瑞王府。 厨房内,瑞王秦朗亲自撸起了袖子,让周若彤在一旁静静的观看。他取下道具,铺好案板,锅碗瓢盆各据其位,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 淘米,摘菜,生火,一步步细细来,不显慌乱。鱼是新鲜鲫鱼,乃是秦朗冒雨在池塘内钓的。他自水中取出,一手掐住鱼头,任鱼尾来回的摇摆。刀背往鱼头上重重一拍,力道恰到好处,既没有将鱼震死,也没有让鱼继续蹦跶。 刀刃微微的倾斜,快速的将鱼鳞褪下,然后以刀挑开鱼鳍,挑出鱼鳃,最后刀刃在鱼肚上快速划过,内脏猛地涌出。 片刻功夫,一条鱼已经杀好。刺啦一声,入油锅煎炸片刻,以醋去味,以酒去腥,然后佐以姜蒜,煎炸鱼皮翻白,倒入清水,先用大火武炖,再以小火清炖。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周若彤显得颇不耐烦,然后说道:“舅舅,京城大变在即,皇后太子牢据正统,皇后执掌三宫六院,又有顺王在外,我等该早作打算才是。” 秦朗白了她一眼,然后又答非所问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茶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少不得,却也要调度有当,不可着急,细细的来。” 周若彤只当是他嫌自己没个耐心,双手叉腰,冷冷的看着他。秦朗揭开锅盖,舀了一勺清汤,吸了两口,“不够,不够,火候不够。” 转而,他不再管汤,令人再起炉灶。火势烧得旺旺的,起油锅,葱姜蒜冒出一阵白雾,飞来一阵香气。 鸡杂入油锅爆炒,以勺推,以手执锅柄,来回的翻炒。“这治国之道,正是这烹饪之道,火候尤为重要。有些菜,需小火慢炖,有些菜,需大火爆炒。对外者,用兵者,以爆炒为主,讲究一个迅疾之势;对内者,为政者,以慢炖为主,讲究一个缓慢之势。至于其他,当以文武火交杂,取一个平衡中庸之势。” 秦朗拎起锅,将爆炒鸡杂倒入盘中,霎时间肉香扑鼻,饶是周若彤也食欲大开。周若彤咽了口口水,秦朗望向她,露出了神秘的一笑,“治国之道,就是这烹饪之道,有些人心急,喜用爆炒,如太子皇后之流;有些人心慢,喜用慢炖,如先皇之辈;有些人,喜文武火相杂,去平衡道,如当今圣上。” 秦朗始终说着题外话,可他说的却不由周若彤不重视,这话里的深意,似乎值得周若彤细细的品咂。秦朗继续说道:“食材不同,有的飞禽走兽,有四季时蔬,烹调方式亦是千变万化,但其关键处,由在火势的掌控,火势唯有这三道,只取一道,都不行,正如治国。国之大,政事多,对内对外,皆有不同,当施以不同的手段。” 周若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舅舅说的很对。不对,周若彤转念一想,现在说这个,不是扯淡吗。她正欲开口,刺啦一声,油锅再起,秦朗又翻炒起来,周若彤无语了。 “日后,成渝治国之时,你要好好提点,不要走了极端,都是于国不利的。”秦朗炒完第二道菜后说道。 周若彤心里一惊,舅舅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向来稳重无比,说话又小心谨慎。适才,他基本上说着皇帝是萧成渝铁定无疑了,他哪里来的自信? 周若彤正待发问,却发现秦朗掀开锅盖,又尝了一口鱼汤,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成了。” 周若彤向前帮忙道:“我帮您盛出来。” “不急。”秦朗又盖上了锅盖,说道:“救国公张大人日子不好过,我们多做两个菜,让他补补。” “张大人要来?”周若彤的嘴大大的张开,先前他可没说张甫之要来啊。 秦朗露出了神秘的一笑,说道:“先前我也不知,但我见你来了,想来他也该来了。” 周若彤露出了苦笑,自己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这个舅舅了。他比老皇帝还玄乎。老皇帝做事还有些章法可寻,他是全无章法,看似随性而为,实则每事又自有主张。这样的人,不是极为高深的人,就是傻逼到了极点的人。 当一盘盘菜都入了席,张甫之果然到了。他一把抹干净脸上的雨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黑眼圈,然后也不客套的直接落座。 周若彤一脸狐疑的望向秦朗,若说提前没有约好,她打死不信。张甫之望向周若彤,开口道:“晋王妃,你果然在此。” 周若彤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说道:“张大人找我?” “正是。” 周若彤这才明白,秦朗想必是事先料到张甫之定然急着找自己,而自己在秦朗这里,所以张甫之会来此处。 周若彤问道:“张大人找本王妃何事?” 张甫之正欲开口说话,秦朗笑着打断道:“菜已做好,花了我好些心思,先用膳,等会凉了就不好了。” “子曰:食不语,寝不言。还是先说事,后用膳吧。”张甫之一脸正色道。 周若彤心想,乖乖,连老夫子都搬出来了,老张这回可算是真的急了。先前舅舅说他最近日子不太好过,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 “左相明言!”周若彤依旧称呼左相,张甫之这人也是奇怪,受封救国公,但显然不喜他人以国公相称。想来和他向来不屑与权贵勾结为伍有关,但左相和国公也没大差别啊。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道:“宫中闹鬼,我府上也闹鬼!” “怎么?”周若彤心里一惊,“左相府上也闹鬼。” 张甫之闻言一声冷哼,“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恶鬼,不过是人心有鬼罢了。”周若彤点头表示同意。 张甫之继续说道:“前两日,我那犬子就对我言,说是夜间总觉屋顶有声响,我道是野猫夜食,也不曾留意。第二夜,我在书房夜读,时辰晚了,人又乏了,就伏案睡去,醒来时,发现有人在我房中摸索,似在寻找什么。” 又是找东西,从宫内找到了宫外,周若彤当下心惊,急忙问道:“那人之后怎样?” “老夫见是贼人,当下大怒,暴喝其做甚么,那贼人心虚,破窗而逃。”张甫之一脸正色的说道。 周若彤不禁佩服老头子的胆量,对方还好跑了,反过来要你的命,你又能咋滴。周若彤关怀道:“左相清廉是出了名的,府上无甚财宝更是世人共知,那人到左相府究竟想找什么?” 张甫之没有说话,而是望向秦朗,秦朗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见他二人目光交流,周若彤这下子明白了,皇后究竟在找什么,张甫之早就知道了,不光张甫之知道,秦朗也早就知道,所以周若彤前来询问,他才不急不缓的又是又是品茶又是烹饪的。 周若彤见张甫之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就说道:“敢问左相,这府上遭了歹人,为何不报官。左相乃是大梁功臣,社稷肱骨,大理寺必将竭力办案。” “大理寺承那小儿!”张甫之一拍桌子,双目瞪圆道:“他敢管皇......”后面一个字被他急忙收住,周若彤已经知道,张甫之心里明白是皇后在找东西。 宫中死了数十个皇帝身边的内侍,都是与此物有关,但此等消息乃是绝密,周若彤都不知道,还是李贤妃告与恒王,恒王告与自己才得知,可见消息压的有多厉害了。 张甫之最近很少受召,为人又刚正,自然不屑结党,暗探宫中消息,自然也不会知道皇后在找东西。可是夜有贼人前来,张甫之一下子就知道皇后在找,那只有一个可能,皇后找的东西真的在张甫之手上,怪不得先前秦朗会说张大人最近日子不好过,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那左相找本王妃又是为何?大理寺都接不了的案子,本王妃也是无奈啊。”周若彤故作无奈,想借此套出张甫之手上的究竟是什么,让皇后如此着急,不惜得罪这个连皇帝都敢忤逆的全民偶像,文坛领袖。 自从张甫之天凉守城以来,已经成为了大梁的救国功臣,先前本就是文坛领袖,这么个人物,不管是哪党纷争,都是极为不敢惹的,皇后敢冒这么大风险去动张甫之,显然是被逼急了。 周若彤一定要弄明白她找的究竟是什么。 第186章:你还想要什么 张甫之老脸一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夫想到晋王府上暂住几日。” 周若彤一听,猛地愣住了,她实在没有料到老头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那个清高孤傲的张甫之吗。见到晋王妃惊讶的神情,张甫之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不便,那就算了吧。” “左相哪里话,本王妃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本王妃不解,区区两个贼人,如何能让左相担惊受怕至此。”周若彤先前在天凉城上可是看的真切,兵临城下,血雨纷飞,老头子面不改色,现在怎么会被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 张甫之望着周若彤,老脸涨得通红,显然他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能说,这才憋得难受,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恐那些贼人会伤老夫性命。” “左相也怕死啊!”周若彤脱口而出,秦朗不满的瞪了周若彤一眼,张甫之说:“人生无常,世人大都趋利避害,老夫又如何能够免俗。”张甫之一拱手,朝东方道:“但身为臣子,食君禄,自当为君解忧,为了这江山社稷,哪怕是粉身碎骨,又何足道矣。” 张甫之说的慷慨激昂,若是此番话自周霖宜嘴里说出,不知要换来多少腹诽,但从左相口中道出,那就让人钦佩了。 “那左相为何还?”周若彤问道,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愿为朝廷粉身碎骨,但眼下老夫还不能死,否则有负圣望啊。” 周若彤已经猜到了什么,联想到先前厨房内秦朗的告诫,再到宫中皇后发疯似的找东西,再到今日左相肺腑一言。是了,皇帝易储了。 周若彤眼睛一转,想道,那物想来极为重要,若是能先一步得到,岂不是大大有利不久之后的党争,念及如此,她就笑道:“晋王府能得左相光临,势必蓬荜生辉。” 张甫之刚想道谢,却被秦朗打断道:“此事不可?” 张甫之纳闷道:“瑞王,为何不可?” “若是你去了晋王府,一则坐实了贼人的猜测,那物就在你身上;二则岂不是将祸端带去了晋王府。” 周若彤嫣然一笑道:“现在府上有王爷坐镇,晾他宵小之辈也不敢乱来。” 张甫之摇了摇头,“的确不妥。”转而他望向了秦朗,目露精光,说道:“不然我到瑞王府来吧。” “不行。”秦朗干脆的拒绝道:“若是你来了,岂不是把贼人也引来了,到时候你我一块倒霉。” 舅舅何时如此胆小怕事起来,周若彤暗中揣度,方才那话不像是见惯风浪的大梁将军呀,张甫之点了点头,说道:“瑞王所言甚是,若是老夫遭有不测,贼人断不会想到瑞王这里还有一份。” 周若彤当下满脸惊讶的望向秦朗,秦朗点了点头,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然后说道:“左相不必担心,你不比他人,身份特殊,无论是谁,都不敢妄动。但为了以防万一,也不得不做些准备。晋王府上高手如云,让若彤调几个与你即可。” 说着,两人将目光落向周若彤,周若彤知道,秦朗说的是暗卫。周若彤手上有暗卫,乃是皇帝密赠,算是周若彤手上一张隐藏的王牌,没想到连这事秦朗都知晓。 凤仪宫内,皇后,太子,太子侧妃,右相,顺王围坐一团,周霖宜将官帽放到了桌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根本没见着什么易储的圣旨,会不会是那老太监欺骗我等。” “不可能。”皇后斩钉截铁道:“若是欺骗我等,也是受了皇帝的意思,老皇帝又何必杀他。” “娘娘此言差矣。”顺王说道:“皇兄他为人向来不拘小节,为达目的,损失一个内侍统领又如何?” 闻言,众人都不说话了,帝皇心术,平衡之道,取舍之理,众人皆知,老皇帝深谙此道。唯有太子侧妃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皇叔此言,若琳不敢苟同。” 周若琳起身,环视了一眼周围众人后,说道:“小女虽不才,却有一点妇道之言请各位长辈指教。这其一,父皇将丹书铁劵法与皇叔,此物,想来大家都是知道做什么用处的。皇叔身为皇室,已极尽荣华,此物于皇叔不过锦袍绣花罢了,但父皇还是给了皇叔。诸位,试想一下,若是父皇当真打算让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还用得着给皇叔此等保命之物吗?” 周若琳一席话,既点明了此中厉害,又拉近了顺王和太子的关系。言外之意,若是太子当了皇帝,势必感念皇叔恩泽,那么顺王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绝无在发丹书铁券的必要。 “这其二,乃是父皇削去秦朗军权一事。明升暗降,让老秦家没了军权,看似是对萧成渝一脉的重重打击,但改朝换代历来讲究一个平衡之道,新皇登基,必定先搬倒朝中大臣树立威望,若是太子殿下登基,首要打击的正是辅国公一门,可现在辅国公交了权,若太子登基,推翻他易如反掌,如何在有这杀敌立威之事。 反观若是萧成渝得登大统,老秦家将凭借周若彤荣登皇后宝座而变成连皇室都无法动摇的庞然大物,父皇此举,正是为了萧成渝今后铺路啊。” 太子侧妃一席话,让众人骇然,周霖宜虽不满女儿如此悲观,可也不得不说她说的对。太子坐在檀木椅上,没好气道:“事后诸葛亮!既然父皇已决定易储,现如今,我等该如何。” “父皇易储,却秘而不宣,正是害怕我党势力庞大。现在萧成渝的人都不在宫中,朝中有父相把持,皇室有皇叔做主,秦朗的军权又交了,父皇现在又卧病在床,无法威慑朝堂,恐怕周若彤翻了天也难以撼动太子威势。” “以你这么说,我等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等圣上归天即可。”周霖宜说道。听到圣上归天二字,皇后下意识的眉头一皱,顺王则不满的瞪了周霖宜一眼。 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父皇乃是历代少有的明君,行事定然自有主张,张甫之乃是父皇极为器重之辈,想来那易储的圣旨必定在他那里,定当先下手为强。” “以本王看,此事说不定也是个疑兵之计。”顺王望了眼众人,见众人都望向他,这才说道:“皇兄做事向来稳妥,正所谓狡兔三窟,张甫之无权无势,虽为文坛领袖,但我等若真想动他,也是易如反掌,我看,要真有圣旨,可能还在勤政殿。” 众人点头,皇后说道:“为求稳妥,当下还是做好两手准备,救国公府继续探查,由本宫安排,至于圣上那里。”说着,皇后望向众人,众人皆不敢对视,开玩笑,到勤政殿翻东西,皇帝还没死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后望向周霖宜,说道:“右相!圣上一向对你恩宠有加,此事?”周霖宜露出了苦笑道:“娘娘呀,您就饶了我吧,这勤政殿,可是名副其实的龙潭啊。” 皇后暗骂没骨气的东西,但现在还用得着他,也不宜撕破脸皮,也就不说什么。顺王起身道:“皇兄那边还是我去吧,真有个不测,想来皇兄看在往日情分上,也会饶了我罢。” 若说往日情分,除了故去的昭云贵妃,皇帝似乎真不和什么人讲情分。秦朗,打小的拜把子,他说收权就收权;张甫之,国家真正的栋梁,他说不重用,就不重用。孤家寡人,何时念旧,但顺王不一样,顺王把皇位让给过他。 雨夜,顺王来到了勤政殿门口,门前侍立的御医走去,“顺王殿下!”顺王点了点头,“连日来劳烦老大人了,今日,两位暂且退下休息吧。” 两个御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这?”另一个道:“我等奉娘娘懿旨,再此恭候,以保龙体安康,这样离去,恐为不妥。” 顺王皱起了眉,冷声道:“这是娘娘的意思。”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能够坐镇勤政殿的太医都是皇后的人,顺王和太子走的近,他们不宜得罪,就说道:“我等告退。” 顺王走入勤政殿,将左右的内侍唤来,轻声道:“皇兄旧病不起,我心中甚为难受,今夜有我在此看护,尔等退下,若有事在召见尔等。” “是。” 顺王来到老皇帝塌前,见熟睡中的老皇帝眉头紧蹙,干涸的嘴唇不断地震颤着,那憋下去的胸膛里吭啷吭啷的响着,喉口自鼻腔窜动着粗重的菏嗬声。 顺王大小一块长大,见此情景,竟留下热泪,他不敢动声,掩面低语道:“你这般英雄人物都只有如此下场,真是让人心痛啊。” 说罢,他就不在皇帝塌前多做停留,悄声的走到了皇帝往日办公的桌案前,他将一本本经史子集翻开,又移动了一个个白瓷珐琅彩,然后在书架后摸到一个暗格,他小心的捧了出来,接着昏暗的光芒看清了此物后差点一个不稳将它摔在地上,那是大梁的传国玉玺。 他怔了怔,然后又将传国玉玺重新归位,左右都已寻遍,仍旧不见易储圣旨的所在,他望了眼老皇帝的卧榻之处,眼中露出了踌躇的神色。 他跪在塌前,虽极力克制,可双手任然忍不住的颤抖着。老皇帝在睡梦中疼的哼哼着,他回手擦了一把汗,然后将手深入卧榻之中,丝滑的质地触及指尖,他轻轻地一拉,抽出了三尺白绫。 白绫拉到尽头,有一股力量自里面钳制,拉不动了。顺王抬起头,只见侧着身子的老皇帝拉着白绫的另一头,双目悠悠的望着顺王道:“皇弟,你还想要什么?” 第187章:秋前夜 望着突然醒来的皇帝,顺王惊得呆住了,听完皇帝的话,顺王猛地一松白绫,脑袋朝后一摊,双臂展开,朝后仰翻在地,他瞬间翻身跪在地上,爬到了龙榻前,然后拉住了皇帝的手,涕泪具下道:“皇兄,臣知罪!” 皇帝推开了他的手,然后双手缓缓地将三尺白绫拉回。顺滑的白绫在地上缓缓地移动着,像是曼妙的白蛇扭,动身躯。 “先前朕赐给了内侍一条白绫,莫非你看着眼热,也想要一条。”皇帝将白绫缠在手上,冷冷道。 顺王立马重重的叩在地上,眼泪和汗水一道滴落在地,难解难分。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朕连丹书铁券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臣,知罪。”这回,顺王只说自己有罪,连皇兄都不敢称呼了。皇帝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你是有罪,而且还是大罪,欺君之罪。” 皇帝说完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用缠着白绫的手重重的敲打着胸脯,许久后,呼吸声渐渐放缓,他叹了一口气,“朕快死了,已经不在乎罪不罪的了。”他望向顺王,但顺王低着头不敢望他。 “朕赐死内侍,不是因为他有罪,而是因为他有错,背叛朕,便是大错。朕忍你这一次,不是因为你无罪,而是因为你无错。朕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皇室,而朕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皇室。殊途同归,你我心意相同,只是主张不同,所以这算不得背叛。 算不得背叛,自然也算不得有错,所以朕可以忍你这一次。” 顺王闻言,抬起头,伸长了手,长长的一拜,然后说道:“谢圣上不杀之恩。” 皇帝侧着的身子转了过去,平躺在龙榻上,望着上方的黑暗悠悠的说道:“莫要谢朕,该谢谢你自己,刚刚你进来翻东倒西,见着了传国玉玺,若是有一丝心动,此刻只怕是人头已经落地了。” 顺王心里一惊,原来自己进来时皇帝早已知晓,刚刚只是在装睡。他悄悄地回头,见皇帝日常办公的桌案旁正站着一个黑衣人,当下他的额头再起冷汗,原来皇帝早有准备。 “你去吧。你我兄弟二人既然各有主张,朕也不愿与你多费口舌,时间自会见证谁的抉择是对的。” 闻言,顺王不发一言,再次俯身长拜。 走出了勤政殿的顺王,在夜雨中长长的吸了一口冰凉潮湿的空气,胸口胀起,然后缓缓吐出,他摸了摸喉口,脑袋还在,活着的感觉真好。 黑衣人捧着传国玉玺走到了老皇帝的塌前,老皇帝怔怔的望着他,望了一会,露出了苍老的笑容,“未想到,来的竟是你。” “王妃让我去左相府保护张甫之,但我想来,现在圣上更需要我。” 皇帝笑了,“你该听王妃的,王妃说的总没错。” 黑衣人没有辩解,他朝门外望了一眼,然后望向皇帝,伸出空闲的左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是我兄弟,没有他,就没有朕。”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继续望着头顶的黑暗,好像头顶上面有双眼睛在望着他,转而,他又笑了,“秦嫣这厮,不如秦朗,把宫里搅得人心惶惶,终究是沉不住气,女人啊,难成大事!” 黑衣人说道:“大将军秦朗,微臣佩服。” 皇帝转而望向他,调侃道:“你就不佩服朕?” 黑衣人觉得皇帝今夜有些反常,往日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他老实的说道:“也佩服。” “那你是佩服朕多点,还是佩服秦朗多点?”皇帝再问。 黑衣人皱起了眉,主子今夜真的反常,“大将军多些!” 皇帝详作震怒道:“该斩。” “微臣不敢欺君!” 皇帝哈哈大笑,转而化成了一片沉重的咳嗽声,然后定了定神道:“时间会证明,朕比秦朗高明一点。” 黑衣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样的问题,不算问题,他是皇帝,他说比谁高明就比谁高明。接着,皇帝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凤仪宫已经开始有动静了,朕也快死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该对勤政殿的暗卫动手了。” “臣率暗卫与圣上共存亡!” “无聊。”皇帝不满的说道:“你带着百名暗卫精锐去成渝那里吧,朕这里留几个刚收的外围之人即可。” 黑衣人眉头皱起,黑布下的面容显然是惊容,他显得有些着急道:“那圣上您怎么办,就不怕皇后.......” 皇帝打断了他剩下的话,显得颇不耐烦,“朕让你做的事情,你照做就好了。至于皇后,朕活着的时候就没怕过她,快死了,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黑衣人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玉玺,叹了一口气,“臣遵旨。” 待黑衣人走后,皇帝继续望向头顶的黑暗,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无穷的黑暗深处究竟有什么,屋顶吗?天空吗?就像是死了之后究竟有什么,鬼吗?神吗? 或许,一无所有。 左相府内,左相的书房中依旧烛光摇曳,左相一如往日穿着便服在书房内秉烛夜读。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打在屋外的芭蕉叶上,噼啪噼啪;打在檐下的青石上,滴答滴答。 秉烛夜读,听夜雨漫漫,倒也好是惬意。未多久,左相连打了三个呵欠,然后捧着书卷,伏案睡倒。 新建的救国公府很大,围绕一圈更有四个侧门和一个正门,暗合五行直想。东南方向的一处侧门,一男一女各撑着一把黑伞,女子望着不知何时打开的侧门皱起了眉头,对身旁的男子说道:“现在进去吗?” 那男子说:“不急,时候未到。” 书房的门也如东南方向的那处侧门一样,不知何时被推开,竟悄无声息。一阵凉风袭来,将桌案上的烛光熄灭。 轻轻地声响如夏虫低鸣,窸窸窣窣的让人不觉意外。此际正是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炒豆子般嘈杂,这样的声音中夹杂着窸窣的夏虫低鸣,就显得有些奇特了。 摇曳的烛光飘洒着柔和的光晕,书架上印着一个曼妙的身姿,她举起双手,手上的那本;来不及放下的书掉落,噗的一声扬起地上的尘灰。 她不敢动,也不敢转身,因为身后正有一物抵着她的细腰,多年的职业杀手经验告诉他,那是一柄剑,而且是极为锋利的宝剑。 “找什么?”声音显得冰冷无情,和她的一般,但不同的是,此人的声音虽冰冷,却带了七分的威严与贵气。 “你不是张甫之?”一个同样冰冷的女声传来,并不悦耳,冷冷的砭人肌骨。 “找什么?”剑刃朝前在进,刚好刺破了黑衣,刃尖将的森寒透过肌肤传遍全身,刚好达到割破血肉的临界点,仅看对方执剑的姿势,黑衣人就知此人是不下于自己的高手。 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她心中有了猜测,但是高手生死之间,猜测正是明断生死的赌注,她决定赌一把,“周若彤!” 她猛地惊讶的叫道,这个手段并不高明,她又是背对着执剑之人,又如何能够看到身后情形,但周若彤三个字对于执剑之人却意义非凡,他虽知是诈,可这三个字早已烙印在生命之中,难解难分,所以当他明知有诈时,下意识的还是回过头去。 女子趁他回头的一瞬间迅速转身,脚尖轻转,剑刃将她的黑衣割裂,但刚好沿着皮肤转了一圈,没有伤到自己。回过神来的剑客猛地将剑送出,她身子朝又倒去,双手撑地,避开了一剑后两脚踹去,剑客后仰,已经失了先手。 女子见剑客后仰,趁势朝右方的窗户跃出,然后一个翻跃,借落地的后劲一下子窜上屋顶,想凭借着雨夜的掩护自屋顶夜遁。 谁知,屋顶上早有人等候,一掌自暗中派来,她觉恶风袭来,身子微倾,头颅避开了凌厉的一记,左肩处一声闷响,嘶的一声,她重新自屋顶落下。 此刻,执剑的剑客也冲了出来,站在雨中,冷冷的望着她,眼中弥漫着杀机与好奇,她认得他,那是她先前刺杀过的萧成渝。 一个身影自屋顶飘落,此等高手又是哪号人物,为何我从未知晓过。这是个面目平常的老者,废了好大劲,她才想起,宫中探查王府之时,有此人的画像,下面的批注只有八字:王府管家,极受重视。 当时她只关注了前四字,现在想来,是自己失误了。 “你是皇后身边的人?”东南方向,两个撑着宽大的黑色油纸伞的人出现在了雨中,两人她都认得,瑞王秦朗和晋王妃周若彤。 萧成渝见到了周若彤,脸上眉头皱起,“你来作甚么,不是让你在府上好好呆着嘛。” 周若彤拌了个鬼脸,黑衣人抓住了这个时机,一个箭步就朝周若彤冲去,“若彤当心。”萧成渝急忙叫道。但此时已晚,黑衣人身法诡异,片刻间已经来到了周若彤身边。 她选的对象很对,一个是王府雪藏的绝世高手,一个是王爷,受伤的她从那边出手突围都是死路,但是如果擒住了周若彤,就等于擒住了那两人。 但她还是失算了,因为周若彤身旁的男人,这个对象她选的不对。她的身法很快,快的众人来不及反应,秦朗的动作很慢,慢到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取剑拔剑。 寒光一闪,哪怕她极速转换了方位,右肩上还是受了一剑。她不明白,秦朗的剑何以快至如此,其实不是秦朗的剑快,而是秦朗的脑子转的快,在他和周若彤踏入场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当那女子望向周若彤,他已经开始拔剑了,所以正如他泡茶烹调一样,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黑衣女子抬头望天,想道,今夜这场雨落完,就该入秋了。 第188章:雨淋漓 第二日的雨果然转小,淅淅沥沥的,虽不如夏日骤雨来的迅疾,但那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淅沥的寒雨将裹杂着凉风打下了梧桐落叶,立秋立秋,秋来了。 立秋者,七月节也,分三候。初候,凉风至。二候,白露降。三候,寒蝉鸣。眼见着雨小了,淋漓的细雨洒的并不痛快,但细细的凉风却吹的人脸颊生疼。 周若彤在屋内点起来银碳,想来一年时节过得也快,竟大半有余倏忽而逝。萧成渝有些不满的望着周若彤,说道:“昨夜,为何放跑那贼女!” 周若彤知道萧成渝不是在责怪自己,她双手放在火炉上烘烤,“这秋也是,往年见还留有盛夏的暑气,今年一到,就是寒秋。” 周若彤烤完了手,以细丝帕轻轻地擦拭了手上沾染的细灰,然后望向萧成渝道:“王爷莫要怪罪,许是舅舅失手。情况危急,哪怕是大将军,也不敢包万无一失。” 萧成渝道:“你莫要瞒我,我比你那舅舅虽武艺高了一些,但心算之本事是比他不过的。那贼女先前现身,你舅舅早已算准,临近关头却只是伤了她右肩,吓退了她,自然也是先前算好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个王爷表明高冷,实则乃是心细之人,瞒不得的,她说道:“王爷的疑惑,本王妃也有,昨夜我曾私下里埋怨舅舅,为何放跑了那贼女,舅舅只是微笑,被我再三逼问,才说道,那人明显是皇后的人,留她给皇后带个口信,好留个警告。否则皇后今日派这个,明日派那个,我等岂不是要天天蹲在左相家的后门口?” 萧成渝脸色顿时放缓,此事虽不算大事,但也足见了秦朗的心细。派出的杀手时时不归,皇后势必再派新人,如此一来,他们倒全被张甫之给牵引了注意力,当下时机,自然要全副心思应对宫中变化。 “你为何先前不明言呢?”萧成渝纳闷道。 “这不是怕王爷嘛!”周若彤嬉笑道。 萧成渝知道,先前中原赈灾之时,皇后遣杀手杀他,那时他一心赈灾,猛地受此大难,自然是措手不及,当众之下出尽洋相。以萧成渝此等孤傲要面子之人,如何放得下这口恶气,势必要擒了那贼女以报先前仇怨,周若彤正是吃透了这一点,怕他怨恨秦朗,才有此言,果然是贤女。 萧成渝露出了调侃的笑容道:“你会怕本王?” 周若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不是怕,是在乎。” 萧成渝顿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本王也在乎你。” 周若彤祥装哆嗦道:“快别说了,肉麻!” “王妃好没道理,你先挑起的,倒怨本王肉麻了?” 周若彤闻言,懒得搭理他。往小炉中又夹了数枚银碳,这银碳也不知是萧成渝从哪里寻来的,点燃后无色无烟,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清静安神。 萧成渝猛地一把握住了周若彤的手,用不容反对的语气说道:“王妃,本王现在有要紧的事与你说。” 周若彤见他说的严肃,心里暗自纳闷,不知她会说些什么,“王爷但说无妨,本王妃一律照办就是。” “此言倒是你说的,今后不许反悔。” “不反悔。” “好。本王要你今后不论发生何事,不得再介入这宫廷党争,一切有本王处理应对,你就待在晋王府不要出去。” 周若彤当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此刻暗流即将浮出水面,局势愈发的混乱起来,王爷担心母子安危,不想周若彤过多的插手此事。这才有刚刚那干巴巴的要求,这个王爷,都成亲近两年了,还是如此傲娇。 周若彤又想,党争如此恶劣,周霖宜那骑墙派乃是混迹于朝堂上的老江湖,太子自顾采薇死后心性大变,残暴不堪;更有心机了得的周若琳从旁辅助,还有皇后在暗中虎视眈眈,王爷一人哪成。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答应你不得,既成夫妇,凡事当共同进退。前方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周若彤跟着王爷,刀山也上得,火海也下得,这才不违夫妇之约。” 萧成渝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得遇佳人,才知世间锦绣山河不抵你回眸一笑。若你母子二人有个闪失,这万里江山,要他又有何用?这皇位龙椅,坐上了又有何趣?” 周若彤知他说的真心,先前皇争位,乃是为了保护临阳公主和齐王,现在临阳嫁给了秦成,齐王的秘密大家也心知肚明。弟弟妹妹长大了,各有出路,他做兄长的只能旁观。 现在他争皇位,不是真在乎那权力顶端,若是那样,他萧成渝倒不是萧成渝了。他有家了,一个人毫无牵挂,潇洒自在,现在有了爱人,不争则家破人亡,他付不起那个代价。 周若彤将玉手放在他的唇间,动情道:“若你用一生守我一世痴情,我便用一世护你一生安好。” 萧成渝闻言笑出了声,“王妃说话,全不像个女子,倒像个男儿。” 周若彤离了他的怀,道:“怎么着,你还不愿了?” 萧成渝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愿,怎的不愿,这样的王妃,打着灯笼都难找。”说罢,萧成渝望着怀中佳人,眼中柔情似水,他低下了头,双唇相合,然后深情的说道:“今日,我为夫,你为妇;日后,我为皇帝,你为皇后;五十年后,我为老翁,你为老媪。不言来世,此生白头。” 听到萧成渝的深情表白,周若彤感动的又想哭又想笑。这时候,腹中突然一阵疼痛传来,周若彤的柳叶眉打着旋儿凝成了一团,“哎呦!” “王妃怎的了?”萧成渝立刻握紧了周若彤的手关切道。 周若彤在萧成渝的肩上轻轻地一拍,嗔怒道:“还不是腹中胎儿如他爹一样,没个太平。” 萧成渝闻言,笑了起来,周若彤也笑了。同炉烤火,相依相偎,人生还有何求? 入夜,只能平躺着的周若彤始终难以入睡。今日王爷一反常态的柔情似水,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党争即将进入最关键的时刻,一个不慎,就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王爷正是知道此间利害,才倍感珍惜起家庭温馨起来。 萧成渝翻了一个身,侧身望着周若彤道:“王妃也睡不着?”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然后说道:“已有五六月了,常言道,怀胎十月,怕是要降生在隆冬肃杀之中了。” 萧成渝摸到了周若彤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知道王妃担心的是什么,就说道:“莫怕,天塌下来,有本王呢。” 周若彤扭过头去,对他露出了微微一笑,“天塌下来,我与你一道顶着。” 入了秋,周若彤的肚子日渐隆起,这是新生命在孕育;入了秋,老皇帝的身躯日渐消瘦,这是老生命在消逝。 新生命的孕育,需要时间,在面对这个新兴的世界,他需要做好准备。旧生命的消逝,也需要时间,他需要告别这个世界,甚至是怀着自私的心里将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一部分一道带走。 皇帝渐渐地开始神志不清了,守在门口的近侍和御医经常可以听到一些妄语,什么护国公啦,朕对你不住;什么昭云贵妃啦,朕找你来了.......这些含混不清的话里每一句都蕴藏了那个时代的秘密。 老去的旧日时光在神识涣散的老人口中以妄语的形式喊出,这或许是他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方式,或许也是这个世界向他告别的方式。告别,向来是相互的。 皇后有些着急了,瑞王自打那次偷偷地去了勤政殿搜寻圣旨后,回来只说没有,其他的什么都不肯多言。而她派出去的凤刃竟然深受重伤归来,现在还卧床不起,这道关乎太子命运的杀手锏依旧没有寻得,让她如何不急。 立秋过了,这一候是凉风至,这二候是白露降,终于雨停了,御花园里的枯草尖吊着几滴水珠,不知是残雨还是新露。 在一个不知是残雨未消还是新露刚降的夜晚,皇后重重的一拍桌子,太子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周霖宜克制不住的打着哆嗦,顺王盯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周若琳起身来到皇后的身边,“动手!” 当夜,皇宫内发生了一场大事,勤政殿内出现了刺客。 这刺客还不是一个两个,有数名,当孙殿青闻讯赶到之时,刺客皆已伏法,那些近侍宫女太监连同门外守夜的两名御医都惨遭遇害。 万幸的是皇帝无事。皇后听闻此事后,大大的将孙殿青责骂了一顿,然后下令厚葬了内侍御医,再之后,皇后秦嫣说担忧圣上安危,愿日日与圣上守夜。 自第二日起,皇后也搬进了勤政殿。虽说此事不合礼法,但现在周霖宜协同六部尚书和太,子党把控朝政,顾之章孤掌难鸣,罕见的是竟连张甫之也没有说什么。 勤政殿出现刺客一事还是传入了宫外,萧成渝望着满园那冷冷的秋色,说道:“皇后动手了啊!” 雨又下了,下的依旧是淅淅沥沥,这是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第189章:三候,是寒蝉鸣 勤政殿刺客一事,明眼人都能看的明白,皇后是想借此牢牢地控制住皇帝。这个关键时刻,皇帝毫无反抗之力,谁能控制皇帝,谁将立于不败之地。 萧成渝与秦朗在茶席间相对而坐,萧成渝放下了手中喝干的茶碗,问道:“若是想控制勤政殿,何必要费如此周折,内侍宫女太监连同御医在内共三十来号人物,罔造杀孽。”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皇后也想平静的控制勤政殿,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皇帝不是虫是龙,哪怕奄奄一息,又岂是寻常人能够随随便便就能把控的住的。” 萧成渝望着秦朗新舀出的茶汤,皱起了眉道:“大将军的意思是,皇后借此对暗卫动手。” “若想控制皇帝,暗卫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可怜那么多为皇家卖命的英雄好汉了。 窗外的雨停了,新露降,中秋寒,李贤妃换上了袄子,与禁军大统领漫步在御花园中。自打皇帝病重以来,东宫凤仪宫都忙着对付晋王,三宫六院的其余妃嫔人人自危,又有谁如李贤妃一样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来漫步御花园。 “皇后那边已经有所行动,娘娘不着急?”孙殿青问道。 在前的李贤妃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望着孙殿青嫣然一笑,“这勤政殿,毕竟还是宫里的勤政殿,秦嫣那厮以为控制了勤政殿,控制了皇帝就胜券在握了,殊不知,这宫中事,自当是谁控制皇宫,谁的话语权更大。” “娘娘说的是。” 李贤妃的素手攀上了孙殿青那厚实的胸膛,点着朱砂红的额头贴近了孙殿青的脸颊,薄唇亲启,呼出一口热气在他的耳根。孙殿青哆嗦了一下,感觉整个身子骨都酥,麻了。 “至于这宫中,本宫倒也不急,不是有将军吗?” 孙殿青一把揽住了李贤妃,见此下无人,草木又盛,就将她拦腰抱起,然后说道:“娘娘所言甚是,本将军为娘娘马首是瞻。” 咯咯的欢笑声在丛林间回响,闹醒了懒睡的夏蝉。他们没赶上夏日的热闹,破土而出后将是寒秋的子民。秋也在等它们,三候,是那寒蝉鸣。 秋在候,所有人都在候。 等候,有时候换种说法是准备。 御花园的春,光在肃杀的凛秋中显得不合时宜,倒是凤仪宫的阴寒始终暗含着这秋日氛围。周霖宜,太子,太子侧妃,皇后,顺王近来常常齐聚一堂。皇后从勤政殿与凤仪宫两地跑,终归还是有些劳累的。 秦嫣一扫脸上的倦容,再次露出了精明的神色,“各位可都准备妥当了?” 顺王说道:“保梁和保君已受我急召,想来不日即可抵京,但那孙殿青毕竟是李贤妃那边的人,把持京城禁军数年,也是根深蒂固,本王恐那犬子压不住阵。” 皇后一声嗤笑,“她李贤妃那贱,人是什么样的腌渍泼皮,也敢与本宫一较长短。” “孙殿青不足为虑,但晋王那边不可不防。”太子侧妃周若琳起身说道:“秦成领守城军马数万,一旦闹将起来,也是心腹大患。” 皇后陷入了沉思,李贤妃可以不必在乎,但晋王萧成渝,晋王妃周若彤,瑞王秦朗都不是善茬,这边由不得他不重视。 “京城守城的军马有多少?”皇后问向周霖宜。 周霖宜说:“兵部记录在册者,拢共六万人马。” 闻言,皇后的眉头皱起,皇宫禁军原数六万,后国难时一半交给了张甫之。天凉一役,甚是惨烈,原般人马本就没带回多少,剩下的大多又牢牢地把控在了孙殿青手上,六万的护城军在秦家手上,确实是心腹大患。 “能不能把秦成调走?”皇后问道。 “难。”周霖宜摇头道:“这是圣上亲拟的圣旨,哪怕是娘娘干预,加上顺王,秦朗也必定不愿。” 到这时候,在场的众人才明白秦朗不惜以儿子的前途做代价,掉他戍守京城,原来是走了这么着狠棋,真是棘手的很。 周若琳见众人没有主张,说道:“若琳斗胆一言,不知可行与否。” 皇后的眼睛一亮,喜道:“讲。” “那秦成的军权自是父皇交与他的,那就让父皇收回好了。”周若琳冷冷道。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道:“圣上下的决断,如何能够回心转意。就是有那心思,圣上现在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如何还下得了圣旨?” “就是手不能动,口不能言,这圣旨才下得。”皇后露出了狡猾的微笑,先朝周若琳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朝顺王望去。 顺王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皇后现在想要传国玉玺了。顺王想起了先前那晚偷盗圣旨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当下严词拒绝道:“此事本王不同意。” 见顺王一脸坚决,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本宫也不强求皇弟,但此间干系重大,烦劳王爷跑趟瑞王府,传圣上口谕了。” 顺王懂皇后的意思,如果想传圣旨,传国玉玺的印章必不可少。若无传国玉玺,只能传口谕,现在皇后控制了勤政殿,还不是她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瑞王未必会听,故而这传信之人尤为重要,在座的,只有顺王最合适了。 “那本王就走这一趟了。” 萧成渝和秦朗正在书房喝茶,忽听门外来报,说是御史大夫顾之章来了。秦朗露出了微笑,对萧成渝道:“八成是寻你来的。” 萧成渝也笑道:“皇后动手,一出手就是控制勤政殿,顾之章那厮也坐不住了。” 果然,顾之章一进门,见四下没有外人,直言道:“皇后借刺客之名,牢牢控制了勤政殿,此事两位王爷知不知道?” 秦朗给他舀了一碗茶,道:“大人莫急,坐下喝口茶汤在慢慢道来。” 顾之章坐下,萧成渝冷声道:“皇后太子狼子野心,昭然若知。” 秦朗微微一笑道:“皇后也是急了。” “老夫更急啊。”顾之章猛灌一口茶汤,也不介意苦涩道:“现在勤政殿被皇后把控,圣上病重,那还不是她秦嫣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成渝皱起了眉,说道:“这也是个麻烦。”转而他望向秦朗道:“以瑞王高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秦朗放下了手中的茶匙,说道:“等。” “等?”顾之章一下子蹿了起来,“都火烧眉毛了,还等?” 秦朗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说道:“以我看,圣上还能撑段时间,皇后的手段还没全然施展,我们等她用完了在说。” “那还来得及吗?”顾之章重又坐下,不满的说道。 “用完了,才叫无计可施嘛。”说完,秦朗哈哈大笑,顾之章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萧成渝问道:“以瑞王之意,下一步皇后会如何。” 秦朗单手端起茶盏,说道:“我要所料不错,她该收我那犬子兵权了。” 话音刚落,门外在来人报,说是顺王来了。秦朗顿时露出了笑容,“说曹操曹操到!” 秦朗在正厅接待了顺王,这一则符合礼法,二来他也不想让顺王知道顾之章和萧成渝在他府上。他不动声色道:“王爷此来,所谓何事?” 顺王一拱手道:“先前宫中闹了刺客,不知瑞王有无耳闻。” “倒有耳闻。”秦朗故作关心道:“圣上无事吧。” “无事。”顺王说道:“但我担心圣上龙体安危,原本这皇宫禁军六万有余,没出过什么事,现在只有三万就出此等大事。本王看来,圣上龙体乃是头等大事,故想调遣守城军三万做宫内禁军用。” 守城军满共不过五万,这顺王是狮子大开口啊。瑞王假意皱起眉头道:“这守城军马是先前圣上所下圣旨,擅自调动,恐为不妥。” 顺王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他突然正色道:“此事,本王已奏明圣上。” “可有圣旨?”秦朗淡淡的问。 顺王就知道他会来这么一招,就说道:“没有。只有口谕。” 秦朗露出了愁容,假装在思考踌躇,顺王当下怒道:“怎么,瑞王信不过本王?” 秦朗赔笑道:“王爷哪里话。既是圣上旨意,那就照办即可。”顺王想长舒一口气,但怕被秦朗察觉,只能憋在肚子里,他起身道:“既如此,本王也就不叨扰了。” “我送送王爷。”秦朗也跟着起身,顺王自然不让他送,但秦朗坚持送到了门口,在门口,他对顺王施了一礼道:“王爷,凡事当以大梁社稷为重啊。” 顺王知他话里有话,也不多问,就回道:“理当如此。” 望着顺王离去的背影,秦朗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向来不与人争斗,怎的都怕我。 顺王带着好消息回来后,凤仪宫的众人都是神情为之一振,但唯有周若琳神情不善,愁思涌上眉头,皇后看到了,就问道:“太子侧妃还有何事担忧?” “宫中虽掌控了,但天凉郡离此较近,那天凉郡郡守可是萧成渝的人啊。” 闻言,众人又是一盆冷水浇头。自打国难之后,天凉郡极受重视,戍守兵源加大了一倍。若是真的大闹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成渝若是做不成皇帝,造反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190章:秋半 见众人脸色阴沉,唯有皇后和顺王面不改色,太子起身,冷声道:“若是敢反,我将他们杀个干净不就好了。” 皇后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若是整个大梁皆反,你难道全杀光不成?” 太子不再说话,在他心里,不从的杀了即可,剩下的,自然会服从。起先皇后对于儿子的改变颇感欣慰,但现在,她觉得有些害怕。做皇帝的,哪个不冰冷无情,所谓孤家寡人,如果没有坚,硬的心肠,那就真的是高处不胜寒了。 但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取舍果断的明君,但太子显然是果断过头了,而且不是取舍,是杀伐。将来太子也是要进祖庙面对列祖列宗的,他不能在祖庙里被后世评论残暴无度,无良昏君。 顺王说道:“太子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太子殿下毕竟是圣上册封的太子,符合我皇室正统。大梁自立国以来,在外藩王共有十一位,皆以本王和太子殿下为首,本王早已和娘娘商议过,密函请十一位王爷率军进宫,无比在年前赶到。” 周若琳那柔弱的身子不禁颤抖了起来,先前国难之际,皇帝都未动用各路王爷私兵,现在竟被顺王调动了起来,顺王果然好大的力量。 周若琳望了顺王一眼,眼中皆是忌惮。顺王的羽翼太强,在他眼里不亚于昔日的辅国公府,这等人物,太子日后登基也难保不会受他钳制。 顺王的这招后手,正是老皇帝留给他的。昔日辅国公府一门权势滔天,皇家未保宗庙社稷,手上又怎能没点实力,只是现在被顺王用在此处,也不知老皇帝料没料到。 顺王带着圣上口谕前往京城驻防之处调拨三万兵马,自然是遭到了秦成的竭力反对,秦成冷声道:“顺王爷不带圣旨,只传口谕,未免过于儿戏了些吧。” 顺王冷声喝道:“秦成你好大胆,此乃是圣上口谕,你胆敢说是儿戏?” 秦成冷笑,“若真是圣上口谕,烦请王爷进宫禀明圣上,再请一道圣旨来,我秦成认这不尊圣旨之罪。” 顺王顿时语塞,在秦朗那里顺利,到未曾想在这个年轻人这里吃了瘪。老皇帝病重,口不能言,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现在秦成以圣旨卡他,他又怎能真的拿出圣旨来。 顺王气急道:“秦成,本王问你,这三万人你是交还是不交?” 秦成恶声道:“请圣旨来!”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临阳公主来了,她拉过秦成说道:“先前爹爹让我传话与你,这三万人就与他罢。” “当真是父亲的意思。” “我还能骗你不成。” 秦成一拳砸在桌子上,无奈道:“罢罢罢。”然后就将守城令牌丢给了顺王,顺王见了自然大喜,保梁保君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这三万人与他俩,也可以和孙殿青分庭抗礼。 顺王挑选了精兵三万后就即刻赶赴皇宫,城楼上的秦成问临阳,“父亲没有其他交代?” 临阳公主说道:“爹爹说,他要兵,先与他,至于其他,他另有安排。”秦成虽然不满,但父亲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得作罢。 瑞王府上的顾之章听说了秦朗真的答应交出了三万人马,不禁大惊失色,“王爷呀,此事失算,失算啊。” 秦朗露出了爽朗的笑声,“以我来看,已经不错了。皇后没让顺王把五万人都要走,已经够好的了。” “原本我等手上还有五万人,到最后大不了放手一搏,谁曾想王爷你一句话,就把这最后的保障给葬送了。”顾之章急的都快哭了。也难怪他不急,若是萧成渝败了,皇后岂能容他,他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这上面了。 秦朗反问道:“若是不与她,又能如何?” 顾之章语塞了,支支吾吾道:“她还能强抢不成?” 秦朗摇了摇头,道:“顾大人还是不了解皇后,若是我等拿着兵权不放,现在她控制着勤政殿,非说我等抗旨,意图谋反,到时候闹大了,反而不好。” “她敢?”顾之章怒道。 “有何不敢?若是能借此除掉我等,哪怕两败俱伤,她觉得也是划算。现在我等人马还未到,拼不起,所以自然是先隐忍一番了。” 听到“我等人马未到”这几个字,顾之章瞪大了眼,说道:“瑞王还有后手?”萧成渝笑道:“顾大人忘了天凉郡不成?” 顾之章当下恍然大悟,瞬间变得镇定许多,兵权在手,自保已有余,凡事留条退路,这是为政者的基本修养。现在退路已有,剩下的就是如何进攻了,“勤政殿被皇后把持,终归不是善事。” “非也。”秦朗道:“这其一,圣上想让晋王殿下继承大统,已然是决定了。” “瑞王如何敢肯定圣上心意。”顾之章问道。 “这不是张大人都站队了嘛!”秦朗悠悠的说道,顾之章大吃一惊,张甫之向来刚正,不愿涉足党争,若是连他这样的人都站队了,必定不是为了自己利益,显然是皇帝的意思。 有这么个大臣与自己一道,顾之章顿时觉得踏实许多。秦朗继续说道:“但这还不够!” 顾之章老辣之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拱手道:“朝中事,交与我即可,我这就去办。”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就急急的跑走了。 “这个顾大人,倒是急性子。”秦朗笑道。 萧成渝满脸冰凉道:“涉及身家性命,如何能够不着急?” 秦朗摇了摇头,显然对萧成渝的观点不同意,他问道:“成渝,你知我最佩服你父亲的一点是什么吗?” 秦朗没有用“晋王”和“皇帝”两个词,而是用的“你”和“父亲”。显然是讲的贴心话,萧成渝道:“请舅舅赐教。”萧成渝也不称呼瑞王,而是虽周若彤一道称呼舅舅。 秦朗说:“那就是你父亲能够把臣子的利益与大梁的利益融合在一起。所以哪怕是周霖宜那等自私之人,国难之时也殚精竭虑。” 萧成渝明白了,他这是在传授自己帝王之道呢。虽然秦朗没做过皇帝,又不在朝中,可老秦家世代辅佐皇帝,这心里,自然有本明白账。 萧成渝站了起来,望向屋外道:“已入深秋,想来隆冬也是不久了。不知父皇能不能挺到年关。”萧成渝的话里饱含着凄凉,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父皇。 秦朗随他一道站立,说道:“生死自有定数,王爷不必过于伤心。” “唉。”萧成渝叹了口气道:“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此等时刻,当是儿女相伴膝下,共迎生命的最后时光,可这皇宫内院,红墙灰瓦,九曲绵延,皆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秦朗笑了,“你父皇操劳了大半辈子,才觉得累了,你这还未登基,倒先觉得累了。” “本王断不会成为我父皇那种人。”萧成渝坚定道。秦朗点了点头,但在心中哀叹,当年你父皇年轻时,说的又何尝不是这句话。 深秋已到,寒蝉凄切,周若彤换上了棉衣,却觉得更为不便了。怀胎之人,事事不变,又恰逢此等乱局,也是天意。 周若彤望着鼓腹,喃喃道:“盼只盼你生于太平世道,一生平安喜乐,莫叫这世俗污秽染了你那纯洁之心。” 春华自屋外走来,见王妃自言自语,就笑道:“王妃对小王爷说什么哩?”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个也叫他小王爷,那个也叫他小王爷,本王妃若是生个女,岂不是让大家大失所望?” “王妃这是哪里话,生男生女,我等皆欢喜呢。生个男孩,如王爷般英俊潇洒;生个女孩,如王妃般温柔贤淑,若是生个一男一女龙凤胎,那更是美美的了。” 周若彤笑骂道:“你这丫头,又给本王妃施加压力,生一个还不够,你到要本王妃生一对。” “一对哪够呀,得一堆呢。”春华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 周若彤转而踱步来到屋外,定睛望去,园子里的花都枯了,空留干巴巴的枝头。秋露繁重,虽洁却寒,老木上时不时响起零星的三两蝉声,叫的凄厉,让周若彤的心也一道跟着感伤起来。 自二十一世纪穿越以来,斗柳姨娘,嫁萧成渝,受一品诰命夫人,两年来,荣华富贵,亲人离世,父女反目,王党争斗,国难未及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让她的心性开始了转变。活了两个人生的她,突然觉得累了。 萧成渝将一件棉袄披在她的身上,轻声问道:“王妃想什么呢?” 周若彤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我在想呀,王城如海,活着倒是劳累。若是能够借居溪上茅屋,看花听雨听风。你我两人相伴清风明月,倒是快活的很。” 萧成渝的手掌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如何是两人,许是三人四人呢。” 周若彤噗嗤一声乐了,转而又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正是有了他们,想退才退不了。腹中胎儿,既是上苍赐予的礼物,也是上苍交代的责任。 没两日,就要到中秋了。 中秋团圆夜,八月十五,一年已行过大半。老百姓不管你宫中如何的尔虞我诈,这团圆一事乃是人生少有的大事,自然不可轻易敷衍了事。 晋王府的大红灯笼挂了起来,厨子采购了精良的面粉,为月饼而准备。京城中的各大富商皆送来了奇珍异宝,作为中秋贺礼。 秋,是收获的季节。是一年准备完成的时节。 秋过,则准备入冬了。 第191章:强入宫 中秋佳节,本就是团圆之日。原本值此佳节,皇宫内也该盛大一场。往年,皇帝都会带领诸位皇子嫔妃等人祭拜月神,然后一道吃月饼,赏月饮酒,吟诗作对,之后在宴请群臣,好不快活。 奈何到了今秋,皇帝病危,宫中也无人敢提此事。皇后明确告知,皇帝养病,贵在清净,不可喧嚣嘈杂。 之后,皇后又在勤政殿设下佛堂,终日里跪在勤政殿吃素念佛,说是为圣上祈福。皇帝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但也没什么力气说话,所以自然也是懒得说话。 皇帝懒得说话,又加上梦中总有呓语,众人都觉皇帝已经神识混沌,口齿不清,快撑不住了。有人窃喜,有人忧伤,有人惊恐。皇后望着病榻上的皇帝,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自打她入宫起,两人自相爱到相杀,是夫妇,是爱人,是敌人,也是朋友。 现在,那个纵横了大半辈子的皇帝要走了,皇后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但她很快就将这种感觉强行抛却,事到如今,自己可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若是换做皇帝,绝不会心慈手软,她心里透亮。 瑞王秦朗主动去了晋王府登门拜访,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晋王夫妇与瑞王分宾主落座后,瑞王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此次前来,不为别事,正是为了这中秋进宫面圣一事。” 进宫面圣?萧成渝和周若彤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皇后把持着勤政殿,现在更是连佛堂都设在了勤政殿,她肯放他们进去才有鬼。 “只怕皇后并不愿意。”周若彤叹道。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中秋团圆夜,老皇帝又病入膏肓,于情于理,她都没有阻拦之理。” 萧成渝道:“值此之际,皇后若是会和你讲理,就不会把持勤政殿了。” 秦朗再次摇头,说道:“这次,皇后拦不住。第一,她没道理;第二,百官也想见皇帝。” 周若彤多精明的人儿,立刻反应过来了,说道:“是左相要见皇帝?” “确是张甫之提的意见,我也赞同。皇帝临近终途,现在局势诡谲,他又毕竟是你们的父皇,现在不见,可能就没有机会了。”秦朗说。 萧成渝顿时低下了头,脸上划过落寞与哀愁的神色,周若彤知道,朝堂之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但父子人伦,血肉亲情,又岂是冰冷朝堂所能隔绝的开的。仅这一点,萧成渝就与皇帝不同。 周若彤见到萧成渝落寞,自然要满足他的心愿,就说道:“既如此,我等当召集众皇子,舅舅你则负责联络百官,我等一同入宫面圣,料那皇后也阻拦不得。” “此事,你不宜参与。”萧成渝坚定的说道,皇后毒辣,此次贸然逼宫,谁也不知道皇后会作出什么事来,虽说有百官在场,但万一起变,周若彤又有身孕在身,如何能让王爷放心的下。 萧成渝放心不下周若彤,周若彤如何能够放心的下王爷,就说道:“王爷这话忒没道理,我也是皇家的媳妇,怎的许你去,不许我去。” 秦朗说:“若彤怀有身孕,的确不妥,临阳公主贬为庶民,也去不得,就让她陪你好了。” 见秦朗舅舅也这么说,周若彤知道自己去了,一旦闹将起来,涂添累赘,但他依旧不放心萧成渝,就说道:“舅舅和王爷当处处小心,现在宫中皆是皇后的人马,不宜明面上于她冲突。” 萧成渝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与瑞王自有分寸。” 第二日,晋王率领着齐王,恒王等一众皇子,瑞王率领着张甫之,顾之章,六部尚书等一众官员来到了宫外。禁军统领闻讯赶来,孙殿青见到这么一些人,也是顿感头疼,贤妃先前交代,此时不宜与皇后冲突,但这么一堆人,他拦起来也费尽。 他来到了萧成渝跟前,低声道:“王爷,我等也是奉旨行事,别让小的难做。” 萧成渝闻言冷笑,故意大声道:“奉旨,奉的是谁的旨?若是父皇不见我等,烦请将军请道圣旨前来,我等立刻撤回。” 孙殿青脸色一黑,萧成渝这话他没法答。“这是娘娘懿旨!”周霖宜自宫内走出,皇后知道孙殿青是李贤妃的人,怕他故意放萧成渝他们进来,给自己添乱。 “笑话!”张甫之第一个踏了出来,“我等是圣上亲封的命官,何时要受别人旨意?” 张甫之说话毫不留情,周霖宜懒得和他吵,这时候,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六部尚书,当下鼻孔气的冒烟,他走向六部尚书怒道:“怎的连你们也跟着胡闹。”言外之意乃是你们是我的心腹,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六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吏部尚书轻声道:“左相,你先前也没吩咐过啊。” “就是啊。”户部尚书附和道:“一大早,御史大夫和救国公一道前来邀请,说是圣上病重,我等身为臣子,当为国效忠,这回绝不了嘛。” “对啊对啊,回绝不了啊!”其余四人也跟着赞同道。周霖宜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怨我,未提前交代清楚,你们现在赶快带领众人速速退下。” 六人一时间更为难了,现在他们明面上是周霖宜的人,背地里是周若彤的人,可是周若彤交代过,万不可和周霖宜撕破脸皮,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一声冷笑传来:“右相好大的面子,那勤政殿你进得,本王与其他百官就进不得,是何道理?” 周霖宜望去,见是秦朗,心想这个祖宗怎么也来了,一见着他,周霖宜的右脸还觉得疼,他赔笑道:“瑞王言重了,言重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秦朗故意撸起了手腕,周霖宜一见顿时吓坏,这要是当着百官的面再抽他,他也不用在朝堂上混了,他朝后跳了一步,秦朗逼近一步,周霖宜双手不住的摇摆道:“下官是奉旨,奉旨。” “瑞王何必难为右相,此事是本宫的主意。”一个女声传来,众人望去,见是皇后携着顺王,太子夫妇款款而来。 “见过娘娘!”众人施礼。 皇后冷冷的环视了一眼众人,在萧成渝身上多留了片刻,萧成渝以冰冷的目光回敬,皇后不与他争斗,而是望向秦朗道:“圣上龙体欠佳,御医说了要静养,本宫欲求清净,故不过今年中秋。” “中秋佳节,乃是团圆之际,亘古已有这传统,现在众皇子思念父皇心切,娘娘,您看这如何是好啊?”秦朗淡淡的说,皇后对他这话没法接话茬。暗骂他该死的老狐狸。 萧成渝站出,冷声道:“刚刚娘娘也说了,此事是娘娘自己的主张,既然不是圣上的主张,我等自然是入得的。” 这话虽然大伤皇后面皮,但皇后也难以反驳。皇后管得了三宫六院,可无权管这文武百官,否则就是乱政。若是说这是皇帝的意思,萧成渝必定不依不饶的要请圣旨,她又怎的拿得出来,到时候对方当着百官的面反咬她假传圣旨,这就闹大发了。 皇后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肉里,脸上却露出了温柔和煦的微笑道:“既然众皇子一片孝心,百官一片忠心,本宫就陪各位一道面圣好了。” 萧成渝的眉头皱起,他本意是最好私自面见父皇,皇后一道,自然是为了监视。但皇后的话挑不出毛病,他也只得妥协,“如此,倒是麻烦皇后了!” 皇后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朝勤政殿走去。萧成渝多日不见父皇,心忧父皇安危,故不免脚下步子快了些。皇后见萧成渝渐渐地走到自己前面,隐隐的有压过自己的意思,当下也不含糊,足尖轻点,也朝前走去。 萧成渝本无意与她相争,但见这歹妇处处争强好胜,又想起昔日恩怨种种,心中不免怨怼,故也加快了步伐,势必要胜她一筹。 这下子,可苦了两边跟着的人了,渐渐地发现各自的主子越来越快,他们跟不上,竟一路小跑起来。 中秋佳节,皇宫中现了有趣的一幕,幽深的甬道里,皇后领头一队,晋王领头一队,竟赛起跑来。原本好远的距离,没多久就到了。 皇后喘了一口粗气,笑道:“王爷为何必如此着急,现在圣上神志不清,口齿难言,双目难见,王爷进去了,又能如何?” 萧成渝冷哼一声,踏步而入,皇后自然不甘落后,也顾不上姿态,撩起凤袍,迈开长腿,先他半步入了勤政殿。身后的瑞王等人浩浩荡荡的鱼贯而入,然后一见龙榻上的皇帝,就乌拉一声全部跪倒在地。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大多都泪流满面,哀嚎动天,恍如家中老母刚刚离世一般。 反倒是萧成渝显得镇定无比,只是他那宽松的背脊忍不住朝内一抽,又朝外一拉,可知不知的微微抖动起来。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本宫都说了,圣上现在神志不清,口齿难言,需要的正是清静修养,尔等不信,非要强行喧嚣,要气气你那父皇。”先前她还说的是圣上,后来又望向萧成渝改成你那父皇,言外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何事喧嚣?”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悠悠的传来。跪在地上的众人心中猛地一惊。 第192章:帝之将死,其言不善 “本宫就说,皇上需要清净,如何能够喧嚣?”刚说完,皇后惊觉到了不对劲,她回头望去,发现皇帝正撇着头悠悠的望着她。 皇后心里猛地一寒,勤政殿她控制许久,近来更是日日前来观察,时刻留意。皇帝早已神志不清,口齿难言,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现在看来,论起这演戏,她皇后终归是输了一筹。 萧成渝见皇帝醒来,当下激动的喊了一声“父皇!”就朝前奔去,皇后见情况有变,抢先一步奔向龙榻。百官见状,一齐跪倒在地,有哀有喜道:“臣等恭祝圣上龙体安康。” 皇后伏在了龙榻前,眼中挤出了泪水,刚开始还是一两滴,转瞬间已是泪流满面,她柔声哀道:“圣上啊,您可算是醒了。”在百官面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的。 将死的皇帝似乎并不买账,用尽力气叫道:“你给朕起开,朕不要你,朕要成渝,成渝?成渝呢?”皇帝当下叫了起来,虽然声音沙哑低沉,但也足以让底下的官员听个明白了。 六部尚书各自对视了一眼,看来,情况有变。萧成渝闻言直接上前,一把搡开了皇后,眼见皇帝苏醒,百官俱在,皇后咬紧了嘴唇,小不忍则乱大谋,本宫忍之。 皇帝握住了萧成渝的手,萧成渝见父皇竟憔悴至此,罕见的露出了痛心的哀愁,饱含深情而有些凄惨的叫了一声,“父皇,儿臣在这!” 皇帝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朕有事与你说。” 听到皇后要说事。跪在后方的皇后先朝太子望了一眼,眼中满是肃杀之色,太子点了点头。转而皇后又望向周霖宜,周霖宜顿时大汗淋漓,不敢直视,这皇帝还活着呢。 皇帝透过萧成渝见到了皇后的小动作,哪怕已病入膏肓,皇帝依旧是皇帝,在他面前玩.弄心术,这世间还未有人有这资格,他鼓足了力气问道:“皇后,你望什么?” 皇后见皇帝呵斥,顿时双脸惨白,露出了冷汗,尴尬道:“臣妾寻太医来。” 皇帝转而望向群臣,有气无力的说道:“尔等退下,留成渝一人即可。”百官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大半望向皇后,皇帝见状,也对皇后说道:“你也出去。” 皇后见皇帝只留萧成渝一人在场,就是当面宣布新皇也没有百官见证,做不得数,若是皇帝这个时候死了,还好把责任都推到萧成渝身上。念及此处,皇后就同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臣妾告退。” 见皇后领头,百官也退下了。 勤政殿门外,百官分成两撮,一撮以皇后为首,人数众多,内圈分别是太子,太子侧妃,顺王,右相周霖宜。之后是六部尚书,其余官员。 另一圈则以秦朗为核心,左右簇拥着御史大夫顾之章,左相张甫之。顾之章着急的望了一眼里面,说道:“也不知圣上与王爷说些什么?”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道:“但愿龙体安康。” 秦朗脸上看不出表情,无喜无忧道:“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皇后望了一眼勤政殿紧闭的大门,心中冷笑道,皇帝当真是好手腕,连日来假装神志不清,口不能言,骗过了所有人。就算准了这中秋之时皇子协同百官觐见,然后当着百官的面突然醒来发号施令,这时候就算皇后早已控制勤政殿,当着百官的面也不好发作。 太子侧妃担忧的望了一眼屋内,说道:“母后,这?” 皇后冷笑道:“不足为虑,只有他萧成渝一人,还能翻天不成?” 萧成渝握着皇帝的手,皇帝的后头乌鲁乌鲁的响着,然后发出了嗬嗬的声音,显然是痰积胸口,难以吐出。萧成渝察觉到了一样,自胸中取出一块丝帕交与皇帝,皇帝嗬了嗬了的数次后,始终不见瘀痰吐出。 萧成渝见皇帝的脸由惨白涨成通红,又由通红化作暗紫,知他使不上力,就扶起皇帝,找准穴位,暗运巧劲,猛地一拍,一大口黄痰咳出,萧成渝以丝帕接上。 皇帝捧出了淤积许久的浓痰后,顿觉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他大大的吸了几口空气,声音显得比之前响亮了些,“朕要不行了。” “父皇是万岁,说这劳什子事做甚么?”萧成渝轻声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朕要走了,往后这大梁江山就落在你的肩上了,你可做好了准备?” 见皇帝问,萧成渝不说话了,成为大梁的皇帝是他的抱负,现在冷不丁的被皇帝突然提出来,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皇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那朕就再挺两天,让你做好准备再死。”见老皇帝一脸病态,萧成渝突然觉得父皇很可怜。 皇帝并不在意萧成渝的哀怜之色,他说道:“你还记得儿时之事吗?” “父皇说的是哪个?”萧成渝问。 平躺着的皇帝望着屋顶,陷入了往日沉思,“那时你与成坤一道居于宫中,你俩还十分要好。后来一只野猫在宫中御花园生产,留下一对小猫,太子软弱,见之心怜,不顾宫中规矩将其收养。那时我在树下,见你俩还是儿童心性,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萧成渝细细的回忆此事,但那毕竟是穷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隐约记得那时齐王临阳还未出生,母妃尚在,宫中就两个皇子,他与太子的关系的确很好。 只是养猫一事,他倒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他说道:“按宫中惯例,皇子不得私养野猫。”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时候,你也是如此说的。但成坤见那猫可怜,就自己养了起来。后来此事被李贤妃得知,当着皇后的面抱与我,当下成坤心惊,回去就将那猫丢了。” 萧成渝隐约间记得好像是有这档子事,皇帝接着说:“那时候猫在宫门外,尚未有独自猎食的实力。太子自此不管不顾,倒是你每夜悄悄地自御膳房偷了残羹冷炙喂它。” 萧成渝不解,皇帝怎的说起这事,皇帝望向萧成渝道:“自小到大,朕知晓你兄弟二人,成坤看似柔弱,但见猫就生怜惜,不顾宫中规矩擅自主张。之后又将之抛弃,易走极端。而你虽看似冰冷,实则内热,行事虽顾全大局,但有时终归心太软了些。” 萧成渝总算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果然,皇帝说出了心意,“当这大梁皇帝,心不能狠,因为你的心里得装着天下百姓。但是心要硬,遇事当取舍有度。太子心狠,而你心软,朕权衡再三,还是觉得皇位交与你合适,但你要切记,心硬!心硬!不得不硬!” 萧成渝点了点头,皇帝知晓,萧成渝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懂他的意思,他欲言又止,叹道:“你去吧,将张甫之,顾之章,顺王叫进来。” 萧成渝原本想多陪父皇一会,见皇帝宣的不是别人,乃是当朝大员,显然有极为要紧的事要说,就点了点头,他行至门外,脸上的哀容重新罩起冰层,冷声道:“父皇宣御史大夫顾大人,左相张大人,顺王觐见。” 朝中最有权势的人受到皇帝接见,唯独漏了周霖宜,周霖宜望向皇后,“娘娘,这?”皇后当下冷声道:“现在圣上需要静养,如何能够一直接见大臣?要见,也该休息一日,明日见才是。” “这是父皇旨意,皇后想抗旨不成?”萧成渝冷声道。他知道,皇后再被老皇帝算计了一把后还会给他们进宫的机会才有鬼。 皇后朗声道:“本宫虽是皇后,但也是大梁子民,皇帝臣子,也自知这忠言逆耳,一切当为了圣上龙体为最!” “皇后娘娘圣明,我等宁可抗旨,也要保住圣上龙体安康。”周霖宜瞪了一眼六部尚书后也说道。 萧成渝冷冷的望着皇后众人,看来她们是执意不让大臣见皇帝,皇帝似乎等的急了,亦似乎早有所料,竟卯足了力气吼道:“朕要见顾之章,张甫之和顺王,违者,杀!” 皇后脸色顿时苍白,皇帝这一嗓子嚎的有力急了,着实震慑了她,只要皇帝还有精力,不管她如何安排,这皇宫的主人,还是他皇帝。 周霖宜靠近皇后,低声颤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望了一眼顺王,顺王点了点头。 三位大臣在百官的注视下走入了勤政殿,秦朗走向萧成渝道:“圣上没有说要见我?” 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若是换成周霖宜,还有争宠之嫌,任谁都能看出,这个节骨眼上安排大臣觐见,该是安排辅国重臣了。 但秦朗绝非此等追名逐利之人,萧成渝深知他的为人,他说道:“瑞王莫要着急,父皇对你一向信任有加,想来是等会三位大臣结束后单独召见。” 秦朗摇了摇头,“圣上不会见我了。” “为何?”萧成渝不解。 “他怕见我。”秦朗的语气有些寒冷。 萧成渝更奇怪了,他是皇帝,他怕谁,更何况,既然秦朗说皇帝怕他,为何一向云淡风轻的他此刻竟然面若死灰。 “他不止怕,还愧对我老秦家啊!” 萧成渝听完后,不知为何,心里猛地一寒,他继续追问,但秦朗只是摇头,不肯在多说一言。 世上皆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朗知道,这说的是世俗。帝皇高于常人,乃是天子,自然不与世俗相同。 帝之将死,其言不善啊! 第193章:皇后的笑与皇帝的白眼 顺王,张甫之,顾之章一道入殿。临进门前,顾之章瞥了一眼张甫之,皇帝言下之意不言而明,先是召见晋王萧成渝,再是召见张甫之与自己二人,只怕这大统之位,虽未对外讲明,晋王殿下继承大统一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召见的三人也是有意思,顾之章为官多年,虽与张甫之互相不爽,与周霖宜明争暗斗,但为政老辣,乃是朝中干练之臣的代表。 顺王一向儒雅,人称当世贤王,在朝在野名声甚佳,更是皇室之中,除皇帝外的代表人物。 张甫之为人刚正,不知变通,却诗词歌赋,皆为大家,乃是举国文坛领袖,经国难之变,其名声雅俗共仰,可算的上是大梁舆论的代表了。 张甫之和顾之章统一战线,顺王则支持太子,而皇帝只宣三人,其间深意,尤为值得玩味。帝皇心术,哪怕生命的最后一刻,仍要贯彻到底。 顺王乃是皇室,自然走在前面。入了勤政殿,见那皇帝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撑着身子,潮红的脸大口的呼吸着,鼻腔里喷出吭吭的粗响。顺王在心里叹道,以皇帝此时的状态来看,刚刚那声嘶力竭的一声嚎叫,显然耗费了全部心神。若是皇后看透这一点,胆子再大一些,就是不让他们觐见,皇帝绝无气力再出第二声。由此观之,如论心计,皇帝还是高明一筹。 皇帝的高明不在其它,在于对人心的琢磨。对人心琢磨透了,这人性也不过是手上把玩之物罢了。 三人一道跪下,齐声道:“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句话,皇帝忍不住想笑,真是嘲讽的很,但他笑不出来,笑也是需要力气的。正是他笑不出来,才更觉可笑。可笑而笑不出,顿觉荒谬,世间多少事皆是如此,将死之时才悟透,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抬眼望去,首先将目光落向张甫之身上,然后言道:“左相,朕先前问你之事,如今可有答案了。” “臣?”张甫之跪拜在地,脸上扭曲着的愤懑恐惧和惭愧踌躇随着苍老的皱纹现出沟壑。顾之章心中惊讶,皇帝让张甫之思考何事?这个老张口风够紧的,都是同船之人,自己竟一点不知。 皇帝用手拍了拍床沿,身为帝皇之姿,此等行事颇为不雅,但也足见皇帝的着急与气愤,他怒道:“朕都快死了。” 听完这句话,三人心里都是一惊。张甫之咚的一声重重的叩在地上,拖着哀腔道:“臣与圣上同言!” 皇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轻轻地一翻倒在龙榻上,三人大惊,以为皇帝归天了,赶忙奔涌向前,扶着龙榻,三人才发现皇帝那冰冷的眸子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眼中再无先前的踌躇和着急,现在,他又是皇帝。 等了许久后,在外的诸位大臣皆心中骇然,太子侧妃朝皇后望去,只见皇后的眸子冰冷而无情,像是掩藏在草丛中许久的巨蟒终于按捺不住而腾起舌头,吐出信子。 她又望向萧成渝,萧成渝目光坚定,只是比起先前周若彤出嫁时少了一些狂傲与冰凉,再想起太子,周若琳知道,自己一心与周若彤比个高低,在这方面,自己已经输了。萧成渝眼中竟然带着柔情。男人的温柔,有时才是真正的强大。 她又望向萧成渝身后的秦朗,秦朗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云淡风轻的面容。周若琳看不透他,这个人飞向云霄是鹤,落入田间是虎,坠落深渊是蛟,埋伏草丛是蛇。他是万物,他是秦朗。 三位大臣出来了,但脸上并不好看。张甫之的老脸通红,充满愧色,顾之章的脸上则是一脸骇然,而顺王的脸上则是五味翻滚,一脸矛盾。 周霖宜望了一眼皇后,皇后点了点头,他朗声问道:“各位大人,圣上可有大事交代?” 萧成渝猛地一阵心惊,不知为何,强烈的危机感自勤政殿的四面八方传来。秦朗的眸子逐渐凝重起来,今日之形势,百官心里清楚地很,皇后心里自然也清楚,如果三人敢当着众人的面道破,那么勤政殿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顾之章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先前老皇上位虽有顺王相让,但也是一番风起云涌,作为当事者,他如何没有经验,他摇了摇头,表示皇帝并未有什么交代。 接着,百官的目光追随皇后望向张甫之,张甫之一向刚烈,不知他会说什么,张甫之只是摇头,并不在意落向他的目光,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自语道:“我心矛盾,我心矛盾。”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张甫之的一番自白,让百官骇然,萧成渝震惊,皇后心想,莫非皇帝的心意还有变数? 唯有秦朗看的明白,皇帝的心意早就下定了,他比谁都坚定,也比谁都顽固,断不会有变数。皇后见三人皆不明言,心中也是喜忧掺杂。若是张甫之和顾之章有任何表明拥戴萧成渝的心思,她唯有不惜一切代价在此处一举消灭晋王党。 但那毕竟是迫不得已,换做是了皇帝,此刻早有了决断,但皇后不行。秦朗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跪在地上朝勤政殿叩了一个响头,高声叫道:“臣秦朗,恭祝圣上安康!” 秦朗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竟然落了泪。这时候,百官明了了秦朗的心意,这是准备告别了,就一道跪下说道:“臣等恭祝圣上安康!” 百官急急的散去,来的是时候是赛跑,走的时候是逃跑,任谁都能看出刚刚那险恶的局势。落在最后面的萧成渝朝那二人问道:“大夫,左相,父皇有何交代?” 顾之章和张甫之见萧成渝发问,两人刻意的躲闪着晋王的目光。张甫之说:“没...没什么交代。” 顾之章说:“一切,圣上都有主张。” 萧成渝心里纳闷,还想问个明白,却被秦朗拉住,秦朗说道:“王爷不必着急,圣上钦定的大统,想来也是安排妥当了。”说道“安排妥当”四个字,他的目光落向张甫之与顾之章,二人依旧躲闪着他的目光,顾之章心里暗道,莫非秦朗已经猜到了? 皇后望向顺王,冷声道:“皇弟,刚刚圣上究竟交代了什么?” 顺王叹了一口气,面如死灰道:“正如娘娘心里所想。” 闻言,皇后当场仰天长笑,笑的有些可怖,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指天道:“你当你是天意,本宫偏偏不信,人定胜天,本宫就胜给你看。” 皇后收了笑,然后猛地转向勤政殿,她不发一言,大踏步的迈向了勤政殿的九层石阶。太子不假思索,紧跟其上,太子侧妃跟着夫君。周霖宜望了一眼顺王,顺王叹了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勤政殿内,老皇帝躺在龙榻上喘着粗气,殿中央,一片光晕,皇后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皇帝,这是成婚三十年来她第一次以此等姿态注视皇帝。 她以为皇帝会生气,但皇帝并不动怒,她不禁笑道:“你现在连动怒的力气都没了吗?”口气中满是不屑,正是借此来掩饰自己内心对这个男人的恐惧。 皇帝的确没力气了,所以懒得搭理她,头一瞥,眼不见为净。若是此刻站在那里的是秦朗,皇帝指不定得冷笑一声予以回应,既然是皇后,那就没必要了。 皇帝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皇后,皇后冷声道:“你以为藏了一道易储圣旨,当着百官的面暗示态度,又安排了顾之章,秦朗和张甫之辅佐,你就胜了?” 皇帝依旧不说话,皇后再次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里,然后不屑道:“先前你自以为手段高明,但不过仗着你皇帝的身份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气血不盛,油尽灯枯,你以为本宫还会怕你吗?你不愿说话,本宫愿你能好好地看着,本宫是如何把你的手段全部拆解,是如何将萧成渝,秦朗,顾之章,张甫之,周若彤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的。” 见皇帝还是不说话,皇后冷声道:“动手?” 随着皇后的指令,穹顶上瞬间落下了许多黑衣人,顺王心里一惊,原来皇后一直监视这这里。黑衣人翻箱倒柜,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皇帝知道她寻找什么,竟然转过身来,淡淡的说道:“那东西不在此处,何必白费力气?” 皇后冷笑道:“你总算开口了,你以为本宫能如你意?”皇后确信那夜张甫之没有带走传国玉玺,自打那夜后,勤政殿一直在自己的监控下,她深信传国玉玺就在勤政殿。 “君无戏言!”皇帝冷冷的说。 “找到了。”一个黑衣人找到了暗格,摸出了黄匣子,轻轻地捧上,皇后朝皇帝得意的冷哼一声,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皇后掀开盒子,双手捧出玉玺,朝着皇帝晃了晃,皇帝依旧是那句,“白费力气。” 皇后笑了,然后将玉玺交给了顺王。望着皇后的递过来的传国玉玺,顺王望了眼皇帝,皇帝总算认真起来,顺王一时没有接,在皇后与皇帝的目光下,他内心在剧烈的挣扎中,皇后没有逼他,皇后知道,这是她与皇帝的第一次直接交手。 许久后,顺王接过了玉玺。 皇后满意的大笑起来。 皇帝只是叹了一口气。 皇后满意的望了顺王一眼,满意的望了皇帝一眼,然后带着众人离去了。皇后离去时,皇帝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是皇帝的不屑。 第194章:两个娃娃 皇后回到凤仪宫后,内心难掩激动,她终于胜过皇帝,胜过那个男人了。三十年来,这是第一次,但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皇后在激动片刻后,头脑又重归了清明,她望向顺王道:“现在玉玺在我等手上,易储圣旨不过一纸废文,但皇帝今日之事,显然心中谋划已久。现在宫里还有李贤妃那贱.人作祟,我等不可再出变故,速速让萧保梁萧保君入宫领军。” 顺王低头道:“按时间算来,两子最早今夜,最迟明早即可归来,他二人一回来,本王就带他们入宫听娘娘差遣。”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周霖宜道:“想来皇帝的易储圣旨在张甫之手上,现在顾之章与张甫之走到了一起,一个极有心机,一个极有号召力,此二人不可小觑,右相当小心对待。” 周霖宜拍着胸脯保证道:“现在朝中百官都以本相马首是瞻,谅他二人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皇后见周霖宜有些自满,但说的也是实情,就转而望向太子道:“成坤,你现在写信催促你那几路王叔,询问多久抵达京城,若是可以,你当亲自出城迎接,毕竟兵权在手,天下我有。” 太子虽不满皇后呼来喝去,但皇后安排确实无可挑剔,就点头回应。见诸事安排妥当后,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自以为安排妥当,以张甫之和顾之章号令百官,以顺王震慑皇室,以秦朗威望震慑军中,殊不知,在本宫面前,都是小道尔。” 周若琳见皇后得意满满,此时出言似有不妥,她揣度了言辞后,小心的说道:“母后行事,让人佩服,这诸事安排巧妙,想来绝无疏漏,只是晋王妃诡计多端,绝非善类,我等亦不可不防?” 皇后见周若琳说的认真,冷笑道:“凭她?也敢跟本宫一较高下?”转而,皇后认为似有不妥,唤来凤刃道:“你密切监视晋王府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速来与本宫禀报。” “是。” 周若彤在府上等着萧成渝,不知宫中变故。她心里寻思着,这借中秋之名入宫面圣,若是皇后阻挠,进不了宫,想来早该回来了。若是进得皇宫,以皇帝现在的身体状态,自然不能像往年吟诗作对,宴请百官,自然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也早该归来了。 周若彤左等不来,又等不来,心中担忧王爷安危。心想,别再出什么乱子来。她唤来春华,取来棉衣披上,就要出门。临出门那刻,又想道,若是真出了变故,她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现在自己怀有身孕,若是去了,只能叫王爷分心。 念此,周若彤又让春华取下棉衣披风,重归府内等候。春华见周若彤心神不定,知道王妃必定是担忧王爷安危,就劝解道:“王妃莫要心急。王爷何等英姿,更何况又有瑞王爷在旁,想来是断断不会有事的。” 周若彤知晓春华安慰她,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往好处想了。只是周若彤虽在心里如春华一般劝慰自己,但这莫名的内心悸动感一直不停,她总觉得胸闷难受,这种感觉似乎不全是担心王爷,自从那次与皇帝下完棋后,这种莫名的感觉就始终没有停下过。 她心想,莫不是老皇帝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而阻碍了王爷大统。但细细一想,自己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过老皇帝,非但没有得罪,还帮老皇帝解决了许多麻烦。就算帝皇无需感恩,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春华见王妃还是胡思乱想,就拉着周若彤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嬉笑道:“我的个好王妃啊,你就快别胡思乱想了。往日一有事,王妃说没有什么不是烧鸡烤鸭解决不了的,现在想也想不出个劳什子,索性痛痛快快的吃一场,吃他个烟消云散。”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本王妃现在哪有胃口。” 春华顿时摆出一幅严肃的神色道:“王妃,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爷着想,若是王妃饿着了,王爷岂不心疼。就算王妃不为王爷着想,也该为腹中胎儿着想,若是饿着了腹中孩儿,那可如何是好,岂不是未出娘胎就该怪额娘狠心了?就算王妃皆不为他们着想,也该为春华想想,到时候王爷见王妃饿着了,怪罪我了,那可如何是好。” 周若彤被春华那一番连珠带炮的俏皮话逗乐了,不禁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本王妃那日没把你打发出去,真是大大的失策。” 周若彤说的自是先前与六部尚书暗缔结姻缘一事,春华也笑道:“若是把我打发了出去,谁能这么细心周到的照顾王妃?” 周若彤被春华一逗,心里的烦恼与不安暂时影遁。她说:“行了,行了,光说不练假把式,你快去备膳吧。” 春华见周若彤要用膳,当下大喜,道:“春华这就去。” 春华走后,压在心底的不安与悸动再次袭上心头,她知道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保不住是要出问题的。究竟是出在王爷身上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敢断言,她低下头,心里更是担心,可别出在孩子身上啊。 这时候,门外有家仆前来禀报,他捧上一盒子,道:“王妃,此乃是门外有人要我交与您的。” 周若彤见这盒子包装精美,雕刻巧妙,不失为能工巧匠之手笔,见了也是心喜,她就问:“是何人所赠?” “这是门外一小童,说是受人所托,值此中秋佳节,献与王妃的。”家仆如实禀报道。 周若彤心想,断然是王爷了,值此中秋佳节,怕我一人寂寞,送了这物让我欢喜,但也让他费了翻心思。 家仆走后,周若彤端详起这盒子,看它做工精美,雕刻上的花鸟鱼虫皆栩栩如生,倒也绝非凡品。周若彤想打开它,却不得入门,手指摸了个变,在侧方发现一个暗扣,就一指按下,盒子打开,里面却放了一个匣子。 匣子乃是木雕,比之外盒更加的优良惊喜,周若彤的脸上现出一阵红晕,心想,这王爷,倒是有心了。 她将盒子打开,顿时一阵异香扑鼻,瞬间飘飘然,如坠云端,有些神情恍惚起来。周若彤摇了摇头,心想,这香是哪里产物,怎的香的如此浓郁。 盒子里躺着两个小人,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国色天香,周若彤笑了,必是萧成渝无疑了。那匣中两人,正是照着他二人的模子雕刻而成。 惟妙惟肖不说,更为难得是盒子里的周若彤腹部隆起,显然怀有身孕的模样,显然送礼之人极为有幸。 周若彤拿起像是萧成渝的小人,但见小人身后粘有一条黄纸,她反倒背后,然后见纸上写着“才子不离,佳人不老。” 周若彤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个萧成渝。” 她又拿起自己的雕像,果然身后也有黄纸,只是身后除了黄纸还插着一根小针,纸上写道:“阳世难渡,阴间团聚。” 周若彤当下大怒,这是哪个贱.人咒我和王爷。她十分气急,本就心里不舒服,被这一咒,更是愤怒,就将那娃娃朝手旁的桌面重重的一拍。 谁知娃娃经过一拍后,发出一声炸响,然后喷出一阵血雾,里面臭味扑鼻。顿时,周若彤恍惚起来,在那血雾中,她似乎看到了皇后太子等人的狞笑,萧成渝在宫廷的惨死,紧跟着,秦朗死于动.乱,老秦家失火。 更诡异的是,场景一遍,如坠地狱。各种长相凄厉的恶鬼扑拉着朝她袭来,而她竟然发现自己隆起的腹部膨胀,刺啦一声被一只恶鬼撕裂肚皮,取出了其中鲜血淋漓的胎儿。 “不!”周若彤一声惨叫,晕倒在地。 刚准备叫周若彤用膳的春华见王妃惨叫一声后晕倒在地,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待片刻后三魂六魄聚齐,她猛地扑向周若彤,大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晋王府顿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门口,一个道姑打扮的妇人露出了歹毒的微笑,“这回,任你是大罗金仙,估计也救你不得了。” 萧成渝走到家门后,觉得背后有股阴凉的寒意,就朝身后望去,只望到远处小巷里划过一抹魅影,他只当作是皇后的监视,一声冷笑后全没放在心上。 他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应,他心里觉得不对,又重重的敲了几下,还是无人应。周若彤一人在府上,别出了什么事,他着急的不愿在等,双脚重重的一跺地面,翻身进入了王府,直接朝周若彤寝居奔去。 晋王府一片混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混乱的源头正好是周若彤的寝居。萧成渝着急的走了进去,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王爷众人先是心惊,再是惊喜,总算找到了主心骨。 春华哭道:“王爷,你快瞧瞧王妃。” 萧成渝赶忙拨开众人,来到周若彤身前,只见周若彤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双手在虚空中胡乱的抓着,嘴里还喊着“滚!”“不要!”等诸多害怕的词汇,萧成渝一把拉过周若彤的手,惊吓中的周若彤死死地抓住了萧成渝,指甲掐入肉中,萧成渝没有说话。 萧成渝冰凉的望了一眼春华,怒道:“怎么回事?” 早已吓傻的春华哭道:“我...我也不知是怎的回事,一进来王妃就已跌倒在地。” “太医呢,太医都给本王死哪去了?”萧成渝着急而愤怒的喊道。 这时,张叔领着两个老者进来,萧成渝识得,那两人是太医。 第195章:太子侧妃来了晋王府 其中一个太医上前端详了片刻,然后双指靠在周若彤的脉搏上,眉头皱起,始终不见松缓。许久后,他望向另一位同行之人,那同行之人会意,换下了他,也是细细的把脉,但与他一样,眉头皱起,始终未见松缓。 萧成渝急不可耐道:“若彤这是身染何疾?” 那太医道:“奇哉!怪哉!脉象平稳,并无异象,但口中呓语不断,倒像是在做梦。”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萧成渝怒道。一向高冷的他因为心里着急周若彤的身子,竟也口不择言。 张叔走出,此二人乃是他请来了的。太医院医术高明之辈大多被皇后收买,用来在勤政殿监视皇帝,此二人原为院使,不止医术高明,又心性极高,受不惯皇后狼子野心,故二人一道离了太医院,在家闲职。当下要寻找个医术高超还信得过的人实在困难,张叔就对二人道:“王爷心急,两位莫要放在心上。” 那人挥了挥手,表示并不介意,“王妃这病症端的奇异,是在下才疏学浅,不堪重用,也活该受这一骂。” 张叔望向另一人,客套话不是他想要的,那人说:“此症状倒也颇为奇怪,我先前观王妃脉象,不像中毒,亦不像受惊,体内也无顽疾,也无隐疾,倒像是如坠梦中。” 这时候,萧成渝不愿意在听他们废话了,急声道:“本王问你,是治得治不得?” 那二人叹气道:“我等已尽全力。” 萧成渝望着周若彤,眼中全是着急之色,他对张叔道:“既然宫里的治不了,那就宫外的。医馆的坐馆先生,街上的游方郎中,只要是能治得了病的,一律给本王全部抓来。” 张叔心中腹诽,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嘛,所谓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王爷在战场生死面前巍然不动,镇静自若,王妃一病,倒全然没了个主张。 虽然心中腹诽,张叔并不敢反驳,王爷用了“抓”这个字,而不是请,这说明虽然三更半夜,但此事由不得妥协,没有商量的余地。 要是这全京城的医生都治不了王妃的病,那王爷岂不是要掀翻大梁皇都。 先前国难之时,老皇帝预感到战火可能烧至京城,届时死伤甚多,故而广招天下医者进京。后来国难虽解,但京城繁华,再此逗留者亦不在少数。 张叔武艺高强,但遇到这寻人之事,也是大海捞针,自然不能凭一己之力。他唤来了大半家仆,让他们前往京城各地寻访名医。这些家仆丫鬟婆子大多是京城本地人,早已是门儿清,当下领命而去。 张叔差遣了众人后,又调动了暗卫,他先到了大理寺承府上,大理寺承见晋王府管家深夜登门,不解何事,心想莫不是老皇帝刚刚归天了?他正欲换上一副哀容,嚎啕大哭,却见张叔一把抓住他的手着急道:“大人,京城人口皆由你大理寺记录在案,我问你,这医生名录可有留存?” “你要这个作甚?”大理寺承狐疑的问道,张叔着急,自然懒得与他解释,只是催他速速交出,大理寺承见不是皇帝驾崩,心里已然对此人深夜叨扰不喜。更加上此人虽是王府管家,毕竟是个下人,自己堂堂朝廷要员,被他呼来喝去,传出去岂不丢人? “现在已是深夜,有事,明日大理寺公办。”大理寺承明显的语气不善道。 张叔闻言也不说话,只见寒光一闪,大理寺承左脸旁的发须断了半截,张叔收回刀道:“王爷着急,此事还请大人掂量。” 大理寺承早已吓坏,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直扑大理寺,深夜翻出名册交与张叔。张叔转身交与暗卫,暗卫闻言,四下散开,转瞬无影。 不待多时,京城的深夜热闹无比。晋王府的家仆丫鬟们在各条幽深的巷道里喧嚣着,嘈杂着,不多久,全京城被吵醒。 了不得了,晋王府发生了天大的事。 晋王府一动,各方势力皆收到风声。晋王妃遭人暗算,目前昏迷不醒,此事只要稍加打听皆可明白,毕竟心急的萧成渝也没有想到隐藏消息。 其中邀请的医生驳杂,不免有宫中御医之徒。早已经接到消息的徒子徒孙们差人将消息报给师父师娘,师父师娘再差人将消息报到宫中,还别说,这消息辗转不断,竟也效率极高。比老皇帝收奏折的速度还快。 皇后得知消息后仰天长笑,“大快人心,大快人心,真是苍天有眼啊。”周若彤遭到暗算的消息,对于太子晋王的皇位相争,不啻于一场开门红。 太子府收到消息后,太子无动于衷。晋王妃周若彤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一个女人罢了。太子侧妃周若琳却心里一惊,当下命人取来衣物穿好,显然打算外出。 太子不悦道:“大晚上的,现在去哪里厮混?” 见太子语气不善,周若琳也不想与他争执,就说道:“我去晋王府看看。” 太子顿时冷笑道:“她周若彤出事,干你何事?凑个什么热闹?” 周若琳边穿衣服边说道:“周若彤乃是相府嫡女,父皇看重之人,此人心机手腕皆了不得,母后早先言明,不可小觑,我前往看看,一探虚实。看她真病还是假病。” 周若琳说的在理,又把皇后搬了出来,太子也是难以反驳。就不在多言。周若琳心中倒并非做此打算,萧成渝闹得满城风雨,显然是真的急了,此事不像造假。 她心中暗暗为周若彤祈祷,可别真的挺不过去一命呜呼了,若是周若彤死了,她周若琳还与谁比个高低? 各路正统出身的,野路子出身的,有名的,没名的行医先生们被请到了晋王府。说是请,实则逼。不愿来的,直接或重金相邀,或语言恫吓,或生拉硬拽,或被暗卫一棍敲昏了扛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此刻都得来。 一个个医者拥塞在晋王府内,围了个水泄不通,萧成渝此时倒头疼起来。他原想来者不过二三十,这张叔的办事效率果然极高,一夜竟然弄来了两三百。 两三百人自然无法全部涌进屋子,那里也待不下。一群人在门外嚷嚷着,深夜的晋王府顿时比菜市场还热闹。 萧成渝眉头皱起,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他高声喝道:“二十人一队,每队选个领头的,由领头的带进来给王妃治病。” 萧成渝这治兵的方法用来治病,倒也灵验,不大会功夫就运转起来,效率极高。只是这一对对人马进入,挨个观察,轮流把脉,然后互相对视,皆摇头,皆叹息,皆手无良策。 一队队进入,一队队离开,萧成渝脸上的寒霜越来越浓。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周若彤一声惊呼:“王爷,救我!” 声音凄惨,如坠地狱一般。萧成渝直接一拳砸碎了多年的梨花老桌,鲜血自裂口中滴答不断,内有数名善治外伤的医者以职业的本能朝萧成渝拥了过去,萧成渝一挥手把他们全部轰散,“一帮无用之徒,连王妃都救不了,来本王这里作甚?” 萧成渝双目瞪圆,寒气逼人,甚是可怖,众人皆不敢言语。就在危急时,门外有人说太子侧妃来了,萧成渝一摆手,只当她是来瞧笑话的,“不见。” 刚说完,却见到周若琳已经走了进来。领进来的门童瞧见萧成渝的目光,吓得跪倒在地道:“王爷,人家是太子侧妃,身份尊贵,执意要进,小的不敢拦阻啊。” “混账!滚!”萧成渝咆哮道。 周若琳见萧成渝面色不善,也不惧怕,她冷笑道:“我执意要进来,你怨他也没用。”萧成渝刚想赶她,谁知她抢先一步来到了周若彤塌前,“你做什么?” 周若琳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并不理会萧成渝的怒火,她转而望向在场的众多医者,说道:“可查出是何症状没有?” 在场的医者望了望萧成渝,见他脸色阴沉,黑的要滴出墨汁来,皆不敢言。站在外侧的被里面的挡住了目光,听到有人发问,只当做是一个管事的问话,就高声回道:“王妃的脉象正常,看上去就像深睡,但呓语不断,我等也是无奈。” 周若琳心想,那就不是外伤所致,就又大声问道:“可是中毒。” 这时候,另一人答道:“我与诸位也曾怀疑过,但毫无中毒的迹象。若真是毒物所致,想来也不是中原之物。” 周若琳想了片刻,就问萧成渝,“王妃在昏倒前曾接触何物?发生过何事?”萧成渝虽不满对方身份,但被对方一问,才知自己疏忽,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他正欲寻春华,春华挤出人群,穿了口粗气道:“我自外归来,就见王妃倒在地上,手上捧着一个匣子。” 是啦。周若琳心中暗叹,立刻说道:“还不快取来?”紧跟着,她又补了一句,“匣中若有物,也一并全取了来,不可遗落一丝一毫。” 春华没多久就将那两个盒子取来,还有那一个碎裂的小人和一个完好的小人。萧成渝见周若琳也全无歹意,就凑向前去。 周若琳打开了匣子,见里面还有一个匣子。她小心打开,先前香气已散,但残留的半缕依旧芬芳无比,此等异香,绝非凡品。 她放下匣子,打量起那两个小人来。一个已经毁的不成样子,另一个正是萧成渝的模样。反转开来,两人皆望见黄纸所言,萧成渝冷冷道:“歹人恶毒,竟然如此咒我和王妃!” 周若琳不说话,将那碎裂的小人取至眼前,细细端详,她鼻息微动,只觉一股恶臭袭来。顿时,晕眩感袭来,只觉天地旋转,周围的人全模糊了,化作一个个恶鬼朝自己扑来。 第196章:世外原在红尘中 当晋王府的家仆满京城嚷嚷着寻医时,消息自然传到了外界。晋王妃昏迷不醒之事短时间内经过数口相传,竟越传越离谱,说是晋王妃被人投毒,此刻命在旦夕。更有甚者,说晋王妃周若彤已然香消玉殒。 对于周若彤香消玉殒之传闻,大多数人不以为然,若真的周若彤被人投毒杀了。现在老皇帝不在,没人镇得住的萧成渝,他萧成渝岂会闹出这点动静,还不把京城掀个底朝天? 但晋王妃在此时遭遇不测,有心人自然将目光放入宫中凤仪宫。此事虽然冤枉了皇后,但若是周若彤真的死了,想来皇后会很愿意承担这一美名。 六部尚书听闻此事后,互相通了个气,他们是去还是不去?若是去了,被周霖宜知晓了,岂不漏了馅,事后怪罪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周若彤醒了,他们不去,周若彤也不是好惹的。最后,他们串通一气,都当此事不知,若是周若彤醒来问起,就说为了大局不敢暴露。实则每个人都在心里盼望着周若彤快快去死,这样那先前被逼的结盟自然也难以作数。 周霖宜听说此事后,不禁拍手赞道:“这个妖女总算是遭报应了,不尊父命,得罪皇后,这世上岂能容她?”他说的冰凉,丝毫没有在乎这个亲生的女儿。 张甫之和顾之章倒是急急的赶到了晋王府,虽说他二人与周若彤私交不错,但一个女人的死何足道哉,若是萧成渝因此事发疯,在这个节骨眼上胡闹,落在皇后手上,他们与皇帝的算计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两个大臣深夜疾行,不是为了看望晋王妃周若彤,而是为了稳住晋王萧成渝。 至于瑞王府老秦家,此刻却没有什么响动。按理说最先出动的该是老秦家,但老秦家确确实实的不知此事消息。 临阳公主与秦成一道在守城,瑞王今日自勤政殿归来后不发一言,独自一人外出,彻夜未归。家中只留了瑞王妃一人。老夫人刚走,皇家又收了老秦家的权,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家中没有一个当家做主的男人,瑞王妃就早早的闭了门户,吩咐家仆切忌不可生事,招惹事端。 瑞王家仆见半夜城里闹得火热,心中也是痒痒,但想起了王妃的交代,自然不敢造次。将大门关紧,不去管那些外事。 瑞王一夜未归,他去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去了白云观。 白云观里有个老秦家的人,那是他弟弟。他一向恨他弟弟,不守家规,任性而为,给家里带来了多少是非,故而打小起他就事事小心,绝记不让爹娘担心。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但他没想到,竟然还是因为自己招惹了是非。真是造化弄人。 秦钰一袭道袍,这回兄长特意来寻他,其待遇自然不比先前老皇帝。蒲团崭新,观内一尘不忍,甚至还有山间清茶奉上。虽是修道之人,道心空明,但秦钰和周霖宜一样,有些怕秦朗,因为他小时候秦朗也揍过他。 两侧的窗子打开,静谧的星光自窗口悄悄地滑了进来,丝毫不理会山外的喧嚣。无数的星光在屋内汇聚,如一汪明亮亮的水塘,只是这水塘不似山脚下的清溪,映照不出三清像的略显阴森的威严。 秦钰有些尴尬,兄弟数年不见,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话。反倒是秦朗先开口了,一开口就是责怪道:“白云观离家也不远,多年来,你竟也不回去看看?” 秦钰嘟起了嘴,不满道:“我是回去过的。” 秦朗知道秦钰回去过,他不止知道秦钰回过家,还去过晋王府,去过皇宫,去过天凉郡。他去了晋王府,救了周若彤;他去了皇宫,撞上了李贤妃的秘事;他去了天凉郡,救了大梁。 秦朗不禁笑了,这个一直惹祸的胞弟,向来不会安分守己。可这大事临头,竟大多都是他解决的。自己一生小心,纵横沙场,建功无数,虽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却也苦恼繁多。与他相比,自己还真的不足为道。 可能,这就是他道家讲的大智若愚吧。自己一心向往的境界,竟被他随心达到。二者之间差距的并非是慧根,正是这随心二字。 见秦朗怔怔的出神,秦钰好奇道:“哥哥想什么呢?” 秦朗回过神来,朝秦钰笑道:“我方才在想,我不如你。” 哪怕秦钰是出家之人,此刻听闻哥哥自小到大的第一次夸赞,也是双脸一红,不是他在意,而是自然心态的流露,这真情流露,反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方外之士高明了许多。 他说:“哥哥谬赞了,弟弟打小不懂事,常给家中添乱。不如哥哥来的沉稳。” 秦朗摇了摇头,“你生性率真,为人处世皆全凭心意,虽曾惹下不小麻烦,但你何时开口向老秦家寻求帮助过,还不是你一人解决?“ 秦钰知道,哥哥这是话里有话,就笑道:“哥哥,你我兄弟二人,虽说现今你我境遇不同,一个富贵王爷,一个方外之士,但好歹还是一母所生,说话何必拐弯抹角?” 秦朗叹了一口气,自己是聪明,弟弟是智慧,自己不如他,他老实的说道:“此次上山寻你,哥哥我是真有事求你。” 秦钰好奇了,什么样的事把秦朗逼上山来,还让他在自己面前已哥哥自居来套近乎。他说道:“哥哥旦说无妨。” 秦朗自袖中抽出一个锦盒,然后递给了他,说道:“此物原是他人存于我处,希望在关键时刻可以放出,但我现在将此物交与你,以待关键时刻。” 秦钰打开了锦盒,看到了玉柄黄轴,瞬间就知道此物是何物了,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满脸真诚的说道:“哥哥原来是叫我去送死啊。” 秦朗摇了摇头,“你我二人在如何说都是亲兄弟,我如何会害你性命。只是此物干系重大,若是留于我身,只怕会害死老秦家满门。” 见秦朗说的严重,秦钰也不拒绝,收了起来,道:“既然哥哥如此说了,我自当全力而为,只是小弟不解,哥哥行事向来谨慎,如何能受这欲置我老秦家于死地之物?” 秦朗叹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显露出了罕见的疲惫之色,他望向窗外,这才瞧见星光柔和似水。山间有清风明月,山顶有云,山脚有溪,红尘世外,本来一同,只是自己终究是执着了,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远处的红尘之中,晋王府上灯火通明。那灯火,自然是红尘的灯火,自然也能照亮红尘万千,照亮世间百态。 周若琳如坠云雾之中,撩开云雾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她吓得失神,想逃,却见身体怎么也动弹不得。这时候,一股外力自她后背传来,娇躯一震,险些跌倒,在抬头时,恶鬼已然不见。她心怀感激的望了一眼萧成渝道:“刚刚多谢王爷出手搭救。” 萧成渝没有回礼,周若琳并不在意,她望着躺在床上的周若彤,心想,自己只是吸了一点点,就三魂六魄吓出了个大半,你是怎么挺得住的。 她将此物交给了萧成渝,然后道:“此物就是症结所在,找到了病症,才能对症下药,治好王妃。” 萧成渝深情的望了一眼病榻上的周若彤,然后对周若琳俯身一拜,他依旧没有说话,但普天之下曾受过当朝晋王如此大礼的,除了病榻上的老皇帝,她周若琳是第二个。 周若琳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说话,心中却惆怅道,嫁人当嫁萧成渝,娶妻当娶周若彤。萧成渝将手中物交与左右郎中医者传阅,然后冷声道:“此物凶险,需小心。” 其中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捧着那碎片站了起来,然后说道:“老夫有个猜测。” “快讲。”萧成渝急道。 他伸手自碎片上捏起一点殷红的粉末,然后缓缓地转了一圈后,说道:“此物其臭无比,但此味又极为怪异,不像中原之物,倒像是我早年在西域游历时见过的一种异物。” 听这衣衫褴褛的老者竟到过西域,西域可是要穿过蛮国的神秘地带啊,众人当下肃然起敬,萧成渝再问:“是何物?” 那老者说:“像是异域一种奇花,名为‘鬼见愁’,顾名思义,此物就是其臭难闻,就是恶鬼前来也是掩鼻逃遁,愁容满面。” 靠近的人闻了下,顿时相信了这鬼见愁的威力。“老人家如何判断?”在场的医者名家众多,大家都不识得。被一个老头子道破天机,自然是有些不服气的,故有此闻。 老者取来匣子,将盖子掀开,来回用力的晃了两下,顿时馨香满室。老人说道:“此香我曾在异域见过,乃是异域名株‘神仙笑’。此物在异域也是珍贵无比,我只是匆匆的见过一眼,故而先前也不敢断定。但是此香有个禁忌,单独使用乃是类似于龙涎之类的安定神物,若是与‘鬼见愁’混搭,则是凶险无比的毒物。” 说着,他先朝匣子内猛的嗅了一下,然后又捏起碎片残味闻了一下,顿时老汉青筋暴起,眼珠凸起,浑身颤抖,然后开始哀嚎起来。 萧成渝立刻上前对他猛地一拍,老汉回过神来,也是心惊不已,他刚刚以身范陷,已是彻底的证实了此物的来历。 众人见到,也是心中害怕。 萧成渝抓住了老汉,说道:“可有良药?” 第197章:王爷掳来了个老和尚 那老汉叹了一口气,“王爷,此乃西域奇葩。不管是‘鬼见愁’还是‘神仙笑’,在异域也算的上是罕见奇物,至于这两物在中原现身,本就怪异无比,哪里还有求得解药一说。” 萧成渝闻言后,顿时觉得胸腔内如压巨石,沉重的缓不过气来。张叔上前道:“此物既在西域取得,那老朽去趟西域即可。” 老汉摇头道:“西域离此处少说也有数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去,非数十年之功不可,王妃哪里等得。再说了,大管家敢出此言,想必是还不识得此物的凶险。‘鬼见愁’配上‘神仙笑’合制的毒物,在西域被称之为‘神鬼堕’。顾名思义,此物厉害无比,无论神鬼,尽皆堕亡。” “你先前不还没说此物有生死之害吗?”萧成渝猛地拽住老汉,一激动,竟将他举了起来。老汉双脚凌空,来回的扑啦着,急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晋王殿下,且先将此人放下,让他说完。”周若琳上前劝道,萧成渝这才将老汉放下。老汉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有些不敢说话,周若琳说道:“有何话尽管说来,王爷不会怪罪。” 老汉望了一眼周若彤,然后小心翼翼的望了萧成渝一眼后,朝后退了几步,离萧成渝远些,他问道:“王爷。敢问王妃的身孕有多久了?” 萧成渝想都没想就说道:“本王出征之时王妃已有身孕,距今,恐也有七月有余。” 老汉沉思了一会,望了一眼周若琳,周若琳点了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老汉这才细若蚊蝇的说道:“恕老汉直言,此‘神鬼堕’之毒无解,但此毒物虽然厉害,还属迷幻之药。现在当务之急,是先保住腹中胎儿。” 萧成渝冷冷的望向他,“你说什么?” 老汉以为萧成渝没听清,就扩大声音道:“虽然七月身孕时机不够,但在老汉看来也不是全无可能。老汉昔日在西域习得一奇异之术,可剖开女之肚腹,生取孩儿。” 话音刚落,在座的大夫们皆身子猛然一抖,吓得个心惊胆颤。生剖女子,取活婴儿,这简直闻所未闻,此乃是邪法,大逆不道。 此老汉昔日曾在西域学医,归来后本打算有所作为。奈何一无背景,二无门路,也无良师走通梳理,故六旬高龄,勉强糊口而已,现在有这个机会,又是当着全京城的大夫们的面,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正是如此了。 他说:“王爷莫要忧虑,给老汉我三个大夫,两个接生婆娘,我有七成的机会......” 话还未说完,萧成渝的佩剑出鞘,寒光一闪,已然逼近老汉喉口。一个黑影猛然窜出,刹那间,老汉只觉眼中寒光一闪,接着是一道黑影,一股天旋地转后,他已经被抛了出去。 张叔救下了老汉,沉声道:“此人虽蠢,王爷自不可与他一般计较,还是饶他一命吧。”萧成渝冷冷的扫了在座的医者一眼,然后来到周若彤塌前坐下,眼中寒光化作柔情,握住了她的手喃喃道:“先前还有言,我用一生守你一世痴情,你便以一生护我一世安好。今日,你怎的到食言了!” 周若彤自然难以回答,萧成渝转而大声喊道:“周若彤,你应应本王啊。我萧成渝一生未求于人,今日,我求求你了。” 说罢,萧成渝抱起周若彤的双肩,竟然伏在肩上哭了起来。萧成渝的哭没有声音,唯有眼泪溅在了周若彤的双肩。在场的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原来王爷也会哭啊。 周若琳叹了一口气,看你千般坚强,万般寒霜,好似个冰块儿,竟没想到也是个痴情的人儿。她说道:“王爷莫要悲伤,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自然此物有人调配,那想来身上也有解药。” 说到这里,萧成渝猛地跃起,喝道:“查,给本王重重的查。” 张叔会意,望了周若琳一眼,又望了春华一眼。望了周若琳的那一眼,意思是王爷现在心中混乱,你且仔细留意。望了春华那一眼,则是示意她一要留心王爷王妃,二要留心留意周若琳。二人都是聪明之人,自然读懂了目光深意。 周若琳又转而望向诸多大夫高声问道:“各位都是名满京城的济世良医。现在晋王妃身遭不测,尔等当尽全力,可有什么师父高徒友人推荐,治好了晋王妃,与尔等也是一场机缘。否则。”周若琳的语气猛地冰凉起来,“这偌大的晋王府,也还是容得下各位的。” 在座的没有不心惊的,春华暗中赞叹,不愧是相府之女,虽是庶出,已有了王妃的七分相似。周若琳的一席话,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人群中一个人叫道:“我有一人推荐。” “是谁?”萧成渝立刻急问道。众人寻声望去,见此人其貌不扬,想来也没多大名气,那人说道:“城外白云山下,有一寺,名唤水隐寺,寺内有个老和尚名唤隐云,医术高超,在方圆村落里颇有名望。” 见他提到了白云山,萧成渝轻轻地皱起了眉,白云山上有座白云观,似乎有些机密。但他现在关心王妃安危,也顾不得那些了。 话音刚落,萧成渝就猛地朝外奔去,带起一阵狂风,掀开众人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门外人望着远遁的身影,暗叹王爷好功夫。春华急急的喊道:“王爷哪里去?” “自然是去寻那和尚了!”周若琳望了一眼周若彤,淡淡的说道。 半个时辰后,王爷走完了大半日的行程。更诡异的是,远远地望去,他肋下似乎还夹着一人。等人影靠近,众人才看到,晋王萧成渝竟然一手夹着一个老和尚在屋顶上一跳一跃的奔来。 和尚落地,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后,淡淡的说道:“王爷你掳我作甚?” 萧成渝也顾不得与他解释,一把将他拽到塌前,冷声道:“治不好,本王要你性命。”老和尚乃是隐士高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萧成渝的威胁,他只是淡淡的微笑。 当她望到了周若彤后,不禁露出了惊容。出家人以慈悲为华,当下也不在意萧成渝的无礼之举。他对周若彤这里摸摸,那里嗅嗅,萧成渝有些不悦,自己的女人,如何允许别人碰得,但对方乃是个和尚,他才将这不快压在了心头。 “咦!这不是西域之物,‘神仙笑’和‘鬼见愁’吗?”老和尚诊断完毕后,惊讶的小叫了一声。萧成渝闻言大喜,此人果然道行高深,也不敢在造次,就恭敬的说道:“烦请老上师救命。事成之后,修庙树像,皆不在话下。” 和尚依旧淡然一笑,身外事不过尔尔,他问道:“老衲不敢断言,烦请王爷将祸物取来,让我再瞧瞧。” 萧成渝知他要的是什么,就说道:“大师不比在顾虑,王妃所中的正是西域奇毒‘神鬼堕’。” 和尚闻言也是一惊,“此物非比寻常,王爷从何处寻得?” “本王寻此物祸害王妃作甚?”萧成渝不满道。和尚知自己惊起之际一时失言,喧了声佛号。周若琳道:“自然是歹人加害。” 和尚叹了口气,说道:“物有灵性,人有毒性。善哉善哉!”萧成渝掳他来自然不是听他说教的,急道:“大师快救王妃吧。” 老和尚眉头皱起,叹道:“救不得!救不得!老僧无药可救啊!”萧成渝的脸色瞬间一变,恶声道:“你先前一眼识得此物,现在又说救不得,可是不愿救。”咔擦一声,萧成渝的剑又出鞘了,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利剑已经架在了老和尚的脖颈处。 老和尚不为所动,淡淡的说:“救不得就是救不得,王爷若是要杀,那便杀罢,也算老衲一场劫难。” 周若琳上前,先对萧成渝说道:“赶巧了遇到一个高人,王爷不想救王妃了?”萧成渝将剑收下,周若琳又对老和尚恭敬道:“大师既然知道此物,想来也该知道此物如何解?”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此乃西域奇物,我昔日与白云山上的白云观清虚观主交好。蒙他之赐,在白云观内观摩过这两株奇葩。” 提起了白云观,稍微知道的多些的,心里自然也是一惊。“那就是了,必是白云观的歹人使得毒计。”声音自门外传来,是张叔回来了,“受物家丁已然交代了,此物乃是一小童转交。我找到了那小童,不过街口一乞儿,他与我言,此物乃是一道姑打扮者交与他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清虚观主品性高尚,绝无可能做出此等祸事来。” “那此物如何解释?”张叔面色不善的说道。 和尚并不惧他,回道:“此乃是修行之物。那两株奇葩自西域得来,观主命人将其一株种在了东南方,每日清晨嗅上一口,不忘这世间喜乐。然后又将那‘鬼见愁’植于西侧,每日太阳落山,功课做完,观主带弟子们嗅上一口,告诫众人,不忘世间疾苦。观主此意,亦在告诫世人,喜乐疾苦,皆是外相罢了。” 张叔自然不信,但萧成渝知道张叔不知其中隐秘,断不可能是白云观观主所为,因为他死了。为了皇家而死,但王妃中的毒,想来与白云观还是有些牵连。 恢复了镇定的萧成渝找到了方向,看来深夜还得再去一趟白云观了。他要去看看,那场大火后除了留下半个道观,还留下了什么。 第198章:秦家人自然还需秦家来救 天刚蒙蒙亮,王府内的后厨就蒸腾起来白气。厨子们来回的忙着,在火光与蒸汽的烘烤中挥洒着汗水。 “这一大早的就折腾我等,数百人的早膳,岂是如此容易就安排好的?”老厨工不满的说道。掌勺的厨子闻言一笑,说道:“您老莫要在非议了,若说是辛苦,那帮子深夜喊来的医者先生们,才是真的辛苦呢。” 厨工说:“可不是嘛,吵吵嚷嚷了一整夜,据说还掳来了个老和尚,说是给王妃治病的。想来,晋王妃这病也端的是厉害无比。”转而,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与我交代个实话,那王妃还有救没有?” 掌勺大厨顿时满脸严肃,竖起一根中指道:“嘘!噤声!小心了你的皮!”那帮工顿时不敢言语,昨夜张大管家拷问小门童的手段,他们也是有些听闻的。 厨房忙的火热,没多久,一桌桌早膳摆满了大院。受惊了一夜的先生们安稳的坐下,享用着王府可口的早膳。张叔领着人捧来了白花花的银子,他拱了拱手道:“深夜叨扰各位,实属不敬。王爷心中愧疚,特令我自账房内领了些银两,每人十两银子,权当个贴己的钱,还请各位莫要推辞。” “大管家言重了。”众人一齐答道。深夜被拉了来,虽说闹将了一宿,却实在也没出什么力。一人管了一顿丰盛的早膳,领十两银子,众人心中也是窃喜。 “老夫坚持自己的判断。若让我主刀,定可保下那孩儿来,否则将一尸两命,悔之晚矣。”去过西域的老汉埋怨道。身旁立马有人拉了他一下,轻声道:“快别胡言乱语了,昨夜那摔出去的一下,可是没摔够?” 老汉还想辩驳,见张叔脸色不善,就猛地塞了一口包子,脸上露出了痴笑。张叔见众人用了早膳,领了银子,命小童送出,转身去了内房。 秋露挂在了草叶之间,远处的阳光已经慵懒的扑撒开来。周若彤的院子汇聚着清晨的宁静,远不像昨夜那般喧嚣。 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物推开了房门,迎着朝阳长长的吸了一口凉气,顿觉心中好是爽快。他身后跟出一人,粗布麻衣,脸色有些黝黑,如农家老民,但脚上的白鞋不染尘埃,显示出他远非农民可比。 那人望了道士一眼,问道:“可治好了?” 道士拍了拍腰间的葫芦,“修炼修炼,小弟我做的就是这炼丹寻仙之事,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他这样讲,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内中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冷冷的,如清晨的凉风,“先生大恩,成渝不敢忘怀。” 说话的自然是萧成渝,他一出来,门槛那狭窄的空间自然容不下三人。道士走到了院子里,身后两人紧跟而出。道士转身,望向萧成渝笑道:“若按辈分来讲,我也是你二舅。正所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爷倒是客气了。” 萧成渝细细的打量起他,他知道对方就是周若彤口中那奇葩的二舅了。此人发髻高束,木簪横插,右手拂尘,腰间葫芦,看上去也颇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只是眉眼间的三分不羁之色和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与这宽松的道袍格格不入。前者属于红尘,后者属于方外。 在周若彤之前,萧成渝就曾听过此人的大名。红尘巷中,风流深处,他秦钰可是鼎鼎有名。后来恒王继承了他的光辉,此二人号称京城的风流二仙,当时听秦成谈起,萧成渝还颇为不屑。后来在天凉郡的城门外遥遥的望过一眼,才知此人是真的高人。老秦家不论男女,皆为龙凤,此言不假。 秦钰见萧成渝打量起自己,笑道:“若是你他日做了皇帝,我这跟着攀上了皇亲,岂不也是皇亲国戚?” 萧成渝知道他在说笑,此人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内心清明,对这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律不感兴趣。他叹了一口气道:“本王现在无心党争,只担心王妃的安危。祈愿王妃无事,我这心中才算安定。” “顾家才是真男人。”秦钰赞道。秦朗听到这句话,白了秦钰一眼,秦钰顿时不敢在多嘴,秦朗望向门扉内那张珠帘,幽幽的说道:“可知是谁人行此龌龊之事?” “我原想着自然与皇后脱不了干系。”萧成渝望了一眼秦钰,显然有些顾忌,他又说道:“但‘神仙笑’和‘鬼见愁’乃是西域奇物,只在白云观中有。那送毒的歹人据张叔调查,也是道士打扮。” 萧成渝话不说完,后面的不言而喻。秦钰知他心中疑虑,也不在意,笑道:“这两株奇葩,却是家师自西域寻来,乃是期冀我等修行所用,只是家师已经在去年那场大火中坐化,此事与他自然没有关系。” 萧成渝点了点头,秦朗没有在接这个话茬,反而话里有话的说道:“小症易治,大病难医啊。” 萧成渝听出了他话里的味道,知道他依旧在说皇位之事,只得坦然道:“此事,本王心中已有主张,成渝不屑这皇位,但为了若彤的安危,这皇位也必须得挣得的。” 听完了萧成渝坚定的话语,秦朗反而露出了愁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帝皇家,身居高位,反而身不由己啊。” 萧成渝见他还是话里有话,这回不解何意,刚想请教。却听闻门外张叔高叫道:“王爷,皇后领着周霖宜来了。” 萧成渝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皇后的消息倒是挺快。” 正厅内,众人礼毕。皇后望了一眼萧成渝身旁的秦朗,眼中露出了一丝忌惮,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摆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本宫听闻晋王妃遭受歹人暗算,心中忧虑,特带着右相前来观望,不知王妃现在如何?” 周霖宜紧跟皇后说道:“我这女儿呀,乃是老夫看着长大的,现在蒙此大难,老夫甚痛。”周霖宜可怜巴巴的说着,还假意的挤出了几滴眼泪。萧成渝见他演戏,心中冷笑,如此匹夫,也配叫她女儿? 萧成渝心中虽然腹诽,但脸上却露出了微笑,说道:“多谢母后和右相大人关心,王妃蒙高人搭救,现已无大碍。” 皇后的脸上那温和的微笑刷的一下变黑了,周霖宜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脱口叹道:“老夫还以为死定了。”萧成渝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要不是她好歹是周若彤的生父,他早就剁了他了。 皇后不满的瞪了周霖宜一眼,周霖宜顿觉失言,尴尬的笑了两声。皇后继续故作关怀道:“可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萧成渝面色冰冷:“不知。但就算此人躲得再隐秘,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周霖宜知道萧成渝不是在说笑,他望向皇后,眼中有畏惧的神色。萧成渝将这小细节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地给皇后加了一笔,皇后暗骂周霖宜望她作甚,难道真以为是本宫干的不成,不过皇后也真想除去周若彤,也没算冤枉她。 皇后阴阳怪气的说道:“成渝啊。你父皇病重,现在这京城内歹毒用心之人都浮出了水面,你行事不可再过分张扬。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小心。” 皇后的话里是警告,点明老皇帝病危,就是告诉他,皇帝现在不行了,没人能在护着他了。萧成渝如何能够听不出她话里浓郁的警告意味,尤其是那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是坐实了此事乃是皇后所为。他的手不经意的移到了腰间的佩剑上,脸上的寒霜又重了一层。 秦朗看出了气氛不对,以眼神示意萧成渝冷静,然后说道:“圣上龙体欠缺,这宫内宫外,都有劳娘娘照料了。” “那是自然。”皇后说道。若放在往日,她必定会说本宫只是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堪此大任。但今日,她此来第一是看看周若彤死了没有,第二就是想借此事好好敲打萧成渝一下,虽然不至于让萧成渝吓退,但有所顾忌之人,行事布局自然会举棋不定。当下时机,谁占先手,谁就有优势,皇后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抢占先手的机会。 秦朗也是老江湖了,哪能听不出皇后话里的意思。但他脸上依旧不喜不惧,一派镇定,一派祥和,在他眼里,所有事的本质都是相通的,党争,国政,打仗都是一样,关键是沉得住气。 皇后心中迫切希望周若彤早早地见了佛祖,见秦朗也来了,门口还遇见了顺王妃和瑞王妃,显然周若彤的情况不容乐观,先前萧成渝所言,莫不成在诓她,她继续问道:“成渝呀,是哪位高人救了若彤,本宫必定重重谢他。” 皇后咬着牙说了“重谢”二字,显然是那人不管救不救的活周若彤,她皇后反正是让他活不成了。秦朗闻言直接起身道:“娘娘不必重谢了,这老秦家的人,自然由老秦家来救。” 皇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说道:“本宫倒不知瑞王除了会行军打仗杀人,还会治病救人。” 秦朗莞尔一笑,“杀人,是为了救人,这杀与救,并无二意。”转而,他又拔高声音道:“更何况是我老秦家的人,我老秦家自然是手段多着哩。” 皇后的脸顿时像吃了屎一样难看,她知道,秦朗这是在警告她。周若彤是老秦家的人,他有手段,能救。她也是老秦家的人,有手段,能杀! 第199章:王妃醒了 皇后离去后,萧成渝有些不解的望向秦朗,“瑞王行事一向稳重,刚刚为何?” 秦朗笑了,“以鄙人拙见,这行军打仗一事,拼的就是这耐性。谁先沉不住气,谁就露出了破绽。然后找准了破绽,一鼓作气。皇后和我那老对手胡日和相似,都是急性子的人呢,而我,则是慢性子之人。” “瑞王的意思是,催促皇后动手?”萧成渝问道。 秦朗笑了,“皇后喜欢先发制人,稳操胜券;而我不一样,我则喜欢等!” 萧成渝点了点头,他不知秦朗有什么打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会全仰仗秦朗。他自有主张。 秦朗知道萧成渝的心思,现在局势危难,晋王府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越早大败皇后和太子,党,就越早容易稳定时局。仅从这点来看,萧成渝也要反击了。若真是如此,那萧成渝就真的着了皇后的道了。现在双方保持着均势,明面是皇后势力大些,既把持着后宫,又控制着勤政殿,还有太子正统之名与周霖宜的支持,但萧成渝的势力都是暗地里的,皇后又岂能不知。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亡。皇后知道萧成渝的逆鳞是周若彤,所以此事就算不是她干的,她也愿意揽下来,目的就是让这条寒霜巨龙动怒。怒了,做事才没有章法,屠龙才比较容易。 秦朗说道:“王爷可有打算?” 萧成渝冷声说道:“一国者,必当居大势才可掌一国。所谓大势,无非两者,天命与人命。天命者,正统。易储诏书不出,本王始终不得天命。人命者,兵权也。本王近日就修书天凉郡守石敢当,让他早作准备。昔日父皇调石敢当为天凉郡守,想来也是早已料到了今日。” 秦朗点了点头,同意道:“兵权在手,天下大势已居七分。天命缥缈,乃是虚无定数,充其量不过三分。王爷领兵,救国,赈灾,在民间多有口碑,这余下三分也归了两分与你。” 萧成渝得到了秦朗的肯定,心里也是高兴。毕竟瑞王秦朗是道行高深之人,自他口中得到肯定是极为难得的。 秦朗继续说道:“但王爷的打算,皇后又如何不知。深夜召见张甫之,易储之事诸位大臣都是心知肚明,皇后不是凡夫,自然会严阵以待。皇后的大局观念不如王爷,但也深知兵权的重要,据我了解,皇室萧姓的各位王爷已经出发京城了。” 萧成渝猛地站了起来,“她敢?” “有何不敢?”秦朗悠悠的说道。 萧成渝重重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汤飞溅,“各路封王,手握重兵,乃是我皇室萧姓的自保之本,她怎能妄自动用?” 秦朗笑了,“王爷啊。皇室党争,乃是你萧姓一门的家事。争得,就是家主之位。都要争家主了,如何能够不请家族长老?” 萧成渝不言语了,这时候,春华急急的闯了进来,喜道:“王妃醒了。” 萧成渝闻此消息,瞬间将秦朗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转身就走。刚走两步,才意识到了失礼,就对秦朗说道:“瑞王,我先去看王妃了。余下事,你我明日再议。” 萧成渝的言外之意自然是送客了,秦朗点了点头,却并未离去。见萧成渝急急火火的带着风冲向周若彤的所在,秦朗缓缓地起身,然后左右望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门哐啷一声被撞开,门旁的花瓶左右摇晃着,差点跌了个粉身碎骨。周若彤正倚着床半坐着,手里握着黏糊的酱肘子在啃,弄得满手的油脂和酱汁。 周若彤中毒昏迷了一夜,原本怀有身孕的她近来胃口一直不好,那日又赶上萧成渝奉旨进宫,她心中更是担忧,一点东西也未吃。与病魔斗争了一整天,不止是个精神活,也是个体力活。是以刚醒,她就饿得不行。好在厨房内有昨日准备的肘子,热热就能吃,也是方便。 萧成渝猛然进来,将门摔得爆响,专心致志与手上肘子斗争的周若彤一惊,一大口肘子卡在喉咙里,噎的个够呛。萧成渝大步一跨,竟隐然间运用起了轻功,一步就跃到了床前。他身后拦住了周若彤,朝前一拉,周若彤就前倾倒在了王爷的怀中。 手上的肘子在胜雪的白衣上勾勒出了传统厨房的风姿,周若彤的双手很自然的在王爷的胸膛上印出了两个美味的手印。萧成渝并没有注意到,喃喃的说:“你可吓坏本王了。” 说着,萧成渝搂的更用力了。那用力的一搂,刚好让周若彤借力将卡在喉口的肉咽了下去。周若彤大口的吸了一口凉气,吼道:“萧成渝,你闷死我了。” 萧成渝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余用力过度了,赶忙松开,咬了一半的肘子自两人的胸中空隙划落,周若彤立刻伸手去捞,指尖划过肘子,收回时也划过了萧成渝英俊的脸,留下了三道黏糊糊的印子。 “本王的衣服!” “我的肘子!” 两人同时叫起,肘子落到了地上,萧成渝只低头看到了衣服,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周若彤不满的叫道:“萧成渝,你存心与我过不去是吧。” 萧成渝见她说话中气十足,看来也没了大碍,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当下也回嘴道:“本王忧心你一夜,你一醒倒怪起我来。” 周若彤听他话里有委屈之音,又见他双眼发黑,神色憔悴,显然是一宿没睡。她心里也是一阵感动加疼惜,就伸手拉住了萧成渝的手,软声道:“好啦!我知道你辛苦,我这不是没事嘛。” 萧成渝只感觉周若彤的手黏滑黏滑的,想起了刚刚掉在地上那油腻的肘子,一向喜爱洁净的他肚子里一阵翻滚,他发誓,自己这辈子也不碰那肘子。 他强忍住了心中的不适,问道:“若彤,你可有什么不适,速速与本王道来。”周若彤见他神色着急,配上脸上那油乎乎的爪子印,竟有说不出的怪异。周若彤噗的笑出声来,说道:“本王妃无事啦,就是肚子有些饿。” 萧成渝立刻朝外喊道:“春华!春华!” 早已守在门口的春华速速赶来,猛地一见萧成渝那张大花脸,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成渝不解道:“你笑什么?” 春华收住了笑容,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回禀王爷,春华今日发现,王爷格外的英俊呢。” 春华说完,周若彤摸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边笑边指着春华道:“你这春华,肚子里藏满了机灵。” 萧成渝虽然不解春华的话何以引得王妃开心至此,但见王妃脱离大险,又面露笑容,自己也陪着他痴痴的笑了起来。 萧成渝本就不爱笑,号称隐藏在京城内的万年冰霜,此刻陪着笑,脸本就怪异,配上那油乎乎的指印,显得更加逗人。周若彤笑得也就更起劲了。 萧成渝见她一直笑,脸一拉,“你在没个正经,本王就不理你了。” “不笑了,不笑了。”周若彤挥舞着双手,一边说不笑,一边拼命的笑,萧成渝拿她没辙,只能对春华吩咐道:“去吩咐厨子,现在备膳,丰盛些。” “是。”春华领命去了。 “你还笑!”萧成渝不满道。周若彤费力的制住了笑容,不是她不想笑了,而是她笑累了,她一本正经的对萧成渝说道:“王爷,你知你今日格外的英俊吗?” 萧成渝顿时反应了过来,走到铜镜处一看,当下咆哮了一声,也顾不得洁净,直接用袖子擦拭左脸。擦罢,萧成渝又坐回了床边,周若彤伸手摆正了萧成渝的脸,故作仔细端详的样子点了点头,“嗯,还是这么英俊。”然后她又凑起鼻子,一边呼吸一边说道:“嗯。还是这么的香。” 萧成渝知她在调侃自己,当下脸一拉,拉起了她的手腕,周若彤知他装腔作势,继续凑上前去,“来。让我瞧瞧,可还有什么余物没有?” 刚说完,萧成渝的脸直接贴在了她的脸上。温热湿滑的气息传入口腔,湿湿的。周若彤的脸瞬间一片潮红,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任由萧成渝摆布。 许久后,萧成渝嘴缓缓地离开了周若彤的唇,又在周若彤的额头轻轻地点了一下,然后温柔的说道:“答应我,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好好地保护好自己。” 周若彤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萧成渝扶着她的双肩,望着她的双眼正色说道:“此生,你由我来护着。若有人害你,我杀他全家。” 萧成渝说的霸气,但听在周若彤的心里却十分的温柔。周若彤细细的一想,最想害死自己的无非是皇后,萧成渝说杀他全家,岂不是也算上自己。想到这里,不禁又笑出了声。 萧成渝实在是无奈了,大好的浪漫之景,刚自生死关外归来,自然是情义满满,山盟海誓的好时机。王妃总是这么的不解风情。 周若彤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哀怨的神色,就说道:“本王妃知道啦。”这时,门外有人在探头,周若彤望去,见那人好像秦朗,但毕竟只是一瞬,没看个清楚。 周若彤问道:“门口可是舅舅在?” 萧成渝也回头望去,见果然是秦朗探头探脑,心里埋怨他老秦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解风情。就不爽道:“理他作甚?” 周若彤摇了摇头,“舅舅岂是无事叨扰之人?” 第200章:想不想做皇帝 琳琅搬来了椅子,周若彤掀开了被子。被子上都是肘子的酱汁油脂,周若彤虽然饿,但也不愿意啃被子。 萧成渝离去了,周若彤执意要在此刻见秦朗,萧成渝可不愿穿着一只飘洒着酱肘子那异香白袍接待瑞王。 秦朗说:“若彤身体好些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二舅爷呢?” 秦朗这才想起先前秦钰也在,但左右间被皇后一个叨扰,他也没了个踪影。究竟是何时离去的,他竟也不知,这个弟弟,秦朗不禁露出了苦笑。“秦钰那厮,向来神出鬼没,若彤不必太惦念他。”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算上今日,二舅已经救了我三次命。第一次是王府内的刺杀,第二次是国难之际,若是蛮军真的冲了进来,我也完了,今日又是一救,这等大恩,若彤当亲上白云观当面致谢。” 秦朗摇了摇头,“不要去白云观,圣上会不高兴的。” 听完秦朗的话,周若彤狐疑起来。今日的舅舅与往日不同,以往的他满脸的云淡风轻,今日的他似乎对老皇帝颇为忌惮。现在老皇帝病入膏肓,口不能言,还有什么忌讳可言。 “舅舅,你此来急着见我,究竟是何事?”周若彤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既然周若彤开门见山,秦朗也索性开门见山,“皇后已经动手了,她的棋路,我也渐渐地开的明白,所以,我们也该动手了。” 秦朗的神情不似往昔那般云淡风轻,脸上的坚毅肃杀之情,让周若彤也为之颤抖。果然,大梁军神不是白喊出来的,是踏着亿万生灵的尸骨走出来的。 周若彤问道:“舅舅有何打算?” “我有何打算,都是妄言,关键是晋王府有何打算,毕竟这皇位还是王爷的。”秦朗说道。 周若彤忍不住笑了,“舅舅既出此言,也该和王爷商议才是。毕竟这皇位是王爷坐的。” 秦朗突然面色阴寒道:“不。若是你愿意,你也可以。” 周若彤感到通体刺骨的冰凉,她一向尊重秦朗,甚至视他为偶像,可是秦朗现在的话,让她感到了害怕,她从他身上,看到了老皇帝的身影。 周若彤怔怔的不说话,秦朗直接站起,逼向前去:“你是我此生见过最有帝王之姿的人,胆量,气魄,手腕,眼界,格局,都不是那些皇子可以比拟的。” 周若彤怒道:“够了!”秦朗闻言,一屁股坐下,周若彤恢复了平静,两对眸子如古井之水,似乎可以映照出蓝天白云。“瑞王,您知道若彤刚刚看到了什么吗?” 周若彤不再称呼舅舅,而是称呼瑞王,显然是疏远了他。秦朗早就料得此事,但他还是要试试,不得不试。就像皇帝试了那么多次,说是为了天下,其实还不是为了萧家。他也一样,全是为了老秦家。 “我从您身上见到了父皇的影子。”周若彤又用了个您字,表示恭敬,却将距离拉得更远了。秦朗满脸正色的说道:“我与他不同。” “有何不同。” “我做的一切,不为了自己,全为了天下苍生!” “当真?”周若彤逼视着秦朗。 “你的眼界,你的想法,早已高出了这个时代,你将引领大梁走向繁荣和鼎盛。”秦朗有些不敢忘他的眼。 周若彤冷冷的不说话,依旧说道:“当真?” 秦朗第一次流出了汗水,这比数十万的大军杀到面前还累。他一屁股坐了回去,显得有些沮丧,有些颓废,“我全为了老秦家。” “所以你就是父皇,父皇就是你。”周若彤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情,她继续说道:“父皇也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但那只是一家之天下。” 秦朗彻底泄气了,说道:“我知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秦朗虽像老皇帝,但秦朗不是老皇帝。长久出入老秦家的周若彤知道,老秦家的人和大梁皇室的人还是不同的,关键是门风不同,行事为人自然也不同。她的声音逐渐温和起来:“瑞王方才所言,不过是戏言。” “戏言。”秦朗再次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 周若彤满意的笑了,“既如此,舅舅该和王爷说道说道才是,与我商议又有何用?”周若彤再次将称呼换成了舅舅。 秦朗却摇了摇头,“还是得找你。” 周若彤的神情再次冰凉起来,“何意?” “三个原因。”秦朗竖起了三根手指,“其一,皇帝重视你。”他收起一根手指,“其二,皇后不够重视你。”又收起一根手指,“其三,皇帝知道皇后不够重视你。” 三根手指收完,握成了有力量的军神老拳。周若彤笑了,秦朗言中之意已与方才有了不同,她就问道:“舅舅想让若彤做何事?” 秦朗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反问道:“假若你待在皇后的位置上,当行何事?” 周若彤顿了顿,沉思了一会,说道:“若我是皇后,这其一,便是保证太子的地位不能动摇。故而,需要拉拢百官,保证文官团体的支持;再要控制父皇,绝对不能有易储之意。” 秦朗点了点头,“没错,皇后的判断确实是对。但皇帝毕竟棋高一着。易储诏书,现在在左相张甫之手上。皇帝又以昨日之算计,像百官表明了态度,皇后自以为控制了周霖宜就等于控制了朝堂,却不知墙角都被你挖了,所以,这一招,我等已经解决。” 周若彤心里一惊,易储诏书果然在张甫之那里,看来自己所料不错。她继续说道:“那第二,则是控制京城。毕竟李贤妃和恒王一派在京城,王爷也在京城,若是不能牢牢地把握了皇京,一旦皇帝驾崩,闹将起来,也没有个善了。” 秦朗再次点头,“此事,皇后也已出手。据我所知,萧保梁和萧保君今日就该到了京城,前几日,皇后让顺王传皇帝口谕,自秦成那里调了三万兵马加入禁军。对于此招,我们还没有应对之策。” 周若彤顿了顿,没有先说应对之法,继续说道:“若是我是皇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稳定军中。若是太子登基,塞北军营哗变,拥护王爷,那这皇帝等于个空壳。” “文武并重,的确不错。”秦朗拍手赞叹道:“周若彤说的三点,确实重要,果然目光深远,他说道:“胡世海乃是张甫之的门生,深得张甫之身传。若是皇后忤逆皇帝,强行让太子萧成坤登基,张甫之顶多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表示抗,议。怂恿胡世海起义,分,裂大梁,是绝对做不出的。” “那以舅舅所言,皇后本不用为此事担忧?”周若彤反问道。 秦朗摇了摇头,笑道:“她不止担忧,还怕的狠呢!” “作何解释?”周若彤更不解了。 “塞北大军的将军虽是胡世海,但那毕竟是我秦家军。我虽不在军中,但威望仍在。”秦朗说道。 “舅舅是说,皇后会对老秦家动手?”周若彤惊呼出声道。 “那是必然之事。”秦朗轻松的说道:“但我老秦家无事,我自有办法。但皇后的第二手准备,才是真正棘手之事。” 周若彤再次惊呼,“第二手准备?” 秦朗点了点头,“据我得到的消息,十一路皇室的在外封王已率领大军秘密赶赴京城。” 周若彤倒吸了口凉气,问道:“怎么还有大军,有多少人?” “保守估计,十万有余。”秦朗轻轻地说。 周若彤再次陷入沉思,转而她问道:“舅舅如何得知?” 秦朗说:“老皇帝深谙平衡之道,任何一家做大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各路王爷设立私军,本就是皇帝的意思,旨在震慑我老秦家。至于那各路军中人物,多有从塞北军营调去的,乃是皇帝希望我的人可以监视各路王爷。” 周若彤再一次被老皇帝的冰冷手腕而震撼,这个老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想了许久,问道:“舅舅有何应对之策。” 秦朗说:“没有是皇帝料不到的。” 秦朗的话,让周若彤莫名的心悸起来。这种感觉已经让她害怕很久了,她说:“天凉郡?”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只需天凉郡,我直接去与王爷商议了,也不用劳烦还有身孕的你了。” 周若彤更加不解了,“舅舅这就是说笑了,若彤有钱不假,可也没那个神通给你变出来十万大军啊。” 秦朗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你能。皇帝把什么都料到了。” 秦朗再一次说皇帝料到了一切,周若彤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都说最了解皇帝的是秦朗,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可能皇帝和秦朗本就是一个人吧。 她的目光逐渐沉重起来,舅舅是来找她要东西的,皇帝给的这件东西干系实在重大,就连王爷都没告诉。秦朗就是断定那东西在她这里,才会来找她。 但周若彤能给他吗? 周若彤能信得过他吗? 第201章:皇帝给的东西有些沉 “舅舅虽然交了兵权,但在军中威望仍在。现在去塞北军营,振臂一呼,那胡世海也不得不从。何必再要那样东西呢?”周若彤不露声色的说道。 秦朗知道周若彤说这样的话,还是放心不下他。此物干系重大,一旦皇帝死了,此物就是皇权象征。他刚刚问的问题,自然是让与萧成渝琴瑟和谐的周若彤心有余悸。这些事秦朗都料到了,但秦朗还是问了。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他和皇帝不一样。日子久了,周若彤自然就知道了。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皇后对我忌惮无比。圣上让我交了兵权,这其一就是为了安皇后及顺王的心。若是我现在出京,保准一出京城,就有皇后的人马在等着我。” 周若彤心想也是。秦朗虽然面相和善,平常也不与人争斗辩论,但大梁军神,当朝第一个异姓王的分量摆在那里呢。皇后定然将很大的一部分重心都放在了秦朗之处。 周若彤又说:“既如此,何不修书一封,密奏遣人送入塞北?” 秦朗又摇了摇头,说道:“若非本人到场,一纸书信就能动摇胡世海,不是小瞧他胡世海就是小瞧他张甫之。一个老师带出的徒弟,骨头都硬。所谓一脉相承者,这就是风骨。” 周若彤不知秦朗是在夸赞还是在调侃,也可能两者兼而有之。但是周若彤算是听明白了,秦朗就两个意思。一是他出不了城,二是一纸书信,分量不够。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在思考,她在揣度,她再次问道:“舅舅先前所言,究竟是戏言与否?” 秦朗这回又摇头了,“乃我本心,并非戏言。” 周若彤的脸顿时阴寒无比,“前后为何语不一致?” “那事毕竟还是由你做主,我之心意并非最重要之事。更何况,你虽是我老秦家之人,但我老秦家门风再此,人子人女虽守规矩,长辈者却绝不强迫其做违心之事。” 周若彤的脸瞬间变化了,先前她是装的。这个还是自己尊敬的舅舅。老秦家毕竟是老秦家,秦朗说的没错,老秦家自有规矩,但绝不勉强子孙后代做违心之事。否则当年她母亲也不会嫁给周霖宜,二舅秦钰也不会安然出家修道。 周若彤指了指窗子,说道:“烦请舅舅关好门窗。” 秦朗起身,合上了门窗。门外有仆人经过,好事的小厮不禁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指指点点道:“都说王妃不惧世俗,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舅舅外甥同居一室,还要关好门窗,怕是又是一番春,光了。” “是了是了!一个老头,一个孕妇,倒也是美妙之事。”另一个同伙附和道,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了然于胸,果然是同道之人。 就当二人议论纷纷之时,两肩猛地被人一拍。他二人一个激灵,立刻转身,惊道:“张大管家!” “小的......”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啪啪啪的就是左右个十个耳光扇来,张叔将扇肿的两人拎了起来,怒喝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胡言乱语。” 张叔说完,就将二人轻轻地抛了出去,摔得两人眼冒金星。还好他是轻轻地抛了出去,若是以寻常力道,此二人只怕已经当场见了佛祖。 张叔瞪着二人说道:“念你二人初犯,我饶你性命。若是再有下次,砍断手脚,拉出去喂狗!” “大管家饶命!我们不敢了!”二人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道。 “滚!” 张叔转而望向了周若彤那门窗紧闭的卧房,一阵凉风吹过,划动两旁的老树一阵摇曳,哗啦啦的落下些许黄叶。张叔寻来了扫帚,秋末将近,再有就是年关了,也该扫去旧尘了。 门窗合上后,周若彤又吹熄了烛火,室内顿时一阵幽暗。凉风一阵,秦朗知道,窗户开了,虽然窗户开的没有声音。当他望向窗口,窗口早已合上,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衣之人立于窗前,背对着他们。 周若彤自床上爬起,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舅舅莫怪,这位大人喜欢黑暗惯了。” 那人对周若彤的微词并不在意。他的双目盯着合上的窗户,似乎要将窗户射穿。门外的张叔也盯着合上的窗户,两人的目光似乎早已洞穿了窗户合在了一起。 唰唰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那是张叔在扫地。黑衣人轻轻地一声叹息,缓缓地转过身来。斗笠微微的抬起,双目在黑暗中发亮。“好锐利的目光。”秦朗低声叹道。见惯生死的他下意识的将手放到了腰间,这才发现,回京之后,自己早已取下了利刃。 那斗笠男子没有望秦朗,而是对周若彤说道:“门外扫地的,是个高手!” 周若彤笑了,“怎么着,你还想与他过两手不成?” 无名摇了摇头,“若是二十年前,我必定与他战上一场。现在,我不欺他年老。”无名话虽如此,心中却想起了那夜江南送信的短暂一幕。 周若彤懒得理这些武痴,秦朗却不知道周若彤身边竟然还有此等高手。他拱手问道:“壮士是哪里人士?” 无名并不搭理他,秦朗也不尴尬。周若彤知晓此人脾性,怕他冲撞了秦朗,到时候反倒不好看了,赶忙开口道:“东西可带来了?” 那人望了秦朗一眼,似乎眼中有些忌惮。他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黄布封着的盒子,秦朗认出了那是什么,正是自己索要之物。 周若彤接过了盒子,转而郑重的交给了秦朗。无名当下冷声阻止道:“这是圣上交给你的。”周若彤眉头一皱,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这是父皇给我的,就连你也是父皇给我的。” 无名对上了周若彤灼灼逼人的目光,头低了下去,秦朗开始有些佩服起周若彤了。此等人物,自己是绝难降服的,却被周若彤降服了。其实,降服他的是老皇帝,而不是周若彤。 在用人一道上,他老秦家高明;在驭人一道上,还是帝皇家高明。 秦朗想接过黄布封着的盒子,周若彤却没有放手,“舅舅,这东西沉啊!” “我知道,里面装着大梁。”秦朗回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松手了。秦朗接过了这个盒子,果然觉得很沉,他开始有些同情老皇帝了,时刻背负着大梁前行,看似是大梁的统治者,实则是被统治者。大梁对于天下人而言,那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园;对于皇帝而言,却是一个失去自由的鸟笼。 秦朗接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将盒中物取出,放入胸膛。这是一方小印,有玉的圆润和金的光泽,有皇室的威严也有天道的冰凉。 秦朗的胸膛是热的,但却无法焐热此物,反而被丝丝的凉意深入骨髓。怪不得皇帝大多心冷,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秦朗望向周若彤,眼中露出了少见的坚定神色:“我会还给你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舅舅的。”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为了我自己,我也会还你,此物在他人眼中是个宝贝,在我眼里是个累赘,害人的物件。” 无名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起秦朗来。此人,值得钦佩。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久居王府已经算是心力憔悴了,若是有朝一日得入皇家正院,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步。怪不得秦朗会说此物累赘。 秦朗揣着大梁的江山走了,黑衣人望着秦朗的背影问道:“他是谁?” “他是瑞王!”周若彤奇怪,堂堂暗卫统领竟然会不识得秦朗。 无名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他是瑞王,是原辅国公,是大梁的军神。可除去这些,他又是谁?” 周若彤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望着开着的门,望着门外送来的凉风,周若彤说:“他是秦朗,是一个人!” 周若彤的答案让无名震颤了起来,冷血无情的他在面对生死时也面不改色,现在却震颤了。他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无名第一次选择自大门口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周若彤既没有拦他,也没有问他,若是换做往昔,老皇帝必然大声呵斥。但他现在属于周若彤。 无名来到扫地的老人身前,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朴实的脸。以真面目示人,是他能表示的最大敬意。 老人拄着扫帚,拱了拱手:“张三。” 老人自打进入王府以来,就一直叫张叔。那时候萧成渝问他:“你叫什么?”他说:“名字什么的,并不重要,就叫张叔吧。” 张叔一叫就是大半生,说出自己的真名,是他能表示的最大尊重。 斗笠下的是这个世间朴实的脸,张三是这个世间朴实的名字,但哪怕相似的有,重名的多,都不重要。他们就是这千千万万中独一无二的人。 “若是二十年前,我当与你一战。”无名说的很认真。 “我师父曾对我说过,武学三等境,第一境,见自己;第二境,见天地;第三境,见众生。”老人说的很随意。 “我是个杀手。”无名又戴上了斗笠。 “你是个武人。”望着离去的背影,张叔说道。 黑衣人竟然转过身来,“杀手也配叫武人吗?” “杀手也是人!” 说罢,老人就离去了。黑衣人待了一会,看到刚刚扫好的黄叶再次被吹乱,他也离去了。 第202章:等圣旨 秦朗回到了瑞王府,发现张甫之和顾之章早已在府上等候。秦朗望着二人,脸上露出了颇为值得玩味的笑容。 “二位大人,久等了。”秦朗拱手上前道。 “瑞王殿下。”两人一道迎来,显然早已等候。二人对视了一眼,张甫之说道:“瑞王,晋王妃可好些了?” 这两人,明着关心晋王妃,却来我府上,有意思的很。秦朗点了点头,“已无大碍。” 顾之章露出了喜色,“正值多事之秋,我等亦需多多仰仗王妃。如此无事,即是安好。”秦朗听出了此人话里的味道,现在用的着人家,盼人家无事,若是用不着人家了,只怕别过河拆桥的好。 秦朗吩咐家仆奉上茶水,三人分宾主坐定。秦朗问道:“二位大人,在我府上久等,可有要事所言?” 张甫之性情豪爽,直接说道:“皇后诡谲,不顾圣意,扰乱深宫。现在更是安排了各方探子密切监视我等,实在是可恶!” 顾之章则显得比他沉稳些,“皇后秦嫣左有顺王,右有周霖宜,其实力实在可怕。先前还只是勤政殿被他牢牢把控,现在更是连整个京城都被他严密的控制了起来,此意,实在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秦朗知道,两个老家伙快耐不住了。二人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的老江湖,主张先手为妙,现在先手已处处被皇后占之,让他们如何能够不心急。 秦朗淡淡的说道:“二位大人莫要着急,我自有安排。” “不知王爷有何安排?”张甫之问道。 “以下官看来,当下应急调塞外大军入城,以此造成个大势,让皇后不得不服。”顾之章直勾勾的望向秦朗,那意思不言而明。 “顾大人所言甚是,以老将军威望之高,调塞北军入城,不过一振臂高呼而已。”张甫之也赞同道。 若说顾之章有此等主张,秦朗还可以理解,但张甫之也催他将塞北大军调入京城,以老皇帝的睿智,不会没有事先告知二人十一路王爷之事。两边一旦在京城内打了起来,大梁将就此分,裂。以张甫之的性子,是断断不会同意的。莫不是老皇帝安排他二人来试探我的? 秦朗笑了,说道:“二位大人此言差矣,我已交了兵权,如何还能召回大军?”秦朗端起桌上的茶,掀开了盖子,悄悄地打量了二人一眼,“若是圣上的意思,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甫之的脸色瞬间变了,顾之章稍微哆嗦了一下,看来秦朗猜对了。顾之章露出了愁容,说道:“既如此,我等该如何是好。” 秦朗放下了茶碗,站了起来,负手而立。“两位大人不必着急,这不是老镇国公的忌日快到了嘛。” 两人面面相觑,当下此等危急时刻,谁还有什么劳什子心情理会那老镇国公的忌日。 萧保梁和萧保君回京了。第一时间,他们没有选择回府,而是直接受召入宫。受的,自然是皇后的召。 皇后命琥珀捧来了两杯热酒,亲自奉上,二人躬身,“末将不敢。”皇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有何不敢?二位将军乃是我国之栋梁,又是皇室俊杰,等到功成之后,太子登基,这大梁更需你二人细细辅佐。” “末将定当效犬马之劳。”两人齐声高喊道,然后端过酒盏,一饮而尽。见二人将酒水喝完,皇后收住了温和的笑容,顿时化作了满脸严肃,她说道:“现在京城禁军共有六万,就交给你了,日后大变,可有信心没有?” 萧保君拍着胸脯说道:“娘娘放心,我等定当保太子殿下无事。” 萧保梁一向沉稳,他望向皇后,说道:“秦成仍然是大梁皇京的守城将领,这禁军统领又归孙殿青,如此一来,倒也是棘手的很。” “秦成手上原有五万人马,现在拨了三万与你,区区两万人,不足为虑。倒是那孙殿青棘手的很,李贤妃那贱,人处处与本宫作对,简直是不自量力,本宫也是时候收拾她们了。”皇后冷冷的说道。 萧保梁再说:“娘娘有手段对付孙殿青那厮,如此一来,李贤妃与恒王一派倒是不足为虑。只是萧成渝那边,不得不防,这才是大患。” “哥哥怎么徒增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萧成渝不足为虑,我们有太子殿下呢。”萧保君不满的嘟囔道。皇后见他说的真切,显然是真心拥戴太子殿下,不禁心中大喜。 萧保梁一向沉稳,瞪了萧保君一眼,沉声说道:“现在可不止萧成渝在京城,秦朗也在!”提到秦朗,萧保君顿时不敢言语了,塞北的那段相处时日,让他有些怕那个人。 “保梁说的有理。”皇后略微一沉思,就唤来左右之人,问道:“最近瑞王府上可有何动静?” “回禀娘娘,先前救国公和御史大夫去了瑞王府。”那人说道。皇后的眼线确实可怕,张甫之和顾之章这会估计还没到家呢,但消息已经先入宫了。 皇后暗骂道:“两个老匹夫,贼心不死。”她又问道:“可还有其他动静?” 那人想了想,说:“近日京城太平,除了晋王府闹了一档子事,其余也无其他动静。倒是镇国公府那边,因为老镇国公十年忌日,显然准备祭奠一番。” 闻言,皇后心里咯噔一声,大叫道:“不好!”萧保君有些不明所以,镇国公府一门早已式微,何足惧哉,娘娘怎的如此心惊? 萧保梁说道:“老镇国公的墓穴在城外,若是秦朗以祭奠为名,随着队伍出了城,然后去了塞外,凭他的威望,胡世海又能耐他如何?” 萧保君也是长长的吸了一口凉气,急忙道:“娘娘,不得不防啊。” 皇后火速令人自勤政殿唤来了顺王与周霖宜,自打皇帝借着中秋闹了那档子事后,皇后日日遣顺王和周霖宜入宫,常伴皇帝左右。若是皇帝病危,这二人乃是集聚满朝威望之人,皇帝遗言,自然是他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皇后对顺王说:“秦朗可能要出城!” “断断不行!”周霖宜抢先叫道。 顺王说:“守城军乃是秦成,此事确实是棘手。” “所以我们需要圣旨。”皇后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长长的队伍自京城内的主道缓缓地使出,一路上黄纸纷飞。众人停顿观望,暗道是哪位显贵之家,排场好是盛大。 走在前面的,自然是镇国公,他身后的则是镇国公世子和镇国公府少夫人。京城主道行了一半,两边各出了两对人马,分别是晋王萧成渝和瑞王秦朗。 镇国公当下施礼:“晋王殿下,瑞王殿下。” 二人点头,晋王说道:“老镇国公劳苦功高,镇国公府一门保我大梁江山有汗马功劳,本王论理,也该在去拜祭一番老国公。” 秦朗更是上前扶起了镇国公,说道:“老兄长!” 镇国公府与昔日的辅国公府一向交好,老秦家的女儿嫁给了镇国公的世子,论理,差着辈分,但还是嫁了,足见两家的渊源。 镇国公感动的望了一眼秦朗,说道:“老弟,今日大恩,我自当铭记在心。”镇国公府衰落,能够维持不倒,全是辅国公府的功劳。现在,秦朗晋升瑞王,名望更大,再加上皇室晋王,可算上给足了镇国公府的面子。 队伍行至城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城门前立着两人,一个是急的跺脚的秦成,一个是宫中太监。走近后,萧成渝识得,此人乃是凤仪宫之人。 镇国公走向前去,说道:“贤侄,这是何意啊?” 秦成望了一眼秦朗,指着身旁的太监怒道:“这个阉贼,假传圣旨,说是封城。” 那太监见秦成骂他阉贼,当下不爽,又听闻此人说自己假传圣旨,更是勃然大怒,他扯着尖细的嗓音叫道:“秦将军,说话可是要单责任的。”说着,他将圣旨打开,作势要念圣旨,见没人搭理他,就说道:“诸位可是要抗旨不成?” 众人望向秦朗,秦朗知他圣旨必然是假的,也不说破。直接说道:“臣不敢。”然后跪下。众人见秦朗如此,也跟着跪下。 圣旨读完,还是秦朗带头喊道:“臣接旨。” 众人不解秦朗何意,倒是少夫人一向刚强,走向前去怒斥太监,“你这个阉贼也敢欺我,我镇国公府为国效力,多少儿郎战死沙场。开国一战,我一门五子死了四个,自此人丁单薄,若非为了江山社稷,如何能够衰微至此。圣上一向对我一门礼遇有加,现在却不许我等出门祭奠,这是何意?圣上圣明,绝不会下如此圣旨!” 少夫人一番话,说的太监哑口无言,他:“这...这...”了半天,最后牙一咬,怒道:“你敢抗旨不成。” 少夫人冷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把队伍开到宫门口,这打下的大梁,高,耸的宫墙流着我先祖的血,在那里祭奠,也不算理亏!” 太监见她真要到皇宫去烧纸,当下大急,说道:“少夫人且慢,我去禀明皇后,不是,禀明圣上,在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少夫人瞪了他一眼,“快去。” 见那人跑走,秦成靠近上前,说道:“这圣旨是假的无疑,我们理他作甚,我现在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秦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怒道:“胡闹!” “那爹爹你?” “等圣旨!” 第203章:你会变成父皇吗 皇后听完了太监的禀报后,冷声笑道:“好个镇国公府少夫人,这老秦家走出来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茬。”后来皇后想到了自己也是老秦家出身,就不在说话了。 顺王瞥了一眼太监,说道:“娘娘,如此一来,我们是放还是不放?” “放!当然要放!不然真让那贱,人来皇宫门前烧纸吗?”皇后不满的说道。 “真放啊!”周霖宜显然不愿意放他们出城。 皇后笑道:“放,但不全放。” 太监急急的赶赴了城门口,自城口到皇宫,哪怕快马加鞭,往来也半个多时辰了。城门口的众人本是祭奠先祖,不成想被误了时辰,就连一向老实隐忍的镇国公也是面露怒容。 太监一下马,镇国公少夫人直接一个箭步窜出,拎住了他的衣襟后一把猛地一薅,太监直接前仰而去,手舞足蹈的慌乱叫道:“少夫人,少夫人。有旨,有旨!” 镇国公少夫人这才松了手,因为力道较大,太监一个不留意,朝后摔去,镇国公府少夫人斜睨着他,冷哼道:“什么旨!” 太监缓缓站起,也不敢动怒,满脸堆笑道:“宫里有旨,准许诸位出城祭奠了。” “哼!”少夫人冷哼一声,直接对众人道:“我们走。” 秦成朝后开腔道:“开城门!” 众人正打算出城时,太监却又拦在了面前,镇国公府少夫人露出了怒容,“唵?你个阉贼,欺我不成?” “不敢不敢!”太监连忙摆手,他是被这个姑奶奶治服了。他走向了秦朗和萧成渝,显得有些尴尬的说道:“二位王爷,这宫里的旨意是镇国公府一门出得,二位不成!” “胡说你个八道!”听到话语的镇国公府少夫人一把又抓住了太监拉到了近前,“我老秦家与镇国公府乃是百年的世交,如何不能出城祭奠?” 太监都快急哭了,说道:“这是宫里的意思,不甘小的啊。” 秦朗和萧成渝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秦朗上前说道:“你回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我与晋王遵旨就是了。” “如此甚好!”太监点了点头,但这才想上了套,忙开口道:“我自会禀明圣上。”秦朗只是微笑,并不追究,太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长长的队伍鱼贯而出,秦朗和妹妹对视了一眼,秦朗说:“此行珍重。” 镇国公府少夫人坚定的说道:“必不辜负兄长厚望。” 众人走后,萧成渝和秦朗站在了空落落的京城干道上,颇觉冰冷凄凉。萧成渝望向秦朗说道:“瑞王可要去本王府上小酌一杯。” 秦朗抬头望了望天,“该下雪了!” 望着秦朗独行的身影,萧成渝无奈的摇了摇头,老人们的想法,永远是年轻人无法完全弄懂的。 果然,在秦朗走后,大梁的京城在第二日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冬已到,万物萧瑟,天道肃杀,今年的冬天是凛冬。 昨日出城祭奠的队伍在回城时,少了一人,但京城内谁也没有发现。毕竟对皇后而言,镇国公府早已式微,空有其名,未有其实,不足为虑矣。 当夜,一只轻骑离开了京城的地界,行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天边的雪落在白袍上,白雪白地白衣白人,与这个白茫茫的世界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周若彤罩起了一件浅粉色的袍子,内里罩了一层绒衣。萧成渝扶着她,缓缓地穿行在京城纵深的巷道里。 天际小雪纷纷,落在周围的四合大院里,也落在了灰瓦上。灰瓦一层层的码齐,雪就一层层的落齐。前后交叉有序,显得井井有条。 白气自两边的院落里飘出,与天间的白雪相杂。偶有出墙的黄梅点缀着灰墙,蒸腾在氤氲的白气中,如泼墨的山水,别具一格,自有意境。 周若彤的发间夹杂着雪,萧成渝伸手轻轻地拨落,周若彤却制止了他,“何必扫去,白白的一片,青丝染成白发,岂不应了白头偕老之意。” 萧成渝笑了,“都随你!” 二人穿过了层层的巷道,穿过了叠叠的白雾,穿过了凉凉的飘雪,在一处店家门口停下。周若彤的鼻翼翕动,然后猛吸了一口,就说道:“是了,就是这家了。” 店外冷清,店内也冷清。一口大锅支在店门口,木柴在灶膛里劈啵劈啵作响,一阵阵白气冲开锅盖涌出,如那天上云气,飘飘洒洒,起起伏伏。但又不是那天上云气,这里弥漫了食物浓郁的香气,这是红尘气。 店内并无伙计,只有一个厨子兼任跑堂,发髻盘在脑后的精明老板娘则是掌柜的。两人对来客并未像往常店家那般露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男人抬眼瞧了一眼两人,老板娘则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萧成渝见到锅内咕嘟嘟的冒出声响,显得十分好奇,就问向店家道:“煮的是何物?” 店家显然对萧成渝的发问有些不满,竟懒得理他。就随手朝上方一指,萧成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百年卤煮。 “卤煮是何物?”萧成渝再次发问道。 周若彤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谅你也是个京城王爷,土生土长的人儿,竟连此物都不识得!” 听到王爷二字,那店家转过脸来,将信将疑道:“你是王爷?” 萧成渝乐了,“怎么?不像?” “不像。”店家摇了摇头,“若你是王爷,又怎会到我这样的小店里来?” 萧成渝更乐了,“既如此,那我还非要尝尝你这卤煮不可了。” 周若彤对那店家说道:“盛上两碗大小肠卤煮,记得多加肺片。”萧成渝一听卤煮竟是这些东西,惊讶道:“这些肮脏秽物,如何能够入口?” “你这点倒像是王爷了。”那店家打趣道:“那美味珍馐,都叫当官的享用去了。这老百姓并不在乎,我们自有美味,富贵人家不屑,我等平民还不愿与他呢。” 说着,老板就麻利的掀开了锅盖,一阵白气猛然涌出,蒸腾一片,一对铁钩瞬间自大锅内另起大小肠各两串。码齐,取刀,劈剁,咚咚咚的声音响了一会,刀身倾泻,手一摁,一推,入碗。放上刚出炉的火烧,舀上高汤,撒上葱花,两碗卤煮就齐全了。 萧成渝与周若彤找了个略微干净的位置坐下,面对眼前的卤煮,萧成渝愁容满面,此物奇异,想来令人作呕,让他吃这个,比让他打仗还难。 周若彤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王爷可知此店开了多少年?” 那柜台内的老板娘直接接腔道:“不多不少,到今年,满共二百二十年。” 萧成渝惊道:“大梁立国不过百二十余年啊!” 周若彤将卤煮推到了萧成渝的面前,说道:“吃吧,这里面有整个大梁的历史呢。” 萧成渝皱起了眉,还是拿起筷子架起一扇肺片放入嘴中,周若彤笑嘻嘻的问道:“滋味如何?” 萧成渝拒绝了一会说道:“味儿怪,但确实好吃。” “我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配方,不会变味的。”老板娘又接腔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也夹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二人吃罢,已然是大汗淋漓,在这凛冬之际,白雪飘飘之时,来上这么一碗也颇为美妙。 “怎么样,好吃吧!”那店家将刀插在了案板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 萧成渝老实的回答道:“确实美味。” “所以我说你不是王爷嘛!”那店家哈哈大笑起来,萧成渝闻言也不说话。也不辩驳,只是以微笑回应。周若彤发现,王爷爱笑了,笑起来的王爷比往日更英俊些。 萧成渝见周若彤一直托着头打量着自己,不禁调侃道:“再看,脸上也看不出个花儿来。”周若彤也笑了,“王爷该多笑笑。” 周若彤一句话,又勾起了萧成渝的伤心事。母妃还在世时,他本也是爱笑之人。后来母妃离世,父皇忙于朝政,不止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躲避皇后的明枪暗箭,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怎的会寻得这家店的?”萧成渝纳闷道。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一笑,望向那店家:“你得问他!” 萧成渝望向那店家,店家又是哈哈大笑,“能有什么,好吃呗!”萧成渝闻言也笑了,正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那你这卤煮如此好吃,可是有何秘方?”萧成渝再问。 “秘方没有,恒方却有一副。”店家回道。 萧成渝不解了,“秘方都还知何意,但这恒方就不解真意了。” “不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祖训罢了。”那店家似乎有些缅怀道:“抱残守缺,知足常乐。这就是祖宗传下来的秘方了。” 萧成渝似乎若有所思,那店家自言自语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天灾人祸层出不绝,这世道原就不完美,何必苦求完美。这才有了抱残守缺一说。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人人心向往之,但不得之,不乐;得之,不能得更多,亦不乐。人生一世,已是苦难无数,何必在找罪受。是以知足常乐。” 老板娘接腔道:“这个理,人人皆知,唯有我家坚持了下来。配料就是那种配料,无非是清洗的要干净些,火候要到位些,心思要细腻些,一代代传下来,不求做大,丰衣足食而已。这也是为何传承二百余年的原因。” 萧成渝拱手道:“受教了!” 离了此处,萧成渝望着那百年老店的牌匾,似有所思,他对周若彤说道:“以后常来。”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难啊。” “为何?”| “若你做了皇帝,还能来这吗?若你做了皇帝,还愿来这吗?若你做了皇帝,还有空来这吗?”周若彤一连三个问题,萧成渝低下了头,怔怔的不说话了。 周若彤拉起了萧成渝的手问道:“你会变成父皇吗?” “不会!”萧成渝望着周若彤,眸子露出了一片澄明,“因为我身边有你。” 周若彤笑了。 第204章:你真的很小 行雪将旧道覆盖,大凉山那崎岖的山道坑壑被填平,石敢当躺在郡守府内那柔软的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夜深之时,窗外传来唰唰的声响,他知道,那是细竹不堪雪重,被压弯,或被折断了。他合着衣裳起身推开了窗子,望着那素白的一切,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骑在城外停下,马缰拉起,雪蹄高抬,马儿的尖啸声撕裂了静谧的雪夜,惊醒了城楼上的守城将领,他定睛一看,遥遥的,似一白袍女子停于城下。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此?”城上将士喝道。 风乍起,吹乱一头佳人发,她抬眼望去,高叫道:“上面的,可是天凉郡守石敢当?” 那将士见城下女子提起郡守姓名,换了一副较为柔和的声音说道:“我乃守城将领是也,你有何事要见郡守?” 城下女子哈哈大笑,“你既不是石敢当,与你说了有何用,快快叫石敢当来见我。” 城上之人勃然大怒,“你这泼妇,我家将军也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那女子并不在意守军的态度,继续叫道:“你与那石敢当说,就说他老东家来人了。” 若是遇到别人,断然以为此女子疯言疯语,不予理会。但此人乃是石敢当自中原带出来的老人,自然知道女子口中的那位老东家是谁了。 他急匆匆的赶去了郡守府,连招呼也没打一声,推门就叫道:“大哥,你老东家要见你。”石敢当抬头,不解的望了他一眼,他赶忙改口说道:“不是,是你老东家的来人要见你。”话说完,他顿觉不妥,“也不是,该是晋王来人要见你。” 女子跟着将士来到了郡守府,却见到空荡荡的院落里搭起了一只帐,篷,石敢当正坐在帐,篷口烧着篝火取暖。这个新任的天凉郡郡守也是怪人,那女子心中暗自腹诽道。 石敢当抬头,细细的打量起这个女子起来。只见她一袭白袍,粉黛朱额,眉眼间自带富贵之气,显然是大家出身。但她的眼神全然不似女子,大胆,狂放而热情似火,英勇之气不亚于男儿。石敢当断定自己并不识得此人,就懒懒的说道:“我不认得你,你是何人?” 女子又是哈哈一笑,“我乃是当朝镇国公少夫人,老秦家次女,晋王妃姑母秦光华。” 石敢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身旁淡淡的说:“坐。” 少夫人秦光华也颇不拘谨,一提下袍,大大方方的坐下了。石敢当望了一眼身旁的将士,将士会意,悄悄地退下了。少夫人见石敢当望着劈啵作响的篝火出神,也不介意,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想让谁做皇帝?” 石敢当望向他,脸上显示出了农人的坚毅与隐忍,秦光华自他的脸上看到了兄长的影子,不禁欣慰,秦朗后继有人了。 石敢当轻轻地说:“那是皇家的事啊。” 秦光华摇了摇头,“不对,这是天下的事。” 石敢当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对。”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秦光华直接追问道。 石敢当抬头望向了前方的夜,悠悠的说:“皇帝死了没?” “没有。”秦光华说,“所以你还活着。” 石敢当直接站起,也不理秦光华,直接朝外走去,秦光华问道:“你去哪?” “召集兄弟们,去京城看看。”石敢当转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选皇帝这么热闹的大事,自然要去看看的。” 秦光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站了起来,“不着急,你得再等等。” “为何?” “我得去趟塞外,回来的时候在捎上你。”秦光华说道。 石敢当的笑容收住了,他看到了前方的翠竹被厚厚的积雪压弯,终不堪负重,啪的一声断了。“好大的手笔啊!” “可不是嘛,毕竟是选皇帝这么大的事。”秦光华说。 镇国公府的少夫人走后,石敢当心里暗想,老秦家真厉害,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了不得。 天微晴,积雪已经成冻,天气显得更为寒冷了。太子侧妃早早地出了府,太子并没有阻拦她,因为太子更早些已经去了凤仪宫。 太子侧妃回娘家,按理说该是件大事,但右相周霖宜也一大早入宫去了,右相府显得有些冷清。徐姨娘亲自迎接,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恭迎太子侧妃回府。” 周若琳叹了一口气,世事无常啊。她此来并非为了叙旧,就说道:“姨娘不必拘谨,此番原是想家而来,我自己随便看看,你自行忙碌去罢。” “是。”徐姨娘毕恭毕敬的答道。 出了正厅大门,周若琳望到了门口户部尚书送的两只珐琅彩大瓶和吏部尚书送的两株万里青,不禁心里笑道,物也未变。 一出门,刚好遇见了周子峰,周子峰见到了周若琳,先行了一个礼,接着就说道:“若琳姊姊,我好歹也是周府独苗,现在你富贵了,万不可像那周若彤狼心狗肺,可要多多提携我一番。” 周若琳心里又笑,人也未变。她轻声的说道:“弟弟客气了。”接着,也不理会周子峰,独自一人款款离去。 周府侧院,这里昔日乃是周若彤的住处,海棠苑。取名海棠苑,但院子里实则只有一株病恹恹的海棠树。昔年,周若琳曾遥遥的望过这里一眼,那海棠树枯枝败叶,奄奄一息,正如树下的女子一般。谁曾想,病树前头万木春,都是命运使然。 那女子嫁入晋王府后,愤怒的周若兮曾亲手以斧斫断,恩怨就是自那时候开始的。现在,这里又重新栽上了一株海棠树,是居住在此处的柳姨娘亲手种的。但老树已死,新树再美,毕竟不如老树那般曾陪伴过那个少女走过无数的凄风苦雨。 “这树早该一把火烧了去,烧它个干干净净,眼不见心不烦。”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周若琳想都不用想,这就是那个和自己同为庶出的道姑姊姊了。 “既然心中不喜,如何不毁了去?”周若琳笑着问道。 “我那娘亲倒是越老越糊涂了,整日价吃斋念佛,越念越是扰的我心烦。”周若琳语气中颇为不屑,但不是对柳姨娘说的,而是对那佛陀说的。 周若琳说:“我当你出家入道,早已六根清净,六亲不认,原也非如此,内里到还有丝人性在的。” 周若兮听出了她在嘲讽自己,但念她乃是太子侧妃,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宜得罪,就冷笑道:“富贵在天,谋事在人,成王败寇罢了。” 周若琳知道此人早已病入膏肓,也不愿与她多做无用之辩,就冷声道:“我且问你,那‘神仙笑’和‘鬼见愁’可是你送到晋王府上的?” 周若琳一听此言,两颌的牙齿顿时磨的咔嚓咔嚓的响,“那贱,人,竟然这样都没死成!” “混账东西!”周若琳直接骂道:“你心肠歹毒至此,不怕天打雷劈吗?” 周若兮露出了冷笑,“天打雷劈?你周若琳又是什么好鸟?以为攀上了太子爷,就飞上了枝头变凤凰了,若是能杀得周若彤,只怕你心里比我开心百倍万倍!” 周若琳怒目而视,“你真是无药可救。我也不与你多言,若是你胆敢再行此歹计,我定不饶你!” 周若兮对妹妹的威胁不以为意,反倒有些好奇,“你这人也是奇怪,我帮你除了周若彤,乃是天大的好事一桩,你怎的还埋怨起我来。” “我要的是打败她,而不是杀了她。”对于周若琳而言,周若彤是个值得用尽一生去对付的老对手。真正的敌人,恰恰是知己,彼此之间才能够互相了解。正如秦朗与胡日和一般,虽然两人手上都有无数精通暗杀之道的人,但彼此心照不宣。 战场上拉开阵势,诡谲兵法,勾心斗角。私下里却从未想过暗害,这是真正的对手,是一生都难遇到的知己。周若琳对周若彤就是如此。虽然周若彤并不这样想,周若彤始终将目光放在了皇后那里。 胡日和与秦朗也是如此,胡日和始终视秦朗为真正的对手,为真正的朋友,秦朗却将目光对准了老皇帝。秦朗的游刃有余让全力以赴的胡日和感到了愤怒,那愤怒不是嫉妒,更多的是不甘,正是不甘,才有赶超的意义与证明自己价值的意义。这点上,周若琳又像胡日和。 可惜,这些周若兮这样的人不能懂,周若兮很精明,但太小了,心小,不能容人,亦不能成己。周若琳知道对周若兮说道:“你就如鞋底的蜈蚣,动来动去,令人作呕。你的行为妨碍到我了,若是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哼!”周若兮重重的冷哼一声,“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机缘巧合罢了。你说我妨碍你?真是天大的笑话,反倒是你若敢妨碍我,我连你一并除了。” “你真的很小!”周若琳不屑的说道,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是无视。 周若琳的无视彻底的激怒了周若兮,她自柴房偷来了斧子,对着那新栽的海棠树就是一阵狂劈乱砍。“贱,人!贱,人!都是贱,人!都该死!” 屋内的柳姨娘转动佛珠,那砍在树干上的每一斧头都像是砍在她的身上,砍入她的内心,“作孽啊!作孽啊!” 第205章:京城暗流 周若琳离开周府后,打算去趟恒王府。在去恒王府的路上,她自掀开的轿帘里,看到了一个步履匆匆的汉子拉着板车速速跑过。 按理说,此等粗俗之人自不该引起堂堂太子侧妃的注目,但是此人身上的戾气太重了些,哪怕只是匆匆一面,周若琳也恍若闻到了血腥味儿,这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京城乃是大梁的中心,内中汇集了五湖四海之人,虽多百姓,但不免奇异之人。周若琳这么想着,也就不去多看了。毕竟,若论肃杀之气,皇宫之中可是比比皆是。 拉板车的汉子在马车驶远后,停了下来,朝身后望了一眼,“恐怕那就是太子侧妃了!”汉子以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后,又迅速拉起了板车,匆匆的跑过。 周若琳来到了恒王府,她先前还怕恒王府无人,但今日赶了个巧,恒王刚好归来,二人在门口相遇。周若琳笑着与他打了声招呼,“皇弟自何处回来?” 刚刚去找周若彤学算术的恒王在吃了个闭门羹后,心情正不爽呢,刚好遇见了周若琳,心中暗想,这不是太子侧妃嘛。她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是皇后的人,皇后是晋王妃的敌人,脑子在人情世故上拐了几个弯拐明白过来的恒王当下摆了一张臭脸道:“要你管!” 周若琳脸上的微笑顿时凝固住了,自己乃是堂堂太子侧妃,虽与李贤妃利益相左,但好歹面子上也得说得过去不是。好个极品王爷。 周若琳并不动怒,凝固的笑容重新融化,“皇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恒王本想拒绝,但对方都死乞白赖的求了,他心想,都道是女儿家面皮薄,怎么这女子的脸皮同他爹一样厚,他冷冷道:“请便!” 周若琳跟着恒王入了恒王府,恒王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看茶看座,显然是打算将高冷进行到底。周若琳知他对自己心中不喜,看来不能急。她说道:“贤妃娘娘近来可好?” “我母妃好不好,你岂不是比我更清楚些?”恒王反问道。 皇后封锁皇宫,除了皇后及太子,党人,他人难以入宫,也难以出宫,是以,恒王对于李贤妃的消息自然不比周若琳来的清楚些。 周若琳被反呛了一句,也不恼怒,也不尴尬,就说道:“李贤妃进来自然安好,但日后是否安好,则取决于皇弟你的态度了。” 恒王冷笑道:“你威胁本王?” 周若琳低眉一笑,“皇弟言重了,这绝非威胁,而是合作。皇弟是聪明人......” “不聪明。”恒王直接打断道:“自我出生起,我母妃就嫌我笨,父皇也嫌我蠢,左相老师也骂我朽木难雕。” 恒王这话没法接,周若琳自顾自的说道:“其间局势,殿下也该明白......” “不明白,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母妃爱凑热闹,就随你们闹去,我不去。”恒王再次打断道。 就是周若琳涵养再好,此刻也是眉头皱起,“你让我先说完可好?” “那你说。” 周若琳觉得自己真是拿这极品没法子。她硬着头皮说道:“大家都是明眼人,三党相争,于国不利。” “两党相争,就于国有利?”恒王问道。 “你能不能不打断我。”周若琳受不了了。 “你说,你说。”恒王这回乖了。 周若琳猛吸了一口气,“若是你与李贤妃执迷不悟不仅于国不利还于己不利,大家都是聪明人若是苦苦相争必当两败俱伤而太子势大贤妃势弱苦苦相逼必当自取灭亡如何不能审时度势化干戈为玉帛支持太子登基到时太子感念救恩异地封王广置田产福泽后代潇洒一生岂不乐乎?” 周若琳怕又被打断,一气说完,显得有些口干舌燥。恒王赶忙拍了拍手,像是看戏班子演戏一样大声叫好。 周若琳望了一眼恒王,真的是哭笑不得。这时候,门外有小厮进来,附在恒王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会。片刻后,恒王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去。周若琳忙说道:“皇弟可要三思啊。” “晓得了,等我回来了再三思。”恒王作势就往外走,周若琳再也忍不住了,叫道:“恒王殿下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贤妃娘娘着想。” 见恒王停下,周若琳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继续说道:“贤妃娘娘一切行事皆为了殿下,但党争历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殿下也不可不为娘娘多想想啊。” 恒王这回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说道:“你放心,我母妃精的很,她虽斗不过皇后,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可知皇后厉害?”周若琳吼道。 “我不知她,我笨嘛。”恒王再次笑道,周若琳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如果周若彤再此,必定知道,恒王是认真的。“但我了解我母妃。” 说完,恒王就离去了,留下周若琳一人苦笑。她实在是不知道,周若彤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本事搞定恒王这样的极品的。 拉板车的汉子在街道的巷口极速转入,左转右转,左绕又绕,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大宅前停下。这处大宅原是废弃的,后来不知被何人收购,之后全京城的废纸被运送到了这里,然后又变成了一张张厕纸送往全国。 现在,京城封锁,厕纸送不出去,这里也就由热闹变得安静了。此刻,汉子来到此处,在大门上咚咚咚的敲了三下,停了一下,又敲了九下,门开启,探出一个头来。那头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无人跟踪后,这才放心的对汉子露出了笑容:“您回来啦。” “闲话少叙,快让我进去。”那汉子急促道。 板车隐没在高墙之内,此刻,空旷的室内挤满了人,众人见汉子进来了,皆欢喜。汉子对众人说道:“快些让出地方来,我好卸货。” 众人立刻你挤我我挤你,更有甚者一跃而起,上了房梁,霎时间,横梁之上竟立满了人。汉子将板车一推,哗啦啦的一阵金铁交鸣声,无数的兵器洒落在地。其中以大刀为主,枪剑甫之,更有一些偏门的暗器夹杂其中。 人群分开,一个精明的老头来到了兵器面前,拿起这个瞧瞧,拿起那个敲敲,显然是在检验这些兵器的品质。他点了点头,说道:“虽然略微有些仓促,但确是良品,不比皇家御造差。” “毕竟严格算来,我等也是皇商嘛!”笑声传来,内室的帘子掀开,京城的六大商人簇拥着一个女子走出。女子挺着个大肚子,挤在一群凶神恶煞之中显得极不搭调,此女,正是周若彤了。 这些人原是江湖上的武林好手,后周若彤秘密自江南屯粮,重金请来他们。之后中原告急,粮食搬走,这些人本该遣散。但周若彤念他们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忍放其离去,就留下自用。 周若彤的商务网络遍及全国,走货亦需保障,这些人刚好派上了用场。当时周若彤只是以生意的眼光看待此事,后来皇城局势极速变化,周若彤知道,这些人必定是用得到的,就极速调遣在外之人回京,秘密的安排到此处。 周若彤望了一眼地上的兵刃,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那拉车的汉子说道:“辛苦吴帮主了。” “江湖上,提着脑袋混饭吃的粗俗之辈,承蒙王妃不嫌弃,以礼待之,我等虽是粗人,却也知感恩。”那汉子回道。 “正是正是!”场间立刻有无数的人。 周若彤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承蒙各位英雄不弃,为我效力。你我之间虽是利益关系,但各位都是拿性命在拼,试问天下,能有多少黄金比命金贵些。我周若彤虽为王妃,但也不愿拖累大家,之后之事,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万请各位三思。” 周若彤的一席话,让身后的一些商人皱起了眉。招募这些人,当以重金诱之,王妃怎的先提起其中凶险了。这不是吓退众人吗。 那推车汉子一拍胸脯道:“老子年轻的时候打家劫舍的事情做过,保家卫国的事情也做过。无辜之人杀过,有罪之人杀过。虽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号称侠客,可今日与王妃的肚量想必,缺王妃侠义二字。” “吴帮主说的对。”房梁上一个大冬天扇着折扇的冷面男子说道:“我等江湖人士,之所以入此道,正是因为对此世不满,才有江湖一说。现在王妃给了我们个机会选皇帝,那自然是大大福分,哪怕死了,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是啊是啊。人生一事,能得遇这等大事也唯有一次,就是死也无憾了,见到了阎王老贼,也敢拍着胸脯说,老子生前是条好汉。”东南角亦有人赞同道。 很快,激昂的情绪染满了整片人群。周若彤身后的商人们这才知道周若彤的用意,刀口上讨生活的人,见惯了生死与富贵,缺的却是人间情谊。正如此,才有了江湖。 周若彤拱手道:“各位壮士,我周若彤在此谢过诸位了。但此事乃是九死一生之事,我还是那句话,若想退出,随时可以。若是愿意留下的,但可写下心中未了之事,若是遭遇不测,我周若彤不死,必当为各位尽力。” 说罢,立刻有人捧来了纸笔。那吴帮主率先上前,对执笔先生说道:“我不识字,烦请先生代笔。” “客气了。” “我飘摇一生,无甚牵挂,唯有家中老母放心不下,若真有不测,还请王妃照料。” 紧跟着,众人都围了上来。识字会写的,自己动手,不会的,请人代笔。众人全部写完后,已是厚厚的一摞。 众人一道朝周若彤鞠了一躬,道:“谢过王妃了!” 周若彤重重的回以一躬,怀有身孕的她鞠躬很费力,但她还是深鞠,额头上憋出了汗,众人看的分明,只是看在心里,并不多言。 第206章:信任 门被推开,惊起众人,诸多好手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腰间,那里有剑,有刀,有鞭,有暗器。恒王抬头望了一眼,暗道,乖乖,好大的阵仗。他露出了憨厚的微笑:“叨扰了!叨扰了!” 众人见此人虽笑容憨厚,但眉眼间流露着贵气,白袍锦绣不似一般常人。周若彤挺起腰,笑道:“皇弟,你来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恒王到了。六大商人多与恒王相识,皆拱手上前打起了招呼。恒王一一回礼,众人一阵客套,弄得周围的江湖好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礼毕,恒王对周若彤说:“皇嫂,遣小王来此与众多豪杰相见,不知所谓何事?” 周若彤走向了恒王,靠近了他,压低了声音,却语气异常的坚定,她说:“皇弟,我有事求你。” 恒王撇头望了一眼众人,说道:“何事?” “你想不想当皇帝?”周若彤先问道。 恒王想都没想,“世人谁不想做皇帝?”他转而又说:“但我久居宫中,与父皇朝夕相处,深知此位累人,故不愿。” 周若彤点了点头,“帮王爷登基。” “你信得过我?”恒王惊讶道,要知道,他可是李贤妃的亲生儿子啊。 “我愿意赌一把。”周若彤随即转身,对众人高声叫道:“自今日起,尔等由恒王殿下统帅。”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先是你望我我望你,再是窃窃私语,终至大声喧哗。 就连与恒王交好的六大商人也坐不住了,这是何等的大事,怎能安排这样一个草包统帅这股秘密力量。御用皇商皇甫冲上前道:“恒王殿下虽天纵之姿,但此事凶险异常,想来还是交与晋王殿下统帅的好。” “我赞同皇甫兄的看法。”两淮盐商杨长典也附和道:“晋王殿下武艺高强,又曾领兵沙场,确实更合适些。” 恒王露出了苦笑,朝周若彤耸了耸肩,“皇嫂,我不行的。” 周若彤的脸一拉,说道:“你行。” “我真不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 恒王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朝内拧成了个旋儿,接着,这个旋儿又缓缓地舒张开来,“你说行,那就行呗。” 周若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向豪爽的天下马帮帮主李明启气的跺起了脚,“这不是胡闹嘛!” 先前的拉车汉子吴帮主率先走出,先不屑的望了恒王一眼,又望了周若彤一眼,朗声说道:“晋王妃,先前原不是这样商定的。晋王殿下颇有威名,我等心服口服。可这位殿下,名气也是响亮,却只在红尘风流巷中广为流传,让他带着我等,还不如直接把刀让我等自刎了好,横竖都是送死嘛。” 那汉子又对恒王拱了拱手道:“殿下,小的是粗人,说话粗鄙,还请不要怪罪。” 恒王尴尬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别人说的也是事实。他可怜巴巴的望向周若彤,说道:“皇嫂,我真是比不上皇兄。” 周若彤气了,“我信你,你倒信不过你自己了!” “你真信得过我?”恒王又问,先前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李贤妃,现在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自己。 “你废话。”周若彤没好气的回道。 恒王笑了,这是自信的笑。他猛然间站出,气势也为之一变,他冷冷的环顾了一圈众人后高声喝道:“自今日起,尔等由本王统帅,不管赞同与否,都得听本王的。” 六大商人惊讶的望着恒王,这还是那个草包王爷吗? “我等不服!”众人齐声喊道,在场的本就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一起叫出,颇有气吞山河之势,若是寻常人,可能早已肝胆俱裂。 恒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轻轻地说道:“呀!这样啊!那那你们怎么才能服气呢?” 六大商人一同捂住了脑袋,草包终归是草包,老皇帝英明一世,怎的生出了这么个痴人。唯有周若彤不这么看,因为恒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说的很认真很认真,就像他在同她学算学之时那般认真。 吴帮主抽出刀,掂了掂,晃了晃,“服不服气,要打过才知道。” “这样啊。”恒王依旧轻轻地说。他朝前走近了两步,一手别到了身后,一手向前,手掌向上,微蜷。双肩下拉,微松。 “你不用兵器?”吴帮主冷冷道。 恒王摇了摇头。 “好胆!”吴帮主也将大刀重又收回腰际,两手握拳,向上一提,两脚横跨,一拳直出,拳面朝己。一拳下放,拳骨朝外。架势摆好,他说道:“拳脚无眼,殿下小心了。”恒王点了点头,吴帮主一声大喝,两脚迅速朝前冲去,上拳横冲,虽只用了七分力气,但也颇为了得,带起恶风一阵。 吴帮主不愿伤其性命,对方好歹是皇子,又是晋王妃请来的人,是以手上多少留情。他原想着,这一拳他是断断躲不开的,谁知恒王只是微微的朝后一仰,躲过了直拳。然后伸长的那只手顺势一把抓紧了汉子的胳膊,汉子暗叫不好,下方的短拳猛然击出,这是一记暗拳,极为凶险,转攻敌手下盘,若是被打中,不死也伤。 恒王似乎早已料到,负于背后的手不急不缓的抽出,刚好感到行至下盘的那一拳。手掌包住了拳头,顺势一个轮转,将拳势泄去。抓住汉子胳膊的上手猛地一拉,汉子下步不稳,一个向前,恒王下手趁机抵住了汉子的腰,他腰身发力,竟将汉子整个抡了起来,摔翻在地。 场间自有武学宗师,忍不住惊呼道:“以柔克刚,这不是道家太极嘛!” 恒王朝那汉子一拱手,“得罪了!”汉子有些狼狈的自地上爬起,尴尬的不说话,恒王望向众人道:“可服了?” 别说是六部尚书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周若彤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皇家子嗣,习练骑射,学些武艺本就是寻常事,但恒王竟然这么厉害,她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按理说,吴帮主也该服气了。场间都是练家子,明眼人自能看出,方才恒王已经留手了。若是下盘的手不是掌,而是趁机化作拳势,那可是致命伤。就算不走下盘,下掌朝上,一掌拍向面门,也是死伤。恒王只是借势将他抡了起来,算是留足了情面。 但场间习武之人众多,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帮之主败给了整日间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的王爷,传出去脸面都没了,他缓缓的抽出了刀:“先前是我托大,自然不算数。” “那就再来过好了。”恒王依旧轻轻地说。 汉子横刀向前,说道:“我乃是中原虎刀门的门主,这刀法取虎为名,刚强无比,王爷小心了。”说罢,他两手握刀,将刀倾斜在身子右侧极速的窜去,刀刃划过石面,激起一窜火花,周若彤的心提了起来。 恒王对来者显得并不着急,呆呆的站在那里。临近后,汉子的手猛然发力,右侧的刀一偏,刀刃朝外,自下而起,斜劈而上。 恒王左脚右倾,右脚踏出,不急不缓的一个转身,躲过了迅疾的一刀。“好!”房梁上不禁有人拍手赞道。汉子一刀不成,再起一刀。斜上的刀身被双手压平,横斩出去,若是这一刀落实,恒王就上下分离了。 周若彤的心都蹦到了嗓子口,急叫道:“小心。” 恒王的身子又是朝后一仰,躲过了一刀,不及对方再起一刀,恒王回身后已经探出了一抓,这回抓住了汉子的手腕,爪子一转,暗劲一到,啪的一声,大刀落地。 众人怔怔的望着,不发一言。恒王松了手,吴帮主拱手道:“兄弟服气了。”紧跟着,他单膝跪地,“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场间众人一齐说道。 马车自大院的门前缓缓地离去,周若彤与恒王并肩而坐。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吓死本王妃了,你们这些男人,玩什么不好,成日间舞刀弄剑的,怪吓人的。” 恒王嘿嘿一笑,“不这么做,人家也未必服气嘛。” 周若彤好奇道:“我从不知你武艺如此高强,刚刚那几手,甚至比成渝还高明些,你究竟是何时会的。” 恒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三皇子,母妃常常说我笨,父皇也嫌我蠢,我自然也希望父皇多看我两眼。二皇兄善骑射,颇受父皇宠爱,我有样学样,苦练武艺,就希望有朝一日父皇能够夸赞两句。” 周若彤没有说话,显然他的并未得偿所愿。 果然,恒王接着说道:“后来,我才知道父皇重文轻武,吓得我再也不敢公开习武,只得私下里偷偷地练。” “既然父皇不喜,何必还私下里练?”周若彤纳闷道。 “青,楼里的姑娘们喜欢啊。”恒王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王妃你想想,脱下衣服,一声健朗身姿,不是迷死众女。” 周若彤的脸一红,呸道:“没羞!”说完,周若彤又叹气了,她这才明白恒王的苦衷,从小就无人重视,一身高强武艺只为博红尘一笑,但至少,那里的姑娘们肯定了他。 周若彤说道:“凭你一番武艺,又有李贤妃帮衬,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何必受我拖累,卷入泥潭?” 恒王不说话了,马车缓缓地使着,车轱辘在石板上咯噔咯噔的响。临近恒王府时,恒王说:“自小到大,我就是个不成器的皇子。母妃不相信我,父皇不相信我,连左相老师也不相信我,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说罢,恒王就下车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苦了帝皇家啊!” 先前周若琳始终没搞明白,周若彤是怎么搞定的这个极品的。只是信任二字,世间人与人,大抵难得此二字眷顾。 第207章:我如何会走错 秦朗自军中归来后,就成了个多变之人。多变不是善变,善变者,乃是心性不定,秦朗多变,则是万变不离其宗。 秦朗的变,大多体现在爱好上。刚开始,他迷上了园艺,修修剪剪,浇水捉虫,除草剪枝,这是个苦活。考验的是耐力。 后来,秦朗又迷上了喝茶。青红白绿黑黄,不同的茶,不同的水温,不同的环境,配不同的茶席茶碗。考验的是心性。 现在,秦朗迷上了面点。 当张甫之和顾之章一道来到瑞王府,被瑞王妃领到了厨房见到坐在盆前呆呆发望的秦朗时,二人都好奇的问道:“瑞王作甚呢?” 秦朗竖起中指,“嘘”了一声,然后掀开了盆上的布,露出一块湿面。秦朗捧起面团,用力的拍了两下,然后朝两人一笑:“发面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离去了。 发面发面,发的哪里是面,是力啊。 张甫之和顾之章离了瑞王府,顾之章一把拉住了张甫之,说道:“左相明白了?” “你明白,老夫又怎的不明白?”张甫之拨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 顾之章也不在意,笑道:“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且慢!”张甫之说道。 “左相还有何事?”顾之章不解道。 “让老夫先回府上,将瑞王之意写下呈与晋王殿下。”张甫之说道。 顾之章摇头道:“左相何必麻烦,看这是什么?”顾之章自袖中抽出了纸笔,张甫之顿时大感钦佩,“顾大人乃真好学之士也,竟随身自带纸笔。” “我留着写遗言的。”顾之章说道。 张甫之接过纸笔,心想自己也该随身备上纸笔了。他将笔尖置于舌口润湿,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但与瑞王之意还略有不同,上面写的是“和面”。 当家仆呈上了左相亲函后,萧成渝笑道:“这个老头!”他将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望着眼前站着的数百位黑衣暗卫,冷声道:“尔等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众人一道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异常的冰冷,符合冬日的凌冽杀机。杀手,自当如此。 顾之章拉着张甫之来到了一品居的门前,张甫之早听过此处大名,忙扯住了顾之章,“顾大人,这里来不得,来不得!” 见老头子满脸死了妈的样子,顾之章好笑道:“一品居一品居,我等都是当朝一品大员,如何来不得?” “这哪是说官衔,这说的是银子。我等请客吃饭,也不该来如此豪奢之地。”张甫之急道。 顾之章气乐了,“你怕什么,请人吃饭,也是我俩平摊,不算你一人头上。”张甫之又不愿意了,他说道:“就是两人平摊,我也吃不起,更遑论请人了。” 顾之章无奈了,说道:“我等乃是为晋王做事,晋王妃有的是钱,吃过了,找她算账去即可。” 张甫之摇了摇头,“我等乃是为国效力,干她周若彤何事?” “那我请,我全出总行了吧。”顾之章气的跳了起来,这个老头,的确是有够抠门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张甫之还是不挪身子,说道:“不可不可,老夫不吃嗟来之食。” 顾之章懒得搭理他,一把拉住就往里面拽。上楼后,早已等候许久的便装六人站了起来,拱手道:“见过两位老大人了。” 二人环视了众人,户部尚书韩悦,吏部尚书钟鸣,礼部尚书陶言,工部尚书杜明,兵部尚书王博,刑部尚书赵坦。当朝六部,好是齐全。 小厮这时进来,对众人做了个请势,张甫之有些不明所以,望向顾之章:“不在此地吗?”顾之章露出了神秘一笑,然后调侃道:“左相自可放心,到哪,都不用你掏钱。” 一品居的院落很大,京城多以四合院为布局,层层叠叠,如九连环一般一环套一环。当他们下了楼,进入内院深处,张甫之想,该是这里了。谁知,小厮推开了门,外面是逼仄狭长的幽深巷道,两侧皆是民居。 “一品居价格不菲,乃是京城第一豪奢之地。先前圣上在位,自然也会看着这里,谁敢明目张胆的来。”顾之章悠悠的解释道。张甫之瞬间明白了,就阴阳怪气道:“观大人全无吃惊之色,想来先前也是此地常客。” 顾之章瞥了一眼老头子,知他话里带刺,也不愿与他斗嘴,上了门口的轿子就走了。一品居门外的拐角处,两个蜷缩着双手的男子盯着那里,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你在此继续盯着,我回宫去禀报娘娘。” 一品居的内里格局,对于当朝大员是心照不宣,但对于那些俸禄低微的密探却是隐藏至深的秘密了。 轿子们在幽深的巷道里七绕八绕,驶入了主道,主道上,一处富丽堂皇的高楼林立。虽是凛冬,但门前整齐,没有一丝积雪更无一丝水渍,足见此楼主人的用心了。 这里是来鹤居,大梁官员的官袍上常绣有白鹤,此处的客源,便可窥一二了。这里,也自然与一品居是竞争之地,但这里与当下的一品居不同,因为这里没有宫内密探。 以往,顾之章及太子,党是一品居的常客,周霖宜及六部尚书是来鹤居的常客。来鹤居与一品居也一南一北,遥遥相对,现在顾之章离了太子,党,太子,党众人自然来了此处。 太常寺长官,大理寺长官,大司农,大鸿胪太仆,宗正等九人围坐一堂,这些都是昔日顾之章提拔的人选,也是昔日太子,党的核心。 自打周霖宜得势后,六部尚书取代了他们成为了太子,党核心成员,他们向来不敢齐聚,暗自担忧惹怒了周霖宜,待到太子登基后,周霖宜拿他们开刀。 他们此刻相聚,原是受六部尚书之邀。他们想着该是周霖宜发表重大讲话了,但是当顾之章满脸得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没一个人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个人隔着桌对视,你望我,我望你,还是郎中令最先起身,拱手道:“老师似乎走错了地方。” 顾之章冷哼一声,说道:“有六位尚书大人引路,我如何会走错。”这时候,张甫之领着六部尚书进来了,在场的都是朝堂上的老油条,顿时明白了一切。 郎中令立刻笑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各位大人说是不是啊。”接着,整个包厢内,响起了他独自一人尴尬而爽朗的笑容。 菜上桌了,热气腾腾,众人吃的欢愉。席面上,六部尚书与当朝九卿摒弃前嫌,在共筹交错间缔结革命深厚友谊。 大司农起身率领九卿朝顾之章敬道:“来来来,敬老师。”六部尚书也跟着站了起来,“对对对,敬恩师。” 张甫之白了一眼,要是顾之章真的能辅佐萧成渝当上皇帝,这帮孙子估计都能叫他爹。但他转念又想,若他们是孙子,管顾之章叫爹,那他岂不是顾之章的爹,念及此处,他自个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入夜,天又飘起了小雪。隆冬之际,人常爱大雪,一则是瑞雪兆丰年,二则是这小雪不易积,易化,路面本就崎岖,在裹杂雪水,上了冻,就更讨人厌了。 中原大道上,自各地汇聚的十一路王爷烦躁的走在泥泞的马道上。十一路王爷皆是外地封王,算是大梁皇室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亲戚。 十一路王爷中,尤以汾阳王,相王,中山王三家势力最盛,为诸王统帅。其中汾阳王,中山王皆是大梁太祖之子,传到今日而不衰,自然是根深蒂固。但相王不一样,他乃是当朝皇帝的弟弟,受封江南。 昔年,皇帝即位之时,第一功臣是顺王,正是顺王的相让,才有了皇帝的顺利登基。这第二功臣,则是相王。但也正是因为顺王,让这位相王的功绩少了些。 相王与顺王不一样,乃是先皇酒醉与宫女所生。因为外家无甚背景,在皇室中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但他聪明,在党争诡谲之时,第一个站在了老皇帝那边。 当年顺王虽然势大,放弃了皇位之争,但党羽势力尤在,虽然是一母同胞,皇帝仍然无法容忍卧榻之地有他人安立。作为亲兄弟,他容忍的底线也得是断了他的双翅,这时候就用得着相王了。 周霖宜为相之前,他正是老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任丞相。相王大力打压先前支持顺王之人,为皇帝立下赫赫战功。见顺王双翅已断,构不成威胁,皇帝自然对有恩于自己的兄弟过意不去,也该有个交代。但相王乃是皇帝的御用大手,自己的得力心腹,做事不能太过,就提拔周霖宜接了他的位置,又因他曾皇室为相,特封地江南,封号相王。 可以说,相王是外地封王里最大的一股势力。两位老王世家,自然也当向他靠齐,中山王靠近道:“祖上定下的规矩,在外封王,没有受召不得进京,我等此次贸然而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相王摇了摇头,弹了弹肩上的飘雪,“无妨,老皇将死,我们等他死后在进去。” “正是,此行有太子坐镇,皇后把持,就算皇帝真活了,要怪罪,也得怪罪他们。”汾阳王赞同道。 相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老皇帝嘛,是死定了,我了解皇后。至于这皇位嘛,可不一定是太子来当哦。” “这才有我等十一路王爷进京一事啊。”汾阳王说道。他与中山王以为相王说的是萧成渝以及秦朗之流,但谁说皇帝一定得在他二人中间选择,他相王也是皇子啊,论资排辈,还大他二人一辈呢。 相王并未快速的表露心计,一切都需等局势明朗了在说。 第208章:等待 雪夜,十一路兵马自中原汇聚后浩浩荡荡的冒着大雪朝京城驶来,沿路的各方郡守既未出城迎接,也未按照大梁律予以阻拦,倒像是睁眼看不见一样。 当过河南郡,行至河北郡之后,沿路愈发的难行起来。先前连年天灾,早已民不聊生,今年有江南的救济粮草,百姓们勉强糊口。三郡叛乱一事,让老皇帝勃然大怒,连杀数位封疆大吏。自此,一切从简,修路这样的面子工程,自然是地方官目前万万不敢涉足的。 中山王遥遥的望向河北郡,摸了摸身上的被冰雪浸湿的衣服,显得有些烦躁。“连日行军,将士们早已苦不堪言,过了河北就是皇京,何不进去修整一番?”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郡守一个比一个精明,外地封王,没有皇召不得入京。哪怕皇后事先疏通过,但他们至多能做的就是视我等如空气,若日后真有个不测,还能有个辩驳说辞。若是强行闯将进去,节外生枝反倒不好了。” “区区郡守而已,我等十一路王爷,数十万大军,还怕了他们不成?”汾阳王不屑的说道。相王的眼眯了起来,看上去好像在发笑,当年他在朝堂上大开杀戒就是这个面容,汾阳王瞧见,顿时一个哆嗦,忙改口道:“还是先赶路的好。” 相王睁开了眼,点了点头。 一对人马自中原入京城,另一对人马则自塞外过天凉入京城。秦光华一拉马缰,对身旁的石敢当问道:“我等还需多久才能到京城?” “约两日。”石敢当说。 秦光华摇了摇头,“慢了些。” 石敢当却笑了,“不慢,不慢,快了,反倒不好。” 秦光华不解他言语何意,反倒是满脸并不情愿的胡世海叹了一口气道:“先前瑞王有密报前来,说是相王等人已经到了河北。哪怕是急行军,河北到天凉也要三日,是以,瑞王交代,我们只可比他们快一日,多一刻不行,少一刻也不行。” “这是何道理?”秦光华再问。石敢当解答道:“老皇帝毕竟未死,此乃是皇帝家事,诸路王爷好歹是萧姓皇室,去了还有个说法。若是我等先到太久,让凤仪宫有了准备,以造反罪逼迫我等,这就说不清楚了。是以一日之先,也让皇后来不及准备,还能打她个措手不及。” 秦光华点了点头,双胯猛一用力,战马嘶鸣,朝前狂奔出去,掀起一阵银白的雪尘。胡世海和石敢当对视了一眼,胡世海说:“老秦家,没一个简单的人物。” “将军所言甚是。”石敢当认真的说。 就在两对军马自不同的方向朝同一个目标赶来时,京城却一派祥和。雪至中夜,突然下的大了。但雪厚却轻,飘飘摇摇的了无生息。配合炉中温暖,正是枕雪深眠的好时机。 京城的街道上,不管是达官显贵的深宅深院还是寻常百姓人间的遮寒瓦屋,都是一片静悄悄。前者的是死寂,后者的是宁静。 顺王府不属于两者之列,因为现今,府上除了顺王妃,并无其他主人。顺王妃睡不着,丈夫在宫里守着老皇帝,儿子们在宫里守着皇后,整个王府空落落的,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顺王府离瑞王府并不远,所以她选择了步行。长靴踩在软踏踏的雪上,刮擦的声音自脚下传来,有些怪好听的。 顺王妃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老秦家自大梁建国后就一直居住于此,没曾想百余年过去了,周围的府上不知换了多少人,但这街道的格局还一如往昔。 年少时,她与二妹常偷偷溜出去玩耍。长兄虽对人甚严,对自家妹子却心软的很,常留一扇侧门虚掩,好叫她们悄悄回来,那是独属于兄妹之间的小秘密。 小门是紧闭的,顺王妃在此间徘徊了许久。转身是顺王府,面前是老秦家,今时此夜,她需要做个选择。 天上的雪在下,脚下的雪在化,冰凉的雪水浸染了长靴,将她刺了个激灵。一抬头,那扇小门还在面前,曾几何时,那门早已抛至身后很远很远,但她到此刻才猛然惊觉,来处自是去处。 素手一推,不用用力,门就开了,还像三十年前那般,果然如此。这扇门是侧门,直通厨房,此时此刻,老秦家的厨房亮着温暖的光,是府上唯一有光亮的地方。 “自打你出嫁后,那扇门就一直开着,只是你姊妹三人,竟从没有人再从那里进来过。归家省亲,走的是大道正门,但终究成了外人。”秦朗并未转身,但已经知道了来人,正如三十年前那样,她走路总是静悄悄的,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顺王妃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挨着兄长坐下,一只手放到了兄长的手上,望着兄长头上的银发已经击败了乌丝,她这才想起,兄长与皇帝同岁。 “兄长,你老了。”她说的有些心酸。 秦朗回望了她一眼,温和的说:“我们都老了。”转而,他的眼不知望向前方的何处,“打完这一仗,我就真的打不动了。” 顺着秦朗的目光望去,那里有一大团面。顺王妃说道:“面发好了?” 秦朗摇了摇头,“还得等等。” 顺王妃点了点头。 回去后的顺王妃合衣睡了,睡得很香很甜,剩下的,她要做的只是等待了。 全京城的有心人似乎在今夜都同时有了共识,都没有睡。张甫之睡不着还情有可原,可同屋而睡的他儿子却是被冻醒的。“爹啊,今夜十分的冷,别省了,生些炭火吧。” 张甫之罕见的没有呵斥儿子,竟然点了点头,爷俩就围着炉火而坐,静静的等待着。 同样未睡的还有晋王夫妇。周若彤在烛光下望着面前反射着金光的金牌发愁,那是先前救了父皇,父皇赏赐的三样东西之一。 许久后,周若彤似乎拿定了主意,将此物郑重的放入了锦囊。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你当真决定给他?” “既然选择信他,能信十分的,绝不信七分。”周若彤说。 “那就随你吧,你总是对的。”萧成渝温柔的说。 周若彤拌了个俏皮脸,“嫁给你也是对的。” 萧成渝笑了。 天上的月亮发白,地上的雪也发白。雪夜下,周若彤对着一个雪人伸出了手,雪人抖落了身上的雪,化作了一个杀手。 “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你原是明白人,却总装糊涂。” “有些事,我不能知道。”无命冷冰冰的说。 “你我初见时,你说你无名无姓,就叫你无命好了。你我相遇也有一个多年头了,我没什么可以给你,就送你个名吧,以后你就叫有情罢!” “你是主子,自当听你。”无命依旧冷冰冰的说道。 周若彤转过身去,望着天上的月亮,有些痴迷的说道:“你说今夜的月亮多美啊!”无命抬头,说:“冰冰凉凉。” 周若彤转过身来,对他以十二分认真的态度说:“我有一言与你,但恐你不爱听。” “但说无妨。” “之后局势险恶,以你的武艺,在当下自保也不是不行,可以的话,做完这件事就走吧。别去送死了。” 无命观察着周若彤,但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纯净与真诚,就像那天上的明月。他摇了摇头,“我是杀手。”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生死上,比你看的明白些。能活着,总比死了强。”周若彤说完就走了。 望着前面那个女子扶着肚皮艰难的行走在雪地里,他竟然想伸手去扶她,但他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今夜,他有名了。 雪至中夜,下的真大,皇宫里的万里青被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终于不堪负重,咔嚓一声断了。 老皇帝一个哆嗦,守在塌前的顺王探身朝前望去,老皇帝猛地睁开了眼,吓了顺王一跳。皇帝睁大的双眼里没有往昔那锐利的目光,眼神涣散,顺王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老皇帝哎呦呦的哼哼着,顺王顿了顿,又重新在塌前跪好,这已经是近来常见的场景了。老皇帝哼哼了许久,虚弱的问道:“几更天了?” “三更了。”顺王望了一眼窗外,估摸着说道。 皇帝又哼哼了起来,顺王知道皇兄难受,但他也爱莫能助。哼哼了一段时间,皇帝没了声息,顺王朝前探去,想看看皇帝是不是死了,发现他只是睡着了。 睡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老皇帝再次哼哼着醒来,“几更天了?” 顺王再次答道:“还是三更。” 皇帝嗯了一声,嗓子里乌鲁乌鲁的响着一股浓痰沙哑的声音,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又问道:“几更天了?” 顺王有些无奈,就说道:“圣上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皇帝的喉口这回变成了哈拉哈拉的响声,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口,但一出口,就又问,“几更天了?” 顺王望着憔悴到没有人形的皇兄,心里也是悲凉,他附下身子,轻声的说:“皇兄,去了吧!” 皇帝似乎对于时间很执着,依旧延续着先前的发问,顺王无奈,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时间。隔了好久,许是有一万年那么长,皇帝开口了,似乎竟恢复了些清明,“天还未亮,朕还不能死,等等,再等等吧。” 顺王哭了出来,再次哀求道:“皇兄,别苦了,去吧。” 皇帝摇了摇头,“皇后需要时间,成渝需要时间,大梁需要时间,朕得再撑会儿。” 顺王突然发现,老皇帝是全大梁最可怜的人。 “等等吧,等等吧,朕快死了。”老皇帝始终哼哼着说道。 窗外的积雪又压断了一株万里青。 第209章:死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大梁的皇帝死了。 皇帝究竟是何时死的,是怎么死的,经历过此事的京城老人们事后聚集在一块回忆当年往事,也没回忆起个所以然来。 有的老人说:“当年王府的那场大火烧得可真是厉害,老皇帝该是那时候走的。”另一个人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当年城门外好大的阵仗,各路王爷都进了京,皇帝该是那时候死的。” 第三个老人自门外探头道:“你们都错啦。”两个耄耋高龄的老人一齐望去,见一个潦倒老者拄着根破棍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二人皆是大喜,“老周,你还没死呢。” 这些后世老人们的回忆依然无法详细描绘出当年的场景,历史就是这样,哪怕是当事人的勾勒,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前人常说,今日之事,留待后人评说,但后人如何评说的清楚。 老皇帝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不管是王府的大火,还是城外的大军,都是老皇帝死后的事。顺王站在勤政殿门前,望着殿门外那压断的两株万年青。 许是凌晨走的,许是清晨走的,顺王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有这被大雪压断的两株万年青是见证者。 那天早上,京城的百姓们像往日一样起床洗漱,生火做饭,与往日并无一般。大梁的皇帝死了,他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全没那么重要,皇帝还会有新的,但日子得照样过不是。 皇帝死的时候,秦朗依旧望着眼前的那块面团怔怔的发呆,就是这大梁最聪明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皇帝死的时候,周若彤已经盛了一碗白粥,就是这大梁最聪明的女人也不知道。 皇后急急的赶到了勤政殿,看到顺王一个人望着殿门外压断的轻松出神。顺王想起了老皇帝临死前的最后几句话,那时候,老皇帝似乎越来越清明起来,老皇帝对他说,回顾这一生,到死才觉得亏欠了很多人,唯有一人,他不觉得亏欠,那就是顺王。 当时顺王颇有些激动,他连皇帝的位置都让给他了,临死他却这样对他。皇帝竟然露出了微笑,皇帝告诉他,正是他替他做了皇帝,所以不是皇帝欠他,而是他欠皇帝的。 说完后,皇帝就又睡了,不知是不是那时候死的。 皇后朝内望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真死了?” 顺王机械的点了点头,指着门前的两株万年青说道:“你看,连树都断了。” 看来是真死了,皇后的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紧跟着的是一阵巨大的空虚感袭来。这种空虚感像是空气一样轻,但就是轻,让她无法承受,她需要做些什么。 皇后抽出了顺王腰间的剑,提剑走入勤政殿,出神的顺王并未察觉,紧跟着勤政殿内传来了惨叫,皇后满脸是血的走了出来,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舒服多了。 勤政殿内的宫女太监都死了,是她亲手杀的。 皇后将剑还给了顺王,顺王接了过来,剑柄上冰凉的鲜血染红了顺王的手。皇后恢复了冷静,她问:“他死前交代了什么?” 顺王又想起了先前皇帝对自己说过的话,但那毕竟是对自己说的,顺王摇了摇头,说:“没说其他的,就说了他还不想死。” 皇后露出了冷笑,“万岁又怎样,还不是死了。” 顺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他是被大梁压死的。” 皇后不愿意与他吵,“他死了,对我们都有好处。” 顺王叹了一口气,“皇兄死前,曾说对不起你。”顺王不确定皇帝是不是真的说了对不起皇后,但皇帝说他对不起很多人,但想来这些人里包括皇后。 他了解皇兄,哪怕是更了解皇兄的秦朗也会这么说。 皇后露出了惨白的微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顺王望着眼前被压断的两株万年青,叹道:“是啊,还有什么用呢。”等他回头,皇后只能瞧见皇后离去的背影。 皇后的袍子上有血,他看的清楚。 孙殿青接到了勤政殿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病危,让他速速前去。他没有多想,也该到时候了,毕竟他也是那么多等待皇帝死去的人之一。 他擦亮了腰间的佩剑,戴上了厚重的头盔,系上了红盔带,然后带着无数的禁军火速的朝勤政殿跑去。 密集的甲胄声在皇宫那幽深厚重的巷道里吭啷吭啷的响,快到勤政殿的时候,他看到了皇后,他也看到了皇后袍子上有血。 但他毕竟只是看到,来不及思考,因为皇后一见到他就朝他奔来,一边跑还一边哭,“皇上,皇上他......” 皇后的眼中留着泪,他看的明白,泪花掩盖了她身上的血渍,重磅消息在他脑海中炸裂,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脑海中瞬间划过无数的人影,皇帝,李贤妃,恒王,太子,皇后...... 无数的人影在他的脑海中撕扯成一团,他费了好大劲才将焦点放到了李贤妃身上,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通知贤妃。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扶住了皇后,他说:“皇后你......” 话没说完,他就朝后仰去,倒在了地上。他的胸膛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只剩下了一个把柄,其余的全部没入胸膛,好狠,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将军!”两名副将惊呼的朝孙殿青扶去,他们也和孙殿青一样做了错误的决定,所以他们和孙殿青一样躺在了地上。 弟弟萧保君收起了剑,哥哥萧保梁却将剑伸长指天,高声喝道:“叛贼孙殿青已伏法,尔等若是违抗,杀无赦!” 剑刃指天,剑刃染血,天上有片雪刚好落在剑刃上,被血融化了。 禁军们全跪在了地上,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转身离去,没有去勤政殿,她回到了凤仪宫,决定先洗个澡,洗干净后,她要杀更多的人。 等皇后沐浴更衣完毕后,周霖宜,顺王,太子,太子侧妃已经聚齐。出浴后的皇后显得镇定无比,但众人仍然能从她藏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手看出她的激动。 “他死了。”皇后没有说皇帝,但众人都听得明白。 顺王点了点头,周霖宜舔了舔嘴唇,显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了桌上的凉茶,一碗一碗的喝,喝完后,他将茶壶扔在地上摔碎,坚定的说道:“是时候动手了。” 皇后点了点头,周霖宜的话,给了她勇气。 “但动手的顺序,是个问题。”周若琳轻轻地说道。 “先杀萧成渝。”太子凶狠的说道。 “先除秦朗。”顺王冷静的说,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皇兄,必定如此行事。” 皇后没有说话,走到了凤仪宫门口,朝翠柳宫的方向望去,冷冷的说道:“卧榻之地,岂容他人久立!” 萧保梁和萧保君带着众多禁军一路冲入了翠柳宫,李贤妃的贴身婢女见到了这么大的阵仗,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大声喝道:“后宫内院,私密之地,尔等想要造反不成。” 回应她的是萧保君的一剑,众多宫女吓得尖叫起来,萧保梁大步一跨,越过了萧保君,环视着众多宫女太监高声喝道:“贱,人妖妃,淫,乱后宫,与叛贼孙殿青暗中行龌龊之事,我奉圣旨特来擒拿此人。现孙殿青伏法,尔等不可隐瞒,否则杀无赦。” 听到杀无赦的三个字后,宫女太监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萧保梁高声暴喝道:“贱,人李贤妃在哪里,再不速速道来,现在就杀光尔等。” 其中一个宫女怕步了先前姐姐的后尘,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道:“贤妃娘娘先前去了后花园。” 萧保君望了一眼哥哥萧保梁,萧保梁点了点头,萧保君对左右禁军只有一个字,“杀!” 鲜血染红了翠柳宫。 自勤政殿门前的万年青被压断后,翠柳宫门前的翠柳也折了。 兄弟二人带领着人马搜了整个翠柳宫后花园,皆没见到李贤妃的踪影,有侍卫禀报,说是未见李贤妃踪影,只在一课树上见到了一吊死的宫女。 萧保梁带着萧保君赶了过去,他们不识得这吊死的是何人,但显然不是李贤妃,那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另一贴身婢女。 萧保梁环视了一眼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了,连日有雪,这里却并未有任何积雪,显得颇为怪异。 萧保梁来到宫女东南方的一处巨石前,一脚踢翻了巨石,下面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让这贱,人逃了。” 凤仪宫内太子侧妃周若琳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在心里暗叹,之前她曾拉拢恒王,以李贤妃安危相逼。当时恒王颇不以为然,她还当此人狼心狗肺,连骨肉亲情都不顾及,当时恒王有言,说李贤妃固然斗不过皇后,但自保无虞,今日才知不是虚言。 李贤妃虽然逃了,生死未卜,但她显然是三党之争里最先出局的那一位。 还是恒王看的明白,她斗不过皇后。 老皇帝在世的时候,有意袒护她,好让她做萧成渝的挡箭牌,她却没有这自知之明,一招,就败了个彻底。 小喽喽解决了,剩下的才是大风暴。 不管是瑞王秦朗还是当朝的张甫之顾之章,都是极为棘手的人物,更遑论还有老对手晋王萧成渝。 皇帝是死了,但皇帝的余威尤在,由不得皇后不小心对待。 第210章:大火 当宫内因为一个老人的离去而发生巨变时,宫外并不知情 秦朗彻夜未睡,守着面前的那团面在怔怔的发呆。一阵冷风自屋外袭来,秦朗眨了两下眼,倦容稍一显露,又消失了个彻底。 “孙殿青死了。”秦钰斜倚着门槛说道。 秦朗背对着秦钰,点了点头,自地上缓缓的站起。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两腿,然后双目放出了锐利的精光。这种目光,只在塞北的茫茫荒原上见过。 “死了啊。”秦朗拍了拍手,像是要拍去一夜的尘灰。他撸起袖子,弯背,握拳。一声闷响,光滑的面团上凹陷了一个拳印。 “有些硬。”秦朗摇了摇头,接着又是一拳挥下。 身后的秦钰看着秦朗挥拳打面,接着是揉,搓,旋转,一手摁住了面团中心,一手摁住面团边角,来回的起面。那都是暗劲,是巧力。 秦朗随手揪下了一个面团,对身后的秦钰说道:“可还记得儿时我是如何教你的?” “如何不记得了?”秦钰将拂尘别在了腰带下,也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上手,秦朗摇了摇头,笑道:“你的手金贵,是握圣旨的手,还是我来吧。” 秦朗的脸上起了皱纹,双眼眯缝起来,额头上沁出了汗,鼻尖点着一粒小汗珠。捏泥人是个精细活,耗心神的很。 很快,一个泥人捏好了。秦钰凑上前一看,说道:“这不是老皇帝吗?” 秦朗没有说话,很快又捏起了一个泥人,那是皇后。秦钰赞叹道:“多年不见兄长做此事,今日才想起,兄长的手除了能挥剑杀敌,还能捏个面人儿。” 秦朗搓了搓手上的面泥,直接在衣服上来回的擦了擦,“像不像?” 秦钰皱着眉端详了好久,说道:“像是像,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秦朗饶有兴致的问。 秦钰左看看,又看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是少了魂儿。” “不是少了魂儿,是少了心。”秦朗望着两个面人,说道:“没有心,哪有魂儿?这些都是无心之人。”接着,他又动手捏了两个面人儿。 秦钰立刻拍手叫道:“张甫之和顾之章。” “像不像?”秦朗再问。 “像!像!比先前的像多了!”秦钰赞道,“有心也有魂儿了。神态也全了。”桌上的顾之章背微倾,双手前拱,头却抬着。张甫之却恰恰相反,一手藏于袖,一手横于胸,眼角上翻,像是望着天。 秦朗摇了摇头,显然对自己的作品还不够满意,“像也不像。”秦钰不知秦朗的意思,秦朗也不解释,继续动手捏起面人儿来。 这一次,面人儿只有一个粗勒的轮廓,除了立着像个人形,相貌神态全无。这回,秦朗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了。” 望着眼前的两具面胎,秦钰不解了,“这根本未完成嘛。” “成了形,到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反倒没意思了。”秦朗将两,团面人移开了之前的四人,然后将皇帝的位置摆在正中,对秦钰说道:“帮我给我那城楼上的儿子带个话。” 秦钰抬起头,他知道,秦朗终于要动手了,“让他起火做饭。” “做多少?” “越多越好。” 秦钰走后,同样是一夜未睡的瑞王妃进来了,她望着丈夫,轻轻地唤了一声,“朗君!” 秦朗回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夫人。” “都准备妥当了。” 秦朗点了点头,“你先上去住两天,我随后就到。” 瑞王妃也点了点头,她转身欲离,但还是没忍得住,上前握住了夫君的手,“不回来了?” 秦朗拍了拍她的手,回身望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地方,“老秦家,没了。” 夫妻相伴至今已有近三十年了,瑞王妃今日发现,夫君老了。 秦朗走在老秦家那熟悉的大院里,一路上家仆婢女们皆行礼问候,秦朗一一点头表示回应。这时候,京城里弥漫着肃杀的气氛,一对人马自宫内开来,身披银甲的禁军踏碎了小巷深处的寂静。 秦朗来到了前门,门童见老爷来了,忙上前施礼道:“老爷,您要出门?” 秦朗望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愧疚,他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门童不解老爷为何发愁,秦朗缓步跺到了左右邻居的住处,一一敲开了门,开门的见是隔壁瑞王大人,忙大惊,“王爷!” 秦朗拱了拱手,“多年邻居,同朝为官,竟少有拜访,是秦某疏忽,多谢照料了。” “王爷哪里话。”主人家觉得今日的瑞王爷特别的怪,竟像是来告别的。 秦朗也不答话,转身回道了自己的府上。见王爷刚出去又折身而返,门童也觉得稀奇。秦朗自前门走向了中堂,在中堂转悠了一圈,与其中的每个家仆婢女都打了个招呼。 咚咚咚的刺耳敲门声传来,门童心想是谁这么不懂礼数,他开门一看,只见黑压压的禁军们在门口肃立,每人都目光冰冷,尽显肃杀气息。 门童有些害怕,为首的二人他认得,乃是顺王家的两公子。他对萧保梁说道:“大公子,这是何意?” 萧保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王爷可在府上?” 家仆点了点头,萧保梁没什么反应,萧保君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萧保梁继续温和的说道:“劳请带路,我们要去见见王爷。” 门童不敢反抗,转过身去,萧保梁抽出了剑。 当萧保梁和萧保君两兄弟领了皇后的旨意来到了瑞王府门前时,秦钰已经站在了大梁皇京的城楼上了。他身边站立的自然是秦成夫妇。 秦成听过这个二叔的传说,但从未见过这个二叔,今日第一次相见,倒也颇觉新奇。老秦家世代为将,哪怕是秦朗这样温和内敛之人,骨子里的将帅之气任然在眉眼间有三分残留。可这个人全然不像是老秦家的人,飘飘然的站在那里,恍若吹一口气就能飞走。 “二叔所来何事。”秦成问道。 秦钰说:“你爹让我带个口信与你,说是准备做饭。” 秦成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叔此言当真?” 秦钰郑重的点了点头,“他交代了,有多少粮,煮多少饭。” 秦成怀疑自己的爹真的疯了。秦钰遥遥的望向远方,城楼上风大,道袍迎风作响,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大梁的皇宫,可以看到整个京城。 “我有一言与你,你要谨记。”秦钰望着京城深处,淡淡的说道。 “也是父亲交代的?”秦成问。 秦钰笑了,“不是,但我知道他心意,想来是他忘了。” 这个二叔也是个怪人,秦成心里想。秦钰说:“今日不论发生何事,都守在这城楼上,莫动莫动!” 秦成觉得奇怪,秦钰迎风叹了一口气,“孙殿青死了。”叹气声随着迎来的风一道吹散,人也吹走了。 秦成转身,看到了妻子望着远处的皇宫在哭。秦成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都会过去的。” 秦朗望了一眼空落落的祠堂,祖宗的牌位都被移走了,他想上炷香,都不知道该对谁拜。远处,传来了嘈杂声,瑞王府显得有些混乱。秦朗扶着柱子坐在了门槛上,老夫人就是坐在这里离去的。 望着满园子的雪景,秦朗想母亲看到的肯定不是这么个景色。老夫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幸运的,她看到了老秦家的夕阳,而秦朗只看到了雪。 顺王撇开了两子,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顺王妃已经准备好了早膳,显然似有预感,今日王爷早归。事实证明,女人的预感总是灵验的。 顺王望着顺王妃的双眼,他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有件事,我对你不住。” 顺王妃似乎猜到了什么,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她问:“可在宫里用过早膳了?” “还未。” “那用膳吧。” 顺王本想拒绝的,但他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老实的坐下,“不管日后何人上位,我都护你周全。” “用膳吧。” 无数的箭翎飞射而出,落入老秦家的大院里。箭上带着火,点燃了这个大梁的百年世家。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雪地上照耀出了妖冶的火光,有些歇斯底里的凄美。 孙殿青死了,秦朗知道了老皇帝死了,因为皇后动手了。当大梁的百姓们看到了那滔天的火光后,都开始慌乱起来,内心通过双眼送出怜惜的神情。都快过年了,不知哪家遭了灾,可怜哟。 顾之章望向那浓烟之处,他知道,皇帝死了。张甫之也是同感。 周霖宜踩着梯子,希望看个清楚,当看到火势蔓延开来,虽然相距甚远,但那大火像是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袭来,他一惊,摔翻在地。 周子峰上前扶住了他爹,周霖宜颤抖着手,害怕的哆嗦道:“好可怕!” 城楼上,揽着临阳公主的秦成看到了浓烟滚滚,他也哭了。 临阳公主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珠,对秦成坚定的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皇后在凤仪宫负手而立,宫内的墙很高,哪怕皇宫与京城同属红尘之内,皇宫那森冷的高墙却一样将红尘阻拦在外。 周若琳站在了皇后的身后,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百年难遇的女强人,她很想明白,眼前的这个权势顶峰的女人在想些什么。 皇后望着远方,叹着气道:“本宫的家也没了啊。” 周若琳这才记起,皇后也姓秦。 第211章:夜前 大火烧得浓烈,地上的积雪受不了烈火的炙烤而逐渐消融,於水刺啦一声化作一股白气投入火海,热浪在空气中折叠,这皱褶中,那一团轻轻的白气也消失不见了。 横亘的房梁是名贵的金丝楠木,缝隙自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透过缝隙还有火舌向外吞吐。一切都被点燃了,焚烧着大梁的历史。 台面上的泥人还未被殃及,炽烈的高温将身躯中的所有水分蒸干。没有声响传出,只是一条裂缝自面人皇帝的那炯炯有神的双目间撕裂。 房梁在烈焰中烧得噼啵作响,终于不堪炙烤,咔擦一声断裂,将地下的皇帝,皇后,大臣们压得粉身碎骨,烧成了灰烬。 京城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里,后世曾有老人回忆这一天,说道:“那场火,大哟。” 当顾之章和张甫之急急的赶到这里来的时候,眼前的只有一片火海。冬季干燥,京城又多以聚居为主。大小的院子,逼仄狭窄的巷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注定这场大火将殃及池鱼。 无数的民居糟了殃,来不及躲避的百姓在火海中传来最后的呐喊,声嘶力竭。侥幸逃脱的人跪在雪地里,双脸被大火照的通红,泪水滴在雪地里,烫出了一个个洞。 张甫之的手开始颤抖起来,颤抖逐渐蔓延至全身,他的耳际响着烈焰的咆哮和百姓不甘的哀嚎,他朝皇宫的方向大骂,“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起了寒风,火势更重了些。张甫之的骂似乎随着寒风送到了凤仪宫,凤仪宫门前,负手而立的皇后虽然看不见,但她的眸子里印着火光,“为了大梁的将来,死点人算什么。” 周若琳发现,皇后越来越有老皇帝的身姿了。 这场大火给张甫之的灵魂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哪怕是天凉郡外那一战,都未有让他如此动容过。后来,那本传承万世的史书上,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某年某月某日,京城大火,死伤者众,乃党争祸也。 这本史书历来为后世学者津津乐道,算是史学圣经。其中历数各大梁各代君王事迹无不详尽,内中公正无偏激,但为何开篇之语却用上了某年某月某日这样模糊的词语。 后来学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他们都没有亲眼见到这场大火,自然也不能明白张甫之心里想的。历史就是在偶然中诞生的,但又何尝不是必然。 所有人都知道老秦家起火了,但最该知道的反而不知道。当顾之章拉着张甫之费力的敲开了晋王府的大门后,被忙乱的晋王府家仆下了一跳,难道皇后也对晋王府动手了? 当他们跟随神色慌张的张大管家来到了萧成渝的住处,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晋王妃周若彤要生了。 顾之章气的直接在地上跳了起来,“早不生,晚不生,怎么偏偏挑这个节骨眼生。” 张叔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御史大夫是何意思?” “老秦家快被火烧没啦!”顾之章急道。 萧保梁和萧保君回到了凤仪宫,皇后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保君拍着胸脯道:“秦朗那老儿,早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皇后没什么表示,继续望向萧保梁,萧保梁严肃的说道:“我等率兵抵达秦家时,据家仆所言,恰逢秦朗刚刚归来。是以我兄弟二人索性杀了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萧保梁接着说:“中途所问多人,确认秦朗就在府上无疑,但我等遍寻全府,不见秦朗那老匹夫。想来必有暗道藏身之所,是以我兄弟二人索性一把火将他烧了个干净,断无生还的可能。” 皇后的心顿时一沉,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你能确定秦朗已死?” 萧保梁沉声道:“左右邻舍,绵延数里皆被我等点燃,秦朗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飞。” “你有几层把握?”皇后的眼光逼视着萧保梁,萧保梁不敢直视皇后那锐利的目光,他低下了头,但语气依旧坚定,“我有九层把握。” “只有九层!”皇后大怒,萧保君露出了不屑的面容,既是觉得兄长未免太过不自信了些,也不屑皇后过于重视秦朗了。 萧保梁的头上布满了汗水,“对方是秦朗,我只有九层把握。” 皇后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是秦朗啊。” “娘娘,接下了该如何行事?” “该有个了断了。”皇后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情,里面有严肃,有担忧,有坚定,但更多的是如城中的那场大火一般热烈。这将是她一生最大的手笔,不止是为了太子,也为了她自己。 对于皇后来说,皇帝那数十年的阴影过于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皇帝活着的时候是不可战胜的,但哪怕是战胜死后的他,也让她能够享受到这一生唯一的成功与幸福。 她的资本,就是她活得更久。 “你父亲呢?” “在府上。” “周霖宜呢。” “据说被老秦家的大火吓晕了过去。” “废物。”皇后气的发抖,就像是张甫之在老秦家门口一样,她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她说道:“速派人知会周霖宜,让他率领满朝文武入宫,不得有误。” 萧保君领命去了,萧保梁问:“晋王府那边怎么办。要不要末将派人,直接......”萧保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皇后却摇了摇头,“不妥。一场大火,烧了老秦家已经够了,若是此时再明目张胆的对萧成渝动手,势必会激起民变。那时候,哪怕能除掉萧成渝,那各怀鬼胎的十一路王爷估计也会趁势而起,本宫岂能让他们如意?” “那该怎么做?” 皇后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传旨,宣萧成渝入宫。” “去哪?” “自然是勤政殿。” “那里!”萧保梁忍不住惊呼出声,皇后却冷笑道:“既然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那就让他陪葬好了。” 萧保梁再次低下了头,“臣领旨。” 萧保梁走后,太子自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望着母亲的眼,说道:“你不如父皇。” 皇后笑了,走了过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欣慰的说道:“我儿果然长大了。”紧跟着,皇后转身望着门外,说道:“你去太庙等百官,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风光接管这大梁天下。” “你不去?”太子问。 “我得在勤政殿等萧成渝,既然皇帝那么赏识他,就让他下去陪他好了,也不枉一场父子。”皇后说的寒意逼人,充满了恨意。 太子低下了头,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你可别死了。” 皇后望着太子,第一次发现,太子已经这么大了。 萧成渝和顾之章,张甫之站在大院里,眼中全是挣扎之色。屋内的呐喊声一次次传来,每次都如利爪一般将他的心撕开一道道裂缝,他真希望可以代替周若彤。 顾之章拉着萧成渝的手说道:“王爷,行大事者难顾小节,形式迫在眉睫,再不动手,就晚了啊。” 萧成渝依旧望着屋内的屋子,痛苦的说:“不行,不行,本王不能抛下王妃一人而去。” 顾之章气的跺脚,萧成渝一向是果决之人,怎么临近关头,却这么优柔寡断起来。张甫之明白萧成渝,皇帝生前曾对他说过,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 世人都叫他冷面王爷,皇帝知道,面冷不是心冷。 张甫之说:“王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太子登基,大梁虽大,可有你与王妃的容身之处?” 萧成渝的脸在颤抖起来,不甘与愤怒充斥上脸,潮红一片。他再次痛苦的说道:“没了若彤,要这皇位又有何用?” 顾之章真想撸起袖子扇他一耳光,张甫之却直接拉住了顾之章,他转身欲离,“王爷,我们在宫中等你。这个皇位,任何一个皇子都可以不在乎,但你不行,先皇与顺王的美事,在当下绝不可能重演。” 说罢,张甫之就拉着顾之章离去了。顾之章担忧的回望了一眼,说道:“他能赶来吗?” “不要怀疑圣上的判断。”张甫之冷静的说。顾之章不说话了,这时候,恰在门口遇到了传旨的太监,太监见到两位大臣,忙说道:“哎呦,我的两位老大人哟,这都什么时候了,二位还在此处闲逛。” “宫中有事?”顾之章明知故问。 “圣上病危,传旨诸位大臣前往太庙。”太监捏尖了嗓子急道,转而他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回,圣上怕是真不行了。” 顾之章刚想呵斥,张甫之拉住了太监,“公公,借一步说话。??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美玉,塞到了太监手上,“这是皇上赐我之物,乃是宫中典藏,其价值无量,可抵一城,还请公公明言。” 太监眼中露出了挣扎的神色,不久,他收起了玉,压低了声音道:“孙殿青将军已死,百官将齐聚太庙拥护太子,老大人若想有条活路,要认清时势啊。” 太监入了王府,顾之章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张大人还会行此事了?” “此一时彼一时。”张甫之直接转身,“圣上已归天。” “那你去哪?” “右相府见百官。” 萧成渝在房内握紧了周若彤的手,周若彤大口的喘着凉气,苍白的脸上全是汗水,“王爷去吧。” 萧成渝摇头,“等你母子平安后在走。” “来不及了。” “我等。” 周若彤急道:“皇帝这个位置,你必须做,不然我们都得死。” 萧成渝低下了头,眼中竟然流出了泪。这时候,门外闯来了家仆,急声道:“王爷,有圣旨。” 周若琳迟疑的跟了出来,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是有些害怕,太庙那个地方,太阴森了。 第212章:一棒 萧成渝被涌入的京城产婆们推出了门外,“女人生产,男人退避。”萧成渝无奈,只得在门前徘徊,萧成渝偶然抬头,见房梁上站了一个斗笠男子,他认得那人,但转而又陷入了急深的矛盾中。 传旨的太监宣读完圣旨后,就离去了。他不需要晋王的答案,因为皇后说过,萧成渝一定会来的,他不得不来。 周霖宜跪在母亲的身前,他的旁边站着周家唯一的儿子,周子峰。周老夫人望着底下的儿子,内心百感交集,周家能有今天,全是这个儿子努力的结果。 老夫人扶住了周霖宜,老手不住的颤抖着,“儿啊,娘不知你要去做何事,但凡事都要以家族为主啊。” 周霖宜看了一眼周子峰,叹了一口气,“这可能是儿子这一生做过的最大一次的选择。” 周霖宜特地梳洗了一番,然后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崭新的官袍。他稳重的将乌纱帽放到了自己的头上,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右相府门前,已经等候了许多人。六部尚书连带九卿,乌压压的十五人并未进入周府。周霖宜推门而出,望着等候的众人,红光满面的他再次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说道:“诸位,我等都是见证历史之人。” 十五人并未有周霖宜那么信心满满,反而都忧心忡忡。得意之下的周霖宜并未观察到这些细枝末节,皇帝的死,秦家的火,让他自认为这世间再无敌手,轻飘飘的有些忘乎所以。 十五位朝堂上的实际把控者现在真的很急,晋王在哪里,御史大夫在哪里,左相在哪里。秦家的火,烧得他们胆寒。 “正是。”远处有回应周霖宜声音的人,众人回望过去,皆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来,顾之章和张甫之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 见到两位老政敌出现,周霖宜显得更开心了。多年来,三人把持朝政,谁也不服谁,彼此间明争暗斗,现在,他周霖宜一家独大的日子终于要来了。想象着太庙内即将发生的情景,周霖宜的嘴角不禁的向上扬起,他凑近二人说道:“两位,事实证明,老夫我始终棋高一着。” “周大人,局还没定呢。”顾之章阴阳怪气的说道,周霖宜冷笑了两声,心想要不是皇帝护着你,我岂能容你到今日。他没想过,他们仨,皇帝谁都护着。 张甫之平静的说:“既然圣上病危,事不宜迟,我等快快出发吧。” 周霖宜再次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很好,他们不知道皇帝已死,此事必成。 京城外,冬阳已渐渐偏于中天,相王等人遥遥的望见了京城。相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十年没回来过了。”其余诸王皆自祖上以来就是封王,自然对着皇京没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但相王的后一句话,却让他们哆嗦起来,“还是京城住的习惯,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罢。” 秦成很伤心,老秦家没了。自己的那个家竟然没了,他默默地熬着粥,守城的数十石粮食都变成了锅内冒着咕嘟声的白粥。 他原想着煮饭的,但当他瞭望京城大火时,远道而来的大军已经就在他身后了。他这才知道父亲为何特地让他做饭。来的人,真的很多,焖成干饭,怕是不够吃。 相王感慨完,就率领着军队朝前走去。他的眼中只看到了大梁那高,耸的城墙,殊不知,在另一边正有另一支大军在等着他呢。 恒王推开了造纸作坊的大门,里面的人一齐抬头朝他望来,无数的目光让他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很重,但这些都是信任的目光。他想起了晋王妃,不禁露出了莞尔的笑容。 被目光压弯了身子的他作势鞠了一躬,里面的人见王爷行此大礼,皆一齐单膝跪地。 “拜托各位了。” “拜托殿下了。” 顺王端坐在府上的书房内,望着桌案上的三张黄布怔怔的发愣。一张布上写着太子的名字,萧成坤;一张布上写着晋王的名字,萧成渝;一张布上写着恒王的名字,萧成贤。 布上除了三者名姓不一,其余内容皆是相同。上面落满了字,顺王的眼中只有两个字,皇位。他起身,捧来了一个盒子。临近桌案时,他摔了一跤,额头捧上桌案,磕破了头皮。鲜血自额间淌下,他顾不得擦拭,赶忙将地上的盒子捧起。 他吹了吹盒子上的灰尘,“还好还好。”他捧着盒子在房内找可以擦拭额头鲜血的东西,鲜血一路滴撒,将素净的书房染满了血腥味。 盒子稳稳的压在桌案上,很有分量,他小心的捧了出来,双手捧着大梁的传国玉玺,底下是那三张黄布。玉玺先是偏向右方,那里是恒王的名字,萧成贤。玉玺又偏向了左方,那里是晋王萧成渝的名字。 两张纸上似乎冒出了两个人影,恒王显得傻傻的,晋王显得冷冷的,左右两边摇摆不定,他又想起了老皇帝。 “皇兄,你精明了一辈子,但又怎能事事都对。”恒王说着,玉玺重重的落在中间的黄布上,咚的一声,顺王朝后仰躺而去,张大了嘴,喘,息着。玉玺下,压着太子。 门被推开,疲惫的顺王抬眼望去,进来的是顺王妃。 今日的王妃似有不同,但究竟那里不同,他说不出来。若是秦朗,估计就会看的出来,那是老秦家独有的姿容,外人怎能识得。当年秦芳华在生产周若彤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现在轮到周若彤生产了,脸上的面容,也与进来的顺王妃一样,与当年他的母亲秦芳华一样。 萧成渝望了一眼房间,看了一眼天色,冬日渐冷,已至黄昏。天际间透露着黄红交杂的色彩,静悄悄的。萧成渝朝屋内又望了一眼,然后右手放到了佩剑上,他转身迈着步子离去了,眼里落下了泪,但很快就干了。 王爷走后,张叔走进了房内,婆子不满的看了老头子一眼,“男人退避。” 张叔并不睬她,而是俯身对周若彤轻声说道:“王爷去了。” 虚弱的周若彤点了点头,喘了口粗气,“你...你...张叔你也去。” 张叔的眼中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我得留下,王爷叫......”张叔的话被周若彤痛苦的尖叫声打断,尖叫的间隙中,还有周若彤并不妥协的咆哮:“去,你也去,你必须去。” 张叔无奈的走出了屋子,屋内再次传来尖叫与咆哮,“你也去,你也去,都去,保护王爷。” 张叔抬头,朝房梁上的那个男子点了点头。屋上的男子也回以点头。 宫门外,早有重兵把守,连带周霖宜在内的十九位当朝大员都被这凌冽的肃杀之色震惊。张甫之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象。 张甫之朝守门的将领讨好的笑了一声,说道:“我等奉旨而来。” 戍守宫门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对身后的众人说道:“放行。” 顾之章望了一眼身后,压低了声音对张甫之说道:“晋王再不来,可就晚了。” 张甫之显得并不介意,“不会的。” 十九位当朝大员浩浩荡荡的走在宫内幽深的巷道里。今日不同往日,一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往昔该有太监出来引路,今日是周霖宜引路。往日该看见巡逻的禁军,今日禁军一半在太庙,一半在勤政殿。 斜射的阳光被墙面阻挡,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周霖宜走在阳光照耀的大道下,张甫之走在墙体的阴影里。 尚书们和九卿们望向顾之章,顾之章望向张甫之,黑影里的张甫之走了一半出来,一半在阳,一半在阴,阴阳分明。 “周大人,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周霖宜转过身来,笑道:“左相说笑了,那太庙虽不常去,但老夫也断不会记错。” 张甫之依旧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周霖宜只道这个老头子找茬,就一步向前,冷笑道:“张大人有高见。” 张甫之抬头,脸上猛然间一阵惊讶,忙作势拱手作揖,“呀,娘娘您怎么来了。”周霖宜赶忙回头,张甫之自袖中冷不防的抽出一根不长的木棍,等周霖宜回头来时,一棍刚好敲在他的头上。 周霖宜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身后的诸多官吏胆寒,他们皆是文官,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张甫之托起了周霖宜的脚,喊道:“顾大人,还不来帮忙。” 顾之章赶忙跑去,两人一人一手拖着一只脚,将周霖宜拖到了墙体下的阴影里。顾之章看着周霖宜头上不止的鲜血,小心的说道:“不会死吧?” “死了也活该。”张甫之没好气的说道,顺便还朝周霖宜啐了一口,“老夫早就见你不顺眼了。” 顾之章心里一个激灵,昔日朝堂上张甫之脾气虽然火爆,但以天下读书人自居的他向来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没想到要不然不动手,一动手就往死里来,够狠。 张甫之见他一直望着自己的袖子,不禁纳闷道:“顾大人老望着我的袖子作甚。” “你那里还藏了什么。”顾之章先前先是见他掏出了一块玉,又掏出了一根棍子,这两样都是所有人都料不到张甫之会有的东西,谁知他还有什么。 张甫之露出了调侃的笑容,“还有杀人的剑呢。”转而,张甫之对身后的诸位说道:“先前右相带错了路,现在老夫带尔等走正路。” “不知正路是去哪?”户部尚书壮着胆子问道。 “勤政殿。” 第213章:黄昏 萧成渝来到了宫门外,守门的将领望着萧成渝,拱手道:“王爷,圣上等候多时了。” 萧成渝冷冷的不发一言,直接带着二百余位暗卫就朝里面走,见状,守门的百来位将士抽出剑,严阵以待。萧成渝冷冷的望着为首那人:“想活还是想死。” “圣上有旨......” 话还未说完,他已身首异处。“父皇养你们,是看门的,不是谋逆的。”萧成渝冷冷的说。在萧成渝拔剑的瞬间,百来位暗卫早已一齐动手,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解决了战斗。 这些都是暗卫里最精锐的刺客,是万里挑一的杀手,那些禁军如何是他们的对手。萧成渝不发一言的朝里面走,他走的很急,他在赶时间。 城外的大军到了,他们刚到,秦成就给萧成渝送去了口信。十一路王爷也快到了,周若彤也快生产了,这两件事都是急事,他必须抓紧时间。 太子带着萧保君率领着三万的守军抵达了太庙,太庙的门前坐着一个人,当太子走近后,那人抬起了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萧成坤,你到了!” 那人是恒王,他的身后乌压压的站了许多人,这些人或手执长枪,或手握大刀,各类武器皆有,观面相各个不善,显然非宫中人物。 “你是怎么进来的。”萧成坤冷冷的问。 恒王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灰,自腰间取下一块金牌。残阳依旧将金牌照耀的闪闪发光,宫中禁军们认得那是什么,就连一向莽撞的萧保君也跟着众人一道跪下了。 太子没有跪,站的笔直。身后的阳光射不穿他那冰冷的身躯,他说道:“没想到太祖的金牌竟会在你这。” 恒王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今日的你,不止六亲不认,连祖宗也不拜了。” 太子萧成坤笑了,“自今日起,我就是这大梁的皇帝,与里面供奉的诸位同位,何有跪拜之礼?” “大梁的皇帝?”恒王露出了天真的笑容,“父皇说了吗?百官认可了吗?天下的百姓承认了吗?” 恒王一连三个问题让太子萧成坤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萧成贤,你想造反不成!”萧保君率先站起咆哮道,他身后的兵士也一道站起,抽出了手中的剑,顿时寒光闪闪,如水中潋滟的波光。 萧成贤晃了晃手上的金牌,冷笑道:“造反?放肆!难道尔等还想在太庙的列位先皇面前造次不成?” 诸多士兵都不是傻子,在太庙的先皇牌位前对手持大梁太祖金牌的恒王殿下动刀,哪怕日后太子登基,血染太庙的罪责他们也得担。 太子抬起了手,手背一挥,他们重又收回了剑。萧保君朝后退了一步,对身旁的将士低语道:“快去请皇后!” 皇后负手立于勤政殿门前,这是以前皇帝最爱做的事,望着门前被大雪压断的万年青,皇后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周若琳和萧保梁立于皇后身后,萧保梁问道:“娘娘,萧成渝会来吗?” “你说呢?”皇后笑着反问,萧保梁不敢接话,周若琳说道:“毕竟是送死,天下又有何人不怕死呢?” 皇后哈哈大笑,说道:“来勤政殿是送死,但未必会死,若是留在晋王府,等太子登了基,他一定会死。所以这不是他想不想来的问题,而是他不得不来。” “娘娘高见。”二人一同拱手道。 这时候,一个将领火速跑来,喘着粗气跪在地上道:“娘娘,不好了,恒王手握太祖金牌,带着数百人拦在太庙门口。” 皇后闻言后气的直哆嗦,“李贤妃这个贱,人,生的儿子也是个贱,人。” 周若琳毕竟不是皇家所生,又是右相府庶女,不懂太祖金牌对于皇室的特殊含义。皇室子嗣,见到太祖金牌都需行跪拜之礼,皇帝更是可以以此来召集各路封王兵马。这是皇室的象征,某种意义上和传国玉玺有同样的地位。 萧保梁冷声道:“要不要末将率军前去杀了恒王那厮。”皇后知他良苦用心,若是手握太祖金牌的萧成贤在太庙被萧保梁杀了,固然可以解决这厮,但事后,他也不得不死,不然皇室难服,天下难服。 萧保梁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但他爱他的弟弟,萧保君一向莽撞,只怕冲撞起来,血染太庙,他事后也难逃一死。 皇后摇了摇头,说道:“想来周霖宜带着六部尚书和九卿也该到了,当着百官的面在太庙前对握着太祖金牌的恒王动手,若是传了出去,不止天下大乱,只怕是城外的十一路王爷也该造反了,相王那老贼,瞅着机会还不趁势闹一把,本宫岂能让他如意。” “那该如何是好?”周若琳知道了此物的分量,也不禁愁上心头。 皇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勤政殿,黑暗深处躺着老皇帝的尸体,她猜这该又是老皇帝的手段了,就冷笑道:“你可真是会算计。” 说罢,皇后就带着人急急的往太庙赶去。 一路上,萧成渝畅通无阻,他和无数的暗卫都做好了厮杀的准备,不曾想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连宫女太监都看不见一个,现在宫中军马,都在太庙汇聚,这是连皇后都没有料到的。 对于皇后来说,当务之急是夺回太祖金牌,此物干系重大,若是十一路王爷到了,趁乱夺了此物,可是可以号令皇室的。更关键是,昔年老皇帝为了平衡秦家大军,暗中培养皇室私军,这金牌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至于萧成渝,皇后手上目前有六万军马,萧成渝只要在宫中,不过是早死晚死的时间问题罢了。 百官已经赶到了勤政殿门前,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该怎么办。顾之章率先跪下,哭喊道:“圣上,我等前来看你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六部尚书和九卿心里一凉,众人面面相觑,顾之章对张甫之说:“左相,不然你进去看看罢。” 毕竟皇帝的死没有外泄,圣旨明确的是病危,这种敏感时期,就连知道皇帝已死的顾之章也得避嫌。张甫之知道他的算计,也不介意,直接起身朝内走去。 书房内的顺王望着推门进来的顺王妃,语气不善的问道:“你来作甚?” 顺王妃望了一眼桌上的三张黄布和那块玉玺,问道:“决定了?” “决定了。” “不改改?” “不改!”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然后自门口站立的丫鬟手托的盘子上端起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顺王,道:“此行凶险,你我夫妻一场,我敬你一杯。” 顺王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转而又露出了微笑,并不接手上的酒,“王妃言重了,已成定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你太小瞧成渝和若彤那两个孩子了。”顺王妃叹气说。 顺王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向着他们。” “你不也向着太子?”顺王妃反问道:“毕竟若彤是我老秦家的孩儿。” 顺王低下了头,“是本王对不住你老秦家。” 顺王妃送上了杯中酒,“王爷你错了,是你小瞧了我老秦家。” 顺王接过了酒,又递了回去,“既然此行凶险,你我夫妇二人,互相各喂一杯,算是聊表温存。” 顺王妃凑上了嘴,吸干了王爷杯中酒,顺王见她喝干,也就放心的自顺王妃的手上取下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顺王站起了身,说道:“本王何尝小觑过你老秦家,正是无比重视,才不得不对不起你。” 说罢,顺王收好玉玺,就往外走。行至门口,顺王的身子晃了晃,他扶住了门槛,然后回头望了一眼顺王妃,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跌翻在地。 “你不止小瞧老秦家,还小瞧女人。”顺王妃起身,拾起了地上的玉玺,又自顺王的怀中抽出了黄布。 顺王妃坐在顺王的座位上,将黄布重又放了回去,他在桌上惊讶的看到了恒王的名字,原来恒王也是顺王考虑的人选。她抱起玉玺,在萧成渝的名字上压了下去,然后将黄布包好塞入胸口,最后点燃了烛台,让那太子和恒王都烧成了灰烬。 张甫之自勤政殿内缓缓地走出,望着跪在地上的百官,张甫之以悲怆的声音低沉的喊道:“圣上他驾崩了。” 刚刚赶到勤政殿的萧成渝刚好听到了这一消息,虽然早有预料,但仍差点晕了过去,“父皇!” 一句呼喊,饱含了多少深情。哪怕朝堂上无父子,只有君臣。但骨肉血缘,经脉相连,哪能不悲。母妃走了,父皇走了,他萧成渝此生,再无来处,只留去处了。 风自远方袭来,雪在落,白了青丝,凉了热胸膛。 高歌起,举世悲,任你荣华富贵,驰骋一生,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旧人去,去了便去罢,总有新人替。哪怕你是皇帝,也没你想像中的那么重要。 张甫之自袖中抽出了圣旨,这是张甫之袖子里藏得第三样东西,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他展开圣旨朗声高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坤品性不端,自今日起,贬为亲王,幽居幽州,未得召见,不得入宫。钦此。” “臣等领旨。”百官心里骇然,果然,皇帝早有洞见。 紧跟着,就没了下文。这道圣旨是给太子的,太子不在,自然没人接旨。顾之章抬头,望向张甫之,问道:“张大人,这就完了?” “完了。”张甫之淡淡的说。 “那册立新君的圣旨在哪里?”顾之章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给瑞王了。”张甫之耸了耸肩。 “老秦家给火烧了!”顾之章直接从地上气的跳起。 张甫之继续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第214章:太庙 皇后来到了太庙,只见恒王带着二百来位好汉拦在太庙门前,而以周霖宜为首的诸位大臣竟然还未来到,皇后皱起了眉,她先对身边的周若琳说道:“你立刻安排人去宫门那边看看,周霖宜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到?” 转而,皇后又对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低声道:“待会本宫分散萧成贤那厮的注意力,你找准时间将他杀了。动作要快。” 宫装女子点头,接着就隐藏在了人群之中。皇后又走向萧保君,问道:“你父王可来了?” 萧保君见是皇后娘娘,忙俯身道:“父王还未到,但想来也快了。” 皇后细想了一下,这样也好,顺王与百官未到,等会不必当着百官的面解决恒王,免得节外生枝。恒王见到了皇后,说道:“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长袖一甩,冷哼一声,“你父皇于勤政殿病危,你不去勤政殿,却到这里滋事,可真是孝顺啊。” “太子殿下不也没去勤政殿嘛!”恒王嬉皮笑脸的说道。 皇后怒道:“放肆!太子乃是为你父皇来此处祭拜列祖列宗的。” 恒王也满脸不善的说道:“这萧家皇室的祖宗,皇兄拜得,我就拜不得了?若真论起来,你一个外姓之人,安敢在我皇室祖庙大放厥词?” 皇后气的哆嗦起来,这个混蛋什么时候长了脑子,皇后咆哮道:“你与李贤妃那贱,人都是一丘之貉。” “罔你贵为皇后,出口贱,人,闭口贱,人,全无修养,究竟谁才是贱,人!”恒王见她骂李贤妃,也不给她留情面。 皇后恢复了冷静,见到了恒王手上拿着太祖令牌,方前有提及李贤妃,当下计从心来,“你手上拿的可是太祖金牌?” 恒王得意的晃了晃,“正是。” 皇后当下怒道:“放肆,这乃是皇室之物,你可知罪?” 恒王乐了,“我乃是贤妃所生,皇室三子,如何有罪?” 皇后仰天长笑,“凭你也配做皇家子嗣,不过一野种罢了。你母亲那贱,人与孙殿青偷,情有了你这贱种,后被你父皇撞见,赐死翠柳宫,你还敢在这里放肆。左右来人呐,给我拿下。” 见她侮辱母妃,恒王气的牙尖打颤,直接破口大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正当恒王被彻底激怒而分神之际,斜刺里一朵寒光绽放,有好汉立刻着急的叫道:“殿下小心!” 恒王的身子微倾,华美的袍子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恒王低头一看,顿时大怒道:“干,你娘,这是老子最爱的袍子。”骂完后,萧成贤就抽出佩剑,箭步一跃,冲向前去。 凤刃只见他身躯一晃,就下意识的避开了自己这致命一剑,武学天赋能有如此者,她这辈子还没遇见过。本想着偷袭,一次不成,速退,但惊讶的一瞬间,恒王已经欺身,再退已然来不及了。 抖动的软剑如同草中蟒蛇游,走在四方。萧成贤的剑走的是中正一道,恰好被对方克制。身后的好汉见状,立刻抽刀高叫道:“保护王爷!” 二百人呼啦啦的冲了进来,见一大帮子人闯了过来,萧保君也立刻抽出佩剑嚎道:“保护太子和皇后娘娘。” 身后数万的将士也抽检向前,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萧成渝跪在皇帝的跟前,眼中噙满了泪水。顾之章和张甫之跪在萧成渝左右,安慰道:“殿下,节哀吧。” 病榻上的皇帝双眼紧闭,头上的银发乱糟糟的,床上被褥久未更换,传来了刺鼻的臭味。老皇帝风光一世,走的却窝囊。 顾之章望了一眼身后的诸位官员,官员们会意,叩头在地:“请新皇莫要伤悲,凡事以国家为重。” 萧成渝身子一抖,虽无圣旨,但张甫之已有明言,第二道圣旨乃是立萧成渝为大梁皇帝之事。百官在这个形势之下,自然是张甫之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此刻皇后太子不在,周霖宜被一棍子敲懵,殿外还站着二百余位暗卫,自然是以晋王殿下马首是瞻了。 户部尚书悄悄地对吏部尚书说道:“现在皇帝已死,晋王还未必全掌宫中局势,若是等会皇后到了,起了杀心,该如何是好?” 吏部尚书低声道:“先不管了,现在不拜,萧成渝要杀我等怎么办?若是皇后真来了,控制了大局,我们再拜太子,说先前是被逼的不就行了。” 户部尚书点头,暗叫吏部尚书果然深得老师周霖宜的嫡传。 残阳逐渐沉下,厚厚的大雪刚落,就消散在嘈杂的人群之中。鲜血时不时的在众人之间绽放,滚,烫的血珠洞穿了飘落的白雪,染成一片。好儿郎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了冰冷的皇宫内,这是真的窝囊。 恒王的剑大开大合,颇有王道之气,一时间刚猛无比,左右已被斩杀了数十人,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一人咆哮着持剑而出,萧成贤见是萧保君走来,不禁冷笑道:“好胆!” “我的剑上染过武林好手的血,染过塞外蛮子的血,就是不曾喝过皇子的血,不知这皇家的血,是何滋味呢。” “找死。”恒王回应的只有两个字。他一剑刺出,走的仍是中正一道,一剑如电,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刺向胸膛。萧保君竖剑而下,剑身抵住了剑刃。恒王推着剑朝前冲去,萧保君后退了两步,大喝一声就停下了。恒王暗道好大的力气,竟然纹丝不动。 手腕一抖,剑身上的剑刃磨着火光朝上而去,直取萧保君的手腕,萧保君冷哼一声,直接松了手,半转身,自混乱的人群中任意夺来一剑,半转身,一剑又挥了回来。 萧保君虽然莽撞,脾气火爆,但武艺极为高强,恒王也是遇到了对手,竟然有些兴奋起来,“来得好。” 长剑再次刺出,猛然间化成了剑影,剑影复杂,或刺或挑,或劈或斩,无数的变化在刹那间完成,让萧保君有些应接不暇。人群中的萧保梁见到弟弟落了下风,当下一声大喝,斩开了身边一人,朝恒行去。 斜刺里一只大刀袭来,萧保梁急忙闪身,来者正是虎刀门的吴帮主。他舔了舔舌头,冷笑道:“刀下能有王室做亡魂,这买卖不亏。” “滚。” 萧保梁一剑挑开大刀,朝萧保君冲去,但随后一刀又自天劈下。萧保梁横剑上挡,手臂被震得发麻,暗自惊呼此人好大力气。 紧跟着,刀身一偏,汉子猛地一拍刀柄,大刀竟然绕着剑刃旋转起来。萧保梁无奈,只得松开了手,躲过袭来的刀刃,旋转了一圈的刀柄再次落在汉子手上,汉子趁势一刀刺出,直指萧保梁喉口。 萧保梁也顾不得体面,双膝猛地跪下,然后一个翻滚,拾起了地上的剑。汉子大笑道:“我的儿,知道跪你爹了。” “去死。”萧保梁再次挥剑而出,汉子收腹,握刀,然后将刀斜向身子左侧,猛地急步而行,刀刃在地面上擦出了火花。正是先前与恒王交手的那一招,“斜刀式!”刀自斜下方猛然抽出,萧保梁身子猛停,身上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若是再进半步,就丧命了。 “横刀式。”汉子极速收回斜跨的右脚,然后右手发力,刀身压平,很空劈斩而去。一气呵成之势让人难以抵挡,萧保梁不想被削去半个脑袋,只得再次双膝跪地,作势打了个滚远离落下的刀。 “我的儿,你倒是孝顺。”汉子再笑。这回萧保梁知晓自己技不如人,直接喊道:“给我杀!” 立刻有诸多禁军涌来。场面愈发的惨烈起来,皇后冷冷的望着,不发一言,事情的转变出乎她的意料。她现在有六万人马,但是太庙空间狭窄,后面的挤不上来,里面的二百人又各个身怀绝技,颇难对付,也不知萧成贤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人。 “娘娘,娘娘!”身后的嘈杂人群中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皇后回头,太子喝道:“还不快让开。” 无数的身披盔甲的兵士你挤我我挤你,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道路出来。周霖宜一手捂着头,一手扶着腿,一瘸一拐的哭着来到了皇后的近前。头上是被张甫之敲的,腿上是被禁军挤的。 皇后见他一脸狼狈,身后没有百官,一个箭步嗖的冲上前去,上去就是一记耳光,周霖宜懵了,皇后喝道:“六部尚书和九卿呢!” 周霖宜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皇后的一巴掌,像死了妈似的惨嚎道:“张甫之那老匹夫,他一棍子敲昏了老夫,拐跑了百官。” 皇后闻言胸膛极速的涨起,里面的怒火快要爆发了。这时候,另有一人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再看,那是琥珀,琥珀跪服在地,瑟瑟发抖道:“娘娘,百官在勤政殿拥护萧成渝登基呢。” “啊呀!”皇后尖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朝后躺去,太子手快,扶住了皇后,皇后醒转过来,急声道:“快快快,去勤政殿。” 众人未动,皇后急道:“还等什么!” “萧成贤那厮还未解决。”太子指着人群中的萧成贤。 皇后跺脚道:“顾不得了,先去勤政殿。” 皇后发号施令,太子也点头,众人立刻朝勤政殿着急的跑去。周霖宜头破血流,又受了腿伤,众人疾行的时候哪里顾得上他,你推一把,我搡一把,顺便在踩上两脚。等众人退去后,周霖宜哎呦着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拍着地骂道:“干,你娘的,老夫瞎了眼扶你当皇帝。” 猛然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回头望去,只见数十个浑身是血的汉子瞪着他,他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双脚不住的扑腾着,朝后缓缓而去,“你们,你们,不会打我吧。” 吴帮主拍了拍手上的刀,露出了十二分真诚的笑容,配上满脸的血污和一口白牙,显得阴森可怖。 第215章:毒女 望着血污下的一口白牙和那像是吃人前的笑,周霖宜两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汉子凑近一看,摇了摇头,不屑道:“还是当朝右相呢,这么不经吓。” 身后顿时有人喊道:“当官的哪个不怕死。” 恒王坐在地上笑了起来,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张甫之,要是汉子敢这么羞辱张甫之,张甫之真敢拔刀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想到张甫之,他的心情就沉重起来,皇后急急的退去,显然发生了大事,不知和老师有什么关系没有。 转念他又想到了李贤妃,至于李贤妃和孙殿青是不是有一腿,他不知道,也不在意,但皇后提起,又不见了孙殿青,显然皇后已经对翠柳宫动了手。虽然他自信母妃绝对有自保的手段,但当下局势险恶,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萧成贤回望了一眼,只见遍地的尸体,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了,倒在地上的都盖了一层雪衣。太庙里面的,还有屋顶遮风挡雨,日日有香火供奉,可外面的,死了也就死了,不过尔尔。 屋内的和屋外的,真有什么区别吗,以恒王不够聪明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区别,只是投错了胎罢了。一个死了就该受到供奉,一个死了就活该遗忘,甚至在新皇登基后可能还会以谋逆罪牵连家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选择罢了,而这个选择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不由己。 恒王顿时感到了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他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他问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不足五十人。”吴帮主低下了头。 萧成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好汉啊。” “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人生遇一场大事,轰轰烈烈的死,总好过窝窝囊囊活。”吴帮主一挥手,潇洒道。 萧成贤猛地站起,“说得好。”他转身望向众人说道:“诸位可还有胆量。” “王爷尽管吩咐。” 萧成贤望向远方的勤政殿说道:“本王这廿年来活得也够窝囊的,索性轰轰烈烈的干他娘的一场。” “对,干他娘的。” 周霖宜自地上爬起,望着那群远去的背影,他重又躺下,堂堂右相,权倾朝野,今夜竟靠装死逃过一劫。天上的飘雪依旧,眼角滑下泪珠,此刻,他只想回家。 周府内,府上一团混乱。 徐姨娘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了柴堂内,她满嘴的呜呜着,被缚着的双手双脚不停的来回的扭,动着,活像淤泥堆里的泥鳅。 家仆将她扶起,丢在了椅子上,周子峰拿开了她嘴里的破布,徐姨娘顿时破口大骂道:“周子峰你个小畜生,相爷回来了,还不剥了你的皮。” 周子峰上去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臭嘴!贱,人!”紧跟着,周子峰又将臭布塞入她的嘴中,这时候,门外又丢来了一人,这人躺在地上,比徐姨娘安静多了,浑浊的老眼朝周子峰送去了求救的目光。 周子峰定睛一看,当下叫道:“这不是奶奶嘛。”紧跟着他回头对那道姑说道:“姊姊,你怎的把奶奶也绑来了。” 徐姨娘斜眼看了一眼老太太,眼中露出了嘲讽的神情。见到道姑后,周老夫人扭得更厉害了,道姑一声冷笑:“这老婆子不识抬举,阻我碍我,刚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老夫人扭得更厉害了,活像案板上的鱼。周子峰眼中有些不忍,就说道:“奶奶待我一向不错,又一大把年纪了,饶过她吧。” 闻言,老夫人连忙点头,嘴里呜呜的响个不停。反倒是徐姨娘安静了。道姑冷笑道:“若是放了她,她在府上积威甚重,那全府的家丁还能听我们的?” 周子峰闻言,眼中的不忍又全然散去。道姑望向徐姨娘,上前又是一个耳光,扇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徐姨娘回身,怨毒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射出。道姑的身子一个颤栗,隐然间竟觉后背透着一丝凉气,这种感觉让她很讨厌,她取下了徐姨娘嘴里的破布,冷笑道:“贱,人,你可服了!” “婊,子,你不得好死!” 眼中和手里的寒光一道划过,鲜血溅到了地上老夫人的脸上,老夫人两眼一翻白,嘴里乌拉乌拉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姊姊,你杀她作甚?”周子峰不满道:“爹爹回来了,岂不是要怪罪我等?” 道姑笑道:“若是这件事能成,父亲还会在乎这个贱,人?” 周子峰闻言点了点头,但看到徐姨娘眼中逐渐涣散的目光,还是有些可怜。他虽顽劣,但好歹还未杀过人。再看道姑,只见道姑的脸上肌肉微微的抖动,眼中发出了耀眼的红光,两颗虎牙激动的咬得嘎嘣嘎嘣响,似乎有咝咝的声音。 周子峰不寒而栗,觉得她像蛇。他怕蛇。 周府的家丁被召集起来,大多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持着利刃。道姑怀抱拂尘立于中庭,火光照耀的脸上跳动着嗜血的光芒。她那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周子峰看在眼里,哆嗦的更厉害了。 “姊姊,我能不能不去?”周子峰害怕的说道。 啪的一耳光,周若琳气道:“废物。此事成了,必得皇后娘娘赏识,于你于我都是大大的功劳一件。” “可那是晋王府啊。” “怕什么?我早已探明,今日周若彤生产,王府内所有侍卫和高手皆去了皇宫,凭他萧成渝也斗得过娘娘?定是有去无回。今日,就是那周若彤的死期。” 周府上的家丁们浩浩荡荡的朝晋王府冲去,火把照亮了空落落的大街。路上的行人只见一个道姑带着个青年领着一队杀气腾腾的恶仆驶去,都急忙闪退。 望着退避的行人,周若琳再次舔了舔嘴唇,她感到很满意。火把下的影子歪歪扭扭,招摇在稀烂的雪地里,吧唧吧唧的声响伴随着充满污秽的雪水飞溅。 王府深院,响彻着一个女人痛彻心扉的喊叫。活过两次的周若彤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世间最为惨烈的痛楚,但在内心,除了惧怕外,还有些期许,她知道,这些疼,都是值得的。 家仆们,丫鬟们跑来跑去,其间还夹杂着产婆的咒骂和催促。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用力呀,王妃,再使点儿劲,就快出来了!”产婆着急的呼喊道。 周若彤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头的木栏,第一次生产的她哪里知道怎么使劲。巨大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向要强的她终于露出了柔弱的一面,“不行了!不行了!王爷,王爷在哪里,我要死了。” “王妃,使劲儿,使劲儿啊!”产婆是过来人,可不管这些,一个劲儿的催促周若彤,时不时的还埋怨道:“这王妃生孩子怎么这么难生啊。这么久还不出来,怀的是哪吒啊!” 周若彤也是痛到急处反而镇定了,竟然听清,体一阵轻松。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呜哇的一声传来。 产婆麻利擦净了孩子的身体,然后用棉布包好,喜道:“是个女儿,是个女儿。” 周若彤显得恍恍惚惚,痛苦了这么久,这就生完啦。她刚要大喜,突然,下,体又一阵疼痛传来。产婆忙将孩子递给了春华,拉开被褥一看,“我说怎么这么难生,原来还有一个啊!” 这时候,门外的嘈杂声显得更为厉害了。产房内的众人都未留意到此时的嘈杂和刚刚的嘈杂有何不同。 周府的家丁冲了进来,王府的家丁奋起反抗。对方虽是有备而来,但张叔治家甚严,竟无一人后退。两边皆喊杀起来,雪在飘,血在洒,一个凉,一个热。 城门外,也嘈杂起来。秦成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马,朝妻子露出了苦笑。 相王抬头望了一眼城楼上的秦成,叫道:“秦成贤侄,速速开门,我和你爹秦朗有旧。” “别开门,开了,兄长不打断你的腿。”一个女声传来。 大梁的城楼下,两边的人马严阵以待,一边是十一路王爷,自中原赶来,以相王,中山王,汾阳王为首。一边是塞外大军,以镇国公府少夫人,石敢当和胡世海为首。 相王不满的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心想真他妈晦气,一到城门口,就遇到这么个丧门星。自己带来了二十万人马,对方也差不多,真打起来谁也讨不了好,故才有刚刚朝城门上呐喊一事。 当晋王府被右相府的毒火点燃时,京城已经陷入了沉寂。夜色已深,早到了入睡的时辰。大多百姓们像往常一样进入梦乡,只有卧榻中的小儿时不时的啼哭两声,激起院子里的三两声狗叫。 一个人影疾行在京城四处,他敲开了一扇扇的门,自怀里取出了一道圣旨,对里面的每个主人都不多言,只有一句话,“若想富贵,进宫赴太庙。” 这些门后的主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是京官。圣旨上写的很清楚,立帝,萧成渝。传旨的人,他们也看的很清楚,乃是瑞王秦朗。 皇宫的布局是交错的,自勤政殿去太庙,最近的那条路是过金銮殿,走白玉桥。萧成渝很自然的选择了最近的路。他也很自然的避开了皇后,急不择路的皇后走了条远路。 萧成渝望着满地的尸首,朝那些躬身一拜,太庙前,王爷的神情是肃穆的。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他萧成渝于今夜将挑起整个大梁,挑起列祖列宗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 第216章:恕罪 面对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勤政殿,皇后感觉自己要疯了,她大声的咆哮道:“萧成渝呢?顾之章呢?张甫之呢?百官呢?” 皇后望向太子,太子低下了头。皇后望向太子侧妃,太子侧妃低下了头。皇后望向了萧保梁,萧保梁低下了头。 皇后握紧了双拳,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她歇斯底里的朝勤政殿内那幽深的尸体咆哮起来,活像只受伤的狮子。 “你到死了,还不放过我吗?” 幽深的大殿深处,无声的黑暗好似对她散发着敌意的嘲讽。顶上一道人影落下,乃是一身穿宫装的女子,她单膝跪地,“他往太庙去了。” 皇后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 周霖宜一手捂着头,一手推着墙缓缓地朝宫外走着。脚上的鞋子在混乱中少了一只,崭新的官袍布满了泥点,浑身潮湿。头上的玉簪断了半截,他视若性命的官帽不知丢到了哪里,唯有失去了,他才第一次感到那玩意儿哪有命重要。 地上的雪水很凉,当年他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也感受过这样的寒凉,那时候他穿不起鞋。当年秦芳华初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一场大雪中,那时候他赤脚蜷缩在京城客栈的墙边,她送给了他一双鞋。 他现在唯一的渴望不是头上的官帽,而是脚上的一双鞋。可惜,送鞋的女子早已离去,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给会送他鞋。 他遥遥的望了一眼前方,这条他走了大半辈子的风光之路,直到今日才感到如此的漫长,如此的泥泞,如此的寒凉。 有些选择身不由己,有些选择自作自受。 远处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周霖宜靠在宫墙边,露出了苦笑,他再也没有力气了,踩死就踩死吧。 等到人群入了视线,他这才发现来的人不是禁军,不是皇后也不是萧成渝,而是身穿官袍的同僚。他们虽然脸上着急,但靴子擦得锃亮,崭新的官袍上没有褶子,头上的官帽系的中正。 萧成渝拉住了一人,那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宫中怎么有个乞丐。这些人不比六部尚书,平常只是殿外客,他们不再周霖宜的圈子里,周霖宜也不是他们高攀的起的,当下周霖宜满脸血污,袍子被污秽浸染,头发乱糟糟的,活像个乞丐,他们又怎能认出。 “同僚,你这么着急去哪里?”周霖宜尽量露出讨好的微笑道。 那人见如此落魄之人也敢和自己同称同僚,当下厌烦道:“去去去,谁和你是同僚。” 周霖宜强压下怒火,满脸讨好的说道:“这位大人,烦请告知是何事如此着急。” 许是大人叫的那人心里欢喜,也算周霖宜运气好,此人算是京官里最卑微者,平常哪有人喊他大人,他摆着官腔,尽量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周霖宜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自己。 他说:“瑞王传旨,圣上已立晋王为新皇,在太庙召集百官。” “秦朗未死!”周霖宜惊呼道。 那人见落了队伍,深怕得见新皇误了时机,错失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又闻此人疯言疯语,胆敢直呼瑞王全名,也不敢久留,推开了他就朝前跑去。 周霖宜缓缓地滑落在雪水里,两眼留了热泪,“完了,全完了!”周霖宜是顽强的,那群急匆匆的人群让他又燃起了对权力的渴望,这时候他想要的不是脚上的靴子,而是头上的帽子。他想到了自己好歹是右相,是晋王妃的爹,六部尚书是他的门生,萧成渝登基后,虽不至于重用,但好歹还能顾念旧情,他毕竟是他姑爷啊。 想到这里,周霖宜又有了力气,他扶着墙缓缓的站起,然后朝前喊道:“诸位同僚,等等我,我是右相,晋王妃之父啊,谁来扶我一把。” 可惜,人已走远,并未有人停留。“这帮兔崽子。”周霖宜骂了一句,就跑向前去,他腿也不瘸了,头也不疼了,连墙都不用扶了。活脱脱一伟大斗士。 周若彤不知道她爹现在打从心眼里喜欢她,她现在虚弱的躺在床上,浑身无力,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哪怕现在天塌了,她都无所谓了。 产婆抱着一个婴儿来到了她的身边,脸上堆满了喜庆的笑容,“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是个公子。” 周若彤没有说话,她的脑子一团混乱。好半响,她渐渐地恢复了意识,眼中亮起了神彩,像是城西头那盏雪夜常亮的灯一样的温暖。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少了什么,这缺少的东西是她此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急于找到她,终于从产婆的手上看到了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快给我看看。” 产婆笑着将婴儿放在了周若彤眼前,春华也抱来了另一个婴儿。刚出世的婴儿闭着眼,满脸皱巴巴的红,显得丑极了,但周若彤却觉得这是世间最可爱的人儿。 女婴哇啦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响亮,男婴却在襁褓中含着手指沉沉的睡着。女孩儿像周若彤,男孩儿像萧成渝。这是春华的想法。 周若彤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紧跟着,外界的响声愈发的大了起来。周若彤的耳际也不再只有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咆哮声,惨叫声和打杀声。 周若彤猛地睁开了双眼,“我出去看看。”春华说道,推门而出的春华很快消失在了嘈杂深处,不久,嘈杂声越来越厉害,像是咆哮的凶兽缓缓的逼来。 周若彤嗅到了一股焦糊味,果然,透过纸窗可见外面又火舌吞吐。产婆害怕的望了一眼,对周若彤尴尬一笑道:“我也去看看。”说完,也不待周若彤回应,转身就跑。 刚开了门,产婆朝后倒了下来,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一个长得像蛇的道姑自她的胸膛上拔出了匕首,激射的鲜血喷在了她那扭曲的脸上,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舞着血匕,发着歇斯底里的笑容。 周若彤望了一眼此人,她的脑海里突然显出了一个词,疯魔。 那道姑望了一眼周若彤,笑得更厉害了,癫狂的笑声虽然沙哑,却刺耳无比。两个婴儿被吓哭了,嘹亮的哭声盖住了笑声,道姑冲婴儿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给我住嘴,孽种!” 周若彤费力的抽出了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两侧的婴儿,婴儿似有灵性,果然不在哭泣。那道姑怔怔的望着婴儿,如痴呆一般。 门外跌落一个血人,片刻间就没了呼吸。手上的火把落地,顺势点燃了周若彤的厢房。周若彤动不了,心却在着急。 身旁点燃的火让道姑回过了神,她恶毒的望向周若彤,脸上的五官被怨恨的力量积压在了一起,撕扯变形,那张原本俊俏的小脸好似容不下这些夸张的五官,他们彼此挤着,一个个好像要跳出来。 “贱,人,你可想到今日?”道姑以匕首指着周若彤,双肩因为兴奋而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但很快,她的兴奋就变成了羞愤,周若彤的目光里并没有惧怕,反倒是可怜。 她讨厌别人可怜她,尤其是面前这个让她失去一切的人。 “一切都该是我的!一切都该是我的!王爷是我的,王妃是我的,都是你这个贱,人。”道姑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脸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无论瞪得有多大,里面都没有人的目光,有的只是兽性。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不管是声音还是目光,里面都传达了一个意思,我可怜你。这个意思让她实在无法忍受,那是高高在上的蔑视,明明是她赢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探出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窗子,点燃了椅子,点燃了门框,唯独没有点燃周若彤的床铺,她舔了舔嘴唇,裂开的嘴像是在笑,“我要亲眼看着你被活活的烧死。” 周若彤不想再看她了,这个世界上可怜人很多,多的数不过来,她不过是其中比较可恨的一个罢了,对于这种人,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必要。 周若彤轻轻地拍了拍两侧的孩儿,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别怕,娘陪你们。” 周若彤的彻底蔑视也彻底的激怒了她,她披头散发的咆哮着朝周若彤冲了过去,手中的利刃朝最近的婴儿扎去,周若彤一个翻身护住了孩儿,但想象当中的刺痛感没有传来,周若彤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将她拦腰抱住。 道姑手中的匕首在挥舞着,但就是不愿刺向抱住她的人,她又急又怒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呀。” “造孽啊造孽!”抱住的身影死活的不松手,唯有一声声的绝望呼唤。道姑越发的恼怒起来,“我要杀了那贱,人,杀了她。” 许是道姑的喊杀声彻底的激怒了抱住的人,她猛地一用力,道姑朝后仰去,跌落在火海之中。她在火海中挣扎着,咆哮着,火光照亮了染血的匕首,哪怕烧得通红,她依旧不放手。 大火熔炼了五官,显得模糊一片。雪白的肌肤化作了焦黑,在烈焰中劈啵作响,传来阵阵的恶臭。周若彤静静的望着,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世间真有地狱。火海深处,可能就是了。 周若彤将目光自火光移开,落到了救命之人的身上,她是柳姨娘。周若彤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柳姨娘对周若彤说:“你母亲是我害死的。现在,我来赎罪了。” 周若彤望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孩子,说:“我原谅你了。” 柳姨娘的脸上露出了轻松地笑容,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轻松地笑。然后她就一步踏入火海,周若彤刚想制止,她已经踏了进去。 火海中的她抱起了那尊烧焦的人碳,丢开了她手上的刀子。哪怕周若彤原谅了她,她还是要赎罪,因为她杀了自己的女儿。 周若彤静静的看着,母亲抱着女儿安详的端坐在火海深处,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像是烈焰中盛开的莲花。 若是有天堂,那里,可能就是了。 第217章:散了 周霖宜一瘸一拐的跑着,脚下的雪水飞溅,大红的官袍上又徒增了新的污点。雪路上留着错杂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看不出踪影。 周霖宜扶着墙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直下,他一挥汗水,继续呼哧呼哧的跑着,像是一条落水的狗。 太庙门前,祖宗的清净之地染上了血污,二百余位手持火把的黑衣壮士冷冷的立在那里,摇曳的火光将整个太庙照的通明。 六部尚书和九卿怔怔的站着,一会望望里面,一会望望外面,一会又望望天上的飘雪,今夜显得很荒谬,很滑稽。 极速的跑步声传来,原本昏沉的尚书们身子一震,眼中露出了惊悚的目光。他们刚想倒戈,转身就拜,待看清来者后,不禁大吃一惊。 领头的是户部侍郎,兵部侍郎,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工部侍郎,刑部侍郎。这些人都是他们熟悉的副手。在他们的身后,乌压压的站立着当朝的百官。 尚书们见到侍郎们,眼中汇聚着疑惑。侍郎们见到尚书们,却坚定了内心的判断,以六部侍郎带头,百官匍匐在地:“叩见新皇!” 火把上的火依旧在摇曳,踩得稀烂的雪地里映衬着黄色的碎片。宫内的凉风自远处嗖嗖的吹来,火把上的烈焰随风飘摇。 萧成渝转过身来,抬头望向远方的黑夜,眸子里有整个天空。 “本宫不许,谁敢跪!”一声尖利的咆哮自后方的深处传来,像是受伤的母狮子在拼命的咆哮,风骤起,火把上焰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传来,身后像是飘来了厚重的黑云,乌压压的一片,好像上苍无法承受这股分量而让他们坠落凡间。 地上的百官因为急着给身后的部队让路,不得以不朝萧成渝那边涌去,人群岔开,皇后看到的就是百官簇拥着晋王的这一幕。 皇后冷冷的望着他们,两对眸子隔空相望,中间无声,唯有冷风呜呼作响。皇后理顺了耳畔的乱发,一手握拳横于胸前,一手化掌负于身后,她多走了一步,来到了大军之前,来到了百官的面前。 皇后的眸子像是冬夜里轰轰烈烈的一把火,百官没有一个敢直视的,好像谁敢直视,谁就会被烧成灰烬。 百官们低下了头,人群被拨开,一个老人迈着大步走出了队列,他同皇后一样,一手握拳横于胸前,一手化掌负于身后,但夜风吹乱的发他没有理,身遭似乎起伏着儒家浩荡的正气。 他没有低头,正值的目光对上了皇后的眼,他是张甫之,当朝的左相,是唯一一个不怕皇帝的人,这点,皇后不如他。 周霖宜扶着墙缓缓地朝回走,还好他先前跑的慢,在拐角处遇到了皇后的军队。皇后发现了她,但没有看他,太子也是,周若琳也是,他已经没用了。 周霖宜失落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双脚被雪水冻得发红,泡的发紫,就连另一只鞋子也跑没了。现在他不在奢求头上的帽子,只怀念自己的靴子。 当皇后率领大批的部队急匆匆的自勤政殿再次赶赴太庙时,勤政殿那空旷的广场上遗留下了一个人,这是个宫装女子,她叫凤刃。 她背对着整个勤政殿,眼前是那被雪压断的万年青。 云层渐渐移开,出现了皎洁的月。雪依旧再下,这是奇景,月光照雪花,铺排的白像是万年流传的泼墨山水的留白,孤寂与清冷隔着时空互相倾诉。 雪花落在屋顶的斗笠上,罩了一层白衣。月光洒在屋顶的斗笠上,染一层光晕。屋顶上的男子抬起了头,目光如雪花一样纯粹,如月光一样明亮。 “是一起上还是单打独斗。”宫装女子似乎在对身前的万年青说。 “这是你我之间的战争,”他对着顶下的女子说了半句,又回头望了身旁的老者说:“所以你不能出手。” 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是张叔,他没有随晋王去太庙,他觉得,今夜这场战斗,似乎才更值得有一个见证。 顶上的男子飘落在地,双脚轻轻,没有声响。头上的斗笠掀翻在地,笠口朝上,似乎要承接整晚的雪。 宫装女子转过身来,下群被她撩起,塞于腰带,她抽出了一条软剑,柔软的剑身在雪夜抖了抖,发出了好听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男子也抽出了剑,左手搭在右手上,剑刃自右下方滑了个半圈绕到了左上方,双脚微微的跨开,月光撒在剑身上,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晃晃的剑光。 “我叫凤刃。” “我叫有情。” 凤刃笑了,露出了小女儿的姿态,好奇怪的名字。见到凤刃笑了,有情也笑了。自今夜起,他们不再是纯粹的杀手,而是剑客。杀手无名,剑客有名。 城门外,相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对身前的那支军队怒喝道:“尔等乃是我大梁戍守塞外的大军,身担国防之重,现在私自调兵奔赴京城,想做什么?” 相王的话义正言辞,塞外重防,乃是国家根本,这一番话好是厉害。秦光华仰天长笑,“笑话,为兵者,当保家卫国,尔等乃是在外的王爷,大梁有律,未经奉召,不得入京。今日却统帅二十万私兵来此,意欲何为?” 一番话,说的十一路王爷哑口无言。相王暗自心惊,这老秦家不止男人厉害,女人也了不得。他坐于马上,拱手朝右上方一拜,说道:“我等乃是奉旨进京。” 秦光华冷笑道:“奉旨,奉的是谁的旨?” 相王面色一寒,“这你管不着。” 秦光华自袖中抽出一道圣旨,在十一路王爷面前晃了晃,得意的说:“我等才是奉旨进京,请王爷亮出圣旨吧。” 汾阳王见对方真有圣旨,他们十一路王爷相聚,乃是皇后密诏,哪里有圣旨,若是拿不出来,岂不是造反,就着急道:“相王,她真有圣旨,我等如何是好?” 相王冷笑道,竟然也自袖中抽出了一道圣旨,看的众王爷瞪大了眼,相王藏得够深啊。“本王也有圣旨。” 秦光华也没料到对方真有圣旨,当下眼珠子一转,就问道:“你那圣旨上写的是什么?” 相王冷笑,“乃是圣上遣我等回京入太庙拜祖宗的。” 回京拜祖宗要带二十万大军,打死秦光华都不信,相王开口了,“你上面写的又是什么?” “我这上面乃是圣上遣我等阻止尔等去太庙拜祖宗的。” 相王闻言险些一头自马上栽了下来,这个女人胡搅蛮缠,蛮不讲理。他气的破口大骂道:“你放屁!” “你他妈才放屁!”秦光华丝毫不惧的回嘴道。 相王真的怒了,“我等乃是皇室萧姓,回京祭祖又是奉了圣召,尔等无故在门口阻我,难道想造反不成?” 秦光华冷笑道:“这大梁的江山,打下来有我辅国公府和镇国公府的功劳,昔年先祖英勇杀敌,镇国公满门仅有一子,其余全部战死沙场,才有今日之大梁。尔等这些坐享其成的王爷,不知感恩,还图谋不轨,当真是狼心狗肺。” 相王也是政治上的一把好手,昔年朝堂之上论辩从未输人,但论吵架,他还真的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中山王靠前道:“这个泼妇胡搅蛮缠,怎么办?” 相王眼中闪过厉色,他朝城楼上的秦成喊道:“贤侄,本王再问你一句,你开不开门?” 秦成笑道:“王爷莫要着急,既然两家都有圣旨,旨意又都有冲突,那就在外候着,等圣上的新旨意好了。诸位也不用担心,粥饭管饱。” 相王知道,老秦家这回是铁了心和自己过不去了,他也不留颜面的喝道:“既然尔等执意如此,那本王也不留情面了,今日这城门不管是开还是不开,本王都得进去。” 说罢,中山王附和道:“对,就是不开,我们打进去。” 汾阳王大手一挥,身后的中原兵马挥起兵器,朝前逼去。 “我看你们谁敢?”秦光华喝道。石敢当和胡世海见状,也各自挥手,天凉军马和塞外军马也各自准备妥当。 “大哥,打还是不打?”汾阳王问道。 相王眼中的厉色不断的加重,今夜是他入住京城的大好时机,在外等了数十年,就等今日这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放弃。 秦光华对左右的胡世海和石敢当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他们进去,不惜死战。”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吱丫一声,城门开了。 城门先是开了一条缝,然后缝隙扩大,一个人自缝隙中走了出来。他身穿粗布麻衣,弓着身,两手藏于身后,缓缓地朝两军中间的真空地带走来。 “兄长,你怎么来了?”秦光华见状大喜道。 秦朗望了一眼胡世海石敢当等人,又望了一眼相王中山王等人,然后笑道:“都来凑热闹啊!” 相王见状,眼中厉色逐渐退去,心中暗骂皇后,怎么连他都没解决,他一拱手道:“瑞王,好久不见。” 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自身后抽出了一只手,朝十一路王爷挥了挥,说道:“没什么热闹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 中山王和汾阳王闻言,一道凑向相王问道:“这还打不打了?” “和他打?找死吗?”相王没好气的说道,转而望向身后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瑞王说了吗,大家都散了吧。” 第218章:真假 秦朗等人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戍守的大军,眼中满是萧瑟。秦光华虽然方才放肆无比,但在兄长面前还是极为的收敛的。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兄长,此次如此行事,圣上不会怪罪下来吧。” “不会!”秦朗说的坚定,“他死了!”说罢,秦朗转身就离开了,走了好远,他自己又停了下来,悠悠的自言自语道:“哪怕他死了,但一切都料到了。” 这时候,忽然有将领来报,“将军,相王又回来了。” 众人闻言,除秦朗外,无不大惊。秦朗听到消息后,回身说道:“放他进来。” “万万不可啊(父亲兄长)。”众人齐呼道,但秦朗没有理会,自顾自的离去了。很快,众人发现,相王只是带着中山王与汾阳王回来了,没有带兵马。 原来,秦朗也什么都料到了。 望着秦朗萧瑟的背影,秦成猛然间有股错觉,今夜这场战争,似乎是皇家和秦家的一场战争,或者说,似乎是皇帝和秦朗的一场战争。 城内的大火已然冲天,这一回,比白天来的更猛烈些,那是晋王府的火。 齐王带着人将周若彤与两个婴儿抬了出来,晋王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隔壁的齐王府早有了解。对于俘虏的周府家丁,齐王只有一个字,杀。 望着跪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周子峰,齐王狠狠地踹了一脚。周子峰躺在地上,雪水灌入口腔,里面夹杂着土腥味,并不好闻。 “杀了他吗?”萧成风问向躺在床榻上的周若彤,周若彤望了一眼狼狈的周子峰,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周霖宜的影子。她恨周霖宜,但她原谅了柳姨娘。 “放他走吧,他和周若兮不一样,他还有救。” 躺在地上的周子峰眼中流出了泪水。是热的。 齐王一挥手,府上的家仆将他解了绑。周子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身朝周若彤长长的一拜,接着就快步跑开了。 望着远方的背影,周若彤笑了,“我就说嘛,他还有救。” 齐王望着王府这场大火,叹了一口气,“哪怕救了火,这府上也没法住了,皇嫂先到我府上将就些时日吧。” 周若彤摇了摇头,“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哪里?”齐王问。 “城门口。” “万万不可啊,皇嫂。你刚刚生产,身子正虚着呢,怎么能来回奔波。”齐王大惊道。春华也劝道:“就是啊,王妃,生产之人,轻易不能妄动的。” 周若彤坚定的说:“我必须去。” 八匹马拉着齐王府上最大的马车,由齐王亲自驾驶浩浩荡荡的朝城门口驶去。被大火惊扰的百姓有人推开了窗子,只见京城最大的马车疾驰在雪地里,渐渐地没了踪影。 周霖宜扶着宫墙,双脚已经麻木,他感觉自己走了一万年。总算来到了出口,他跨过了一具具尸体,现在,他不在再害怕,支撑他的只有一个信念,回家。 宫门外,他遇到了骑白马而来的顺王妃。马上的顺王妃显得雄姿英发,她瞥了一眼倚着宫墙的落魄男子,认出了他是周霖宜。 周霖宜朝顺王妃招了招手,顺王妃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翻身下马,朝他走去。周霖宜一把拉住了顺王妃的手,声音沙哑的说道:“别进去,皇后有六万兵马在里面。” “在哪里?”顺王妃问。 “太庙。萧成渝也在那。” 顺王妃推开了周霖宜,翻身上马,骑着马朝太庙行去。望着远去的白马,周霖宜摇了摇头,女儿家怎么都不听劝。 太庙门前,皇后冷冷的望着张甫之,张甫之也冷冷的望着皇后。皇后从张甫之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那是皇帝的意志,皇帝在张甫之身上活了过来。 百官们和禁军们怔怔的看着场上的两人,连呼吸声都轻了,场面一片寂静,好像听到了雪花落地的咚咚声。那不是雪声,是心跳声。 “左相是铁了心与本宫为敌了?”皇后说的很平静,但很冷。 张甫之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中指指着苍穹说道:“不是老夫要与你为敌,而是这天不容你。” 皇后哈哈大笑,笑得豪爽,笑得大气,她不屑的说道:“本宫就是这天。” “你不是!”张甫之右手拿起了圣旨,喝道:“太子萧成坤接旨。” 皇后大袖一甩,太子并不答应,张甫之展开圣旨,皇后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张甫之不理他,自顾自的宣读圣旨。圣旨念罢,新到的百官一齐抬头望向太子,太子的脸色并不好看。皇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念完了?” “完了。”张甫之冷冷的说。 皇后笑了起来,“哪怕废了太子,但太子萧成坤依旧是大梁嫡子,诸王之中,还未指定储君,按理依旧由太子坤即位。” 顾之章担忧的望向张甫之,他怕的就是这个,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秦家的那场火,可千万别把秦朗烧死了。 “储君已立。”张甫之朗声说道:“先皇在世时,曾让我代笔立下圣旨,册立晋王萧成渝为大梁新君。” 张甫之的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皇后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老皇帝哪怕是死了,还不愿放过她母子二人,好狠的心啊。她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本宫不信,圣旨呢?” 张甫之低下了头,“圣旨在瑞王处!” “那就是没有圣旨。”皇后镇定了下来,事情还有转机,当着百官的面,她不能赶尽杀绝,一切只能走正途,哪怕她身后就有六万兵马,太子登基,不能真成了孤家寡人。 她喝道:“左丞相妖言惑众,假传遗诏,来人呐,给本宫拿下,就地正法。” “谁敢?”萧成渝一声暴喝,直接走了出来,身后举着火把的二百余位暗卫也走了出来。皇后冷冷的望着萧成渝,她要的就是这样,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拿下萧成渝。 就当皇后准备发号施令的时候,天际响起了笑声,众人寻声望去,太庙大楼的顶上,立着一个手执拂尘的道士。 “第二道圣旨,在这里!”说罢,他将圣旨朝下一抛,张甫之接到了圣旨,立刻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王渝品行优良,数次就大梁于危难之际,乃我社稷之才。特立为大梁新储!左丞相,顺王爷,御史大夫乃是国之栋梁。朕死后,当立为辅国大臣。成渝应善待之。钦此!” 皇后听完宣读后,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顾之章见状,到头就拜:“叩见大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百官也立刻跪下,皇后要疯了,她自身后抽出了剑,“你们谁敢拜?” 百官闻言一个哆嗦,张甫之举着圣旨呵斥道:“圣旨再此!” 皇后说:“假的,全是假的,真圣旨在顺王那!” “顺王的圣旨到了!”一个声音传来,皇后闻言一喜,忙叫道:“快放她进来!” 见走出的人不是顺王,而是顺王妃,皇后知道坏了,顺王妃高举着传国玉玺,然后将圣旨递与张甫之,新圣旨上的内容与上一道并无二意。 百官心里都在纳闷,怎么会有两道圣旨呢。若是周若彤在此,还会再有疑惑,怎么会有两个传国玉玺呢。 但无论真假,两道皆是言晋王萧成渝为皇,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周若琳看了一眼太子,太子脸上的煞气很重,她知道,当着祖宗的面,太庙要染血了。太子抢先一步喝道:“妖言惑众,通通拿下。” 皇后咆哮道:“假的,都是假的,杀,杀,都给本宫杀!” 禁军得令后,抽出佩剑一齐冲了上去,百官胆寒。二百暗卫丢下了手中的火把,烈焰熄灭在雪水中,两股人潮汇聚一处,喊杀声滔天。 张甫之自地上捡起了一柄剑,高声叫道:“誓死守卫新皇!” 先前的鲜血还未化净,太庙门前的汉白石道上又挥洒了新血。雪与血交融,化成了水,一道朝地下洇染而去。 勤政殿门前,两个交手的剑客如同舞者一般在雪地里翩翩起舞。雪落眉梢,佳人起舞,剑光缭绕,老树静默。张叔明白,两人之间的生死相向,已无关胜负,只有剑与剑的交流。 两个同处于世界边缘而被人遗忘的孤独者,语言早已无法使他们互相交流,唯有手里的剑。 男子的下袍打着圈站起,边缘飞射出了细腻的水珠,长剑横握,化作了一个剑圈,透过圈子的中央,还依稀可见他眉眼间的淡淡微笑。 软剑抖动,也打着圈轮转,两股力量似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不排斥,渐渐地以剑圈为势,化成了一股。 齐王疯狂的甩动着鞭子,巨大的车轮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躺在车里的周若彤望着熟睡的两个孩儿,她轻轻地拍着他们柔软的身躯,“再过不久,就能见到你们爹爹了。” 城楼上,石敢当和胡世海并肩站立,两个战场上的新秀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胡世海问石敢当,希望谁做大梁的皇帝。 石敢当回答他,民心所顺,即为天意。 胡世海又问,如何定民心。 石敢当笑了,他说,谁真心的想让老百姓吃饱喝足,谁就是民心。 后来,城下又人禀报,说是晋王妃来了。石敢当回转过身,对胡世海说:“我不在乎皇位,但在乎皇位由谁来坐。” 第219章:抉择 太庙前,无数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中。后方的黑影乌压压的朝前缓缓地推进,虽然速度很慢,虽然每进半寸,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他们仍然在缓缓地逼近。 望着这幅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周若琳浑身的颤栗着,她问皇后:“值得吗?” 皇后依旧负手而立,高高在上的说道:“兵死了,可以再招;百官死了,可以再选。成大事者,死点人又算得了什么。” 周若琳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不是成大事者,但她知道,皇后也不是,太子更不是。 萧成坤提起了剑,穿过了人潮,高声喝道:“萧成渝,可敢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 厮杀的人群自动的空出了一个空心地带,二人见面没有多说,萧成坤提剑就冲了上去。皇后的心揪了起来,另一边百官的心也揪了起来,兄弟二人在祖庙前厮杀,像是对大梁的无尽嘲讽。 重新自勤政殿归来的恒王带着五十余人的好汉重又杀进了战团。后方涌入的新敌人,让六万的禁军大乱,但禁军毕竟人数众多,哪怕对方是武林中的一等一的好手,陷入人潮之中,也如入泥团。 六部尚书互相望了一眼,对顾之章说:“顾大人,俗话说鸟擒良木而栖,现在这局势,还是留得青山在的好。” 听到话的张甫之回过身来,手上的剑朝前一送,指着六人道:“大丈夫宁死不屈,若有胆敢后退的,老夫先杀了他。” 众人顿时不敢在言语,张甫之和他们不一样,他是真的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文官,真敢杀人。 勤政殿外的月光愈发的明亮起来,天上的雪花飘飘,静若处,子。两道剑,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各自在地上侧身走着,雪地里的脚步留下了一个太极圈。 二人冷冷的对视着,最后不约而同的挥剑朝对方刺去。圆满的太极圈被对立的两人撕裂,男子的身子亲亲的一侧,软剑擦着身子向后袭去,他握剑的手猛地一松,剑落地,一掌却打在了女子的胸膛上,软绵绵的,似乎没有力道。 他一掌抵着她的胸膛,她一剑朝外横空着,雪花落在两人的肩上,天上是皎洁的月。 女子握剑的手也松了,剑落在雪地里,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今天我不是一个杀手。”男子收回了掌。 女子笑了,露出了好看的虎牙。这是她今日第二次笑,面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好生有趣。两个人都收了手,坐在了勤政殿前的台阶上,一道抬头望着天上的飘雪,望着天上的明月。 张叔叹了一口气就走了,年轻真好。 “你不是杀手,但我是。”女子望着天际,喃喃的说道。 “我师父曾对我说过,武学分三等境,第一等,见自己;第二等,见天地;第三等,见众生。我杀人无数,生死之间的千姿百态都曾见过,算是见过众生了。对敌交手,高手无数,也算得上见过天地了,但唯独没有见过自己。” “那你自己又是什么呢?”女子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男子认真的说。 他们俩都是这个世界上的边缘之人,都是被世界抛到角落上的孤独者,他们俩正是这个世界的两面,也是这个世界的同一面。 女子摇头了,“你说你今夜不是个杀手,但我是。” 男子也摇头了,“生死一线间,人生一念间。放下吧。” 女子望了一眼身后,里面躺着老皇帝冰凉的尸体,“我和你不一样,你的皇帝死了。” “皇后今夜也会死。” “你这么确定?” “我跟了皇帝这么多年,我知道皇后斗不过皇帝。” “但他毕竟死了。” “他把一切都料到了。” 女子不说话了,男子静静的等待着。许久后,女子说道:“皇后毕竟还没死。” “所以呢?”男子问。 “我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女子说的坚定,“杀了晋王妃。” “我会阻止你的。”男子也说的坚定。 “那你只有杀了我了。”女子显然有些遗憾。 “不会的。”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齐王驾着八匹马的马车极速的朝皇宫内赶去,前方一个人立在雪地里等候着,齐王猛地拉扯缰绳,前马抬蹄,嘶鸣声一片。身后跟随的大军也停了下来。 堵在路上的是秦朗,齐王朝他点了点头,秦朗上了马车,齐王再次挥鞭。 周若彤见到了舅舅,显得并不吃惊,今天,不论发生什么,她都觉得不吃惊。秦朗宠溺的望了一眼襁褓中的两个婴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旧逝新生,天道果然公正。 周若彤费力的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堆满了虚汗,她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舅舅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秦朗这才将目光自孩子的身上收了回来,然后落在周若彤的身上。周若彤自他那深邃的眸子里好像看到了一口极为幽深的古井。 “还为前事而来。”秦朗轻轻地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先前我讲的很清楚了。” “我觉得我先前讲的还不够清楚。”秦朗说。 周若彤正视着他的目光,想从那口深井里看到什么,但她终究什么都没看到,那口井,深不可测。 “皇帝把一切都料到了。”秦朗说。 周若彤觉得有些冷,但她不愿意想,她愿意听,她说:“舅舅直说吧。” 秦朗没有继续老皇帝这个话题,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成为这个大梁的皇帝。” 周若彤掀开了车帘,看到街道上堆满了雪。 “大梁是萧家的。”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就是你的。”秦朗说:“不管是天凉郡的守军,还是塞外的守军,我都号令的动,有兵权,你可以强行入住皇宫。现在十一路王爷赴京,相王已然入了宫,你手上有太祖金牌,若是许给相王宰相之位,再承诺日后传位给萧家子嗣,皇室会支持的。” 秦朗缓了缓,然后换了一副声音说道:“届时,你将是大梁第一位女皇帝。你的想法,手段都是超前的,大梁将在你的带领下,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而你将成为漫漫历史长河中最大的浪花。” 周若彤不得不承认秦朗的声音很有蛊惑性,千古女帝,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当她看到身旁的两个孩子后,她的心又柔软了,复归了平静。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周若彤缓缓地说。 “杀了萧成渝!”秦朗坚定的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帮老人啊,心肠怎么这么硬呢。” 秦朗知道,周若彤已经做出了抉择,他说:“你可能会为你今日的决定后悔。” “不会的。”周若彤说的坚定。 秦朗不再多言,他们都是老秦家的人,秦家人的骨子里有股子执拗劲儿。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秦朗下了车,周若彤掀开了车帘,望着秦朗远去的背影,周若彤突然间有些伤心,今天,她做出了抉择,晋王府没了,老秦家也没了。 “入宫,去勤政殿!” 马车朝勤政殿驶去,身后的大军整齐划一的跑着,诺大的皇宫传来了幽深绵长的回响,像是来自地府那冰凉的吐息声。 宫门口的震动声一时半会还传不到太庙,场间的局势已经白热化,虽然萧成渝在与太子的争斗中占了上风,但是人潮裹挟着他,已经将他和百官逼到了太庙的门前。 顾之章着急的对依旧站立在楼顶上的道士喊道:“秦二爷,快出手吧。千军中取敌人首级于你来说并不难,只要杀了太子和皇后,一切都解决了。” “皇帝自己做,江山自然是自己打。”说罢,秦钰的身子轻轻一飘,竟然踏空离去,气的顾之章原地跳起,破口大骂。 周若彤并不知道萧成渝去了太庙,所以她先到了勤政殿。勤政殿的确有两个人在等她,一个要杀她,一个要救她。 齐王望着坐在殿门口石阶上的一男一女,脸上装满了凝重的神色,周若彤披着厚袄,扶着栏杆缓缓地下了车。 狂风吹乱了殿前雪,也吹乱了耳间发,透过雪絮的是一只扭,动身躯的软剑,石敢当惊呼,齐王拔剑,周若彤瞪大了眼,天地在这一瞬好像化作了黑白,停顿了下来。 时空的静止毕竟只有一瞬,刹那间,雪还在飘,剑已贯穿了他的胸膛。她一看到周若彤就起身了,但他还是比她快了一步。 “你这个傻子,剑上有毒。”凤刃哭了。 男子笑了,“我做到了。” 这句话是对周若彤说的,也是对凤刃说的,虽然两个女人都未要他作出承诺,他的承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他毕竟还是做到了。 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生死一线间,人生一念间。他选择死,选择自己的人生。 刚到的道士恰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周若彤看到了道士,“二舅,下来帮个忙。” 秦钰有些不甘情愿的自天际飘落,立于众人跟前。 “还有没有救?” 秦钰看都不看一眼,“只要没死,就有的救。”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回身准备上车,地上的男子却喊道:“王妃,圣上给我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杀你。” 周若彤的头自车厢内探出,“那你为什么救我。” “圣上让我赴死,你却让我求生。” 周若彤笑了,“父皇毕竟死了。” 马车缓缓地离去,跪在地上的人在哭,躺在地上的人在笑。 站在地上的秦钰在生气。 第220章:凰陨 大军乌压压的朝前走去,地上的尸体已经稀烂,模糊的血肉与满地的泥泞难解难分。萧成渝和萧成坤两兄弟二人的争斗也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二人你来我往间相互拆招已不下于百招。 圈外的皇后又蹦又跳,高高竖起的发髻早已散开,青丝白丝披撒着被白雪染湿。“杀啊!杀啊!通通杀光!” 周若琳惊恐的朝后退去,她觉得这个皇后好像是疯魔一般。退无可退的百官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是太庙,张甫之竖起剑,叫道:“今日虽亡,但自可名垂千古,各位大人,随老夫上啊!” 老头子也快疯了,顾之章如是想道。但他还是捡起了地上的剑,这个时候,再不疯狂一把,就没机会了。 恒王的剑刃已经砍得翻了边,他的双手在机械的挥舞着,每一次落下,都有无数的血珠飞溅,咆哮声,惨叫声都离开了耳际飞向了遥远的天边。巨大的荒谬感袭来,他甚至觉得很可笑。 “萧成贤!”一声暴喝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将领穿过厮杀的人群袭来,恒王回身,认出了萧保君。 萧保君自地上捡起一把剑丢了过去,“你我一战未完,我不欺你!” 恒王接过了剑,望着萧保君,他的热血再次沸腾。打吧打吧,杀吧杀吧,既然大家都疯了,那就都成魔吧。 两剑重重的撞在了一起,碰撞间飞出了火花,就像是无数飞洒的鲜血一般,寂静的雪夜开出了璀璨的花,开的热烈,也残忍。 恒王一剑挡开了萧保君,晃了晃发麻的手臂。萧保君大叫了一声:“再来!”萧成贤却摇头了,的眼中流下了泪,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我这一生,哪怕是在天凉郡上,也未杀过一人,今天我杀了不知多少人,全是你们害的。” 萧保君朝地上不屑的啐了一口,“成王败寇,有什么好多说的。” “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不是畜生,是人啊,你不心痛吗?”萧成贤的话像是咆哮,但更像是质问。 萧保君的眼中愈发的不屑起来,“妇人之仁。”说着,他就提剑上前,先是快走,接着是小跑,最后变成了狂奔。 恒王闭上了双眼,耳畔边呼呼地有风声在响,两眼中的黑暗里他看到了光,光芒的尽头,他看到了众生。 他师父临终前曾对跪在地上的他传过一剑,那一剑名为众生。他一直没学会,今天他终于学会了,无数的鲜血里,他看到了众生。 天地间恍若在此刻静止,唯有太庙两侧的树在不住的摇晃着。皇宫里的诸位皇子,只有恒王萧成贤最不受待见,因为他最傻,但在某种意义上,他又是诸多皇子中最有智慧的一个。 他身上有太子,萧成渝都没有的东西,那是皇家的仁慈。 一剑划过,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剑撕裂了风,撕裂雪,也撕裂了喉口。 萧成贤睁开了眼,眸子里的那个男子静静的站着,脖颈处划过一条血线,嘴里乌鲁乌鲁的含糊不清的响着。 他倒在了雪地上,他是王府公子,此刻和倒在地上的成千上万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到临死那一刻,他都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输。 “保君!”撕心裂肺的呼唤自人群深处传来,顺王妃抬起了头,觉得心里有刺痛传来,胸膛如压大石,压的她无法呼吸。 萧保梁的呼唤很快就被更大的声响掩盖。更大的浪潮自黑暗深处席卷而来,像是海啸,摧古拉朽的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无数的黑甲兵士冲了进来,冲散了人群。太子趁势躲过了萧成渝的一剑退了出去,一路杀到了皇后的身边。 皇后只是在笑,笑得有些不明所以。 八匹高大的白马抬起了前蹄,驾马的是齐王,他的身后跟着石敢当,秦成和临阳公主。 场面一时间寂静了起来,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们怔怔的望着那一队人马,那乌拉拉的蔓延开去看不到尽头的军队,如潮水一般。 在寂静中,哇啦一声响亮的哭声传来,萧成渝的眼中流下了热泪,他收起了剑,那一声啼哭,让他在厮杀当中的冰冷的心融化了。 皇后笑了,今夜她不知笑了多少次。 车内传来哭声,车外响着笑声,天上的雪依旧在飘,飘得静悄悄。 禁军们纷纷的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一个个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很多人被哭声感染,双肩一阵耸动,都哭了起来。 张甫之老泪纵横的高叫道:“苍天有眼!来的好哇!” 车帘被掀开,一个面色苍白,脸上堆满了虚汗的女子自马车内缓缓地走下,这副柔弱的身子虽然似乎被一阵大风一吹就会飘走,但这幅躯体上承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些目光让她变得很沉重。 “您输了!”周若彤对皇后轻轻地说。她用上了您,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皇后收住了笑容,怔怔的盯着周若彤,“十一路王爷和大军呢?” “他们被秦朗舅舅吓走了。” 皇后露出了嫣然一笑,她似乎不再疯魔,到了最后一刻,她也要保住大梁皇后该有的尊严,“我就知道。”皇后依旧显得胸有成竹,这是她不妥协的方式。 “投降吧。”周若彤轻声的说道。皇后依旧认真的盯着周若彤看,似乎周若彤的脸上有字,她要全部读明白,她说:“我跟你娘一起长大,你一点都不像你娘。” “我是我。”周若彤说。 “你像本宫。”说罢,皇后依旧哈哈大笑。 “我是我。”周若彤依旧说。 张甫之忍不住了,直接穿过人群,自袖中抽出一条白绫丢在了地上,他怒斥道:“妖后,你祸乱后宫,残害忠良,这条白绫,是先皇赐予你的,你自裁吧!” 皇后不屑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白绫,抬起了脚,将它踩在了地上,还来回的揉,搓着,白绫瞬间被泥水打湿,布满了污秽。 人群后的恒王萧成贤冷冷的望着这一幕,今夜,真的让他觉得很荒谬。他悄悄地退下了,他本就是被人视若空气的皇子,自然也没人留意他。 走在寒冷的巷道里,皇宫深处依旧是如此的冰凉。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觉得似乎该去陪陪父皇,他活着的时候一向不待见自己,他死了,想来就没那么严厉了吧。 见到皇后将皇帝赐下的白绫踩在脚下,大怒的张甫之提剑就要冲上去,太子拔剑怒目,张甫之被顾之章拉住了。 皇后冷冷的站在了那里,缓缓地扫视了众人,眼中全是不屑。她将右手握拳横于胸前,左手化掌负于身后,抬头挺胸,还是往昔的那般自信姿态。 她迈开步子,朝着人群走去。对张甫之和顾之章呵道:“给本宫让开!” 众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顾之章望向萧成渝,萧成渝望向周若彤,周若彤点了点头,张甫之虽然不愿,但还是被顾之章拉开了。 百官的队伍自中间朝两侧分开,道路的尽头是大梁的太庙,里面供奉着大梁的历代先皇们。皇后抬起头,正视着前方,朝前自信的走去。 百官向她投去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可怜与不屑,反倒是敬畏,哪怕她输了,他们还是敬畏她。皇后不屑于百官,不屑于萧成渝,不屑于周若彤,甚至不屑于秦朗。 今夜,不止她一人输了,秦朗也输了。 当朝最厉害的男人和女人都输给了一个死人,但那个死人好歹是皇帝,这些跳梁小丑她自然不屑。 她推开了太庙的门,里面灯火通明。她缓缓地注视着那一枚枚树立的牌位,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她回身合上了门,不多久,里面的亮光大盛,哗啦的一声,滔天的火光直入云霄。 “这个贱,人,她竟然点燃了太庙!”张甫之骂道。 顾之章走向了萧成渝,“圣上,救火吧。” 萧成渝摇了摇头,“就让太庙与她陪葬吧。” 大火将门烧断,烈焰的深处是握拳的皇后在笑,烈焰中传来了不屑的笑声,皇帝赐下的三尺白绫,她自然是不屑的。 烈焰点燃了她的身子,太子对着滔天的烈焰跪下了。 烈焰深处有一双锐利的眸子,那对眸子死死地盯着周若彤,“周若彤,你看仔细了,本宫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哈哈哈哈哈!” 哗啦一声,庙塌了,从此,世间再无如此嚣张的笑声,也再无如此嚣张的皇后。 萧成渝搂住了周若彤,他们的身后是数丈的烈焰。 百官跪在了地上,无数的将士跪在了地上。 “叩见新皇!” 周若彤似乎听不到这些声音,她对萧成渝轻轻地说道:“看看你的孩儿吧。” 萧成渝点了点头,火光照亮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滔天的大火直上云霄,好像要点燃整片夜空。宫外的秦朗和周霖宜一齐抬头望向那冲上云霄的大火,两人的眼中都是失落的神情。 走到勤政殿门口的恒王望了一眼身后的大火,萧家的祖庙被烧了,他心中竟然全无波动,他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自己算是不肖子孙吧。 大火在空中化作一股,最后竟然成型,像是一只巨大的凤凰。凤凰冲向黑夜,冷风一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夜还是那样的黑,火凤已经没了。 第221章:贤妃 压断的躯干横卧在地,积雪深处还透露着三两点青葱之意,但终究难耐夜色遮挡,被埋藏在黑暗的深处。 天上已无明月,只有厚重的云层依稀可见,雪似云层不堪负重的累赘,急欲抛之而后快。挥挥撒撒的一大片,像是有人用利刃割开了华美的被褥尽情抖落。 地上的血迹还未完全被雪迹覆盖,萧成贤静静的看着,原来这里也不曾被遗忘,曾有过一番热闹。 后方的远处,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皇宫。萧成贤抬眼望去,恰好看到那只火凤消散于茫茫夜色之中。皇宫冰冷,阴暗的角落无数,岂是一场大火就能照的亮堂的。 勤政殿的门虚掩着开出了一条缝隙,冷风朝里面涌,冷风朝外面吹。 推开了门,屋内似乎比屋外更寒冷些。 里面的黑暗让活人的眼短时间无法适应,萧成贤很难适应这里,不止是他的双眼。这里的黑暗,这里的凝重,这里的冰凉,都是他不喜欢的。 以前,这里的主人是那位老人。秦嫣,张甫之,顾之章,顺王,萧成渝,周霖宜,萧成坤,秦朗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在这里匍匐,在这里颤抖,在这里施展心机,那黑暗的深处,洞藏着一段大梁的历史。 穹顶的窟窿依旧,雪自顶上落下。自那夜的惊雷落下,这里的窟窿始终未被堵上。房顶容易修好,碎掉的心却难以重拾。 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豆大的烛光驱散着逼人的寒意。柔和的光芒照在老人苍白的脸上,萧成贤静静的望着,只有睡着了,他才显得有些容易亲近。 咔擦一声爆响,雷光在破窟窿的穹顶上遥遥的划过,如同一条远去的巨龙。狂风猛然间大作,哐当一声,虚掩的门撞在门框上,发出了惨叫声。 烛光熄灭,雷光照亮了老人的眼,恍惚间,他看到了老人睁开了眼,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啪嗒啪嗒的下起了骤雨,厚厚的积雪上被烫出了一个个小洞,很快那密密麻麻的小洞连成一片,将雪白的大地融成一片汪洋。 太庙的火在急来的骤雨中逐渐暗淡,逐渐远去,最后只在远处的雨幕中化作一缕点缀的青烟袅袅直上。 周霖宜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声音只发出了一半,最后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光脚踩在冰冷的雪水里,双脚早已麻木。布满了污秽的官袍的被雨水浸湿,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雨都像是一座山,这个风光的老人终究没有在跨出一步,被雨水压倒在泥泞之中。 疾行的青年在老人的身边停了下来,他低下了头,雨珠自瘦削的双脸边缘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爹!” 轰隆隆的惊雷声很大,这座古老的城池似乎惊醒,震了一震。 伏在桌案边的顺王被雷声猛地惊醒,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此时滂沱的大雨透过大开的窗子闯了进来,将王室典藏打湿。 他迎着冷雨站在窗边,他低估了那个女人,也低估了那个男人。他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但一切还在按照他的算计有条不紊的走向未来。 雷声在响,照亮了门前一个曼妙的身影。 萧成贤死死地盯着前方,他刚刚深信,黑暗的深处有一对眸子在冷冷的注视着他。现在,那对让他害怕的眸子又隐藏到了黑暗的深处。 烛光再次亮起,老人的双目始终是紧闭的。 萧成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感谢点灯人驱散了这沉重的黑暗。他说:“您来了。” “我一直在这。”回答他的是个女声。“我看到了皇后秦嫣和太子萧成坤,看到了萧成渝和暗卫,看到了张甫之顾之章和百官,也看到了周若彤和天凉大军,但唯独没看到你。” 女子的声音里隐隐的透露着些许的责备,萧成贤转过了身子,脸上带着些愧疚,“原想着您要不然还藏在翠柳宫,要不然已逃出了宫,未曾想您竟然躲藏在此处。” “躲?藏?”女子一连两字两问,接着是双手叉腰的仰天大笑,那个样子得意到有些疯魔,萧成贤畏惧的退后了两步,她现在像皇后。 女子收住了笑容,显得心情大好,并未过多的责备他,她说:“虽然迟了点,但还不算太迟。” “母妃您在等儿臣?”萧成贤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不然呢?”李贤妃不悦的皱起了眉。萧成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母妃没有变成皇后,刚刚若是太子这么问皇后,只怕早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了。 萧成贤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显得有些兴奋的说:“母妃,皇后死了。她失败了。” 李贤妃对这个好消息似乎并不太在意,眉眼间并无喜色,她一把拉住了萧成贤,来到了老皇帝的日常的龙椅边,将萧成贤摁下,“来,乖儿子,坐。” 一股凉意如针刺一般袭来,让他浑身起了个哆嗦,如坐针毡。李贤妃见儿子坐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何?” 萧成贤推开了李贤妃,站了起来,“母妃,别闹了,被二哥看见了,这就不好了。” “萧成渝?”李贤妃的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色,这股不屑,让萧成贤感到了巨大的不安,果然,李贤妃缓缓地走下,站在穹顶那窟窿的正中间,刚好正对着老皇帝,被对着萧成贤,“你父皇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萧成贤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觉得通体的冰凉。殿外的暴雨拍击在坚,硬的石面上,像是在擂鼓,闹得他有些心烦。“母妃何意?” “我之所以能够躲过皇后的追杀,是因为我事先在翠柳宫的后园里挖了一个洞;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个洞刚好通向勤政殿。皇后会输,因为她自始至终都选错了对手。” “二哥已经赢了。” 萧成贤抬头望向母妃,眼中露出了哀求的目光,可惜,背对着她的李贤妃看不到儿子眼里的请求。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二哥?”李贤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朝堂之上,连父子都没有,还有兄弟?” “为什么选我?” “因为在这诸多皇子里,你最没出息。而这宫里宫外,我强不如皇后,精不如周若彤。”李贤妃说的森冷,萧成贤听到了,知道,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百官不会支持,皇室也不会支持的。” “会的。” 雨落得更大了,吹的窗子扑啦啦的响。大雨冲刷着地面的积雪,露出了埋藏在雪下的万年青。又有一道凌厉的惊雷划过,惨白的门庭前竖立着一道庞大的黑影。 “哎呦喂,多年不曾入宫,倒忘了这皇宫这么大,累死本王了。”相王抖了抖庞大的身躯,看似肥胖的身躯却极为敏捷,他一转身,猛地拉住了朝门外冲去的萧成贤,费力一拖,将萧成贤拖了回来,浑身是水的他露出了一口的白牙,“殿下,你跑什么?” 李贤妃也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萧成贤自幼习武,力大无穷,可是李贤妃的手和相王的手却抓的死死的。他俩的脸在萧成贤的眼里逐渐的放大,如同山岳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上,穿过黑暗,躺在龙榻上的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是第三座大山。 萧成贤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恍若要窒息过去。相王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一手拉着恒王,头朝左右望了望,“怎么是本王先到,我还以为顺王早到了。” 这句话让他极为绝望,母妃说的是真的。 “十一路王爷进京不是奉了皇后的密旨,而是皇帝的意思。”城楼上的秦朗说的轻松,秦成听得沉重。 “但圣上再英明,不还是被父亲料到了,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死了。”秦成抬起了头,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入了脖颈。 “你太小瞧他了。”秦朗摇了摇头,“统治了大梁数十年的皇帝,那是说死就死的。” “皇室会支持你的。”相王拉着萧成贤的手,认真的说。 “百官不会同意的。”萧成贤摇着头表示拒绝。 “百官会支持的。”相王依旧认真的说。 “你们太小瞧二哥了。” 李贤妃松开了萧成贤的手,然后自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白绫。这条白绫他见过,那是张甫之代皇帝赐给皇后的。 “这一切,都取决于萧成渝的决定。”李贤妃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白绫,“如果他选择皇位,必须放弃周若彤。” “不可能的。”萧成贤坚定的说。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皇后望向龙榻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说道。 萧成贤也随着母妃的双眼望向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他推翻了先前的看法,这个人哪怕是死了,也一点都不可亲。 “代价呢?”萧成贤低下了头,露出了冷笑,笑声里全是嘲讽。相王并不在意,他打了个响指,脸上洋溢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周霖宜的位置,总要有人来顶。” “皇帝活着的时候,周霖宜是皇权的象征,是皇帝驾驭百官的象征。现在皇帝死了,前朝的象征,留到今朝自然就不合适了。”相王怕以恒王的心智不能明白全部意思,就耐着性子开口解释道。 第222章:恒王 窗子扑啦啦的响个不停,雨声哗哗,地面上啪啦啪啦的飞溅着细小的水珠。萧成渝领着百官在大雨中沉重的朝勤政殿走来,没有一个人留意到恒王萧成贤消失了,唯有躺在马车里的周若彤暗自祷告皇弟的平安。 萧成贤挣开了相王那肥厚温暖充满了善意温度的手,相王大吃了一惊,李贤妃也大吃了一惊,唯有龙榻上的皇帝没有神情,他死了。 萧成贤走到了龙榻边上,对那具冷冰冰的尸体露出了笑容,他一手指着父皇的尸身,一手指着相王,脸上全是嘲讽的神情,“本王就是个蠢货,他能容忍我做你的傀儡?” 相王依旧保持着皇室贵族的微笑,和善可亲,“所以我说百官会支持你的。” 相王收起了手放到了背后,走近了萧成贤,他探头望向皇帝,脸上依旧挂着那一层不变的笑容,“秦朗会调塞外大军赴京,皇兄是多精明的人,他会料不到?国难之后,张甫之受封救国公,胡世海接替秦朗掌塞北军,秦朗心里明白,皇帝心里也明白。” 萧成贤懂他说的意思,他再一次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相王俯身望着皇帝,似乎在对皇帝说话,似乎对萧成贤说话,似乎在替老皇帝说话,“顾之章为政老辣,但和本王比起来,还差了点火候,但加上张甫之就不一样了,张甫之的直,皇帝都头疼没办法,这世上就更没有人不头疼的了。更何况他还间接的控制着大梁的军队,和皇家私军刚好呈抗衡之势。” “所以说到底,我依旧是个傀儡?”萧成贤冷笑道。 相王自皇帝处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了萧成贤的身上,“皇兄的姓萧名衡,打自出生起就深谙平衡之道,他死了,他的平衡之道不会死,这是大梁皇室历代以来和谐的根本。” “与我何干?”萧成贤说的满不在乎。 相王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傻孩子啊,怎么就不明白他父皇的良苦用心呢。他说道:“平衡者,放之后代,不过是守成。世间大抵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权衡之道的核心,不过是抱残守缺。收住祖宗的基业,你就是一代明君,一代贤皇。” 李贤妃朝相王露出了感激的神情,她侍奉了皇帝近十年,哪怕到了今日,皇帝的形象在她脑海里依旧是一团模糊,还不如这个早在廿年前离开京城的相王看的明白。 毕竟,相王也是正统的皇室。 萧成贤笑了,这回笑得很认真,他望向相王,这个名义上的王叔,“那你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相王先前回答过,但是对于一个权势滔天的王爷来说,宰相,显得并不那么诱人。这个高高悬空的虚幻果子散发着的致命毒香,对周霖宜,对顾之章,乃至对张甫之都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但他们是人臣,相王不一样,他是王,是大梁皇室。 “我要的是个机会。”相王认真的说,他的认真表明了他的真诚,他希望用自己的真诚打动同样真诚的萧成贤,“一个可以成为皇帝的机会。” 相王宽松的袖袍一甩,掀起一阵凉风,他张开双臂,好像是在拥抱虚空,“皇帝在赌,他赌顾之章加上张甫之加上顺王加上你,可以压得住本王;本王也在赌,赌你们压不住我。”相王收起了张开的双臂,转身又望向萧成贤:“但不管谁做皇帝,我们都希望大梁变得更好,毕竟我们都是皇室。这一赌输的代价,皇帝可以承受。” 相王希冀用自己的真诚打动萧成贤,因为他知道萧成贤是个真诚的皇子,但也正是这一点,相王就已经不真诚了。 李贤妃望向儿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不管怎么说,你都能坐上皇位。” “对。”相王附和道:“只要你愿意,城外的大军随时都能进来,塞外的大军,十一路王爷的大军,他萧成渝又算得了什么!” 萧成贤哈哈的大笑起来,今夜笑得人有很多,唯有萧成贤的笑不是疯魔,是洒脱,笑声里充溢着力量。他留下了泪,“你们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们考虑过所有人的意见,唯独没有考虑过我的。而他,”萧成贤一手指着龙榻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不过是个死人。” “你!你!你!”李贤妃一连三个你字,双脸涨得通红,“你大逆不道!” “好!”相王拍手叫好道:“好气魄,就凭这一点,皇帝的选择没有错。” “不。他错了!”恒王抽出了佩剑,李贤妃和相王见状不好,猛地向前冲去,但萧成贤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自刎,锋利的剑刃钉在龙榻上,剑身贯穿了冷冰冰的遗体。 李贤妃一下子跌落在地,相王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笑容凝固住了,他长大了双嘴,隐藏在肥厚脂肪深处的心脏像是要跳了出来,此子,狠于父。 “大逆不道又如何?”萧成贤像是对天发问,相王咽了口口水,李贤妃自地上爬起,冲向前去,扬起手就是一记耳光,但手掌却未落下,她的手腕被萧成贤死死地握住,萧成贤认真的望着母妃的双眼,轻轻地说:“母妃,儿子长大了。” 萧成贤松开了手,巴掌没有落下,李贤妃双手握住了脸悲痛欲绝的哭泣着,“完了,全完了!” 相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俯身捡起了先前李贤妃掉在地上的三尺白绫,“若是二位不介意,此物赠与本王如何?” 萧成贤没说话,哭泣的李贤妃没说话。相王默默地将三尺白绫叠好收入袖中,还好,皇帝把一切都料到了。 雨下的很大,百官大多都是文官,许多养尊处优的官员们先受惊吓,再受风寒,又遇暴雨,早已难耐,此刻不住的在队伍里打着喷嚏,留着鼻涕,更有很多人险些晕死过去。但他们好歹撑了下来,自太庙到勤政殿的路有些长,他们必须走完。送走了皇后,他们要送走皇帝了。 萧成渝和百官在勤政殿门前停了下来,他们没有走入勤政殿,因为勤政殿的石阶下站立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他们每人认识,但这两个人确确实实的堵在了勤政殿的门口,显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尔等何人,但敢阻拦圣驾?”张甫之在大雨中率先暴喝道。 其中一人上前一跨,没有跪拜,“大梁王室,中山王萧潜!” 另一人也上前一块,同样没有跪拜,“大梁王室,汾阳王萧衍。” 人群中纷纷议论开来,论大梁律,在外封王,无召,不得入京,今夜三位王爷怎么会到勤政殿外? 十一路王爷的大军乃是皇室的秘密,世上绝大多数人皆不知情,更遑论他们的军队此刻正在城外。 顾之章和张甫之对视了一眼,二人靠近萧成渝,一道躬身道:“臣斗胆,请新皇稍等片刻。” 百官见到张甫之与顾之章显得并不吃惊,他们自己就更吃惊了。萧成渝继承大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两位受先皇遗命的辅国大臣竟然让新皇冒雨等候。事情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萧成渝知道,这是他通向大梁皇位的最后一道关卡。那是皇室的意愿。 咔擦一声,天际响起了今夜第三道惊雷。 勤政殿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雷光下一道影子自勤政殿的蔓延过了九层石阶。那道影子慢慢的走过了每一层石阶,二位王爷跟在了他的身后。这一回,大多数官员认出了他,那是当过宰相的王爷,相王。 肥硕的身躯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匍匐在地,“叩见新皇!” 顾之章和张甫之又对视了一眼,里面看来已经有了决定,因为他们没有看到萧成贤,也没有看到李贤妃,更没有看到那需要萧成渝抉择的三尺白绫。 三尺白绫正静静地躺在相王那宽松的袖袍中,像是条冬眠的蛇。 紧跟着,一个人搀扶着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众人认出了那是何人,那是恒王萧成贤和李贤妃。这时候,相王抬起了头,朝萧成渝一拜,“恒王萧成贤毁坏先皇遗体,臣护驾不利,请新皇恕罪。” 百官听闻后,都惊呆了。萧成渝也惊呆了,一时间竟恍惚起来。萧成贤跪在地上高声叫道:“请新皇降罪。”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他小瞧了这个学生,全天下都小瞧了这个学生,包括他的父皇。 车内的周若彤流出了泪,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恒王。 勤政殿内,通明的灯火彻底的驱散了黑暗,龙榻上躺着老皇帝冷冰冰的尸体,尸体上插着一柄冷冰冰的剑,下面,跪着恒王萧成贤和李贤妃。 萧成渝扶着周若彤,脸上是复杂的神色。张甫之叹了一口气,他闭上了眼,强忍住了泪水,你自己做的决定,不要怪老师。 张甫之怒斥道:“身为皇子,毁坏先皇遗体,大逆不道,该杀!” “该杀!”激愤的群臣一道呵斥道。 平静的萧成贤朝地上叩了一个头,“臣领死,但此事与母妃无关,请圣上开恩。” 先前萧成贤刺向皇帝遗体后的李贤妃没有舍得打他,这时候却扬手就是一耳光,“混账!”她显得十分愤怒,但转而又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母妃只有你啊!” 萧成贤哭了。 萧成渝望向周若彤,身后是喊杀的百官。周若彤离开了萧成渝,走到了萧成贤面前,她轻轻地说:“先前给你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萧成贤意识到了什么,自怀中掏出一物。 太祖的金牌在勤政殿的火光下射出了耀眼的金光,百官看的明白。 第223章:位置 大雨之中,亮起了万家灯火。 或明或暗的灯光在雨幕深处如老人烟枪里腾起的烟雾,模糊一片。氤氲的水汽在凌晨的街道上蒸腾着,越聚越多,聚成白茫茫的雾,笼罩了全京城。 起雾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看法。 浓浓的雾里,依旧传来了骤雨敲打屋脊,敲打窗沿,敲打地面的声音。待雾气散去后,人们知道,路必不好走,因为水会结冰。 皇帝的尸身依旧被安放在勤政殿内,只是百官已经遣回。明日大早,将有一堆令人头疼的问题需要他们殚精竭虑。 张甫之冒着雨跌倒在了宫门口,摔得不轻。顾之章扶起了他,这个老人已再无先前在皇后面前持剑呵斥的英勇身姿,眉眼处布满了萧瑟和疲劳。他老了,是真的老了。 顾之章拉起了他,打趣道:“左相小心,这人呐,不服老不成哟。” 张甫之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见一向倔强的老头子此刻满脸狼狈,顾之章忍不住多调侃两句,“左相知道什么?” 顾之章原想着以张甫之的性格,不是重重的冷哼一声,就是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但出人意料的是,张甫之都没做,他满脸严肃的说:“老夫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扶我了。” 顾之章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这才发现那双长靴早已灌满了积水。他知道,张甫之说的没错,在入宫之前,他们还是朋友,但在出宫之后,他们就是对手。 皇帝死了,皇帝的死因可以算是个谜团,但对所有的皇子来说,那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不适合做皇帝了。 周霖宜倒了,日后史家自各方面分析了当年显赫无比的右相为何会倒,答案众说纷纭,但对当下的百官来说,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周霖宜不适合做宰相了。 皇位只有一个,右相的位置也只有一个。皇子很多,但百官更多。 “也不是没有机会的。”顾之章露出了微笑,他选择用笑容化解尴尬,但得到的结果只是扩大尴尬。 “道不同。”张甫之挥开了顾之章的手。 “照样为谋。”顾之章不再笑了。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懂顾之章说的是什么,道不同,利同。张甫之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一世清高,最后竟也不得不陷入追名逐利的泥潭之中。 张甫之伸手想扶助墙,但墙面早已被雨水洗的湿滑,他伸手不稳,再一次跌倒在地,这一次,顾之章没有扶,而是自顾自的离去了。 老头子挣扎着自地上爬起,然后扶正了衣冠。今夜,他学到了最重要的一课,这年头,连墙也不能靠了。 张甫之走向了顾之章相反的方向,虽然京城很大,但终点只有一个,他们最终还会回到这里。 萧成渝搂着周若彤,今夜暴雨,周若彤刚刚生产就来回奔波,身子早已虚弱到了极点,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是以他命人准备好了被褥,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也算的上为先皇守灵了。 “怕吗?”萧成渝低头,对怀内的柔弱佳人轻声问道。 “有点。”周若彤望了一眼龙榻上那具冰凉的尸体,老实的回答说。 “有我呢。” “嗯。” 勤政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了相王的半个圆滚滚的脑袋。他显得鬼鬼祟祟,但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萧成渝不悦的皱起了眉,相王轻轻地唤道:“圣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成渝看了一眼怀里的周若彤,若是以往,他必定会说有事直说,但现在不同往日了,自今夜起,他从王爷变成了皇帝。 相王朝左右的中山王和汾阳王看了一眼,二人识趣的一个朝左一个朝右的散开。相王两手向前,右掌合在左掌背上,施了一个臣子大礼,“臣斗胆!” “说!” 相王抬起了头,不在微笑,“秦朗走了!” 萧成渝的大袖甩在了相王的脸上,生疼,“你好大胆!” 相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的堆起来的老肉上下不住的晃动着,他左手擦着眼泪,右手抹着鼻涕,“臣有功劳啊!” 萧成渝竟然被气乐了,此人脸皮之厚,怕是与周霖宜有的一拼。相王的脸皮的确很厚,他渴望一个机会,既然萧成贤不愿意给他,他就找萧成渝要,他知道,萧成渝不会拒绝的。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继续哭诉道:“为保圣上顺利即位,铲除皇后逆党,臣是日不能思夜不能寐啊,十一路王爷聚首,星夜兼程,风雨无阻,那当真是苦不堪言。” 萧成渝的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那是愤怒。相王先前提到秦朗,还只是在讨官,现在又提到了十一路王爷,这是在威胁。 他竟然敢威胁皇帝! “圣上!三思啊!”相王的大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咚的一声,磕出了脆响。 萧成渝吸了一口气,然后竟笑了起来,“这不秦朗还没走嘛,你急什么。” 说罢,萧成渝就头也不回的朝内走去,然后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走在雨中的中山王和汾阳王急步追上了前面的相王,中山王问:“王爷,萧成渝他同意了没有?” 相王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改口,要叫圣上。” 汾阳王气的跺脚道:“你真愿他当皇帝?” 相王直接怒道:“你找死不成?” 汾阳王吓得不敢说话了,中山王胆子大些,堆笑道:“要我说王兄也是稀奇,在外封王,落得个逍遥自在,非要自囚于京城,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嘛。” 相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冷笑道:“若是我不留在京城,凭他萧成渝的手段,尔等还有活路?” “他敢?”脾气暴躁的中山王一跺脚,“我等现在城外有二十万大军,大不了杀将进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秦朗现在还在呢!” 中山王不说话了,要不是秦朗在,他们现在也不会三人进城。对他们来说,老皇帝最大的败笔不是活着的时候没除了皇后,皇后最大的败笔也不是没有趁早除了萧成渝,而是没杀秦朗。 “那就等秦朗不在了。”汾阳王小心翼翼的说道。 相王有些无奈了,他反问道:“你们不怕死?” 汾阳王也不说话了。谁不怕死?哪怕秦朗不在了,他们的二十万大军究竟能不能击败萧成渝的军队,这之间还两说,若是败了,就得死,这个代价他们承担不起。 “那王兄你就不怕养虎为患?”中山王开口了。 相王真的很想敲开他俩的脑壳看看里面是脑浆还是水,“本王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牵制萧成渝,好叫他投鼠忌器。” “王兄这么有信心周霖宜的位置会由你来顶?” “这不废话吗?”相王脱口骂道,“我们不希望萧成渝做大,萧成渝也不希望我们做大,本王留在京城可以牵制萧成渝,但萧成渝同样可以用我牵制你们。平衡之道,各有裨益,何乐而不为?” “高!高见啊!”二位王爷一道赞同道。其实相王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没说,他在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的一半现在已经藏在了他的袖子里。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三位肥胖的王爷在宫门口的雨幕中冻得直哆嗦,望着空旷的大道,他们现在有比先前更大的问题需要解决。 中山王望向汾阳王,问:“我们去哪睡?” 汾阳王望向相王,问:“我们去哪睡?” 相王望向大道的中间,说:“去顺王府。” 气急败坏的萧成渝在勤政殿内来回的烦躁的踱着步,周若彤自床榻上转身,“相王惹着你了?” “相王那个老匹夫!”萧成渝停了下来,“他竟然向朕讨官!” 见萧成渝已经以朕自居,周若彤的心里微微的一凉,她故作不在意的说道:“反正你是皇帝了,随便给他个官不就得了。” 萧成渝没听出周若彤话音里的凄楚,仍然烦躁的说:“他要的是周霖宜的位置。” 周若彤瞬间明白了此中的所有厉害关系,当下也有了解决之策,但她没有说,故作不解道:“那就给他得了。” 萧成渝走向了对面的龙榻,望着老皇帝冰冷的尸体,他坐在了床边的木阶上,烦恼的说道:“父皇显然早有安排,现在,我是杀他不是,放他不是,留他更不是。”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想让谁来接这个位置。” 萧成渝抬眼,站了起来,“当然是大将军秦朗了。” 周若彤心里松了口气,但仍然有些不敢确定,“你不怕秦家一门坐得太高?” 萧成渝总算听出了周若彤心里的芥蒂,他朝周若彤走去,坐在她的身旁,一手握住了周若彤的手,“朕可以信不过任何人,难道还信不过你吗?” 周若彤总算笑了,她一直担忧萧成渝接替老皇帝的位置后会变成第二个老皇帝,但现在看来是多虑了。至少现在不会。 转而,萧成渝的眼中又流露出深深地忧虑之色,“他说,秦朗舅舅一定会走。” 周若彤想到了先前马车上,秦朗让她做出的抉择,她说道:“那就留住他。” “若是留不住呢?”萧成渝问。 周若彤的双目中也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转而,她就说道:“你我着急也没用,再说了,当朝右相这个位置,盯着的人何止他相王一人?” 萧成渝的眼中瞬间流露出了神彩,对啊,他怎么把顾之章和张甫之给忘了。这一个老江湖和一个老顽固,也够相王他喝一壶了。 第224章:雾崩 清晨来的有些迟,厚厚的雾像是躲在宫墙后面的娥女脸上的脂粉,透过蔚蓝的天际俯瞰而来,笼罩住的京城又像是一张诡谲的脸,惨白而又模糊。 主干道也看不清了,藏于两侧蜿蜒而去的幽深处也没了踪迹。人们像是往日一般推开了窗子推开了门,也像是往日一般走出了门。 地上的路果然不好走,这在意料之中,昨晚不止有雪,还有雨。早料到会有寒冰料峭,晨出的人们依旧显得有些狼狈,他们没有想到今早会有这么大的雾。 其实已经不早了,只是没有太阳而已。 跌倒在地的人们扶着墙缓缓地站了起来,手向上一寸寸的推开,推到了一片湿滑,有识字的人凑近一看,模糊中有黄色袭来,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紧跟着,雾气就被搅动了,昭告天下之书自凌晨的宫内发出,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萧成渝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不管是有人去还是有人来,不管是有人死还是有人生。 历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不多,但是不过唯有两种。一种使人快乐,一种使人忧伤。今日之事值得纪念,但不知是使人快乐还是使人忧伤。 百官拥挤在宫门口,雾气透过那个小口朝外涌来,众人不敢进去。六部尚书聚首商议了一段时间,最后一致决定派出了陶言。他是礼部尚书,他们决定这件值得纪念的大事应当是使人快乐的。 陶言自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诏书递给了张甫之,大梁没有设大学士,先皇务实,觉得这是虚名,但张甫之担得起这个名号。 顾之章罕见的没有和他抢,张甫之接过了诏书,朝顾之章望了一眼,顾之章没有说话。但百官还是没有进去,人还没来齐。 顺王妃回府的时候,天还没亮,那时候刚起了雾,夜色中还有冷雨稀疏,像是老人唏嘘。 憔悴的王妃在路过王爷书房时,发现书房内亮着灯,王爷那明亮的眸子在开启的窗口内朝她望着,所以她就走进去了。 顺王没有责怪她,语气也不冰凉,很平静,“死了几个?” 顺王妃的双手死死地抓紧了,她的上齿咬紧了下嘴唇,溢出了血丝,很久后,她松了口,牙齿间布满了血腥味,“一个。是保君。” 顺王眼中似乎有悲伤,但就像是窗外的渐渐腾起的雾,虽然也是水,但轻飘飘,并不沉重,“还好。” “还好?”顺王妃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双手捏的更紧了,掌心被指甲深深的掐了进去,但她终究没有发怒,她没有资格发怒。尤其是比起自己的丈夫而言。 顺王说:“我不怪你。” “你有资格吗?”顺王妃冷笑道。 顺王摇了摇头,依旧很平静的说:“不管是谁做皇帝,我们的日子都得继续过。”这是顺王的妥协,顺王妃松开了手,不说话,对于这份妥协,她似乎不得不接受。他不是皇帝,皇帝不用过日子,他们得过日子,过日子,就得妥协。 顺王穿上了大衣,显然准备出门。现在进宫已经晚了,所以他自然不会进宫,他一边穿衣一边说:“我去见见秦朗。” 顺王妃不解了,现在这个时候,去找秦朗,似乎显得有些可笑。顺王似乎猜出了妻子的想法,一边穿衣一边解释说:“周霖宜倒了,群臣无首,国难刚过不久,内政交接不宜在出现大乱,这时候......”顺王觉得自己似乎说的有些多了,穿好衣服的他一字一顿的认真的说:“不管捧谁做皇帝,本王只是希望这个国家更好。” 顺王妃明白他为什么说了这么多,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顺王显得有些无奈,他推开了门,打算自己去找,在大门口,他却先遇到了外地赴京的三位王爷。相王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王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张脸和廿年前已经有所不同了,那时候他就觉得,把持天下的皇帝像龙,把持军队的秦朗像蛟,把持朝政的相王像蛇。 龙高高在上,蛟潜藏深渊,唯有蛇在草莽游荡。 大雾其时,最先笼罩的似乎是右相府。右相府点亮了烛光,在迷雾深处,却显得十分的空洞。这里除了几个老弱家仆还在熟睡,剩下的只有相爷主卧还有些生机。 周霖宜在梦境中挣扎。起先他梦见自己在飞,飞的好高好高,飞过了群山,飞过了云雾,风在指尖流淌,很舒服。 猛然间,他坠落深渊。黑暗的空气朝自己挤压过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又像是溺堕在深海,冰凉的潮水让他难以呼吸,他手舞足蹈的挣扎起来。这时候,远处飘来了他的官帽,他奋力的朝那帽子游去,似乎忘了自己不会游泳。 他的指尖碰到了那帽子的一瞬间,乌纱帽瞬间如滴落在水的墨,化作一团模糊,接着,他看到了皇后,看到了太子,看到了萧成渝,看到了周若彤,又看到了秦朗,最后看到了皇帝。 皇帝还像是往常一样对他透露着欣赏的眼色,周霖宜心中大喜,刚想跪拜。皇帝似乎困了,打了一个哈欠,张大嘴的皇帝猛然间化成了一条巨蟒朝他吞噬而来。 周霖宜醒了,跪在地上守候的周子峰抬起了头,周霖宜只感觉冻裂的双脚钻心刺骨的疼。他回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子峰,脸上淌着虚汗,望着头顶上方翻滚的空气,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他怎么会妥协,他这一辈子看似时刻在妥协,但除了皇帝以外,他就没妥协过。像皇帝的妥协也是为了不向他自己妥协。 渐渐地,他眼中露出了明亮的光,对,他现在仍旧是当朝右相,六部尚书是他的门生,新皇是他的姑爷,未来皇后是他的女儿,他还有资本。 恢复清醒的周霖宜最先想到了他娘,老太太想必是急坏了,他对跪在地上的周子峰说:“你去禀报老夫人,就是我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念。” 周子峰的身子一个哆嗦,他畏惧的抬起了头,“爹...爹...”他想起了祖母还被他囚禁在柴房。 柴房地上的血不再流动,有的凝固成了血渍,有的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地面皱起的纹。椅子上落下的鲜血也染湿了躺在地上的身体,老人瞪着眼,眼角有眼屎,但眸子涣散。 不管两对眸子如何涣散,但她们都瞪大了双眼,那吓人的目光像是自炼狱深处射来,当周霖宜一推开门,对上的就是这样的目光。椅子上的,地上的,都一样,充满了怨恨。 周霖宜摇了摇头,又合上了门,“可怕,可怕,太可怕了。”他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喃喃的说:“奇怪,怎么还没醒。” 倒是清醒的周子峰抢先推开了门,他冲了进去,跪在地上,快速的松了绑,但老夫人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里面传来了惨绝的嚎叫,“爹,祖母她...祖母她死了。” “胡说。”惊醒过来的周霖宜冲进去就是一脚,踢翻了周子峰,离手的尸体一头栽进了早已冰凉的血泊中,周子峰爬着抱住了周霖宜的腿,哭道:“爹啊,姨娘死了,祖母也死了,怨我啊,怨我不该听若兮姐姐的话啊。” 周霖宜的身子不住的哆嗦着,他猛的扇了自己两耳光,真疼。他拖着右脚,扯着抱在右腿上的周子峰,撩起了房内的柴刀,朝周子峰劈去,“小畜生,老夫劈死你。” 周子峰没有躲,也没有松手,但周霖宜停住了,周子峰抬起了头,“爹爹要杀就杀吧,孩儿知错了。” 周霖宜真想一刀劈下去,但他是周家的独苗啊。 他猛地朝空气中胡乱的劈砍着,嘴里发出了怪叫,最后他再次踢翻了儿子,跪在地上咆哮道:“老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淤积在胸口的逆血喷出,散在了地上,周霖宜也一头栽进了血泊中。 右相不愧是右相,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已经权衡了所有的得失,他对眼前的周子峰说道:“快去向你姊姊报丧。”人死了,那就死了,但活人总得活着,这是他和周若彤重修旧好的时机。 “姊姊?”周子峰懵了,“哪个姊姊?” 周霖宜急道:“自然是你若彤姊姊了。” 周子峰猛地松开了手,周霖宜重又跌倒在地,周子峰惧怕的说:“先前若兮姊姊带着府上的家丁,把晋王府烧了。” 周霖宜闻言,两眼一翻,又昏死了过去。 当大雾彻底弥漫之际,昨日的三场大火,对于众人而言,已经不再重要。墙上贴的黄布,虽然藏在浓雾的身后,但满纸密密麻麻的小字射出的信息,是任何大雾都遮掩不住的。 皇帝死了。 皇帝死,叫崩。 楼可以崩,山可以崩,天可以崩。 崩用于世间最有分量的东西的离去。 京城没有崩,但一个时代崩了。 当顺王在门口遇到了相王三人时,并不这样觉得。山崩了,先震动,再有巨石落,再有山体塌,山不是一下子就崩的,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山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时代呢。 构筑一座山的,肯定不是一块石头,构筑一个时代的,肯定不止皇帝一人。 皇帝领着皇后,周霖宜走了,退出了时代,但还有一批人没离开呢。或者说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这里面包括相王,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顺王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包括秦朗,他希望包括了,因为龙没了,也不能让蛇当道。 第225章:要钱 百官依旧集聚在宫门口,他们左右焦灼的等待着,不知道新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把他们就这样干晾着。 九卿以廷尉和大司农为首靠近了顾之章,六部尚书以吏部和户部为首,靠近了张甫之。他们皆窃窃私语,顾之章只是微笑,并不发表言论,倒是顾之章吹胡子瞪眼道:“急什么,该召见的时候,自然会召见。” 御膳房送来了准备好的膳食,让周若彤对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用膳,她显然没什么胃口。萧成渝则仔细观察着襁褓中的两个婴儿,他皱起了眉,一会笑,一会愁,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圣上想什么呢?” 萧成渝回望了一眼,说:“一下子生了俩,这名字该怎么取?” 周若彤也皱起了眉,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但她转而又笑道:“你现在好歹是个皇帝了,把那么多大臣干晾着,是否不太合适?” 萧成渝拍了拍手,逗得两个娃娃一阵呵呵大笑,萧成渝一边逗孩子一边说:“急什么,朕等了这么多年都等得,让他们等一会就等不得了?” 周若彤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候,穹顶上的窟窿里落下了一道黑影,那人是暗卫。暗卫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王爷,相王起床了。” 萧成渝总算从自个儿孩子的身上移开了目光,他负手而立,冷冰冰的说:“传旨,宣张甫之,顾之章,顺王,相王觐见。” 门外侍立的传旨太监忍不住提了一嘴,“圣上,相王顺王二位王爷还没到呢!” 萧成渝望了他一眼,太监顿时不敢在多言语,立刻领了圣旨急匆匆的朝宫门外赶去。 梳洗完毕后的相王望着满桌的早膳,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拿起筷子,先捡了一枚酱菜,细细的咀嚼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眼中竟然充溢着泪花,“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道了。” 中山王和汾阳王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顺王依旧满脸的平静,他不动声色的舀了一口清粥,“京城六必居的酱菜,不知是否合口?” “合口合口。”相王的肥头一连重重的点了三下,“黍稻必齐,曲蘖必实,湛之必洁,陶瓷必良,火候必得,水泉必香。全天下,唯有大梁,仅有六必居一家矣。” 两个王爷见相王吹的神乎其神,也不禁多吃了两口,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相王见顺王并不搭理他,就说道:“这做人那就像是做菜,这六必居,须得六样齐全。这人呐,也是如此,关键是心齐。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的?” 汾阳王嘴里含着粥,咕嘟嘟的作响,他含糊不清的说道:“人心齐,泰山移。” “是啦是啦。”齐王轻轻地拍着桌子,瞥了一眼顺王,继续说道:“这人心齐,往大了说,国泰民安,往小了说,就像夫子说的,齐家嘛。这一家人,乐乐呵呵的,齐全了,才能办大事。” 见他说的这样直白,汾阳王和中山王都不再喝粥吃菜,他们是一家人,名义上的一家人。顺王好似自始至终没有听他废话一样,对身边的夫人说:“可知瑞王在哪里么?” 刺啦一声,椅子被肥硕圆滚的屁股推开,相王扶了扶腰畔衣袋,说道:“不吃啦不吃啦,该进宫了。” 顺王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京城里,摸着雾有很多人在找秦朗。顾之章的家仆,张甫之的家仆,也包括了萧成渝的暗卫,但没有一人找到,相王知道秦朗在哪里,但他不找秦朗。 秦朗此刻,正站在大梁皇京的城楼上。 秦朗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儿媳,临阳公主不知为何,一向待自己甚好的公公此刻眼中饱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感。 秦朗对秦成说:“讨过钱没有?” 秦成老实的摇了摇头,秦朗说:“那你就去找新皇讨一回吧。” “讨什么钱?”秦成纳闷道。 “军饷。”秦朗露出了微笑。 秦成虽然不解,但他也关心好兄弟的状况和表妹的情形,就立刻骑马而去了。秦朗望着城下秦成的背影,对临阳公主说道:“公主殿下,你不去?” 临阳公主转身,对秦朗严肃的说:“父亲,儿媳现在觉得您信不过我。” 秦朗的眼睛一亮,这个儿媳看似还比自己儿子精明点。他说:“不是信不过,你毕竟是皇家的人。” 临阳公主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不是,父皇抛弃了我。” 秦朗也摇了摇头,“萧成渝已经登基了。” 临阳公主不说话了,秦朗在逼她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需要莫大的勇气,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做。 萧成渝坐在那张老皇帝常坐的椅子上望着阶下的两位大臣,一时间,三人似乎都还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新的关系。 萧成渝在揣摩着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二人,二人也在揣摩着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新皇。不能太亲近,也不能太疏远,这的确是个难题。 萧成渝舒了一口气,反正第一天当皇帝,不熟练也是应该的,他摆起了冰脸,场间温度低了下来,顾之章和张甫之反而倍感亲切,这才是那个王爷嘛。 “你们说,现在怎么办?”萧成渝问。 顾之章望了一眼张甫之,抢答道:“先登基。” 张甫之白了一眼顾之章,“先治丧。” 顾之章冷声道:“先是国难,再是老皇崩殂,又有皇后逆党乱政,朝野震荡,天下不稳,当务之急当先确立新皇,维护社稷,巩固内政,否则将祸患无穷。” “先皇尸骨未寒,新皇却先登基,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行事?”张甫之冷声反问道。 顾之章辩驳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非常时当行非常事。” “笑话,如此行事有为孝道,就能稳固人心?” 二人顿时争吵起来,最后谁也不服谁,对萧成渝一躬身,齐道:“请新皇裁决。” 这时候,门外太监叫道:“启奏圣上,相王和顺王入宫了。” 萧成渝站了起来,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相王比你们更着急,昨晚,他就找朕讨官呢。” 相王讨官,讨的自然是高,官。张甫之当下脸色一寒,“不行!” 顾之章悠悠的说:“他已经是王爷了。” 萧成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顺王和相王一道入宫觐见,见二人同来,顾之章和张甫之心里暗自揣摩,这莫不是顺王爷的意思?念及此处,原本离得较远的两人下意识的靠近了些。 萧成渝对相王问道:“昨日歇息的可好?” 相王挤出了眼泪,“皇兄崩殂,我心甚痛,昨夜若非顺王开导,只怕臣今日都难行寸步。” 顾之章心里一寒,果然。 顺王白了他一眼,好厚的脸皮。 萧成渝见到众人到齐后,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尔等四人都是国之栋梁,又蒙先皇重托,临终之际委以辅国重臣。” “只有三个。”张甫之打断了新皇的话,萧成渝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开心,果然,相王脸上的肉一抽抽,昔年他当宰辅的时候,张甫之还没被提拔上来呢。 萧成渝接着说:“刚刚我与左相和御史大人商议,是先行治丧大典,再行登基大典还是相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尔等有何高见。” 相王说:“以臣下之见,行此二事,都需合乎礼仪章程。但皇后乱党,右相周霖宜早已不适合在留任朝中,是以当先正本清源,然后再行大典。” 你果然着急啊,萧成渝心中冷笑道。顺王也低头说道:“臣与相王同议。”张甫之和顾之章刚想驳斥,顺王继续说道:“瑞王秦朗,劳苦功高,品性忠良,实乃国之栋梁,完全可主持大局。” 见顺王说秦朗,顾之章虽心有不甘,但一时间也难以反驳。张甫之则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意见。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原想着看到相王失落的神情,但相王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这让萧成渝心里很不舒服。 相王的笑,表示他的胸有成竹,这个王爷,究竟有什么打算? “启奏圣上,宫门外,秦成将军求见。”太监禀报道。 萧成渝大喜,急道:“速速有请。” 相王露出了更灿烂的微笑,他虽然不知秦成为何而来,但秦朗出手了,只要秦朗出手,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秦成跪在了地上,首先是三跪九叩,萧成渝在心中叹气。他问:“秦将军何事而来?” 秦成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情,他说:“父亲催我来要钱的。” “要钱?”萧成渝的脸上也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顾之章,张甫之,顺王,乃至相王都在揣摩秦朗的用意。 秦成接着说:“父王说,今年的军饷该发了。” 萧成渝的眼中露出了愁色,这个节骨眼上,朝政还未运作起来,他哪里有军饷可发。他问:“你要多少?” “二百万两。” 张甫之说:“烦请王爷再等等,现在朝中大事繁多,此事需暂缓一番。” “正是。”顾之章也说道:“现在大局不稳,六部还未运作起来,还请瑞王速速进宫主持大局。” 唯有相王猜出了秦朗的用意,秦朗早就放了兵权,这军饷一事,也断断轮不到他来要,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做给他看的。 秦朗在城楼上朝西南方向眺望,临阳公主不知公公在望什么,秦朗伸手指着浓雾的背后,说道:“你知那里有什么吗?” 公主摇了摇头,秦朗说:“那里有十一路王爷的二十万大军。”秦朗回头,对临阳公主露出一笑,说道:“这是我老秦家为你萧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226章:炎凉时代的斗士 勤政殿内的众人议论了半天,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来。三方各执一词,究竟是先治丧还是先登基,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牵扯了三方的利益。 但秦朗就是这么个人,轻轻地一句讨钱,就让三方共同搁置了争议而一心一意的对付秦朗的意见。大将军开口——绝无虚言。这在大梁是新兴的一句歇后语,大将军,说的就是秦朗。 当周若彤自萧成渝口中听说这件事后,疲惫的她显得更疲惫了。秦朗的脑子饶了很多的弯,她也得跟着绕很多的弯,累人。 周若彤自袖口中抽出了二百万两银票,说道:“苏成坤的元亨钱庄拿的出这些银两。” 萧成渝接过了银票,显得有些怔怔然,他舔了舔嘴唇,“他此举究竟是何意?” 周若彤疲惫的说:“舅舅的意思有很多,但究竟是哪种意思,还得取决于相王的意思。” 顺王走的有些快,既没有和张甫之同路,也没有和顾之章同路,这让两人心中同是有些腹诽。大家都是皇帝临终前册封的顾命大臣,你顺王爷也没高明到哪去。 相王提起腰带,肥硕的脸上下来回的摆动,脸上还飞洒出两滴黏黏的油。顺王在宫墙内的岔道口,猛地朝左手边一拐,就消失了。 跑来的相王抹了一把三字纹上的汗,呵呵的笑了两声,然后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后也朝左手边一拐。行了约数十步,相王的身子左侧,有一道墙,墙内有门。 顺王抬眼望着相王,眼中的失望神色与相王眼中的得意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王用袖子小心的擦擦了额间的汗,然后轻轻地甩了甩袖子,环顾左右而喟然叹道:“这里的建筑乃是‘卍’字结构,名为‘万方安和’,乃是我们仨小时候常爱游玩躲藏之地。” 我们仨自然包括了老皇帝,也包括了顺王。 顺王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冷冷的说:“打小,我就和你不熟。” 相王的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我的顺王兄啊,留点面子可好?” 顺王的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那意思是问,我们真的熟吗? 相王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妥协,他说:“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谁让我是父皇酒醉后与宫女所生的呢。” 顺王的确瞧不起他,但并非这个原因,但他现在也很顺从的点了点头,希望以此甩开他,但顺王低估了这个皇室贵族中底层劳苦大众的一员的脸皮的厚度。 “但我脸皮厚嘛!”相王以十二分的真诚瞪大了双眼说道,那对水灵灵的眸子要不是放在一堆耸动的肥肉中间,还真的挺天真无邪的。 顺王表示自己投降,他说道:“要我支持你,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总好过张甫之和顾之章。”相王老实的说,好像议论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番。 厚脸皮的程度,在所有皇子中算是独一无二了。顺王再一次在心中感慨,他嘲讽道:“你的自信过头了。”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我姓萧。” 顺王不说话了,低着头走路,望着这个大小就看不起自己的王兄的背影,相王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这年头,行不行不重要,姓什么才重要。 “那你也得胜过秦朗才行。” 顺王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现在,秦朗这两个字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名,而是考量皇室的标尺。压得住秦朗,在皇室中,你就行。压不住秦朗,在皇室中你就不行。像老皇帝就是很行的皇帝,皇后和太子就不行。 遥远的城楼上的秦朗似乎听到了顺王这声幽幽的话语,他无奈的耸了耸肩,他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就因为太聪明被人嫉妒,实在是上苍对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临阳公主以为秦朗的无奈是对自己发出的,她低声说道:“父亲有何顾虑,但可直言,”她抬起头,眼中明亮而坚定,“我毕竟也是老秦家的人。” 秦朗望向远方,他的视线穿越群山,穿越了天凉郡,穿越了塞外茫茫的荒原,他沧桑的说:“你舍得吗?” “不舍哪有得?”临阳公主反问。秦朗并没有给出答案,现在,他的双目中挤满了乌压压的人马,左眼有二十万,右眼有二十万。 两対眸子,加起来有四十万。按理,他该要四百万的军饷,但他只要了二百万,他在做给相王看,这是做戏,但会不会假戏真做,要看相王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宫门外,百官等的有些着急了,这里面的人,怎么迟迟未归? 里面的人没有出来,外面却来了新人。周霖宜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神情一如往昔般高傲中透露着三分的平易。 众人很熟悉这幅神情,但他们都假装看不到,甚至还渐渐地离他远些。周霖宜的心在滴血,脸上的惨白化作了潮红,这些都是他的门生,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论理,他现在虽然落魄,但对方好歹该主动打个招呼不是。 周霖宜没有感慨世态炎凉,他是个斗士,斗士者,自然奋勇向前,永不为世俗所标榜,他能退能进,能伸能缩,像个王八,但王八好歹活千年。 他主动迎了上去,脸上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各位大人,早啊。” 场面一片尴尬的寂静,掏耳朵的掏耳朵,看靴子的看靴子,整理朝服的整理朝服,周霖宜在寒风中觉得冰冷刺骨,他仍旧不屈不挠的走向前去,他选择了六部尚书中的户部尚书韩悦。 韩悦算是六人中的大弟子,深得他喜爱,往日户部亏空,他也没少给对方擦屁股,他一拱手,亲热的喊了声:“韩兄......” 韩悦见周霖宜朝自己走来,心中一阵慌张,立马对身旁的吏部尚书钟鸣说道:“钟大人,我这后背痒痒的厉害,快帮我挠挠。” 周霖宜的额头嵌入了皱纹,他的笑脸转而望向了钟鸣,甚至加了个大人,钟鸣一个转身,“哪里?我给您挠挠。” 周霖宜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六部尚书,身后的九卿在窃窃私语,他的背上发麻,脸上发烫,他的肩膀一高一低的倾斜着,脸颊下的长须被凉风一吹,显得有些凌乱。 “你们这些狗日的白眼狼!” 六部尚书身躯一震,有的生气,有的惭愧,有的不屑。礼部尚书陶言为人一向和蔼,他打破了众人私下的约定,对周霖宜说了一句话,“老周,认命罢!” 周霖宜跳了起来,原本因打击而深陷眼眶中的眼珠再次因打击而猛地朝外凸起,眼白处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众人怒道:“尔等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若不是老夫,尔等现在还不知在哪个旮沓角落里窝着呢。” 六部尚书集体选择了沉默了,今天这个日子,忍一忍,就过去了,但周霖宜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首先指向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你,钟鸣,三年前科场舞弊案,你安排同乡同族士子一十三人高中,张甫之撕咬不放,若不是老夫,此刻,你早已见了鬼。” “你,韩悦。户部亏空,少掉的银子何止千万计,被御史告到圣上面前。那夜你哭着跪倒在老夫脚下,求我救你。若不是老夫深夜入宫与顾之章那饿狼缠斗,你能有今天?” “还有你,王博。若不是老夫暗中使力,能让你这个杀猪的执掌兵部?”被点名的三位尚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尤以兵部尚书为最,他想扑向周霖宜,但被一旁的吏部尚书拉住。周霖宜转而又点了其余三人,“还有你你你......” “够了!”脾气最为爆裂的刑部尚书一声暴喝,吓住了周霖宜,那凸起的眼珠子又重新陷了回去,赵坦人本就生的黑,此刻露出一嘴的白牙,颇为吓人,他威胁道:“周霖宜,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即刻遣人将你投入大牢,扒了你的皮。” 周霖宜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指着对方,“你...你...你敢?” “有何不敢?”黑脸的赵坦朝前逼近了一步。 周霖宜朝后退了一步,“我...我...我是当朝右相!” “去你妈的右相!”赵坦扬手就是狠狠地一记耳光,周霖宜懵了,耳朵中嘶嘶声作响,这辈子,除了被秦朗揍过,他没料到,竟然还有人敢揍他。 “大人们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周霖宜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抬眼望去,看到了宫门口的顾之章和张甫之,他忘记了脸上的疼痛,也没顾及嘴角的血丝,就朝前冲了过去。 九卿和六部尚书一十三人将二位大臣围的死死地,尤其是张甫之,若是让周霖宜在张甫之面前胡言乱语,他们想想都害怕。 顾着张甫之,自然在顾之章这边有了疏忽,周霖宜揪准了机会,咬牙一声暴喝,猛地将顾之章拖了出来。 混乱中的顾之章见到了周霖宜,先是惊讶,再是了然,他脸上挂着揶揄的微笑,说道:“右相,何事如此着急?” 这声右相叫道了周霖宜心坎里去了,他脸上露出了陶醉的潮红,嗡鸣的耳朵自动过滤了语气中不屑和嘲讽的态度,他对顾之章说:“顾大人,先前是老夫多有得罪,此次,你帮帮老夫,老夫必有厚报。” 见周霖宜说的信誓旦旦,顾之章忍不住要戏弄一番,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说:“周大人,你可信得过老夫?” 第227章:王爷们 第227章 周霖宜见顾之章说的神秘,以为他真的看自己可怜,愿施加援手,心里也是一阵感动,他拉住了顾之章,远离了人群一些,低声说道:“顾大人但说无妨。” 顾之章望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神秘的说:“此次右相颇为大意,惹此大祸,实乃大患。” 见周霖宜眼中露出了惧怕的神色,顾之章的头又压低了些,显得愈发的神秘起来,“周大人执掌朝政数十年,想来家私也是丰厚,以老夫言,收拾收拾,快些逃命去吧。” “顾之章你...你...”周霖宜指着顾之章的鼻子,头微微的一歪,插于头上的玉簪掉落在地,摔碎成满地玉屑,“你狗眼看人低。” 顾之章退后了两步,双肩一抖,两手一摊,脸上带着无辜的微笑说:“周大人,老夫全是肺腑之言啊。” 周霖宜气的浑身发抖,这个畜生全是嘲讽,他来回的踱着步子,看了看顾之章,又看了看围拢的尚书们和九卿们,再看了看宫内幽深的巷道,他不甘心,他对顾之章呵斥,像是对全天下在呵斥,“你们以为我周霖宜倒了?” 周霖宜的冷声发问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自顾自的对冷风咆哮道:“我告诉你们,我周霖宜不可能倒。我是先皇的宠臣,是当朝新皇的岳丈,是未来皇后的生父,我周霖宜这辈子都不会倒!” 顾之章本就是戏弄之言,就是想看看这个昔日和他斗了数十年的政敌狼狈之色,但听完周霖宜的气话之后,顾之章猛然间觉得,此人似乎还有一番用途。 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周霖宜,满脸动情的说道:“老周啊,听我一句劝,快逃命去吧。” 周霖宜一把挥开了顾之章的手,“我去你妈的。” 顾之章却有些不依不饶,上前又扯住了周霖宜,“老周啊,相王想要你的命呢。” 周霖宜身子一抖,眼中的惊惧神色一划而过,他转过身来,顾之章对他的态度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压低了声音说道:“相王看中你右相的位置啦。” 场间顿时回响起了周霖宜那凄厉而嘹亮的惨嚎,声音婉转悠长,抑扬顿挫,让众人都转过身来,张甫之透过众人的缝隙看到了状若疯魔的周霖宜,问道:“缘何发啸?” 尚书们摇了摇头,谄笑道:“老大人理他作甚,许是疯了吧。” 刚走出宫门的秦成冷不防的被如此凄厉的惨嚎声下了一跳,周霖宜一个箭步嗖的一声冲向秦成,散乱的银丝飘向脑后,如纷繁的柳絮。 顾之章拉住了秦成的手,秦成见此人披头散发的朝自己冲来,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他问道:“你是何人?” 周霖宜一手撩开了乱发,哀求道:“好贤侄,我是你姑丈,快快带我入宫见见成渝和若彤吧。” 见此人是周霖宜,秦成的怒火瞬间在胸膛内熊熊的燃烧起来。先前晋王府的大火,他已经听说了,白日里的老秦家那一场火,也和此人脱不了干系。 秦成猛地一推,他本就是习武之人,手上力大,周霖宜身子不稳,猛地朝后跌倒而去,秦成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迈着虎步急急的离去了。 张甫之见到周霖宜被人推翻在地,心中也是不忍,他想挤过人群上去搀扶,却不料人群见状围拢的更厉害了。他们包围住了张甫之,就是不让这刚正的老头子接近周霖宜,怕横生枝节。 周霖宜见顾之章想靠近自己,心中又燃起了希望,趴在地上的他伸出了颤颤巍巍的手,虚弱的叫道:“张大人.......” “老大人为国为民,劳苦功高!”周霖宜的声音被户部尚书韩悦的声音压过,紧跟着,吏部尚书钟鸣也扯尖了嗓子高声叫唤道:“是呀是呀,我等当去一品居为老丞相好好庆贺一番。” 说罢,也不待张甫之拒绝,众人们架起了张甫之就往外边走,留周霖宜一人趴在冰凉的地面上。 顾之章也走了,走了好远,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遥遥的,那个佝偻的身影依旧趴在地上,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些酸楚,那就像一条乞食的老狗。 好在顺王并未在宫门口遇见周霖宜,他行至半道,却被传旨的太监匆匆的叫住,又折了回去。太监把顺王领到一处私密之地,他推开了房门,厚重的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顺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里面一排排的躺满了人,每个人被白衣覆盖,遮掩了面容。太监领着顺王穿过了一具具躺在地上的尸体来到了中间,指着地上的那具冰凉的尸体对顺王说道:“王爷,领了去吧。” 顺王哭了。 顺王妃在家里等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今天的面圣,将是不同寻常的一次。果然,顺王回来了,领着两个儿子回来了。 只是一个儿子活着,一个儿子死了。 顺王妃伏在地上的尸体上嚎啕大哭,站在旁边的两父子也是抖了抖双肩,克制不住的抽泣着,死的不是阿猫阿狗,好歹是自己的亲人啊。 相王很知趣的没有跟着顺王回府,他知道,新皇会在今日作出表率,至少要摆明态度。皇后已死,剩下的太子,顺王和周霖宜如何处置,百官们都需要仰观新皇的态度。 相王知道,萧成渝不会动顺王,因为顺王是老皇死前安排的三位辅国大臣之一,萧成渝是个孝顺的皇子。 想到这里,相王就不自觉的笑了。 “王兄,你笑什么呢。”中山王和汾阳王自远处走来,说话的正是中山王。相王立刻收住了笑容,“尔等该走了。” 两王的身子一震,猛地停了下来,汾阳王说道:“王兄此言何意啊?” 相王露出了冷笑,“秦朗那厮找新皇要军饷,这分明就是做给我等看的。” 中山王咽了口口水,问道:“此举究竟何意?” “秦朗那老贼想逼本王一把。现在十一路大军还在城外,本王还有实力一战,但秦朗也守在城楼上,本王若是不走,他也不走,自然地,塞外的大军也不会走。” 中山王更糊涂了,“这讨钱和大军撤不撤退有何联系?” “讨的不止是军饷,更是军权。”相王的话语中寒意更甚,三王不再多言,他们就那样站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有离去,终于,汾阳王说出了众王爷心中的忧虑,“那王兄你呢?” 相王再次挂起了温和的微笑,“他秦朗想逼我走,这不过是场谈判。他以为自己的砝码很足,但自从老皇帝死后,他的砝码就没那么足了。所以本王,也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两王并未听懂相王的话,但他们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相王不会和他们一起走,汾阳王着急的说道:“若是王兄不在,诸位王爷不过一盘散沙。” 相王的头一歪,一口白牙斜着露出了寒光,“你们是不是忘了泰山王。” 中山王不屑的说道:“萧安那个老匹夫,此次连入京的胆量都没有,还指望他?” 汾阳王点头表示赞同。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尔等不要小瞧了此人,他不入京城,是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了。” 相王转而望向城门口的方向,说道:“你以为我皇室已经衰微,却没有想过,一切不过是蓄势。” 秦成带着银票上了城楼,楼上的风大,将爹爹的胡子吹的乱飘,秦朗接过了银票,伸出中指在舌尖快速的划过,然后认真的点了起来。 见秦朗如此认真,秦成不禁笑道:“父亲何时爱财起来?” 秦朗白了他一眼,说道:“老秦家都被一把火烧了,现在我们一穷二白,不在乎这个,我们喝西北风去么?” 秦成心中猛地一动,父亲的话让他的心里猜到了什么,他严肃的说道:“父亲,你与儿子说实话,这些银票,你究竟打算做什么用处?” 秦朗抬眼朝远处望去,然后一耸肩膀,露出了无辜的笑容,“究竟怎么用,为父现在也没底。” 秦成叹了一口气,父亲哪怕早有了打算,也是不会全盘托出的,哪怕他是他的亲儿子。倒是临阳公主看的明白,已经在房内收拾了起来。 黄昏时,中山王和汾阳王来到了大梁皇京的城门口,秦朗在城楼上问他们要做什么,两人露出了老实的笑容,他们说,回家。 秦朗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因为他没看到相王的身影。 当晚,停留在京城西南角的二十万大军离开了,来的时候是十一路王爷,走的时候是十路王爷。少了一个,京城内多了一个。 当顺王看到了相王后,不禁露出了惊奇的神色:“你怎么又来了?” 相王脸皮很厚,淡淡的说道:“王兄这里吃的好,睡得香,小王自然要多叨扰几次了。” 顺王明白,这个厚脸皮的弟弟,是铁了心的窝在京城不肯走了。他问:“那你怎么偏偏要来此处?” “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住别的地方,岂不是掉价?”相王老实的说道。 顺王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人不要脸,好像真的能天下无敌。相王从顺王的身侧挤了进去,然后打量了一遍王府,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负手而立,似乎萧家人都喜欢负手而立,“等右相府空出来,本王就搬进去。” 顺王冷冷的望向这个肥硕的背影,他好像准备对周霖宜动手了。 第228章:治丧 京城,就这样过去了三日。 三日里,人心浮躁,因为百姓们不明白,新皇为什么还不给老皇治丧。 京城里的情绪开始不满起来,其中尤以士子为主,他们开始对萧成渝指指点点,若不是顾之章暗地里压着,只怕京城已经闹出了不小的骚动。 萧成渝的压力很大,这两天,六部尚书和九卿等一众官僚轮番轰炸,请求他要不然先登基,要不然先治丧,但相王始终是个棘手的问题,他在等秦朗,等秦朗出山。 他始终未等到秦朗,却把那十一路王爷的二十万兵马等走了,这也算是解决了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现在,他也不得不考虑迫在眉睫之事。 老皇的尸身已经被装殓完毕,梓宫抬往了乾清宫。礼部尚书陶言率领了全体礼部官员忙碌了起来,老皇的梓宫入了乾清宫,那就意味着萧成渝决定先治丧了。 京城后方的大梁皇陵洒满了冥钱冥纸,各大作坊忙碌了起来,都为老皇的送行而着急的忙碌起来。升腾起的黑烟弥漫了整个京城的上空,时不时还有黑灰落下,像是下雪一般。 张甫之穷尽一夜,想出了若干个皇陵的新名,但萧成渝皆不满意。最后还是周若彤说,不如就叫衡陵吧。 萧成渝采纳了周若彤的意见,老皇帝姓萧名衡,这个黄陵的名号,倒也符合老皇帝的生平。 京城内一片哀声,不管老皇帝的手段如何的强硬,如何的血腥,那毕竟是统治阶层内部的手段,以当下百姓看来,皇帝领国数十年,对百姓们还是好的。 众多换上孝服官员在礼部尚书的带领下入了宫,跪倒在乾清宫的门前嚎啕大哭。许多的官员因为伤心而哭昏了过去,就像是死的不是皇帝,是自己的亲爹。 皇帝虽不是亲爹,但比亲爹还亲,因为他们是臣子,臣与子,前者是皇帝赏赐的身份,后者是他们该对皇帝效忠的义务。哪怕包括这场嚎啕大哭,一切,都是双方自愿的交换。 周若彤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那哭的一个比一个惨的大臣,她终于明白了老皇帝为什么不是很看重骨肉亲情,谁让他有这么多儿子哩。 卤簿,大驾全部设齐。有楼高的纸人纸马竖立在宫外,纸做的白脸被冷风一吹就吭啷吭啷的响,好像在嘲笑跪在地上哭的人。 周霖宜也想进去哭,但没人放他进去。他是文武百官里唯一一个真的伤心的人,但大家似乎都不理解他的真心与诚意。 周霖宜一个人趴在宫门外嚎啕大哭,他的头磕破了,地上染上了血,他的手不停的拍打在坚,硬的地面上,也留下了血印。 终于,他嗓子里发出了唔噜一声,就昏死了过去。然后被躲在一边悄悄观察的周子峰快速的背回了府上。 皇子封王们皆各自回府,作为大梁顶层的权贵,他们需要在家中沐浴斋戒,然后才能以清净之身送皇帝最后一程。 斋戒期间,异国使臣也到了,这在大梁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来的使臣自称是大周的人,但谁也没听过这世上还有个周国,最后,使臣们也是苦笑着解释道,塞外蛮国新皇登基,仿效大梁改革,立国号为周。 众人这才惊醒,没想到蛮国已经换了新天了。 萧成渝格外的重视了这件事,亲自接待了蛮国周朝来的使臣,命御膳房设斋宴款待,宴席上,张甫之,顺王,顾之章会同六部尚书和九卿都出席了。 之后使臣告辞,萧成渝亲率三位辅国大臣出城相送。许多百姓闻听此事后都深感不满,蛮国与大梁历来不合,大小余站百场,自立国起打了百年,双方积怨已深。老皇在位时,对蛮国一向强硬,军神秦朗更是耀我国威,换成了萧成渝却摆此姿态,百姓们自然不服。 精明些的官僚已经从中嗅出了不同的味道,这个新皇虽未登基,但之后为政的走向似乎已经有了决断,若想在朝中站住脚跟,弄懂皇帝的意思才是重中之重。 出殡的日子到了,这是个大日子。百官们披麻戴孝,来到了乾清宫,对着皇帝的梓宫嚎啕大哭。金丝楠木打造成的棺埠显得极为沉重,壮士们抬入宫中,那个英明无比,纵横一生的人儿最终还是退居黑暗深处,就像是太庙里的那一批一样。 衡陵已经建好,这是皇帝生前就做好的事情,萧成渝只是给它起了个名字罢了。大量的纸钱纸马纸人在焚烧着,热浪叠起一层层,被风吹的皱起。黑烟打着旋儿一圈圈的盘旋升空,北城上方缭绕着黑烟。 秦朗站的城楼正是大梁皇京的北城,从那里遥遥的望去,开阔的平原尽头是景色秀丽的大好河山。再出去,就是塞北诸郡,满地的荒芜,缭绕着凌冽的肃杀之气。 黑灰落在秦朗的发稍,秦朗伸出两指捏住,轻轻一揉,指间布满了黑色的颗粒。他低头朝城下看去,刚好看到了那遥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自己驶来。 秦朗的双眼眯了起来,那浩荡的队伍如同一条穿过京城的巨龙一般,白色的鳞片在起舞的黑灰中闪耀着白光。 渐渐地,塞外的风吹了进来,寒意更甚。 该入春的大梁再次飘起了雪,雪花是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在半空中招摇,和打着旋儿的黑灰相遇,彼此纠缠,难解难分。 萧成渝来到了城楼下,城门是开着的,守城的将领们都跪在了城门口,唯有秦朗一人站在寒风冷雪黑灰的城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张甫之有些不满秦朗傲慢的态度,顾之章在揣度秦朗的心思,顺王没有看秦朗,他在担心相王。萧成渝望向城楼上的那个前朝的老人,彼此的目光在寒风中相遇,秦朗点了点头,萧成渝领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去了。 在队伍走后不久,一个提着裤腰带的胖子大步跑来,显然他被落在了最后。满脸的肥肉上下的抖动着,耷拉的肉间凹下去的一张嘴里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 “等等,等等!”胖子着急的喊道,但队伍已经出了城门。 胖子来到了城门口,下意识的抬头朝上看了一眼,他看到了秦朗在饶有兴趣的望着他。相王的脸上挂起了讨好的微笑,他伸出双手作了长长一揖,等他抬头时,城门关上了。 这是秦朗的小任性,也可算是秦朗的小报复。相王望着合十的城楼,朝楼上的秦朗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秦朗这回没有看他,在他的身后,又跌跌撞撞的跑来了人。此人重重的撞在了城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他着急的用手拍打着城门,哭喊道:“秦朗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相王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人,他是周霖宜。 城门开了,伏在门上的周霖宜跌出了城。相王虽胖,但身手敏捷,早已瞅准时机的他一个箭步挨着周霖宜也冲了出去。合上的城门将他的王袍一角拉断,他朝城楼上方的秦朗扮了个鬼脸,然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秦朗取来了弓箭,相王见状,顿时面露惊恐的神色,他撒开脚就跑,一边狂奔还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留情!留情啊!” 嗖的一声,冷箭破开了长空。飞雪被箭身带起的凉气吹乱,寒风狂啸起来,叮的一声,相王的下袍被箭钉死在了地面上。 相王吓得不敢动,秦朗对那张颇为滑稽的肥脸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白的雪,黑的雪都落在了相王那肥胖的身躯上,他感受到了世间最大的敌意,那是杀机。 恒王府上的四方上撩的屋脊上已经凝聚起了白雪,李贤妃换上了银袍白袄,衬上那苍白的脸,显露出了动人的痛楚。 萧成贤呆呆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愣愣的发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皇子们,百官们都去了皇陵,唯有恒王没有去,太子没有去。 李贤妃望着憔悴的儿子,有些心痛,对于儿子来说,那个选择下带来的后果,不是他脆弱的双肩所能担负的,她想替儿子分担一些重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本身,就是萧成贤双肩上的重量的一份。 皇陵前,萧成渝带头跪下。白雪洒落在皇陵那竖起的石雕上,百官浩荡而沉重的叩拜声似乎将大地都震醒了。 随后奔来的相王不顾大梁的礼仪,他冲向前去,倒在了皇帝的棺埠前哭的死去活来。哭到伤心处,他甚至瘫倒在地,两腿使劲的蹬着,两手使劲的挥舞着。跪在前头的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个胖子的脸皮怎么这样的厚。 终于,抬棺了。 地下那深深的密室中传来了潮湿的气息,一层层的石阶像是冰一样寒冷,踩在脚下有些打滑。黑暗深处的夜明珠熠熠生辉,这是皇帝的陪葬,萧成渝希望,这些无价的宝珠能够将帝皇那黑暗的一生照亮,就像是夜幕深处点缀的群星一般。 黑暗中的空气显得有些凝重,周若彤总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来。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只有她一个人能够感知道的感觉。 棺埠底座铺排开的夜明珠散发的幽光在她的脸上印出了寒光,恍惚间,周若彤觉得,老皇帝没有死,那一颗颗珠子就是他的眼,他在冷冷的看着自己,时不时的还要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 送葬的队伍返回了,这里空落落的,唯有大地上的积雪将凌乱的脚步盖住,隐藏了住了一个时代。 周霖宜坐在封死的墓穴入口,望着那块石碑自言自语,他说:“您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唯有冷风吹乱了他的银发。 他转而望向墓穴,他大声的问道:“你不能死啊,你是皇帝啊。” 不能死,还是死了,这世上,没有谁有多重要,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但周霖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第229章:不肯登基 治丧结束了,皇帝彻底的走了,走到了那阴森潮湿的地下深处,在人们的脚底下,在人们准备遗忘的记忆清单的头条,在历史朝后打去的浪花上。 新旧交替之间,等待总显得漫长而难熬。熬着熬着,年关已经到了。今年的年,注定是索然无味的,因为老皇帝死了,百日内不得宴请婚丧,这是纪念老皇帝的方式,也是大家对遗忘老皇帝而付出的代价。 有些人想过个好年,快速的走出这段阴暗的历史,大家高高兴兴的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这就需要一场极大的喜事。这个喜事还要够分量,足以盖住老皇帝的丧事,那就只有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忘记老皇帝了,他们彼此奔走相告,彼此隐秘安排,彼此勾心斗角,如何让新皇登基,如何在新皇登基后展开新一轮的权力手牌的清洗,这是一件大事。 百官们各自抖擞了精神,这是个转机,是时运,能不能抓的住,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六部尚书常常的聚在一块喝酒吃饭,虽然皇家严令大丧期间不得花天酒地,但他们还是秘密相聚,没什么能阻止他们守卫阵地并以此在权力山峰上向前一步的顽强斗志。 不管是六部尚书也好,九卿也罢,大梁皇京的上层权力机构开始隐隐的震动了起来。这是权力的真空带来的后患,所有人都在瞄着那个位置,是以造成了独木桥因为不堪负重可能断裂的危险。 张甫之深受先皇重视,但数十年来,他积攒政敌众多,朝中大臣,只要是个正常人,没一个希望他能够位极人臣。 顾之章为政老辣,又是九卿的门主,按理说该是周霖宜相位的继承者的不二之选。但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辅佐萧成渝打败皇后,但在这之前,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党魁,萧成渝会不会心有芥蒂,这是百官都需要小心揣摩的。 更何况,顾之章以前与六部尚书一党因周霖宜的缘故,多有龃龉,先前结下的粱子,也让六部不得不小心对待。 再加上,九卿乃是顾之章提拔之门生,却在关键时刻弃恩师而去,顾之章能不能容得下他们,又是九卿需要小心的思量的问题。 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张甫之也好,谁来堵上这段权力的真空地带,对于权力的中枢组成部分,似乎都不是最佳的选择。若是从中选出一个新人来,他们又各自不服,因此,随着周霖宜的垮台,这个问题的矛盾将逐渐明显。 相王看的很清楚,自他离开京城已经廿哉岁月了,他做宰相时留下的那批人里,大多早已被周霖宜肃清了干净,现在他虽是王爷,但并无实权,若想重新把持朝堂,唯有两条路可行,萧成渝的支持和百官的支持。 这两条路都很难走,但相王明白,之所以难走,是因为这个矛盾并没有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现在,他需要这个矛盾快速的显露出来,因此他需要萧成渝赶快登基。 只要萧成渝不登基,不以新皇的名义废了周霖宜,那么周霖宜始终还是大梁名义上的右相。这让很多人都着急。 礼部尚书一日内连奏十二道奏疏,恳请萧成渝早日举行登基大典,但奏疏入了宫,就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顾之章和张甫之在宫门口碰头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未获得准许进入皇宫,显然萧成渝是有意的躲着他们。 还没有正式的当上皇帝,萧成渝已经感到了这个位置颇为难做。他迟迟不肯登基,正是因为一旦登基将不得不面对的几个头疼的问题,他还没有解决的方法。 百官考虑的只有周霖宜,因为那涉及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可是一旦一件事放到朝堂上的台面上摊开来讲,其余事情也不得不对付了。 首先,周霖宜究竟该怎么处置,杀还是放,留还是不留,看似轻松,他站错了队,自然要付出代价,但他毕竟是周若彤的生父,萧成渝顾及周若彤,如何处理才是最佳,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如果要动周霖宜,势必是清算皇后余孽的开始。那么顺王呢,顺王那两个造反谋逆的儿子呢,傻子都知道,顺王自始至终都站在了皇后那边,如何处理,又是一个问题。 最让萧成渝棘手的是恒王那边。萧成渝击败皇后,关键时刻,恒王劳苦功高。可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一向软弱的三皇弟发了什么样的失心疯竟然胆敢破坏父皇的遗体,哪怕是有太祖金牌在身,这死罪可免,活罪定是难逃。 周若彤似乎明白一些此中的缘由,但就是不愿与他明言。她只是对他说,恒王很伟大,若是不能厚待恒王,他们夫妻二人将会后悔终生,这让萧成渝的头疼的都快炸裂开来了。 太监轻轻地走来,悄声的说道:“圣上,圣上?” 萧成渝回过神来,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何事?” “左相和御史大人又来了?” “不见。”萧成渝直接一挥手道。太监顿了顿,想起了刚刚门外张甫之掐着他的脖子冷声的威胁,说是在见不到皇帝就剥了他的皮。 他拖着哭腔道:“圣上啊,这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萧成渝想了下,觉得太监说的也是道理。若是一直拖下去,张甫之那厮估计敢联合百官强闯皇宫。他叹了口气说道:“放他们进来吧。” 张甫之一进门,人还没全露出来,刺耳的声音已经抢先闯了进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萧成渝扶住了额头,看到两人跪在地上,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顾之章见萧成渝捂着头,小声的问道:“圣上,我们能起来了吗?” 萧成渝气的想笑,就说道:“起来吧。” 张甫之站起来的第一句话,依旧是那句国不可一日无君。顾之章点头表示赞同,萧成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冷哼道:“你俩是急着周霖宜的位置吧?” 顾之章有些尴尬,并不说话,反倒是张甫之急了,他怒道:“圣上此言,让臣等心寒。先皇在世时,微臣就不是那争名逐利之辈,现在轮到圣上了,微臣还是此言。” 萧成渝感到了头疼,他索性明言了:“登基后,将有三大事急需解决。爱卿都是国之栋梁,若是这三大事不得解决,我这皇位也做的不够安稳。” “那三事?”顾之章平静的问道。 “其一,以周霖宜为代表的皇后一脉,事涉太子,右相,顺王,该如何处置;其二,恒王毁坏先皇遗体,虽有太祖金牌在身,但干系重大,该如何处置;其三,相王逗留京城,迟迟不愿离去,该如何处置?” 萧成渝的三大难题顿时难住了张甫之,张甫之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精通朝堂之上的为官之道的顾之章是有备而来,他露出一笑,说道:“此三事都不难,周霖宜不适合相位,撤之;太子谋逆,杀之;顺王有丹书铁券在手,又是辅国大臣,收回其丹书铁券,不赏不罚最为合适。” “那周霖宜的位置谁来顶?”萧成渝问道。 “秦朗。”顾之章坚定地说,然后他望了一眼张甫之,“我相信,左相和顺王都会支持的。” 萧成渝有些惊讶,顺王也就算了,这二人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张甫之也好,他们都可以等,因为他们知道,秦朗干不久,如果秦朗能够整死相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顺王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萧成渝内心自然是支持秦朗的,就怕张甫之和顾之章不同意,现在见此二人毫无意义,他就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太监草拟圣旨,准备召瑞王秦朗进宫。 他接着问:“那恒王该如何解决?” 顾之章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望向了张甫之,张甫之面露挣扎之色,他紧咬牙关,蹦出了两个字:“杀之!” 萧成渝的身子一震,他不明白左相何以心硬至此,张甫之向前一步,说道:“不得不杀!” 萧成渝隐约间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乎是底下二人共同保守的秘密,而周若彤知道一点,才会有私下之言。他一挥手,说道:“再议。先说说如何对付相王。” 顾之章笑了,“这个最简单,赶走即可。” “相王的脸皮不止厚,还黏。”萧成渝说道。 “这有何妨?君上登基之后,举凡圣口所言,皆为圣旨。圣旨,极为天命,他不得不从。”顾之章说道。 萧成渝冷笑道:“顾大人说的如是,但你拿中原王爷们的二十万大军做摆设吗?” 顾之章见萧成渝讥讽,并不在意,他说道:“圣上似乎忘了一件事,在外受封的王爷,无召,不得入京。更何况,还有大将军秦朗呢。” 萧成渝心想,是啊,自己怎么把封地王爷不得入京的祖训给忘了,他脸皮再厚,能厚的过摆在祠堂里的老祖宗们? 萧成渝站了起来,双手朝后仰去,说道:“先宣秦朗回宫主政,然后通知礼部,准备登基大典。” “臣,遵旨!” 第230章:不是离人,而是过客 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下,全国一片欢腾,一年里,大梁经过了太多的风雨。蛮军入侵,中原造反,老皇离世,宫廷政变,一件件大事,一场场灾难,让京城乃至天下的百姓们喘不过气来。 旧岁将辞,新年将行,百姓们希冀新皇将能带来新的生活。 相王依旧死皮赖脸的住在顺王府上不肯离去,自从皇宫纵马后的那夜,顺王妃的脾气大长,对相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看。 相王接近不了顺王,更接近不了顺王妃,久而久之,他将主意打到了顺王世子萧保梁的身上。萧保梁自那夜后,身心疲惫,他心爱的弟弟死于恒王之手,他恨萧成贤,更恨无能的自己。 相王来到了假山旁的水榭,看到了一个人在怔怔发呆的王子,悄悄地绕到了他的身后,他那肥嘟嘟的手搭在了萧保梁的肩上,萧保梁一惊,回头见是满脸微笑的相王,立刻施礼道:“王叔!” 相王挨着萧保梁坐了下来,望着满池子的水说道:“贤侄苦恼,王叔看着,心里也苦啊。” 萧保梁对这个厚脸皮的王叔没什么印象,对方虽和他同为皇室,但封王在外,好歹是个外人。正是外人,萧保梁反而对他放松了警惕,他心里的苦恼,与母亲说不得,与父亲也说不得,反而外人到是显得亲切起来。 萧保梁细数了兄弟二人的昔日时光,讲了塞外行军,讲了大小孤山惊心动魄的一战,讲了皇后对他们的器重,讲了他们对秦朗的恐惧......他讲了很多很多,相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听着,还时不时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的很认真。 相王知道,这个孩子,并不需要沟通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萧保梁一口气讲了很多,终于,他讲完了,如释重负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时候,池子对面的顺王朝他招了招手,萧保梁不敢久留,就匆匆的跑了过去。 相王望着河对岸的顺王,顺王望着他。相王的脸上挂着微笑,顺王的神情冰冷。萧保梁跑到了父亲身旁,顺王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相王叹了一口气,离去了。 顺王望着满脸惊恐的儿子,没有说话,也离去了。 河边的小楼上,窗子开着,窗口立着顺王妃。 相王在顺王家里的日子很不好过,他知道,顺王是刻意在逼他,逼他离开。秦朗迟迟的没有动身,也是在逼他,逼他离开。他相信,很快,萧成渝将会联合张甫之和顾之章来逼他,逼他离开。 他不会走,也不会服输。上次的离开,他失去了自己苦心积攒的一切,现在老皇帝死了,他怎能如此窝囊的离开。他在忍,在等,在耗,他知道,秦朗肯定会走,秦朗一走,不管是顺王也好,萧成渝也好,顾之章和张甫之也好,都没有人能够压得住他。 临近登基不过两天了,百官们着急的准备着,礼部草拟的诏书已经请张甫之修改过了,各部的安排也已妥当。一切都已经就绪。萧成渝却开心不起来,他传的密旨,秦朗竟然抗旨了。 很快,就连那城楼上,也看不见秦朗的身影了,没有人知道秦朗去了哪里,好像他消失了一般。很多人以为秦朗悄悄地离开了,但那些自诩了解秦朗的人明白,秦朗绝对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他是大将军,是大梁的军神,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他走也会走的轰轰烈烈。 萧成渝找到了周若彤,直言他想见秦朗。周若彤望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说道:“你还没给孩儿们起名呢。” 萧成渝宠溺的看了一眼摇篮中两个熟睡的孩子,他心中苦涩,虽未登基,可自打那夜功臣后,大小奏疏不断,他竟然没来的及多看孩子们两眼。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皇帝了,日理万机,自然当以国事为重。” 萧成渝惭愧的低下了头,“我对不住你们。” 周若彤摇了摇头,唤来了春华和琳琅,两人一个抱起男婴,一个抱起女婴,萧成渝不解:“你要去哪?” “舅舅要走了,总要给他再看两眼外孙。”周若彤淡淡的说。 白云山上,枯枝已经上了新绿,冰床开始消融,破冰声不断,咔擦的脆响配上了淙淙的流水声,在雾气缭绕的山林之间颇为悦耳。 烧毁的半间道观已经被拆除,白云观被重新修葺了一番。三清的雕塑稳稳地立在那里,石眼上没有人世的情感,显得有些冰冷。 秦钰一袭素色道袍,盘膝坐在了门前那块布满了青苔的巨石上,周若彤和秦朗坐在巨石旁的石阶上,两人人手抱着一个孩子。 秦朗望着怀里的男婴,男婴明亮的双眼望向这个对自己微笑的老人,显得有些好奇。秦朗捏了捏他的小脸,婴孩捏起了拳头,表示抗,议。 秦朗笑了,“此子像成渝。” “舅舅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周若彤说:“人生漫漫,难有个定数。” 秦朗知她话里的意思,她想留自己,但凡事都成了定局,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秦朗唤来了周若彤带来的两个丫鬟,将孩儿交给了她们。 周若彤望了一眼巨石上闭目打坐的秦钰,又望了一眼秦朗,显得有些无奈,她说道:“舅舅心意已定?” 秦朗点了点头,秦钰睁开了眼,翻身下了巨石,坐在了周若彤左侧,说道:“你劝他也是白搭,老秦家的人都是一个脾气,死犟。” 秦朗翻了个白眼,“你不也是?” 秦钰耸了耸肩,表示你这话没毛病。 周若彤还想挽留,“大梁百废待兴,老皇病逝,皇后一党彻底倒了,当下之际,正是我老秦家建功立业之际,舅舅三思啊。” 秦朗笑了,“我老秦家建的功业还不够多?” 周若彤摇了摇头,“千秋功业,不过浪花一朵,谁会嫌建立的功业少,日后青史留名,也是秦家一桩美事。” “此言你说与张甫之那厮听还行,说与我,却是不行的。”秦朗说:“功业太重,正是我老秦家的祸根啊。” “舅舅是信不过成渝还是信不过我。”周若彤显得有些生气。秦钰故意捣乱道:“我看他是你二人都信不过。” 秦朗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周若彤说道:“你莫要多想,不是我信不过你夫妇二人,而是你夫妇二人低估了先皇。” 见周若彤提到了先皇,周若彤莫名的心里一寒。秦钰满嘴不在乎的说道:“都是个死人了,两个大活人还怕成这样,真是羞煞我老秦家的祖宗。” “你厉害的很。”秦朗显然也是被他气到了。 秦钰站了起来,“不是我吹,那夜老皇帝来逼我,差点被我弄死,我会怕他。” 秦朗随手摸起一块石头朝他掷去,“你给我滚。” 秦钰拌了个鬼脸,身子一翻,如风一般飘走,跑到山下的庙里找老和尚交流修道经验去了。 先前被秦钰一搅和,周若彤的心里也安定了许多。她知道,秦朗心意已决,多说也是无意,只是她有些不解,老秦家自太祖打下江山就存于大梁,根在这里,秦朗放得下吗。 “舅舅,老秦家的根在这里啊。” 秦朗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多了两道,他说:“大梁的秦家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舅舅你还在,秦成表哥还在,我在,舅母也在,秦钰二舅也在,秦家始终在。” 秦朗的眼里露出了明亮的神色,赞赏的点了点头,他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舅舅你?” “我刚刚说了,大梁的秦家已经没了。” 周若彤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先前他以为秦朗走,至多不过离开京城,她没想到,秦朗是想离开大梁。见周若彤面色苍白,秦朗拍了怕她的肩膀,说:“就像你方前所言,家不是一场火就能烧没的,天地之大,何处皆可安身立命,只要家人尚在,家就在。” 周若彤的鼻子酸了起来,她显得有些痛苦,“那也没有必要离开大梁呀。” “大梁有你,已经用不到我了。”秦朗说。 周若彤摇了摇头,真诚的说:“若彤虽思想前沿,但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比之舅舅都相差千万。” 秦朗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我们都是老人了。” 周若彤有些没有明白秦朗的话,秦朗口中的我们不包括萧成渝和周若彤,而是以老皇帝为代表的他们。 秦朗继续解释道:“如你选择的那样,我尊重你的选择,在这点上,皇帝他不如我。他至死都不放心祖宗的基业,可他却并不明白,这大梁的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萧家贵为帝皇之家,治国为政,皆是一把好手,唯独此点看不破,倒是少了三分智慧了。” 周若彤细细的揣摩着舅舅的话,她总觉得舅舅似乎想说的有很多,而没有说完。秦朗知道周若彤已经猜到了三分,但有些事他不能说全,正如他刚刚说的那样,他是老人,是该退出时代舞台的人,不能让上个时代过多的影响这个时代。 秦朗站了起来,他对周若彤说道:“你记得,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你们年轻,你们是这个时代的开创者。不用太在乎那些老人的看法,他们可以利用,但不能依仗,否则你们都会落入上个本该消失的时代黑影里。” 周若彤知道,秦朗说的是顾之章,是张甫之,是顺王,是相王。周若彤总算明白了秦朗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怕皇帝,而是他比皇帝懂得顺从,懂得顺从这个时代。 秦朗望向远方,“我们始终会走,秦家对于大梁来讲,从未有真正的离开,我们不过是过客罢了。” 第231章:张叔的告别 秦朗决定在两日后离去,那是个特殊的日子。在那一天,举凡京城将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旧岁在这一日离去,新年在这一日到来,新皇在这一日登基。 两天,准备的还是有些仓促。人们看着蓝笔勾勒的古字,双嘴微微的开启,显得有些干燥,猛然间得知这一消息,他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紧跟着,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声怪啸,啸声尖利,很快的响成了一片,大梁的京城就在这此起彼伏的声浪中彻底的沸腾起来。 相王听着屋外的疾呼,他知道百姓们在奔走相告。他眯起了双眼,似乎在追忆往昔,似乎又在遥想未来,脸上的肥肉隐然间抽搐了两下,显得有些激动。 周霖宜自梦中惊醒,他拉住了周子峰的手,惊慌的问道:“可是禁军要来捉拿我了?”周子峰摇了摇头,说道:“是新皇在新年那一天要登基了。” 周霖宜惊慌的双眼先是逐渐复归平静,接着再化为失落。这么热闹的日子,想来顾之章,张甫之他们必定开心坏了吧。这份热闹本该有自己一份的,他最爱热闹了。 周霖宜翻身下了床,周子峰向前拦道:“父亲去哪?”周霖宜一把推开了周子峰,“与民同乐!” 周霖宜推开了房门,像是一尾黑鱼一般迅速的消失在了茫茫人流之中,周子峰费力的拨开了两旁潮水,才见到他爹举着双手,披头散发,和一挑粪老妪相伴而舞。周子峰知道,他爹快疯了。 拥挤的人潮里,还有这样一对夫妇,他们相貌平平,并不能引人注意。只是偶尔抬头,双目中那澄明的一片清光,证明了他们的一生并不寻常。 男的挑着扁担,大寒的日子里还穿着一双草鞋。女的碎布红花袄,腰间别了一双鞋底,鞋底上插着一根粗针,她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三人立于石墙边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的读着。 石墙有些长,透过皇榜的上方,依稀可见院子里探出的冬枝。叶片凋零,往昔这里该投下斑驳的绿影,穿过绿影,则能看到死角上扬的屋脊。 这是个富贵之家,是王爷的府邸。 恒王萧成贤将一件件物品放置于巨大的木箱之中,一本本线装的古籍被他码齐摆好,他原想着一并带走的,后来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一向不学无术,何必糟蹋了这些宝贝。他唤来了仆役,将这些典籍皆送到了左相老师府上。 李贤妃对着铜镜在慢慢的整理妆容,胭脂粉轻轻的伏在脸上,哪怕是厚厚的一层,铜镜的虚影里依旧清晰可见眼角那鱼尾之纹。老了,老了,是真的老了。风光不再,往昔难追了。 墙外的人读完了皇榜上的每个字就离开了,他们穿过了厚厚的人潮,一路向京城的中心走去。这里,没有那么热闹,人群显得稀疏起来,殿门外,执甲的卫士英姿逼人。 老人朝那深深地院子眺望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对身边的二人说道:“想先前,我住的府上,虽然大,但也未有如此。这里一层叠一层的,像是一浪叠一浪的深水,想来住的也不会快活到哪里去。” “再不快活,却也急煞多少英雄俊杰!”女子轻声低语,她的声音有些清脆,不如她身上的红花碎布袄来的那样朴实。 汉子放下了扁担,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望着深处说道:“英雄埋骨,佳人陨落,大院子,藏了无数辛酸泪呢。” 老人只是微微的一笑,并未回答。守门的卫士似乎注意到了立于宫门前的三人,他抬眼望去,刚想呵斥,一阵夜风吹过,卷起的黄沙迷了眼,他揉了一下,先前的三人已经随风消散了。 勤政殿的火光还是如往昔一般通明,萧成渝坐在父亲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手上的御笔快速的批阅着。他还没有成为皇帝,但他已经获得了皇帝的辛劳。 冷风自窟窿的顶端朝下灌入,萧成渝觉得有些冷。案上的烛光一阵摇曳,他伸手小心的护住了晃动的火光,风停了,台下立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萧成渝抬头望去,冰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与往昔的微笑不同,这时候的笑显得温和,平易而没有龙颜的威严。 “数日不见,张叔你哪里去了?” 老人见到台上那熟悉的人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缓缓地环视了一遍四周,金丝楠木在烛光的映照下洇染着油亮的光,青花白瓷相应成趣。桌案上,瓷瓶上,床榻上,乃至衣服上,都有威严的神龙盘亘。这里比先前府上气派多了,讲究多了,威严多了,也让他拘谨多了。 他望了一眼朝自己微笑的那个熟悉的年轻人,他不知道这张熟悉的面容还是不是那个熟悉的人,他显得有些尴尬的问:“我是不是该跪下?” 萧成渝的脸色猛地一暗,护住火的手不自禁的被灼烫,“多少年了,始终都是一家人。” 老人再次望了一眼四周,摇了摇头,说道:“不同啦,家变大了!” 萧成渝绕过龙案走了下来,他的距离似乎和老人的距离更近了,但没有更紧,宫内冰冷的空气让二人的联系变得愈发的疏远起来。萧成渝似乎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他说道:“不管家变成多大,你始终是我府上的管家。” 张叔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王爷始终心里惦记着他,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他满足的笑容让萧成渝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伤心,老人对萧成渝说:“我是王府的管家,终生是王府的管家。” 萧成渝对这样一个答案感到更伤心了,王府已经被火烧了,王爷也离开了,入了宫,从此只有皇帝萧成渝,那个晋王爷已经和晋王府一块消失了。 萧成渝似乎有些生气,像是和大人赌气的孩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倔强。”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叔说。 “我是看着你变老的。”萧成渝不服输的说。 两人相视一笑,话里都是一个意思,彼此都舍不得对方。张叔静静的望着萧成渝的脸,柔和的火光似乎又将两人拉到了廿年前。 那时候,他还不叫张叔,叫富贵。那时候,他还不是王府的管家,是护国公府的管家。一切的转折,正是廿年前的那一夜,护国公府被皇室禁军屠杀满门。他目睹了一切,那时候他还有些年轻,有些血气,心里还能够愤愤不平。 他深夜入宫,决定刺杀皇帝,他要为那死去的数百冤魂讨个说法。但他从没入过宫,皇宫真大啊,他迷了路。 皇宫的夜路难走,处处都是禁军,还有藏在夜色中数不清楚的暗卫。他遇到了此生最厉害的敌人,他杀了对方,自己却也受了伤。九尺白玉桥下,他清楚的记得,那夜的月光很白,照的桥下的水也很白。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的脸也很白。 那个孩子有贵气,这是那时候他见到他的第一印象。 孩子并不怕他,反而问他是不是迷路了。他点了点头,孩子笑了,说自己虽然住在这里,也经常迷路。孩子领着他,将他送出了宫。 宫门前,他朝那孩子掏出了匕首,匕首在月光的照耀下也发白。这个孩子真的不一样,他不怕,他反而好奇的问,成天的杀来杀去,累不累? 就是那句累不累,让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来。他叫富贵,名字是别人给的,所以也该为别人卖命。但见到那个孩子,他觉得人生似乎有另外一种选择。 没多久,那个孩子搬出了宫,受封为晋王。刚落成的晋王府缺个管家,他就去了,然后新的王府就多了个管家,叫张叔。 一个选择,是一段人生的开始,现在,他要开始另一段人生了。 他深深地明白,往昔的恩恩怨怨,都是自老皇帝开始,在老皇帝之前,还有更老的皇帝。一切恩怨,伴随着一个时代都将离去,让给新的恩怨。 他对这个他看着长大人说:“人总是要走的。” “朕不许。”萧成渝说的很干脆,现在他是皇帝,他不许,谁也不能走。 老人却拒绝了他,因为对于他的人生来讲,他依旧只是那个廿年前在九尺白玉桥下偶遇的那个好奇的孩子。 老人还是走了,萧成渝拦不住他。因为萧成渝的武艺就是他教授的,如果说张甫之是萧成贤的老师,那么张叔就是他的师父。师父和老师还有些不同。 萧成渝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怔怔的发呆,眼中那明亮而耀眼的火光模糊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坐得这个位置有些冰凉了。 萧成渝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母妃还在,父皇将他捧在龙椅上,问他坐得舒服不舒服,那时候他因为新奇,还说舒服。当时皇帝摇了摇头,对他说,这个位置不舒服,因为坐在上面的只能是一个人,而周边没有人,不能有人也不敢有人。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龙椅之所以这么凉,那是因为这是孤家寡人坐的地方。 勤政殿门前,挑着扁担的汉子和红布碎花袄的女子矗立在寒风中,他们在静静的等候着,等候着那个老人从里面走出,一道消失在这即将离去的旧日凉风中。 第232章:不辞旧岁辞旧人 张甫之关在书房里,头发都揪了好几把,一向不敢忤逆他的乖儿子也不禁劝道,“爹呀,您再扯,就光啦。总不能和庙里的和尚比肩吧。” 张甫之一向鄙弃释道二门,独尊儒术,被儿子这么一说,也是一寒,若是头发揪光了,堂堂一代大儒成了秃子,岂不是贻笑天下。 他不揪头发了,脸上的愁容却更重了,望着撕裂的无数废纸和那纵横的墨渍,对于大梁的新年号,张甫之就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满意的答案来。 先皇纪年,先取年号为守成,后取年号为建成,最后取年号为恒通。先皇的谥号就是恒通帝。三次的年号,刚好代表了老皇帝三次施政的转变。 新皇登基,沿袭旧号显然不妥,这本是礼部的事,礼部却推给了张甫之,一来是拍拍张甫之这个当朝第一学士的马屁,二来是推卸一项重负,萧成渝明日登基,有一大堆事要礼部忙活的。 张甫之推开了门,除夕之夜,本该炮竹声不绝如耳,但老皇刚逝,新皇还未登基,举国仍在服丧之期,今年除夕,来的格外的清冷。 张甫之望着漫漫长夜,感觉有些累。前朝的人,自护国公开始,很多人都离开了。一个朝代的更替,一次新旧之际的交接,本就是一场天道轮回,他强撑着不退,不知是否违背了天意。 周霖宜已经在街上疯了两天了,两天来,他在与民同乐中也自得其乐。虽然按礼数,老皇新丧,禁止百姓喜乐,但新皇即将登基,百姓接着这个名义纵,情一把,只要不是太过头,大理寺也懒得管。毕竟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得罪新皇不是。 周霖宜自城中的右相府疯到了未名湖畔,在湖边的冻土边光着脚丫子狂奔,对着湖心的小舟大呼小叫。 平静的湖心,一叶小舟缓缓的推开了平静的水波朝前而去。男子一身素衣,夜风吹的白袍簌簌作响。女子不耐风寒,裹着一袭厚袄,坐于他的身旁,静静的望着湖中倒映的明月。 素衣的男子是即将离开的离人,对于京城来说,哪怕这是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但终究还是这水中月,风一起,就起了皱,看着明亮,触手可及,原是虚幻。 今夜是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周若彤知道他要走了,所以出来送送他,比起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除夕一场相送,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你可以再等等,我相信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周若彤说。 萧成贤摇了摇头,挨着她坐了下来,说道:“我和你说,这大梁的京城呀,容得下这成千上万的精明人儿,我一个傻子,他们容不下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他。她低下了头,显得有些失落,“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萧成贤又站了起来,朝迎面而来的清风伸了个懒腰,他说:“换个地方,换个身份活着,其实也不错。从今往后,好歹能活出个自己来,不然整日间背负着皇家子嗣的身份,到哪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自己还是皇家子嗣。” 周若彤知他在安慰自己,心中反倒更加愧疚起来,她对他说:“我真的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萧成贤对着未名湖畔对面的万家灯火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喃喃的说:“我也没料到啊。”万家灯火投在水里的影子同样璀璨,但如水心明月一致,皆是虚影。“不管怎样,父皇也没料到。”萧成贤显得有些骄傲的说。 周若彤抬头望着这个矗立在船首的男人,他突然觉得,这个皇子,可能是先皇所有子嗣中最了不起的一个,他不怕他父皇,自然也不会生活在他父皇的阴影里。 “你知道吗?”萧成贤重又坐了下来,对周若彤认真的说道:“你是个奇女子。” 周若彤露出了苦笑,“何以见得呢?” “京城内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信过我,只有你信我。”萧成贤说的极为认真,语气里充满了对周若彤的感激。 周若彤望着他真诚的脸,这个傻王爷,傻到她想哭,她有些悲凉的说:“其实,我只是利用你。” 萧成贤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周若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周若彤也不愿意这么说,但萧成贤的真诚逼得周若彤不得不真诚,很快,萧成贤就释怀了,他望着夜色里朝前滚动的水波说:“谁说利用不是一种信任呢。” 周若彤咬紧了嘴唇,不说话,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萧成贤转而望向周若彤,对她轻松一笑,他说:“你现在伤心吗?” 周若彤点了点头。 “你愧疚吗?” 周若彤点了点头。 萧成贤猛地一拍大腿,“这不就得了嘛,这就不是利用嘛。” 周若彤噗嗤一声笑了,她说:“世人都说你是最傻的王爷,但其实你是最明白的王爷。” 萧成贤对于周若彤的恭维似乎很享受,他嗯嗯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她说:“那你就是这世间最好的老师。” “为何?” “因为我是这世间最好的学生啊。” 周若彤又笑了,这个王爷,真的是个宝贝。 周若彤以前当他是个宝贝,现在发现他是真的宝贝。大梁没了他,是莫大的损失。周若彤不禁开始为先前的决定而后悔起来,其实,萧成贤是不用卷入这场政治漩涡的。 世上没有如果,若真有如果,结果其实还是一样。因为世上不止有周若彤作出抉择,还有皇帝,还有皇后,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你打算去哪?”周若彤问。 “天大地大,何处不是个去处?”萧成贤大臂一挥,说的潇潇洒洒。 “去江南吧,那里富庶安逸。”周若彤说。 闻言,恒王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了,他摇了摇头,“京城容不下我,这个大梁也容不下我的。” “只要这大梁还是王爷做主,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周若彤说的坚定,她又低声的加了一句,“这是我们欠你的。” 萧成贤想起了那夜的冷风冷雨,想起了那夜响起的惊雷,想起了那夜自己挥起的那一剑,他说:“谁也不欠我,这是我自己的抉择。” 转而,见周若彤低头不语,他笑道:“你说大将军秦朗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周若彤知他故意扯开话题,但秦朗两个字,确实会让吸引任何人的目光。除夕这夜,相王依旧不敢出门,因为那个压着他的人还没走呢。 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过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两马车在老秦家那堆还未来及清理的废墟前停留了一会后,又继续前行了。 北城门外,马车缓缓地停住了,驾车的是个道士,等候的是个将军。秦成上前,扶住了自马车上缓缓走下的妇人,另一人也自城楼下缓缓地走下。 妇人朝那人点了点头,那人也点了点头。 他对跟在身后的儿媳妇说道:“当真不悔?” “不悔!” “苦了你啊。” 秦成接到了母亲,对下来的父亲望了一眼,他心中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憋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吐不快。“走前,要不要杀了相王?” 秦朗摇了摇头,“萧成渝还年轻,凡事不能都被老人们安排死了,年轻人总要有历练的。” 秦成不说话了。秦朗望向那个驾车的道士,问道:“你当真不和我们一块走?” 秦钰一挥手中拂尘,“既入了道门,亦不属红尘之人。” 秦朗叹了一口气,“你意已决,那就随你罢了。” 秦成说道:“父亲,那我们走吧。” 秦朗却并未动身,他望向儿子,露出了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他问,“你可贪污过?” 秦成当下面色潮红,愤然说道:“爹爹当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秦朗露出了坦荡的笑容,“我也没贪污过,所以这在大梁的最后一刻,我们贪污吧。” 秦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秦朗转身,显得有些豪情壮志的说道:“老秦家,走也要走的轰轰烈烈。” 管贪污叫轰轰烈烈?秦成始终觉得这个不是自己亲爹。 除夕夜,秦成纵马狂奔。元亨钱庄在京城设立的三家分号皆被其敲开,他拿着自周若彤那里得来的银票要求兑现。这可急坏了三家管事的先生。 苏成坤本该回归故里度过今年的最后一夜,但是萧成渝的登基大典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所以他选择留在了京城,和其他五位商人一样。 当他听说秦成要兑现成的银子时,差点从椅子上栽了下来。除夕夜,凡是在还在京城管事的钱庄都被苏成坤叫来了,二百万两银子装满了近百辆马车。 浩荡的车队在老秦家的门口集结,年初一的清晨,车队由秦成领队,浩浩荡荡的沿着京城的主干道上行去。 车队走的很慢,最前方,是秦成雇来的小厮。小厮拎着一面铜锣,没走三步,都要重重的敲一下,被吵醒的城中居民推开了窗子,只听得那敲锣的小厮嘹亮的叫喊:“老秦家贪污啦!快来看啊。” 所有人都觉得,不是吆喝的人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张甫之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自床上一头栽倒了地面上。年初一的凌晨,从床上摔下的官员很多。相王抖了抖身上的肥肉,“秦朗就是秦朗!” 除夕之夜,旧岁难辞,但旧人已去。 新的时代开启,或许自旧人辞别起。 第233章:新皇萧成渝 当浩荡的锣鼓声自小巷深处传来,在顺王府门前猛地拔高了声调,相王已经换好了新衣,他坐在屋子里仔细的洞听,微微弯曲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渐渐地,吆喝的声音远去了,听声音,似乎是往北城去的。相王推开了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万里晴空,望着朝阳冉冉,他的心情好的不能再好。 当相王自陶醉中睁开双眼时,惊觉天际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眯着的双眼猛地睁大,“妈妈呀!”相王朝后一到,肥胖的身躯像是一个灵巧的肉球一般滚了两圈撞在了椅子上。 叮的一声,一只黑尾的箭翎没入相王居处的门楣上的牌匾里。 事后,有好事者针对这一箭暗自揣摩,有的认为这是秦朗针对相王的,因为相王就住在那里。有人说这是秦朗针对顺王的,因为这里是顺王府。有人说这是秦朗针对老皇帝的,因为那匾是先皇赐给顺王的。 匾上有老皇帝题的四个大字——抱残守缺。 顺王府的不远处,秦朗收了弓。秦成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个爹,都多大年纪了,还有这样恶作剧的心思。 秦朗朝那逐渐落于身后的顺王府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之后就随着浩荡的马队消失在大路尽头。大路前头,茫茫;大路后头,也茫茫。老秦家,就消失在了茫茫之中。 相王自地上爬起,手臂支撑着身体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吹散了地上积聚的尘灰,呛得自己一阵咳嗽。这个王兄,待自己也是够苛刻的了,丢了这么个久未打扫的房间与自己。 相王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自地上缓缓地站起,然后脸上一扫刚刚的慌张,如闲庭散步般来到了门前,兰花指一翘,如信手拈花般伸手捏住了箭尾,一拔,再一拔,箭纹丝不动。 相王放弃了,他对着那深深没入牌匾上的箭尾发笑,抱残守缺四个大字被箭翎自中间切开,相王露出了痴痴地憨笑,“你狠,你厉害。”他转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没有云,“那又怎样?不还是跑了?” 偌大的顺王府,相王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仆人,这让他略微的有些吃惊。他传过花园,望着紧闭的门扉,两道像是黏在肉上的须眉不禁皱起,他伸手推了一下,门没开,他又猛推了一下,门背面挂着的铜锁哐啷哐啷的响。 “这有何妨?” 相王前臂挂在墙沿上,凌空的两脚不停地蹬着空气,脸上因为用力而憋得一片大红,他暴喝一声,噗通一声,翻了过去,不巧,刚好是鼻子着地。他肉脸上的五官大多时候都是平的,因为胖,像是张面饼,唯有鼻子凸起,现在,连鼻子也磨平了锋角。 相王沿着蜿蜒的小道继续走着,很快,他遇到了第二道锁上的门。 就在相王费尽力气爬墙的时候,萧成渝的登基大典已经开始了。 六部尚书在乾清宫聚首,他们派出了礼部尚书手执写满了百官的劝位书奔赴勤政殿,萧成渝在百般推辞后,礼部尚书折身而反,百官对萧成渝的推辞并不感到担忧,这都是商量好的。 张甫之自陶言手中接过劝位书,再次前往勤政殿。张甫之跪在地上,叩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萧成渝自殿内走出,“左相快快请起。”萧成渝扶起了张甫之,与他一道走向了乾清宫。百官在乾清宫见到了萧成渝来到后,倒地就拜。 萧成渝大声说起身,百官未动。顺王双手捧出了传国玉玺,顾之章跪着接过,又转到了张甫之手上。大梁的江山象征,经过三位辅国大臣的手中,总算落到了萧成渝的手上。 这时候太监高叫道:“新皇萧成渝登基!” 殿门外,轰隆一声礼炮炸响。 宫廷奏乐,百官拜服:“恭迎新皇即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在左右太监的搀扶下坐在了金銮大殿之上的龙椅上,底下一阵寒意传来,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百官,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高处将百官的姿态尽收眼底。 接着,新皇带领百官移驾日坛进行祭天大典,因为太庙被烧,还未重建完成,萧成渝在此处也一并敬告了列祖列宗。 小舟划开了水波,萧成贤立于船头,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李贤妃。母子二人抬头望向那座熟悉的宫殿,自今日起,他们就像是这水中浮萍,开始起无边的漂泊。 汉子挑着扁担,妇人搀着老人,三人一道朝身后望了一眼。自今日起,往昔的恩恩怨怨,都随着脚下的路逐渐落向身后,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回来了。 秦朗经过北城门出了城,就是心性像他这样坚定之人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秦朗不允许儿子回头,因为他怕儿子一回头,就不舍得走了。 这次和出征不同,这回是彻底的离开。 因为只有秦朗一个人回头,所以没有人发现,大将军哭了。 周若彤站在了前年来过的昭云亭内,望着院子里开着的粉黛一片,风一吹,花雨凋零。她的眼中落满了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 当祭拜仪式彻底告终后,萧成渝携着百官转身,看到了满脸狼狈的相王跪在地上,“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没有说话,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胖子。许久后,萧成渝点了点头,宣他平身。龙椅冰凉,萧成渝始终坐得有些不习惯,身子轻轻的动了两下,就唤来了张甫之那充满怒气的双眼。 萧成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今以后,自己就是底下众人的主子,就是这大梁的主宰,就是这万民的皇帝了,可唯独不是他自己。 按理,新皇登基后,该昭告天下,为了显示萧成渝秉承天命,彰显新皇仁慈,还该大赦天下。可是萧成渝似乎不急着做这两件事。 做了皇帝,当有皇帝的威严。他满脸冰霜的望着底下,好在他一向如此,做起来倒不是很难。他说:“自今日起,朕统领大梁,当创万世之基业!” “吾皇圣明!”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老树旧枯,新木逢春。万事万物,轮回之道,皆是新旧替换之道。恰逢新年初一,朕决定,自今日起,大梁改年号为建元。” 百官一听,没有像刚刚那样立刻称赞吾皇圣明。他们私下里对视,年号更改,本是历代传统,只是这建元,乃是昔日太祖皇帝开创大梁基业之时而定的年号,这新皇沿用旧号,究竟是何意思。 众人望向前头的张甫之,顾之章和顺王,反倒是相王最先跪下高叫道:“吾皇圣明。” 旧号革新,这个新皇,有意思。相王的头低下,心里却在暗自打量萧成渝,新皇帝,都需要周霖宜这样的人。 紧跟着,三位老皇的临终辅国大臣也一道跪下,百官紧跟其后,“吾皇圣明!” 从先后来看,似乎是相王统帅了群臣。 顾之章自然不会愿意让这样的情况发生,新皇即位的第一天,重新订立习惯很重要。他抢先说道:“吾皇即位,上呈天意,下顺民心。苍天有感,山河鼓舞,臣恳请圣上昭告天下,大赦三日!” 萧成渝点了点头,“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吧。” 张甫之说:“臣有一事启奏。” 众人望向张甫之,新皇即位,按理皆是喜庆之言,通常不涉朝政,张甫之却直接点明是启奏,这未免有些太不合时宜了吧。 果然,张甫之说道:“皇后秦嫣,忤逆犯上,捏造圣旨,勾结乱党,祸乱后宫,现虽伏法,逆党尤在,恳请圣上决断。” 顾之章知道他说的是太子和太子妃,但张甫之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口无遮拦,把顺王也牵连进去了。顾之章偷偷地看了一眼顺王,果然,顺王的脸色不好看。顺王的脸色不好看,那是因为顺王知道这个乱党,把自个儿仅存的一个儿子也包括进去了。 张甫之一句话,让顾之章侧目,让顺王难堪,让百官低语,相王老实的不说话,却将这些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萧成渝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萧成渝一句话,就将顺王撇了个干净,只提明太子,果然,顺王露出了感激的目光。萧成渝继续说道:“既然先皇有旨,那就让他去幽州吧。” 张甫之说道:“先皇的确有旨,但太子却不尊圣旨,现在再照原旨意,想来不妥,臣以为,一码事归一码事,祸乱皇宫之罪,抗旨之罪,当两罪并罚。” 众人心中暗叫,这个张甫之够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顺王和顾之章不便多言,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和皇后有些干系,现在这个时候,避嫌为主。 萧成渝的眉头皱起,相王揣摩出了萧成渝的意思,就说道:“以臣看来,太子,”相王意识到了失口,立马改道:“大皇子虽然有罪,但不合该此时论罪,新皇刚刚登基,朝中知晓此中曲折,外界就不一定了。” 相王话没有说全,却得到了百官一致的点头,萧成坤原是经过礼部正式册封的太子,皇帝直到死前也只是留了一道圣旨,天下并不知情,现在萧成渝登基,一上台就对太子动手,未免太让人心寒了些。 萧成渝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相王顿觉心喜,今日朝堂上,开门两炮,都火了,是个好兆头。 紧跟着,相王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萧成渝目光中满意笑容逐渐变得诡异起来,相王暗叫不好,自个儿着了萧成渝这小儿的道了。 第234章:笑面蛇 张甫之直接站出,身子微微的晃了两下,稍一站立,就对相王怒目而视道:“老夫忍你很久了!”张甫之的胡子向上撩起,头微微的前倾,活像只发怒的山羊上前抵出自己的羊角,“宗庙礼数,自太祖皇帝创立,乃是皇室之根本。” 众人见到张甫之骤然发怒,虽然并未事先通气,但也并不显得吃惊。城外的十一路大军虽已被秦朗吓退,但这么大的事,这些在油锅里翻滚数年的老油条没点风声,那是不可能的。 相王带着二十万皇室私军停留在京城门前,萧成渝遣秦朗急调塞外大军与之对峙,现在萧成渝登基,若说新皇心里没点想法,打死他们都不信。 再说了,顾之章借着周霖宜这半个疯子的口,嚷的全京城都知晓,有个王爷赖着不肯走,是看上他们老周家了。右相之位势必空缺,六部尚书中摩拳擦掌,九卿里跃跃欲试,但他们的顶上都还有三座大山,谁也不希望再多一座。 礼部尚书陶言阴阳怪气的说道:“左相所言有理,宗法礼制,不可嬗变,乃一国安身立命之根本也。” 一向属于敌对阵营的九卿中,分量极大的大司农在得到顾之章的示意后也站出附和道:“毕竟是太祖皇帝设的规矩啊。” 一个扯礼法,一个扯太祖皇帝,两人话都未言明,但矛头都直指相王。相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只精明的小眼睛眯成了缝藏到了肉下面,他没有看大司农和礼部尚书,他们不值得他看,他也没有看萧成渝,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直视皇帝,两条眯起的缝隙对准了张甫之。他语调温和,显得不急不火,“左相说的有理。” 众人都知道相王不是寻常王爷,取相为王,那是因为他真的做过宰相。他不止做过宰相,还整垮了老护国公,熬过了辅国公,压住了周霖宜,这不是一般的宰相。甚至在场的,除了顺王外,他们都是他的后生,面对这样一个老江湖,面对这样一句应付的话,众人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张甫之虽然满身正气,为人刚正不阿,但也绝不敢小瞧此人,他揣摩了一下,决定迎战,毕竟这回不同,他有新皇的全力支持,他高声道:“那你可知罪?” 相王的肥脸微微的斜倾,半眯着的两条眼缝刚好一半斜对着张甫之,一半斜对着萧成渝,他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温和的磁性,像是一个和蔼长者,但语气却尽显无辜,“本王不解啊?” 张甫之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十一路王爷未奉召进京,但终究没有进入京城,之后又悄悄地离去,张甫之自一开始就没有把话挑明,就是为大家留点余地,毕竟萧成渝刚登基,就对握有实权的皇室贵族开刀,不是善举,但这个相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显然是打算将脸皮厚到底,你不说全,他就一直糊涂。 顺王打量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张甫之,又打量了一眼微笑的相王,他知道,往日无往不胜的张甫之今天得吃亏。 张甫之的暴脾气是出了名的,脑子又一根弦,老皇帝生前有意袒护,是以百官对此人虽恨却怕,周霖宜也是对他无可奈何。但相王不一样,这个人,比周霖宜的脸皮更厚,比周霖宜的心更狠。 张甫之深吸一口气,索性直言道:“你未有奉召,却私自入京,此乃不合祖制。再加上先皇刚去,皇后结党逆乱,你此时进京,倒是好心思!” 相王脸上的两条月牙缝没了,反倒是嘴眯了起来,嘴边两角合起,向两边高高的翘起,中间那斜露出的半口白牙,像是锋利的闸刀闪着寒气。 “左相说的有理。” 张甫之的话像是一记重拳,相王的话像是一坨棉花。重拳打在棉花上,不止是张甫之本人,场间的百官包括萧成渝都感到了无力感。 张甫之无奈的将目光抛向了萧成渝,相王也将头扭向了萧成渝,萧成渝登基的第一天,他需要把姿态做足,好让新皇帝感到舒服。 萧成渝只感头大,他在想,若是父皇,会怎样处理,若是若彤置身,会如何应对。他不是老皇帝,也不是周若彤,只用了片刻,他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是寡人。 “你可知罪。”萧成渝打算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相王歪着的头重又撇了回去,他上钩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显得有些失望,萧成渝的态度,摆明是想整他,若是深谙平衡之道的老皇帝,必定不会如此。 他朝张甫之一摊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奈,他有气无力的说:“左相大人想如何处置?” 问话的是萧成渝,但他却问张甫之打算怎么处置他,这是对皇帝极大的不恭。顺王却担心起来,为人臣子,最重要的是莫要得罪皇帝,相王不会不知这个道理。 张甫之朝萧成渝望了一眼,萧成渝点了点头,张甫之说道:“汝为皇室,在外封王,本该为皇室作出表率,却带头违反祖制,影响恶劣。”张甫之朝萧成渝一拱手道:“臣以为,当削去王爵,贬为侯爷,领地千户,以儆效尤。” 众人也都点了点头,直接削去两级爵位,的确够狠,但江南富庶,多是富贵之家。相王领地江南,却是封地不封户,千户候,也足以福泽子孙万代了。 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因素是众人没有想到的,太祖皇帝曾明言,皇室子嗣,自公之下,不得掌私兵。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萧成渝虽然心里一百二十个满意,但还是故作不为所动,他对相王说:“你可还有辩解?” “臣有。” 皇帝不过走个形式,没想到相王真的踩着鼻子就上脸,不愧是有史以来脸皮最厚的王爷。萧成渝也是愕然,他知道对方心里必有不甘,但绝料不到对方会这样大喇喇的言明。 萧成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冷冰冰的吐出了一个字,“说。” 相王正对着张甫之,他问道:“左相先前问罪前朝皇子萧成坤,不知是哪条罪证?” 张甫之一愣,他隐然间觉得相王来者不善,但他何时怕过,直说道:“首罪抗旨,其次......” “那么说先皇的旨意也是圣旨了?”相王直接打断了张甫之的话,张甫之愣住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顾之章暗叫不好,刚想拉住张甫之,谁知张甫之点完头后脱口而出,“自然算得。” 相王藏于肥肉深处的两条缝隙破开了肉层射出了寒光,嘴角拉得更开了,夸张的无声微笑像是要将半个脸撕开,看着极为渗人。 张甫之不寒而栗,那张笑脸,像是蛇。 相王大袖一甩,众人只觉凉风一阵,还没反应过来,相王的右手已然高高的举起,哗啦一声,圣旨的一端垂落,正对着张甫之。相王脸上的笑容收住了,满口的白牙像是刀子似的咯噔咯噔响着,让人惊悚。 “张甫之,你大声的念出来!”相王一声暴喝,惊醒了众人。萧成渝猛地自龙椅上站起,张甫之满脸不可思议的走向前去,密密麻麻的字,却是皇帝手书,皇帝写传为圣旨之时,还是自己代笔,现在却亲自写了一道圣旨,而且还有传国玉玺的盖章,显然是早就算计好的。 “这...这...这不可能啊!”张甫之惊慌失措的说道,老皇帝这样信任他,不可能瞒着他啊。顺王摇了摇头,老皇帝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念出来!”相王再次大声呵道,声音洪亮威武,充满了威严。 张甫之噗通一声跪下了,他跪的不是相王,是圣旨,是圣旨代表的老皇帝。相王一声冷笑,然后双手捧上圣旨,高声朗读道:“大梁基业,自太祖皇帝起,历经艰难。朕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唯恐有辱祖训。自即位来,朕殚精竭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行至终途,内忧外患,形势竟至危急存亡之秋,朕心虽大,但天意难违。相王大贤,乃皇室宗亲,当急召入京,朕死后,与左相,顺王,御史共同辅佐新皇,维系我大梁百年社稷。” 相王念完后,百官一道跪了下来,他们低着头,不敢说话。萧成渝冷冷的望着这一切,冷冷的望着相王,冷冷的望着相王手里的圣旨。相王依旧不看萧成渝,他朝张甫之紧逼而去,像是扑向猎物的蛇伸出了獠牙: “皇兄生前有言,召本王入京为辅国重臣之一。皇兄走前,信任尔等,令你代笔手书圣旨,岂会连此事都没交代。但你却在先皇走后于朝堂上对本王发难,是何居心?我问你,先前你说太子首罪,可还记得?” 张甫之面如死灰,他无可辩驳,但也不愿低头,他说道:“先皇的旨意,臣领旨。” 说罢,张甫之重重的叩在地上。 “够了!”萧成渝愤怒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朝堂上炸响,众人哆嗦着,不敢抬头。 相王举着圣旨朝萧成渝跪下,他说道:“圣上英明!” 萧成渝气的双肩发抖,相王这是在逼他。萧成渝大袖一挥,说道:“左相张甫之不敬先皇,朝堂之上辱没社稷重臣,特免去其左相连同御史中丞之位。但左相于社稷有功,平定皇后逆党更是功不可没,故保留公爵,散朝。” 张甫之高举双手,然后又是一个重重的叩首,“臣,谢主隆恩。” 相王也震惊了,他想敲山震虎,但没想到萧成渝这么狠,竟然直接罢免了左相之位。百官只觉耳畔轰鸣声不断,右相还没清理呢,左相倒是先倒了,他们被这朝堂上的惊雷震得有些头晕目眩。 顺王没有同情张甫之,他知道,皇帝离世,秦朗走后,朝中再难有人压得住这条笑面蛇。顾之章朝他望了一眼,二人皆露出了苦笑。 第235章:成大事者,得狠 出了皇京的北城门,黄沙扑面而来,秦成勒紧了马缰,对身边的萧宝如担心道:“你没事吧?” 萧宝如一咬牙,将头上的头巾扯下,一头束紧的乌丝在风中狂乱,她双胯猛一用力,白马仰天嘶鸣,重又立定。萧宝如望了回望了一眼秦成,眼中全是坚毅的神色。 秦成抬眼遥遥的望去,只见远处乌云滚滚,黄沙滔天,这等景象,就是在塞北荒原,也是罕见,怎么甫一出京城,就遇到了这样恶劣的天气,莫不是预示着此行不畅。 秦成有些心疼宝如,就对父亲秦朗说道:“父亲,狂沙大风,又有辎重拖累,颇难前行,我等还是缓缓吧。” 秦朗点了点头,众人翻身下马。一车车的大箱子由原本的纵队归结成了横队,众人靠着箱子坐下,秦成取下水袋,递给了宝如,宝如没喝,转手递给了身旁的瑞王妃。 瑞王妃欣慰的点了点头,秦成这个媳妇儿,算是娶对了。 呜呜的声音像是苍穹在哀嚎,转瞬间,天就暗了下来。马群们吭哧的吐了几口热气,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黄沙扑啦啦的打在箱子上,响声不断。 秦成一把将萧宝如搂入怀中,捂得紧紧的。转瞬间,狂风怒号,黄沙漫天,众人只觉呼吸困难,微小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的很。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儿再次抬头,抖擞了身子,然后长长的一声嘶鸣唤醒了众人。秦朗拍了拍身上的黄沙,然后晃了晃头,砂砾哗啦啦的自身上,自头上的白发间滑下,像是个黄色的小型瀑布。 天际的乌云散尽,秦朗抬眼望去,只见乌云朝京城的方向聚拢。秦成吆喝着仆役重新整队,他牵来了马匹,扶住萧宝如,然后扭头对秦朗说道:“父亲,该走了。” 秦朗望着京城上空的乌云怔怔的出神,瑞王妃拉了他一下,他这才回过神来,他对秦成摇了摇头,秦成顿时一喜,莫非爹爹打算回去,但秦朗并无此意,他说:“等等?” “等?”秦成问。 “等人。”秦朗说。 果然,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乌云深处,似乎有一线金光射出,烫破了灰黑色的幕布。那黑暗中的一点金光不断的朝远处放大,渐渐地,明亮处现出一队人马来。 人马的领头之人似乎也发现了秦朗家的车队,遥遥的,隐约可见那为首的一人对朝着众人一扬马鞭,接着马蹄声透过地面咚咚的传来,地上刚落地的黄沙再次跃起,只是约得不高。 秦朗翻身上马,对众人说:“收拾收拾,可以准备出发了。” “吁!”一声长吁,白衣男子拉马停住,他身后传来了爽朗而清脆的笑声,“辅国公,别来无恙?” 秦朗握着马鞭的手,朝那人一拱手:“见过贤妃娘娘了。” 来者正是李贤妃和恒王母子。 李贤妃自萧成贤身后显出,对秦朗掩嘴而笑,秦朗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眼角的皱纹,不禁在心中感叹,就连她也老了。 “都是前朝弃子,哪里还有什么贤妃不贤妃的?”虽是笑容,但她却说的沧桑。萧宝如望着李贤妃,她久居深宫,与李贤妃也是常常碰面,今日,她觉得自己才是见到了李贤妃的真人。 秦朗也是一笑,对李贤妃说道:“前朝一个贤妃,一个辅国公,两家倒是有缘。” 萧成贤又恢复了往日的憨愚,在这样的会面中,作为一个大梁皇子,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李贤妃不满的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嗔怒道:“傻孩子,就知道笑,还不快见过辅国公?” 萧宝如知道,李贤妃是真的变了,刚刚的语气声里,没有任何责备,全是宠溺,就像是慈母对儿子那样。现在的李贤妃,已经不是那个可以和皇后斗智斗勇斗狠的贤妃娘娘了,她只是一个逐渐老去的母亲。 恒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李贤妃先前拍过的后脑勺,朝秦朗一笑:“见过辅国公了。” “辅国公早没了,”他一手指向身后的家人,再转向恒王贤妃众人说道:“但老秦家仍在,如不嫌弃,称呼一声世伯,两家同好。”然后又指向秦成,说道:“若不嫌弃小子顽劣,你二人可以兄弟相称。” 秦成虽不解父亲何意,但也只恒王一家落魄,他此人平生就是一副热心肠,当下拱手道:“我小你两岁,如不嫌弃,唤你声哥哥。” 李贤妃心里一阵感动,恒王为了萧成渝,做出了极大的牺牲,甚至亲手毁坏先皇遗体,昔日往来的显贵也唯恐避之不及,就连一向自诩清高的张甫之也落井下石。反倒是一向不怎么来往的老秦家不在意这些,以世伯世侄相互称呼,足见人间温情。 她那起了三道皱纹的眼角显得有些通红,她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刚刚的风沙大着呢。”然后猛地朝恒王一拍,骂道:“还不快叫世伯。” 恒王依旧傻傻的摸了摸后脑勺,对秦朗恭敬的叫了声世伯。又对秦成欢快的叫了声贤弟。秦朗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李贤妃说道:“前路漫漫,红尘滚滚,何不就此结伴,一道做个行者?” 李贤妃点了点头,然后双目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秦朗也不多言,调转了马头,高声叫道:“上路!”悠长的喝声响彻在茫茫的荒野之中,空旷的远处传来回响。 两处人马并做了一处,因为辎重较多,队伍里又有女伴,李贤妃不比老秦家,一门皆是豪杰,她本就深受打击,心力憔悴,此刻辞别京城,更是心中哀恸,是以秦朗也不敢走快。 秦成落在了后面,萧宝如望了秦成一眼,秦成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走,别管自己。秦成对身边的恒王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你刺了老皇帝一剑,真的假的啊?” 恒王原本痴傻的面容瞬间变做警惕,他望了望秦成,说道:“你从何处得知?” “这又不是秘密。”秦成不在乎的说道,转而,他又满脸兴奋的说道:“你当真刺了老皇帝一剑?” 恒王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悲哀的神情,秦成一拳打在恒王的肩膀上,满脸羡慕的说道:“好兄弟,有胆量,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恒王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爽道:“他好歹是我爹啊!” 秦成闻言,下意识的朝前面的秦朗看去,秦朗似有所感,回头瞪了他一眼。秦成立刻不好意思的对萧成贤露出了歉疚的微笑。萧成贤的眼中有哀伤的神情,不知是舍不得京城还是对刺向父皇遗体的那一剑感到愧疚。 猛地,秦朗停了下来。 恒王抬头,满脸疑惑,秦成的脸上挂上了凝重的神色,恒王问道:“怎么了?” 秦成说道:“风声不对?” 恒王仔细的听了会,只觉风声自耳边簌簌的划过,刺得耳际有些生疼,除此之外,他听不出风声有哪里不对。 “今日之风,从刚刚沙暴看来,当是往北挂去,现在却乱了。有风自西南来,吹散了北风。”秦成严肃的说道。 果不其然,马队的西南角,扬起了阵阵的沙尘。这和刚刚的沙尘暴不同,天上没有乌云,狂风也没有大作,地上还有急促的咚咚的声音,显然是人为。 不多久,远处传来了行军的吆喝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沙尘中有战旗飘摇,一支军队在漫天黄沙中朝众人袭来。 秦朗就那样冷冷的望着,显得并不吃惊。秦成高声叫道:“全部警惕。”李贤妃挨近了萧成贤,萧成贤拔出了佩剑。 很快,军队已经逼近,在马队百米处分成两股。中间空出的道上驶出一黑一白两匹壮实的战马,马上坐着神态各异的两人。 两人见到恒王和秦朗众人后皆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中一人说道:“这不是秦朗和恒王吗?” 望着那人揶揄的笑容,李贤妃呵斥道:“汾阳王,你想做什么?” 汾阳王的脖子朝前一探,看清了前者的面容后,阴阳怪气的笑道:“这不是李贤妃嘛?圣上驾崩,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靠山啦。” 李贤妃大喝无礼,秦朗伸手一挥,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骑马走近两人,一人面对两位王爷的数万大军,面无惧色,依旧是秦朗式的从容与平静。 “相王的意思?”秦朗问。 汾阳王刚想再嘲讽两句,中山王拉住了他,对秦朗说:“大将军心里明白,皇帝死后,谁都怕你,军神,只能是个传说!” 秦朗似乎没有听他说的话,依旧自顾自的说道:“还是老皇帝的意思?” 汾阳王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快下马受降,省得一番功夫。” 秦朗懒得理他,对中山王说道:“能否放过恒王一家,毕竟同为皇室?” 中山王摇了摇头,李贤妃的心凉了,自秦朗刚刚提起老皇帝三个字时,她的心就凉了。 秦朗摇了摇头,叹道:“够狠,这可是亲儿子啊。” 中山王耸了耸肩,说道:“成大事者,得狠。” “谁是成大事者?”秦朗好奇的问:“他萧衡还是相??那胖子?” “大胆,胆敢直呼先皇名讳!”汾阳王怒道,然后对左右说道:“来人呐,把此人给我拿下!” “哈哈哈哈哈!”秦朗仰天长笑,笑得很潇洒,他一转头,豪迈的说道:“他活着的时候,就说过,他不如我,更何况死了?” “狂妄!”中山王寒声道。 秦朗对身前的两位王爷以极为认真而诚恳的态度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中山王有些糊涂了,不知他说的是皇帝自评自己不如他,还是说刚刚自己说的狂妄二字。汾阳王早已不耐烦了,催促道:“还不快拿下!” “谁敢!”平地里一声暴喝自远处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只黑骑如离弓之箭极速的朝这边窜来,很快,那黑影的背后,出现了如潮水一般的人流。 第236章:敢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年初一的京城上空,本是一个好天,万里的晴空上高悬一只朗日散发着万道金光,大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了。 不知何时,当人们惊觉不对时,天上的朗日已看不真切,迷迷蒙蒙的一团模糊。乌云先是来了薄薄的一层,他的身后拖来了厚厚的一大片,人们大惊,狂沙已经伴随着怒风的呜呜声卷席京城,百姓们捂着头,闭着嘴在黄灰色的世界里急急的奔跑着。 哐啷一声,殿外的大风吹翻了殿上的紫檀木架,立刻有大臣着急的上前扶正。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将死寂的大殿吵醒,黄沙自门外随着狂风如潮水般涌入,立于宫廷门口的侍卫赶忙推上大门。 殿内变得昏暗起来,众人仍能听到屋外那怒号的风声和狂沙席卷万物的簌簌声。张甫之依旧跪着,头死抵着冰冷的地面不肯抬头,这是他最后的倔强,相王冷冷的看着,他已经用巨大而柔软的身躯将猎物死死地缠住,血盆大口也早已张开,但他还是需要等待皇帝的意思。 百官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顾之章和顺王在刚刚的变故中悄悄地挨得很紧,只是殿门突然关闭,昏暗的光线让人不易察觉罢了。 萧成渝的大袖一甩,重又坐回了冰凉的龙椅之上。他冷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一个手中高举着圣旨,头朝下低着,始终不肯收回双手捧着的圣旨,萧成渝知道,他还不满意,萧成渝虽然处理了张甫之,但是对于老皇帝的安排,萧成渝并未松口。 张甫之的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板,萧成渝懂这个老头子倔强的脾气,他虽然嘴里高喊着谢主隆恩,但萧成渝一句话,就要让他退出政坛,他心里如何甘心。 这二人,一个是前朝老臣,学人领袖,于自己登基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一个是大梁皇室,江南之王,手上有老皇帝的遗诏,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百官屏住了呼吸,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不是怕了相王,也不是不喜张甫之,而是他们和相王有着同样的心态,他们在试水,想试试这坛新水究竟有多深。 萧成渝知道百官的心思,也知道这是相王对自己考量的手段,他冷冷一笑,寒声道:“怎么,尔等对朕的话,还有疑虑?” 尔等可以是指张甫之和相王,也可以是指在场的所有人,相王知道,萧成渝这个人很硬,是坚冰,和老皇帝不同。他抬起了头,第一次正视了萧成渝,但他的脸上却挂着顺从的微笑:“臣遵旨!” “臣等遵旨。” 唯有张甫之一人依旧跪在地上,头死死地抵在地上,不肯抬头,用沉默表示强烈的抗,议,萧成渝冷笑道:“左相心里可是不服?” “臣不敢。”张甫之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冰冷的地面上转成凉风又弹到了自己的脸上,他感到了一丝清爽,然后就缓缓地站了起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张甫之妥协了,谁知他一个潇洒的转身,竟然背对着新皇。众人愕然的看着老头子,心想这老头子不想活了吧。谁知张甫之更出格了,他大步一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潇潇洒洒的推开了殿门,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了漫天风沙中。 砰的一声,殿门合上的声响传来,惊愕的众人被惊醒。顾之章摇了摇头,顺王显得有些无奈,众人将目光落向相王,想看他会不会借此朝张甫之发难。 新皇登基的第一天,蔑视朝堂,蔑视圣上,这可以是死罪的。 相王很老实的闭了嘴,不发一言。众人见相王不说话,心里忐忑,愈发的不敢说话了。萧成渝笑了,这回不是冷笑,而是揶揄的笑,“这个老头子!” 新皇的一句话,众人听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萧成渝显然没有追究顾之章的意思,他说道:“今日大典,有劳诸位爱卿费心费力了。自先皇离世起,朝中大小事务都需劳神费心,诸位爱卿也是辛苦了,今日就散去吧,好好休息。” 百官听着殿外的风,心想,出了宫,这路怕是不好走哇。 “圣上,今日还有一事未决。” 众人寻声望去,见又是相王开口,心中都是激灵,这个胖子,不止脸皮厚,还胆子大。果然,萧成渝的脸拉了下来,“说!” “圣上,恒王萧成贤毁坏先皇遗体一事,还未有个说法呢。”相王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但并未得到萧成渝的体谅,百官心里一凉,这个胖子,今天是铁了心要搞事情啊。 萧成渝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握住了两侧椅子上那张牙的龙头,握的很用力。相王低下了头,眯缝着眼偷偷地看顾之章和顺王。 顾之章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手段老辣无比。有些事,萧成渝不知道,作为先皇临终托付的辅国重臣的他们,可是心里明白的。按照早先算计好的,这事该由张甫之牵头提出,他和顺王迎,合,这样得罪皇帝的是张甫之,他们也就吹些冷风罢了。 但没想到相王手段如雷霆般迅猛爆裂,一出手就将张甫之踢出局,现在又胆大到追究恒王一事,顾之章和顺王不得不从旁辅助,最让顾之章担心的事情就出现了,新皇的第一日朝政,相王就已经隐隐的把持了朝堂的走向,这会给自周霖宜离开后摇摆不定的百官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 萧成渝瞪大了眼,两道剑眉似乎能闪出寒光,他说:“恒王手执太祖金牌,此事已有祖制,还需何言?” “死罪固然可免,活罪也是难逃。”相王悠悠的说。 萧成渝不说话了,皇帝不说话,一般只会表明自己的愤怒,这与张甫之无声的抗,议不同,皇帝的无声,比山崩地裂还可怕。 窗外的风更大了,众人恍若听到了惊雷炸响,都在暗自猜测,莫不是等会要下暴雨? 顾之章露出了苦笑,不得不站出来说道:“龙体威严,圣上贵为天子,身体发肤皆是天道体现,恒王虽有金牌庇护,但天命难违啊。” 顾之章抬出比皇帝家祖宗更大的东西来压萧成渝,那就是不同皇帝家共同的祖宗,天。哪个皇帝都可以叫天子,但是一旦摆到朝堂上来说,萧成渝竟无法反驳。 顺王见顾之章说话了,也不得不开口道:“先皇一生无愧于江山社稷,临终时还要遭此大难,实在是......”顺王的话没有说完,掉了几滴眼泪,他要做的只是向朝堂上的众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不是向皇帝发难,毕竟以他目前的处境来讲,很尴尬也很危险。 百官见顾之章和顺王竟然都支持相王,心里大是惊讶,暗自揣摩着此间的厉害关系,但无论如何揣摩,都如同隔雾观山,越看越缥缈。 萧成渝走下了龙椅,来到了相王身前,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在萧成渝那冷酷的脸上是极为不搭调的,就像是相王那肥脸若是摆出冷酷的姿容一样不搭调。 萧成渝拍了拍相王的肩,说道:“皇叔高才,朕果然需要多多仰仗。” 相王的两腿一软,粗粗的肉脖子好似承受不了那肥硕的头颅的重量,噗通一声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臣不敢。” 萧成渝并未让他平身,而是跃过他来到了百官中间,百官皆让道,萧成渝望着前方紧闭的大门,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样,“自今日起,削去恒王一切爵位,贬为庶民,收回所有皇家赏赐之物,除去宗庙之位,永生永世不得再用我皇室萧姓。未有圣旨,终生流放,不得入京。” “臣遵旨。” 萧成渝大手一挥,也未让众爱卿平身,而是直接朝门外走去,“散朝!” 众人刚想高喊吾皇万岁万岁,却又被不和谐的音符打断,“圣上,臣还有事恳请圣上恩准。” 萧成渝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向了跪在地上的相王,相王被萧成渝吓的朝后翻去,萧成渝死死地盯着双手倒扶地面的胖子,眼中杀机闪现,身上的寒意恍若将乾清殿冰封。百官咬着牙打颤,头扣在地面上,他们想起,这个新皇,和太祖一样,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皇帝。 百官都以为下一秒萧成渝会抽出佩剑,相王将血溅当场,谁知萧成渝并未抽剑,只是从嘴里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来:“说!” 相王朝后支撑着身体的双手猛地发力一推,肥胖的身子朝前一涌,他的头撞在了萧成渝的脚边,“臣奉召进京,却误了时辰,没有识破皇后乱党之计谋,害圣上深陷险境,又将祖宗太庙置于歹人之手,实乃有负先皇重托,特来请罪,恳请圣上削去臣的王爵,贬为侯爵,以治臣的渎职之罪。” 萧成渝望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这枚瑟瑟发抖的肉球,他知道,那全身忍不住的震颤是装出来的,这让他忍不住恶心。 “准奏。”说罢,萧成渝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百官回过神后,确定萧成渝已经离去,顿时一片哗然。顾之章自地上站起,看了一眼依旧匍匐在地的相王,他原本挺拔的身姿逐渐佝偻起来,这个胖子,好厉害也好可怕。 顺王警觉的望了自己这个王弟,对别人狠还不是真的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秦朗就对自己够狠,所以他是潜藏在深渊的蛟龙。现在秦朗不在了,相王打算蜕变成翱翔天际的蛟龙了。 相王像是反应比众人慢半拍似的,猛地又朝后倒去,双手倒扶着地面,肥脸转而望向众人,露出了惨淡的笑容:“真是吓煞我也!” 第237章:玉碎 新任的内侍太监名唤冯保保,原是个宫里下流角色,整日间负责打杂这些粗活,并未得到过重视。 事情的转机要从皇宫大乱的那一夜开始。这样一个小人物,哪怕深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也只是暗流中的一只轻的不能在轻的枯叶,他没有分量参与到这种漩涡轮转中,自然也有了自保的资本。 但哪怕是一只轻轻地落叶,悬于水面,亲眼见证着潮起潮落,好歹算是个参与者。待得一切事情结束后,水面重又复归平静,原本边缘的叶子也可能飘向水面中央,成为举足轻重的角色。 历代党争中,都不乏这些走运的小人物。冯保保那夜恰巧在周若彤转道前往太庙支援萧成渝的路上遇到了周若彤。那时候周若彤行的急,齐王的马车驶的飞快,将石敢当的大军抛在身后。 冯保保在黑暗中只瞧见了齐王驾马,并未瞧见马车后面的大军。昔日在宫中他曾受过齐王的保护,虽然齐王萧成风早已忘记,但那晚他还是不忍心见齐王送死。就挡在路边,大声疾呼,告知齐王太庙方向有皇后的重兵把守。 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个富贵美人的病态白脸,他那时候还不晓得此人是谁,那人朝他一笑,问他名字,他迟疑了一下,虚报了一个假名,冯保保由是而来。 之后齐王驾马,并不听他劝阻,扬长而去。 大局稳定后,当夜太庙一场大火,聪明的他已经猜到了那个贵妇是何人。果然,周若彤没有忘记他,待得皇帝下葬后,周若彤命人寻此太监。冯保保的大名,自此开始登上新时代的政治舞台。 深受周若彤的提携一步登天而当了内侍统领,自然需要知道感恩。萧成渝与相王在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他知道必定会传入周若彤的耳中,可若是自己第一个告诉周若彤,也可向未来的皇后表明心意,获得赏识,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萧成渝散朝后,并未直接前往周若彤的住处,而是同秘密的在勤政殿召见了顺王和顾之章。皇帝显然不想让人知道此事,就将其遣散,正合冯保保心意,他立刻赶往翠柳宫,朝未来皇后表明忠心去了。 当他赶到翠柳宫时,却发现周若彤的房内传来男子的话语声。这让他的心猛地一惊,皇宫内院,妃子住处,就是禁军也不敢肆意进入,现在房内却传来男人声音,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再加上,恒王力挺萧成渝登基,此事处处透露着怪异。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恒王内有李贤妃为母,外有深受重视的左相为师,算得极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了,但他却拼了命的辅佐萧成渝登基,怎能不让人心疑。 晋王瞧不起恒王,这是全京城的共识,两人关系一向不合。恒王突然支持萧成渝,坊间早有传闻,此中有晋王妃的功劳。 两个男人之间夹杂了一个女人,再加上此女子一向强势,怎能不起风言风语?冯保保强逼自己按捺住了心中的骚动,没有悄悄地一窥究竟,他静静的在殿门外候着,离得远远地,好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房内的周若彤的确面对着一个男人,而且此男人还是秘密入宫而来,但周若彤并不担心,她信得过面前的男子,并且也信得过萧成渝。 这个男子坐在周若彤的对面,显得有些拘谨,虽说已是富贵之流,但毕竟出身草芥,初次进入皇帝内宫,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说的很快,像是在汇报某项刚刚完成的任务报告。周若彤听完后,脸上的柳叶眉尖向上轻轻地一挑,“这么说,你还是不知道瑞王和恒王去了何处?” 那男子老实的点了点头,说:“末将原打算按照娘娘旨意,一路护送两位王爷入天凉郡,在塞北四郡之间安家落户,也好暗中照应一番。但大将军似乎猜到了末将的用意,不止言辞拒绝了末将,还呵斥末将不得沿路尾随。”说话的人提到天凉郡时自信满满,自然是新任的天凉郡郡守石敢当了。 周若彤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人家不让你跟着,你不会偷偷地跟着吗?” 石敢当露出了苦笑,说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大将军上路后,末将就轻率骑兵暗中尾随,结果跟了三十里,就跟丢了。” 周若彤显然不信,有些生气道:“你也算是大梁名将了,数万大军更丢了区区一个马队?” 石敢当双手一摊,表示无辜,他说:“那也要看跟的是谁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秦朗是军神,若是让石敢当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一路尾随了,那也枉费了一世英名。她喃喃的说道:“但愿舅舅和皇弟一路安好。” “毕竟是大将军。”石敢当坚定的说道,“绝对不会有事。”大梁的军人们,对秦朗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石敢当也不例外。 周若彤摇了摇头,老秦家家大业大,正所谓树大招风,秦朗离去必然会受到各路人马的重视,其中不乏心怀叵测之徒。秦朗虽然厉害,但现在手中并无军队,带的又是寻常家眷,一路上必然现象环生,所以她才暗中知会石敢当接应秦朗。 石敢当小心翼翼的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周若彤好奇的望去,问道:“这是什么?” “大将军说赠与娘娘的。”石敢当说。 周若彤就知道,秦朗离开,怎能没有一句话交代自己,只是秦朗托石敢当将此物带回,而非临行前亲手交给自己,显然他早已料到自己出城后会遇到危险,而自己肯定会派人暗中接应,原来秦朗才是那个把什么都料到的人啊。 周若彤伸手要接过来,石敢当却有些尴尬的没有给她,“娘娘且稍等一会。”说罢,他小心的将匣子打开,周若彤朝前凑去,只见盒中安静的躺着一只九节的翠玉绿竹。玉竹温润,通体不带一丝瑕疵,边缘处的光泽并不刺眼,温润如玉中君子。 周若彤倒吸了一口凉气,并非因为此物价值连城,而是因为此物的意义非比寻常。这是太祖皇帝昔年打下江山后得到的异宝,他赏赐给了初代辅国公,至此成为老秦家的传家之物。这份礼物,对于老秦家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 周若彤忙伸手要去接那玉竹,谁知石敢当的手腕微微的一下颤抖,匣子的盒口微微的倾斜,周若彤一声疾呼,“不要啊!”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玉竹断裂成数段,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周若彤的心在滴血,涵养再好的她也不禁对石敢当勃然大怒道:“你找死嘛!” 石敢当忙跪在地上说道:“娘娘恕罪,这是大将军亲口,交代之事。让我将此物献给娘娘,在娘娘取时当着娘娘的面将其摔碎。” 愤怒的周若彤逐渐冷静下来,她望着躺在地上的玉竹碎片,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天老秦家燃起的滔滔烈焰。 周若彤有些伤感的说道:“瑞王可有什么话让你带与我?” 石敢当摇了摇头,周若彤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去吧。” 石敢当不敢久留,当下告退。周若彤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盯着那地上的玉竹碎片怔怔的出神,她知道,这玉竹就是老秦家的象征。这是大梁赐给老秦家的,现在大梁失去了老秦家,这玉竹自然也该留在大梁。只是当今之世,除了辅国公府秦家,大梁还有谁人有资格坐拥此物? 渐渐地,周若彤又想到了自己。温温美玉,青青翠竹,虽是佳物,却刚强易折。 天际的乌云散去,空留满地的沙尘。金色的阳光重又自天边洒下,透过窗子落在满地的玉屑上,像是燃起的一堆火。 周若彤的眸子里又出现了一场火,一场不久前的大火。 太庙的那场火里,皇后那声嘶力竭冷笑似乎还犹然在耳,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穷途末路的皇后在满怀恨意即将死去时对周若彤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但直到现在,周若彤才隐约间有些明白皇后的苦衷。 她也是老秦家走出来的女子,和自己一样。 从另一个角度看,或许是自己和她一样。 周若彤觉得身子有些冷了。好在婴儿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将周若彤自冰冷深处唤回,她的身躯又恢复了温度,当她俯身抱起婴儿时,窗外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身上,温暖极了。 等候在远处的冯保保见出来的人是石敢当后,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错了。他轻轻地给自己掌了一嘴,然后走入周若彤房内。 “娘娘!”冯保保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孩儿,她转过身朝冯保保缓缓地走来,落在身上的那温暖的阳光逐渐褪去。周若彤没有问冯保保何事,而是将先前装玉竹的匣子丢给了他,指着地上的碎片说道:“把这些全部收拾进去吧。” 冯保保心中纳闷,这玉竹想来也是珍宝,怎的如此不小心,毁坏成这样。他仔细的捡起了每一块碎片,甚至连微细的玉屑也不放过。收拾完毕后,他小心的问:“要不要请人去宫外看看,能不能修复此物?” “不用了。”周若彤摇了摇头,“此物已毁,断难重生。” “那奴才把它丢了?”冯保保再次小声的问道。 周若彤露出了嫣然一笑,“放着吧,兴许还能送人。”太监心想娘娘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刚将匣子放下,周若彤又问:“内侍所来何事?” 冯保保身子一震,立刻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听罢。周若彤知道那一盒子碎玉该送给谁了。 第238章:谁来对付他 勤政殿的大门被关闭,宫女被喝退,太监被遣走,除了门前的侍卫,无一人能够逗留在此地。看来,新皇登基的第一天,就很不爽。 顾之章和顺王站在下面,皇帝萧成渝坐在上面。下面的人不敢仰望,上面的人唯有俯视。位置的变换,中间所隔不过数尺,但犹如天堑。 萧成渝将手上的御笔重重的扣在桌上,威严的说:“今日之事,尔等有何看法。” 顺王看了顾之章一眼,意思是你先说。顾之章知道顺王处境尴尬,目前还不明白萧成渝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无奈的开口道:“陛下对左相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顾之章小心翼翼的说完后,换来的只是萧成渝不悦的一声冷哼,他说:“方才在朝堂上怎的不见你说出此话来?” 顾之章的嘴角一抽抽,额头露出了冷汗,他赔着笑脸说道:“臣不敢!” 一句“臣不敢”,区区三个字,却涵盖了整个为臣之道。张甫之就是死活不愿意说这三个字,不然何至如此下场。 萧成渝虽不喜张甫之过于刚强之性格,但左相有大恩于他,对大梁江山,黎民百姓忠心耿耿,萧成渝打从心眼儿里明白。新皇即位,乃是天道之子,要的就是威严齐天,相王步步紧逼,萧成渝也不得不摆出姿态,张甫之直挺着头往人家刀刃上撞,他萧成渝也没法子。 萧成渝的神色渐渐地舒缓下来,一向朝两侧斜上方立起的剑眉朝下逐渐放平,他面向二人,语气也不再如先前寒冷,“那我们该如何对付相王。” 顾之章惊讶的抬起了头,顺王的眼中划过了明亮的光彩,刚刚萧成渝用到了‘我们’。此二人虽是老皇帝安排的辅国重臣,但新皇是什么心思,两人心里还在揣测。顾之章还好些,为萧成渝的登基出了力,但顺王就惨了,不止从始至终就站错了队,两个儿子还卖错了命,要说萧成渝没有心怀芥蒂,老王爷是打死不信的。 好在萧成渝一句我们,让顺王的内心稍安,哪怕是做个姿态,这个姿态也充满了善意。至少代表了和解的意向。 顾之章依旧显得无奈,他老实的说道:“若是张大人还在,我与他联手,尚且和他有一争的实力,现在嘛...”张甫之话未说完,只是无辜的看着萧成渝,人是他贬的,皇帝最大,但责任也最大。 萧成渝发现,不止是那个该死的胖子脸皮厚,顾之章的脸皮也够厚的,他是打不得也骂不得,他说:“一个外地王爷,在朝中毫无根基,你历经两朝,官拜大夫,竟然会怕他?” “臣先前与圣上同意,只是今日之事,让臣自愧弗如。”顾之章望了一眼顺王,见顺王点了点头,他索性把心一横,满脸严肃的说道:“周霖宜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再立足下来,朝中虽有许多是老夫门生,但皇后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大多暗自观望。相王以清白之身入住朝堂,论根基不如我与顺王爷,在百官看来,捧他容易,似乎摆弄他也容易。” “他们怎会蠢到如此?”萧成渝不解的问。 顾之章双肩一耸,“臣尤有自知之明,但百官未必。论资历,论政绩,论威望,百官皆不如我,相王积威则在前朝之初,那时候的老人都已离去,在百官看来,相王似乎比下官更好糊弄些。” 萧成渝知他说的是事实,也知他心中仍有私利,故意说的这样严重,还不是暗中窥探着周霖宜的那位置。顾之章不好明说,萧成渝也不点破,他转而望向顺王,说:“你先前说与张甫之联手,可与相王一争高下,但辅国大臣可不止一个。” 顺王见萧成渝望向自己,知道萧成渝想拖自己下水。他心里有股凉意,他不知萧成渝究竟是何打算,莫不是想让自己打先锋,和相王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再来个一箭双雕? 顺王心中飞快的划过无数的想法,最后,他模棱两可的说道:“臣与相王同为皇室,若是同室操戈,只怕会寒了皇室王爷的心。” 萧成渝这下子见识到了,老皇帝在世时,大家知根知底,彼此还藏着掖着,乖乖的像个兔子。老皇帝一死,狐狸尾巴全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滑溜,若是再给摊烂泥,一个个不钻泥眼里成泥鳅才怪? 萧成渝猛然间觉得自己真是高处不胜寒,手上无人可用也就无牌可打,他猛然间惊觉到了什么,当下急促道:“秦朗呢?瑞王秦朗呢?” 顾之章和顺王皆露出了古怪的面容,顾之章小声的说:“圣上还不知道?” 萧成渝疑惑的望向两人,看来,宫外闹得在厉害,始终进不了那厚厚的宫墙。顾之章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然后说道:“瑞王爷贪污军饷二百万两,跑了!” “什么?”萧成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见到顺王也点了点头,刚想跳出的身子又被自己强制摁了回去。 “瑞王会贪污军饷?”萧成渝还是不信,这个男人连皇位都不屑一顾,你说他在乎钱?再说了,他老秦家难道缺这二百万两银子? 这回,轮到顺王说话了。“瑞王拿着银票,连夜自京城各大钱庄取出现银,装了足足有百余辆马车。一大早,浩浩荡荡的穿城过道,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萧成渝一向紧绷的双肩猛地一松,他朝后一靠,身子显得有些无力,望着勤政殿那塌陷的窟窿,上面是圆圆的天。 “这是他秦家为我大梁做的最后一次牺牲啊。” 萧成渝的话有些伤感,底下的二人则有些不以为然。秦朗会走,是他们早就料到的。至于牺牲不牺牲的,另当别论,倒是秦朗不想活在老皇帝的阴影里而选择通过远走高飞来保全老秦家才是真的。 萧成渝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出来,他显得有些累了。他想让底下二人就此离去,但决定还是需要敲打一番。 他说:“朕知道,你二人都盯着周霖宜的这个位置,但朕告诉你们,相王也盯着。朕还可以告诉你们,朕不想让相王坐这个位置,谁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 萧成渝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凉,二人头抵着,皆不敢回话,萧成渝倦容上脸,他一挥手,“你们回去好生琢磨去吧。” 出了勤政殿的大门,两人先是无言,等走了好远后,他俩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左右无人后,顾之章对顺王说道:“王爷对新皇有何看法?” 顺王冷笑道:“你捧上来的人,倒来问本王看法。” 顾之章见他语气不善,毕竟是死了儿子的人,当下也不与他计较,就故作淡然的说道:“总比太子好些。” “比之先皇,还是差了点。”顺王正色道。 “是啊。”顾之章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若是先皇,刚刚是断不会将我等召入勤政殿的。” “毕竟年轻。”顺王说。 “年轻好啊。”顾之章感慨道。 “但他还有周若彤。”顺王沉声道。顾之章的脸色一沉,显得有些痛苦,片刻后,他莞尔一笑,不知是不是装的,“至少也够相王那老匹夫喝上一壶的。” 顺王也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如果相王代表皇室,身上有皇帝的影子;那周若彤就代表了老秦家,身上有秦朗的影子。 若是周若彤真的和相王开战了,那岂不是老皇帝和秦朗的交手。想到这里,就连一向平和的顺王也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够让晋王妃对相王动手,或者说相王对王妃动手。”顾之章阴沉的说道。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大夫说错话了,现在该叫皇妃了。”顾之章一怔,他还真没意识到失言,顺王瞥了他一眼,“能做皇妃,自然也能做皇后。” 顾之章笑了,他知道,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了。 相王坐在轿子里,不住的擦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他和顾之章还有顺王的看法不一样,他觉得这个萧成渝,比老皇帝更难对付。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相王的看法更可信些。毕竟先皇刚登基时,他顾之章还是个小吏,顺王还是个闲赋的王爷,而他则已经是辅佐皇帝的丞相了。 这个新皇帝,比他爹更冲动,也更有正义感,更关键是,他还继承了他爹那果决的心性,这就难办了。 紧跟着,相王头上的汗更多更密了,他用手一摸,摸了一手的油。都说周若彤比她夫婿更难对付,这让他感到更头疼。 周若彤听完萧成渝的抱怨后,并不说话,她俯身抱起了孩子,皱起了眉头,萧成渝收住了话题问道:“怎么了?” “尿了!”周若彤有些嫌弃的甩了甩手上的液体,萧成渝笑了,但周若彤转身就把一手的尿擦在了萧成渝的龙袍上,萧成渝笑不出来了。 他的眉头皱起,两颊之间开始隐隐的颤抖,周若彤知道这是王爷要发飙的前兆,就满不在乎的说道:“息怒,皇帝是不能随便发火的。” 萧成渝脑门子上起了三道黑线,没好气的说道:“他们气我,你也气我?” “毕竟是你儿子。”说着,周若彤就一把将孩子塞进了萧成渝的怀里,孩儿似有灵性,见到他爹竟然裂开嘴笑了,萧成渝脸上的寒霜顿时被融化,喜上眉梢道:“他冲朕笑了。” “你儿子,不冲你笑冲谁笑?”周若彤给熟睡的女儿盖上铺盖,然后转过身正色道:“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你的烦心事了。” “没空。”萧成渝直接转过身去,“我儿子笑了。” 周若彤望着萧成渝的背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不心情就好了嘛。 第239章:皇宫也是家 御花园里,古柏老槐与奇花异草如星罗棋布般拱卫着正中的钦安殿。自琼苑西门走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那盘龙石雕,两边的老槐树在阳光的照耀下投下斑驳疏影,龙口之中有清水滑下,哗哗啦啦的飞珠溅落在岸边的奇葩之间,每一朵叶片都带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呈现七彩。 采石路面,古朴别致。隐于花草树影下的七彩石子组成了近千副画卷。英雄人物,绝代佳人,瑞兽呈现,龙凤相鸣,皆在其间。 自西门而入,一路低头观赏,人物,典故,戏剧,花卉数不尽数,自然也妙趣横生。猛一抬头,万春亭和千秋亭左右对称,互相遥望。亭盖亭底,上圆下方,正和天圆地方之说。两亭对立,千秋万春,正遥对着正中前方的钦安殿,正是千秋万世长乐长安。 冯保保在前面引着路,春华和若琳各自抱着一个孩子跟在皇上皇妃的身后,春日天光尚好,骄阳灿烂但不刺目,洒在身上刚好可以驱驱寒意。远方流水淙淙,听来悦耳,反倒在春日午后更添一份慵懒。皇子和公主就在这大好天光中甜甜的睡去,阳光洒在肉嘟嘟的小脸上,晕红的神彩更是惹人怜爱。 萧成渝和周若彤坐在万春亭内的石椅上,石桌上,宫廷酥点小巧玲珑,早春嫩茶飘香袅袅,宛然一副踏春赏花听水品茗的慵懒春,光。 冯保保和丫鬟们仔细的照料着皇子公主,亭子里只剩下萧成渝和周若彤两人。今日不朝,萧成渝难得有机会与爱人想坐想谈,但朝中愁事积压心底,在挚爱之人的面前,他一向坚毅冰冷的脸上依旧难掩倦容。 周若彤递过一杯热茶,说道:“可是近来烦心事多?” 萧成渝露出了苦笑,“这个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 “若是好做,这全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周若彤显得不置可否。 萧成渝轻呷一口热茶,吸得碗中茶汤咕噜噜的作响,全无帝王威严。他喝罢茶,咂了咂嘴,然后正色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今日,我做了这大梁的皇帝,凡事都需小心应对,如有不慎,粉身碎骨倒还不怕,若是遗臭万年,背负万古骂名,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抬不起头来。” 见萧成渝说的伤感,周若彤知他是真的压力大了,就安慰道:“若彤少时,曾听一古话,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吧。今日忆起,与君共勉。” 萧成渝微微一笑,若彤说的好是简单。一朝为君,所系之事何止一人一家之事,家事国事天下事,需事事操心,此间利益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皇帝,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平衡左右,维系天下安定,断难有如此洒脱之言论。 周若彤见萧成渝还是面色不展,知他心里仍然苦恼,就说道:“皇上心里究竟有何苦闷,若是不全盘道出,若彤也是有心无力啊。” 萧成渝老实的说道:“朕也不想瞒你,但大事小事,事事烦心,也不知该先从哪件说起。” “那就从最近的一件说呗。”周若彤笑了。 这时候,远处有太监捧着一堆奏折而来,冯保保自太监手中接过,然后重新归类整理,捧到萧成渝面前恭敬的说道:“圣上,有折子。” 萧成渝朝周若彤露出了苦笑,“这不就来了。”他转而望向冯保保说:“说说看,都是谁的折子,都说了些什么。” 冯保保自最上方抽出两道奏疏,说道:“一个是户部尚书韩悦韩大人的,折子上说,户部空虚,朝政艰难,若是再无良策,只怕连朝中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萧成渝立刻怒道:“真是废物。他户部自先皇在世时,就天天嚷着没钱没钱,到了朕这里,还变本加厉起来,连朝臣的供奉都拿不出来了,真是可笑。你传朕旨意,让韩悦那厮自己想办法,哪怕他把自己卖了,也得给朕变出银子来。” 冯保保面露难色,他看了一眼周若彤,周若彤朝他点了点头,他躬身道:“圣上,此事也不能全怨户部。先前天灾人祸,户部拨款,本就吃力。后又遭国难,户部早已亏空。为解国难,先皇预支了商税两年,又免了中原税赋两年,现在银子收不上来,韩大人也是回天乏力啊。” 萧成渝脑门子上皱起了深深地皱纹,他说道:“看看其他人的折子。” “再有是吏部尚书钟鸣钟大人的。折子上说,朝中三品以下官员,共计三十一位告老,恳请圣上批准。” “这个老狐狸。”萧成渝骂了一句。满朝文武,不下百位,需各司其职才能良好运转。昔日太,子党势大,皇后手段强硬,底下官员为求自保皆对皇后太子曲意奉承。现在萧成渝登基,整治太,子党是早晚之事,这群身居高位的人为求自保,逼着底下的人辞官,日后萧成渝发难,在一推三六九,全丢给这些人背黑锅,真是好算计。 冯保保又抽出一道折子,继续念道:“这是刑部尚书赵坦赵大人的,赵大人说,刑部伙同大理寺监视着太子府及一干党羽,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想问问圣上,究竟是何打算?” 萧成渝一摆手,不悦道:“除了六部的,没有其他的了?” “有。”冯保保又抽出一道奏疏,说道:“这是大司农的奏折,上面说先皇为了维系国库开支,给江南加了税。但江南农户对于先前多交粮食支援中原,本就捉襟见肘,现在又加税,已经闹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那时候先皇病重,折子都传不进宫来。当下已是火烧眉毛,不得不尽快解决了。” 萧成渝双手捂住了脸,透过手指缝隙,蹦出了几个字,“江南粮仓,乃是社稷根本,不容有失。” 冯保保不说话,皇帝的话是大话空话,他也没法接,反正到时候头疼的是大司农,和他没啥关系。他抽出最底下的那张奏折说道:“还有一封是相王的。” 萧成渝收了手,面色有些不善,冯保保心生胆怯,他小心的问道:“念还是不念。”萧成渝不说话,冯保保望向周若彤,周若彤说:“听听此人说些什么。” 冯保保摊开奏折,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小心的揣摩着肚子里的词句,他说道:“相王说,受先皇所托,留居京城,但至今没个住处,一直在叨扰顺王,不胜烦恼,恳请圣上安排个住处。” 萧成渝气乐了,“折子上有没有说他中意哪里?” 冯保保望着周若彤,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不愿言语,萧成渝烦了,“说!” “相王说,右相府蛮大的,挺不错的。” 萧成渝先是一拍桌子,震得石桌上的茶盏一阵摇晃,盏中发黄的茶汤荡起了圈圈涟漪。他朝周若彤摊开双手,说道:“这些都是麻烦。” 这些事情,都是周若彤近来已经料到的事情。自周若彤嫁入晋王府,之后与皇后走到对立面后,周若彤就经常强迫自己站在皇后的角度看待问题。只有思想站在同一高度,才能够成为对手,只有比对方站的更高,才能战胜对手。 大梁的朝政积弊已久,老皇在位时,固守平衡之道,其人生宗旨在于抱残守缺,维护祖宗基业。但时代朝前发展,犹如逆水行舟,正所谓不进则退,老皇帝的守成战略其实早已让大梁被历史推向后方。 国难之际,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天灾,唯有周若彤和秦朗看的明白,那是人祸。重大的国难被解决,其中侥幸因素居多,若非周若彤以现代商业思维发展密集全国的商业网络,那场国难大梁将毫无反手之力。 也正是自那以后,周若彤知道,萧成渝接手的将是一个烂摊子,甚至更严重些,是个死摊子。若是再不改革创新,完成蜕变,大梁就真的完了。 周若彤心里早有了想法,今日萧成渝提到此事,她也愿意说出自己的看法,可有些事情,刚一出口,就说不出来了。周若彤又想起了昨日秦朗托石敢当送给她的那只玉竹。 玉竹的碎片现在还安静的躺在周若彤房内的匣子里,清脆的断裂声还在耳畔响彻,周若彤的心里一凉,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她重新思考了一番后,说道:“都会好起来的。” 萧成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冯保保说道:“大梁近年来灾祸不断,断不能再有动荡,江南的乱子不能出,这是大梁最后的保障。你告诉大司农,朕命他为钦差大臣,亲赴江南,考察民情,酌情考虑减税之事。” 萧成渝想了想,又说:“朝臣乃国家重器,不可怠慢,若是连供奉都发不出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让士子们寒心。若是户部实在困难,就先从宫库里抽拨银两,先解燃眉之急。” 冯保保却露出了比萧成渝更苦的苦笑,他说道:“不是臣不遵旨,而是宫库的空虚,比国库更甚。先前国难,先皇早已将宫库的银两全部交给了户部,朝臣现在可能面临发不出俸禄的处境,宫中内官,宫女仆役到太监皇商,欠的欠,拖得拖,宫中早已苦不堪言。” “竟严重至此?”萧成渝大惊道。 周若彤却显得并不吃惊,她说道:“宫库挪用至国库,此事父皇生前亦与我商量过,没想到燃眉之急解决了,麻烦却越堆越大。” 萧成渝面露难色的对周若彤说道:“如此,只能又麻烦皇妃你了。”萧成渝知道,周若彤有钱,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有钱,但宫中不比府上,一律用度皆是天文数字,若是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矛盾只会不断激化。”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萧成渝无奈的问。 周若彤两手一摊,“还和以前晋王府一样喽,你主外,我主内。你顾天下的大家,我顾你我的小家喽。” 萧成渝笑了,竟然起身一拱手道:“如此倒是有劳皇妃了。” 周若彤被他弯腰作揖的姿态逗乐了,现在,周若彤又要开始理家了。 第240章:打理新家 当周若彤开始打理新家时,才真的发现,这里和晋王府有根子里的不同。在晋王府,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任意安排,但在这里不行。宫廷之内,还有内官,各自有着官爵俸禄,在吏部备案,属于体制之内。 周若彤的任何一个举动,下人们当面不说什么,但第二天萧成渝的桌案上就堆满了一堆奏折。萧成渝把周若彤拉到了勤政殿指着小山似的奏折,面露苦笑,周若彤也是无奈。她整不明白,再怎么说,皇宫也是自己的家,这帮文武百官有那么多国事不去关心,却对自己的家事指手画脚,是不是有病? 很快,周若彤就能弄懂这里面的联系。宫廷只是小家,他是大家的浓缩或者象征。这个大家是全天下人的家,而大臣们辅佐皇帝打理天下,就是家臣,论理,人家也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周若彤想查账,却被告知要先找宫中主管此事之人。结果,一下子乌拉拉的来了一大批人,问完这个问那个,一堆烂账问个两天都没整明白。 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头绪,那些人又说,具体账目,还要去找户部尚书韩悦那里查。周若彤呆了,自己家里的开销用度还要找户部? 周若彤一怒,将这些人全部革职,谁知,下午吏部尚书钟鸣就找来了。明理暗里的说,周若彤这样大刀阔斧的开除很多人,是不合适的,没有经过皇帝的同意就这么胡搞,是削了皇帝的面子,现在新皇帝刚登基,正是需要面子的时刻。 周若彤强忍着自己没有发火,她也明里暗里的表示,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有萧成渝的支持,萧成渝都是知晓的。那吏部尚书钟鸣就更不乐意了,合着伙这两夫妻暗地里搞小动作绕开他这个管吏部的尚书,这么胡搞,更不合适。官员的任命,首先需要下放吏部安排,现在绕开了他,让他以后怎么开展工作,所以,他又明里暗里的表示,这么做也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也需要面子,他有了面子,才能更好的为皇帝打工,这样皇帝也才更有面子。 周若彤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门外,钟鸣有些不解,周若彤让他滚。当晚,钟鸣连写了十封关于新皇妃周若彤的奏折连夜送入了勤政殿,萧成渝看完后直接烧了。‘ 周若彤心想,这些百官也该知道自己的手段,当然该怕她才是,没曾想这么不识抬举。百官以往恐惧周若彤,除了周若彤自身手段了得外,还因为周若彤背后站着老秦家,站着张甫之,站着顾之章。 现在,老秦家没了,萧成渝登上了皇位,开除了张甫之,顾之章等人也不再是皇帝的幕僚,君臣本就是合作关系的敌人,臣下与皇帝的考量自然还有不同,所以百官对周若彤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 吏部和户部的不配合让周若彤的理家工作进行的很艰难,周若彤第一次意识到二十一世纪的人事管理的重要性。所以,第二天萧成渝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六部尚书的儿媳妇们调入宫中出任内官。 这件事前所未闻,前所未有。九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但遭到了六部尚书的一致反驳。因为自己的儿媳妇出任宫廷内官,对他们来说也是好处多多。就拿最近的来说,以后花钱买通内官的钱可以省下不少一部分,里面的关键岗位现在有自己的人,岂不是方便许多。 丫鬟们重又聚在了一起,很快就在周若彤的号召下投入到了工作岗位之中。在深宫之中如火如荼的展开了白热化的战斗。 仅查账一事,就动摇了无数人的根本。皇宫内院,楼与楼隔着人心与人心,厚重宫墙下弥漫着的都是扭曲腐烂的人性。历来豪奢之地多腐败,皇帝一向严查权贵之家,殊不知,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权贵。 望夏飘雪,晚歌月影,青黛白芷众女遇到了极大的阻碍,虽然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是六部尚书中的少夫人,但宫中利益复杂,盘根错节,又有九卿支持的人暗中使坏,她们也深感苦恼。 周若彤的脾性一向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先前秦朗的警告她牢记在心,凡事不敢趋之过急,但这一回,萧成渝刚刚即位,凡事出不得乱子,正所谓快刀斩乱麻,她也不愿在隐忍,决定以雷霆手段整治后宫。 首先,在他的怂恿下,萧成渝一日之间连下三道圣旨。前朝的宫女太监,宫廷不在闲养,领了丰厚的俸禄全部逐出宫廷。这些钱,自然是周若彤来拿,但周若彤拿的心安理得。因为这些人在宫中积威甚重,若是不弄走她们,新的工作很难开展。 第二道圣旨是中午时分下达的,要求宫廷的每一笔开销,都撇开户部。宫廷内库和户部国库互相分离,将不再安排户部供职之人管理宫库。这件事在下午就遭到了户部尚书韩悦的强烈抗,议,萧成渝对他的抗,议表示没用,甚至还劝道,这是为他好。 现在户部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发不出朝臣的供奉,但宫中的问题是已经欠了内官的俸禄,他要是愿意拿钱还债,萧成渝表示愿意打开双手欢迎。 户部尚书有钱,但户部没钱,韩悦哪里肯在往身上揽债,至此只得作罢。 第三道圣旨是在黄昏时刻下发的,要求重新清点宫中供职之人,大小无用或是闲置官职,一律撤销。这件事彻底激怒了众人的利益,甚至连吏部和礼部都被牵扯进来。 宫中官职,很多是在吏部备案的,钟鸣靠卖宫中肥差不知赚了多少银子,此事他如何能够隐忍。再有,宫中举凡大事,皆需敬告列祖列宗,没事拜个天,没事拜个地,没事还要拜个四方众神,萧成渝全部免了,闲职中自然以礼部居多。礼部哪能愿意。 不管两个人夜里在勤政殿怎样闹,萧成渝就是不理。萧成渝等他二人诉苦诉够了,就说道:“你们累不累?” 两人无奈,只得告退。此事说大不大,毕竟没有动摇到根本利益,此二人不愿惹怒新皇,只得隐忍。 第二日,周若彤管萧成渝借来了冯保保交给众女差遣,冯保保在每日下朝后,就跟着众女去宫中各个部门巡视,遇到负隅顽抗的,上去就是一巴掌,他现在是内侍头领,皇帝身边的人,他也很愿意立威,并借着周若彤的势进一步当上宫廷大总管。 当账目逐渐理清之时,周若彤不敢再查下去了。满朝文武,何止是吏部和户部,凡事握有大权的,都在此中有所牵连。更让周若彤心惊的是,皇室成员甚至包括了齐王在内,都与一笔笔烂账有脱不了的干系。 周若彤销毁了账目,只是令人盘点了宫中内库中具体之物,剩下的,她不愿意再追究。很快,宫库的账目就查清楚了。库里确实还有些银子,也就满共够皇帝的日常开销,总不能让皇帝吃不了饭。 但是皇宫内院,处处需要翻修,日常祭祀以及各种活动,都需外出采购。这些银子,很多都是欠着皇商的,周若彤一算,把宫里的所有银子拿出来,竟然还还不清,周若彤气的想骂娘。 她听完白芷的禀报后,连喝了三碗凉水,这才把心中的怒火浇灭,她对身旁的冯保保说道:“速速派人出宫,把皇甫冲给我找来。” 冯保保面露难色道:“娘娘,这恐怕不妥吧。深宫内院,让一宫外之人闯进,着实不合礼数。” “难道让我出宫去找他吗?”周若彤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冯保保立马不再言语,火速的去办了。周若彤抓住空隙,对众女说道:“宫中账目,以烂账居多,其间干系重大,你们要保守秘密,不可外泄。” “是。” 一个时辰后,御用皇商皇甫冲来了。他倒头便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啊。”周若彤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过去扶起了皇甫冲,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哎呀,皇甫老兄这是哪里话呀,快来坐,这边坐。” 一众女子常跟随周若彤出入各大商人汇聚的场合,早已见怪不怪了,倒是内侍冯保保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妃和皇商称兄道弟,闻所未闻。 皇甫冲见周若彤笑得灿烂,笑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他说:“娘娘有何事但说无妨,这么笑着望着臣,让微臣心里发毛。” 周若彤依旧微笑道:“皇甫兄这是哪里话,来来来,喝茶喝茶。”说着,周若彤双手奉茶,乖乖,这可不得了,当朝皇妃奉茶,皇甫冲赶忙俯身接过,嘴里连喊:“不敢不敢。” 周若彤收了笑容,道:“先前就听说,这皇家的用度,在外的采购包办,皆是皇甫兄主办,不知可有此事否。” 皇甫冲端茶的手一个不稳,将茶汤洒在了身上那华美的袍子上,精明的商人心里早已透亮儿,皇妃在皇宫内闹得沸沸扬扬,他怎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一向善于理财的他也自然猜的出宫中此刻的财政状况,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小皇商共有数十家,这之间的银子满共算下,有数千万两啊。” 周若彤竖起一根中指道:“错啦错啦,皇甫兄这笔账算得不对。” 皇甫冲纳闷道:“娘娘有何高见。” 周若彤正色道:“大小皇商满共一百二十一家,当中以你皇甫家,李家,袁家最大,但自今日起,只有你一家。” 皇甫冲先是一怔,他很快的反应过来,问道:“娘娘此话当真?” “何时骗过你?”周若彤反问。 二人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道露出了满意而快活的笑容。皇甫冲喝了一口碗中洒了一半的凉茶,觉得一点也不苦,还有点发甜,他感慨道:“跟着娘娘就是好,有饭吃。” 周若彤也喝了一口茶,说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第241章:走的越远越好 当冯保保走出翠柳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春日凉风,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长见识了,原来女子还可以如此,当真是豪杰英雄也。转而,他想到了自己,虽然是不全之身,但对方一介女流,尚且叱咤风云,自己好歹也是半个男人不是。 御用皇商皇甫冲也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公公跟着娘娘混?” 冯保保见此人一身江湖气,但也并不在意,就笑道:“鸟禽择良木而栖。” 皇甫冲点了点头,顺手往冯保保手里塞了一张银票,“好好干,大有前途。” 冯保保低头一看,银票数额高达一百万两,他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抬头时,皇甫冲已经走远了。 这张纸很重,还有点烫手,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有重量的一张纸。纸藏在袖子里,将袖袍压弯,轻轻地滑落在地,似乎落地有声。 冯保保赶忙捡起,在弯腰的一刹那,他做了一个这辈子第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双手捧着那张银票重新进了翠柳宫,然后跪在周若彤的面前,不发一言。 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孩子,转过身来,望着他手上的银票,问:“皇甫冲与你的?” 冯保保点了点头,周若彤一声冷笑,“自作聪明!” 冯保保不知娘娘说的是皇甫冲还是自己,又或是二者都有,他猛地跪在了地上,重重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砰出了血。周若彤嘴角一拉,有些不喜,这个地方原本就见过血。 冯保保抬起头,额上那块红斑正对着周若彤,周若彤莫名的有些晕眩,不知为何,她现在有些怕血,或许是那夜流的血太多了罢。她坐在了萧成渝为她专门打造的玉石椅上,“够了,你起来吧。” 当冯保保站起后,周若彤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昔。淡淡的妆容下透露着一点苍白,红唇间更添两分傲然,柳叶眉虽有娇媚之态,但和萧成渝呆久了,也变得微微上挑,露出了一线英气。 周若彤平静的问:“你知道始终与我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是谁吗?” 冯保保不解,他不明白周若彤为什么会问这个,他显得有些谨慎,微微蜷曲的双手冒出了冷汗,他说:“奴才不敢枉加揣测。” “让你说你就说。”周若彤的语气依旧平静,看似毫无一丝涟漪,但这是命令,平静的水面早已冰冻成冰。 “是圣上?”提到圣上二字,冯保保重又跪下。 周若彤摇头,“那是本宫的爱人。” “是先皇?” 周若彤冷冷的不说话。 “是瑞王殿下。” “那是本宫家人。” “左相和御史大人?” “互相利用罢了。” 冯保保显得无奈了,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奴才不知道,奴才也不敢猜。” 周若彤起身,双手朝两侧平举,宽松的衣袖朝下坠落,如同新凰展开华丽的双翅,渐渐地,双翅收回归于背后,好似随时可以翱翔九天一般。 “自始至终始终支持本宫的,只有这些商人们,因为他们想赚钱,本宫也想赚钱,更因为本宫能让他们赚更多的钱。”周若彤说完后,就收起了双手,说道:“你明白了?” “明白了。”冯保保嗫嚅的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周若彤走近了他,明明周若彤比他矮,但他此刻却觉得周若彤站在云彩之间俯视着他,目光比冷,像是天地的主宰,“区区一百万两银子,实在不算什么,跟着本宫,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冯保保并未听清周若彤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如洪钟大吕,在耳边悠悠的响彻。他呆呆的走出了翠柳宫,这才被殿外的凉风吹醒。手上的银票早已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耳边周若彤的声音也清晰起来,他赶忙将银票抚平,小心翼翼的贴着胸膛。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果然,这才是更广阔的天地啊。” 春华自帷帐后走出,说道:“刚刚怎的全不似王妃风格。”她依旧称呼周若彤为王妃,跟了这么些年,从小姐叫到王妃,她还是习惯王妃的称呼,习惯晋王府的日子。 周若彤一耸肩,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说道:“在我的家乡,有句名言,叫装逼。” 春华一愣,“什么是装逼。” 周若彤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就是你明明是个人,却可以装的像个神一样。” “这不是装神弄鬼嘛。” 周若彤打了响指,“这么说也对。”紧跟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时下,新旧交替,老人们不肯退,新人们就上不来,若想手上有可用之人,也唯有如此。人之初,性本贱啊。” 春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妃此言过于悲观了些罢。” “人自出生起,看到这世界的第一眼,总是乐观的,看多了,也就悲观了。”周若彤说的有些伤感。春华刚想上去安慰她,却见那先前离开的冯保保又进来了。 周若彤顿时又换上了一副威严的神色,比之先前的皇后秦嫣还要冷酷三分,“还有何事?” 冯保保面露难色,说道:“娘娘,刚刚顺王托我与你带个话,说是令妹想要见您。” 周若彤走至门口,左右不见顺王的踪迹,她冷笑道:“都是你说贤王,照本宫看来,你说滑王才是。” “那娘娘,我们是见还是不见。”冯保保问。 “自然是见的。”周若彤笑着说。 周若琳一如往昔般显得从容镇静,只是脸上显得有些苍白,那不是胭脂水粉厚厚的白,而是心力憔悴惨淡的白。 周若彤知她日子过得不好,心里一时间竟同情起她来,毕竟萧成渝和她说过,这个女人,间接的救过自己的命。 “我救过你的命。” 很快,周若彤心里的同情就被这句点明的话扫的烟消云散。如果她不提,周若彤在心里感念着,自然不会忘记,她一提,这就不是救命恩情了,而是条件,一个利益交换的筹码。 周若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冷冷的问:“你想要什么?” 周若琳的双拳握紧,她一直将周若彤视为对手,但直到今日,她才彻底的明白,自己不是低估了周若彤,就是高看了自己。紧握的双拳微微的张开,脸上的白显得更明显了,像是晚间空旷的院子里铺下的明亮的月光,有些凄惨。 “给条活路吧。” 周若琳的哀求并没有让周若彤感到同情,反而让她感到了愤怒。自打那日周若琳来找周若彤,周若彤就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妹妹,女人,未必不强,哪怕之后站到了对立面,周若彤始终钦佩着这个妹妹,她的身上,有自己的影子,那是不服输与不妥协的高傲,现在,这点影子也没了。 “这事,我做不了主。” 周若琳显得有些着急了,“我救过你的命啊。” 周若彤额头上青筋有些凸起,她的声音有些震颤,也高了两分,“你救了我一个人的命,现在却要保两个人?这笔买卖做的好哇!” 周若琳直接跪在了地上,现在她的脸上已经不再苍白,而是因绝望而化作银灰,什么是面如死灰,周若彤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若是可以保全太子,死我一人,又何妨?” 周若彤脸上的同情又回来了,换做是她,她可能也会如此,她神色略显舒缓,说道:“你爱他?” “他并不爱我。”周若琳摇头道。 “我问的是你爱不爱他?”周若彤再问。 周若琳似乎被激怒一样,抬起头直视着周若彤的目光,她说道:“我承认,你是千古难遇的女中豪杰,你是我辈之楷模,可是你忘了一点,你忘了女人都是依附着男人生存的。” 周若彤莫名其妙的被她气到了,她爱萧成渝,甚至为萧成渝生了孩子,可她依旧无法肯定她的说法,周若彤面色漆黑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周若琳喊道:“你会后悔的。” 周若彤没理她,一个好好地女人,就这样沉沦了。 周若彤来到了勤政殿,伏在桌案上的萧成渝抬起了头,他见周若彤的面色隐隐的有些不善,就问道:“怎么了?” “能不能放过萧成坤夫妇?” 萧成渝皱起了眉,周若彤见他皱起了眉,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萧成渝问:“你放下了?” “确切的说是,你放下了?”周若彤反问。 萧成渝离了龙椅,离开这冰凉的椅子,会让他感到舒服些,他很认真的对周若彤说:“你知道,这很难。” 周若彤望着他的双眼,也很认真的说:“我知道,所以我很自私。”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重又坐回了龙椅,他说道:“我失去了母妃,但后来有了你。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周若彤笑了,“谢谢你。” 萧成渝的嘴朝前一努,“不客气。” 两人都笑了。 周若彤重新回到翠柳宫时,周若琳已经走了,听春华说,周若琳走的时候很落魄,也很伤心,周若彤表示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一丝不屑。 冯保保带着萧成渝的口谕,深夜来到了昔日的太子府,萧成渝的口谕只有一句话,走的越远越好。 萧成渝的决定早已在朝廷上下达,遵从先皇的遗命,将太子贬为幽州之王。前有天凉郡守的五万大军看守,后有胡世海的塞外大军虎视。想来太子今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日子再不好过,但好歹还活着。如果不是周若琳求情,暗卫很可能在路上就会动手,但现在新任的内侍统领带来了这则消息,很明确的告诉他,萧成渝放了他。 走的越远越好,天涯海角,哪里是最远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只要不回来,那就是最远的地方。周若琳感激的朝深宫那处诡地投入了感激的目光。 至少,她给了他们离开的机会。 第242章:落魄人还进落魄门 个世界上,不乏真诚之人。所谓真诚者,不止是对人真诚,更是对己真诚。对人真诚不难,想到什么,说什么即可,如张甫之,这种人一向不受人待见。但对己真诚,就难了。 人世间,天地难量,人心难测。所谓人心者,他人之心尚且好通过其行为揣测,以此诞生了驭人之道,以此大成者,就是大梁皇室了。 但己心就难测了,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相王在这一点上,比常人厉害许多,他始终对自己很真诚,也能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相王在生活上,始终秉持着四大原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吃饱绝不吃少,能吃撑绝不吃饱。 这四大原则,让相王长了一身肥膘,动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曾有医者规劝他要注意饮食,注意活动,相王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就把那人杀了。 相王打小就在宫里不受待见,他是宫女在皇帝酒醉后所生,本就是荒谬的皇家耻辱,当时的皇帝自然不待见他,皇子们也排挤他,在宫里,没有恩宠,就连仆人奴才们也对他恶语相向,冷眼相加。 相王贪图安逸,不愿步行,那是因为小时候,他看着各路皇子们出入皆有宫廷座撵,而他只能徒步,他记得,小时候的皇宫真大啊,不管走多久都走不到头,每日磨破了脚趾,磨出了水泡,磨出了鲜血,还是走不到头,那时候他就发誓,等他长大了,能少走就少走。 再后来,他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皇子,这样的耻辱,毕竟也是皇家一手造成的,无法清除,那就集体性的选择遗忘。不止是皇家遗忘了他,整个宫廷都遗忘了他,甚至连饭都忘了给他送。他母亲,一个至死都没有封号的宫女,最终,是被饿死的。 当时,望着母亲冰凉的尸身,年幼的相王肚子里咕噜噜的响,母亲的离去带来的痛苦还不如胃里被酸液胀满带来的痛苦大,所以那时候他就发誓,决不让自己饿着。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相王始终牢记着儿时的疲劳感和饥饿感,哪怕之后他跟了当年的皇子衡王之后而平步青云,这种疲劳感和饥饿感始终不曾忘却,所谓不忘初心,就是如此了。 不忘初心,便是自身的心意,能够始终直视本心并能够永不忘怀的,就是真诚了。 这份初心,最后变成了野心。当他以皇子的身份统领朝政时,发现自己似乎达到了内心的愿望,但当他第一次上朝时,发现自己得跪着,皇帝得坐着,这种疲劳感逐渐从脚尖朝上蔓延至心窝。皇帝坐得真舒服啊。 野心就是这时候有的,因为是初心衍生出的野心,一向正视本心的他自然也正视自己的野心,一向不忘初心的他自然也不忘野心,虽然这种野心大多数人都会有,但没多久就忘了,那不合实际。相王却不这样,他是个真诚的人。 对自己真诚的人,自然对别人也真诚。 所以当顺王在书房里扯着他的衣领问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他转身对顺王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说道:“我想要当宰相。” 顺王皱起了眉,他冷声道:“那就是你的目的?” “目的是会变得吗?”相王扶着椅子坐下,能坐着,他绝不站着,“若是有机会,能当皇帝,也是不错的。” “你好大胆!”顺王猛地一拍桌案,气的浑身颤抖,他瞪大了双眼,逼视着眼前的这个胖子,凌厉的目光像是他腰间抽出的佩剑一样,要将这团肥肉千刀万剐。 相王对顺王的威胁显得并不在意,他耸了耸肩,然后自怀中抽出了一角白巾,白巾有些长,可以让他一直抽到额头,他轻轻地擦了擦额头的油汗,说:“我一向是真诚的嘛,你知道的。” 顺王猛然间笑了起来,“凭你?也配?” “好歹我是你弟弟,萧成渝不过是你侄子,论理,咱俩还亲些。”相王依旧真诚的说。 顺王被他气得浑身哆嗦起来,他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顺王气急了反而平静了,他说:“你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你这么说倒是你不合适了。”相王撇过脑袋,努力的睁大了双眼,认真的说道:“我是父皇生的,你也是父皇生的,我是野种,那你是什么?” 顺王语塞,这个极品,是故意想气死他,顺王不想与他打嘴皮子功夫,重又坐下道:“你未免高估了你自己。” 相王显得不以为然,他说道:“你未免低估了我。” 顺王冷冷的望着他,右手放在了佩剑上,此刻,他动了杀机,相王的双眼似乎透过了桌子看到了这一幕,他显得有些慵懒的说道:“萧成渝比我适合当皇帝?”他自问道。“不见得如此。皇兄病逝,秦朗离开,大梁能不能靠他震得住,说实话,大家心里都没底。” 顺王压在剑身上的手不在动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他自怀中抽出了那块白巾,足足有三尺长,顺王看的真切,那是三尺白绫,“兴许皇兄心里也没底。” 顺王的手彻底的离开了剑身,他不知道,这个胖子,究竟还知道些什么,究竟他知道的又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相王站了起来,显得有些不太乐意,他说:“你母妃死后,入了太庙没有?”相王问,但顺王并不搭理他,相王自己说:“没有。我母妃也是。”相王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对顺王说:“所以啊,不管再如何说,我身上和你流的一样,都是皇家的血。” 相王走后,气愤的顺王将桌案掀翻。 听到声响后的相王回望了一眼身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谁让你打小就瞧不起我的。” 一品居门外,一挺轿子落下,抽身的轿夫们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累的够呛。相王掀开了轿帘,对轿子门口的轿夫上去就是一脚,“刚刚落轿的时候,不稳,该打。” 被踹的轿夫丝毫没有脾气,反而匍匐在地说道:“爷爷饶命!” 相王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挺喜欢别人的求饶声的。他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轿夫,抬眼望去,一品居三个大字正向他发出了诱,惑的邀请。 店门外迎宾的小厮并不认得这位当朝王爷,赶忙上前拦住这胖子,说道:“你是哪里人士?怎的闷着头就往里面跑,知道此地是何处吗?” 相王抬头,望着顶上的那三个大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高声念出,“一品居!”然后他那滚圆的脑袋像是齿轮似的缓缓地转动,他斜着脑袋望着那人笑了,“吃饭的地儿,刚好我饿了。” 对于小厮来说,往来过客无数,他识人也是无数,这个胖子满脸的富贵气,他是晓得的,但胖子眼中对食物的渴,求瞒不了他,这是深深地藏在骨子里的饥饿感。凡是来一品居吃饭的,都是不带着这种饥饿感,这里富贵难进,权贵好进。 他当下扯住相王的胳膊说道:“走走走,别家吃去。” “你好大胆!”一声暴喝自身后传来,小厮回头望去,立刻脸上堆笑,“尚书大...”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下,吏部尚书钟鸣怒视着此人,“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此乃当朝相王殿下,还不快跪下。” 小厮大惊,当下也顾不得脸上疼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殿下饶命。” 相王笑着扶起了他,对钟鸣说道:“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我已不是王爷啦,是侯爷,侯爷。” 说着,相王松开了那小厮的衣襟,满脸乐呵呵的走入了一品居。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心中颇多感慨,这里,自己有些年头没来过了。 圆桌上,相王高居首座,当朝的六部尚书一起行礼。相王摇了摇手,说道:“我现在不过一侯爵,尔等都是朝中从一品的大员,官阶上高我,不必如此。” 六部尚书也是一愣,他们倒是未想到这胖王爷会这么老实。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了,言谈间都好拐弯抹角,遇到这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六人尴尬,相王却不尴尬,他伸手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大块水晶肉放入嘴中。肉是大块,嘴也是大嘴,吸溜一声,肉块在嘴中化成了肉汁,在嘴角两边滑下。 众人被相王的吃相看呆了,相王自怀中掏出绣帕,擦了擦嘴说道:“我吃相一向不雅,少时在宫中时常被人嘲笑,说是难登大雅之堂,现在,亦是如此。” 六人咽了口口水,这个王爷,实诚的让他们难以招架。相王擦完嘴后,环视了一遍众人后,说道:“方才所言,你们不要说出去,都是宫中秘闻哦。我本是父皇酒醉与宫女乱来所生,算是皇家耻辱,皇室都藏着掖着,你们若是泄露出去,顺王兄是要发狂的。” 众人的额头不禁冒出了热汗,他们现在如坐针毡。自打此人来后,众人未曾说过一言,唯有相王一人喋喋不休,众人觉得,他要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 相王不傻,但的确有些疯狂,若是没有足够疯狂,也就没有足够胆量,更不敢觊觎皇位。相王扶了扶肚子,然后说道:“当年周霖宜跟着我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他,吃相不能太文雅,吃的慢,没想到教了他许久,他就是没学会,现在只能被吃了。” 众人额头上的热汗变成了冷汗,在座的六人皆是周霖宜的门生,对这个老师的为人虽然不齿,但是其为政手段还是让人佩服的。他们这才意识到,周霖宜以前是跟着眼前这个胖子混的。 第243章:整合六部 随着相王说完后,场间显得极度寂静。刚刚那番话,似乎损耗了相王很大的气力,他再次动手夹着盘中珍馐,最后,他拿起桌上的玉勺,端起瓷碟子,望了眼众人,“这个我爱吃。” 众人回过神来,一齐笑道:“您吃!您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相王真的不客气,碟子抽到身前,举起勺子就舀着吃。吧唧吧唧的声响传来,菜汤菜汁在唇齿之间的缝隙中飞溅出来,溅到了身旁礼部尚书陶言那皱巴巴的脸上。 陶言伸手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汁水,轻轻地端起凳子,然后离身旁这个胖子远些。胖子吃完了满满一碟,似乎又恢复了精神,他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要讲话了,大家先别吃,等他讲完了再吃。 他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思。”相王的开场白就十分的真诚,众人一道望向上首的那个胖子,一般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证明这场晚宴是谈崩了。 相王点了点头,好似下方有人鼓掌一般,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所以,我决定顺从你们的心思。” 众人又愣住了,这胖子逼逼了这么久,究竟是几个意思? 老辣的户部尚书韩悦轻轻地辍饮了一口小酒,然后端着酒杯摇晃了两圈,清澈的酒水在玉杯中划动,映出了一张摇晃的人脸。 “在座的有六个人,自然也有六样心思。”韩悦轻轻地说。 相王一拍桌子,众人以为他发怒了,谁知却一把揽住了韩悦的肩膀,韩悦手里的杯盏冷不防的受到外力冲击朝上抛飞,落下的酒水洒了他一头。礼部尚书陶言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刚刚坐远了些。 相王的手搭在韩悦的肩膀上,亲热的说:“韩大人所言甚是。”他转而望着众人说道:“六个人,六样心思,各怀鬼胎嘛!” 一向老实的工部尚书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相王接着说:“你们表面上其乐融融,实则谁都看着周霖宜的位置,这是人之常情嘛。” 吏部尚书的脸此刻黑的能够拧出墨汁来,他语气不善的说道:“殿下的眼睛就不盯着?” 相王的手离开了韩悦,打了个响指,笑道:“那是自然盯着的。”相王转而望向钟鸣说道:“但这个位置,我坐得,你们坐不得。” “王爷此言未免过于自信了些吧?”钟鸣冷笑,他相王再厉害,目前在朝中还无根基,又惹恼过新皇,处境也是不妙的。 相王竖起中指来回的摇晃,”非也非也。你们有六个人,本王只有一个。” 众人都不说话,这个王爷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说的却都是实情。右相的位置只有一个,他们却有六个人。六人中,以吏部尚书钟鸣与户部尚书韩悦势力最大,但这还是两个人,那位置只有一个。 “除了我,还有顾之章那厮盯着周霖宜留下的位置,若是你们六个人抱团,可以与顾之章抗衡一二,但六个人没法坐一张位置,若是你们不抱团,六个人的哪一个都坐不住那位置。” 相王一席话,算是戳到他们心眼里去了。吏部尚书整理了头上的乱发,说道:“顾大人在朝野内外皆有威望,身居宰相,也未尝不可。” 钟鸣的话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相王知道这厮想要谈条件,他笑道:“那你们还请我吃饭干嘛?” “你...”钟鸣语塞,他不知道,原来最大的心机竟然是缺心眼。 相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肥胖的他其实长得也挺高,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六人,说道:“你们捧顾之章上位,之后顾之章得对付你们,你们不捧顾之章上位,他也得对付你们,横竖只是个时间问题。” “那我们就能信任王爷了?”钟鸣反问。 相王露出了他那独特的十二分真诚柔和的笑容说道:“本王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有六个。” 众人都低头了,相王的话,很有道理。 相王拍了拍手,将放在桌上的擦口布重又收回,他说道:“顾之章是不可能做右相的,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再次抬头,礼部尚书陶言轻轻地问:“王爷这么有自信。” “御史大夫本就与右相同级,他做了右相,谁来坐御史大夫,是你们六人之间还是九卿之间,你们连右相的位置都压不住,就能压住御史大夫的位置了?”相王反问,众人皆点头,相王继续说道:“但顾之章不一样,他能压得住两个位置。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点,新皇萧成渝也知道,所以萧成渝断不会让他在接手右相的位置。” “那圣上的意思究竟是?”礼部尚书再问。 相王笑道:“当然是他老秦家的秦朗了。”相王转过身去,“这是他没料到,秦朗会离开,而我料到了。” 众人望着那站在窗口的巨大身影,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庞大。 相王走出一品居后,肚子又咕噜咕噜的叫唤了起来,他不屑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说了太多,又饿了,歇会还得在整点吃食才是。” 第二日早朝,百官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先太子已经离开了。由宫廷侍卫护送出城的,城外,有大军等候,将太子安全的护送至幽州,在外封王多了一个,叫幽州王。 百官心里都在嘀咕,他们知道萧成渝和太子萧成坤之间的恩怨,除了皇位的当代之争,还有上代的杀母之痛。昭云贵妃是间接的死在皇后的手中的,皇后则是间接的死在萧成渝手中的。虽说一报还一报,但旧怨一了自然还有新仇。他们觉得,太子可能活不到幽州。 相王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觉得萧成渝和老皇帝不是一样的人,若是老皇帝当政,太子铁定活不到幽州。萧成渝的好胜心很强,他希冀超越老皇帝,那自然在心态上也得超越。 相王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初衷。老皇帝有个真心所爱的人,她叫昭云贵妃,死了。萧成渝也有个真心所爱的人,她叫周若彤,现在还给他生了俩孩子。 萧成渝望了望底下,总觉得似乎少点什么。是啦,这个朝廷现在太安静了,少了一股子咆哮,一股子敢在大殿上左右冲撞的狠劲儿。 确切的说,是少了个人。 “救国公近来过得可好?”萧成渝望向底下,轻轻地问道。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会知道那个老匹夫过得好不好,若是真有可能,大家一致希望他过得不好。 萧成渝环视群臣,不禁同情起张甫之来,这个老头子,究竟是多不受人待见啊,满朝上下,竟未有一人与他有私交。 转而,萧成渝又猛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老头子在父皇生前时常冲撞父皇,父皇却打心眼里认为这个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原来他俩都是孤家寡人,故而惺惺相惜啊。 “圣上,右相多日不朝,想来身体不适,朝中上下,分六部九卿,现在六部之首不在,诸多行事颇有不便,还请圣上定夺。”说话的是相王,萧成渝朝下望去,不禁有些后悔起来,相王还未授予官职,按理不该入金銮殿与朝臣为伍,但现在他拉不下面子说他,众人不愿得罪他,若是张甫之在,哪里轮得到他来放肆。 “朕听闻,右相身体欠佳,久治不愈,可先遣太医前去看看。”萧成渝不动声色的说道。 六部尚书当下就急了,新皇即位,他们以为萧成渝整完皇后太子就该整治周霖宜了,未曾想今日唱这么一出,若是真让周霖宜回朝,能有他们的活路。 吏部尚书钟鸣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右相心力憔悴,已不适合再统摄六部了。”钟鸣的话虽然直白,但还不强硬,周霖宜毕竟是周若彤的生父,谁也不知道萧成渝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成渝没有说话,户部尚书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了,“启奏圣上,臣听闻,右相得的,乃是痴狂之症。” 百官顿时议论开来,若是痴症,再召见回朝,岂不是笑掉大牙。萧成渝说:“毕竟是听说啊。”萧成渝转而望向顾之章,问道:“御史大人有何高见?” 相王心里暗笑,这萧成渝也是能装,周霖宜回不回的来,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吓唬自己呢。 顾之章走出,说道:“臣也以为,周大人再执掌相位有些不太合适。” 萧成渝点了点头,好像对顾之章的看法表示赞同。他望向百官,笑道:“那诸位,可有推荐的右相人选。” 六部尚书各自看了一眼,他们望了望相王,昨晚他们想了一夜,已经做出了决定,六人一道跪下,他们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顺王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御史大夫颇有威望,在朝在野,都有人心,又熟悉满朝之政,实乃不二之选。” 六部尚书急了,钟鸣喊道:“御史大夫已经未及人臣,实在不适合再统领右相。” 萧成渝点了点头,“诸爱卿皆言之有理,那就这样吧,御史大夫顾之章暂代右相之职,一切等朝政稳定之后再说。” 顾之章感激的望了一眼顺王,顺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相王拉了拉顺王,低声道:“王兄,你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顺王盯着那张肥脸,眼中露出了疑惑。相王再说:“你本就不喜我,还不快把我赶出去,现在你不让我当右相,我就搬不到右相府去,天天还得住在你那,要是带坏了你儿子,多不好呀。” 顺王想拍死他。 顾之章走近,拉住了相王的手,说道:“殿下不必担心,御史宅也不小呢,你到我那住去。” 第244章:娘娘你闯祸啦 周若彤理家已经理出了初步的头绪来,皇宫内账本就是本烂账,周若彤也懒得再翻。太庙的一场大火,将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都烧去了,她自然也不会借着这个油头重新挑起争斗。 账目虽烂,但外债积压,不是说不翻就没有的。皇宫乃是皇帝私室,拖欠商款,不亚于失信于天下,这是万万行不得的,好在御用皇商皇甫冲答应了处理这笔账目,也算是解了燃煤之急。 皇宫之大,让周若彤都是骇然。虽说外债已经还清,但诺大的皇宫,自御花园到御膳房,自宫门口的大石道到太和宫门前的汉白玉,哪里不需要打理,哪里不需要银子,这些都是巨大的开销。 白芷联合内官们整合了最近的财务开销,上报到了周若彤这里,周若彤看完后,当下吃了一惊。“每日消耗八百两银子,多则近千两,一月便是三万两,你们当我这里是造银子的啊。” 白芷放下账簿,说道:“皇宫不比晋王府,一切都需讲究个排场,凡事都有个章程。就拿最近的来说,御膳房供应的膳食,不仅需要美味珍馐,彰显皇家气派,一律用品,还要合乎礼部要求,这横竖,就是开销。诺大的园子,仅御花园一项,内中的奇花异草需日日间小心呵护,其间人手自当备足,哪些不是银两?” 春华也一道随着白芷忙乎,心中也有些数量,就帮腔道:“这还不算呢,先前一把火烧毁的太庙,乃是皇家的祖庙。礼部早有奏疏,催促皇帝早日修缮,但工部连同户部折算,光是这座太庙重建,就需近百万两银子,现在连朝臣俸禄都捉襟见肘,圣上也是头疼的很。” 周若彤不知道,这堂堂大梁皇室,竟然穷酸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早就破产了。周若彤大笔一挥,对底下的白芷说道:“当下不比寻常,我也知你难做,但凡事都是逼出来的,下个月的开销我只批一半,能省的就省,能免得就免,皇家,也不能无端豪奢。” 白芷露出了苦笑,她说道:“娘娘呀,巧妇也难行无米之炊啊,这些报上来的银两,都是先前内务府呈上的数目被我减半过得,再减不得了。” 周若彤翘起了二郎腿,两手一摊,说道:“现在宫库损耗严重,根本拿不出银子来,这些钱,还是本宫自己掏腰包,反正就这些。” 白芷无奈了,周若彤做王妃的时候还没和下人耍过无赖,现在倒是会耍无赖了,人也算是倒着活了。 众女随着白芷退下后,春华忍不住替众女打抱不平道:“娘娘,你这样为难姐姐们,实在是太过了。” 周若彤愁容上脸,叹了一口气道:“宫中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没钱不说,还欠了一大屁股债。先前晋王府被一把大火烧去,我那许多家私都藏于那里,一把火皆没了踪影。之后舅舅拿了二百万两军饷,我这里也是难做。皇宫虽是皇帝内宫,却也是本宫的家,现在一点银子没有,也得我自掏腰包,若要长久维系,我也是无奈啊。” 春华听完后,晓得周若彤的苦楚,也不敢再胡乱怪罪,她握着拳头,怒道:“都怪内务府的那些该死的管账先生,管出了一本烂账不说,还处处为难我等,张口就是要银子,真是气死人了。” 周若彤回过神来,“你说内务府?” “可不是嘛。”春华立刻说道:“那帮人可凶着呢,先前我随白芷姐姐前去交涉,他们动不动就摆一张臭脸,还说我们都是女子,不宜过分的抛头露面。” 周若彤露出了冷笑道:“内务府虽为皇家办事,内部升调却由吏部掌管,一切建制又在户部之下,六部之中,以这二者为最,怪不得他们敢横着走。” 春华又说了一句,“实属可恶。” 周若彤唤来了冯保保,问道:“本宫问你,现在的内务府主管是何人?” “回禀娘娘,是周储言周大人。”冯保保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周若彤立刻皱起了眉头,此人和他同姓为周,内务府是个肥差,先前坊间早有传言,说是内务府一任,一生吃喝不愁。这样的肥差自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上的,其间吏部户部操纵,想来必定和周霖宜有些联系了。 春华挨近周若彤,小声的说道:“娘娘许是不记得了,这周储言,乃是老爷乡下的堂弟,以前来过府上几次,论辈分,您还得喊他一声堂叔呢。” 周若彤一声嗤笑,堂叔?开玩笑!不存在的!老周这个爹她都不认,还认个什么破堂叔。他对冯保保说道:“把此人给我唤来。” “是。” 周储言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留着长长的胡须,身上一尘不染,与周霖宜倒有两分相似。他跪在地上,显得不卑不亢,眼中古井无波,哪怕对上周若彤那灼人的目光,也没有一丝的凌乱,周若彤知道,此人有些棘手。 “汝就是内务府大总管?”周若彤明知故问道。 “回娘娘的话,正是小的。”周储言回答道。 周若彤直接将手上的茶盏丢在了他的面前,茶碗碎裂,茶汤飞溅,周若彤怒道:“狗胆的东西,你总管的什么?一笔笔烂账,宫库空虚,还有脸来见本宫?” 周储言没有去擦脸上的茶汤,而是抬起头正视着周若彤,说道:“娘娘先前已派人来查过账目了,宫库空虚不假,但这一笔笔账目支出的明细都是清清楚楚,娘娘若要治罪,臣无话可说。” 周若彤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此人怒斥道:“你以为有周霖宜做靠山,本宫就治不了你?” “臣,不敢!”周储言重重的叩了一个响头,抬头后,他再次直视着周若彤,说道:“娘娘想怪罪谁,自然是娘娘的权力,只是下官乃是吏部的任命,户部的编制,一切都是先皇批准过得,娘娘要治臣的罪,也请圣上下道圣旨来,臣自当伏法认罪。” 周若彤笑了,此人说话,底气十足,一句话就扯出了老皇帝,户部和吏部来,这要是放到人家那里,只怕不敢在追究此事,但在周若彤这里,算是他倒了大霉。 “你抬起头来”,周储言闻言,抬起了头,周若彤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放肆,本宫乃是圣上的皇妃,尔等臣下当有自知之明,如何敢不敬本宫,大胆直视。” 周储言郁闷了,你让我抬头也没让我闭眼啊,他刚想辩解,嘴刚张开,周若彤上去又是一记耳光,“本宫让你开口了吗?” 左脸一连受到两记耳光,肿了起来,他不敢说话了,这个皇妃,绝对是个狠角儿。周若彤插着腰望着他,满脸的威严,她说:“自今日起,你可以滚了。” 周储言原想着再次搬出户部和吏部来,他知道多说无益,此人不按常理出牌。他也就退下了。他退下后,冯保保走了进来,小声说道:“娘娘啊,这内务府总管毕竟是户部建制,吏部任命,没有圣旨,不得随意罢免啊。” 周若彤笑了,她说:“你是说本宫请不来圣旨?” “不敢。” 勤政殿内,萧成渝坐在上面,顾之章坐在下面,今日的顾之章气色很好,他暂代了右相之位,谁能说这不是胜利呢? 萧成渝在心眼里暗笑,这右相的位置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萧成渝不动声色的从桌案上抽出一道奏折,对顾之章说道:“爱卿,这里有道折子,你且看看。” 太监自萧成渝手上接过折子转到了顾之章手上,顾之章摊开一看,这是户部的折子,等他看完后,脸上的布满皱纹的老肉先是朝上抽抽了一下,再是朝下狠狠的耷拉了一下,他露出了苦笑:“圣上,臣原想着是个美差,未曾想是个苦差。” 萧成渝笑道:“现在若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顾之章在看了一遍奏折,说道:“国库竟空虚至此?连大臣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这是户部的密奏,朕也遣人查过,倒也不算是韩悦那厮渎职。先前天灾人祸不断,国库吃紧也是理所应当。再加上商税两年减免出自先皇之口,一大笔进账就没了,韩悦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啊。” 萧成渝说完,见顾之章的脸色像是死了妈一样难看,就赶忙说道:“现在你暂代右相之位,此事当好好处理才是。” 顾之章无奈了,敢情是钟鸣那厮把萧成渝逼得没办法了,萧成渝这才赶忙让自己暂代右相之位,好做个挡箭牌,可这个于他来说又有何法子,他又不是造钱的。 正当顾之章无奈之际,勤政殿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顾之章刚想呵斥,谁人这么大胆,却听门外一声暴喝,“萧成渝,今儿个真是气死老娘了。” 萧成渝无奈的捂住了额头,顾之章愣住了,刚进门的周若彤也是一愣,“原来还有人啊?” “皇妃下次来的时候,当先遣人禀报一声。”萧成渝故意装出了不满的神色,周若彤知道,当着顾之章的面,她也得做做样子。周若彤当下也就屈身,恭恭敬敬的回了个“遵旨”。 萧成渝这才开口道:“何事啊?” 周若彤挨着顾之章坐下,当下气鼓鼓道:“内务府大总管亵渎公职,导致宫库亏算,烂账一堆,还屡次冲撞本宫,实属可恶,本宫让她滚了。” 萧成渝还没说什么,顾之章却猛地蹿了起来,着急的说道:“娘娘啊,你闯祸了!” 第245章:内务府的水很深 周若彤望向着急的顾之章,见老头子瞪大了双眼,下巴上的长须被嘴里的热气呼的左右摇晃,不免觉得可笑,就不以为然的说道:“顾大人未免杞人忧天了些吧。” 顾之章一抚额头,说道:“娘娘啊,内务府岂是说动就能动得的。其间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朝政新变,百官都风声鹤唳,这一块巨石砸下,怎能不激起千层浪?” 周若彤晓得这老头子乃是朝堂之上一等一的老油条,比之自己那个骑墙爹顾之章来也不遑多让,见他说的如此厉害,当下心里也不免咯噔一声,她望向萧成渝,轻声的问道:“真有这么厉害?” 萧成渝也是新皇即位,虽幼时在宫中长大,但对宫中运转之事物也只是窥其表面,不知内里的干系,他望向顾之章,笑道:“老大夫此言,未免言重了些。那周储言我也是知晓一二,虽是内务府总管,深得父皇宠爱,但毕竟没有正式官职,就是踢出宫去,又有何妨?” 顾之章知道这夫妇二人虽然了不得,但毕竟初涉朝政,对于许多内幕还了解不深。但内务府之事干系重大,牵扯之人众多,一时间他也不好明言,他急的竟然在天子面前失态,直接一跺脚,说道:“娘娘啊,圣上啊,有些事,忌讳深重,臣无法多言,但此事绝无如此简单,还请圣上与娘娘早做准备,臣先行告退了。” 萧成渝见老头子一脸吃了死孩子的晦气之态,又见他说的严重,却模棱两可,心里笑道,这厮到会在皇帝面前卖关子了。萧成渝本相逼问,后又想,老头子都当着皇帝的面明言了,此事忌讳深重,显然不可直说,再说了,自己帝王至尊,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内务府总管不成。念及此处,萧成渝也不难为他,就一挥手,放他离去了。 周若彤靠近萧成渝,嗫嚅的说道:“不会真出什么大问题吧?” 萧成渝对他轻松一笑,“朕现在好歹是个皇帝。” 周若彤一耸肩,“也是喽,天塌下来,天子先顶着喽。” 萧成渝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再次低头翻阅各部呈上的奏疏,周若彤见他勤于国事,也不敢再搅扰,就悄悄地退下了。 虽说顾之章给了足够分量的警告,但周若彤与萧成渝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现在萧成渝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两人自然也未将小小的内务府放在心上。 内务府大总管周储言自翠柳宫离去后,回到了自己的府上的。在城西,幽深的巷子深处,有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门,附近的百姓将这里称呼为小周府,说的正是内务府总管周储言的宅邸了。 周储言虽身处京城最大的肥差,但为人极为地调。内务府寻常小吏,所住之处都是极尽豪奢,反倒是他深处民宅深处,独门小户,不显山不露水。 小门左右都是绵延开去的白墙,隔不了数尺就有一个小门,似乎是其他人家,但真的熟悉此处的人知晓,这些小门从未开启过。自外观去,小周府并不大,但实则里面自有洞天,占地高达百亩,乃是京城名副其实的第一豪宅。 周储言轻轻地合上了书房的门,对里面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主上,不出您所料,周若彤对内务府动手了。” 那人闻言,转过身来,满脸堆起的肥肉似乎要挤出肥油来,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两眼化作肉缝,此人不是相王,还是何人。 “善哉善哉!新皇帝怕是要有大问题了。”相王悠悠一笑。 周储言恭敬的朝前躬着身子,并不敢正视相王的目光。世人大多以为周储言是借着周霖宜的势才飞黄腾达的,但众人没有想过,周霖宜最先是相王的手下。 相王缓缓地坐在貂皮的太师椅上,周储言见状,赶忙向前在相王的脚底下安放一块厚厚的棉垫。相王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后仰躺而去,窗外的阳光刚好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慵懒的早春时光,确实显得惬意。 相王不禁叹道:“还是自己家里舒服啊。” 谁也不知道,小周府从来不姓周,而姓萧。就像是谁也没想过,周储言自始至终跟着的是相王,而非周霖宜。 相王那肥厚紧绷着的手指来回不住的敲打着太师椅上的木扶手,他问道:“你说这世上最精明的人儿是谁?” “自然是主上您了。”周储言想都没想就说道。 相王摇了摇肥大的你脑袋,“错啦错啦!是先皇陛下!”相王的双眼眯缝着,仰躺着望着窗外的飞雀直入茫茫的云层深处,“老皇帝把一切都料到了。” 相王的这句话,秦朗说过,顺王说过,皇后说过,顾之章说过,张甫之也说过。大家都这么说,想来是没有差别的。 只是这句话自相王口中吐出,毕竟与其他人说出还有稍许的不同。老人们,也分资格,能够和相王有同样资格的,不多了,活着还在的,也只剩下顺王了。但顺王甚至还没相王知道的多些。 廿年前,相王整治完老护国公,他就知道自己该退了。皇帝的盛世即将开启,他要的不再是刽子手,而是自己的代言人,老皇帝看中了周霖宜。 能够当皇帝的代言人,不止意味着无上的荣光,更意味着无上的权力。一向固守平衡之道的老皇帝自然不可能让周霖宜一家独大。那时候周霖宜还是老秦家的女婿,皇帝安排了周储言,不是防着周霖宜,而是防着老秦家。 周储言先前曾对周若彤说过,他是户部编制,经吏部审核,皇帝批准。周若彤只因为他姓周而重视前面两句忽视了后面的半句,周储言最大的底气向来不是吏部与户部,能够掌管皇室内务,他的底气来自皇帝。 先前老皇病危之时,皇后曾遣人给相王送过密旨。皇后秦嫣的分量还不足以刺激起相王的野心,联合十一路王爷进京,没有皇帝的意思,相王是断不会冒险的。 谁都不知道,皇帝在勤政殿接见顾之章,顺王,张甫之和萧成渝四人之前,已经让周储言的内务府给相王带去过圣旨了,现在那道圣旨还乖乖的躺在相王的袖子里,并以此扳倒了张甫之。 还是那句话,老皇帝把一切都料到了。 先皇很高明,但这又如何呢?他毕竟还是没有熬过岁月,他料得到一切,却料不到自己的死期,也料不到秦朗会料到他料到了一切。他毕竟还是死了。所以相王觉得自己有野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对周储言说:“列位大人哪里,也可以走动一番了。” 周储言点了点头,躬着背退了出去。 是夜,吏部尚书急急的冲到了户部尚书的府上,未多久,礼部,工部,兵部,刑部四位尚书也到了。九卿府邸,向来相隔甚远,但今夜,老头子们也不辞辛劳的聚在了一起,周若彤要动内务府,对于百官来说,这或许是个信号。 新皇登基,总要安排些新人上位。老人不退,新人怎能上位?对于这些把持朝政的大员们来说,谁也不愿意成为那个老人,所以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周若彤整治内务府,纯粹是处于一个家庭女主人的因素考量的。但她没有料到,自萧成渝入住皇宫之日起,她的家就早已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家,而是大家的家,更准确地说,是各方利益交汇的集中点。 内务府下属七司三院,仅皇室在外的田产皇庄就难以计数,更何况每年的易邦进贡,两淮盐税等大项了。 内务府看似并无品级,也无定员,实则各方利益盘根错杂。为皇帝办事,那是何等的殊荣,更何况天下豪富第一世家,谁都不想错过分杯羹的机会。所以哪怕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并未品级,却需要牵涉吏部,说的是为皇家管事,却需户部备案,一律用度,还要礼部插手。作为深谙平衡之道的老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七司三院,拢共十位总管,其中管事的都和当朝各位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顾之章先前有口难言,仅说一项,他府上吃的樱桃都是内务府对皇室的专供,由此即可见此中水深。 若仅是利益交错,倒还罢了。关键是,周若彤整治内务府,任谁都能看出之后是萧成渝的影子。大家伙在涉及皇家内务中,都是不干不净,牵扯到谁,都没个好下场,是以人人自危,将周若彤的整治当做了皇帝拿老人们开刀的信号。 当朝把持朝政的老人们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感,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若是萧成渝想借此来杀鸡儆猴,那么势必首先得有一批鸡,谁也不想做鸡,那大家自然得让新皇看到他们的决心。 相王知道当下朝政内忧外患,新皇即位,原晋王妃周若彤的手段他也是听说过些的,对皇宫内务府动手是迟早的事,他在等,等的第一个契机就是这个。 若是先前秦朗不走,此事断然难成,以秦朗的眼光自然知道现在大力整治皇宫内务绝非善举,但秦朗不在,张甫之在野,顺王处境尴尬,顾之章自己都不干不净,周若彤动手自然也无人向其说明厉害关系。一想起新皇尴尬的处境,相王就不禁乐得出了声。 新旧之间的矛盾冲突,两边都需要集聚力量。每一轮的朝代更替,这是历史的必然规律,相王很清楚,萧成渝现在手上无人可用,只能打一棒子再妥协,他需要有一个妥协的对象。对于百官这群老人们来说,早已形成的利益集团在面对新皇的攻势时也需要一位代表出来承受住新皇的手段。 相王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似乎很适合。 第246章:谁小瞧了谁 近几日,萧成渝没有上朝。一来是太庙重建,毕竟是萧家祖庙,他需时时监督,工部主建,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礼部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为难,两部矛盾巨大,需他时时调和。二来一旦上朝,相王那个赖皮脸就候着脸皮讨官,他烦不胜烦,还未有应对之法,就索性蜗居在勤政殿先拖着。 让萧成渝感到奇怪的是,近几日就连各部送上的奏疏都少了很多。以前,勤政殿桌案上堆起了小山似的奏折,六部尚书和九卿像是比赛似的看谁送的折子多,好像非以此不能展现自己对待工作的优良态度似的。 这几日反常的没有新折子送来,好像大家集体遗忘了萧成渝这个蜗居在深宫中的新皇一样,萧成渝并不感到轻松,他反而嗅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 果然,这样的轻松的日子没有持续到第三天。第三天一早,冯保保捧着一大摞折子放到了龙案上,萧成渝冷笑道:“怕是商量好的。” 听萧成渝语气不善,冯保保也不敢多言,退在一边不吱声。萧成渝看都不看桌上的折子一眼,他已经猜到了百官的意思,他倒想看看,这些腐儒们有何手段,连他家事也要管。他起身将折子全部推翻在地,冯保保吓得赶忙跪倒在地,萧成渝并未冲他发火,只是冷冷的说道:“全部拿去烧了。” “奴才遵旨。” 冯保保回来后,萧成渝又对他说道:“宣朕口谕,明日早朝。” “是。” 第二日一早,百官来的很早,反倒是顾之章和顺王姗姗来迟。百官望着顺王和顾之章,皇帝未来,他们出乎意料的没有向前套近乎,再怎么说,这二位也是老皇帝临终任命的辅国大臣,基本上是站在新皇那一边的,也得防着点。 顾之章左右望了望,露出了令人玩味的笑容对顺王低语道:“那胖子倒是未来。” 顺王不露声色的说道:“怕是避嫌呢。” 二人相视而笑,他们知道,今天的朝会怕是有看头了。 萧成渝大步流星的走来,他身后的内侍太监一路小跑,显然跟不上皇帝的步伐。萧成渝不等百官礼毕,已经大袖一挥坐在了龙椅之上。 百官抬头,按理说,这时候萧成渝该让众爱卿平身了。萧成渝坐在哪里,反倒是不说话了。众人跪在地上,自然也不敢站起。 百官先是抬头,见萧成渝不说话,又低头。时间久了,百官再次抬头,见萧成渝还是不说话,百官再次低头。 如是三次,萧成渝依旧不说话,百官依旧那样静静的跪在地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很多年岁较大的官员支撑不住,晕倒在地。顾之章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的背后好像快被炙热的目光烧穿,他第一次感到了辅国重臣这个地位的尴尬,两面不讨好。 他抬头望向萧成渝,发现萧成渝正盯着他,他从萧成渝严厉的目光中读懂了萧成渝的意思,你敢说话,试试看。想起几日前老张的下场,顾之章顿时低下了头,老张好歹还是救国公。 见顾之章不说话,百官们又将目光落向了顺王的背后。辅国重臣不是还有一个么,顺王的头微微的低着,片刻后,竟然有鼾声传出,萧成渝当做听不见,百官在心里咒骂,这老狐狸绝对是装的。 萧成渝猛地站起来了,百官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了希冀的目光。宽松的龙袍下抽出了握拳的双手,那是坚定的姿态,不管萧成渝准备爆发多大的怒火,百官都已做好了准备。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百官见他的胸膛微微的涨起,只要萧成渝开口,他们就能据理力争。 涨起的胸膛又缓缓地沉了下去,萧成渝舒了一口气,大踏步的走了。萧成渝走了,皇帝陛下竟然走了,关键是,他没说退朝。 皇帝没有说平身,也没有说散朝,百官就需要一直跪着,冰凉的龙椅不能自己开口,但那是大梁权力的象征,作为权力的附属,分享着天下权力的荣光,付出的代价就是服从。 太阳西斜,自太和门的侧方洒下的余辉化作两道打开的斜角涵盖了众人。有的人在光里,有的人在光外,光里的还是光外的,都这样跪着,大家没有说一句话,大厅里静悄悄的,直到阳光悄悄地离去。 冯保保踩着星光来到了金銮殿,早已麻木的百官并没有听到他到来的脚步声,冯保保给自己强打了一口气,学着昔日的内侍大统领的样子,扯尖了嗓子喊了一声:“圣上口谕!散朝——”朝字拖得特别长,浑浑噩噩的百官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们想要站起,却发现膝盖早已麻木,更有甚者,直接翻到在地。 宫廷侍卫取下刀剑,走入大殿,将跪倒在地的各位大臣一个个搀扶起来。当太监扯着嗓子喊出声时,顺王第一个就清醒了。他拍了拍双腿,是唯一一个不用人搀扶就能立起的人。他先是抖动了双腿,然后在金銮殿上朝空踢了两脚,待彻底的恢复自如后,他扶起了顾之章。 顾之章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顺王俯身低声说道:“看来我们都低估陛下了。” 顾之章感慨道:“是啊。”陆陆续续站起的百官有些还清醒,吏部尚书钟鸣面色不善的盯着顾之章,怨他先前为何不直言,顾之章也面色不善的回望过去,说道:“圣上的意思,尔等还不明白吗?” 钟鸣身子一震,萧成渝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服从。 周若彤整治内务府,对于百官来说,这是个信号。百官商量好的集体奏疏,对萧成渝何尝不是一个信号。此事,若是私了,彼此间顾全面子,萧成渝兴许会退后一步,但百官一道拿出的奏折同一时间堆积在了勤政殿的龙案上,不禁会让萧成渝反问,若是父皇在位,他们敢吗? 顾之章很乐意萧成渝敲打一下他们,因为这一回大家商量好的集体行动将他排斥在外,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不利的政治信号。 散朝后,疲惫的百官们没有立刻歇息,他们依旧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秘密商议。萧成渝坐在周若彤的身边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孩儿,每日里,唯有此刻,他才能感受到人的温暖。 周若彤已经知晓了今日的一切,她有些担忧的问道:“这么做,值得吗?” 萧成渝望着孩子说道:“晋王府已经没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我住在这里,孩儿们将来也要在这里成长。” 周若彤靠在萧成渝的胸膛上,叹了一口气,这个男人肩膀上的分量更重了。 相王听完禀报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罕见的自太师椅上站起,来回的踱着小碎步,“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是本王小瞧他萧成渝了。” 周储言跪在地上,说道:“各部大人等候王爷的意思呢。” 相王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各部大人在等着他的意思,萧成渝的手段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对周储言说道:“你与那些人说,此举是我们小瞧了圣上,但圣上也不能小瞧我等啊。” 周储言得言后,就带着相王的指示离去了。 钟鸣和韩悦呆在一起,听完周储言的传话后,各自望了一眼不在说话。待得此人走后,户部尚书韩悦对钟鸣说道:“钟大人,此事需谨慎啊!” 钟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新皇即位,手段必然凌厉,若是此次我等就此服输,日后安排新人,你我当是最先倒下的一批。” 韩悦知他说的在理,目前新皇刚刚即位,手上暂无新人可用,还得仰仗着这些前朝老臣,这是他们最后的资本,一旦新秀选出,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此事,断断不能如此轻易的妥协。 相王很晚才回到顺王府,顺王拦在门口,对胖子语气不善的说道:“你还回来作甚?” 相王一耸肩,笑道:“王兄啊,这样子还是要做的,毕竟姿态还是要摆足的嘛!” 顺王侧过身子,放他进了府,然后对他说道:“你这么坑百官,着实不地道了些。” “如此也不能算是坑的。”相王扭头,认真的说道:“时下大家心知肚明,新人必定会起,朝中的位置一共就这么多,此刻,谁能让圣上瞧见自己的分量,谁就有机会留下。” “你太小瞧人了!”顺王叹了一口气说道。 相王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管谁做圣上,我一向都不敢小瞧。” “我说你小瞧皇妃了。” 相王冷不防的一愣,顺王同情的望了他一眼,顺手还拍了拍他的肩,话是提醒到了,但这个胖子能坚持多久,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望着顺王的背影,相王眯起的双缝射出了寒光,自己袖子里藏着的那道白绫有些冰凉,他知道,王兄是想借自己试探试探皇妃的水。 把自己当做投水探深的石子,他也未免太瞧不起本王了吧。这让相王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当萧成渝和孩儿们都沉沉的睡去后,周若彤披着衣裳独自立于窗前。天际的明月孤悬,洒下满地清冷,周若彤打开了手中的锦盒,望着那碎裂的玉竹,轻轻地叹道:“您叫我隐忍,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还忍得住吗?” 朝政如何,说实话,周若彤真的不关心,她觉得那是男人的事,但是皇宫内院,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始终认为这是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怎能放着别人的那么多双手? 第247章:妥协还是不妥协 百官们跪了一天,但在晚上却活跃的很。数道请柬自各部大人府上纷纷的送进了顺王府,因为这里住了两个皇室,两位辅国大臣。 周若彤罢免了内务府,这对于周若彤来讲,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搬了新家,不打扫干净屋子,怎么请客?但周若彤的治家治的毕竟不是一般的家,皇宫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小家,而是天下人的大家。天下人的大家也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大家,而是一小撮利益集团的小家。 所以拐来拐去,周若彤的治理私家就成了向利益集团们开刀的信号。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士大夫阶层们很苦恼,萧成渝的支持已经通过今日朝堂之上的表现传出了很明确的信号,那就是服从。百官们的要求也很简单,不是服从,而是妥协。 妥协是两方利益的各自平衡,这是自先皇以前就传下的传统。萧成渝的回答也很坚决,作为皇帝,他不接受妥协。 这中间产生的缝隙逐渐放大,变成天堑,自然需要足够有分量的人来填补。顺王一个可能还不够,再加个相王,似乎刚刚好。 顺王没有接受今夜的宴请,他虽然不喜周若彤那雷厉风行的作风,但今时不同往日,周若彤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萧成渝,而萧成渝代表了皇室,不管从前还是今后,顺王都只站一个队伍,那就是萧家皇室。 相王并不这么想,他的思考逻辑和王兄略有不同。他觉得萧成渝未必就能代表整个萧家皇室的利益,家族利益的代表自然是家主,而家主是可以换人的。 顾之章对于深夜的请柬没有送到顾府一份表示很不满,虽然收到了他也不会去,但树要皮,人要脸,对于当朝的大夫来说,此举着实激怒了他。 他先前在朝堂上就对尚书们警告过,但他们依旧绕过了自己,看来新皇登基的第一天,自己的表现委实不妥了些。周霖宜的徒弟们本就固守周霖宜的教诲,见风使舵,这第一场风的掌舵权,看来是真的很重要。 顾之章不是泛泛之辈,他在自己的府上唤来了先前的门生们,九卿中五位皆是出自他的门下,虽不比周霖宜,但也力量庞大。 顾之章家的晚宴自然难比一品居的饕餮之飨,但此刻大家端坐一团,昔日的老师门生之间在虚伪的微笑见倒也显得一团和气。国人的宴,首重和气,一品居则各自忧心忡忡,愁容上脸,这样来比,还是顾之章高了一头。 顾之章毕竟没有把和气维持下去,他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面上,围着圆桌的酒盏微微的震颤,里面的酒水一阵摇晃,将原本倒映在酒面上的一张张笑脸晃没了。 “都收到了?” 顾之章的语气很不善,透露着他此刻的心情很不爽。在座的九人以前跟着老顾和周霖宜斗的难解难分,自然明白自个儿的领袖是沉得住气的人,断然不会如此失态,此刻故作姿态,无非是像他们传达信号罢了。 九卿们各自迟疑了片刻,都没敢先说话,他们暂时还不确定老顾传达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信号。大司农宗养才是在座众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却也是顾之章最器重的门生,年纪轻轻,身居太农令这样的高位,还能隐约间与户部分庭抗礼,自然见识不凡。他端起桌上的酒,充满力量的手掌猛地用力,盏中酒不再摇晃,他轻轻地说道:“自然是收到了。” 顾之章顺着他的声音望向众人,众人皆点头,顾之章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到请柬却没去,而是来了顾府,这份回答,不止给了他面子,更是摆正了态度。 顾之章也端起了手中的酒,敬向众人,感慨道:“你们的心里,毕竟还是向着老夫的啊。”潜台词自然是你们还是老夫的人。 众人连称自当如此,然后紧随顾之章之后一饮而尽。 顾之章先前的问话,传达的信号很明确,是个疑问,你们是不是我的人。太农令宗养才代表众人做出的表态也很明确,兄弟们跟你干。这让顾之章很感慨,也很欣慰。毕竟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当老顾在府上端起酒盏时,胖王爷也动起了手中筷子,他边吃边对众人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你们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只希望陛下表个态,妥协一下。但此事,就是尔等不对了。” “愿听详解。”吏部尚书钟鸣一拱手道。 相王脸上的肥肉一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收住了脸上的笑容,严肃的说道:“你们怎能让当朝天子妥协呢?” 相王的话一说完,众人都低下了头,坐于相王右手边的户部尚书韩悦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此事,就此作罢?” 相王的脸上又刮起了笑容,他缓缓地巡视了一遍众人,再次展开了自己独有的魅力——真诚。他说:“皇帝要的是服从,显然你们并不愿意。” 他们不说话了,是不敢说话。 相王再次吐露了他们的心声,“论理,臣下服从圣上,是对的;臣下要求圣上妥协,是错的。” 众人依旧不说话,他们想听听这胖王爷究竟有何看法。 “但这毕竟是论理。”相王露出了一嘴白牙,六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相王身上,其中尤以刑部尚书赵坦最沉不住气,他急吼吼道:“王爷有何指教,何不明言?” 相王的眉头一皱,显然对这样的火辣辣的发问感到不悦,但这种不悦隐藏在堆起的肉块里,别人看不出来,他依旧微笑道:“本王刚刚说了,论理,这是不对的。但世间事,若多论理,那就反倒没有道理了。论理,贪污是不对的;论理,徇私是不对的;论理,天子是绝对的。但真的都论理,也不会有尔等的豪宅,也不会有党派之争与先皇固守的平衡之道。” 提起先皇时,相王拱了拱手,对于老皇帝,他打心眼儿里尊重,然后再斜睨上众人,“论理,就不该有百官辅佐啦。” 众人在细细的揣摩的胖王爷的深意,相王叹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若是自个儿当年带的周霖宜,早就明白了,他再进一步说道:“做人做事,论理过得去就行了,但方式吗,却是可以商榷的。”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相王索性明言了,“皇帝要的是服从,你们要的是妥协。换句话说,你们不可能全部服从,皇帝也不可能完全妥协。但如果你们若是摆出不服从的姿态来,然后再转变成不妥协,那皇帝就会认为你们先是不服从,再是愿意妥协,那么妥协就成了服从。”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有胡须的抚着胡须,没有胡须的揪着捋着两鬓间的发丝,但片刻后,户部尚书嗫嚅的说道:“这个姿态,至少得有个明面上的代表。” 一句话,让众人的脸瞬间凉了。 选个代表,而且是不服从皇帝的代表,这不止是表达百官的意思,更是找死。 相王继续动起了筷子,他依旧选择了边吃边说,在他看来,说话和吃饭都是件讲究的事,挺耗心神的,“御史台的郑光勋可以成事。” “郑光勋?”吏部尚书不禁惊讶的叫出了声。众人面面相觑,显然对此人不甚了解。吏部备案百官,其中对顾之章的统领的九卿和御史台的人尤其敏感。郑光勋而立之年升为监察御史,为人低调,木讷少言。虽说身居要职,但履职十年来竟未有一人受他弹劾,在朝中属于老好人。 此人虽不属顾之章核心圈子之人,但为人一向谨慎,对顾之章唯唯诺诺。凡是顾之章点头的,他才监察,凡是顾之章摇头的,他一律不办,是以十年来无甚业绩,但依旧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吏部尚书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老好人竟然是相王的人。 相王放下了筷子,盘中珍馐已经吃的差不多,也是该清理的时候了。 顾之章在不同的地点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他不知道,今夜,他已经狠狠地被人坑了一把。 相王的野心很大,所有人都以为他首要瞄准的是周霖宜的右相位,毕竟那以前就是他的位置。现在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取回先前存放在周霖宜之处的东西罢了。 很多时候,肥厚的脸下藏着的是一颗比较着急的心。相王用了廿载岁月,熬死了老皇帝,熬走了秦朗,熬到现在,他已经五十余岁了。 七十古来稀,他想争取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已经等不起了。 所以,此次回朝,他首先瞄准的不止是周霖宜一个,还有顾之章。虽然在野,他也依旧知道朝中形势,也能知道谁最有资格与本事与自己一斗,只是阴差阳错的先拿了张甫之开刀,这多少也让他有些唏嘘。 顾之章待众人散尽后,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沉思。他自感自己比之相王还差了许多,手腕既没有此人高明,也没有此人老辣。但他依旧有必胜的把握,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相王对于朝中局势了解的很详细,也很明白。对于人心的把握也很细致,但如此谨慎的他,还是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周若彤。 此事不怨相王,毕竟没有身处京城,周若彤的诸多事迹还是传闻。不管是老皇帝还是秦朗,他们沉重的分量刚好给周若彤打了掩护。 春华来到了周若彤身前,说道:“娘娘,六部尚书在一品居宴请了相王。” 周若彤露出了冷笑:“我道是此六人怎么长了胆子,原来身后是有个老江湖哇。” 去年,周若彤花了一大笔银子,她买下了一品居。 现在看来,她买的很对。 第248章:监察御史之死 建元一年,新皇萧成渝登基,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后来人们回忆起这一年的时候,都颇为感慨的说,那一年呐,可了不得呢。 建元一年,是大梁史上极为热闹的一年,人们记得很多大事,但后续来看,这些大事都是断裂的,是彼此之间没有联系的。 城东门那条河荡起了圈圈涟漪,终至掀起了浪。当人们惊觉浪头已高再去查找原因时,最多只能想起先前荡起的涟漪,却不知第一圈涟漪是城西出来的风造成的。 建元一年的第一场大事记,故事的主角是个大家都不熟悉的人,他叫郑光勋。 郑光勋死后没多久,人们就把他遗忘了。就像是他活着的时候那样,不吭不响,人们也注意不到他。猛然间一声尖啸的长鸣震慑的全京城,人们记住的也只会是那声长啸而非发出长啸之人。 就在一品居散会之后,第二日一早,喜欢在勤政殿理政的萧成渝收到了一封万言信,萧成渝打开了奏疏,繁体竖字写的清清楚楚,《皇妃罪召十疏》。 萧成渝标题还未念完,浑身已经气得发抖起来。手上的奏疏重重的拍在了龙案上,吓得在边上研墨的内侍将墨汁洒了出来。 萧成渝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大殿内冰冷的空气冷笑道:“好胆!”说罢,他重又拿起桌上的奏疏,细细的看了起来。 万言的奏疏写满了周若彤的罪召。 周若彤整治内务府,未经吏部户部,擅自主张,以女流之辈插手朝政,乃是第一罪。 周若彤掌掴内务府大总管,乃是侮辱朝廷大臣的第二罪。 周若彤祸乱后宫,随意处罚内宫之官,毫无法度,乃是藐视大梁律,此乃第三罪。 ...... 洋洋洒洒的罪责梳理成十条,每条后面都跟着一大推详尽的分析,显然来者是下足了心思。其中不止有最近发生之事,甚至将瑞王秦朗贪污一事,先皇后太庙纵火自,焚一事,都归罪到周若彤的身上。更让萧成渝受不了的是,里面甚至提到了周若彤在还是晋王妃之时就和先皇私底下不清不白,关系暧昧,实乃国家之祸害,社稷之灾星,皇室之耻辱。 萧成渝依旧没能耐着性子读完,他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将手上的奏折全部撕毁,然后把碎片一把推到了地上。看到地上那粉碎的白色的黑色的碎片,每个字眼都散发着无穷的嘲讽。萧成渝抽出佩剑,猛地一斩,将面前的龙案斩断。 “把监察御史郑光勋给朕押过来。”萧成渝怒道。 冯保保点了点头,出去后直接找到了宫廷禁军的暂代统领,皇帝说的是押,不是宣,他听得很清楚。 冯保保归来后,恢复了冷静后的萧成渝一个人躺在龙椅上微微的眯着双眼,他说:“此事暂不可让皇妃知晓。” 冯保保想了想,上前小心的说道:“此事毕竟干系重大!” 萧成渝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像是撕裂苍穹的雷霆一般,冯保保哆嗦了一下,顿时不再多言。萧成渝重又闭上了双眼,片刻后,悠悠的说道:“若是这样的事都处理不好,朕还当个屁皇帝。” 周储言跪在相王的跟前,有些担忧的说道:“王爷,此举是不是过火了些。” “事情不大,不能表明坚决不服从的态度嘛。”相王伸手捏了一块软软的蜜饯丢到嘴里,直接吞下后,再说:“之后才有妥协谈判的资本嘛!” 周储言心里隐隐的有些后怕,但当下也不敢在说什么。 当禁军的暂代统领领着京城铁骑来到监察御史府门口时,郑光勋似乎早有准备。他整理了下衣襟,对身边的夫人说道:“孩儿可走了?” 郑夫人含着泪点了点头,“走了。” 郑光勋直接站了起来,先对夫人说:“老夫走了,你也去吧。”然后就不再看老妻一眼,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望着门外黑如潮水的禁军,郑光勋喝退了上前缉拿他的卫士,他冷声道:“我自己能走。” 马上的统领笑道:“郑大人,圣上的意思是押!” 郑光勋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老夫乃是大梁朝的监察御史。” 统领不愿与他多言语,直接上去一棍敲晕,然后强行套上绳索拖在马上拉走。直至宫门口,才将此人身上的绳索取下,然后朝内走去。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以眼神命令众人退去,空荡荡的勤政殿内只有两人,萧成渝靠着的身子突然前倾,眼中的目光像正午的阳光一样灼灼的逼视着下方的郑光勋。“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郑光勋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无人指使,全是臣的肺腑之言。” 萧成渝前倾的身子又朝后仰躺而去,发出了洪亮爽朗但极为刺耳的笑声。笑声响彻着冰冷的殿堂内,回转了一圈后,变冷的笑声戛然而止,萧成渝龙袍一甩,倏的站了起来,“好个肺腑之言!” “臣是监察御史!”郑光勋面不改色的说道。 “好个监察御史!”萧成渝再次叫好。 郑光勋重重的朝地上叩了个响头,并不说话。 萧成渝踏下了石阶,来到了郑光勋身前,然后说道:“你要什么?” 郑光勋抬起头来,平生第一次直视皇帝,眼中是决绝的死寂,他平静的说:“臣什么也不求,唯求一死。” 宽松的袖袍将两人身边凝固的空气搅动,吹来了凉风,萧成渝背对着郑光勋重又走回了石阶之上,他转过身来,“好你个监察御史!好你个郑光勋!”一连两声好之后,萧成渝朝殿外喊道:“内侍何在!” 冯保保推开了门,迈着碎布快速跑来,“奴才在!” “传朕口谕!”萧成渝斜睨了一眼郑光勋,郑光勋扶了扶身上的尘土,死也得死的干净些。 “监察御史郑光勋忠心为国,冒死进谏,特升为御史中丞!” 跪在地上的冯保保长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口玉言,覆水难收,皇帝从不会说错。 “臣!”郑光勋两手朝前一拱,表示内心真诚的敬意,“对不住皇上!”说罢,站起来的郑光勋猛地朝勤政殿内的石柱撞去,啪的一声闷响,头骨的碎裂声像是一记狠狠地耳光扇在了新皇萧成渝的脸上,脸颊生疼,火辣辣的疼。 原本打算收起的惊讶的双嘴张的更大了,冯保保不止惊讶,还不明白,死活都弄不明白。 当顾之章听说皇帝命禁军将监察御史郑光勋押解入宫时,也死活弄不明白。御史台毕竟是他负责的,皇帝要动监察御史,怎么说也该给自己首先通个气,但突然命禁军出动,他不明白,郑光勋究竟做了何事让萧成渝震怒至此。 他换上了朝服,打算进宫去看看。这时候,太农令宗养才已经在顾府管家的牵引下来到了顾之章身前,宗养才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师,然后自袖中抽出了郑光勋的万言书递给了顾之章。 顾之章看完后,脸色一阵惨白,两瓣嘴唇先是微微的张起,惊讶的说不出声来。宗养才再次小声的唤了声老师,顾之章回神,但嘴唇却始终合不拢,不停的颤抖着。 “陛下收到了?” 宗养才点了点头,顾之章立马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地上,愤怒的他不停的踱着,直至雪白的纸面化作了稀巴烂。 “除了圣上,满朝文武,人手一份。”宗养才再次说道。 顾之章猛然惊叫道:“不好!”说罢,也不顾朝服还未穿好,就要往外冲,宗养才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老师,此事还是不去的好。” 顾之章疑惑的看着这个得意门生,宗养才平静的说:“六部尚书已经带着百官去了勤政殿,就在刚刚,宫里传来了消息,监察御史一头撞死在了勤政殿内。” 顾之章听完之后,只觉胸膛内像是有烈焰在焚烧,烧得极为难受,脸色猛然发紫,鼻孔里重重的传来了一声哼哼声,他就朝后倒去。 “老师!”这回,宗养才不是轻轻地叫,而是重重的叫。 惊醒过来的顾之章第一句话就是:“完了!” 郑光勋的万言书代表的是六部尚书的意思,他们要动周若彤,周若彤对萧成渝有绝对不可撼动的地位,百官对当下大梁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双方最后,谁也不会服从,但会妥协。 一旦妥协,就完了,因为妥协的代价,将是顾之章。 监察御史郑光勋,名义上是他的人。 萧成渝不会动周若彤,也不能动百官,只能动他了。 “相王,你够狠!”顾之章说完后,又昏倒了过去。 郑光勋撞死在勤政殿内,这算是开了大梁朝的先河,在文武间自然激起了千层浪。先前的万言信已经预示了此人的结局,他们都知道郑光勋肯定会死,但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死法。 这样的死法,他们接受不了。虽然他们都是明哲保身之徒,但儒生的身份,让他们无法接受这样一种死法。六部尚书为首,集结了满朝文武,他们的声望因为郑光勋的死达到了顶峰。 九卿中,除了宗养才去了顾府,其余人都来了。御史台毕竟是原御史党的核心,现在他们的人撞死在了勤政殿,他们也不得不表态了。 六部尚书带着百官跪在了勤政殿门口,勤政殿的门虽然关着,但皇帝在里面。稍后赶到的九卿和御史台的众人望着已经跪下的众人不禁露出了苦笑。大理寺卿走向了为首的钟鸣和韩悦无奈道:“两位大人,此举不妥啊。” 两位尚书也不愿搭理他,回应他的只有一对白眼。 九卿互相望了一眼,最后只得随着大家一道跪下,他们是被逼的。 第249章:不能拒绝 心情很好的相王难得的唤了身干净的衣裳,这回进京本就是突然受命,来的及,衣裳也没带几件,这套衣裳,还是在京城现做的。 他用滚圆饱满的手小心的抚平了袍子上的褶皱,然后抬头对顺王笑道:“这么热闹,王兄不去看看。” 顺王靠在木椅上,身下的木椅因为年老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顺王端起了身旁的茶盏,掀开了盖碗,然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你呀,不长教训。” 相王笑了,笑的有些得意,“至少,今日是我胜了。” 顺王一耸肩,表示不赞同。相王也不强求,就一个人去了宫中。在临行前,顺王悠悠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去了小心回不来!” 相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但脚下迈出去的步子毕竟没有收回,他喃喃的说道:“未免太小瞧了我吧!” 待到肥胖的身子彻底的自门框边缘挤出去后,顺王盯着手中的盖碗,也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是本王小瞧你,是你小瞧人家了。” 百官无声的跪在勤政殿门前,萧成渝无声的坐在了勤政殿内。 百官和皇帝之间只隔着一扇门,门是紧闭的。 春日的清晨还显得有些凉爽,到了正午,阳光开始强烈起来,晒得众人有些难受。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萧成渝对冯保保问道:“什么时辰了?” 冯保保恭敬的说道:“回禀圣上,午时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用膳!” 冯保保担忧的望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然后问道:“圣上,是出去还是?” “就在这里。”萧成渝坚定的说道。 冯保保点了点头,然后弯着腰轻轻地朝后退去。跪了半个晌午的百官被日头晒得有些难受,猛然间见紧闭的门开了,他们见内侍太监走了出来,以为皇帝有什么旨意,就一齐朝内侍望去。 冯保保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轻轻地合上了大门,然后朝外离去了。见内侍太监不搭理他们,百官望向前面领队的尚书们,大理寺卿挨近了吏部尚书钟鸣,低声道:“钟大人,你看,这日头还是挺大的。” 面色阴沉的钟鸣给了他一声重重的冷哼,然后坚定的说道:“继续跪着。” 许久后,内侍太监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奉膳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当众人鱼贯而入后,勤政殿的门再次合上。 九卿中,宗正同属皇室,掌管皇室宗族事务,算得上臣子与皇家的沟通桥梁之一。大宗正朝勤政殿看了一眼,恰好遇上冯保保带着奉膳众人走出,大宗正唤道:“公公,劳烦通禀一声。” 冯保保见说话的是宗正,虽非顺王那样的皇室核心,但好歹也是皇室,毕竟不敢得罪,就点了点头,重又进了勤政殿面见圣上。 众人的心都提了出来,他们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对待他们。 砰的一声将众人吓了个激灵。 那只是前奏,紧跟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响成一片,更有异物撞击在门上的声音。提心吊胆的百官知道,皇帝用完膳,开始摔东西了。 萧成渝没有召见他们,却表明了态度。 这个态度很强硬,毕竟是皇帝在摔东西。 百官们互相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吸取了勇气,然后继续跪着。 渐渐地,日头西斜,晚风吹的众人麻木的身子有些发凉。这是他们第二次跪这么长时间了。很快,天际线的边缘,镶嵌了一道金边,金边逐渐由璀璨转为暗红,直至消失不见,变成了夜色的黑衣。 繁星点点,照的殿门口的石板地上发白。 这一回,跪的比昨日还晚。 皇帝开始用晚膳了。百官们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御膳房送出的珍馐,他们现在也觉得饿了。但凉风一吹,干裂的嘴唇一张,饥饿感被寒夜扫去,紧随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饥,渴感。 最先说话的还是大宗正,他扯着嘶哑无力的声音对正在安排晚膳的冯保保哀求道:“公公,给口水喝罢。” 冯保保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望了望身后的勤政殿,无奈的叹了口气,“主子的意思,当奴才的如何做主?还是容我先请示一下吧。” 大宗正感激的点了点头。 砰的又是一声,勤政殿内又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 这是萧成渝的态度。 百官无奈,只得继续跪着。 这时候,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哎呀呀,各位大人这是何苦呢?”众人回头,见是相王来了,跪倒在地的众人都露出了喜色,不管喜欢与否,这时候,出现皇室有分量的人,好歹意味着能谈判的人出现了。 “殿下!”跪倒在地的官僚中有人哭出了声,刚嚎了一嗓子,就昏倒过去,相王拖着肥厚的身躯赶忙向前冲去,像是星夜中一只大皮球在地上无声的滚。 “啊呀!”相王哀叹了一声,然后面朝勤政殿扯着嗓子高叫道:“都晕死过去了啊!” 里面依旧没有声音,相王继续无奈的高声的叹气道:“这些可都是大梁社稷的栋梁啊!” 咣啷一声巨响,勤政殿紧闭的大门被砸开,金丝楠木雕镂的崭新龙案摔在冰凉的石地上粉身碎骨。这回,萧成渝竟然举起了龙案将它抛了出来。望着满地的残骸,百官们在星夜中吓得瑟瑟发抖。相王的脸也是猛然沉重,萧成渝的态度强硬的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透过星光,百官们可以看到殿内那个有名的窟窿底下,当朝新皇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在他身边的不远处,还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鲜血在照的发白的地面上显得有些诡谲,夜显得愈发的寒冷了。 吏部尚书毕竟执掌吏部多年,也非泛泛之辈,他对相王一拱手道:“殿下乃是先皇安排的辅国大臣,还请殿下说句公道话!” “请王爷说句公道话!”百官一齐拱手道。 相王故作危难的对那背影说道:“圣上啊,老臣知你心中有气,但这些人!”他一手指向跪在地上的所有人说道:“可都是我大梁的肱骨啊!” 萧成渝负于身后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只是离得较远,跪在地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看的清楚。 萧成渝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相王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新皇,竟然会倔强到了这个地步。自大门被愤怒的萧成渝用新换好的龙案砸开后,冯保保就擅做主张去了翠柳宫,事情越发的严重起来。大臣中不乏年迈之辈,一整日风吹日晒不吃不喝,若是有人熬不住,一命呜呼了,那这事,将会瞬间被点燃,在宫里烧出一把不亚于先前太庙的大火。 周若彤听完冯保保详细的叙述后,显得并不吃惊,她站了起来,冯保保以为她要去勤政殿规劝萧成渝,却发现周若彤对春华说:“出宫!”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让他死活弄不明白的事情了,冯保保再一次吃惊的长大了双嘴。 周若彤迈步就往外走,显然不是闹着玩的,冯保保急了,赶忙追上前去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呀,百官跪在勤政殿门前做逼宫之势。若是跪死了两个,这事就决不能在善了了,还请娘娘移驾勤政殿,劝劝圣上啊。” 周若彤回头,平静的说道:“若是成渝连这点压力都挺不住,如何能成为本宫的男人。” 冯保保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娘娘怎么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等冯保保回过神来,周若彤已经消失在了漫天星海之中。 踏着璀璨的星光,周若彤的座撵来到了顺王府。当顺王听说周若彤深夜出宫来找他时,他也是大吃了一惊。凭他对周若彤的了解,知道周若彤断不会服输,但也不该来寻他,而是去找顾之章才更合理些。 坐在顺王府的主位上,周若彤望着满脸惊讶的顺王,知他心中疑惑,就露出了微笑说道:“皇叔对本宫到来,颇感惊讶嘛。” 顺王回过神来,说道:“不敢。不知娘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周若彤明言道:“本宫深夜来此,是有事相求。” “娘娘言重了。”顺王依旧恭敬地说道。他心中已经知晓了周若彤的来意,但也不免生出了新的好奇,他想知道,周若彤会施展何等手段破了相王造的死局。 顺王以为周若彤会迫不及待的提及勤政殿的事,谁知周若彤却提了另一件事,她问道:“世子可还在府上?” 见周若彤提到自己仅仅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顺王的面色显得并不好看,他语气有些不善的问道:“娘娘寻犬子何事?”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然后说道:“宫中禁军的统领还尚有空缺,我觉得世子不错。” 顺王再次露出了惊容,先前萧保梁萧保君把持宫中禁军,差点要了他夫妇二人的命,后来萧成渝险胜登基,他也死了一个儿子,但正是这件事是萧成渝周若彤与顺王之间巨大的矛盾沟壑,难以填补,现在周若彤竟然打算让萧保梁重掌禁军。 “娘娘此言当真?”顺王问道。 “自然当真。”周若彤说,“但凡事都有个条件。” 顺王身子一震,他就知道此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他沉声道:“还请娘娘明言。” “皇叔你是知道的。”周若彤望向顺王认真而又严肃的说道:“周储言已被罢免,这内务府大总管也就空缺了。本宫觉得皇叔十分合适。” 顺王露出了苦笑,他发现,就像他先前警告相王的那样,不止是相王小瞧了周若彤,自己也还是小瞧了周若彤。 “臣能拒绝吗?”顺王说。 周若彤认真的思考了一段时间后回道:“不行。” 第250章:老大人帮个忙吧 顺王合起了衣裳,身子斜侧着靠在身后的木椅上,显得有些疲倦。热气自鼻腔中重重的喷出,显然觉得有些难受。他端起桌角的茶,发现茶汤已凉,又苦又涩。 “我想知道,这是娘娘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周若彤一耸肩,“这重要吗?”她重又对上了顺王认真而严肃的双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妥协道:“本宫自然可以代表圣上。” 顺王藏于袖中的手再次抽出,他双手撑着椅子的边缘站了起来,说道:“既如此,本王也当尽力而为。” 周若彤笑了,“如此倒是辛苦皇叔了。” 见周若彤这就要走,顺王赶忙叫住,“那今夜宫中的事,娘娘有何打算?” “我估摸着,成渝应该还能顶一会儿。”周若彤说罢,就大踏步的离去了。 顺王嘴角一瞥,萧成渝在勤政殿好吃好喝的照顾着,顶一年半个月的都不成问题,那些大臣们可都连水都没喝一口就那样跪着呢。 胖子相王同百官一道跪着,跪的有点饿了。他有些不明白,跪了这么久,皇帝好歹该给口饭吃,就算不给饭吃,也该给口水喝不成。 舔了舔逐渐干裂的嘴唇,相王心想,萧成渝真厉害。 勤政殿内,重新搬来的龙案静静的躺在萧成渝身前,萧成渝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眼前那由金丝楠木打造而成的龙案,心想要不要再摔一个。 踩着星光,周若彤的乌丝上染着银灰。阒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静谧的深处偶尔传来三两声狗吠,惊起夜雀一片。 扑棱棱的是翅膀在响,扑啦啦的是叶在响。 周若彤低头望了一眼脚底,星光自身后蔓延而上,大门前的石阶白的冷冷。她缓步而上,在门前小立了一会,一时间有些茫然。 底下的头重又抬起,门环是新的,但却生了锈。握在手中显得粗糙,她轻轻地叩了两声,咚咚的声响自门内的深处传回,显得绵长而幽深。 许久之后,门才吱丫的一声打开。一只脑袋露了出来,头上横着的三条皱纹让年轻的脸庞填了三分老气,他对门外的妇人露出了憨厚老实的微笑,笑容蔓延至眼角,凸起的眼珠配上角边的皱纹,像是两尾摆动尾巴的鱼。 “这位夫人,深夜来我府上,恐不合礼数。”年轻人老实的说道。 周若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对身前不敢直视她的年轻人说道:“只怕你就是那救国公府上的独子张明了罢!” 年轻人见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不禁露出了惊容,慌忙道:“您...您...您是?” 周若彤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与左相大人说,就说若彤深夜造访。” 回身进去禀报的张明觉得好生奇怪,一个漂亮的女子竟然深夜来此拜访家父,还能一眼认出自己是谁,真是让人不解。渐渐地,他一拍脑门,若彤,不就是当朝圣上的皇妃嘛! 一想到这里,他就化缓步为疾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嚷嚷着,“爹!爹!爹!可了不得啦,皇帝老婆要见你!” “胡乱嚷嚷什么!”出门的张甫之对着扑面而来的儿子上去就是一记打耳光。 救国公府很大,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样样俱全。这些都是皇家的赏赐,但张甫之自救国公府建成后,偌大的院子自己都没走全。那无数的假山,无数的高角屋檐,他懒得欣赏,一下朝,他大多卧在自己的书房里足不出户。 现在老头子被免了官,就更懒了,心灰意冷的他每日间与书中圣贤吐露心声,废寝忘食,倒也乐得个悠然自得。 府上的书房很大,一排排的书架堆叠出去,一摞摞的书挤在一个个框框里,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要蹦出来似的。 书房内虽然典藏丰富,但摆设却极为简单。既没有珍贵的名人字画,也没有花瓶古董。除了必不可少的文房四宝外,只有一桌一椅。 张甫之走入案内,将椅子抱出放在周若彤身前,那是他房内仅有的一张梨花椅。周若彤抽眼看了一眼,见那椅子粗糙不堪,一张椅垫脏的发黑还破了数个小洞,当下嫌弃的用手帕包着手捏着椅垫随手一丢。 站于一边的张明赶忙捡起,不悦道:“我家就这么一张垫子了。” 周若彤闻言,不禁心里一酸。张甫之瞪了张明一眼,张明顿时不敢多言,藏于角落,但他的头依旧忍不住抬起,眼中目光时不时的飘向周若彤,他从没见过生的这样好看的人儿。 张甫之彻底的怒了,手掌重重的一拍桌案,怒吼道:“小畜生,你再敢目露邪光,老子挖了你的双眼。” 张明一个哆嗦,他知道他爹说的出做得到,当下就往外跑。 周若彤拿起手帕掩嘴一笑,道:“左相治家忒严了些。” 张甫之望了他一眼,鼻子里喷出了两个不屑的字眼,“左相?”周若彤刚想说话,张甫之就捧着书靠在书架上席地而坐。 周若彤望了老头子两眼,老头子却并不望她,周若彤知道老头子心里有气,这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呢。 周若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呼出,一声长叹犹如连绵不绝的江水一般奔涌而出。等周若彤气衰叹完后,见老头子依旧将满头白发埋在书里,周若彤也是一愣,看来这老头子的气不小嘛。 周若彤坐了会,又是长长的一叹。张甫之依旧不去理会她,周若彤紧跟着就是第三叹,第四叹,第五叹...... 张甫之将书重重的合上,没好气道:“娘娘叹个不停,让老夫如何静读?” 周若彤见张甫之有了反应,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成渝命苦啊!” 张甫之的眉尖朝上挑起,“圣上怎么了?” 周若彤见老头子上钩了,只是继续叹气,“唉,圣上难做啊。”并不搭理他。张甫之急了,“娘娘你光是叹气,倒是说啊!” 周若彤望向张甫之,虽然心里得意的想笑,但是脸上却一脸愁容,她甚至差点挤掉了两三滴眼泪,她说道:“实不瞒老大人,我觉得,成渝这皇帝,还是不做了罢!” 张甫之闻言大惊,猛地自地上站起,也不避嫌,一把拉住了周若彤的手,手腕被他抓的死死地,“娘娘,这种话可不敢乱说的。” 周若彤愁容更加深重,说道:“皇帝难做啊。自从左相离开朝堂后,那胖子愈发的可恶起来,在朝中横行无阻,全然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他敢!”张甫之顿时暴跳而起,一个跳跃,头上竖起的高冠都震歪了。 周若彤赶忙接腔:“有何不敢?他在朝中撮合百官,处处与圣上作对。” “顾之章干什么吃去了?”张甫之怒道。 “顾之章?”周若彤故作不屑道:“满朝大臣迫于淫威,都倒向了相王,顾大人哪有老大人硬气。” “我就知道那厮是个软骨头。”张甫之重重的一跺脚,颇有些愤怒。 周若彤见状,说道:“老大人贵为当朝左相,又有先皇遗诏,此时,正是出面帮助新皇稳固朝政的时候了。” 张甫之闻言,激动地脸逐渐冷却,他摇了摇头说道:“娘娘此言差矣,老朽早已不是左相,这官衔,乃是圣上薅去的。” 见张甫之说的酸溜溜的,周若彤心里暗笑,看来自己还得再加把火,激他一把。周若彤再次长长的叹气,说:“既如此,我回去与圣上说,还是早早地退位吧。”说着,周若彤起身,就要往外走,她边走边说,“老大人不在朝堂,朝中再无正直刚强之辈,今日相王伙同着六部尚书带着百官在勤政殿逼宫呢,这个皇帝,真是做不得了。做不得了。” 周若彤两声做不得,彻底燃起了张甫之心里激动的烈焰,先皇重托,国家社稷,他猛然间自觉双肩沉重。周若彤知道差不多了,“真是有负先皇重托啊,大臣们趁着父皇刚走,集体叛逆,我这就去让成渝把太子从幽州迎回来,我俩还是退回来当王爷王妃好了。” “一派胡言!”张甫之气的身子浑身哆嗦起来,他来回的蹿了两步,然后望向周若彤,说道:“你先前说百官去了哪?” “勤政殿。” 周若彤刚说完,张甫之顶着头就往外冲,周若彤没来得及拦住,就喊道:“老大人哪里去?” “勤政殿!” “本宫有座撵!” “老夫脚程快!” 周若彤望着老头子远去的背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张甫之在朝堂之时,先皇,周霖宜,顾之章没有一个不感到头疼的,就是你相王天大的本事,比之老皇帝又如何? 老头子也真的是身子好,一路狂奔就往勤政殿赶去。一路上,他越跑越生气,越跑越激动,真是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老夫一不在朝中,这些大臣们就敢乱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普天之下,自然以天子为重,他们这是要干嘛,要变天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正当老头子出神之际,在宫门口猛然撞上了刚从轿子里出来的顾之章。顾之章哎呦的自地上爬起,扶正了官帽,满脸不悦的对张甫之说:“张大人,走路也得留点神啊。” “哼!”张甫之见了顾之章就来气,当时圣上受相王胁迫,满朝文武不敢说话也就罢了,你顾之章与我同属辅国重臣,也不敢言,现在朝堂混乱,有你大半责任。 张甫之知道时间紧急,也不与他搭腔,长袖一甩,就朝宫内跑去。侍卫见状,赶忙迎向前来,笑道:“老大人哪里去?” “老夫没空与尔等废话,速速让开!” 第251章:张大人有两脚 勤政殿外,星光愈发的璀璨起来,发白的地上映着发白的脸,已经有数位官员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有官员前去搀扶,忍不住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钟鸣和韩悦为首的六部尚书还在强撑着,钟鸣望了眼韩悦,低声道:“死了没?” 韩悦回头,见御医院已经来人,将人抬走,说道:“怕是没这么容易。” 钟鸣面露寒光,“再挺一会,若是有人跪死在勤政殿门前,看他萧成渝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勤政殿里已经撞死了一个,殿外若是再跪死几个,他萧成渝就是贵为九五之尊,也要给全天下读书人们一个交代。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在这里指点江山,而不是跪死或者撞死的。 皇帝,向来不是一个人的皇帝,是天下的皇帝;朝堂也向来不是百官的朝堂,而是天下士族的朝堂。皇帝代表万民的利益,百官代表士族利益,两者向来都是统一的,在皇帝与苍生之间,一向由士族代表全天下。士族的代表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皇权的权威,皇帝也需要谨慎的维护着士族的利益,这是两个地位之间的互相平衡。 萧成渝负手立于窗前,他今天才深感皇帝的这张龙椅是真的难做。所谓孤家寡人者,向来不是绝对。龙椅上坐着的只能有一个,底下抬着的却有满朝文武,拖着满朝文武的则是天下苍生。皇帝一个人高高在上,但底下的能捧着你,自然也能掀翻你。 “尔等都在此处做些什么!”一声暴喝自远处传来,萧成渝的双目猛地一亮,这声熟悉的暴喝声让他知道,今天的转机到了,不枉自己等了这么久。 百官抬头,只见无数的星光将此人的面孔照的发白,他披撒着星辉,踩着夜风而来,宽松的长袖自身后摇摆,掀起冷风阵阵。正是这不大的冷风,感觉可以将众人吹翻。 等到看清楚来者后,众人这才惊觉,是好久不见的左丞相大人。不,确切的说是好久不见的救国公大人。 相王见到来人后,就预感到了不妙。虽然此人被他赶出了朝堂,但此人的威望依旧如夜空中逐渐聚拢的乌云般厚厚的积压在朝堂之上,压在众人的心头。 廿年的不惧权威,无数次的冒死直谏。临危之际,独身赴国难;城破之时,儒生举利剑;太庙生死,老相独喝。廿载来,无数次的生死存亡间,张甫之总是站在最前面。这份担当,磨到了最后,他本身就成了一座高峰,高高的树立在大梁历史长河中的高峰。 相王双手撑着地,一咬牙,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本该和大家一道跪着的,但跪着的人毕竟太矮,站着的人太高,他也得站着。 张甫之看到了这张可恶的肥脸,右手不自禁的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他在心中自嘲道,自己明明是个儒生,现在怎么动不动的就想到拿剑砍人了。 张甫之没有摸到剑,双目中却射出了剑光。相王的眼藏到了肉后面,他的肉又老又厚,就是剑也砍不开。更何况,那肥脸上还罩着一层滑滑的油,摸起来,滑手的很。 按照新儒家解析的道家来看,天分阴阳,张甫之就是这阳,至刚至强,相王就是这阴,至柔至弱。阴阳化天道,他二人注定相互纠缠。 “尔等跪在这里做什么?”张甫之懒得理这死胖子,直接对百官咆哮道。 还有清醒的百官见到张甫之后,露出了惊容,“张大人,这......” “老夫问你了吗?”张甫之又是一声暴喝,相王脸上的嘴像是一团肉饼被撕裂开一条大口子,他笑眯眯的拱手向前,却被张甫之一把搡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张甫之大步来到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跟前,对二人怒目而视,没有周霖宜那个老货在,二人对这个老大人都有些发憷。 “你们领头携百官来此,想干什么,造反吗!”张甫之的咆哮声更大了。走到门口准备开门的萧成渝露出了笑脸,他打算在门口多听一会。 “张...张...张大人。”户部尚书被他吓得口齿不清的说道:“此事,和下官没有关系啊。”相王顿时捂住了脑袋,这头蠢猪。吏部尚书猛地瞪了一眼韩悦,他俩跪在最前面,和你没有关系,那就是和老子有关系嘛,好你个韩悦,一遇到煞星,你就一推三六九了。 钟鸣虽然也有些憷这老头子,但一想,自己毕竟是当朝正二品的大员,老头子先前也不过从一品,现在削去左相头衔,只有爵位,还管不到他,他就一正衣襟,然后一拱手对着勤政殿道:“我等做臣子的,自然是有事启奏......” 钟鸣的话没说完,就被张甫之的冷笑打断了,“这么说,倒真是你带的头。” 钟鸣一听,也是恼怒,“张甫之你......” 话依旧没说完,张甫之上去就是一脚,将钟鸣踹倒,钟鸣身后跪着的是礼部尚书陶言那个六旬老汉,被前面的钟鸣一挤,当下也朝后倒去。 两个老头子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钟鸣气的用手指着张甫之,你你你的叫了个半天也叫不出个所以然来。 相王看不下去了,双手藏于袖中,胖脑袋微微的前倾,缓缓地踱步向前,对张甫之冷笑道:“救国公好大的脾气,在座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啊!” 张甫之转身,上去又是一脚。 胖子被踹翻在地,众人惊呆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枯瘦的老头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踹翻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的。 相王捂着肚皮自地上爬起,他第一次失态,两眼瞪得铜铃大,百官这才惊觉,原来一直以为的小眼睛胖子竟然生着这么大一双眼。 “张甫之,你敢踹我?” 张甫之回身,冷笑道:“你不过一侯爵,老夫好歹也是公爵,如何踹你不得?” 胖子顿时语塞,先前朝堂上,张甫之被他阴了一把,削去了左丞相的要职。但他为了得到周霖宜的相位,也自求削职,论爵位,他是不比张甫之。 相王第一次被张甫之气到了,自打先皇登基以来,他已经多少年没被踹过了,张甫之刚刚的那一踹,彻底的让他想起了难堪的过去,也彻底的让他疯狂起来。他伸出双手,像是头发怒的老熊扑向瘦弱的张甫之,“老东西,本王与你拼了。” “使不得,使不得!”跪在地上的百官竟然来了力气,慌忙起身各自拉住。混乱中,老头子使坏,瞅准机会对胖子底下的头又是一脚。 “老匹夫,你还敢踹我?” “踹你怎的?” 两人又拼命的朝对方扑去,更多的官员们加入了拉架的队伍。远处急急而来的顾之章和宗养才看呆了,顾之章不可思议的对宗养才说道:“老头子怎么和胖子在勤政殿前干了起来?” “高啊!”一声赞叹自顾之章身后传来,顾之章刚回身,顺王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顺王望着远处混乱的众人赞叹道:“都说相王厉害,但再厉害也难以超越先皇。张甫之那厮,可是连先皇都颇感头疼之人啊。” 宗养才笑着回道:“这不正应了那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嘛!” 顺王不悦的瞪了大司农一眼,宗养才知道方才自己失语了,忙扇了自己一耳光,“微臣口误!”顺王不再理会此人,携着顾之章朝混乱的人群走去。 胖子和瘦子在混乱的人群中扭着打着踹着,互相倒没什么损伤,倒是左右之人被锤了几拳,被踹了两脚。 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打开,两扇门扉撞在门柱上,来回的吱丫吱丫的惨叫个不停。萧成渝走了出来,满脸冰霜的望着众人。百官先是惊讶的不知所措,但随后立刻放下两人,一齐跪下,高声叫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大袖一甩,“平身!” 百官们舒了一口气,皇帝总算愿意出来见他们了。 相王缓缓地站起,脑门上顶着一只黑黑的鞋印,萧成渝摆着的严肃脸也不禁笑了出来,相王赶忙摸了摸脑袋,然后伸手一指身旁的张甫之,委屈道:“他踹的。” 张甫之先是鞠了一躬,然后抬头挺胸,“正是老臣踹的!” “你还有理了?” “怎么,老夫到哪里都这样!” 见二人还要吵起来,已经赶过来的顾之章强忍着笑正色道:“二位老大人,当着圣上的面,收敛些吧。” 张甫之重重的冷哼一声,别过脑袋不去看相王,相王恨的咬牙切齿,但当着皇帝的面也拿这老匹夫没什么办法。 这时候,百官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重又跪在了地上。萧成渝的脸愈发的冰冷起来,顾之章也自觉不善,相王的大眼睛重新变小藏到了肥肉后面。 “尔等究竟意欲何为?”张甫之怒斥道:“当着圣上的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可是因为老夫不在,尔等变为所欲为起来。” 顾之章嘴角一瞥,这个专门冲撞皇帝的急先锋怎么变成了保皇急先锋了。面对张甫之的喝问,没有一人敢先回话,钟鸣知道,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就抬起头来,说道:“老大人,此事实在不怨我等。监察御史郑光勋郑大人不明不白的撞死在了勤政殿,此事,哪怕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圣上也得给个说法。” “郑光勋?”这回,换张甫之吃惊了,郑光勋作为监察御史,虽然为人胆小了些,但向来不钻营附和,结党营私,是朝中极少数张甫之能看的下去的人物,张甫之又惊道:“他竟然撞死在了勤政殿?” 第252章:朕不是昏君 惊讶的张甫之将目光自钟鸣身上转到了顾之章身上,见顾之章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又将目光转到了萧成渝身上。面色冰冷的萧成渝也点了点头。 “这......唉!”张甫之摇了摇头,也长叹了一口气,随百官一道跪下,面朝皇帝甚至说的比钟鸣更加直白,他说:“臣敢问圣上,监察御史郑光勋究竟所犯何罪?竟被圣上赐死于勤政殿之上!” 相王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只是温和的笑容挂在脸上,欢喜的神态藏于心中。 萧成渝面向百官,接着又面向顾之章,面向相王,最后面向张甫之,张甫之抬头正视着萧成渝,他和百官一样,也需要萧成渝给出个说法。 监察御史不比别人,此等职责本就是监察百官,不惧权贵,冒死直谏。郑光勋一头撞死在勤政殿内,这个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御史台代表了天下清流,代表了读书人的骨气,代表了百姓们的希冀,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是这天,也得给出个说法。 萧成渝望着张甫之,薄薄的嘴唇轻轻地开启,吐出了两个字,“无罪!” 百官闻言,精神立刻醒起。相王脸上的笑意更浓重了,顾之章捂着脑袋,他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唯有顺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恍如一个旁观者一般。 “圣上!”张甫之重重的一拜,紧跟着,他身后的百官以张甫之为首,也是重重的一拜,齐声带着悲凉的腔调,颇有些慷慨赴死之态,“圣上!” 张甫之抬头,“敢问圣上,监察御史所犯何事,触怒龙颜,竟赐死于勤政殿之上。” 萧成渝平静的望着他,说:“救国公说错了。” 百官抬头,想看看皇帝究竟有何说辞。萧成渝两手一挥,负于身后,“朕,从未赐死过郑光勋。” “那郑大人如何死的?”张甫之逼问。 “他自己撞死的。” 张甫之无言了,百官们不敢说话。相王瞪了一眼吏部尚书钟鸣,钟鸣会意,拱手道:“臣斗胆!禁军缉拿监察御史,全京城都见着了。” “你怀疑朕?”萧成渝逼视着吏部尚书,钟鸣只觉得脊背发麻,手脚冰凉,顿时不敢吱声。相王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钟鸣鼓足了勇气再次抬头,“臣不敢怀疑圣上,只是此事全京城都有耳闻。” 萧成渝露出了冷笑。郑光勋不明不白的撞死在勤政殿上,万言书流变全京城大臣的手中,现在死无对证,若说他不是被皇帝逼死的,百官自然不相信。 “那么,你们是在怪罪朕了?”萧成渝依旧冷冷的说。 百官顿时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出声,怪罪皇帝,这是实打实的找死。这时候,张甫之却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了坚定的光芒,“圣上有罪!” 百官心里惊悚,却也暗自佩服老头子的胆量。先皇在世时,老头子都没明目张胆的说过圣上有罪这四个大字。相王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老头子显得可爱起来,不是那么可恶了。 萧成渝并未动怒,而是问道:“何罪?” “逼死国家栋梁之罪。”张甫之朗声说道。 “君要臣死,臣则不得不死。老大人可知晓这君臣之道。”萧成渝再问。 张甫之怒视着萧成渝,沉声道:“自然知道,那是昏君!” 那是昏君,似乎是张甫之竭尽全力喊出来的,空旷的殿外来回的响着回声,昏君两个字,极为的刺耳,顾之章忍不住颤抖起来,相王点了点头,他开始有些佩服这老头子了。 萧成渝闻言大笑,笑声同样的刺耳。百官不知萧成渝是真笑还是怒极而笑,皆不敢抬头望他,萧成渝收回了袖子,大声赞道:“救国公所言甚是!” 张甫之脸上的怒容逐渐散去,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老皇帝没有看错人。萧成渝对着满朝文武正色道:“郑光勋冒死直谏,朕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生气两个字咬得很重,百官虽然害怕,但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要达到了,唯有两位领头的尚书开始担心起来,这件事闹得太大了,他们怕不是妥协不妥协的问题,而是会演变成臣子与皇帝之间能否收的住的问题。 “所以朕升他做御史中丞!” 萧成渝随后的话前后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就像是一个人正悬空的自悬崖落下,猛然间惊觉自己只是在做梦。或者说,有人做梦自己自悬崖落下,惊觉后,才发现不是做梦,而是现实。 前者代表了张甫之的心态,后者代表百官的心态。 相王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像是油彩不经意的撒翻后被风吹干,显得多少有些怪异与可笑。百官们抬起了头,眼中显得有些痴呆。 萧成渝双手自身后展开,宽松的龙袍上展开,风大了,吹的袍子扑啦啦的响。萧成渝的声音变得轻轻地,不仔细捕捉很容易随风流逝。 “不管尔等信与不信,就是这么简单。” 萧成渝的说法很不符合逻辑,因为我很生气,所以我重用他,因为我重用他,所以他自杀了。若是常人说出此等话语,必将笑掉大牙,但说这话的人,是皇帝。 萧成渝刚才问张甫之有没有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张甫之说那是昏君。不管昏君与否,这都是帝王家的权力,萧成渝可以赐死此人,所以不用逼死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钟鸣头上冒出了冷汗,萧成渝没有怪罪任何人,但他开始害怕起来,他后悔听了相王的怂恿,今夜率领六部尚书参与此事。 相王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望着顺王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总算明白了王兄先前的警告,今夜,他有可能回不去。 的确,他小瞧了萧成渝,小瞧了张甫之,甚至小瞧了他的顺王兄。他太心急了,因为他等的太久了,已经等老了,他疏忽了这不是廿年前的朝堂,先皇的手段在二十年前不断的高深起来,混迹于朝堂之上的这些主政者,自然也比廿年前厉害的多。比如说萧成渝,比如说张甫之,比如说顾之章,比如说他顺王。 时代,毕竟在进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不止是说给张甫之的,还有他相王的。萧成渝要杀他,很容易,只需要一句话,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昏君这个称号罢了。 想到这里,胖子额头上的油汗变成了冷汗,他伸手擦了擦,真冷。他心中暗自祈祷,新皇可一定别做昏君啊。 萧成渝望着底下的众人,面带嘲讽道:“你们集体跪在这里,说是要个说法,不管尔等信与不信,朕已经说与尔等了。他冒犯朕,朕升他,他自尽了,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说罢,皇帝大袖一甩,大步一踏,就要离去。 顺王见时机差不多了,竟然在此时跪下道:“圣上,臣有事启奏。” 萧成渝停下了身子,重又转身,“说!” “臣听闻内务府总管一职现今空缺,臣少时居于宫中,对皇宫内务颇有知晓,今日,臣斗胆,恳请圣上任臣为内务府大总管。” 相王脸上的肉开始抖动起来,想着先前在府上自己对王兄得意的说,今夜自己好歹是胜了,没想到竟败的一塌涂地。 百官们先是没反应过来,紧跟着,那些老江湖瞬间弄明白了此中的厉害关系。内务府的烂账比户部的烂账更能动摇百官们的地位,现在顺王领内务府,就是一种妥协,一种告诉百官,皇帝没打算收拾他们而翻旧账的意思。 百官们心里舒了一口气,监察御史毕竟没有白死,他们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六部尚书面色一阵惨白,尤其以领头的韩悦和钟鸣为甚,顺王领内务府,显然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这不是皇帝的妥协,而是皇帝的安排,这个安排可以满足百官,而带头的他们,却在行为上忤逆了皇帝。 就像相王说的那样,从服从不服从到妥协不妥协,是个先后关系。而结果是,皇帝早已做出了妥协的姿态,而他们在皇帝妥协后却摆出了不服从的态度,这,这是找死。 顾之章知道,皇帝先前绝对没有这样的安排,从萧成渝刚刚听完顺王的话而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神情就能看出。顾之章回味着刚刚顺王对他说的话,娘娘高啊,是真的高啊。 “准奏!” 顺王还未来及跪拜,百官却抢先跪拜,齐声激动地喊道:“谢过圣上。” “平身吧。” 百官们再次起身,大家互相望了一眼,没人敢动。 萧成渝又说道:“回去吧。” 百官们顿时露出了喜色,如释重负,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逃离这勤政殿。皇帝又喊道,“你留下。” 藏在人潮里的相王想装作没听到这个你,但他不敢,那就给了萧成渝抗旨的借口。现在,他不敢给萧成渝任何借口。 待得百官散尽后,场上只剩下了顾之章,顺王,张甫之,相王和皇帝。宗养才也留了下来,站在顾之章身后,萧成渝望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相王满脸堆笑的来到萧成渝面前,恭敬的说道:“圣上,您叫我?” 萧成渝抽出了佩剑,剑刃抵在了胖子在粗粗的脖颈上。萧成渝冰冷而严肃的说道:“方才朕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相王脸色煞白,他知道萧成渝指的是什么。他不敢吱声。萧成渝问他:“朕要你死,你死不死?” 相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圣上啊,臣怕死啊!” 萧成渝见状,收回了剑,然后走到相王的跟前,附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好好干,朕不是昏君。” 第253章:眼界高也是一种格局 事后,相王临死前不知怎的回忆起了那一夜。结局,似乎在那一夜已经注定。那天晚上站着的,除了皇帝萧成渝,还有顺王,顾之章,张甫之,宗养才,内侍太监冯保保。 相王已经为自己的轻视在那夜付出了代价,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当临死的那一刻,他才彻底的明白,他的眼界不够高,眼光不够广,那夜站着的,始终不止有那些人。 众人自勤政殿撤去后,相王坐上了顺王府的马车。顺王盯着相王,认真的问道:“你长记性没有?” 相王掏出了绣帕,擦了擦额角的油汗,舒了一口气,说道:“新皇,不简单!” 顺王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还是没长记性啊。” 相王在心里暗自腹诽,这顺王是忒埋汰自己了,这顺王府也是真的住不得了,他又惦记起了右相府。 第二日,顺王一大早就去内务府赴职去了。不管怎么说,顺王真的是一个非常认真负责的王爷。但周若彤对顺王的新工作催的不是那么急,她请顺王去了翠柳宫喝茶。 顺王来到了翠柳宫,见新任的皇妃娘娘正在逗弄摇篮中的两个婴儿。顺王在门前施了一礼,周若彤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忙唤他进来。 顺王靠近了摇篮,见到了熟睡的皇子和睁着眼睛的公主,两个孩子特别可爱,他忍不住想捏一下,周若彤点了点头,顺王伸手,轻轻地碰了下公主殿下的小脸蛋。公主殿下不干了,瞪着顺王,冲他挥起了握紧的小拳头。 顺王笑了,这个公主,可是真的不好惹。他转而又将手摊向皇子,手刚一临近,皇子似有所感,竟睁开了眼,望着陌生人探来的手也不害怕,反倒是眼中透露着一丝好奇。 “了不得,了不得,此二子,日后皆是龙凤啊!”顺王叹道。 周若彤笑了,“谢皇叔吉言了。”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吉言,本就是龙种凤胎,日后成为龙凤,只是时间问题。” 周若彤莞尔一笑,对顺王的恭维表示接受,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儿日后能够有个好人生。周若彤唤来了春华,命人布置上了茶席,然后在翠柳宫的院子里邀请顺王落座。 “圣上不在宫中?”顺王问。 “去了太庙监工去了。”周若彤说道:“现在朝廷吃重,处处捉襟见肘,太庙又不比其他,那是大梁皇室的宗庙所在,处处都不是能省银子的。饶是如此,工部和礼部还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这里不合建设,一个说那里不合规矩,吵来吵去,还不是变着法子找圣上开口要银子?” 顺王已经猜到了周若彤唤自己来此处喝茶的来意了,他就说道:“国库吃重至此?” 周若彤愁容上脸,柳叶眉和亭子外的柳条一道摆动,“何止国库,就连宫库都已经大大的吃重,若是再不改革,只怕要起大祸。” 顺王也皱起了眉头,自己甫一上任,周若彤就要改革,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作为前朝旧臣,对于改革这个字眼自然有些抵触。 改革改革,改意味着改变,革意味着革新。对于传统中走过来的人,都是不喜欢的字眼。但他们忘了,昔年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热血激昂的改革家。只是他们的改革随着时光的塑造也成了他们改革的对象——旧习。 顺王低头,端起一碗茶,盯着茶面道:“内务府虽隶属皇室,但行事章程,乃是自太祖皇帝就定下的,一切自有章程。” 周若彤听他口中所言,显然是不怎么支持改革。毕竟百官们能够支持顺王主管内务府,显然是视此人为同道中人。周若彤的目光高远,所图绝非内务一府,她现在也不着急催逼顺王,就说道:“皇叔所言甚是。” 顺王了解周若彤的脾性,知她提起一句话,心中必然早有了主张,怎的今日反倒自己一露出不愿,就不再提了。若说周若彤尊敬他这个皇叔,他可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周若彤知道改革迫在眉睫,户部已经给萧成渝连续施压了数次,眼见着百官的俸禄就要拿不出来了,但周若彤也不着急,到时候,一切以皇室为重和一切以社稷为重以及一切以朝堂为重的三个老头子肯定比自己急。 周若彤话锋一转,离开了这个话题,说道:“听闻相王还住在皇叔府上,不知可有此事否?” 顺王知道周若彤迟早得问起这件事。自打相王带着十一路王爷携大军入京那一刻起,萧成渝周若彤两人就将这胖子视为心腹大患。但顺王毕竟也是皇室成员,相王则是王室代表,两边都是大梁萧家的宗庙成员,顺王夹在中间,也是颇为为难的。 顺王想了会,决定老实的说道:“本王这个王弟,被先皇宠坏了,行事颇不识大体,若是有得罪娘娘之处,还请娘娘海涵。” 周若彤笑了,只是笑的没什么表情,脸上的肌肉也没什么抖动,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周若彤笑完后就冷冰冰的说道:“监察御史撞死在勤政殿,逼得成渝下不来台。暗中勾结六部尚书在勤政殿门前朝当今圣上示威,都是这厮干的好事,自以为做的隐秘,难道就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不成?” 顺王闻言大惊,赶忙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扶起了顺王,她真诚的说道:“皇叔,我知此事与你无关,你何必怕我呢?” 顺王不敢说话,周若彤再次叹了一口气,去年除夕那夜,你我在宫中有过一番交谈。我那时还是王妃,心中对你的主张颇有些不敢苟同,但我知你行事都以天下利益,皇室利益为重。现在成渝做了皇帝,统率着天下,代表着皇室,你也自然是心中实打实的向着成渝的。” 顺王听完后,顿时双眼一红。他先前支持太子,代替顾之章成了太,子党领袖。后来太子罢黜,他又顺从了新皇,甚至出任内务府大总管。不要说朝中百官说他见风使舵,就是家中王妃和儿子也不理解他。他心中的苦衷也无法与人诉说,没曾想皇妃一切都看的明白。 “老臣,谢过娘娘了。” 周若彤奉上了一杯茶,这是莫大的荣耀了,周若彤说:“皇叔,若彤知你心中顾虑何事,但若彤还是恳请皇叔放下往日恩怨。保君之死,谁也不愿意看到。三皇子成贤为了皇室,为了天下,不惜牺牲自己远走他乡,甘愿放弃尊贵身份,甘愿放弃荣华富贵,作为皇室,你们每个人都在牺牲着。这些东西,若彤看的明白。” 周若彤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若彤也想请皇叔明白,自打王爷做了皇帝,这皇宫就不再是若彤与王爷一人之府邸,皇宫的豪奢,皇室的尊荣,都是天下百姓给的。我和王爷心里都明白,一切都取自于天下苍生,自然也当用之于天下苍生,是以,若彤恳请皇叔,目光不要局限于皇室,那毕竟还是小了,而要放眼众生,这才是我大梁的根本。” 顺王一直知道周若彤是个奇女子,但不知此女的胸怀竟然如此广阔。当下念及自己,仔细思虑一番,不禁觉得自己还不如她一女子看的明白,不禁惭愧道:“先前,是臣自私了。” 周若彤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彤也是自私,所做之事,不外乎顾全小家。所以先前在王府上时,我与皇后争斗,与顾大人争斗,与皇叔争斗,与左相争斗,甚至与自己的亲爹争斗。都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家子罢了。现在,我是皇妃,却依旧自私。只是入住皇宫后才发现,这原先的家啊,随着成渝成了皇帝,就变了。若彤的家不再是昔日的晋王府,而是这全天下,若彤为了自私,也得无私于天下,否则,若彤的家就毁了。” 听完周若彤的妙论,顺王再次在心中感慨,世间怎生得此等女子。 周若彤起身,望着亭外的柳条被风吹进亭子,她伸手拉住柳条,先是一用力,再是猛地一松,柳条猛地朝外弹开。 “相王想要我爹的位置,本宫不是不愿意与他。你回去与他言明,想要这右相的位置,自己好歹也得拿出点诚意来,让本宫看看他够不够资格。” 顺王猛然心惊,连忙道:“娘娘,右相位决不能与他。” 顺王非常清楚自己这个王弟的野心和手段,这还没让他身居高位,就已经搅得朝堂不得安宁了,这要是给了他,岂不是要翻了天。 周若彤负手而立,清风撩动了裙子的下摆,她说道:“父皇离世,留下的其实是个烂摊子。成渝每日间日理万机,但手上无人可用,也是无奈。她有野心,本宫不怕他,本宫自信能压得住他,只是本宫不知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他的能力是不是真的能配得上他的野心。” 见周若彤说的如此直白,顺王知道,周若彤已经在心中有了决断。但此事关键还是得皇帝拿主意,盯着右相位的绝不止他相王一人,他会联合顾之章,断不会让相王重回右相。 周若彤似乎能够猜到顺王的心思,就说道:“皇叔,先前监察御史郑光勋送的万字弹劾本宫的奏疏,你可看过?” 顺王身子一震,老实的说道:“看过。” 周若彤点了点头,“上面说过,我和先皇关系暧昧,确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候我还是晋王妃的时候,父皇就曾便装悄悄地来过晋王府。” 顺王不知该说些什么,周若彤大方的说道:“我既说与你听,自然不怕流言蜚语。”周若彤语气一变,十分坚定的说:“那时候,父皇处理朝政困难的时候,就来问我的意见。事后国难,安排张甫之出征,也是我的建议。” 顺王瞬间全都明白了,先皇临终前为何会有那样的姿态,他不是忌惮,而是怕,怕眼前的这个女子。 “娘娘的话,臣一定带到。” 第254章:带血的曲线妥协 张甫之回到府上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昨夜,本是他重返朝堂的大好时机,但他硬生生的错过了。他扪心自问,自身行事合乎良心,但若是换成了顾之章,只怕下场未必如此。 张甫之坐在椅子上叹气,这张椅子是昨夜皇妃娘娘周若彤坐过的椅子。 张明在门外探头探脑,老张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就来气,顿时骂道:“你做甚么?” “爹,门外有个叫宗养才的要见你。” 张甫之一愣,宗养才不是九卿那边的大司农嘛,他见自己作甚,当下摆手道:“不见!”片刻后,他又想,宗养才是顾之章的门生,许是顾之章的意思,就又说道:“让他进来吧。” “老丞相,晚生有礼了。”宗养才一进门,就行了弟子礼,这让张甫之有些不解,“何必如此,老夫又不是你的老师。” 宗养才笑道:“非也非也。老大人文坛领袖,文章天成,乃是我辈读书之人心向往之之人也。” 张甫之很喜欢宗养才的恭维,关键是宗养才恭维到了点子上。世家大族,张甫之不屑,荣华富贵,张甫之白眼,但文章一事,他确是极为看重的。 “老夫已不在朝中为官,不知司农令此来何事?” 宗养才继续笑道:“非也非也。老大人暂且居家,不过是权衡之计耳。” 张甫之忙问道:“这是顾之章那厮的意思?” 宗养才摇了摇头,“并非老师的意思,而是学生本人的看法。” 张甫之顿时失落的低下了头,他说道:“你想错了,老夫一向刚正,朝中树敌颇多,若想重返朝堂,怕是不可能了。” 宗养才走近了两步,说道:“老大人何必谦虚,昨夜之事,还不明朗吗?” 张甫之疑惑的问:“此话怎讲?” “圣上离不开大人啊!” 张甫之先是面色一沉,然后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宗养才,“你小子!”他知道,宗养才是算准了他能重返朝堂,所以提前来打个照面,留下个好印象。若是放在往日,张甫之对这样溜须拍马之辈定然不屑,但人至暮年,心力不在,他最后的祈愿是能为大梁在做点事。若想达成祈愿,他的脾气也必须略微收敛一些。 周若彤依偎在萧成渝的怀里,二人望着亭子前的那一汪明亮的池水,阳光洒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慵懒。 “你不打算让张甫之回来了?”周若彤说。 一提到张甫之,萧成渝就满脑门子黑线。他说道:“先放一段时间在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萧成渝一耸肩,并不表示反对,他说道:“这样脾气的人,谁能喜欢的了?” “但大梁离不开他,你也离不开他。”周若彤坚定的说道。 萧成渝低下了头。他知道,周若彤说的对。但他刚刚主政,朝中有个相王,已经够他难受的了,要是再来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他估计自己会疯。 周若彤继续叹道:“成渝啊,连父皇都能容下他,你怎的当了皇帝,反不如从前了呢。” 萧成渝显得有些生气的站了起来,“朕晓得了,你不用多言了。” 望着萧成渝离开的背影,周若彤有些想笑,这厮,还会发小脾气了。 顺王的话很成功的带到了相王的耳朵里,相王裹着一床厚棉被,自打昨夜后,他是真的被冻着了。 “娘娘的意思,你都清楚了?”顺王问。 被子里的头如同捣蒜一般点着,“明白明白。” “真的明白了?” 相王不悦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做宰相的资格嘛,廿年前老夫有得,廿年后,老夫一样有得。” 顺王叹了一口气,这个王弟,自己怎么就是教不会啊。 相王继续说道:“倒是王兄你,不要以为周若彤让你管了内务府就高枕无忧了,先前站队的事情,是个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顺王的脸色一沉,怒道:“你莫要挑拨离间,娘娘的心胸眼界,不是你可比拟的。” 相王冷哼一声,又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反正这顺王府,他是住不下去了。 依旧是那处幽深的院子,依旧是那只轻轻摇晃的太师椅,只是这回,椅子上的胖子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周储言站在一边,脸色显得有些难看。相王联合百官逼迫萧成渝,他原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该重掌内务府,但他没有想到,内务府竟会落于顺王之手。百官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皇帝似乎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就连他的主子,似乎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相王抽出了手,拉了拉被子,嘀咕了两句,“怎的还是冷。” 周储言赶忙上前,“可要弄些炭火来。” “不必了。”相王慵懒的说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此事是我失策,低估了他萧成渝,本王在此向你道歉。” 周储言心中惊悚,赶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相王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起来吧,不必慌张。我有一事问你,先前周若彤的生母,老秦家的幼女秦芳华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周储言顿时大惊失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主子,那事,不是您和先皇的意思吗?” “放肆!”相王直接挥手一个巴掌,这巴掌扇的很用力,直接在此人的脸上露出了一道红色的手印,“胡说八道什么,此事明明是你怂恿先皇犯下的罪孽,与我有何关系。” 周储言捂着脸,惊讶的长大了嘴,他不明白,这件廿年前的事情,主子怎么又会提起。他不禁想起了廿载前的那桩往事。周霖宜借着老秦家的势身居户部尚书,皇帝那时候已经有了积蓄提携周霖宜的意思。 是年,秦芳华怀孕,秦家大喜。同年,皇帝调周霖宜主掌吏部。也就是那一年,周霖宜利用吏部职权将他从老家调任到了内务府。 那时候,还没有小周府,周储言还借住在周府上。 之后,周储言结交了周霖宜的上头人,相王。同时也通过相王,结交到了老皇帝。 秦芳华生产,产下一女而死。 老秦家悲痛,将此事怪罪到了周霖宜的头上,是以,秦周两家闹翻,还不是辅国公的秦朗当年扇了周霖宜一巴掌。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周储言知道,秦朗猜的到,所以才会对周霖宜扇了一巴掌。 皇帝已经打算让相王退了,他需要一个新的丞相。周霖宜想要这个位置,但是周霖宜知道,如果他继续挂着秦家女婿这个身份,皇帝是一定不会与他的。否则老秦家将超越先前整治的护国公府。 秦家给他的,已经到头了,所以周霖宜做出了决断,放弃秦家,转而投奔能给他更多的皇室。 皇帝毕竟碍于老辅国公的权威,护国公府倒了,镇国公府式微,塞外蛮子虎视眈眈,皇帝离不开老秦家。但皇帝想要让周霖宜取代相王,又必须让周霖宜撇开老秦家。相王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皇帝希望他退,而且希望他带着麻烦退,他愿意卖皇帝的情面。 周储言不明白,时隔廿年的恩怨,相王如何会重新提起。紧跟着,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朝皇妃娘娘周若彤正是死去的秦芳华的独女。 他想到这里,起身就往门外跑。 刚到门口,就被一脚踹了回来,两个黑衣人将他摁在了地上,周储言叫道:“相王殿下,我周储言行事,皆是受先皇与殿下指使,断不可做过河拆桥之事啊。” 相王掀开了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周若彤拖顺王兄带个话给我,说是做丞相,也是要有资格的。本王寻思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个资格究竟是什么。” 相王将目光落向周储言,问道:“小周啊,你知道这资格是什么吗?”被摁在地上的周储言自然口不能言,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资格嘛,其一就是态度!” 一道寒光自相王的袖子里落下,周储言只觉白晃晃的光一照,就没了知觉,那是他在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线光芒。 两名侍卫大惊,刚刚出刀到收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刀法,先前勤政殿传言,相王被张甫之一脚踹翻在地,现在想来,怕是相王装的了。 鲜血自喉口喷涌而出,相王的胖脸上染了殷红的血。他用手摸了摸,有些温暖,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冷啦,不冷啦,暖和啦。” 翠柳宫的周若彤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华来到了周若彤身边,有些心疼的说道:“娘娘呀,你自打入了宫,怎么反没有在府上时那样开心呢。” 周若彤露出了勉强的笑容,她说道:“你莫要担心,初入皇宫,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春华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冯保保捧着一只大盒子走了进来,他跪在地上说道:“娘娘,相王遣人说是有一大礼送给娘娘。” 周若彤莞尔一笑,“这胖子动手倒是挺快。” 春华向前结果匣子,“还挺沉。”春华将其放在桌上,在周若彤的示意下解开了绳索,打开了盒子,刚一打开,春华惊叫着朝后跌倒,她指着那盒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娘娘,娘娘,那...那...那...” 周若彤起身,已经看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头,周储言的人头。 “娘娘,还有一封信。”冯保保自怀中掏出,双手奉上。 周若彤读罢,叹了一口气,“前人的恩怨,自此,烟消云散吧。” 说罢,周若彤转身抱起了襁褓中的两个孩儿,她打算找萧成渝好好地说道说道,这里已经不适合住了,毕竟两次染血。 周储言的人头,相王自认为那是周若彤特别想要的,毕竟没什么比杀母之仇来的更重要些。 这就是相王向周若彤表明自己拥有当宰相的资格的方式,要当宰相,毕竟得会妥协,得有对皇室服从的姿态。剩下的,才是能力问题。 周若彤心里却想,此人太狠,恐必成大患。 第255章:落魄人还入落魄门 周若彤抱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勤政殿,伏在龙案上的萧成渝抬起了头,见周若彤抱着两个孩子站在自己的身前,他问道:“怎么若彤,可是有人欺负你。” 看到萧成渝脸上疲惫而憔悴的面容,周若彤实在有些不忍心,她走近了萧成渝,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孩儿久不见他爹,想念的哭闹呢。” 萧成渝脸上的倦容顿时一扫而空,自周若彤手中接过孩子,逗弄起来。 内侍太监冯保保护送周若彤回翠柳宫,心中毕竟疑惑,就问道:“娘娘不是来找圣上重新安排住处的吗?怎的到了近前,又不提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他当了圣上,烦心事太多,作为内人,我也不该在烦扰他。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自己解决吧。” 当晚,萧成渝回道翠柳宫后,对周若彤说:“若彤,你今日寻我,我看的出来,你心中有事。” 周若彤心里暖暖的,私底下,他又不以朕自居了,那个朕,总让她觉得有些冰冷。她莞尔一笑,就说道:“你可知今日相王那厮送来了什么?” “什么?”萧成渝问。 “他送来了周储言的人头。” 萧成渝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吓得左右内侍赶忙跪倒,“这胖子,好大胆!” 周若彤拉住了愤怒的萧成渝,让左右宫女内侍退下,然后对萧成渝说道:“此事怨不得他,怨我。” “你?”萧成渝纳闷了,“又与你有何干系?” 周若彤说:“我先前让皇叔带话与他,让他知晓,想要这丞相的位置,也得有这资格。故而今日就有了这么一出。” 萧成渝乐了,“这与资格有何关系?” 周若彤严肃的说道:“此人万万小觑不得。他看似憨厚,实则心中沟壑了得。我仅一言,他就作出决断。这资格二字,无非两样,一样是他为臣的态度,一样是他为臣的能力。前者是对皇家的姿态,后者是展现自身的分量。这周储言,想来与廿年前我母亲的死有关,他献上人头,就是表明态度。剩下的,他就是展现分量了。” 萧成渝的脸也开始严肃起来,“若是如此,此等心狠手辣之辈,我等是断断用他不得。”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改朝换代,都是革新,朝中正缺人手。他有野心,有能力,还有手段,就是我等控制朝堂的棍子,如何用不得?” “此等人物,难以驾驭啊!”萧成渝叹道。 “朝堂之事,你当比我看得明白些。利益之间,盘根错杂。顾之章统领御史台与九卿廿载,自然不是泛泛。皇叔贵为贤王,目光高远,自然也非泛泛。更何况还有张甫之,刚正不阿,威望深重,这些人加上你我,还压不住他?” “若彤你的意思是用他?”萧成渝在问。 “用与不用,还是要看他自己有没有那资格。”周若彤坚定的说。 萧成渝与周若彤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萧成渝叹了一口气道:“那毕竟是你爹啊。” “骨肉亲情,他何时在意过?”周若彤反问,萧成渝不言,周若彤继续说道:“先前我有两个家,一个是娘家瑞王府,一个是夫家晋王府,现在,若彤只有一个家了,就是和你的这个家。若彤是个自私的人,不求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只愿你我此生安好。为此,若彤不惜一切代价。” 萧成渝拉住了周若彤的手感激道:“如此,倒是苦了你了。” 当夜,皇帝罕见的传出圣旨,说是第二日早朝。 百官私下里嘀咕,皇帝临朝,召见百官,显然是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果然,第二日早朝,皇帝颁布圣旨,彻底的削去右相周霖宜之职位。至于由何人接任右相一职,皇帝明言,此中干系重大,容朕再考虑一番。 新圣旨下达后,百官议论纷纷。许多人找到顺王,想谈谈皇帝真正的意思,但顺王只是微笑说,他现在管着内务府一大堆子乱事,哪有空揣摩圣意。 顾之章望了一眼相王,他见六部尚书围住了那个胖子,这绝对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吏部尚书钟鸣直言道:“相位断断不能落入顾之章之手,先前我等行事,两次饶过他,这粱子已经结大了。” 户部尚书也说:“现在御史大夫暂代右相之位,左相已被罢免,若是让他彻底接管六部,到时候九卿六部在一人名下,实在可怕。” 其余四部尚书也都点头,相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道:“圣上这是在试探呢。” 说完这句话,相王就走了,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道胖子说的试探是什么意思。相王心里明白,对于资格的要求,他已经摆明了姿态,剩下的,是他的能力问题,或者说他是否有这个分量。 毕竟右相这个位置很高,很大,没有能力,爬不上去,没有分量,坐不稳。 圣旨传到了右相府,当周霖宜跪下听完内侍大太监冯保保宣读完圣旨后,他虽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周若彤和萧成渝会如此的绝情。 冯保保见跪在地上的老头子发呆并不说话,就轻声的说道:“周大人,周大人。”周霖宜抬起头,冯保保地上手中的圣旨,道:“接旨啊。” 周霖宜夺过圣旨直接丢在了地上,他怒吼道:“你假传圣旨!” 冯保保惊呆了,他这回是第一次出宫传旨,也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周霖宜扑向前去,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的说道:“说!是不是尔等假传圣旨!” 周子峰见状,赶忙抱住他爹,对冯保保赔罪道:“公公恕罪!” 冯保保理了理衣襟,不悦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周大人还想抗旨不成。” “我不信,我当了二十年的右相,深受圣上信赖,必定是你这阉贼假传圣旨。” 听到周霖宜骂他阉贼,冯保保也气的浑身颤抖起来,他捏着兰花指指着周霖宜大叫道:“你不识抬举,原想着还宽限你两日在搬出右相府,我现在就回去禀告圣上,说你抗旨不尊。” 听到还要让他搬房子,周霖宜当下发飙了。他挣开了儿子,回身捞起一张凳子就朝冯保保砸去,冯保保灵活的一跳,避开了砸来的凳子,然后夺门而出,边跑边喊道:“了不得了不得,周霖宜抗旨啦。” 周霖宜拎着椅子冲到了门外,仰天长笑,“我是右相,当朝六部尚书的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动我。” 听完冯保保的禀报后,萧成渝觉得脑门子嗡嗡作响,他一手扶住脑袋,然后对冯保保说:“去问问娘娘的意思罢。” 周若彤听完冯保保的禀报后,说道:“这有何难,宫里这么多侍卫,你带点去不就得了。” 当日黄昏,右相府大起喧嚣,传来了嘈杂的声响。路过的百姓见门口站着身披羽甲的卫队,纷纷驻足观看。很快,周霖宜被人拖着丢出了门外。 随后而出的冯保保捏尖了嗓子叫道:“封!”两道封条顿时将周府常年打开的门扉合上,周霖宜撕心裂肺的扑向前去,却又被卫士丢了出来。冯保保对周霖宜冷哼一声,留下了两个卫士看门,就扬长离去。 周霖宜倒在地上,往来的百姓指指点点。周子峰向前扶起他爹,哭道:“爹爹,看清现实吧,这已经不是前朝啦!” “凭什么倒的是我!韩悦呢,钟鸣呢,陶言呢,赵坦呢,杜明呢,王博呢?这帮龟儿子哪里去了!老夫不服!” 周霖宜咆哮完,就推开了儿子,一头扎进了人潮,然后消失了。 未多久,户部尚书府上的门扉被敲开,开门的管家一见到来者是周霖宜后,赶忙重又将门合上。周霖宜继续敲门,但还是无人应答。 周霖宜在门口破口大骂,“韩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要不是老夫提携你,你能有今天,当年要不是有老夫力保你,你还能如此潇洒,你个白眼狼。” 尚书府的管家见状,对韩悦躬身道:“老爷,这。” “给他十两银子,让他滚!” 周霖宜将手上的银子丢到了地上,还啐了一口,继续破口大骂道:“区区十两银子,你就想打发老夫,当年你主持户部,贪污白银一千二百万两,不是老夫保你,你早就死了。” 门内的韩悦将掀翻了桌子,叫来管家,怒道:“让那条老狗给我闭嘴。” 尚书府的门开了,瞬间冲出数名面色不善的恶仆。周霖宜有些怕了,“怎么,你们还想动粗不成,我告诉你们,我可是.......” “给我打!” 管家一声暴喝,打断了周霖宜。恶仆围上,拳打脚踢,瞬间将周霖宜打翻在地,他抱着头来回的滚动着,活像是一条泥地里的癞皮狗,引来无数的嘲讽。 周子峰冲了进去,用身子护住了周霖宜,怒吼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管家冷笑,然后扬起了手中的木棍,“老子就是王法!” “混账!”一声暴喝传来,众人回头,看到一佝偻老者怒目而视,管家当下面色一黑,心里一凉,“老国公,您怎么来了!” 周子峰认得那人是张甫之,当下爬到张甫之跟前,跪着扑倒在地,“老丞相,救救我爹吧。” 见到张甫之,恶仆还有管家们知道自己惹不起,也不敢逗留,怕老头子发飙。他们赶忙退回了尚书府,将门合上。 张甫之扶起了周子峰,正色道:“不准哭!不准跪!好男儿跪天跪地跪父跪母,跪当今圣上!其余人,不跪!” 说罢,张甫之来到了周霖宜身前。头破血流的周霖宜捂着头,蜷缩着身子,不住的哼哼着。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转而望向周子峰:“府上被封了?” 周子峰收住了眼泪,扶起了周霖宜,说道:“我想办法借点银子,看能不能回老家,好歹还有两三亩田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来我府上吧!” 周子峰再也克制不住了,双膝一软,“老大人啊!”他又要跪地,张甫之猛地一瞪,“不准跪!” 是以,被罢职的右相入了被罢职的左相府上。 当夜,此事传为全京城的笑柄。 觥筹交错间,众人欢声笑道:“这就叫落魄人还入落魄门!” 第256章:不改不行 当全京城都在笑话周霖宜的时刻,户部尚书韩悦的日子并不好过。周霖宜在他府门前一闹,他也跟着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望着两位侍郎送来的户部清单,大多皆是赤子。京官年俸,春秋两季分发。春季眼见着要到了头,俸禄还迟迟发布下来,已有多名官员派人来了户部打听,这俸银,禄米何时才能下放。韩悦的额头早已冒出了冷汗,此间牵涉账目数额重大,他如何拿得出来。 户部连大臣的年俸都拿不出来,这是户部的失职。往日,若是周霖宜还在,总能想到办法,但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先前周储言还在时,内务府与户部关系一向良好,从内务府想办法先调些银子来解决燃眉之急,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顺王掌管内务府,正在清查往日账目,他怎么敢开这个口。 韩悦已经明里暗里向皇帝暗示了自己拿不出银子来,萧成渝回答的很简单,户部掌管国库,此事自然是户部想办法解决。 吏部尚书敲开了户部尚书韩府的门,二人在书房密谈,钟鸣对韩悦说道:“韩兄,你与我交代个实底,这大臣的年俸禄米何时能够发的下来。” 韩悦摸了摸脑袋,露出了苦笑道:“别人不知,钟大人还不知道吗,户部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见底了,天灾人祸不断,哪还有银子,原指望着今年收上赋税,可以缓上一缓,但先皇免了商税两年,中原四郡的税赋又免了两年,江南粮仓,先前抽调去了中原,现在户部哪里还有银子啊。” 钟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得到密报,大司农宗养才将在明日率领九卿发难,矛头直指你户部尚书啊。” 韩悦一听急了,“韩大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六部尚书向来坑壑一气,一荣俱荣,宗养才是顾之章的门生,这明显是那老贼见右相空缺,拿我等开刀啊。” 钟鸣无奈道:“此间道理,我如何不明白。只是此次涉及百官利益,那些当朝大员还好说,家底子雄厚,但等级不高的下官们则等着这俸禄养家糊口呢。是以顾之章此次借着宗养才发难,受到多人支持,来者不善啊。” “我不信他顾之章宗养才就能变出银子来。”韩悦怒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韩悦待在这个位置上,拿不出银子来,就是你的罪过。” “这能怨我?”韩悦猛地站了起来,他说道:“要不是先皇大肆动用户部银两,户部能亏成这个样子?” 钟鸣瞪了他一眼,“在朝堂上你也敢这么说?” 韩悦又丧气的坐了回去,顾之章这手够狠,这是一记闷棍,还是一记杀棍,他只能被动的挨打。钟鸣叹了一口气,说道:“内务府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 “若是有用,我早就去了。” 钟鸣摇了摇头,说道:“顺王毕竟不比周若彤,不去试试,哪里知道行不通呢。” 说罢,钟鸣就离开了,六部尚书同气连枝,顾之章此举,动得还不是寻常官吏,而是六部中实权最大的户部,这是打算把他们连根拔起啊。 吏部尚书自身也感到危急,他想找相王,但是相王住在顺王府,他不方便去,也只得作罢。只能派人呈上密函,邀请相王一聚。 但是密函入了王府,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钟鸣也只能自己干着急。 韩悦在内务府找到了顺王,顺王见他一脸死了妈的样子,当下明白了情况,户部没钱了,这是找他要钱来了。 韩悦刚想开口,顺王起身就朝门外走去,许久后,韩悦以为顺王是躲自己,结果顺王回来了,来的时候还捧着一堆账簿,他直接朝韩悦面前一丢,“看看吧。” 韩悦执掌户部多年,对账目极为敏感,他粗粗的浏览了一遍,对于内务府的情况就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韩悦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官看来是完了。” 顺王见他像是准备上吊自杀似的,就说道:“韩大人莫要着急,再想想办法。” 韩悦急道:“殿下啊,顾之章那老匹夫不是不知道户部的情况,先前钟兄已与我言明,明日朝会,顾之章和宗养才那群饿狼欲置我于死地啊。” 顺王叹了一口气,顾之章盯着六部尚书,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但此事多涉及于党争,背后有顾之章和相王角逐的影子,他也不方便多言,但就目下情况来看,户部尚书韩悦将是第一个牺牲品。 韩悦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真出了事,他那五个小伙伴定然落井下石以求撇清自己和户部的关系,虽说六人一荣俱荣,但他们可不想一损俱损。 顺王说:“去见圣上吧,言明情况!” “圣上还不杀了我!”韩悦直接跳起来说道。 “现在未必,若是等到明日百官发难,这可就说不准了。”顺王说。 韩悦摸了摸脖颈处,觉得有些冰凉,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哀求道:“王爷带我去吧。” 顺王也是无奈,只得带着面如死灰的韩悦去了勤政殿。 冯保保禀报说是顺王与户部尚书求见,萧成渝露出了冷笑,“户部亏空至此,你带着顺王来当说客吗?” 顺王与户部尚书跪在地上,萧成渝面色阴沉的望着二人,并不让他二人平身,萧成渝冷哼一声,韩悦立马匍匐在地,“臣知罪!” “知罪?”皇帝的冷笑更重了,“知罪就能给朕变出银子来,给数百位大臣发下俸禄了?” 韩悦匍匐在地,忍不住颤抖着,不敢说话。 顺王不忍,求情道:“连年灾祸,又恰逢国难。先皇免了中原税赋,加上先前欠的,就有四年税赋没有收上来。之后塞北告急,户部筹措军饷也是有功,再之后,先皇免去两年商税,今年国库算是毫无进账,韩大人也是无奈啊。” 韩悦见顺王说话,连忙点头,“臣尽了全力,尽了全力啊。” 萧成渝气乐了,他问:“户部是你在掌管,现在户部没了银子,就是你的失职,难道你要朕变出银子来吗?” 说罢,萧成渝大袖一挥,背对着二人,“你们走吧,此事,朕帮不了你们。” 勤政殿外,韩悦扯着顺王,说道:“王爷,这可怎么办啊?”顺王见他一个老男人都快哭出声来,也是无奈,他说:“兴许可以去求求皇妃。” 韩悦顿时一张死脸摆出,“皇上都没办法,皇妃就有办法了?” 顺王瞪了他一眼,“你忘了,皇妃有钱!” 韩悦双目瞬间一亮,一拍脑袋,“对啊,坊间早有传闻,皇妃整合商户,在晋王府时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富豪,我怎么把她忘了。” 紧跟着,他又泄了气,他拉着顺王,低声道:“王爷,先前周霖宜那厮来我府上瞎闹了一通,被我派人打了一顿,皇妃会不会......” “你小瞧他了。” 说罢,顺王就领着户部尚书去了翠柳宫。 周若彤听完两人的诉苦后,瞬间明白了什么状况,敢情这没钱了,就到自己这里薅羊毛来了。周若彤一转身,说道:“银子?我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多银子?殿下和尚书大人找错人了吧。” 见周若彤满脸无赖的样子,户部尚书露出了苦笑,他望了一眼顺王,顺王会意,开口道:“娘娘,这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你最有钱。” 周若彤双手叉腰,面色不善道:“皇叔这么说就不对了,本宫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来之不易呐。您掌管内务府,也不是不知道宫里的情况,要不是本宫私掏腰包,这宫里还不知变成了什么样。” 顺王闻言,顿时不在言语,周若彤又望向韩悦,冷笑道:“本宫就是有银子,干嘛给你,先前本宫撤了个周储言,属你户部叫唤的最厉害,现在没银子了,知道求我来了。” 见周若彤一改往日作风,说的如此直白,顺王瞬间明白了周若彤另有所图,他就静静的不说话,想看看周若彤究竟想做什么。 户部尚书韩悦急了,周若彤说这样的话,意思很明白,老娘有钱,就是不给你,你能咋地。既然有钱,那就有希望,他当下跪下,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娘娘哇,先前那事怨不得下官。下官一向唯娘娘马首是瞻,都是...都是...”韩悦想找个背锅的,但一时半会想不出是谁。 “属你和吏部尚书闹得最欢。”周若彤恰到时机的提醒道。 韩悦恍然大悟,他也不管什么同僚之情,一荣俱荣了,横下心来,说道:“都是钟鸣那厮教唆下官与娘娘作对,此事若是解决,臣定然不会放过那厮。” “当真?”周若彤问道。顺王心里一沉,不止是顾之章,周若彤也打算对六部动手了。 “当真!”韩悦急道。 周若彤笑了,她知道这些假惺惺的官僚说的话做不得数,但是现在顺王在这里,摆出这样的姿态就够了。周若彤说道:“银子,我是没有的。” “啊?” “但本宫可以帮你一把。” “娘娘明言!下官定当遵从!” 周若彤望向顺王,顺王这才明白,周若彤所图的可能不止是六部。 “朝堂社稷的积攒不是一日之功,国库户部亏空也不是一朝之累,前朝旧制,损害尤多,放到今日,不改不行啦。” 两人都是大惊,周若彤这是要改旧制啊。 顺王跪下,沉声道:“娘娘三思啊。” 周若彤笑了,“不改,你能拿出银子来?” 顺王不说话了。 周若彤转而望向韩悦,严肃的说道:“韩大人是前朝老臣,想必心里十分明白,新朝更替,总要走一批,留一批。” 韩悦顿时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看来吏部尚书真的要倒霉了。他长长的一拜,说道:“娘娘打算如何改?” 第257章:六缺一 “要改,自然也要先解决韩大人的燃眉之急了。”周若彤微微一笑,两条柳叶眉挑起,颇有迷人之姿。顺王心想,果然,美丽的女人都是危险的。 韩悦闻言大喜,坚定的说道:“不管娘娘如何改革,臣都愿做娘娘的马前卒。” 顺王心中摇了摇头,朝堂之上,果然没了张甫之,就没了骨气。 周若彤望向顺王,说道:“要改,自然得先从内务府和户部动手。” 先前周若彤就对顺王提过,顺王就知道绝对不会只是提了一嘴那样简单,现在看来,周若彤是蓄谋已久。顺王权衡再三,最后决定服从周若彤的主张。因为纵观前两年,此女行事总是惊世骇俗,激起颇多不满,但最后证明,这个女人,总是对的。 “娘娘打算内务府如何?” 周若彤反问:“当下最着急的事情是什么?” 韩悦抢先答道:“是朝臣的年俸禄米。” 周若彤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户部亏空,拿不出朝臣的年俸禄米。”韩悦点头表示赞同,周若彤转而望向顺王说道:“内务府拿的出啊!” 顺王一愣,他以为周若彤在说笑,内务府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周若彤不比他清楚些?“娘娘莫非在说笑?”顺王的脸一沉。 周若彤笑道:“既然要改,自然得换种眼光来看问题咯。” 说罢,周若彤自袖中抽出一本账簿,递与顺王。“这是?”顺王低头翻完,说道:“这是广储司的存货账目。” “所以王爷看,内务府还是挺富裕的嘛。”周若彤颇有玩味的说道。 韩悦起身凑向前去,广储司他是知晓的,盯着账簿看了一遍后,他露出了苦笑,说道:“广储司存的都是番邦贡品,以名贵木料,丝织贡品,茶叶香料为主,这些,变不成现银和禄米啊。” 周若彤问道:“那敢问大人,这金丝楠木,这明前龙井,这胡椒香料,这丝织锦绣值不值钱。” “都是供给皇室的珍品,自然是大大的值钱的。” “那这就是银子。” 二人瞬间反应了过来,“娘娘你打算用这些物品抵朝臣的俸禄?” 周若彤一耸肩,说道:“不然嘞?” “可这变不了现银啊。”韩悦再次强调了一遍。 周若彤冷冷的望着他,说道:“反正你户部发了,剩下的,就不是你户部的事了。” 韩悦一拍脑子,苦笑道:“娘娘呀,你将此事想的过于简单了,顾之章那批人不会放过我的。” “怕什么?”周若彤不屑道:“不是还有本宫和皇叔嘛!”周若彤转而望向顺王,再次说道:“是不是呀,皇叔。” 顺王心里一阵翻滚,周若彤这是强行绑架他啊,他无奈的说:“自然。” 出了翠柳宫,韩悦仍旧有些担忧的说道:“王爷,如此行事,行得通吗?” “本王不知。” “那王爷你还......”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顺王白了他一眼。 “如何试探啊?”韩悦依旧不知道。顺王已经转身走了,“去勤政殿!” 勤政殿内,萧成渝望着重新回来的二人,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悦望了顺王一眼,说道:“启奏圣上,臣有一法,可解燃眉之急。” “说。” “臣听闻,内务府广储司积压货物众多,其间不乏名贵木材,奇异香料,这些皆是价值连城之物,臣以为,可以物兑银,作为年俸禄米发放下去。” 萧成渝立刻走了下来,扶起了韩悦,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也难为你能想出如此法子了。” 见新皇头一次对自己这么热情,韩悦有些受宠若惊,他说:“这...这...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就去做罢。” “臣遵旨。” 退出勤政殿后,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顺王说:“韩大人这下子明白了?” “明白了。”韩悦说道。 这皇帝夫妇是早就算计好的,还是顺王看的明白,周若彤敢这么行事,必然是有了萧成渝的支持,二人早有这想法,只是此事算是开了大梁朝以来的首例,萧成渝作为新皇,推行此法必然阻力颇大,所以才会安排顺王和韩悦顶上前去。 顺王隐约间觉得,似乎顾之章联合宗养才就年俸禄米一事弹劾户部尚书韩悦也在周若彤的算计之内,借助此事既可以推行改革,又可以收服六部中权力最大的两部之一的户部尚书韩悦,周若彤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顺王想到这里,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高明。转而,他又想到待在家里死活不肯走的赖皮胖子,此二人都属人间极品,若是碰撞起来,只怕有热闹看了。 第二日大朝,百官在宫门口集合,过祭天坛涌向乾清宫。吏部尚书在人群中瞅见了韩悦,刻意靠向前去,韩悦经过昨夜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娘娘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娘娘想搞吏部就是圣上想搞吏部,为了不被拖累而被搞,他加快了步伐。 钟鸣见韩悦似乎有意躲他,心中疑惑,今日朝政,乃是顾之章向户部发难,这时候韩悦正是拉拢自己的时候,怎么反而躲避呢。若说这厮害怕自己连累到吏部,他是打死不信的,同朝为官了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货色,大家都心知肚明。 朝堂上,皇帝驾到。百官叩首,高呼万岁。众人礼毕,左右间皆不说话,一时间显得有些诡谲。吏部尚书钟鸣见韩悦挨近了顺王,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原来这厮是另外攀上了高枝啊。 顾之章望了一眼立于自己身子左后方的大司农宗养才,宗养才点了点头,起身向前道:“启奏圣上,百官年俸为每年春秋两季下发,只是今年久不见户部动静,朝中大小官员皆指望着年俸养家,实在不能再拖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望向户部尚书韩悦问道:“爱卿,可是户部有所困难?” 众人见皇帝和颜悦色的发问,顾之章心里一沉,见韩悦靠的顺王很近,他心里一惊,莫非皇帝打算保全六部。 顾之章也是纳闷,不应该啊,自己向六部发难,事先是争得皇妃的首肯的。现在六部和相王走的很近,趁六人还未齐心,整垮他们是最佳选择,皇妃应该和自己统一战线啊。他不解的望了望皇帝,按理说皇妃的意思必然是皇帝的意思,难不成小两口昨夜吵架了。 韩悦跨出,说道:“启奏圣上,户部亏空,臣不敢隐瞒。” 此话一出,顿时百官惊悚,照这个样子来看,户部是打算赖账了,这可不是小事,赖账赖的可是发给自己的银子啊。 宗养才见时机到了,刚想上前呵斥,谁知却被顾之章以目光制止住,宗养才不解,见老师瞥了一眼皇帝,宗养才忙望向皇帝,这才发现萧成渝面色平和,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他赶忙退了回去。 钟鸣也是疑惑,只见百官议论,却不见有人发声,连宗养才和顾之章都没有出来问罪,这是要闹哪一出。 皇帝说:“那该如何是好呢?” 钟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冰冷强硬的新皇萧成渝竟然软巴巴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这还是萧成渝吗。他越想越觉得此中诡谲。 果然,韩悦说道:“臣日思夜想,殚精竭虑,总算想出良策,可解百官供奉之难题。” 萧成渝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钟鸣的脸色暗了下来,韩悦还没说解决方案是什么,皇帝已经开口赞赏了,这说明二人私下早已商量好了。韩悦独自和皇帝妥协,却绕开了自己,为政之人,如何能不感到心惊,这是同盟的背叛。 顾之章和钟鸣想的一样,他隐约觉得,新皇萧成渝似乎将会有大动作。 钟鸣站了出来,面色不善道:“敢问韩大人,这解决之法是何法子?” 顺王这时候站了出来,“启奏圣上,臣字掌管内务府以来,理清旧账。现在发现,广储司内中库藏甚多,名贵木材,奇异香料,丝织锦绣数不胜数,皆积压已久,臣与韩大人商议,可将广储司之物拿出,抵去朝臣俸禄。” 钟鸣高声叫道:“荒谬,难道要百官拿着金丝楠木和丝绸织锦回府上煮来吃吗?” 韩悦面色一沉,还是盟友呢,敌人还没反对,倒是你先跳出来,那今后,你也莫怪我无情了。 见六部之中内讧,宗养才认为是好时机,以物抵银,这损害了百官的利益,此刻正是整垮户部的好时机。他望向顾之章,却见顾之章又摇了摇头。 顾之章明白,当顺王站出来时,这事八成是内定好了。吏部尚书也是傻,周霖宜不在,就把人家教的为官之道忘了个干净,这样的人,萧成渝怎么可能容他继续执掌吏部。 萧成渝果然面色一沉,说道:“现在户部没有银两,以你之见,还有更好的方法?” “这个?”吏部尚书说不出话啦,若说此事,当首先问责户部亏空之罪,但他和韩悦十年的交情,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断然不会在此刻撕破脸皮。 顾之章见局势已然明朗,就说道:“臣以为,韩大人所言甚是!”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百官见两位辅国重臣都持同一意见,六部中本就唯户部和吏部马首是瞻,此事肯定没有在反驳的余地,虽然各自心中皆是不爽,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得就此作罢。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传朕旨意,即日起,户部与内务府共同清查广储司,按照百官品级进行折算,确保朕的爱卿们按时领到年俸。” “臣遵旨。” 第258章:第二个自尽的京官 吏部尚书一回尚书府,就气愤的掀翻了桌子,他来回的踱着步,看到什么就摔什么,“韩悦,你这个小儿!” “哟,何事惹得我钟尚书发这么大脾气?”门外传来了爽朗的笑声,韩悦举目望去,门外传来的刺眼的阳光被一枚硕大的球挡住,等球挤入了门槛,韩悦这才发现,原来是相王殿下。 “殿下您怎么来了?”钟鸣赶忙向前恭迎道。 相王笑了笑,“这不是路过贵府,见尚书大人的火气都快把房顶烧着了,这不就进来看看了嘛。” “哪里哪里。”钟鸣尴尬的笑了笑,心中却在暗中奇怪,不见人通报,这胖子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的。 相王也不客气,直接挑了主位那张太师椅趟下,然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慵懒的神态活像只躺在门前晒太阳的肥猫。 “本王收到了尚书大人的邀请,是以赶来。” 钟鸣一怔,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想了会,这才记起,昨夜自己派人去顺王府递上了密函。他苦笑着在胖子身边坐下叹气道:“王爷啊,先前想与你商议如何对付顾之章之事,现在你来晚了,下官观察,韩悦那厮,恐是打算另攀高枝。” “另攀高枝?”相王显得有些不屑,“张甫之已经倒了,他是打算投奔顾之章还是顺王?” “殿下,今日之朝会难道您还看不出来吗?那厮明显是和陛下以及顾之章窜通好了。” “尚书大人莫要着急,新皇欲改革朝政,苦于手上无人可用,沿用旧人,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他毕竟用了韩悦。” 钟鸣的言外之意,皇帝绕过了户部却绕开了吏部,这是打算拿他开刀啊。相王莞尔一笑,“尚书大人莫要着急,你不是还有本王嘛。” 就你?钟鸣在心中腹诽,你能比得了当朝圣上?但他毕竟没有表现在脸上,此刻,他们仍然是利益共同体。 相王似乎能够猜到他的心思,就笑道:“钟大人不必担心,这年俸禄米一事,远没有陛下他们想的这么简单,看着吧,出了乱子,首当其冲的还是他户部。” “殿下此话当真?”钟鸣显得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 相王只是咧嘴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第二日,内务府门前排起了长龙,皆是身着官袍前来领取年俸禄米的当朝官员。顺王带领着内务府七司三院的各路管事忙的不可开交,就连户部也投入了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一帮管账先生。 周若彤想到了利用广储司的藏品来抵消百官的年俸,但是也没有料到此事落到实处却是困难重重。广储司典藏丰富,丝织木材香料瓷器珠宝等应有尽有,这些都是皇室典藏,价值不菲。 但坏就坏在这价值不菲上,宫中官员,毕竟不是坊间商人,这些物品都是名贵之物,但究竟价值几何,却是谁也心里没底。 百官们领不到实际的银两和禄米,心中本就气恼,现在有的想要丝织,有的想要木材,有的想要香料,各自说法又不一样,是以内务府内吵吵闹闹,一片喧嚣。 当朝大员,文官一品者,得年俸一百八十两,禄米一百八十斛,养廉银一万六千两。这都不是小数目,折合成器物,颇难清算。 好在当朝一品大员不多,朝堂上,除了顾之章,没了其他人,但从从一品的可就多了,各路王公皇室,还有当朝几位了不得大员,皆是从一品,哪怕有顺王坐镇,也难平众怒。 之后,户部尚书韩悦自萧成渝处请来圣旨,圣旨言明,分发一律需按章程。着令工部联合户部,首先清理广储司的名贵木材,将其折算银两给予百官,此后是瓷器,丝织,香料,各路官员按品阶排队,不得有误。 好在圣旨一下,官员们也不敢造次,就逐一排队领取。 分发队伍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才彻底的清算结束,顺王和韩悦心力憔悴的躺在椅子上,各自露出了苦笑,韩悦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说道:“好在事情已经结束了。” 顺王并没有他那么乐观,他悠悠的说道:“惟愿如此了!” 果然是担心什么就来了什么。 东西分发完毕,各路官员回到家中,当朝的大员皇室们还没什么,毕竟他们家大业大,时时少不了各路的孝敬,这些年俸可有可无,可是那些中下层的官员们就苦了。 他们领到的东西,皆是先前大员们挑剩下的。户部联合工部联合内务府给广储司的存货进行了估价,尽量往低了估价,好照顾百官的利益,但是,木材丝织等物不比其他,存放地点,储存时间,成色,出品等都是左右价格的大力因素,后面的官员们领到的自然是下等货物,如何能够与自身的实际俸禄相比呢。 这也就算了,大员们领回物品后,自然不愁销量。京城各路富商从中找到了政治献金的大好时机。他们纷纷的跑到了这些大员们,手握重权的官僚府上,以高于市场价值的数十倍银两收入这些广储司的货物,变成了变相行贿的手段。 关键是这种手段还让人没法说什么,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符合买卖规矩,谁也不能说这是贪污行贿。更何况,此事乃是皇帝的无奈之举,萧成渝也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了。 紧跟着,问题就更大了。当朝大员们凭借此举大大的赚了一笔,而那些无权无势无党无派的下官们则是苦不堪言,他们本就没什么灰色收入,全部指望着年俸禄米过活,勉强养家糊口罢了,结果朝廷给不了银子,给不了禄米,换回来一堆没用的金丝楠木,苏织名品,珍贵香料,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所谓无奸不商,在京城,大小官员无数,除了少数的高居庙堂之上的受人尊敬外,其余小官还不一定有寻常百姓风光。 正所谓无商不奸,各路商人嗅到了商机,那些官员手上的可都是皇家御用,皆是商品。是以他们联合起来,压低价格,这些下等官员本就没有门路,现在被奸商一逼,有的找上级报告,但上级手上的货物正是被这些商人花高价收去的,哪里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买卖事,自己也不好过问太多。” 是以京官大多叫苦连天,哀声不断,只是宫墙高筑,这些集聚的怨气还需要一个契机爆发出来。 大梁朝御史台下,正四品官员给事中陈步青今天受了一肚子气。给事中乃是先皇常伴先皇左右的言官,负责替皇帝陛下查漏补缺的。陈步青属于贫苦士族出身,初入朝堂,因其爽朗淳朴的性格被张甫之看重,而凑请皇帝升了给事中。 但正是张甫之的赏识害了他,给事中是除了内侍外可以常伴皇帝左右的官员,被顾之章视为重中之重,不容有失的岗位,但被张甫之插了个人进去,那还得了。 当时周霖宜也和张甫之不对付,是以六部尚书也常常攻击陈步青。但整跑了胡世海,老皇帝对老张还是顾及点情面,不管他人如何攻击,都留下了陈步青。 但也因为张甫之的缘故,陈步青彻底的丧失了晋升的空间。正四品已经够得上核心圈子的外围了,但大家都排斥他。这也给他带了一个好处,虽然贵为四品,但始终未受到朝中乌烟瘴气的熏染,反倒因为给事中的身份常常为下机官员发声,成了那些无门无路的官员们的领袖。 另一位给事中是顾之章的人,当年顾之章用他攻击周若彤而落得个惨死,更给了给事中陈步青一个警醒,那就是绝不站队,不沾染政治党争,力求做好本分工作。 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先皇病逝,新皇即位,这样一个小人物,也都被大家遗忘,萧成渝哪里还会记得父皇身边的那个给事中,萧成渝独来独往惯了,内侍都不希望太多,自然就疏远了陈步青。 之后张甫之被相王整垮,陈步青就更不受待见了。今日他赶了一个大早,来到内务府排队,给他负责分发货物的户部侍郎刚好与他有嫌隙,刻意的缺斤少两,还给了品质最差的物品与他,他自然气不过,反倒上前争论了几句,户部侍郎仗着自己有尚书撑腰,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陈步青忍了下来,一个人领着缺斤少两的还有些受潮发霉的香料回到了家中。家中妻儿见他没领回银子,本就生计艰难的家中还有病榻上的老母需要照料,悍妇再也受不了了,与他大吵一架。 陈步青没法子,只得领着自己的年俸徘徊在京城的各大商铺前。商人们唯利是图,本就故意压价,他手上的香料一半已经受潮发霉,各家最高的只愿意出十两银子。 陈步青气的身子直哆嗦,他乃是读书士子出身,委身前来与商贾交流已是受了打击,还要受到这些人的欺辱,如何能忍。 但生活逼他忍了下来。一想到家中病榻上的老母,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儿,他就含泪揣着十两银子回了家。 悍妇一见他回来只带了十两银子,当下又是一阵大闹。闹完后,悍妇逼他出门买米。往日里,朝臣领完禄米,正是米价低迷之际。现在米商见到商机,反而纷纷抬价,陈步青带回的那点粮食哪里够用。悍妇忍无可忍,直接扇了夫君一记耳光。病榻上的老母听闻前面吵闹,心中担忧,想要下床劝架,却不曾想跌死在地。 陈步青看到跌死的老母,本就是孝子的他彻底的奔溃了。读圣贤书,做圣贤人的理想彻底的破灭,为人一生廉洁却换来了这么个下场,不知怎的,他看到了头顶上那根熏黑的房梁。 陈步青最后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没多久,陈家的哭号声响彻整个京城。 正四品的京官自缢而死,这是继撞死的郑光勋之后第二个自尽的京官。 第259章:压力山大 陈步青的死讯传到吏部尚书府后,钟鸣的猛地一拍桌子,“死得好哇!” 一个人的死,在京城向来无足轻重。繁华的深处大多落寞与萧瑟,权力的顶层角逐动辄粉身碎骨,不要说这些身居庙堂之上的人早已心中洞明,就是寻常百姓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陈步青的死不一样,他的死让那些底层官僚在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京城豪富云集,权贵显赫,光鲜的背后又有谁会留意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生死,是以,他们毫无预兆的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一起,赶着吊唁之际,也算是温和的抗,议了一把。 陈府上悲声不断,各路闻讯而来的底层官僚们发出了内心深处的悲凉。众人齐聚一堂,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都借着灵堂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怨气在陈府上的灵堂集聚,冉冉上升,府上飘过的厚重乌云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他指着的方向正是全京城中央的皇宫。 往来哭丧的,官至高不过三品,但临近正午之时,随着两人的到来,这场源自下层小范围的集体吊丧活动变得有些热闹起来,有心人甚至觉得有些诡谲起来。 “陈夫人,节哀吧。”一个四旬中年人俯身安慰道,悍妇不晓得此人是谁,抬起哭肿的眼,望了望眼前之人。此人面向平和,平静下带着三分贵气,显然不是自己丈夫那个圈子里的人。 那悍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见人,嚎就对了。她撕心裂肺的惨嚎道:“我家官人死的惨哇,大小好歹是个京官,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寒窗苦读,又有何意,留下我孤儿寡母,可如何过活!” 那中年文士身旁有一皓首老者,须发皆白,明显是朝堂显贵,他对中年文士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各自自袖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纹银来,那老者说:“我二人与陈大人也算有些交情,这些银两,也算的同僚之间一点心意了。” 往来吊唁之人,大多一刀黄纸,三尺白绫,至多不过几两碎银,此二人出手好是阔绰,陈夫人慌忙收了银子,撩开素服,直接塞了进去。 有官职稍微大些的人认得这中年文士和皓首老者,赶忙提醒陈夫人道:“此二公乃是当朝吏部的左侍郎宋大人和右侍郎齐大人。” 那老者,正是吏部左侍郎宋安,右侍郎齐明宣。有心人自然知道,二人虽与陈步青同属当朝正三品大员,但分量绝对不一样,二人乃是执掌官吏升迁罢免大权的吏部三巨头中的两人,此二人的身影,自然代表了吏部尚书钟鸣的意思。 悍妇哪里通晓这些,她从左右官员恭敬的态度里知晓了此二人来历定然不凡,既然料定是大官,嚎就对了,嚎的越惨越对了。 悍妇嚎的哭天抢地,一手拍着地,一手扶着棺埠,“老爷呀,老爷呀,我娘儿俩怎么活啊。”哭声悲惨,让左右之人无不动容。 须发皆白的宋安皱起了眉,声音虽低,却足以让左右人听个清楚,“户部如此行事,确实有欠考虑。” 众人心里一惊,挑户部的刺,可能是钟鸣的意思。 钟鸣原想着亲自前来的,他想了下,觉得既然要造势,自然要造的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所以他联合了除了户部外的其余四部,邀其一同前往。 礼部,工部,刑部,兵部四部尚书端坐一堂,听完上首处的钟鸣发话后,礼部尚书陶言一抚长须,说道:“钟大人此举有欠考虑,此事明显对户部不利,我等此举,不亚于拆户部的台啊。” “正是正是。”刑部尚书赵坦也说道,“六部一向同气连枝,他区区以陈步青让我六部尚书前去,岂不是掉了身份。” 钟鸣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心中默默地给二人记了一笔大帐。兵部尚书冷笑道:“你二人倒是和事佬,却不知早已被韩悦那厮给买了,户部改革,明显是得到圣上授意,联合顾之章昨日在朝堂上演了一出大戏。如此行事,绕开我等,可还有丝毫同僚情谊?” 见兵部尚书说的直白,二人脸色并不好看,他们知道王博和吏部走的近些。老好人工部尚书杜明出来给了折中的意见,“不如各部各派一个侍郎前去?” 这个自然不是钟鸣想要的,他要的就是五部尚书借此朝户部施压,好让韩悦认清现状,但现在看来,各有心思,也不是他一人可以左右的。正当他苦恼时,门外传来禀报,说是相王到了。 “死的惨啊,死的惨啊,好惨啊!”人未到,声先至,相王一进门,就顺手拉住了身前的工部尚书的手,说道:“给事中陈大人,死的好惨啊!” 工部尚书不知该怎么回他,只得附和道:“是是是!” 相王转而望向众人,说道:“都是同僚,各位随本王前去看看罢。” 吏部尚书闻言一喜,礼部刑部自不敢多言,是以,五部尚书伙同相王朝陈府前去。刚出府门,相王拉住了钟鸣,伏在他的耳边低语道:“钟大人不着急前去,可先去救国公府言明实情!” 此话一出,钟鸣眼中顿时大放神彩,他低声赞???:“下官明白了!” 相王点了点头。 陈府上,很快迎来了礼部,工部,兵部,刑部的四部八位侍郎,吊唁的官员们左右不敢再多言语,就连悍妇也察觉到了氛围的诡谲,不再任意哭号。 四部侍郎互相打过招呼后,各自献上银两聊表心意,然后一道祭奠自尽的陈步青。语态之冰凉,神情之哀恸,让不知其中所以然的人无不动容。 紧跟着,不出众人的所料,当朝的五位尚书到了。中下层的官员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京官无数,暴毙病逝者亦不在少数,何时惊动过当朝五位尚书同往。更让人骇然的是,里面还来了一个王爷。 吏部尚书来的稍晚些,他是跟着救国公张甫之到的。 张甫之一到,百官避退。张甫之低沉着脸走到了灵堂正中,看到了跌死的陈家老母,自尽的当朝给事中,漆黑双脸的张甫之不发一言。 人们安静的望着这个老人,张甫之向来无党无派,恰恰是这些无依无靠的底层官员的希望与偶像。气氛显得愈发的凝重起来,张甫之走进了棺材口,看了逝者一眼,然后脖子朝上仰起,“呜呼——” 一声呜呼,恍如自茫茫大荒中传来,如丧钟轰鸣,在场的人,就连相王都感到一阵悲凉。这是张甫之的势,别人没有也学不来的浩然之气。 悍妇在呜呼后再次大声哭号起来,其中有许多官员也开始哭号了起来。一些人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也没比陈步青好到哪里去,他们当下跪在了张甫之面前,哭道:“老国公为我等做主哇。” “户部改革,让朝中大员中饱私囊,全然不顾我等死活!” “取物卖银,儒生受尽欺辱,实在呜呼。” “寒窗十载,换来的是食不果腹,久读圣贤书,却要受奸商侮辱,这世道,是怎么了。” ...... 众人在一声呜呼后,彻底的爆发了。这些无依无靠的下层官员们生计本就艰难,靠年俸禄米养家糊口,户部联合内务府搞了这么一出,是把他们往死里逼。 儒生取物,本就不屑与工商为伍的他们却要受尽奸商剥削与侮辱,这完全摧毁了那些寒窗苦读之人的心中梦想,这是对儒家的极大侮辱,作为当下的儒生领袖,张甫之如何能忍。 张甫之跪在棺埠前,也是自感悲凉,紧跟着,悲凉淤积在胸膛,越聚越多,最后化作了怒火,他一声长啸,开始念起了祭文。 相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不是祭文,而是来自儒生官僚集体的檄文。 随着张甫之,五部尚书的加入,陈府上来的官员越来越多。这是件大事,陈步青的死,已经点燃了众怒,他还不同于郑光勋撞死于勤政殿之上,那仅仅是六部联合的试探。这一次,户部的无奈之举以及事后没有料到的奸商行为,侮辱了整个儒生集体。 九卿的家仆源源不断的赶向御史府,再怎么说,死的都是给事中,名义上是御史台的人,顾之章怎么着也该表个态。 顾之章躺在椅子上,脸色惨白,他不明白,死谁不好,怎么死的都和自己有关系。 户部尚书听完这件事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家中厅堂来回的转悠,他一把拉住管家,说道:“快!快去顺王府上!” 没多久,管家回来了,说道:“顺王殿下也去了陈府吊唁了!” 韩悦猛然间觉得天旋地转,他费力的稳住身子,一手扶住了身旁的椅子,然后问道:“御史府上呢?” “御史大夫带着九卿,也去了!” 韩悦跌坐在地,陈步青的死,点燃了下层官僚的怒火。随着张甫之的加入,这场轻微的变革,变成了儒家和宫廷皇室的对立面。而首当其冲的,则是执行皇家意思的户部。 韩悦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善了,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朝堂之上。他是奉旨行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和娘娘应该保住他。 但他知道希望很渺茫,从顺王的表态来看,百官的怒火点燃,儒家大族参与其中,皇帝毕竟是朝堂之上的皇帝,朝堂毕竟还是百官的朝堂。他虽然是受了娘娘的意思提出的变革,但毕竟不是皇帝主动提出的,想来皇帝和娘娘也料到此事艰难,推出他户部来做挡箭牌。 韩悦觉得,周若彤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自己还开心的往下跳,但他心里毕竟还有最后的希望。他唤来管家,赶忙写好密信,让他遣人送入宫中。 他毕竟为娘娘做事,此事,就看娘娘的良心能不能挡住百官的怒火了。 第260章:众矢之的 陈步青的死彻底的点燃了怒火,这场火烧得很大,哪怕是隔得好远的城中心的皇宫内,都能见到那直冲云霄的怒火。 听完冯保保的禀报,周若彤拆开了韩悦呈上的密奏,读罢,她看了一眼城西方向,然后对冯保保说:“去的都有谁?” “回禀娘娘,吏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礼部尚书,顺王殿下,相王殿下,御史顾大人都去了。” “户部没有表示?” “奴才暂未听闻。” “连个侍郎都没派去?” “奴才放出的探子,并未发现。”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韩悦,本宫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连作秀都不会。” 冯保保见娘娘语气中似有不满,却并未见慌张之色,就小心的说道:“娘娘,据宫外探子回来禀报,说是老国公带着百官,一路浩浩荡荡的奔赴了户部尚书府邸去了。” 周若彤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拍着桌子道:“张甫之那厮,倒是能搞!” 冯保保面露愁容,说道:“娘娘呀,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处理不甚,难保不会引火烧身。” 周若彤听他说了引火烧身,知晓这个奴才也是聪明,就决定在试探一番,说道:“那依你之见,本宫当如何?” 冯保保想了一下,恭敬地说道:“奴才断然不敢指点娘娘,只是此事干系不小,奴才拙见,当尽快了断,丢车保帅是明智之举。” “哼!”周若彤重重的冷哼一声,冯保保顿时跪下,“自作聪明!”周若彤凤袍一甩,然后说道:“若是本宫如此行事,岂不是落了俗套?” “娘娘高见!” 周若彤转而又对他说道:“我知你心中向着本宫,但本宫也告诉你,这人心,光靠收买是不够的,本宫手段若不够,连他韩悦都保不下来,日后还有谁愿意与本宫赴汤蹈火?” “娘娘圣明!” 周若彤不在与他计较,就说道:“你替本宫前去禀报圣上,就说本宫要去见他。” “不用了!”萧成渝已经大步流星的走来,脸上剑眉怒扬,寒霜上脸,显然心情有些急躁,他看都没看冯保保一眼,说道:“你退下吧。” “是。” 内侍宫女散去后,萧成渝赶忙拉着周若彤坐下,说道:“消息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萧成渝重重的一拍桌案,“张甫之那老匹夫,给朕起了个好头!” 周若彤掩面笑道:“圣上啊,此事原是你我二人考虑不周所致,如何怪到国公头上去了?” 萧成渝面色不善的说道:“此事发酵如此,断然不能善了,百官齐聚,怨气通天,他们暂时还不敢冲着朕来,已经集结队伍朝户部冲去,显然是做给朕看的,要不是张甫之那厮起头,他们能有这个胆子。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张甫之居功至伟!”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啊,臣妾知你心中不喜老国公刚强性格,是以借着相王之计也就顺水推舟的将其放逐在外,但今日之事,足以言明,老相威望甚高,深得百官爱戴,此等人物,只能用于朝堂,不可放之在野啊。” “此事之后再议,这百官涌向户部尚书府邸,已是火烧眉毛之事,此事断然不能善了,但韩悦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朕也不能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只是百官积怨深重,如何行事才能有个两全之法呢。” 周若彤知他不想与自己在张甫之一事上多做纠缠,周若彤也不点破,直接说道:“此事虽是你我考虑不周所致,但也绝非没有挽回的可能。” “若彤,以你的意思,是弃了他韩悦?” “若是父皇还在位,怕是会如此行事。” 萧成渝听她这么说,断定她是要保住户部了。如果说先前周若彤对于韩悦的态度还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被百官这么一闹,周若彤是肯定要力保韩悦。先皇的平衡之道重在各方妥协,周若彤最受不了妥协。 若是在百官的怒火中心保下矛盾漩涡中的韩悦,谈何容易啊!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愿意如何打算?” 周若彤笑道:“总得先让两边刹住车吧,总不至于让张甫之那厮带着愤怒的百官烧了韩府?” “之后呢?”萧成渝再问。 “既然相王联合五部给我们来阴的,那我们就阴阳共用,够他喝一壶的了。” 萧成渝见她说的自信满满,知她心中已有主张。夫妻已是两年有余,彼此知根知底,萧成渝说道:“我这就让禁军前去阻拦?”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都是朝中官员,圣上若是派了宫中禁军,此事就更难收拾了?” “那如何做?” “维护京城治安,不是有他大理寺吗?” 萧成渝笑了,说道:“你这是又坑了他顾之章一把啊。” 周若彤露出了调皮的笑容,“顾大人想上位,不出点血哪行?” 很快,还没来得及跟着顾之章前去吊唁的大理寺卿收到了宫中的圣旨,接完旨后,大理寺卿一把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冯保保,苦笑道:“公公啊,卑职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圣上?” 冯保保疑惑,说道:“大人何出此言啊?” 大理寺卿一晃手上的圣旨,说道:“这可是个天大的苦差啊。” 冯保保莞尔一笑,说道:“大人但可放心,临行前,圣上有所交代,大人只是前去阻挡众人,莫要两边动起手来,坏了和气。之后,大人只需与老国公言明,明日朝会,圣上自有决断。” 大理寺卿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等冯保保携带旨意走后,周若彤唤来了暗卫,令其火速召集还在京城中的六大商人。自打萧成渝入主皇宫,周若彤大力整治内务府后,皇宫里再无杂音,六大商人也是畅通无阻。 张甫之带着百官立于户部尚书府邸的门前,他的身后就是尚书们和哀恸的陈夫人,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竟然把陈步青的棺埠也抬来了。 顾之章拉了拉张甫之,说道:“老大人,好歹都是朝廷命官,三思啊!” 张甫之冷哼一声,说道:“老夫不屑与他同流合污。” 顾之章只能露出无奈的苦笑。 张甫之先拍了一个京官前去敲门,早已收到消息的韩悦自然不敢开门。张甫之怒了,高声喝道:“韩悦那厮,速速开门,与老夫给个交代!” “就是就是,快快开门!” 见还是无人开门,张甫之的火气就更大了,若是韩悦当下开门请罪,他张甫之顾念同为朝堂命官,还不至于彻底的撕破脸皮,但韩悦这种不合作不妥协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他。他哪里知道,这哪是不合作不妥协,韩悦只是害怕。 张甫之再次高声喝道:“韩悦竖子,大丈夫行事,敢作敢为,你趁着老夫不在,在朝堂上胡作非为,让百官受辱,让栋梁喊冤,让社稷蒙尘,你的良心都被狗吃啦!” 龟缩在府内的韩悦一跺脚,怒道:“张甫之你个老匹夫,别人不知道,你身居左相还能不知道,户部行事,都是宫里意思,你能耐,你怎么不变出银子来。” 见还是无人应答,沉默的韩悦彻底的激怒了百官。悍妇也是聪明,恰到好处的大声嚎哭起来,“我那苦命的官人啊,你死的好惨啊。” 悍妇的痛苦声彻底的感染了百官,当下有人气不过,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门上砸去。很快,这种行为瞬间收到响应,更多的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杂物抛向尚书府。 张甫之虽然觉得有辱斯文,但也愤怒在心,自然不多说什么。 韩悦龟缩在府中,看家护院的家丁们被砸的急了,纷纷捡起石块回击,很快,站在门前的百官们受到了波及,户部本就犯了众怒,此次百官前来,他不负荆请罪也就罢了,还打算负隅顽抗到底,这些文官大抵迂腐之人,此刻却彻底的犯了牛脾气。 “韩悦老贼,你把我等往绝路上逼,我等自然也不会让你好过!” 一声暴喝后,很快就有人以血肉之躯撞门。府上的大门又不是城门,哪里抵得上数次的撞击,眼见着韩府就要沦陷,这时候大理寺卿带着数百仆役赶到。 衙役们上前,强行的分开了众人。气愤的百官当下抗,议道:“难不成大理寺要与户部同流合污不成?” 顾之章捂着脑袋,大理寺卿也是他的人啊。 大理寺卿骑着白马,并不理会众人的抗,议,衙役们在韩府门口一字排开,与百官相对,大理寺卿正色道:“尔等都是国家栋梁,朝堂大臣,却带头扰乱京城治安,岂不是让天下笑掉大牙。” 藏于人群后的吏部尚书一声冷笑,大步走出,对着大理寺卿骂道:“陈大人一声清廉,为人憨厚,却被户部羞辱,逼死于家中。你大理寺不拿户部问罪,却来阻拦我等,你说,你收了户部多少银子。” “对,户部没钱,连俸禄都发布出来,定是这些人贪污了去。” 此言一出,大臣们更是激动,一个劲儿的往前冲。马上的大理寺卿怒喝道:“尔等放肆,难不成想抗旨不成?”说着,他就举起了圣旨。 百官们面面相觑,反倒是顾之章带头跪下,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见状,也都跪下,唯有张甫之一人站着,怒视着大理寺卿,道:“圣上有何旨意?” 大理寺卿知他难搞,就言明道:“明日早朝,自见分晓。” 百官抬头望向站着的张甫之,张甫之最后低头跪下,“臣!接旨!” 第261章:内阴外阳 众人眼见着张甫之跪下接旨,吏部尚书钟鸣靠近相王说道:“殿下,这?” “不急。”相王说,“宫里就是再有手段,也须等明日发招,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吏部尚书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宫中震怒下来,殿下可要多多帮衬我等。” 相王知道,自己已经在不自觉间成了六部中五部的领袖,六部自户部的反水到五部的联合,户部与其余五部的矛盾将不可调和,实力大损的六部此时极为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带领着大家。 相王的机遇,可能到了。 顾之章则靠近了顺王,目前顾之章觉得,自己处于悬崖的边缘,两边只要任意一边风在大些,他可能就跌落了,这种走钢丝的感觉,让这个历来稳定的老江湖觉得非常难受。 “宫里的意思数次绕开我等,就是私底下配合,也是难为。”顾之章的语气里隐隐的透露着不满,自打萧成渝登基成了新皇,周若彤入主内宫,昔日的这个坚定盟友越来越被疏远起来。被当朝皇帝疏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顺王瞥了一眼户部尚书的府邸,说:“宫中毕竟不比府上。” 撂下这一句,顺王就随人散了。 顾之章不能完全揣摩出顺王的含义,他唤来了围在不远处的九卿,顾之章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九个年岁不小的当朝大员们如孩童一般各自低着头,不敢正视顾之章。 “自今日起,若再有此等情况,老夫拿尔等问罪。” “是。” 顾之章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刻意说道:“尔等多向司农令靠齐,约束门生,行事之间多多考虑。” 待顾之章走后,众人朝宗养才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眼光,宗养才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却窃喜,自己的转机,似乎也到了。 顾之章刚下轿子,就被一人拉住,顾之章观此人面色阴冷,绝非善辈,立刻说道:“尔等何人,敢在我府门前强拽于我?” 那人回身,语气冰凉的说道:“宫里的意思,顾大人走一遭吧。” 说罢,也不待顾之章反应,拉着顾之章就走。御史府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顾之章在里面见到了冯保保,当下松了一口气,“公公,若是宫里的意思,来道圣旨即可,何必惊煞老夫?” 冯保保笑道:“既然如此行事,宫里自然不希望被外人知晓。” 顾之章不禁多看了此人一眼,这个内侍,何时如此受重视起来? 周若彤在翠柳宫接见了顾之章,顾之章一见周若彤,就抢先开口道:“娘娘莫要怪罪老夫,郑光勋与陈步青虽同属御史台之人,但此二人之死与老夫毫无瓜葛。” 周若彤乐了,这个老头子,自打张甫之倒了以后,看来也是吓得不轻,周若彤直接扶着顾之章,说道:“顾大人言重了,咱们什么关系!来来来,快些上茶来,要用最好的茶。” 顾之章见周若彤行为出格,大家都是老打交道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当下心里在松了一口气,看来娘娘无意疏远于他。 顾之章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娘娘,陈步青之死不比郑光勋,此事需妥善对待。” “这不是请顾大人来了嘛。”周若彤笑着说。 顾之章知她在问自己看法,“臣以为,当先整治户部,给百官一个交代。” “户部尚书韩悦犯失察之罪,罚俸一年。”周若彤严肃的说。 顾之章眉头皱起,“轻了!” “左右侍郎玩忽职守,借职务之便寻私,就此革职,不再录用!” 顾之章大惊失色,“如此一来,户部可就空了,韩悦孤掌难鸣!” “正是。” “韩悦不是...”他本想说韩悦不是你周若彤的人嘛,后来决定换个说法,“户部不是按照宫里的意思行事的嘛。” “所以本宫得保住韩悦啊。”周若彤无奈的说。 顾之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问:“那户部空出的左右侍郎之位?” “本宫觉得吏部左侍郎宋安,右侍郎齐明宣不错。”周若彤认真的说。 顾之章的心中已经有了九层把握,不禁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他说道:“那吏部左右侍郎之位不就空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无奈而真诚的望着顾之章,“所以本宫苦恼啊,不知顾大人有何推荐啊?” 顾之章一抚长须,笑了,看到顾之章笑了,周若彤也笑了。冯保保在一旁看着,心中腹诽,大小两只狐狸精。 二人商议好明日朝堂应对之事后,顾之章又说道:“此事影响恶劣,户部改革动摇了百官之心,此事不可不仔细思量。”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缺银子闹得。” 顾之章对此表示无话可说,户部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但他想来,宫库里至少该有些吧,就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老夫知你与圣上绝非小气之人,此事干系重大,能不能从宫库里...” 周若彤朝他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道:“若是宫里拿的出银子,本宫会免了周储言?” 顾之章不说话,谁知道你是不是藏着掖着,罢免周储言不过是周霖宜的缘故罢了,你周若彤爱财抠门,以前可是闹出了名的。 周若彤知他心中腹诽,也不愿多做解释,她说道:“百官那边,顾大人但可放心,本宫自有主张,明日朝堂上,顾大人妥善安排即可。” 顾之章知她这是送客了,就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施礼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相王最近爱上了一品居,因为一品居的菜确实好吃,各类山珍海味,反季食材,应有尽有。相王爱吃,也懂得吃,这样一处洞天福地,自然是他心中所向之地了。 相王放下筷子,问道:“那些闹事的京官,都安抚妥当了?” “都照着殿下的意思做了。”钟鸣说道。 相王点了点头,望了望左右,说道:“我就说嘛,这闹也该闹对地方,大街上,户部尚书府外,压根就不是讲理的地方,他张甫之不懂,其他人也跟着瞎胡闹。” 诸位尚书忙点头,“正是正是。”他们知道,相王口中那个讲理的地方,是朝廷。 相王的心肠自然没有这么好,要帮那些弱小的小官们出头,但这些人的舆论不可轻视,先前周若彤向他要过资格,这就是他展现资格的时候。 入夜了,一向与陈步青交好的中书舍人褚鹏举并未早早睡下。一来他府上也早已揭不开锅,一日之间只吃食了一碗米汤,腹中难受,一时半会难以就寝。二来,他决意借此事向朝廷讨个说法,望着眼前早已写好的奏疏,摊开一长条,上面签署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明日朝堂,绝非风和日丽。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中书舍人的府上自然配不起管家门童,他起身自己开门。但见一精明小厮立于门前左右张望,见有人开门,忙抵住门沿,神秘的说道:“府上可有金丝楠木?” 中书舍人一愣,今日他的确是自户部领了一根成色不怎样的金丝楠木,他说道:“有一根。” 那人当下大喜,拉住舍人的衣袖,然后自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显得沉甸甸的,“卖吗?” 中书舍人当下冷笑道:“你是户部的人。” “我不是什么户部的人。”那小厮摇头,舍人自然不信,冷声呵斥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尔等如此行事,小心了公堂。” “大人息怒。”小厮赔笑道,然后将沉甸甸的钱袋打开,推到了舍人手上,舍人连忙摆手,“本官不拿你好处!” 推搡间,钱袋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一角金光,舍人怔住了。 小厮见状,说:“待会有人来大人府上取木,此是定金。” 中书舍人抬头,那人已经走远了。中书舍人小心的自地上捡起钱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时候,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响声,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再清高,也得吃饭啊。 一夜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全京城。 金丝楠木,名贵香料,宫廷丝织等物,只要是宫中仓储,户部所发,一夜间就悄无声息的被高价收走,这些事发生的静悄悄的,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知晓的。 第二日,中书舍人起了一个大早,赶赴朝中的路上,他遇到了也刚刚出门的承宣使。二人平常也没什么交情,今日中书舍人快走两步,扯住了承宣使,承宣使疑惑的望着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欲言又止,废了好大劲,他说道:“我府上的,卖出去了。” 承宣使大吃一惊,瞪大了眼道:“你的也卖出去了?” “怎么,你也?” 宫门口,吏部尚书心里有些害怕,他发现,刚刚中书舍人躲着自己走。 大朝开始,事情并没有像大家预料的那样发展。暂代丞相的顾之章走出,语调激烈的攻击户部尚书韩悦,户部尚书慌忙辩解,最后把责任推给了左右侍郎。 是以,龙颜大怒,皇帝自龙椅上站起。直接宣布将户部的左右侍郎革职查办,永不录用。事情的发展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毕竟还让钟鸣满意,这下子,韩悦算是孤掌难鸣了。 皇帝紧跟着下旨,厚葬给事中陈步青,同时让户部拨款,妥善安置那孤儿寡母,自然是要韩悦自掏腰包了。 事情到了这里,大家还可以接受,紧跟着,皇帝的新的任命,让众人大惊失色。 萧成渝坐于龙椅之上,说道:“户部亏空,实需德才兼备之人方能整治,吏部左侍郎宋顺,右侍郎齐明宣多年协助吏部尚书掌管吏部,井井有条,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调任户部,协助户部尚书重整户部。” 钟鸣一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人入住户部,横竖来看,似乎都是好事。反倒是相王急了,赶忙要上前说话,顾之章等的就是他,抢先一步说道:“臣举荐司农令宗养才,大行令董立本填补吏部空缺。” “臣...”吏部尚书赶忙叫道,却被顺王抢先,盖住了声音,“臣以为,司农令宗养才,大行令董立本皆国家栋梁之才,此二人辅佐吏部,定能安抚社稷。” 第262章:人生一世,不过尔尔 吏部尚书被二人的连续抢话热闹,他直接跪下,这一刻,萧成渝却站了起来,“先皇临终时,曾告诫朕察纳雅言,多多听从几位辅国大臣的谏言,既然两位都如此开口。”萧成渝转而望向跪在地上吏部尚书钟鸣的说道:“钟爱卿似乎有话要说?” 跪在地上的钟鸣这才抬头,皇帝先前提及了先皇,还提及了两位辅国重臣,这已经把他的话堵死了,他无奈的说道:“臣听从圣上安排。”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既如此,司农令,大行令上前听旨。”宗养才和董立本对视一眼,上前听宣。 “自今日起,司农令宗养才调任吏部任左侍郎,大行令董立本调任吏部任右侍郎。” “臣遵旨。 萧成渝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故作哀叹道:“给事中陈步青乃是前朝老臣,为人赤忱,乃社稷之栋梁也,未曾想竟发生如此事态,朕心甚哀啊!” “圣上节哀。”众爱卿跪地。 萧成渝在说:“事已至此,兀自悲哀不过徒劳无益。礼部听旨,朕命礼部全权负责陈爱卿后事,赐爵忠耿伯。一律用度,户部拨款。” “臣遵旨。”礼部尚书陶言上前领旨道。 一众事项安排妥当,相王上前道:“圣上两番调任,知人善用,实属社稷之幸,只是九卿之位一时间缺了两位,皆为国之重器,不得不妥善对待啊。” 相王的话顿时换来了顾之章的敌视,萧成渝问道:“爱卿有何高见啊?” 相王跪下,“臣以为,当下之际,正值朝堂启用新人之时。” 顾之章的脸顿时黑了,滑天下之大稽,若是自朝外破格提升,在论资排辈的朝堂之上,谁能坐稳九卿之位?若是纵观朝堂,有资历且是新人的,唯你相王一个,顾之章怎能不恨。 萧成渝也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朕知道了。”尔后便宣布了退朝,唯有顺王知道,相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是相王不提这嘴,顾之章必然会在朝中在安排自己的人上,到时候,户部倒戈,吏部架空,六部就没了控制的必要。 散朝后,着急的钟鸣赶向了相王,相王无奈的摸了摸肚皮,说道:“半日朝政,腹内空虚,饿煞老夫也。”说罢,就急急的跑了。 吏部尚书气的跺脚,这时候,他刚好瞥见走出殿门的中书舍人,当下面色一黑,恶声恶气道:“出尔反尔的小人!” 中书舍人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快步离开。反倒是他的两个新下属宗养才和董立本满脸含笑的朝钟鸣走来,宗养才道:“日后多多仰仗钟大人了。” 董立本道:“还请尚书大人不吝赐教!” 钟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陈步青的丧礼很轰动,毕竟这样的姿态赴死,表明了他的清正廉洁,是以深得民心。另一边,陈步青之死,为下层官员们换回了利益,好歹也该来看下。 天际恰到好处的在今日飘洒着小雨,抱着孩子跪倒在墓边的悍妇不哭了,连日来,她哭累了,也哭不动了,再说了,朝廷给了这么多银子,她也懒得哭了。 户部尚书却哭了,那些银子都是他自掏腰包解决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 钟鸣一个人站着,左右并没有人陪着他。相王撑着伞,站的与他有些远,两个新下属还是站在了顾之章身边,再怎么说,关键时刻,总要表忠心的。 天际小雨飘飘,微凉,钟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世道炎凉啊。 依旧是张甫之念得悼文,许是这个缘故,原打算参加葬礼的皇帝倒是没有来。但皇妃周若彤来了,人们遥遥的望着那个女人,华贵的气质愈发的浓郁了,似有所感,她朝相王的方向嫣然一笑。 相王低下了头,开始重新思考那个问题,当大梁的宰相,究竟要多少分量才够。 心情不好的张甫之一回到府上,就听到了周霖宜那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张明和周子峰二人合力才将周霖宜按住,周霖宜大声咆哮道:“放开我,我乃是当朝右相,让我入宫,见圣上,见娘娘!” “放开他!”张甫之喝道。 张明立刻松开了手,周子峰为难的望着张甫之,“老大人!” “放开!” 周子峰一松手,周霖宜就跳了起来,直接朝外冲去,正对上张甫之那扬起的手,啪的一记清脆的耳光,捂着脸的周霖宜惊醒了大半,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你,你敢打我!” 张甫之上去又是一巴掌,周霖宜双手捂着脸,哭道:“连你个老匹夫也敢欺我了。” 周子峰满脸通红,露出了惭愧的面容。 张甫之望着周霖宜,怒道:“好歹是个读书人,官没了,脸也不要了?” 周霖宜双手捂着脸,不说话了。他一个人蹲在地上嘀咕道:“你们哪里明白?哪里明白?” 周子峰担忧的望了自己爹一眼,然后朝张甫之求助道:“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饿几天就好了。” 当夜,周霖宜吵着要吃饭,张甫之不给。 第二日,周霖宜吵着饿了,张甫之命张明给了一碗水。 第三日,周霖宜在院子里哇啦啦的喊着,说张甫之报复他,不给饭吃。张甫之这回连水都没给。 第四日,周霖宜躺在地上,虚弱的叫唤,说再不给饭吃,就要死啦。周子峰看不下去,悄悄地给了一碗饭,却被张甫之撞见,摔碎了饭碗,还给了他一巴掌。 第五日,周霖宜饿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周子峰跪在张甫之面前,哭诉道:“老大人,救救我爹吧。”张甫之握着书卷,并不理会他。 第六日,张甫之端着一碗饭,上面盖着一只大鸡腿和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来到虚弱的周霖宜的跟前,周霖宜伸手去抓饭碗,张甫之却身子一侧,避过了周霖宜,然后问他:“饿不饿?” 周霖宜饿得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双眼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张甫之手里的那碗饭,张甫之笑了,看来饿得差不多了。 张甫之放下饭碗后就离去了。 第二日,张甫之在书房内看到了周霖宜,二人相视无言,周霖宜在看书,张甫之也在看书,张甫之还把自己那唯一的椅子让给了周霖宜。 自打饿过五日后,周霖宜的疯病也饿没了。后来,张明逢人就说,自己的爹不止善于治国,还善于治病,不管是啥病,饿一饿就好了。 此事传到宫中后,萧成渝莞尔一笑,“张甫之这厮,却是有意思的很。”周若彤放下孩子,认真的说道:“古语有云,不为良相,变为良医。张大人真高尚士也!” 救国公府上的周霖宜发生了两个最大的变化,一个变化是饭量,每顿要吃三碗大米饭不说,还得加俩馍;第二个变化是变得爱看书了,张甫之什么都不多,就是书多,周霖宜本就是寒窗苦读的士子出身,天赋极高,而今重返书房,除了吃饭,连睡觉都在书堆里。 一日,张甫之问周霖宜,“可解其中滋味?” 周霖宜答道:“昔日,为功名读,不知不解;后为政事读,半知半解;而今没了挂碍,却晓得其中滋味。” “甚妙!”张甫之赞叹道。 周霖宜是没了挂碍,但张明却有了烦恼。他找着他爹,问道:“他俩何时走?” 老张不悦的瞪了一眼小张,“你想怎样?” 张明无奈的说道:“非儿子小气,只是家中本就不富裕,现在又多了两张吃饭的嘴,一个吃的还老多。爹爹虽有国公爵,却总是拒领俸禄,先前户部给爹爹发的补给,有人来买,又被爹爹打走,家中,实在难以度日。” “你想怎样?”张甫之再问。 小张说道:“只得赶走了。” 张甫之扬手就打,“老子还没死呢!” 之后,张甫之取出墨宝交与儿子去卖,说道:“一月只卖一张,一张只卖十两。豪富权贵者不卖,趋炎附势者不卖,市井庸俗者不卖。” 很快,张甫之的墨宝就在市面上流行起来。张甫之本就是罕见的书法大家,因其脾性高傲,一字难求,现在更是给出了三不卖,坊间模仿者众多,一时间蔚然成风。 萧成渝闻知此事后,大怒,将暂代右相的顾之章,掌管内务府的顺王,户部尚书韩悦招来大大的痛骂了一顿。前朝老相,救国公落魄到卖字为生,这是打脸大梁朝廷,堂堂大梁,落魄到连一个国公都养不起了吗。 是以,当日,户部和右相府连同内务府各自遣人奉上了银两,张甫之都拒绝了。但送银子的就是不肯走,最后被张甫之轰走。 最后,冯保保带人拉来许多瓜果时蔬,家禽鱼肉,还有五十两纹银。张甫之破天荒的收了,因为冯保保说自己不是代表朝廷来的,是代表娘娘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给张甫之的,而是给周霖宜的。 张甫之接受周若彤的馈赠,因为他觉得,孝道乃是天道。 老张得意的望着小张,小张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示爹爹做什么都对。 很快,在周若彤的举动后,户部,内务府转变了策略,都奉上礼物,说是送给周霖宜的。再接着,送东西的更多了,顾之章连同御史台,宗养才连同董立本都有东西前来。 张甫之头疼了,这毕竟不是给他的,他也无权拒绝。他找到了周霖宜,询问周霖宜的意见,周霖宜笑道:“心正则身正,何管流言蜚语?”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毕竟一生廉洁。” 周霖宜放下手中书,说道:“我最近研究史书,有些心得,张兄可愿听?” “愿闻其详。” “人生一世,不过尔尔!” 第263章:娘娘打算对吏部动手了 建元年春末,重建太庙完成。 完成之日,皇帝萧成渝着崭新龙袍,祭祀天地。在外封王亦纷纷遣人送上奏疏,直言愿赴京祭祀皇家先祖。萧成渝秘密召见顾之章商议,顾之章予以言辞拒绝。 封王们的表态,让萧成渝不得不再次正视起这个滞留在京城内的王爷,这个赖皮的胖子手段果然了得,整合六部大势已成,内中窥探的自然是宰辅之位。皇帝知他野心,如何能够随他心意,但此人有圣上遗诏在手,不能不明不白的除去,若是强让他离去,在外拥兵自重,也是萧成渝不愿意看到的。 太庙之事完成后,萧成渝感到,相王对自己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若是还像先前那样拖着,等他在朝中积蓄的威望再次提升稳固,势必形成不可遏制的局面,萧成渝颇感棘手。 除了萧成渝棘手,顾之章比萧成渝更着急。相王觊觎相位,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但右相位乃是他顾之章绝不放手之物,是以两人形同水火。 除了相王在逐渐稳固朝中根基时,整个大梁朝廷,心急的要属于户部了。财政困难,这是危急根本的大事。折算法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大梁朝臣的俸禄之事,但国库空虚,全国各地不可能处处一帆风顺,各地呈上的奏疏积压在户部桌案上,韩悦感觉自己心力憔悴。 新继任的左右侍郎采取了不合作也不反对的消极态度,韩悦身边在无人可用,压力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肩膀上。萧成渝明里暗里的指出,国库状况,一年内必须有所改善,否则,到时候他户部尚书将全权担责。 各种各样的矛盾随着萧成渝登基时日变久以后逐渐暴露出来,风和日丽下的大梁皇京再一次变得暗流涌动。顾之章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打算联合昔日的老盟友首先朝相王动手,整垮他。 顾之章来到翠柳宫后,却并未见到皇妃周若彤,显然皇妃有意躲着自己。顾之章心里明白,皇妃的心思似乎与自己并不一致,对待相王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周若彤究竟在想些什么,让顾之章费解。 萧成渝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周若彤身边,焦头烂额的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身上的负担之重。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指着襁褓中的两个孩儿说道:“成渝,孩子们还没起名呢。” 萧成渝望了一眼自己心爱的两个孩子,她知道周若彤意有所指,就说道:“此事并不着急。先缓一缓罢。” 周若彤曾多次提到,救国公张甫之学识渊博,乃当世之文坛大家,皇子取名一事,可交由老国公。皇子命名权交给皇家之外的人,这是莫大的殊荣,一旦萧成渝如此行事,将会对满朝文武释放明显的信号,张甫之将重归朝堂。 重新启用张甫之,萧成渝还没个主意。他不喜欢张甫之。任何一个年轻力壮希望有所作为的皇帝都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刚正不阿不给面子的直臣。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萧成渝还是不希望重新启用张甫之,就转移话题道:“户部的情况怎么样了?” 提到户部,萧成渝更来气了,“韩悦那厮,烂泥扶不上墙!” “陛下言重了。”周若彤说:“户部亏空不是一日两日之弊,先前若彤还是右相府闺阁小姐时,就听闻父亲讲过韩悦此人。此人资质平平,但在税务政事上自有主张,乃是户部大才。我那爹虽处处骑墙,但身居右相多年,自然也是有些识人之明的。” 萧成渝扭过脑袋:“不论前朝弊端,既是新朝,这问题就不得不解决。但正如若彤你方才所言,积弊已久,这解决的办法,朕也是苦恼不已。” “所以说,不改不行了啊。”周若彤说。 萧成渝身子一震,望向周若彤严肃的说道:“若彤你是认真的?” 周若彤笑道:“难道圣上的心里就没有这个意思?” 萧成渝也笑了,“知我者,若彤也。”过了一会,萧成渝又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朕虽知前朝旧政,弊端已久,只是这改革之法,不知从何谈起啊。” 周若彤认真的说道:“自然得问问户部的意思了!” “韩悦他能有这个脑子?”萧成渝不屑的说道。 “你不愿见他,我替你见就是了。” 第二日,皇妃遣冯保保密旨召见户部尚书入宫相见。同行的还有吏部的左右侍郎宗养才与董立本。 这个阵容显得有些滑稽,户部尚书领着吏部的左右侍郎入宫觐见,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甚协调。 “韩大人近来可好?”周若彤假装关怀的问道。 韩悦一抹头上的虚汗,说道:“不敢瞒娘娘,一点也不好。” “尚书大人可是因为这国库空虚一事烦恼。”宗养才抢先答道。老成的董立本有些担忧的望了一眼宗养才,皇妃在此,他插话,实在有些不妥。 宗养才心里自有考虑,周若彤多看了宗养才两眼。启用宗养才和董立本,乃是顾之章的强力推荐。由司农令转而进入六部侍郎,实则官阶上降了,但两人心中毫无怨言,显然也是明理之人。 周若彤说道:“宗大人多少年岁了?” “今年刚好而立之年。”宗养才恭敬的回道。 “三十而立,刚好是年轻力壮大展宏图之时啊。”周若彤赞叹道。董立本心中却不是个滋味,自个儿今年刚好四十。 周若彤继续先前的话题,“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弊端,以在座三位大人看来,不知有何应对之法?” 韩悦正了正身形,刚想说话,却又被宗养才抢先道:“以微臣所见,国库空虚,实乃积弊已久。古语有云,快刀斩乱麻,恶创自当以剑痛剜之,此事,不实行改革,恐难有成效。” 韩悦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宗养才,冷声道:“左侍郎好眼光,对我户部倒是了如指掌,就是不知左侍郎大人有何良策给我户部拿来银子,充盈国库啊!” 宗养才还想说话,却被董立本悄悄地拉住,户部尚书明显已经不悦,不宜再次开口。周若彤望向韩悦,问道:“韩大人有何看法?” 韩悦这才开口道:“臣执掌户部也有十年。”说完这句,他不禁看了宗养才一眼,意思是老子执掌户部十年,会没有你看的明白,宗养才这才知道自己得罪人了,赶忙赔笑。 韩悦继续说道:“抛开天灾人祸不谈,户部积弊,实属根子上的问题。大梁自太祖皇帝建国起,封赏有功之臣,子孙世袭爵位。在外封王者,子孙繁多,但所得爵位不过一人,家族暗斗,只得庶子得些田产。” “如此百年,子孙都有数待,贵族封地早已不够,自然从庶民那里强取豪夺。再有,先前的富农发展至今,也自成当地士绅,家中坐拥良田万亩,好不快活。” 韩悦话没有说全,此事一旦点明,干系过于重大,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他,打算再看看娘娘的风口。 宗养才有些糊涂了,贵族封地本就是太祖皇帝以来的传统,数百年来不见有人异议,他虽是年轻改革派,但眼光毕竟不如老尚书毒辣些,看不明白。 周若彤见少言的董立本眼中炯炯有神,显然有话想说,就问道:“董大人有何见解?” 董立本咽了口口水,以平静的语调缓缓道来,“臣本布衣,出身于中原农耕之家,那时候,农家之间就有两首歌谣颇为有名,不知娘娘愿听否?” “还请大人道来。” 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董立本以家中方言唱来,抑扬顿挫,一撮山羊胡不时的抖起,显然动了真感情。 众人听罢,心中无不唉凉。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另一首呢?” 董立本自座位上立起,身子站正,一口气自胸腔中喷发而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官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 这一回,董立本是念出来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满与愤怒,显然这两首儿时的歌谣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念起了初心。寒窗苦读,自然是为国为民。家中父母,族中长辈,水深火热,原想着一朝入仕,大展宏图,怎能料得党争纷纭,十年为官,为求自保,哪敢提议。 念罢,众人心中都是悲凉。韩悦缓缓地开口道:“此间事,非臣不知,历代户部尚书心中也是明白,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韩悦也是真把周若彤当自己人了,索性,交代了个实底。往日里,天灾人祸不显,户部还能维持,谁也不想着改革。可是前两年,祸端太多,现在户部空虚,不是他没有能力,而是要真敢胡来,那些既得利益者都是爵位在身,可不是内务府的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了。 周若彤知道他心中的苦恼,就说道:“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韩悦问道:“照娘娘的意思,该如何?” “弊端大人们都知道,如何改,还需本宫多言吗?” 韩悦露出了苦笑,“臣年轻时,也不是没有热血,那时臣还是户部侍郎,曾谏言,重新审核全国土地,核算全国人口,但时任尚书对臣说道,臣是不是不想活了。” 周若彤再次叹了一口气,道:“这回,你甭怕,圣上在呢。” 董立本小心翼翼的说道:“怕只怕孤掌难鸣啊!” 宗养才也点头道:“朝野之间,大员与贵族向来盘根错节。朝臣告老后,哪个不是广置田产,福泽子孙后代,此间积弊乃是千百年之功,非一人一日之力可成的。” 周若彤火了,“本宫若是不知此事难为,还叫你们这两个吏部侍郎来作甚?” 董立本和宗养才顿时心中大惊,原来娘娘早就有所主张,这是要拿吏部开刀,为新政做准备了啊。 宗养才眼中精光爆闪,跟了顾之章这么多年,自己的机会总算到了。 第264章:弃子当弃 相王总算搬走了,这让顺王心里很舒畅,府上送走了一个占地方的胖子,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一时间竟有种错觉,好像王府变大了。 相王搬倒了一处客栈里,这里离几路尚书大人的府邸都不远,是几路尚书大人共同商议后自掏腰包包下的。既然决定跟着胖王爷享受福泽,那也得雨露均沾不是。 尚书们其实心里都急了,周霖宜倒台,他们原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实则最后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最大的保护伞。户部尚书韩悦不愧是老谋深算,攀上了圣上和皇妃的高枝,和他们逐渐疏远,掌握实权的钟鸣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难以自保。另外四部尚书再不另谋出路,只怕要被分散打破。 相王蜗居在客栈里,依旧少有走动。尚书们时不时的前来拜访,相王只是宽慰他们稍安勿躁,机会,还是得等,急不得。 吏部尚书钟鸣也时常前来走动,但总是见不到胖王爷。胖王爷似乎能够未卜先知,总能在他来的时候刚好出门。有几次他怒了,不顾伙计的劝阻强行登门,结果发现里面真的没人,相王似乎真的在躲避自己。 走在路上的钟鸣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得脑门发昏,望着涌动的人潮,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很茫然,不知所从。六部中,自打整治内务府开始,他似乎就成了一枚弃子。 执掌六部权力最大的吏部的他自然心有不甘,他在街上晃来晃去,猛然间抬头,惊觉自己到了救国公府的门前。这里面住着前朝的两位丞相,他决定做最后的一搏。 张明闻声前来开门,见到了当朝的吏部尚书还是心中惊讶的。吏部尚书向来不与张甫之来往,怎的今日竟然来了。 张甫之在书房内接见了钟鸣,那里还有一位正在低头看书的原右相。钟鸣见到这位老师,见到这位老上司,想起了自己落井下石的行径,当下不免有些尴尬。 张甫之望了望周霖宜,望了望钟鸣,也是心中可笑,此二人相见,究竟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他也是好奇的很。 周霖宜放下的手中的典籍,望向这个自己昔日最看重的门生,说道:“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人。” “门生知错了。”钟鸣放低了姿态,一如周霖宜在位时的那样。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不是我,老夫一生错事无数,有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朝中早已无我容身之地。” “老师此言差矣。”钟鸣赶忙说道:“门生现在仍然执掌吏部,管百官升调,六部尚书皆为老师门生,宫中皇妃怎么说也是老师亲女,若是我等放手一搏,不是没有机会。”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你怎的还是看不明白。为政者,当行人事,人事者,天意也,何为天意?天子之心意,你从一开始就忤逆天子,以为相王可以执掌朝政,却不知,相王要的只是一个资本,一个能够被天子看重的资本,最后,相王自己还是要顺从天意的。” 钟鸣仍旧不甘,大声叫道:“难道你就甘心了?” 周霖宜摇了摇头,重拾手中典籍,自顾自的看书,不再理会此人。张甫之见状,就说道:“你离去吧。” 钟鸣望向张甫之说道:“老大人和老师皆有威望,只要愿意,有我在朝中策应,重返朝堂,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让老夫把你轰出去吗?”张甫之脸一拉,钟鸣当下不敢多言,老头子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当下只得告退。 钟鸣走后,张甫之望向周霖宜,问道:“你真的甘心了?” 周霖宜头也不抬的说道:“经此大病,能有个闲工夫看看书,治治史,但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幽幽道:“我等久读圣贤之书,图的就是为国为民,现在不受重用,读书倒也是自娱罢了。” 周霖宜合上了书本,说道:“你与我不同,到时候总要回去的。” “你这么有信心?”张甫之转而望向周霖宜。 周霖宜笑道:“我和顾之章,大梁有一个就够了。你张甫之不一样,千百年来,有且只有一个,大梁离不开你。” 张甫之一耸肩,表示并不赞同。 钟鸣面如死灰的走在街道上,他决定不在坐以待毙,好歹他也是当朝实权不小的吏部尚书。既然宗养才和董立本作为打狗急先锋,他就把恶狗打死,也好立个威,像皇帝表明,自己不是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宗养才和董立本的动手速度比他更快。 建元一年春末,新任的监察御史刚一上任,即连奏三本,皆是陈明吏部尚书贪赃枉法之事。紧跟着,户部尚书韩悦上奏,自言失职,吏部巧立名目,向户部多次申请拨款,自己不查,皆以批准。 此事瞬间发酵,皇帝即可召见御史大夫顾之章赶赴勤政殿商议,这正是钟鸣在救国公府的时刻。 紧跟着,顾之章请下三道圣旨,皆是严查吏部之事。第一道圣旨,乃是全权任命吏部左右侍郎在吏部自查,消息灵通的人自然知道,这道自查的圣旨饶过尚书对侍郎下达,其中的信号不言而喻。 第二道圣旨乃是委派监察御史为钦差大臣,当日就亲自奔赴钟鸣的南方老家彻查尚书大人贪污一事。 第三道圣旨乃是下到了内务府,让顺王彻查内务府供职的七司三院的大小官员的来历。内务府虽属皇室,但主管官员皆由吏部任免。这是最大的肥差,只要查,怎么会查不出东西来。 钟鸣刚一听到这消息,心登时凉的通透,他强行让自己稳住,他知道,皇帝这是联合了御史台要整他,既然皇帝动手了,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当务之急,唯求自保,他在思考自己的资本。 作为六部之首,各位尚书向来同气连枝,他需要其余各部的支持。再有,吏部掌百官升调,户部掌国库进出,两者关系密切,若是皇帝逼得急了,他不介意也把韩悦拖下水。第三点,相王想要凝聚势力,整合六部,户部的意思已经明确,怎么能在让吏部倒了。 想明白这三点后,他当下就行动了起来。他首先去拜访了韩悦,韩悦知道钟鸣会来找他,但也没有避开,毕竟还顾念一点同僚之情。 钟鸣开门见山的说道:“六部同气连枝,先前龃龉,是钟某不对,还请韩大人莫要计较。” 韩悦叹了一口气,说道:“钟大人事到如今,在说此言,为时晚矣。” 钟鸣脸色一沉,冷冷道:“韩大人是铁了心见死不救了?” “钟大人啊。”韩悦有些动情道:“今日不同往日,大人若想有个好下场,现在辞官,圣上念及旧情,我再向娘娘求情,必保大人全身而退。” 钟鸣大袖一甩站了起来,怒视着韩悦,“查来查去,你以为你户部就能脱得了干系?” 韩悦只是摇头,并不在说话,他自然知道周霖宜在位时,六部明里暗里的往来自然造成烂账无数。但钟鸣也是急了眼,皇帝一口气动不了六部,也不能把六部全去职,他要的只是一部。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在户部尚书府上无功而返后,钟鸣转而又去拜访其余尚书,却连门都没有进去。他去找了相王,却依旧没见着这个乐呵呵的胖王爷。 相王和四位尚书此刻正聚在一起,礼部尚书陶言率先发话了,“今日勤政殿的三道圣旨,想来各位连同殿下都已知晓了?” “此事京城大小官员都已明白,圣上这是打算动六部了。”赵坦面色不善的说道。 “六部向来同气连枝,但现在户部已然疏远,我们若是再失了吏部,形势将更加不利。”王博冷静的补充道。 “现在的问题就是,对于圣上整治吏部一事,我等是救还是不救。”杜明小心的问道。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落向相王,相王的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桌面,滴答滴答的怪烦人的。相王说:“先前郑光勋一事,我等也该有个教训了。” 众人面露难色,郑光勋一事是六部合力联合百官造势逼迫皇帝妥协的手段,但皇帝不止化解了,还说的很明确,他不妥协,现在六部已经不同往日,很难再集聚当日的气势,若是再胁迫皇帝,只怕全没个好下场。 “但户部离心,吏部倒台,其余四部也是人人自危啊。”陶言担心的说道。 相王依旧敲打着桌面,问向众人:“你们说,钟鸣倒了,谁将继任吏部尚书?” “只怕顾之章将安排御史台的人或是九卿的人。”杜明依旧小心的说道。 “很有可能是宗养才和董立本其中之一。”陶言说道。 相王摇了摇头,笑了,“本王以为,兴许是本王。” 众人大惊,不解相王哪里来的勇气。 相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中央那磅礴大气的红墙,说道:“顾之章若是再控制了吏部,张甫之在野,没人牵制,就话语权太大了。” 众人知道,相王殿下说的在理。 三日后,监察御史传来消息,钟鸣的南方老家建有豪宅,与其俸禄明显不符。他的老父侵占田产数千亩,早已激起民愤。 密奏还未传入京城,自查的两位侍郎在户部的帮助下,发现了大下暗账十本,深夜进宫面见皇帝。 内务府那边也有了消息,顺王一连罢免的七司三院的六人,此六人皆是吏部直接任命。六人刚被罢免,就被请进了大理寺喝茶去了。 朝野内外,是个人都知道,钟鸣要倒了。 第265章:皇帝夫妇吵架了 建元初年夏,以吏部左右侍郎为首举,朝堂之上掀起了倒钟之风。弹劾吏部尚书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飘入勤政殿,萧成渝知道,大势已成。 是年入秋,京城的红枫染红,烧得一片红火,整个京城都映照在殷红的光芒之中。 皇帝颁布诰命书,历数吏部尚书钟鸣十三条大罪。其中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倒卖官职,草菅人命,抢占土地五大罪任意一条都是死罪。 最终,执掌吏部十年的钟鸣被大理寺带走,大理寺卿联合刑部尚书共同审查,又查出了更多的罪证。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既然钟鸣铁定完蛋,大小官员不介意再多踩一脚。 最终,钟鸣伏法认罪,皇帝震怒,在勤政殿亲自复审吏部尚书钟鸣。罪臣钟鸣面对皇帝的责问没有辩驳,最终也只说了一句,“臣该死。” 皇帝批复,罪证确凿,无再审的必要,吏部尚书于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 这是大梁朝第一次在实行死刑时示众,当下百姓们雀跃。此等贪污之辈,倒卖官职,鱼肉百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而后快。 红枫叶被秋风吹的簌簌作响,钟鸣抬头望了一眼世间最后的光景,想起了老师对自己的警告,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步错,步步错。 钟鸣伏法后,此事还未结束,吏部掌百官升调,其间牵扯的干系极为错杂。第三日,宗养才上奏皇帝,检举原吏部左侍郎宋安协助钟鸣贪赃枉法一事,并举出实证。皇帝立刻罢免了宋安,没收了家财。 紧跟着,董立本参了原吏部右侍郎一本,言明齐明宣在吏部供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安排家中内亲外戚出任要职。皇帝震怒,对于齐明宣庭杖三十,削去原职,流放塞北。 这件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后力则是御史台发出的。新任监察御史傅永年连上奏疏弹劾十三位与吏部尚书案有勾结的官僚。见状,御史台的其余人也各自上书,直言某某某与某某某等人有勾结,有罪。 这些人里或贬或杀,一时间竟不可收拾,弹劾的奏折愈发的多了起来。朝中人人自危,为求自保,纷纷检举他人,顾之章虽觉得事情有些闹过头了,但刚好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就默认了御史台的做法。 无数的检举呈上龙案,原本的隐秘之事暴露出来,萧成渝看完后,气冲脑门,这还得了,朕的朝堂竟腐败至此,杀,全部杀,通通杀。 萧成渝的高压政策导致人心惶惶,但求自保的百官不断的检举反而加重了这种气氛。吏部尚书倒台,户部尚书归顺,顺王掌内务府不在朝中,顾之章窥着右相的位置顺从天意,这种嗜杀之风在朝堂上猛吹。 红枫的叶子开始凋零,晚风一吹,如无数的火星在京城飘摇。那红的,血红的一片片飘过大街小巷,将所有的地方点燃成血色。 午门外的地很少有干的时候了,百姓们对斩首不再感兴趣,似乎渐渐地成了生活习惯,连见面打招呼问的都不再是吃了没有,吃的啥,而是今天杀了没有,杀的谁。 顺王虽掌内务府,但对于朝中的白色恐怖还是知道了许多。他自内务府去了翠柳宫,见着了周若彤直接摇了摇头,说道:“圣上的状态不太好。” 周若彤也有些耳闻,只是前几日两个孩子像是约好似的一起生了重病,古时的大梁可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医疗手段,周若彤都快急疯了。等孩儿们转危为安,周若彤又听闻风声,说是皇帝最近大开杀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看到萧成渝了。 现在连顺王都找上门来,显然事情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 “为人臣者,当广进善言,辅佐圣上以自明,如何此事倒找起本宫来了。” 顺王无奈道:“微臣不是没说过,但若是有用,何来翠柳宫求见娘娘?” 周若彤知道了,萧成渝为人虽冷却一向良善,对于顺王这个长辈,也算得上恭敬,现在看来,他的转变不是一点半点。 顺王走后,周若彤唤来冯保保,让他叫萧成渝今夜无论如何都得回翠柳宫。冯保保面露难色,但见皇妃面色冰冷,自然不敢忤逆,只得应允去了。 当夜,萧成渝归来。 大大的推门声让等的有些久的周若彤睡意全无,只见萧成渝身穿龙袍,剑眉张扬,目露凶光,浑身布满煞气,周若彤一个激灵,她怎的会变化如此之大。 “若彤,你找朕?有何事,速速道来,朕现在很忙?” 萧成渝说的急躁而冰冷,语气不如往日里温柔,全都是命令,不容置疑。周若彤蹙起了眉头,对萧成渝说:“成渝,你先坐下,我有事与你要好好地说会。” 萧成渝顿感不满道:“你有事就快说,朕现在忙得很。” 周若彤也被热闹了,冷笑道:“忙着杀人么?” 萧成渝说道:“这些该死的百官,一个个贪赃枉法,欺瞒圣听,搅乱朝堂,危害社稷,都是蛀虫,大梁的蛀虫。” “你还想杀光不成?”周若彤的脸阴沉下来。 萧成渝不屑道:“朕乃当朝天子,杀便杀了,如何?” 砰的一声巨响,冯保保吓得跪在了地上,周若彤一手拍在桌子上站起,逼视着萧成渝,怒道:“你望望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萧成渝最近发号施令惯了,猛地被周若彤一拍桌子吓住,转而恼羞成怒,叫道:“反了你的,朕乃当朝天子,谁人不从,你敢辱朕?” 周若彤气急而笑,冲向前去,一把扯住了萧成渝,由于冲的比较猛,未顾忌脚下,一连带翻了几张木椅,混乱的声响吵醒了入睡的孩童,哇哇的大哭声和碰撞声交杂在一起,难解难分。 “萧成渝,老娘给你三分薄面,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冯保保抬眼看了一下,差点吓死,皇妃她?皇妃她?皇妃她竟然敢扯着当朝圣上的衣襟。 萧成渝也不甘示弱的说道:“朕是当朝天子。” “我管你天子不天子,老娘就问你,这日子还想不想好好的过了?”周若彤直接喝道。 冯保保后悔留下来了,这两个主,一个比一个凶狠。 萧成渝怒道:“你先放开朕。” “不放!” “你?” “你什么你,你想怎的,要是不想过了,我歇会就带着孩儿走,什么破皇帝,老娘稀罕吗。” 婴儿的啼哭更大了,萧成渝软了下来,声音也变低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嘛!” 周若彤并不买账道:“老娘不给你好好说话啦,你一进来就摆了一副臭脸,给谁看呐你!” 萧成渝无奈了,“好歹是一国的皇妃,动不动就是老娘老娘的,都是自家人,收敛点不成么!” “嗬——”周若彤笑了,“你好意思说,你总是朕的朕的,怎么着,从晋王府到了皇宫,你萧成渝的架子就摆大了不成?” 萧成渝彻底无奈了,这时候,跪在地上的冯保保忍不住扑哧的笑出了声。萧成渝不敢在冲周若彤发火,直接一脚踹去,“狗奴才,想掉脑袋不成!” “啊呀!你萧成渝有本事了不成?”周若彤上前就揪住了皇帝的耳朵使劲的拉着,冯保保不敢再待,赶忙跑了出去,顺手还关了门。 “疼!疼!疼!”萧成渝喊道。 “有种你下道圣旨也赐死我。”周若彤死揪住就是不放手,“现在看谁不顺眼就是杀,你厉害了你!” “耳朵掉了,真的掉了!”萧成渝再喊道。 “我拧掉你的耳朵,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错了!错了!我认错了!”萧成渝连朕也不敢喊了。“孩儿们都在呢,影响不好!” 周若彤这才松开手,萧成渝满脸幽怨的望着周若彤,“你原先在王府的时候可没这么泼辣。” 周若彤一撸袖子,还要上前,萧成渝赶忙摆手,表示服输,他无奈道:“奴才们都在,好歹给朕留点面子?” “嗯?”周若彤盯着萧成渝,萧成渝忙改口,“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周若彤直接坐在凳子上,说道:“你怪我不给你面子了,大小场合,我哪里不给你面子了,先前几日,孩儿们病得都快不行了,你人又在哪里?”说着说着,周若彤的鼻子一酸,竟然掉了眼泪,萧成渝赶忙上前安慰道:“此事是我不对,我道歉就是。” 周若彤一把推开萧成渝,“我问你,你最近杀了多少人?” 萧成渝经此一问,这才心惊起来,最近杀人自己都数不清了。他慌忙辩解道:“这些都是有罪该杀之人。” 周若彤怒了,“该杀之人?我再问你,这些人是何罪证,可有明证,可经过大理寺受审,可经过刑部再审?” 萧成渝不说话了,周若彤起身抱起了孩子,嘴里噢噢的哄了两声,然后朝内里走去歇息了,萧成渝跟了过去,却被周若彤赶了出来。 “你不让朕在这里睡,去哪里睡?” “去勤政殿睡去吧你,你不是爱在那待着嘛!” 萧成渝无奈了,“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 “你回去吧,给我好好反思清楚再回来!” 萧成渝无奈,只得重回勤政殿。 自此以后,萧成渝是真的怕了,任何官僚犯罪,都需大理寺一审再审,若是死罪,则直接驳回,令其重审,若再定死罪,再由刑部主审,两部同定死罪,方可行刑。 但也正是萧成渝之后的态度,赢得了百官的爱戴和百姓的忠心,否则,新皇随后的改革很难得到深入的实行与支持。 第266章:相王?相王! 萧成渝当夜急忙下达诏书,对于先前朝堂上下罪致死的人一律赦免死罪,若是真有问题的,交还大理寺再审。 同时,萧成渝亦朝大理寺下达诏书,明确说出,大罪者,死罪判决当慎之又慎,思之再思,若是冤枉无辜,将知罪大理寺伙同刑部。 皇帝的猛然转变,让朝臣们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相王听说后,笑道:“若是这点事就收不住了,那这个皇帝就笑话了。” 萧成渝虽然踩了急刹车,但因为吏部尚书一案牵连者众多,一时间朝中空出了好多职位,吏部尚书主管百官升调,协调百官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乃是要职。现在钟鸣倒了,钟鸣的党羽也全没了,萧成渝不可否认,连带钟鸣在内的尚书党里不乏有为之士,全被他杀了个干净。 现在吏部空了,只留了两个侍郎苦撑。原先六部相互协调,至少在政事运作上互帮互助。现在户部忙的焦头烂额,吏部倒了,其余四部明确态度,采取消极态度,皇帝说什么都嗯,但就是不办实事,这下子,吏部空缺的重大事故爆发出来,萧成渝第一次后悔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 顾之章早已预料到此事,他也预料到此事带来的严重后果,但吏部的空缺,就是他顾之章最大的机会,若是御史台再掌控吏部,暂代右相的暂代两个字就可以去掉了。 顾之章以为一切都准备好了,宗养才与董立本现在控制吏部,韩悦倒向了皇妃,自己一向和皇妃站在一起,六部中实权最大的两部已经收服,剩下的,不足为虑。 顾之章是做好了准备,但萧成渝没有做好准备。 苦恼的萧成渝纠结吏部尚书的人选问题,抬眼望去,朝堂上全是人,抬眼再望去,朝堂上全不是自己的人,自己人,唯有妻儿吧。 萧成渝推开了翠柳宫的门,发现周若彤撸着袖子,一脚踩着凳子,鼓起的嘴边还露着一根鸡骨头,春华坐在一边斟酒,萧成渝笑了,不管环境如何变化,自己的皇妃倒是没变。 见萧成渝进来了,春华慌忙跪下,“奴婢见过圣上!” 周若彤抽出了嘴里的鸡腿骨,大手任意一挥,鸡骨丢到了萧成渝脚边,她白眼一翻,“你来作甚么?” 萧成渝小心的绕开了油腻的鸡骨头,先让春华免礼,然后露出了苦笑,说道:“吏部尚书现在空缺,朝中行政艰难,人选一事需早日定下,朕拿不准主意。” “你是皇帝咯,说一不二,想干嘛就干嘛,还来问我作甚?”说着,周若彤就双手一握,收回了脚,坐了下来。 萧成渝朝春华望了两眼,春华点了点头,会意的离开了。萧成渝走向周若彤,自后面抱住,“还生气呐!” “臣妾哪敢啊!”周若彤酸溜溜的说道。 萧成渝转而拉住他的手,挨着周若彤的身子坐下,“不管我是不是朕,是不是皇帝,总是你的那个王爷,那个萧成渝。” 周若彤忍不住乐了,“你这人倒是好算计,有求于我了,就甜言蜜语了!” 萧成渝双肩一耸,“谁让你是本王的爱妃呢。”萧成渝这回又用回了晋王的自称,果然很有成效。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成渝,此事非我不帮你,先前我插手内务府,乃是因为我将皇宫视为我俩的私家,打理内室,乃是妻子的不二义务。现在我若在插手国事,实乃女子干政,于你不利的。” 萧成渝站了起来,说道:“这天下,是我为皇帝,故而天下即为朕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 周若彤再次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是真佩服萧成渝的鬼逻辑,她无奈的说道:“吏部尚书缺位,我要猜的不错,只怕你是想自宗养才和董立本里面选一个出来吧。” 萧成渝重又坐下,“此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宗养才见识高远但胆子太大,董立本行事周全但过于谨慎,朕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周若彤正色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俩都是顾之章的门生。” 萧成渝说:“我如何不知,但现在纵观朝廷,哪里还有人可用?” 周若彤却反驳道:“整治吏部,原是你我商议好的,就是为了改革吏治,重新选拔新秀,好让你手上有人可用。若是提拔了二人中的任意一人,顾之章势必会借此控制吏部。” “怎么,若彤你信不过顾之章?” “不是。”周若彤摇头道:“这无关信任,而是朝堂政事。若是顾之章在掌控吏部,那么势必会一统满朝文武,到时候,所谓的吏治改革形同虚设,不管什么样的新鲜血液进来,都只会是顾之章的派系,这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还怎么管下去?” 萧成渝脸色一沉,显得有些凝重,“但朕无人可用啊。” “谁说无人的。”周若彤不满的说。 萧成渝抬头,望向周若彤,“若彤有人选推荐?” “外面不是还有个讨官的胖子嘛?”周若彤似乎不经意的叹道。 她低眉抬眼,悄悄地观察萧成渝的反应,萧成渝额头上的青筋来回的耸动着,“若彤你不是开玩笑吧?” 周若彤正视着萧成渝,“我认真地。” 萧成渝直接站起,“不可能。” 周若彤转而又说,“还有一人。” “谁?” “救国公张甫之!” “那更不可能!” 周若彤笑了,“你来问我意见,我推举了两个最合适的人,结果你又都不愿意了。” 萧成渝无奈的说:“此二人哪里合适了?” “若说最合适者,当属救国公了。此刻正值大力整顿朝政之时,让性格耿直的张大人猛药治顽疾,最为合适不过。” “我不愿意。”萧成渝摆明了态度,那这换周若彤无奈了,千般理由,你皇帝不愿意,那也白搭。 萧成渝说道:“你说说相王那厮吧。” 周若彤一耸肩,“具体理由,还是得看他如何说法了。” “若彤,你是说相王会主动来找朕?” “估计不会找你,而会找我。”周若彤说。 萧成渝不在言语。 果然,当日下午,相王在翠柳宫求见。 周若彤接见了相王,这是她俩第一次相见。 大梁的历史的发展,其契机点往往就是这些小事上,这些小事往往不被多人知晓,事后又容易被人遗忘,所以将来周霖宜和张甫之治史的时候,总是不得门道,对于那些发生过的大事重新梳理的时候,常常觉得眼前罩起一层迷雾,不解其中真相。 周若彤开门见山的说道:“殿下此来,可是为求官一事而来。” 相王眯缝着的双眼缓缓地睁开,在周若彤面前,他那对藏在肥肉下的大眼不再布满精光,既然皇妃坦诚布公,他自然也真诚以待。 “臣觉得,吏部尚书的人选,臣是最合适的。” 周若彤笑了,说道:“殿下很有自信嘛。” “先前娘娘遣王兄带话与我,询问本王要宰相的资格。大梁宰辅,不是一人一言就可言明分量的,想来日后,娘娘就会知晓。但吏部尚书的资格,想来现在娘娘的心里已经知晓了。” “殿下此言差矣,纵观满朝文武,皆是老人。董立本和宗养才有才有学,且都是锐意进取之人,想来是不错的人选。” “娘娘!”相王的声音猛然大了起来,气势也提了起来,周若彤一哆嗦,这胖子抽疯了不成。 “臣来此不是与娘娘谈判的,而是开诚布公的。” 周若彤愣的说不出话来。 “先前周储言的人头,臣相信,臣表达的很明白了,娘娘用我,我就是娘娘的人。” 周若彤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了,老皇帝的阴沉,秦朗的平静,张甫之的刚正,但这回相王的真诚还是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周若彤顿了顿说道:“但此事不是本宫一人做主,圣上的意思,自当需要说服。” “不用宗养才和董立本有三!”相王竖起了三根手指,周若彤望向相王,“洗耳恭听。” “一,此二人是顾之章的门生,相信娘娘和圣上都不希望整个朝堂成为一言堂。 二,此二人虽曾位列九卿,但资历却是其中最浅,难以服众。若是其中一人真的执掌吏部,本王定会联合四部将其排挤出去。” 周若彤无奈了,这个相王,是真的真诚。 “其三,娘娘和圣上整治吏部而不是积弊最大的户部,想来是打算实施新政了。圣上的新政臣不知,但是若要新政,必要新人,这才有了整顿吏部的必要。臣猜的到,娘娘只怕是要废除察举制,取材全用科举制,此举一出,首当其冲的就是外界贵族。外界贵族的代表自然是势力最大的王爷们,宗养才和董立本连朝廷都镇不住,还指望镇得住朝外王爷们?” 周若彤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她一直觉得,相王这胖子小瞧了自己,但自己何尝不是小瞧了这个胖子。 周若彤站起,对相王说道:“殿下,你知不知道,你的真诚,让人害怕。” 相王的眼睛重新又埋藏回了肉里,气势弱了下来,被脸上的笑容掩盖,“娘娘,臣说过,用臣,臣就是娘娘的人。” 周若彤低头不语,这句话自然可以反着理解,不用我,我就不是你的人。朝堂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是我的人,那就是敌人喽。 周若彤在权衡,相王在等待,等待了许久,周若彤还是没有答复,相王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肚子饿了,而周若彤显然没有管饭的意思。 “臣知道,娘娘在权衡,顺王兄,张甫之和我对于娘娘来说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我可以告诉娘娘,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若彤抬起头,平静的问道:“给本宫最后一个理由。” 周若彤要的理由只有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这个理由关乎到相王在京城的全部布局。 “他们都没做过宰相,而臣当过。”相王的嘴唇裂的很大,笑得很难看,“或者说,他们不懂怎么做狗。” 第267章:新皇不走寻常路 朝中所有人都望向宫中,吏部尚书已经缺位近十日了,朝政的积弊已经显露了出来,各方的配合不再默契,各地呈上的奏疏往往辗转各个部门才能最终到达皇帝手中,而这时,奏疏早就没了时效性。 更惨的是,有些部门长官已经被萧成渝一个杀字解决了,很多相应处理的正事因为没有负责人,下官们又没有权限,便被搁置下来,由此而积少成多,积小成大,爆发出无数的矛盾。 吏部缺不了人,大大小小的人都在逼着皇帝作出选择。 宗养才和董立本也开始频繁的走动起来,董立本开始时常的往顾之章府上拜访,宗养才则除了去顾之章这位老师那里唠唠家常,还抽出时间去了一趟张甫之那里。 张甫之这是第二次见到宗养才,实则二人并未有什么交集,这一回,他显得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宗养才这个顾之章的得意门生。 宗养才看了一眼一旁专心翻书的周霖宜,对张甫之说道:“老大人可方便讲话。” 张甫之一抚长须,知道他意有所指,哈哈大笑道:“有何不方便。” “老大人心胸开阔,门生佩服!”宗养才先是钦佩,转而话锋一转,“不瞒老大人,门生此次前来,是有事前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直说无妨。老夫不喜你老师那拐弯抹角的,你若有事,直言直语,老夫可没那个闲工夫费心猜测。” “老大人豪爽人也。”宗养才再次赞道,随后就不再夸赞了,他知道,张甫之与常人不同,两次恭维,已经到顶了,可不敢再恭维了,就正色道:“想来老大人心中知晓,吏部尚书之位空缺,现在朝政瘫痪,已到迫在眉睫的地步,圣上不日将选出新任的吏部尚书。此时正是老大人重返朝堂之际啊。” 张甫之见这小子说的恳切,也算为自己着想,就摇了摇头,说道:“如实说,老夫不是不愿重返朝堂,只是吏部实在不合老夫的性子。” “老大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宗养才再次规劝道,“只要大人有意,门生现在身居吏部左侍郎之位,自可向圣上进言,凭老大人的威望,不是手到擒来。” 张甫之还是不愿,“老夫说了,吏部不是老夫待的地方。先前老夫身居左相,兼任御史中丞,看似权倾朝野,但实则并无实权。但饶是如此,当今圣上都容不下我。若是老夫执掌吏部,掌百官升调,圣上岂不是更不能容我。” 宗养才起身,叹了一口气,“话已至此,门生也不敢多劝,还请老大人好好思量,若是转变心意,遣人禀报一声,门生定当全力相助。” 说罢,宗养才就离去了。 张甫之感叹道:“时下才俊,似如此心好之人,实在不多见了。” 周霖宜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诓你呢,亏你也信!” 张甫之不解的望向周霖宜,“周兄何出此言?” 周霖宜合上书本,说道:“你我为官二十余年,这点还看不出来吗。吏部尚书之位干系重大,哪是寻常人可以驾驭的了的。他宗养才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在进一步就是吏部尚书了。” “他若真心想要这尚书之位,何来怂恿老夫重返朝堂,执掌吏部?” 周霖宜摇了摇头,“他哪里是真心帮你,不过是试探罢了。圣上重整吏部,只是个开端,圣上的目标怕是整个六部,其余四部如何看不出来。他宗养才上位,能不能压得住其余尚书,有没有这个资历服众,都是圣上需要考虑的东西。更何况,他是顾之章的得意门生,若是真的让顾之章借他之手控制了六部,再借此当上了老夫留下的空缺,岂不是朝堂独大,此事定然难以发生。” “那又与我有何关系?” “我若所料不错,圣上定然需要一位德高望重又与六部不对付之人出来执掌吏部,此人,在朝在野,除了你,还找的出第二人吗?” 张甫之这才明白过来,说道:“你是说,此子是来试探老夫有无借吏部尚书之位重返朝堂的心思。” “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 张甫之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没曾想竟然被小厮摆了一道,当下,他的倔脾气也被激了起来,“既如此,老夫就随他的意,现在就去禀明圣上,毛遂自荐,想当吏部尚书。” 顾之章重又拿起书本,说道:“老张呀,你着急个什么,你我好歹同朝为相二十年,区区吏部尚书与你太屈才了,等着吧,大梁离不开你。” 张甫之依旧气不过,“那老夫也气不过,看这样的人升迁吏部尚书。” “放心吧,他做不了吏部尚书。”周霖宜斩钉截铁道。张甫之乐了,“你都不做宰辅了,还这么有自信。” 周霖宜重又放下手中典籍,“他斗不过相王!” 提起相王,张甫之面色也是沉重,他就是被相王搞下来的。“相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胖子呀!”周霖宜似乎在追忆往昔道:“他可是个十分真诚的人。”他转而望向张甫之,“真诚的有些可怕。” 张甫之觉得身子有些寒冷,“若是放任此人在朝堂上胡作非为,岂不是社稷之害?” “所以我说大梁离不开你嘛!”周霖宜笑道,之后又专心致志的看圣贤书去了。 宗养才来到府上,越想越是开心。此次吏部尚书,看来已是囊中之物。董立本为人过于拘谨,虽然和自己一样,都深得顾之章喜爱,但是皇帝年轻,正是渴,求锐意创新之人,顾之章不会不知道。 聪明如他,自然也会猜测到,相王也在窥探着这个位置。但他知道,萧成渝绝对不会让相王掌吏部,先前十一路王爷赴京一事他已然知晓,那犯了皇家的大忌。 剩下的只有张甫之了,宫里早就传来了消息,皇妃在圣上耳边早就明里暗里的提起让张甫之重返朝堂之事,若是张甫之铁了心想借着吏部空缺重返朝堂,他还真的棘手,好在现在看来,张甫之明显不愿执掌吏部。 自己的大好时机总算要来了,宗养才想想都激动。吏部啊,那可是主掌百官命运的当朝重臣,在六部之上的宰辅还未出现之际,吏部就是实际的六部之首,到时候借着顾之章的势重整六部,然后挤掉顾之章成为右相,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二日,皇帝颁布了两条诰命。两条诏书都让满朝震惊。 第一条乃是罪己诏。皇帝萧成渝在罪己诏上做出了深刻的检讨,历数自己为政期间的过失,尤其是先前吏部尚书一案牵连众多,乃是自身的失职。 皇帝的此番表态,自然得到了百姓们的狂热支持,有些人更是在家中为皇帝立了生祠,这种皇帝,可不是说遇就能遇到的。 第二条诏书乃是新的任命诏书。此事对于百姓们来说没什么反应,但却震惊了整个朝野。皇帝恢复了先前相王先前被降的爵位,并让他执掌吏部。 满朝哗然,顾之章瞪大了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皇帝走后,相王主动的领着四部尚书朝顾之章那边走去,“日后就真的同朝为官啦,御史大夫当不吝赐教,处处点拨才是。” “殿下言重了!”顾之章的面色并不是很好看,说了一句,就匆匆的离开了。九卿中余下的七位,各自看了一眼,不知是该恭贺好,还是不说话就跟着顾之章离开的好。 相王的爵位恢复,以王公之姿执掌吏部,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太祖皇帝曾经说的很明确,王公者不得为相,萧成渝恢复了相王的爵位,就是告诉他,这已经到头了,但相王并不在意,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得。 大梁吏治,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官阶正二品,掌百官任免升调,号称天官,太宰。位高权重。大梁爵级,王公者一品,与宰辅同级,某种意义上来讲,满朝文武中,就连顾之章在等级上都弱了相王一筹。 这一举,完全打破了平衡的态势,好在户部与其余五部已经分道扬镳,让六部大受打击,否则,相王岂不是一步登天。 但也正是户部的离去,使得相王在五部之中拥有着绝对话语权,自此,六部算是彻底的稳固,顾之章掌控六部的野心,也至此算是破灭。 第二日,顾之章请辞暂代右相之位,就是向皇帝表明自己的不满,但让人惊讶的是,皇帝竟然批了。这一下子,右相的位置彻底的空了出来,皇帝究竟是什么心思,莫不成真的打算提拔相王不成? 此事经过发酵后,百官都在小心的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张甫之在书房里听到了儿子自坊间得到的消息后,也不禁叹道:“新皇也真的是胆子大。” 郁闷的宗养才回道府上后,显得有些苦恼,大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的错过了。原想着离开了顾之章之后,可以借着吏部之位大展宏图,谁知今日头顶上却压来这这么一座肉山,还不如昔日自己做太农令的时候呢。 所有人都在揣摩皇帝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尚书们自然也是心中纳闷,这个胖王爷究竟是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说的动萧成渝这座冰山。 事后被问起时,相王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时机未到之时,耐得住性子,时机到了,找得准人。 第268章:新的政治同盟 正当宗养才在府上苦思冥想之际,董立本来拜访了,先前吏部尚书钟鸣倒台以后,原本亲密无间的二人瞬间疏远,两人不管是谁,眼里都盯着这个位置,现在这个位置被相王坐下,再是谨慎的董立本都预感到了不妙。 二人不同于往日,一个号称大行令,一个号称司农令,位高权重,现在他二人同属左右吏部侍郎,顶头上的却压来了一座肉山,这可沉的很,别说把他掀翻了,就是顶住不被压死,都绝非一人可以承担的了的。 “宗大人对于此事,不知有何看法?”董立本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宗养才说:“此事我有何看法早已不在重要,关键是宫里那位究竟是何看法。” 董立本顺势坐下,再问:“那宗大人可知宫里那位是何看法?” 宗养才没好气的说道:“我若是真的晓得宫里的那位看法,此刻就不会与你坐在这里了。” 董立本知他心情不好,也不与他计较,就说道:“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宗养才抬头,“董兄此话怎讲?” 董立本正色道:“天意难测,变化无常,若想得到圣上的第一手消息,自然还是内侍!” 宗养才眼睛一亮,“你是说冯保保?” 董立本点了点头,“老师位高权重,不止是先皇临终安排的辅国重臣,更是党位之争里的头号功臣,他自以为自己根基稳固,自然看不上昔日的这个打杂的小太监,但历来宦官虽小,却分量不小,我等不可等闲视之。” “董兄言之有理,现在还无人将心思打到他的身上,若是你我二人率先结交,也算的上是捷足先登。想来日后也是多有助益。” “不错,天意难测,但圣上的心思若是能早一步知道,至少也能早作准备。” 事不宜迟,二人心中既然有了主张,自然当下就行动起来。他俩一同入了皇宫,这时候,新皇登基,冯保保做了内侍统领,属内务府管理,在太监中属于品级最高的首领太监,按理当有田产赏赐。但萧成渝一来对太监没什么好感,二来户部言明,国库告急,这件事就索性搁置了下来。 是以,要找冯保保,还是得入宫去寻。 二人在宫中避开领路太监,四处闲逛,总算在翠柳宫通往勤政殿的那处幽深的甬道里堵住了首领太监冯保保。 冯保保见到两位侍郎鬼鬼祟祟的在宫里探头探脑,当下好奇道:“二位大人找什么呢?” 两人见到冯保保后,不禁大喜道:“谁也不找,就找你呢!” 说罢,就不由冯保保分说,二人左右各一个,上去架起冯保保就往外去。冯保保急了,这是干什么,当朝大员光天化日之下在宫里绑架太监头子,滑天下之大稽。 “你二人作甚?” “公公莫急,请你吃饭!” 一品居内,冯保保显得有些拘谨,虽然见惯了宫中的气派豪奢,但那毕竟和自己这个下人无关,像这样气派的用膳之地,他还是第一次以宾客的身份落座。 太监为宦官,向来为人所不齿,在座的其余两人乃是昔日的两位九卿,现今的吏部三巨头之二,他俩将自己奉为首座,还真的让冯保保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提前吩咐好的侍女端着一盘盘珍馐上来,那一个个侍女婀娜多姿,体态丰盈,皆是不可多得尤,物。宫中不乏长相姣好的宫廷侍女,但太监为了避嫌,从来不敢正眼多看一眼,但现在出了宫,作为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冯保保今日是一饱眼福。 见冯保保看的痴了,宗养才小心的靠近冯保保问道:“公公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冯保保的双目盯着侍女下意识的说道,转而他就意识过来,正色道:“两位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宗养才笑道:“公公既然喜欢,那就赠与公公了。” 董立本也帮腔道,“毕竟都是男人们,我二人想公公近来高升,必定忙于公务,给公公寻觅两个看上眼的对食,也是我等本分。” 见二人姿态摆的如此之底,尤其是董立本那句“都是男人嘛”让冯保保打从心眼儿里感动,他第一次被人称做为男人,此二人是知己。 “你二人待我如此之好,本公公惶恐,不知如何报答!”说着,冯保保还捏起兰花指,揉了揉湿润通红的眼眶。 “谈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宗养才假装生气道:“公公若是如此见外,那就是看不起我俩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保保赶忙辩解道。 “我等自然知道公公不会看不上我等。”董立本赶忙插了进来,叫道:“快快上酒。” 侍女们端着楠木的托盘,上面放着翡翠打磨的酒壶和金杯玉盏。冯保保瞪大了眼,惊呼道:“连寻常酒壶都是翡翠做的。” “这有什么的,公公若是喜欢翡翠玩物,赶明儿我挑几件上乘货色送到公公府上,给公公好好赏玩。”宗养才拍着胸脯道。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道:“我一个小小的太监,哪里来的私人府邸。” 董立本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推开窗子,对冯保保说道:“公公请看!” 冯保保起身,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茫茫的一片,他茫然的问道:“董大人让我看哪里啊?” 董立本笑道,“公公瞧见那处池子没有。” 当下还是正午,阳光正盛,离一品居最近的一处池子被阳光照耀处一片刺眼的银光。冯保保眨了眨眼睛,然后再仔细的瞧了瞧,只见水池乃是一处四合大院内的池塘,左右建筑古色古香,大气却内敛,正是好一处居住之所。 “公公瞧见了?” “瞧见了。” “那里就是公公新家了。” 重新落座的冯保保被刚刚的窗外的冷风一吹,头脑早已清醒,莫名其妙的被人请吃饭,还又送豪宅又送美女又送玉石的,要是没有事,打死他他都不信。 他不再如刚刚那般热情激动,上来的珍馐都没怎么动箸。 “怎么?这些菜品不合公公胃口?”董立本问道。 “这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啊!”冯保保阴阳怪气的说道。 二人自然明白,冯保保的好吃不是那个好吃,自然是已经知晓他们有事相求。而看这太监的意思,他们不表明心迹,这饭是吃不下去,这礼也是送不出去的。 董立本望了宗养才一眼,宗养才会意,也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公公不必担心,以公公今日之地位,日后巴结公公的人自然多着呢,我二人只想求个先,讨个开门的好处。” “就是不知二位大人要开多大的门了。” 董立本低声道:“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只是日后圣上若有什么心思,还请公公能提点一二。” 冯保保舒了一口气,这不算大事。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明里暗里的向他打探消息了,常伴皇帝左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能说的话说多少,他自己都有分寸。更何况,有时候皇帝在朝堂上无法明言的事情也需要借助内侍之口传出去,太监们也乐得在满足皇帝心思的情况下捞些好处。 “你二人是精明人儿。”冯保保的语气里不再恭敬,而是化为平淡。 二人一见,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果然冯保保动箸了,这饭能吃,自然礼也能要。冯保保动了两筷子后,说道:“我知你二人心里原都惦念着吏部尚书的职位,只是奈何消息不灵通,吃了闷亏,这才来与我交好。” 见他说的直白,二人都显得有些尴尬。冯保保抽出了丝帕,以兰花指捏起在唇间轻点,“你二人算是找对人了,古今成大事者,这宫里宫外,都得拎的清,弄得明白。我在宫内,你们在宫外,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二人闻言大喜,“公公不嫌弃我等,倒是我等福气。” 冯保保也笑了,“你二人抬举我了。”转而,他又正色道:“宫外事,我知晓不多,但宫中事,我还是知晓一些,也愿说与你们听听。” “自然是洗耳恭听。” “这圣上的意思,大半还是娘娘的意思。” 冯保保一句话,顿时点醒了二人。但董立本和宗养才还是有些不相信,宗养才说道:“新皇在百官面前强硬那是出了名的,皇妃娘娘真能左右圣上意思。” “那是在百官面前。”冯保保说了一句,然后左右望了望,再压低声音说道:“昨日,相王可是去过翠柳宫。” 剩下的不用在多言,二人心里已然明白。 二人抬起酒杯,宗养才敬道:“日后,还望公公多多提携。” 董立本也说道:“我二人就全仰仗公公了。” 冯保保也举杯应酬道:“两位大人客气了,互帮互助嘛,我听闻,娘娘和顺王商议,整治内务府,将设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事,不知是否为真?” 宗养才这才想起,原在朝中,是听韩悦提过这么一嘴。当下明白了冯保保说的互帮互助是什么,立刻就说道:“此事,包在我二人身上了。” “如此,就是麻烦二位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 事后,董立本有些埋怨的对宗养才说道:“此事我二人心中没谱,你如何满口包票许与人家。” 宗养才说道:“宫里混的,哪有什么泛泛之辈。他冯保保能当上内侍首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方才不过是试探我等,看看我等究竟有没有那个实力和资格与他结交。” 董立本这才点了点头。 果然,内务府改制,设立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代皇帝起草奏疏。 此事亦需吏部审核,二人瞒着相王就给批了。 第269章:娘娘说一不是二 周若彤听完春华的禀报后,放下了手中的孩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些官员们也是奇怪,这请客吃饭,选的还都是一品居。我这想不知道都难,全知道了,烦心事又多,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春华说道:“娘娘呀,要我说,这请客吃饭在一品居还不是最奇怪的,要说这奇怪的,当属送礼了。这要送礼,还不如直接送给娘娘,银子用在刀刃上,皆大欢喜嘛。” 周若彤被春华逗乐了,捏着她的嘴道:“你这个小财迷!” “娘娘别老捏我。”春华假装生气道:“这还不是被娘娘你给教坏的。” “那我可真不是个好老师!” “不不不,娘娘是个好老师,连恒王那样的,都能教出来,春华也是真心佩服。” 见春华提起了恒王,周若彤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作空气消散,无影无踪,她缓缓地坐下,是啊,成贤去了哪里,现在过得还好吗。 周若彤想了一会,春华站在身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敢打扰周若彤。 “你去把冯保保那厮给我叫来!”周若彤显然不愿意再去想前事了,“这个小太监,还是需要提醒提醒的。” 冯保保来了后,说道:“娘娘,您唤奴才?” 周若彤坐在木椅上,冷笑道:“宅子大么?” 冯保保面色瞬间发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饶命,奴才知错了。” “错在哪里?” “奴才再也不敢了,这就将他人所赠之物悉数奉还。” 周若彤冷冷的说道:“你收人家东西,也是人之常情。本宫不以为错,但你错就错在,没想明白你的身份,你毕竟是个奴才,凡事都该让你的主子先知道。” “奴才知道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往后记住了,凡事先问过本宫,本宫许你收了,再收。” “是。” “你去吧。”转而,周若彤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就又说道:“你去与本宫寻一只鹿来,办完后,再宣相王,韩悦,董立本,宗养才来御花园。” 冯保保虽不解周若彤究竟何意,但刚刚被周若彤那么一吓唬,早已心惊胆颤,当下立刻如奉圣旨一般,着急的去办了。 萧成渝听完周若彤的想法后,不禁笑出了声,“也得亏你才能想出这么个鬼点子来。” 周若彤说道:“既如此,皇帝陛下你就陪臣妾走一趟喽。”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虽然有意思,但我毕竟是圣上,当以德服人,不宜用此方法。”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是责怪我了。” “自然不是。这些人也的确需要敲打一番了,只是此事由朕出面,毕竟不太合适,反正这点子是若彤你想出来的,你就自己去办吧。” 周若彤反倒是有些不乐意了,“这倒好,这红脸的黑脸的,横竖都让我办全了,你倒是端着板凳一旁看戏凑个热闹。” “麻烦我的皇妃了,有劳我的皇妃了,皇妃辛苦了。”萧成渝将周若彤往外推,说道:“朕还有些折子要处理,你先去与他们玩去吧。” 周若彤朝殿内的萧成渝拌了个鬼脸,就气鼓鼓的独身一人朝御花园走去。 众人早已在御花园中聚齐,来的这些人也是有意思的很。董立本和宗养才是顾之章的人,结果顾之章没来,户部尚书韩悦原本是打算跟着相王混的,结果改投了周若彤。而相王本人此刻正站在这里。 此刻,四人的面前正站着一头梅花鹿。别说是韩悦董立本宗养才之辈了,就是一向老谋深算的相王也猜不出周若彤火急火燎的把他们叫到御花园里来就给他们看这个究竟是几个意思。 春华跟在周若彤身后,问道:“娘娘呀,你遣冯保保弄来一头鹿摆在御花园里给相王他们看,是有何深意啊?” 周若彤停了下来,说道:“春华,你可听说过指鹿为马这个典故?” “娘娘,春华读书少,还真没听过什么指鹿为马的典故。”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说道:“那是啦,今天起,就有这个典故啦。” 走到一半,周若彤觉得有些饿了,又绕道去了御膳房找吃的去了。春华不解道:“娘娘,御花园里备着糕点呢,娘娘若是想吃什么,在御花园里吩咐奴才们,自然有人奉上,何必自己再绕道去趟御膳房。” 周若彤边走边说道:“我这就是故意的,先晾他们一会。” 五人望着那头梅花鹿怔怔的发呆,董立本拉了拉宗养才,说道:“我等在这里对着一头鹿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娘娘还未到,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宗养才小声道:“我也猜测,似有深意?” “是何深意?” “我哪知道。” 韩悦反正是横竖猜不出这梅花鹿摆在这里究竟是几个意思,但相王在这里,自己好歹是户部尚书,将来也得和户部常打交道,不宜将相王得罪太死。就走向前,刻意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近乎道:“殿下可知其中有何深意否?” “兴许是放在这里,等会杀与我等吃的。”相王认真的说,说罢还点了点头,补充道:“御花园空旷,刚好烧烤,你我四人加个太监加个娘娘,不多不少,够吃。” 韩悦强忍着没翻白眼,这个胖子,真的是极品。 又是一个时辰后,连相王都等饿了,吃饱喝足的周若彤这才带着春华缓缓而来。见到皇妃总算到来,众人慌忙施礼,周若彤嫣然笑道:“各位大人不必多礼,想来也是刚到不久吧!” 众人心中腹诽,什么刚到不久,都等了两个时辰了,早已站的腰酸背疼。要不是先前有过两场久跪磨练,他们冷不防被周若彤闹这么一出,还真有点受不了。 周若彤和众人分别坐下,冯保保和春华各自立于周若彤两侧侍立着。相王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石桌中央的酥点,他是真的饿了。周若彤见状,就说道:“这些酥点都是自姑苏招来的白案御厨,各位尝尝罢。” 众人刚想动手,相王直接起身左右手齐出捧着铜盘放到身前,“谢娘娘赏赐。” 众人原不饿,见相王一人吃的津津有味,反倒有些饿了起来。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反倒是宗养才似乎明白了一些,相王的厉害,很大一部分在于脸皮厚,脸皮厚的人不顾及脸面,能做的和敢做的,自然也多些。 “各位都见过了本宫的养的马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御花园里,除了一头梅花鹿,哪里有马的影子。相王放下了手中的酥点,抬头望向周若彤。 “娘娘,微臣眼拙,不曾见宫中宝马?”韩悦老实的说道。 “喏!”周若彤伸手指向那头鹿,说道:“那不是本宫养的骏马吗?” 梅花鹿似乎能听懂人眼,抬起无辜的脑袋朝众人望了一眼。 “这哪里是马,分明是一头鹿嘛!”宗养才忍不住开口道。 周若彤摇了摇头,“左侍郎看走眼了,这分明是本宫养的马。” 吃饱的相王也开口赞道:“娘娘养的骏马就是不一样,毛色发亮,四肢有力,定然是能够日行千里的宝马。”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此刻其余三人都在心中腹诽。韩悦好歹资历老些,随着相王的表态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赶忙开口道:“果然是一匹好马,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实属难得。” 两人都这么说,董立本也不是傻子,也开口附和道:“此马世间罕见,微臣也是第一次得见,实属幸运,娘娘今日真是让微臣大饱眼福!” 什么实属罕见,这压根不是马。宗养才见大家都这么说,自然不能落后,就开腔道:“骏马性野,也唯有娘娘这般心思细腻之人才能降服的住,若是换了我,别说骑了,就是上前都是不敢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次唤各位前来,实则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偶得此等好马,第一时间反倒念起各位,故特请各位过来观赏,现在,各位离去罢,想来公务还需各位费心了。” 走出宫外的宗养才一拍墙,说道:“这都是什么事啊,把我等唤来空等数个时辰,就为了看一匹不是马的畜生。” 相王冷笑道:“左侍郎此言差异,那就是马。” 说罢,相王就走了。 韩悦走向前来,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颇有些老人提点新人的姿态,“左侍郎啊,娘娘说是马,那就是马,娘娘说是鹿,那就是鹿。娘娘说一不是二,我等需好好谨记啊。” 韩悦走后,董立本来到宗养才身边,对宗养才正色道:“宗兄,看来为政之道,我等仍需努力学习才是。” 宗养才经过众人点拨以后,瞬间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周若彤向他们表明的很简单,做她的人,很简单,两个字,服从。 今日过后,宫中养了御花园里养了一头千里马被传了出去,好事者找在御花园当差的宫仆询问,宫仆说:“哪里有马,只是一头新来的梅花鹿。” 问话的人自然不信,说道:“都说有马,你如何欺我说是鹿。” 宫仆表示无奈,也不再搭理人家,自顾自的离去了。 春华随周若彤回到翠柳宫后,捂着肚子笑,“娘娘呀,这就是你说的指鹿为马呀,可真的是‘指鹿为马’!” 周若彤坐下,正色道:“这原不是什么好事,是我偶尔记起的荒诞缪文,原想着书中记载有些夸大,但放到今日看来,哪里荒谬了?” 春华不在笑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乾坤分明,但若是权势在手,指鹿为马,颠倒乾坤,不过尔尔。 第270章:刑部尚书 当众人离去后,顺王这才缓缓地自另一方向走来。“微臣始终觉得,此事似有不妥。” “皇叔的意思是,本宫该用顾之章而非相王?”周若彤回身,刚好看见了背后的顺王。 顺王并不客气,直接在周若彤对面坐下,“顾之章好歹比相王容易把控些。” “顾之章要用,相王也得用。”周若彤伸出的手掌猛然握紧,“不容易把控的,就握紧些。” “娘娘,臣担心的是,新皇登基,根基还不稳定。先皇离世,秦朗不知去向,张甫之在野,顾之章孤掌难鸣,若是启用相王,朝中恐无敌手啊。”顺王显得有些担忧的说道。 周若彤好奇了,顺王的眉头皱起,愁容上脸,嘴角下拉,显然对于相王是极为忌惮的,周若彤起身,一手握拳横于胸前,背对着顺王道:“皇叔啊,若彤也是老秦家的人啊!” 顺王抬头,秋风不大,刚好撩动佳人衣袂,白衣飘飘,一袭秀发迎风而动,那份笑看潮起潮落的洒脱,不禁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秦朗。 顺王也跟着站了起来,“娘娘既然心意已决,那微臣尽力罢了!” “皇叔,若彤还有一事求你。” “娘娘请说!” “若彤要你携内务府干练之人奔赴全国,重新彻查皇室产业,在外掌管皇族事务者,若有违背忤逆之人,圣上将命你全权处置。”周若彤寒声道。 顺王心里一惊,莫不成周若彤和萧成渝打算对皇室动手了,他抬起头,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圣上与娘娘打算如何一个彻查法?” “皇室官田,一律重新测量,各官田产粮需有较为明确的数目入账。” 官田私卖,借官田名义吞噬皇家财富者亦不在少数。周若彤淡淡的一句话,重新测量,就是要将皇室在外产业重新收到手上,此举势必引起各方的强烈反弹,这可比整治内务府严重的多。 顺王的脑子里开始嗡嗡的响,晕眩感袭来,他伸手扶住的石桌,眼睛猛眨了两下,这才恢复过来。 “娘娘,此事不容易。” “本宫知道此事艰难,这才将此重任委以皇叔。”周若彤转过身来,“一旦丈量清楚,内务府将会向全国各地委派人手,每年进贡之物,一律在外折算成白银黄金入宫,不再以物抵税。” 晕眩感再一次袭来,顺王只觉得眼前都是模糊的虚影在一层层的堆叠,“娘娘,臣能不能坐下?”顺王坐下后,缓了许久后,这才觉得头脑有些清醒过来,“娘娘,皇粮储备向来是国之根本之一,与户部执掌的国库互为犄角,若是如此行事,只怕江山不稳啊。” “官粮皇粮向来相互纠缠,皇军国军向来互相牵制,此乃父皇的平衡之道,但平衡者,不过抱残守缺而已,国家发展,向来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过于受牵扯于各方利益,京城皇宫处处掣肘,如何谈国事发展?” 顺王用袖子抹了一把汗,“每年的皇粮缴纳一向是个大数,全部换成银子,谁拿的出这个数?” “七司三院不是空缺了六人吗?”周若彤微微一笑,顺王大惊,“娘娘打算将六大皇商接纳入内务府,他们并非皇室封爵啊?” 周若彤一耸肩,“皇商也带个皇字嘛!” 顺王这才知道,周若彤行事,看似胆大,实则都是周密计划好的,但就是这样,让顺王害怕,周若彤不动则以,动则山崩地裂。 “哪怕是六大商人,如此费力不讨好之事,他们愿意做吗?” “塞北商道要开了啊。”周若彤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圣上已得到密报,塞外蛮国实施屯田之策,新朝廷鼓励百姓因地制宜开辟农耕,他们需要这些好种子。” “这是通敌!”顺王忍不住失态的站了起来。 “皇叔严重啦,这是共赢。”周若彤坚定的说道。“合作总比敌视来的更有利益些。” 顺王不愿再纠结这个话题,他知道,新皇夫妇必然心意已决,哪怕前路艰难而漫漫,他俩也自有主张,他多说也是无益,他说道:“娘娘,臣再问最后一事,皇粮改革后,官粮是否也是如是?” “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顺王知道,新皇夫妇只是拿皇室私产改革做一个开头,户部必然紧跟其后。一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那些难题,顺王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臣想问娘娘,臣能拒绝吗?” 周若彤笑了,笑得如天边晚霞一样绚烂,“新的人事任命,只怕要下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中迎来了新的变化。 礼部左右侍郎共同乞骸骨,皇帝萧成渝朝堂之上三次挽留,无果,赏百金后准其告老还乡。这一下子,六部中,户部和礼部两部都空出了四位侍郎。 第二日,新的任命诏书下达。萧成渝调任九卿中的奉常,太仆入礼部充任礼部左右侍郎。皇帝萧成渝再设新职禁军大都督,官爵从一品,由顺王之子萧保梁担任。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但相王出面力挺,顾之章明里暗里的不愿得罪顺王,此事虽有异议,但依旧通过。 紧跟着,皇帝在从九卿中调宗正少府二人入户部充任左右侍郎。一下子,九卿之中空空的只留下大理和卫尉。 卫尉掌宫廷警卫,但新职位禁军大都督却不止负责了卫尉的职务,更是在官阶上压倒了卫尉,是以,不足一月,卫尉在心里明白的顾之章的授意下向皇帝乞骸骨。 这回皇帝连挽留都没有,直接放他离去了。 众人都在侧目顾之章,顾之章麾下有两支最有分量的军队,一则御史台,一则九卿。九卿与六部尚书分权,但实际权限并没有六部尚书大,平常所做之事也不过是和周霖宜统领的六部吵吵架,现在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废九卿,归六部。 照常理,九卿九人已去其八,独留一人大理寺卿也是风中飘摇,离去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大理寺卿似乎并不着急,往日朝会照常,大理寺断案依旧,不见丝毫慌乱,不禁让人感慨其心胸。 实则并非大理寺卿心胸豁达,而是他自顾之章处收到暗示,卫尉的主动离去正是保留大理寺卿的条件,大理寺卿决定信任自己的老师。 此番朝政变动,显得似乎不利于顾之章起来,但顾之章却更加平静与从容起来,熟识者还能自顾之章往日言谈中听出其雄伟的政治抱负,什么老骥伏枥之类的话常常挂在顾之章嘴边,反倒让此番朝政改革弄得诡谲起来。 其中不得要领的官员为揣摩局势,终于在建元年秋末向皇帝提交奏疏试探,中书舍人奏请圣上早日决断八公人选。 次日朝会,皇帝明确表示,不会再有人补缺,八公之位彻底废除。此举一下子将大理寺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九卿当废。 连带着,顾之章的地位似乎也隐隐的不稳起来。 大理寺卿也着急了,数次拜访老师顾之章,顾之章被烦的厉害后,对大理寺卿明言,成大事者,当耐得住性子。 顾之章始终不着急,反倒是六部尚书开始着急起来。 除户部与其余五部心生龃龉后,五部尚书汇聚吏部尚书府,共商大计。六部中,先前被九卿制衡的厉害,除了户部和吏部外实权在手,剩下的唯有礼部权力最高。 礼部尚书陶言对相王明说道:“殿下,圣上此举看似拿顾之章开刀,实则对我等动手。户部已经人心背离,实权者唯吏部礼部耳,而我与殿下手下的左右侍郎都是九卿出身,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相王挑眼瞥了一下陶言道:“陶尚书所言不假,这就是本王出任吏部尚书付出的代价。” 陶言瞬间无话可说,直爽性子的赵坦说道:“这代价,也忒大了些?” “大?”相王一声冷笑,“只怕圣上还不够呢。” 果然,自那次谈话后,吏部常常与礼部走动,工部,兵部,刑部皆心中担忧,纷纷靠近,原是两家走动,换成了三家,之后是四家,至此作罢。 而顺序却是兵部与工部,刑部被彻底的排斥在众人之外。 哪怕如此性直的赵坦也预感不妙,赶忙各方拜会,起先其余各部还互相念及同僚情谊,见面寒暄一番,但自从新任吏部尚书对赵坦一连放了三个闭门羹后,其余各部也渐渐疏远此人,直至门庭不开。 果然,顾之章和大理寺卿等待的机会在建元初年的中秋夜到来。 那夜,皇帝皇妃在宫中宴请百官。 赵坦本是豪爽之人,百官处处疏远,他心中愤懑,在宫中多吃了两杯凉酒。瞬间,脸红一片,胆子也大了起来,数次张扬,口无敬语。 当时皇帝和顾之章还在另一边,不知赵坦闹出的骚动。若是赵坦就此酒醒,还可糊弄过去,但奈何祖上杀猪的戾气随着酒精的堆积在这个尚书后代身上爆发,他竟然当众在御花园小解。 闻讯赶来的冯保保见状,自然大声呵斥,赵坦借着酒劲,对冯保保说:“你是何人?” 冯保保气急道:“我乃是宫中司礼监总管。” “哦!不还是个鸟人吗?” 冯保保顿时气得面红耳赤,怒喝道:“你无礼!” 第271章:打了齐王的后果 “无礼什么?”赵坦见众多瞧热闹的人围了上来,备受冷落的他反倒借着酒劲想好好发泄一番,他抖了抖裤子,“我赵坦,只对女子无礼,你虽是鸟人,没了卵,但离女人,还差些火候!” 围拢的百官当下爆笑起来,冯保保哪里忍得,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你敢扇我?”赵坦哪里忍得,上前就是一拳。冯保保半阴半阳的体质哪里受得了大汉一拳,当下倒地。 一旁被吵闹声吸引而来的齐王萧成风望了望,也朝这边赶来。 当齐王萧成风分开众人后,冯保保早已与赵坦扭打成一团。说是扭打,实则是赵坦拉着冯保保狂揍。赵坦执掌刑部,本就是杀伐气极重之人,明里暗里不知得罪多少人。 冯保保乃是宫中新贵,自打受到圣上赏识后开始飘飘然,彼时正是萧成渝大力整顿吏治之时,百官无不惶恐,冯保保也跟着趾高气昂起来,行事一向张扬。自然不受待见。 现在一个杀猪的粗人和一个不阴不阳的鸟人打起来了,围拢的百官自然是唯恐不乱,更有几个躲在后面的大声叫好起来。 赵坦原就酒劲大起,被众人以刺激,动起手来更是肆无忌惮。冯保保眼眶破裂,发髻打散,披散着头发跌倒在地。 彼时月光正好,冯保保生的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更加上早早入了宫,受了净身,体魄愈发朝女子发展起来。 萧成风打下在宫中长大,儿时还有兄长为伴。萧成渝十三岁就离宫自立,萧成风终日与妹妹厮混,皇帝对他又疏于照顾,全是内侍带大,自然身上也沾染了些女子气息,此刻见冯保保被大汉揪住打,冷月下的白面玉人儿薄唇亲启,瑟瑟发抖,自然怜惜的很。 齐王上前一步,喝道:“此乃皇宫御花园,尔等如何行此等粗鄙无礼之事!” 赵坦抬眼望去,此刻酒劲未散,萧成风立的地方又恰好有树影遮掩,赵坦笑道:“怎么滴,还有打抱不平的来了,莫不是小太监的相好!” 此言一出,众人再是大笑。 齐王哪里受的这样侮辱,当下怒道:“好你个无礼之徒!” 冯保保见有人帮衬,自以为宫中之人,立刻喊道:“快来人救我,拿下这无礼暴徒!” 赵坦闻言更怒,上去又是一拳,边打还边说,“老子临幸美女时,也好这口,今日平白便宜你这鸟人来!” 萧成风见他当着自己的面还敢动手,顿觉尊严冒犯,立刻叫道:“你还敢打?” “打了怎嘀?” 齐王也被激起怒火,上前就去拉,赵坦反手就是一拳。萧成风本就体弱多病,被他这么一记老拳打中面门,还不如冯保保呢,顿时跌倒在地。 当下有人认出了此人是齐王殿下,不禁惊呼出声,“刑部尚书打了齐王殿下啦!” 赵坦身子一震,齐王殿下顿时让其酒醒大半,紧跟着有阴险者遇借题发挥,“不好啦,闹出人命啦!” 夜色昏暗,御花园中又多古树,树影斑驳,人与人之间看不真切。先前一句齐王已让众人骇然,这一句闹出人命,更是激起了巨大的混乱。 萧成渝原是借着中秋之夜好好地提点顾之章与相王一番,冷不防来了一句有人打了齐王殿下,顿时将其惊起,紧跟着骚动声传来,呼声里隐约间有人喊闹出了人命。萧成渝没了妹妹,心中对这弟弟可是疼爱的很,中秋夜本就借此际好好与弟弟叙叙旧,怎么也没料到闹出了这么一出事。 萧成渝当下火急火燎的赶向喧嚣处,那里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禁军控制,新任禁军提督萧保梁也是效率极高,此刻已经制服了暴徒赵坦。 冯保保早已认出了出头之人乃是圣上心中疼爱无比的亲弟弟齐王殿下,他怀着一半感激一半巴结的心态扶起了萧成风,还挤出几滴眼泪,“殿下为奴才受此大难,奴才万死难报。” 冯保保本就生的清秀,脸白唇红,身材娇小,此刻月光正白,月下落泪,也显得楚楚动人,齐王拉住了他的手,拍着胸脯道:“只要本王在,定不让人欺你。” 这时候,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句,“圣上来了。” 百官赶忙跪下,完全酒醒的赵坦面如死灰,先前嚣张如他现在也哆嗦的说不出话来。百官皆跪,唯独齐王不跪,这是萧成渝给齐王的特权,扶着齐王萧成风的冯保保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跪还是该站。 冯保保还未反应过来,萧成渝已经大步向前,他伸手抚摸着萧成风被一拳打肿的脸,这个弟弟,自己打小都没舍得骂过一句,见到此等景象,如何能够不心疼?他心疼的说道:“疼吗?” “疼!” 齐王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起来,小时候受了委屈,自己跑到皇兄那里受苦,也是此等景象。 萧成渝转而望见了跪在地上的赵坦,心中已然全部知晓,当下怒火中烧,直接自萧保梁腰间抽出佩剑朝赵坦劈去,“朕宰了你!” 暴怒的萧成渝被周若彤死死地拉住,“圣上,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滥用私刑,成何体统!” 暴怒中的萧成渝哪管周若彤,直接推开了她,就朝赵坦砍去,周围人见状无不心惊,但谁人敢栏。 跌倒在地的周若彤急声喝道:“萧成渝你想当昏君不成!” 临近脑门的剑停了下来,赵坦心中暗叫,保住一条命。 萧成渝将剑丢在地上,发白的月光照的脸上的冰霜也发白,寒意逼人,“萧保梁听令!” “臣在!” “将此人羁押天牢,明日交发大理寺问审!” 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赵坦敢在御花园痛殴萧成风,必死无疑。这是触及了萧成渝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亡。但他能在御花园打人,萧成渝却不能在御花园杀人,因为他是天子,是普天之下的表率。 相王看了看握剑的萧成渝,看了看齐王,他留意到了齐王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握住了冯保保。他在望了一眼冯保保,然后又望了一眼先前被推翻在地的周若彤,最后望向萧成渝,心里回响起刚刚周若彤的急喝,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顾之章不在乎赵坦的死活,也不在乎齐王和冯保保,甚至不在乎萧成渝刚刚拔剑杀了赵坦,他在乎的是刚刚的周若彤那句话,那句话里没有叫圣上,而是直呼姓名。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顾之章的脸也和天上的明月一般苍白。 今夜,很多人都有超乎寻常的收获,或喜或悲,但要属最快活的,还是大理寺卿林昌黎。刚刚皇帝说,要将刑部尚书交与大理寺问询,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了。 大理寺的办案效率果然很快,此次,周若彤罕见的没有插手,不到一日,大理寺就提交了刑部尚书赵坦的认罪书。 大理寺顺从皇帝的心意,给赵坦网罗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甚至连谋反的大罪都安上了,皇帝很满意大理寺的做法,勉为其难的诛杀了赵坦,还株连了九族。 但当林昌黎打算借题发挥,像先前整治吏部那样网罗出一个尚书谋逆党来,却收到了翠柳宫的来信。信上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 果然,大理寺适时的收了手,皇帝似乎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刑部尚书一案后,不足半月,大理寺承林昌黎调任刑部,出任刑部尚书一职。 至此,九卿遣散,自建元年起,不再设九卿之位。 顾之章闻之林昌黎出任刑部尚书一职后比林昌黎本人还开心。看似自己门下的九卿全部瓦解,实际上却完全渗透入了六部。 先前和相王还不过势均力敌之势,现在随着林昌黎执掌刑部,二人的力量对比瞬间发生了变化。更让顾之章激动的是,九卿本就是先皇为制约六部而分权设立的存在,现在九卿归化六部,六部真正的握有了行政大权。 自己身为御史大夫,最大的力量来自于御史台的监察百官之权,现在自己对御史台还是牢牢地掌握在手,六部中大半力量也可以控制,朝堂之中完全可以压过相王,若是自己能够收服六部,毕生的政治夙愿就可达到。 礼部兵部和工部都急了,他们围住了相王,现在刑部也倒了,处境不妙啊。谁知相王自躺椅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缓缓站起,“是不是快过年了?” 三人不解,相王缘何发问。 相王回头解释道:“今年诸位好好享受一番,大家争取来年当条好狗!” 三人顿时无语了,什么叫争取来年当条好狗。 相王也不解释,他心里明白,而且他心里明白顾之章一定不明白。萧成渝和周若彤现在缺的不是助手,他们缺的是狗,忠心的狗。 判断忠心的标准,很简单,服从。 对付顾之章,对于顺王来说很简单,娘娘说一不是二就是了。 但是顾之章底下的那些人,倒也让他有些头疼。其余人还好对付,宗养才和董立本这二人有为政之姿,颇具周霖宜当年风采,由不得自己不小心应付。 周若彤和萧成渝坐在翠柳宫,萧成渝主动说道:“朕知道你给大理寺写过一封信。” “你是怪我?” “不是。朕感激你。”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望着襁褓中的两个孩儿,“这都一年了,也该给孩儿们取个名了!” 萧成渝也是一怔,一向白皙的脸不禁羞红一片,“朕这个爹,当得失职了。” “毕竟你是皇帝。”周若彤说的有些无奈。 萧成渝意识到了什么,就说道:“朕的失职,看来不止是当爹,还有当丈夫的。” 周若彤知他说的是什么,就劝道:“此事不急。” “不早些解决,终究对你不住!”萧成渝坚定的说道。 周若彤知道,萧成渝说的是皇后一事。 第272章:火锅与皇后 建元年冬,皇帝萧成渝于御花园养心亭设宴款待群臣,来的有相王,顾之章,陶言,韩悦。建元初年的气候开始变得干燥起来,常有风卷砂石而过,将嘴角撕裂,火辣辣的疼。 裹着大袄的相王虽然面前就有一只小火炉,但仍旧觉得寒冷,绷紧的双手交叉藏在了棉衣的袖子里,饱满的身体蜷缩一团,比以往更像个肥球。 顾之章一只手放在冰冷的石桌上,一只手放在弯曲的大腿上。腿上的手藏于桌下,握拳,微热。桌上的手露于寒风,松弛,寒冷。 顾之章平静的看着相王,他发现,哪怕是皇帝在这里,相王蜷缩着身子,佝偻着背,藏着手,眯缝着眼,都像是要睡着了。 整个一只胖球,却圆滑,老练如顾之章这样的朝堂干将,知道这是极为让人头疼的防御姿势。顾之章在打量相王时,相王也通过眯缝着的双目暗暗地打量顾之章。 放于桌面上的手背肤色枯褐,干巴巴的手皮像是一张吸水的纸被横亘着的青筋撑得高低不平。小指尖微微的点着桌面,想来老头子的心里并不平静,但观那枯槁之色,毕竟也是老了。 相王和顾之章互相打量对方时,同样坐在对面的陶言和韩悦则是心中尴尬。以往,六部中户部和礼部走的向来亲近。陶言和韩悦私交也一向非同寻常,二人同朝同期科举入朝,拜入周霖宜门下,此后平步青云,相互之间亦多有照料。今日走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是二人始料未及的。 皇帝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静。相王微微眯起的双眼睁开,肥胖的身躯轻轻地抖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把藏于袖中的手抽出。 顾之章放在桌上的左手换成了右手,许是他觉得冷了吧。 萧成渝看了一眼来客,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放向远方。虽然刚刚咳嗽了两声,但显然,人还没到齐。 不多久,远远地,冯保保领着两人前来。分别是吏部左侍郎宗养才与右侍郎董立本。韩悦和钟鸣不禁多看了此二人两眼,在座的,最次也是个尚书,朝中资历已老,此二人原是九卿,但并无实权,也无威望,近来得先皇恩宠,却是后起新秀。 相王未看此二人,倒是对引路的公公多看了两眼。只见此人面色苍白,却点着两瓣绛朱红唇。眉清目秀,生的也是俊俏,走起路来急急碎步,却不摇不晃,见皇帝时行礼甚恭,抬头时却难耐眼中精光。此人倒是好有意思。 再想起前两日周若彤对内务府进行第二次大手改革,将宫廷内侍中最具实权且人数最多的太监们划分为一十二监,其中冯保保掌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十二监掌印太监。 想到此处,相王又不禁的多看了此人两眼。冯保保意识到相王在关注自己,立于皇帝身后的他朝相王露出了温和一笑,相王点头示意,此人,倒是可用之人。 场间形势显得错综复杂起来,众人都在暗自揣度皇帝召来众人的意思,皇帝见人都到齐了,就吩咐御膳房上菜。 服侍的内侍搬来了一口大锅,与京城常见的铜炉火锅或是青瓷火锅不同,此大锅中间被隔开,一边翻滚着红油辣子,一边漂浮着山菌红枣,两边泾渭分明,抽眼望去,好似道家的太极图案。 据说此锅乃是皇妃周若彤按京城的铜炉火锅改制而成,原是周若彤性喜食辣,萧成渝却偏于清淡,御膳房为调和圣上娘娘口味绞尽脑汁,周若彤才有了这么一招。 此锅亦流传坊间,经一品居首推,瞬间风靡京城。据说周若彤还为此锅取名鸳鸯锅,更是深得才子佳人的喜爱。 萧成渝未动箸,席间的众人望向皇帝,显然皇帝在开饭前有话要说。 红汤锅率先开始冒起了泡,咕嘟咕嘟的翻滚起来,弥漫而起的白雾包藏着红油辣子那重香,让相王垂涎欲滴。 萧成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开口说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朕当了皇帝!”萧成渝说话中气十足,威严无比,说罢还抽眼看了眼众人的反应。 “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尽管心里各有心思,但拍起马屁来,众人还是默契的很。 “但”萧成渝一个但字,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朕以天下为家,大事小事,繁琐者多。宫里宫外,皆是天下,朕一人独担之,虽为天子,也力所不逮。好在宫外事,有诸位爱卿尽心辅佐,朕心感念。” “圣上折煞我等了。”顾之章开口了。 皇帝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又不说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静静的等待着。红油不耐高温,被火炭灼的飞溅而出,落在冰冷的桌面上,被凉风一吹,很快凝固成了一枚枚或大或小的红点红块。 萧成渝始终不说话,哪怕老朽迂腐如陶言之人,也开始思考皇帝先前所言的弦外之音。 相王藏于袖中的手总算忍不住抽了出来,他拿起筷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萧成渝道:“圣上,臣委实饿了。” 萧成渝笑骂了一句,“你脑子里倒是尽想些吃。” 众人不知萧成渝是真的揶揄还是心有不爽,自然不敢动箸,倒是相王似乎并不介意,夹起一片薄薄的羊羔肉朝那红油锅里一涮,“这鸳鸯锅据说乃是皇妃所创,内中滋味美妙无比,臣心向往已久,今日自然再难忍受。” 皇帝闻言大喜,忙招呼众人举筷共尝。 若说皇帝前说还有埋怨,但当相王提到皇妃后,自可放心大胆的吃。 皇帝的意思虽然晦涩,但在座的老江湖们心里都已经有了一个底。众人吃的满头大汗,唯有顾之章一人没有动箸,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萧成渝刚开口,他就知道了皇帝的心意,但这个意思,是他早已预料到但始终不愿面对的心意。相王吃的很开心,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顾之章很不开心。 萧成渝边吃边说道:“打朕登上皇位以来,还未有好好用过一场膳食呢。” “圣上为国事操劳,我等不能分忧,实属罪过。”韩悦小心翼翼的告罪道,若说萧成渝为国事操劳,这首当其冲的便是户部,而韩悦也确实没拿出什么好成绩出来。 萧成渝白了一眼韩悦,“户部却是朕心头大病。” 户部尚书举起的筷子停住了,额头上的汗在滚,烫的白雾里落下。 “国事操劳也就罢了,宫中不比先前王府,大小事近在眼前,也是烦心的紧。”萧成渝再说。 顾之章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萧成渝咬住皇宫不放,用意已然明朗。 “不是有皇妃嘛!”夹着肉片的相王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 礼部尚书陶言望了相王一眼,欲言又止。 皇帝的心情大好,“是啊,若非有若彤相助,管着宫里不出乱子,否则,朕非头疼不可。” “臣不知,为何不见顺王殿下?”面色不好看的顾之章这时候提起了顺王,萧成渝重重的放下手中筷箸,没好气道:“顺王总管内务府事物,忙的紧。” 见萧成渝语气不善,众人顿时不敢再吃了。 氤氲的白雾将遇冷而出水,顾之章放在石桌上的手觉得有些湿滑,萧成渝这个时候提出这个打算,让他觉得颇为棘手。 相王不管众人反应,继续动箸,边吃边说道:“宫中确实不比府上,这皇宫呐,可大的很。” 宗养才见席间只是三人在打着机锋,他暗自思量了好久,不知自己是否该蹚这趟浑水。正当他拿不定主意时,见冯保保暗自朝自己使眼色,他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跟着谁,都不如跟着圣上。 “这皇妃,自然也不比皇后。”宗养才接着相王的话腔说道。相王顿时睁开了眼望了宗养才一眼,自己倒是小看了此子。 “黄口竖子,何时轮到你说话了。”顾之章怒喝道。 宗养才顿时低头,毕竟他是顾之章的门生,萧成渝的脸猛的耷拉下来,“顾大人何时学起这张甫之来?” 顾之章心里一寒,萧成渝贬了张甫之,现在提起此人此事,怕是有意敲打自己一番。不管如何,自己今日是不可再冒失了。 见萧成渝帮衬着自己,宗养才心中暗喜,若是能一句话结交皇帝,这等买卖,实在是大有赚头。 “宫中毕竟繁琐之事甚多,臣以为,确是需要一个管事的。”开口的是韩悦,先前萧成渝已经敲打过他,他不能不给皇帝面子,既然皇帝心意已经明朗,做臣子的顺水推舟,既无风险,还有报酬,他决定借皇帝的面子卖给陶言,重修于好,“陶大人说是不是?” 陶言先是望了一眼相王,见相王微微点头,然后对皇帝说道:“按礼制,大梁也是该有个皇后。” 如此一来,话彻底的挑明白了。 萧成渝很满意,但克制自己的顾之章还是没克制的住,他的双手都藏于石桌下隐隐的颤抖,“皇后贵为国母,乃是天下女子之表率,不可轻易定夺,当从长计议。” 顾之章三番两次的驳自己的面子,这让萧成渝很不爽,他索性不理会此人,直接对众人说道:“朕以为,当在年前决定。” 相王放下了筷子,他吃饱了,“臣也这么以为。” “早定下来,也是大梁之幸。”户部尚书说道。 “国难国丧,大梁却也需一场国喜。”董立本觉得自己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至年末,但黄道吉日仍旧不少。”礼部尚书三句话不离本行,但却最实用。 “臣以为,皇妃贤淑,深得民心,陛下当顺应民,意。”宗养才说的最直白,也最受萧成渝待见。 顾之章的手抵在石桌的背面上,强忍着没发作。 “如此,有劳众爱卿了。”萧成渝瞪了一眼顾之章后,对众人说道。 第273章:前事不断 冬日里始终未迎来第一场雪,天空显得阴沉沉的,虽然干冷,却有些闷。 绕过城东的走马巷,左转入官道,直行约一里地。过酒肆,转新街,一路上行人渐少,门前的石狮逐渐增多,威严也逐渐加重。 这里就是京城顶顶有名的王爷胡同。萧成渝十三岁离宫,骑白马,一路上招摇过市,随后来到这里,当时这里还市井繁华,众生喧嚣。那时候,这里自然也还不叫王爷胡同。 晋王府建成,晋王不喜喧嚣,此地逐渐威严,百姓避道,谓之晋王胡同。 之后,七皇子萧成风也搬离宫中,紧挨着晋王府的大院,修起了齐王府。后来,皇帝一向宝爱的八公主萧宝如吵着出宫,皇帝拗不过,在挨着齐王府一边在修一宝如公主府。 是以,三大皇子公主的豪奢大院紧紧挨着,长达一街,深则满巷,随着萧宝如的到来,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门前也渐渐地有了来往的商贾售卖些小玩意儿来讨公主殿下欢心,萧成渝和萧成风两兄弟都疼着妹妹,是以工商有了踪影。 以三王府为中心,纵深向内延伸,打开白马巷道,到头正是顺王府。一条大道,一路上三家王府一家公主府,可谓龙脉延伸。 到这里,王爷胡同的名称,算是彻底的落实。 数年来,这里曾是百姓们可以直接仰望而能沐浴天子余光的地方,现在,繁华已然落寞,一切都打自年前的那场大火说起。 并不张扬的轿子稳稳地停下,轿上先是走下一位不怒自威面挂冰霜的年轻人,紧跟着,他身后钻出一袭素衣,白袍加身的佳人。 望着那烧得只剩下半截的门楣,望着那被浓烟熏黑的门前的石狮,萧成渝脸轻轻地动了动,抖落了满脸冰霜。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里是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再来追忆,往事如风散去,空留满地残壁,如何能让人心不唏嘘。 天际始终难以承担负重,飘起了小雨。 冬雨不似其他,来的虽小,却寒。 冯保保似乎早有预料,将早有准备的油纸伞打开。萧成渝自他手中接过油伞,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跟来。 空落落的街道上还未起风,雨也是直直的落下的。冬雨不急,虽寒却轻,待东风起,瞬间飘成一团。 周若彤拾阶而上,身旁跟着的是举伞的萧成渝。望着那个熟悉的院落,望着那烧焦的残迹,周若彤平静的眼中也起了涟漪,毕竟,这里是她的家啊。 “再走走看吧。”萧成渝提议道。 “不走罢。看了也不过触景伤情。”周若彤摇头。 二人沿着胡同门前的大道朝前缓缓走去,齐王府的院墙也被熏黑,透过高立的围墙还可见里面被火烧焦的老树。 想来齐王府与晋王府连接,那夜自然受了很大,波及。之后齐王救下周若彤就与她匆匆的朝宫内赶去,自然无暇顾及火势,现在看来,齐王府也是受灾不小。 “成风知道,国库宫库今年艰难,哪怕日子难过,也从未对朕开过一次口。”萧成渝望着里面那截烧焦的枯枝说道。 “却也是苦了他。”周若彤和萧成渝走过了齐王府,看到了人去楼空的公主府,在这里,萧成渝感念起自己那个向来疼爱的妹妹,周若彤则想起的更多是老秦家。 许久后,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人去楼空,留齐王殿下一人在外,倒是凄凉。” 萧成渝扬起的头低了下来,脸上不再冰凉,尽显无奈,夹着冷雨,虽是两人同行,却在雨幕中显得稀疏萧瑟。 “我知他一人清苦,自小到大,所谓长兄如父者,我又如何不心疼他。但取得皇位那一刻起,坐下冰凉才让人猛然惊觉,自那一刻起,或许皆是身不由己。”萧成渝说的沧桑,明显和年龄不符。 周若彤知道,萧成渝所奋斗的,不是俗人眼中那顶峰的位置,他要的是顶峰的权力,那意味着力量,意味着保护家人的力量。 待得八公主不得不远走他乡,萧成渝不得不刻意疏远齐王以避免他卷入朝中政治漩涡中,只能让他一人在外凄苦度日,萧成渝这才惊觉,有时候,远处看到的高处常常是缥缈的,神秘的背后往往并不意味着美好。 重回轿子后,二人心中都有些伤感。这才短短几年时光,彼此的人生变遭逢巨大变化,他夫妇二人现在哪怕一个已经贵为皇帝,但仍然不敢说这巨大变化是一桩大大的好事。 萧成渝望向周若彤说道:“准备好了吗?” 周若彤知他问的什么,却叹道:“此事如何是简单的了的。” “毕竟有朕在这里。” 周若彤掀开轿帘,看到一只不肯离去留京过冬的燕子冲入云霄,瘦弱的身躯在凄风苦雨中如一叶飘摇的小舟。 哪怕冲的过去,后面还有凛冬肃杀,大雪封城。 不知怎的,周若彤感到浑身冰凉。她放下帘子,面色微红,萧成渝关切的问道:“若彤你脸色不善,可有大碍?” 周若彤惨淡一笑,“不碍,许是受了些风寒,想来过会就好了。” 难得的,萧成渝在一年之末抽出时间带周若彤去往日故居看看。他自以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总算可以实现往日诺言,却不知,对于这个皇位,他还是没有深刻的认知。 救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开,张明开门后,不禁大惊道:“顾大人,你怎么来了?” 不多时,张明步履匆匆的赶向他爹的书房,大喊道:“爹,顾大人来了,急着要见你。” 张甫之放下手中典籍,望向另一边的周霖宜,说道:“顾之章怎么来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见见又何妨?”周霖宜说道。 “你要不要与我同去?”张甫之问道。 周霖宜摇了摇头,“你去吧,我既离了江湖,何必再去招惹是非。” 正堂内,张甫之见到了顾之章。顾之章一见张甫之,浑身就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一步向前,急道:“张大人,大事不好了!” 张甫之心中腹诽,好处从没想着我,一遇到事了,倒是从不落下我。但见一向老成稳重的顾之章竟然如此慌张,心里也是好奇,就问道:“何事?” 顾之章朝左右望了一眼,张甫之笑道:“顾大人但可放心,老夫家徒四壁,请不起仆役,也惹不来旁人觊觎。” 顾之章凑近了张甫之,拉低了声音:“张大人,我等担心的那件事,发生了。” 张甫之脸色一变,神情显得有些冰冷,“可做得真?” “如何不是真的?”顾之章急的一跺脚,“方才圣上设宴御花园养心亭,请了老夫,相王那厮,还有陶言,韩悦以及董立本与宗养才。席间,圣上暗里指出此事,意有国母之定,相王那老贼不顾先皇重托,顺水推舟,卖了个情面,其余人有样学样,真是气煞老夫也。” 张甫之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与顾之章一样不好看了,他说道:“顺王殿下呢?” “我不知啊。”顾之章无奈的坐下喝了一口前夜剩下的凉茶说道:“我原是先去的顺王府上,然后邀你去一同商议,但顺王妃明言,王爷不在府上,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想来,王爷怕是不在京城中,恐是圣上早已心中有意,怕此举阻碍过大,提前支走了顺王。” “如此一来,此事就棘手了。”张甫之也挨着顾之章坐下,他望着前方怔怔的想了许久后,然后说道:“圣上想来心意已决,我知他不喜我,但我亦言,此人是个明君,或许此举,并非错举,是先皇多虑了。” 顾之章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急道:“老大人,事到临头了,你怎的还看不明白。自入宫起,整治内务府,收了户部,除了吏部,这一项项雷霆手段,哪点像是圣上的手段,若是再任由此事发展下去,只怕祸害无穷啊。” 张甫之咽了口口水,细细想来,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一桩桩都颇不简单。但说内务府整治一项,取广储司之物折算俸银发与百官,在暗地里联络豪商以高价购入,儒生官员为生计奔走坊间,商人借此囤货居奇。儒生们颜面扫尽,商人们水涨船高,以往他还未深入联想,现在想起先皇在世时,她就明里暗里的提升商人地位,更是整来了六大皇商,此举,算是击中张甫之的要害。 一想起时下大梁将会在不久后弥漫在腐败的金钱气味中而非朗朗的圣贤书声中,张甫之就觉得难以想象。 张甫之猛地站了起来,“老夫现在就入宫面见圣上,以死力荐!” 顾之章拉住了张甫之,劝道:“老大人三思啊,现在圣上本就心意已决,心中所思所想,你我难道不知?先前御花园一宴,圣上对我的反对已极为不满,现在若是你在去勤政殿吵闹,只怕会适得其反啊?” “怕什么,横竖一条老命,既食君禄,当为君责,大不了赔条老命与他就是。”张甫之说的凛然,顾之章无奈道:“老大人难道忘了郑光勋的下场了?怕就怕,命赔了,反倒坚定了圣上的决心。” “既如此,你说如何是好?”张甫之不满道。 “此事绝非小可,容我在好好思量一番。”说着,顾之章捂着头重又坐下。 见到此情此景,性如烈火的张甫之急道,“等你想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顾之章抬头,问道:“周霖宜是不是还在你府上?” 张甫之神色一怔,有些躲闪的说道:“你问此事作甚?” “我要见他。” 第274章:大家都是狗 当夜,董立本找到了宗养才,“白日里,宗兄一席话颇欠考虑,老师面色明显不善,显然皇后之位的定夺,远没有面上的那样简单。” 宗养才神色淡然的说道:“圣上心中已有决断,这点上,冯公公已与我暗示,当时你也在席间,如何心中不知?” “我非不知。”董立本坐下后,不满道:“而是我想老师混迹朝堂多年,多少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如何看不明白圣上的心意,但老师依旧逆圣意而行,想来心中定有主张,我等莽撞行事,只怕欠缺妥善考虑了些。” 宗养才笑道:“董兄,不是小弟说你。你目光高远,胸中所学皆是小弟我万万不及的,但唯有一点,董兄你做事过于谨慎了些,大好时机,往往多加思量,就自手中白白滑过了。” “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董立本说道。 宗养才再次反驳道:“董兄为政也有多年,难道还看不清这朝堂之事。门前花开花落,人走人来,皆无一个定数。唯有一事可定,即为辞旧迎新。自宗某看来,这旧人不去,新人自然难来,老师自然也属旧人之列。” “老师对我等毕竟有提携之恩啊!”董立本叫道。 “提携之恩?”宗养才不屑道:“哪里是提携,九卿并无实权,却要做针对六部的急先锋。老师对我等,不过是利用罢了。” “罢罢罢。道不同,不相与谋!”董立本气的起身,宗养才的话里已经很明确了,自然是想借皇帝启用新人之际上位。但旧人不去,新人如何能上,就像顾之章看上了周霖宜的右相位,宗养才则看上了顾之章的位置。 董立本拂袖离去,宗养才也气的起身大骂,“原想着你是个明白人,未曾想也是老迂之辈,学谁不好,学他张甫之,看你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董立本刚出宗府大门,就迎面遇上了刚刚出轿的相王,相王一见董立本就问道:“吃了么?” 董立本老实的说:“未有!” “宗养才不厚道,大晚上的,何不留你吃过饭食再走。”说着,相王一把拉住董立本强行往里拖,“来来来,我俩讨顿吃食去。” 宗养才见董立本刚走没多久,又被相王拖了回来,相王人还未进门,就高声嚷道:“宗侍郎,可有膳食,速速安排了来。” 宗养才虽心中惊讶此人如何来了,但也不敢怠慢,赶忙拱手迎向前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他望了一眼董立本,董立本并不看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宗养才继续满脸堆笑的对相王说道:“尚书大人,可要去一品居摆上一桌?” “不啦不啦!”相王连连摆手,“那里吃不自在,还是府上吃的好,好说话!” 见状,宗养才忙吩咐管家安排下去,速速摆上晚宴。 三人分宾主落座,相王高居上首,望着左右二人。此刻,董立本的脸色已然恢复,不管里子如何,这面子总要过得去才是。 宗养才府上的管事先生果然厉害,宴席很快摆好。虽属冬季,但室内红炉四五,银碳不绝,但也暖和的很。 席间,相王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动手即食,他望了一眼左右二人,而是开口问道:“敢问二位,本王能吃了吗?” 被相王这么一问,两人神情都是一愣,宗养才毕竟是此间主人,就开口道:“王爷言重了!” 相王拿起了筷子,然后重又放下,他左扭头,看了一眼宗养才,点了点头,右扭头,看了一眼董立本,点了点头。二人不解他是何意,他说道:“本王知道,你二人一向不待见本王,故本王担心你二人投毒。” 两人面色大变,相王这赤。裸裸的打脸,让二人险些崩溃。宗养才一手摁住桌子,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传来,他站了起来,椅子朝后倒去,他怒视着相王,两撇不长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他想发怒,但毕竟克制了下来。高,耸的发髻上冒起了蒸腾的白气,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桌案,然后一声冷笑,如夜间寒鸦那沙哑的咆哮。 “既如此,您请便吧。” 相王不为所动,反而拿起了筷子,肥肉耷拉下来盖住了下巴,一团瓷实的肉先是变得松软而后旋转,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两线白牙。 他细细的咀嚼着,董立本已经无声的扶起了椅子,顺便起身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宗养才感激的望了董立本一眼,然后重又坐下。 现在,他俩冰释前嫌。 相王咀嚼完毕后,说道:“你二人莫要怪本王说话难听,本王死了,你二人最有可能接手吏部。故你二人心中自然盼望着本王早日暴毙的好。本王如此说话,不是今日来嘲讽尔等,实乃同朝为官,同部为事,左右者自当配合也。希望本王的真诚,亦能获得你二人之谅解!” 董立本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相王殿下此言着实严重了些,实在折煞我二人了。” 相王打了个响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二人还需感谢本王。若是吏部不是由本王接手,你二人一个左侍郎,一个右侍郎,还不是得斗得你死我活!” 二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他俩不知道相王今夜究竟是不是来找刺激的,但他俩现在很刺激。 相王打算继续刺激,就说道:“但本王告诉你俩,本王在这位置上坐不长久,你二人大可放心。” 两人面面相觑,宗养才冷声道:“殿下如此说话,倒是看轻我等了。食君禄,为君分忧。这吏部不是殿下一人的吏部,自然也非我二人的吏部,不管你我之间有何嫌隙,这尽心尽责为国效力之理,我二人还是知晓的。” 相王重又拿起筷子,分手各执一根,然后双手握住,朝那桌上的整鸡猛地一插,然后上下用力一拉,左右一扯,整鸡分离。 相王将略大的那部分放到自己跟前,然后边吃边说道:“本王对这吏部不怎么感兴趣,本王看重的是右相位。”相王将鸡骨剔开后,说道:“所以,本王此次前来,是与你二人结盟的。” 董立本沉默着不发一言,宗养才端起酒杯一连酌了数口,他在揣摩着胖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殿下抬举我二人了。”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自养心亭一宴。大家心知肚明,要想升上去,自然得跟着上头的意思走,顾之章不识抬举,你二人都是明智之人。我是胖,也够分量,压在你二人头上自然也需要你二人来抬。讲明白些,就是我们都是狗,只是本王的分量重些,胃口也大些,自然从主子那里讨吃食也得多些。” 相王的话虽然难听,但一席话竟然让二人的神情缓和下来。这就是相王的真诚,话讲明白了,利益扒扯清楚了,凡事就都好商量了。 “殿下先前已然说过了,你的分量要重些,如此还需我二人作何事?”董立本平静的说道。 相王放下了手中啃了一半的鸡,然后裂开了嘴笑道:“本王在有分量,加上你二人自然分量更足。”相王紧跟着又瞥了一眼两人,“再说了,十一路王爷带兵赴京,虽是一片忠心,但奈何时局使然,圣上心里有疙瘩,又是本王带的头,现在本王也不得不依赖你二人向圣上娘娘表表忠心。至少养的狗得是条好狗不是?” 宗养才也开始动箸了,“这忠心一事,自然是朝圣上娘娘表现的。” 宗养才的话里明白,你要当条忠心好狗,他二人说的话没有用,这忠心不忠心,自然还是宫里的看法。 “你们不是何冯保保那厮关系密切吗?” 一言出,董立本和宗养才一齐望向相王,眼中目光不善。 “所谓忠心者,不过是个表态问题。你二人巴结冯保保,真以为娘娘不知?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要用你二人,冯保保是娘娘的人,娘娘不能屈尊,你二人也不得高攀,这冯保保就是连结娘娘裙带的一条线。” 至此,相王的意思已经在明白不过了,他也要攀上这条线。他不需要直接巴结冯保保,他要的也只是个态度问题。二人因为顾之章的关系,与他自然不可能真心合作,但大家都想升上去,势必得做圣上娘娘的人,既然这样,那就索性抱个团,分量更足些。这也是先前相王谈的分量的意思。 相王起身,摸了摸肚皮,说道:“本王再说与尔等一遍,我等现在当为娘娘尽心尽力,势必离不开通力合作。本王暂且瞧不上这六部尚书的位置,你二人亦大可放心,这今后,这位置还是你俩的。” 相王走后,二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许久后,董立本望向宗养才,问道:“你怎么看。” 宗养才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重重的将它拍碎在桌面上,“他娘的,富贵险中求,干!” 董立本望着眼前的酒,没有动,他得再想想。 宗府门外,等着一七旬老汉。此人须发皆白,虽老态尽显,但肤色光滑,隐有光泽,显然极善保养。他正是礼部尚书陶言。 陶言迎了上去,问道:“殿下,事情怎么样了?” 相王回身望了一眼宗府的大门,然后摸了摸滚圆的肚皮,说道:“他二人都是明白人,自然拎的清楚。” 陶言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明日将由下官打头阵?” 相王好奇的望着这个老头子,此人他是了解的,胆小怕事,现在怎的如此胆大起来,就说道:“倒不像老尚书作风?” 陶言摇了摇头,说道:“头阵总要有人来上的,户部刑部与我等毕竟不是一条心,工部和兵部还不够分量,那也唯有老夫了。” 相王笑了,原来这老头子是被逼的。他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说道:“你放心,周若彤做皇后这件事断断成不了,我等也就是借此表个态罢了,明日奏疏莫要过于决绝,自然无碍。” 听到相王这么说,陶言大惊失色,“殿下说她周若彤......” “至少,现在是成不了。” 第275章:你敢起头我就敢刮风 礼部尚书陶言回到府上后,左思右想,觉得此事虽合圣上心意,但经相王如此一说,倒也显得颇为棘手。 陶言唤来家仆,吩咐道:“速速遣人去左右侍郎府上,将二人唤来。” 家仆面露难色,“老爷,值此已是深夜,深夜上门叨扰,颇有传唤之意,恐为不妥。” 陶言如何不知道深夜叨扰多有冒犯,不合礼数,但一想来此二人乃是顾之章门生,倒也可以借机好好利用一番,再加上此举礼部首当其冲,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陶言一抚长须道:“你只管领命前去,若是此二人不来,那就再作打算。” “是。” 原先的奉常太仆,现在的礼部左侍郎和右侍郎深夜收到了来自尚书府上的邀请。时任礼部左侍郎的迟敬山先是沉思了一会,再是与尚书府上来人说道:“容禀大人,敬山今夜恰巧有事,事发紧急,恐恕难从命,若是之后尚有闲暇,定去府上拜会。” 传唤的家仆自然不敢多说什么,都是大晚上的了,能有什么要紧事,但一想自己就是大晚上来的,人家心有不悦,巧言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迟敬山做奉常前,与当时的太仆辜崇阳就私交甚好,后经此人引荐投靠了顾之章而平步青云,故而有何大事,二人皆事先通个气,好做完全之策。 迟敬山深夜造访了右侍郎府邸,辜崇阳似乎早有预料,显得并不吃惊,“敬山兄可是为礼部尚书深夜之邀所来?” 迟敬山点了点头,“想来崇阳兄也收到了邀请,不知兄长如何看?” 辜崇阳笑道:“横竖都是你我二人的顶头人,如何得罪得了?” 迟敬山点了点头,但依然面有难色,说道:“此意我亦心中知晓,只是陶言深夜召你我二人,怕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不先问问老师,如此前往,得罪了倒是不妙。” “身处六部,已非往日九卿之位,你我二人若想自保,断不能被人呼来喝去,左右当了个枪使。他陶言有事求我等,若是小事,卖个情面与他,结交一下,也未尝不妥。若是大事,拿不定主意,那且看此人如何说法,你我二人摸清楚情况再禀明老师,也好过贸然拜访。” 迟敬山一拱手赞道:“还是兄长考虑周全,事不宜迟,我等前去会上一会这老尚书罢了!” 二人赶到礼部尚书府上,实则已是深夜。霜露悄然在墙角下爬起,暗中吐露着寒意。大街上静悄悄地,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狗吠,惊起寒鸦两只划破明月。 陶言在府上已经换好了官袍,他的眼睛凹陷了进去,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两只眼袋轻轻的耷拉着,左右各有一圈黑褐色,显得有些憔悴。 “老大人深夜未眠,怕是操劳国事至此,让我等汗颜。”一进厅堂,辜崇阳就抬手恭敬道。陶言似乎不为所动,他一抬手,说道:“晚膳已备好,深夜叨扰你二人,老夫心中也是不忍,权当做赔罪罢。” “尚书大人言重了,我二人都是用过晚膳而来。”迟敬山开口道。 “现在天色已晚,只怕不久便要天亮,你我三人用过此膳,怕就要入宫赶早朝了。一站就是数个时辰,刚好吃些酒食,一来驱寒,二来赶饥。” 迟敬山担忧的看了一眼辜崇阳,陶言显然是算计好的,值此深夜,再摆一宴,席散就是入宫面圣,显然并不给他二人和顾之章商量的机会。 辜崇阳微微的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说道:“不知老大人深夜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原不想深夜遣你二人前来,只是这圣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更何况此事也非小事,更是涉及礼部,老夫我一人拿不定主意,故而遣你二人前来商议。” 一听是圣上的意思,二人顿时正襟危坐,迟敬山道:“我等都是圣上臣子,为圣上排忧解难,自是理所应当。” 陶言点了点头,辜崇阳较为稳重些,再问:“圣上有何旨意要礼部去办。” “圣上说,国既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久无国母。” 陶言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迟敬山立刻满脸震惊道:“圣上要立皇后了!” 辜崇阳则反复思量,反倒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现在宫里只有一个皇妃,圣上立后,怕是心中所思已是明朗,周若彤出身显贵,此刻更是权大势大,顾之章之所以党争不倒,全赖此女威力。立后问题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刚好此事首推礼部,若是借此卖个情面与娘娘和圣上,倒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想来,圣上早有此意。”辜崇阳小心的问道。 陶言点了点头,“圣上心中的皇后人选,想来两位已然知晓。只是此事涉及礼部,又是天大之事,我一人亦拿不定主意,圣上白日里召见我入宫,明里暗里已然点明,要在岁末安排妥当,老夫心中着急,这才唤你二人前来商议。” “想来老大人心中已然有了主张。”辜崇阳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陶言知他二人也是老辣之人,也不动声色的回道:“礼部毕竟不是老夫一人说的算。更何况,礼部之外,还有整个朝堂百官,此事干系重大,老夫一人不敢贸然进谏。” 迟敬山与辜崇阳知道,老头子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这是借他二人揣摩顾之章的意思。白日里养心亭一宴,顾之章的态度很明白,这是老头子欲盖弥彰。 迟敬山与辜崇阳对视一眼,目光汇聚处已达成共识。顾之章与周若彤交好,这是满朝文武共知的事实,借着礼部的身份行事,两不得罪,两边讨好,何乐不为。 “老大人多虑了,我等身居礼部,自然唯老大人马首是瞻。”迟敬山恭敬的说道。 辜崇阳点头,表示赞同。 陶言起身,“既如此,事不宜迟,我等现在就联名奏疏。” “理当如此。” 三人移步书房,陶言坐下,家仆端来明晃晃的油灯,照亮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窗外寒风吹动疏疏翠竹,透过纸窗在白净的宣纸上投下竹影斑驳。很快,竹影又被墨色洇染,竖排小楷工整无比,片刻后,陶言已然完成,一气呵成的奏疏显然已在心中反复思量。 一旁观看的二人并未意识到陶言的算计,反而不断的赞叹陶言文字功底,笔墨功夫,借此拍马讨好。 陶言完成后,顺手递上了手中毛笔,辜崇阳接过,署上了自己的名姓。紧跟着是迟敬山。陶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待等到陶言签自己的名字时,门被突然推开,二人惊觉回头,见是家仆,家仆说道:“老爷,时候不早了。” “老夫知道了。” 二人正疑惑,寻常书房见客,乃是商议大事之处,未得吩咐,家仆哪敢贸然而入,当他二人回头,见陶言已然收起了奏疏。 “时候已然不早,你二人在府上稍作歇息,待厨子备好早膳,我等用罢,便一同入宫。” “如此甚好。” 天未明,礼部的奏疏经内侍之手传到了萧成渝的手上。萧成渝摊开奏疏,满意的点了点头,陶言办事效率果然很快,虽然上面只有礼部左右侍郎的名字,但显然代表了礼部。 紧跟着,朝堂上,太监宣读了礼部的奏疏。朝中震惊,礼部上奏皇帝,说是宫中经前朝妖后祸乱,实在动摇社稷,恳请圣上早日定夺皇后人选。 相王恰到好处的站出,代表吏部说皇妃周若彤温柔贤淑,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实乃宫中之幸。先前晋王府上,周若彤治家,井井有条。之后国难之际,皇妃全力赈灾,颇得民心,实则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萧成渝虽然心中窃喜,但仍然不露神色。说是此事干系重大,自己虽知皇妃颇有贤淑之德,但毕竟还需百官商议,符合民心才是。 是以,发回礼部重新审定。 皇帝的意思已然明确,不过是皇后贵为国母,执掌三宫六院,不是小可,萧成渝面子上得做足,走过场也得走的正式。 百官自然也心甘情愿的陪皇帝演戏走过场,只是让迟敬山和辜崇阳心中不安的是此次朝会,顾之章不知为何抱病未来。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 第二日,御史台一连十八道弹劾奏疏如雪片一般飘入了勤政殿。一十八道弹劾奏疏皆是针对礼部所发,其中涉及礼部主事官员大小数十人,涉及事件数不胜数。 萧成渝震怒,一拍桌案,并未说话,也未惩治礼部。 紧跟着,御史台每日都有奏疏传入勤政殿。哪怕萧成渝极力隐藏消息,甚至取消了数次朝会,但依旧走漏了消息。 奏疏并未针对皇帝立后发表任何看法,但清一色的弹劾礼部。在这个节骨眼上,礼部首先提出立周若彤为后,紧跟着就遇到了御史台的强烈弹劾,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御史台背后的顾之章表达的是什么。 是以,人人都知晓了,对于周若彤做皇后这件事,顾之章的态度很明确,他不同意。 虽然百官心中不解顾之章为何如此行事,但不多久,天下儒生往常聚集处,皆议论礼部行事,颇不合礼法,实为天下人耻笑。 士子集聚,舆论风向不对,虽然依旧未针对立后一事有任何看法,但能够左右天下士子舆论的,世间凭一人之力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人。 此时,恰好有张甫之的几篇文章流出,皆是针砭朝政所做,其中主要矛头也对准了礼部。作为大梁的文坛领袖,张甫之一甩袖子,就是龙卷风。 至此,礼部处于风口浪尖上,相王听说了这件事后,对陶言说道:“顾之章这招走的巧妙,不太像他的行事作风,严格的避免与皇帝正面冲突,保全皇家颜面,倒是有些像周霖宜那厮的作风。” “下官听闻,周霖宜暂居在救国公府。” 相王笑了,“这就有意思了。” 第276章:德妃娘娘 顾之章此举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没有针对册立周若彤为后一事上做出了强烈的反对,这是给保全自己的手段,也是给萧成渝留面子的手段。 先前郑光勋撞死勤政殿一事闹得满朝沸腾,六部统领百官在勤政殿门前长跪不起,逼迫萧成渝妥协,反倒激起了萧成渝强烈的抗争。 现在顾之章自己不出面,却让御史台弹劾礼部。不说册立皇后一事,就是不说自己反对萧成渝册封皇后,但此事已然向百官表态,谁要敢再提册封周若彤为后一事,谁就将受到御史台的全力攻犴。 同时,顾之章此举还有在野的张甫之做策应。张甫之被贬,反倒现出了其重要性。贵为文坛领袖,救国功臣,张甫之的呼声如日中天,在大梁仅次于皇帝萧成渝。 张甫之是出了名的死磕到底的顽固分子,顾之章借张甫之亦是向萧成渝表明,此事没得商量,至少现在没得商量,若是萧成渝不肯妥协,那么张甫之将跳出来和皇帝死磕到底。 皇帝皇妃费尽心力,从内务府着手,牵引六部,再分化六部,好不容易除去了吏部尚书钟鸣,就是为了大举启用新人做准备。 早有风声,皇帝欲行改革,废察举立科举。这即将启用的新人自然大多是读书人,若是皇帝一怒杀了张甫之,让天下士子寒心,这新人也就没必要启用了。 可以说,顾之章此举老辣至极,比之先前六部合力围攻皇帝要来的厉害而高明的多。这招绵里藏针的功夫让萧成渝头疼不已,也在心中暗暗记恨起了顾之章,至此,君臣嫌隙出现。 顾之章早料到,不管如何保存皇帝萧成渝颜面,此事都将得罪皇帝。他虽不如张甫之来的清正廉洁,但至少也是大梁臣子,如何能够见得皇家权力旁落,老皇的交代时刻在耳畔间响起,如履薄冰,他也是被逼的。 两边都是有苦说不出,有气发不出。 萧成渝强势的压住了奏折,没有动礼部,就是向顾之章表态,自己的心迹。顾之章也不想将皇帝得罪太死,皇后一事,当慢慢周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是以,御史台在他的授意下,将每日弹劾的奏疏逐渐递减,直至消失。 萧成渝也明智的没有再提册立皇后一事,百官见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在风头还没明确方向前,他们明哲保身的没有表明心迹。 只是萧成渝重启朝会上莫名的对御史台发了一通脾气,还对顾之章甩了一番脸色,让群臣骇然,此事,或许埋下了祸根。 相王眯缝着眼望着顾之章,他在心中盘算着,此事,倒是又一个机会,或许,自己抽空该再去见见皇妃周若彤了。 萧成渝下了朝就没有回勤政殿,而是气鼓鼓的回到了翠柳宫,他生气的坐在了周若彤身边,顺手还不爽的踢翻了脚边的椅子。 “怎的,还把气带到家里来了?”周若彤笑道。她一向把她和萧成渝蜗居的翠柳宫视为自己的家。 “还不是被你的事闹得。”萧成渝不悦的说道。 “怎么,反倒怨起我来了?” “不是。”萧成渝摇头道:“朕就是气不过,此事本是妥妥的,礼部进言,交发百官再议,然后三审进言,订立皇后人选,一切不过是个过场。他顾之章非要强插一脚,竟然还联合起张甫之那老匹夫与朕作对,真是气煞我也!” 周若彤拍了拍萧成渝的后背,安慰道:“你也莫要气恼。此事顾大人有所顾虑也是正常。此刻宫中嫔妃只有若彤一人,三宫六院还没个填个饱满,此刻贸然立后,必然不利于之后入宫之人。这些前朝之臣,固守父皇的平衡之道。哪怕是这皇宫内院,在他们眼里也不能皇后独大,该各妃子相互妥协,相互平衡,以免祸乱后宫!” “朕就是气不过!”萧成渝怒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堂毕竟不是你的一言堂,皇帝一家,就是天子又如何,没有百官辅佐,如何撑得起大梁这片天,此事,当妥协。” “那这皇后你就不要了?”萧成渝反问道。 周若彤猛地一拍萧成渝大腿,坚定道:“我的自然是我的,如何能够不要,妥协的只是时间,他们心脆,容易碎,那就多适应适应,自然就自然了。” 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此倒是苦了你了。”萧成渝拉住了周若彤的手,周若彤却抽出了手,一根手指在他的脑袋上压了一下,然后一根手指又指向了襁褓中的孩子,说道:“你对不住的是他们,都快一周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你也怨朕?”萧成渝无辜道:“朕前后大小也取了怕不下十个名字,你不是说俗气就是说故作高深,朕尊重你的意见,这不才迟迟未决?” “我看来,这起名一事,颇含学问,必得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人才成!” 萧成渝知她说的是谁,立刻站了起来,“不可能,皇家子嗣的名字,如何轮的到外人来起名!” “你既要实施改革,定要做锐意革新之人。如何还如此迂腐?”周若彤反唇相讥道。 萧成渝一甩袖袍,“世间读书人多了,那也用不着他张甫之来取名。”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张甫之也是世间极品,自己还没提他的名字呢,萧成渝就跳起来了,这老头子究竟有多不受人待见啊。 但周若彤也是倔强之人,明面上不再与萧成渝冲突,但心中已然决定此事不能再缓。这时候,门外传来冯保保的禀报声:“圣上娘娘,相王殿下门外求见!” 萧成渝此刻心情正烦,相王也是他心中极为不待见之人,不知怎的,看到那张赖皮的肥脸他就心情烦躁,他说道:“你见吧!”说罢,就自己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周若彤叫道。 “勤政殿处理政务。”萧成渝头也不回的说道。 周若彤无奈的摇了摇头。 相王入殿,周若彤命人点上银碳,升起炭火,说道:“如今府库空虚,若非王爷到来,寻常人,本宫还不舍得这银碳呢。” 相王自周若彤一句话里至少听出了三层意思,第一层是责怪他开始领六部,却没做出什么成绩,府库还是空虚;第二层则是点明,她还是看重他的,不是一般人;第三层,则是暗指朝堂积弊,若是再不改善,只怕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相王一笑,心中明白却没接话茬,而是说道:“娘娘大德,三宫六院若是由娘娘执掌,想来定会传为史上佳话。”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百官似乎对本宫还不了解,不放心本宫,本宫也是无奈啊。” 相王再说:“熟悉是需要时间的嘛,臣觉得,娘娘适合执掌内宫,但有个别人还不了解娘娘大德,也是情有可原,臣认为,礼部可先奏明圣上,册封娘娘为皇贵妃,取个折中,倒是上策。” 周若彤眉头皱起,“都说你是个真诚人,本宫也是个直爽人,你此番入宫直言助我,说罢,你又想要什么了?” 相王顿时面露无辜神色,“微臣赤子之心,一片肺腑,娘娘何必多加猜测。” 周若彤冷笑道:“你也莫要与我拐弯抹角,我和圣上皆是心知肚明,你不止真诚,还脸皮厚!” 相王直说道:“娘娘知道的,臣先前就是宰相......” “这个我给不了你!”周若彤干脆的说道。 相王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说道:“臣也不能助娘娘得皇后呀!”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有理!” “臣只是想当条好狗!” “准了!” 之后,二人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待相王离去后,周若彤的脸色并不好看。春华上前道,“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的人我是见的多了,但像他这样可怕的,倒是不多见。”周若彤沉声道。 “娘娘何出此言啊?” “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这是目标明确;为达目的厚颜无耻,不择手段,说明他心黑;拉的下脸,看的清局势,说明他有能力,这还不可怕?” 春华沉思了一会,“的确可怕。那娘娘你还用他?” “只要压得住,骑马总比骑骡子舒畅些!” 春华忍不住笑了,“怕是也只有您有如此高见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怕只怕适得其反啊!” “娘娘何须顾虑,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皇后秦嫣够厉害吧,不还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今时不同往日!”周若彤说:“秦嫣的对手向来不是我,而是先皇!” 没多久,礼部再次提交奏疏,言明后宫不可无主。 顾之章得到消息后,面色阴沉,他联合了张甫之,做好了撕破脸死磕的准备。 御史台的奏疏再次飞往勤政殿,弹劾礼部大小事项,皇帝龙颜大怒,贬了礼部左右侍郎迟敬山与辜崇阳。罪名是渎职之罪。 这下子,百官算是看明白了,顾之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帝一再忍让,御史台却紧咬不放,你不是弹劾吗,那就顺了你的心意,只是贬谪的是你的人。 紧跟着,户部再次提出了和礼部同样的请求。这回,顾之章沉默了几天。 相王恰到时机的提出来,说当下三宫六院还未有新的妃子进入,论理不合礼制。皇后一事当从嫔妃之众中选出,方得人心。 随后,相王启奏说,皇妃周若彤温柔贤淑,深得民心,在居翠柳宫实属不妥,恳请圣上册封其为皇贵妃。 皇贵妃是仅次于皇后的正妃,地位还高于贵妃,也是顾之章和张甫之的底线。最后,顾之章做出了妥协,皇帝也做出了妥协。 建元年末,新年之际,皇帝册封周若彤为德妃。乃圣德之意。 第277章:德妃到贤妃,时代与时代 腊八节,京城弥漫了腊八粥的香味。 今年的雪来的格外的缓慢,至此时才飘飘而落。 京城百姓们忙着熬制腊八粥,顺便采购年货,以度过这一年之际最为重要的时刻。士子们也异常忙碌,他们纷纷冒着大雪出门,聚集在各处的酒肆高声的议论着,其中不乏面红耳赤之辈。 锅内熬制的腊八粥咕嘟嘟的冒着声响,粘稠的粥来回的翻滚着,酒肆内也不断的热闹着,如同锅内的粥,拥挤着,嘈杂着,翻滚着逼人的热气。 一切的起因,都是今日早上流传出的一篇文章造成的。 这原本是一章奏疏,名为《论德妃娘娘周若彤不德十事》。此篇奏疏乃是针对近期皇帝萧成渝册封周若彤德妃一事而有针对的发出的。 原本是呈上给朝堂的,但不知为何却自救国公府流露而出,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此论的标题就已十分的吸引人的注目,德妃不德,引人遐想。虽然文中具体涉及的不是众人心中所想,但大梁亦不乏叵测之人断章取义,顿时引起京城士子哗然。 张甫之原意是就事论事,觉得皇帝萧成渝让周若彤一步登天坐上皇贵妃确实不合礼法,不合祖制,故文中列出的亦是具体之事,说理也是明确,详细论述的是爵位和封号问题,没成想他还是低估了张甫之三个字和周若彤三个字。 当这六个字碰撞在了一起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士子们借着酒意,浩浩荡荡的朝救国公府驶去。街上采购的张明和周子峰两人观此阵仗,赶忙慌忙奔回,将此中消息详细告知张甫之。 张甫之虽然惊讶,知道事出并非本心,且周若彤确是才女,但念及老皇帝临终嘱托,心想周若彤过于刚强,极易摧折,现在借着士子们朝皇帝施压,此刻正值皇帝启用新人之际,也不怕皇帝不妥协,以免之后周若彤触犯众怒,落得个悲惨下场,也算一场功德了。 念及此处,张甫之就出门迎接奔赴而来的士子人潮,准备借势朝皇宫进发。 皇帝萧成渝闻之此事后,气的差点再次掀翻龙案,他咆哮道:“张甫之你个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皇帝的咆哮声如雷鸣般轰响,冯保保吓得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皇帝脸上一片铁青,这下子,此事怕是无法善了了。 相王站在家门口看到了汹涌的人潮,不禁乐出了声:“妙啊,妙啊!张甫之这厮,只怕这回是铁定要把命搭进去了。” 对于相王来说,张甫之哪怕赋闲在野,留着,也始终是个祸害。 皇帝一连下达两道奏折,大理寺并入刑部,但旧制仍在,新任刑部尚书火速调拨兵马朝宫中方向行去。 紧跟着,萧保梁接到皇帝圣旨,今日凡是有敢闯皇宫者,不问缘由,按造反罪,格杀勿论!圣旨之后,还着重强调了一句,无论何人。 冯保保宣读完圣旨后,对萧保梁意味深长的说道:“大都督,圣上说的可是无论何人!” 萧保梁心中惊悚,带头的可是张甫之啊,显然皇帝是动了杀心。 周若彤闻之此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唤来了春华,说道:“圣上先前颁布的册封圣旨可还留着?” 春华闻言取来了圣旨,“娘娘要此物作何用?” 周若彤只是叹气,并未说话。 萧保梁已经带领宫廷禁军戍守在了宫门口,遥遥的,大队人马朝宫廷而来,皆是士子组成。带队的峨冠博带,长须飘飘,满面正气,正是当朝救国公张甫之是也。 横道里,一顶轿子稳稳地停在了张甫之等众人之前。轿帘掀开,走下了一个枯瘦老者,此人正是顾之章。 顾之章猛地上前,一把死死地拉住了张甫之的手。 他说道:“老大人啊,此事万万不妥,速速请回吧。” 张甫之望了一眼身后,苦笑道:“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顾之章跺脚,气道:“你这是牛脾气,圣上已然做出妥协。如此行事,只会适得其反!” “就事论事,如此而已!”张甫之一把搡开了顾之章,然后朝宫门行去。见到那执甲卫士后,他高喊道:“我等要见圣上!” 两边相距不过数丈,萧保梁也高声回道:“圣上今日谁也不见,老国公请回吧。” 张甫之领着人潮,并未在意。继续朝前行去,左右见状,大急,副将说道:“大都督,如何是好?” 萧保梁眼中露出了决绝的神色,“按圣上旨意行事!” 众卫士将手默默地放到了腰间佩剑上。 这时候,有人自宫内急步而来,她高声叫道:“卫士速速退开!” 两边都停了下来,萧保梁认出了来者,正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婢女春华。春华缓了口气,然后说道:“娘娘有令,张大人率士子入宫,卫士不得阻拦!” 诸卫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拿定主意,春华再说:“娘娘说了,出了事,她担着。”闻言,诸卫士望向萧保梁,萧保梁点头,卫士瞬间散开。 春华面色不善的瞪了张甫之一眼,“老大人,走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知此事终究是自己做的过火了些,就对左右士子说道:“告知众人,见到圣上娘娘后,万不可造次!” 众人前脚刚走,刑部尚书领着大队人马就来到了,边跑还边嚷嚷着,“凡事在宫门前聚众闹事者,一律押赴刑部受审!” 顾之章没好气的对林昌黎骂道:“人都进去了,你还嚷嚷什么!” “啊!”林昌黎一摸脑袋,这才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众士子随着张甫之,张甫之随着春华来到了勤政殿门前。 白石阶下,跪着一佳人。佳人手捧圣旨,头却是抬着的,她转头望到了张甫之,平静的说道:“张大人来了!” 张甫之先是一怔,他没料到周若彤跪在此处,他一躬身,“微臣见过娘娘!” 众人见张甫之带头表态,也纷纷见礼。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双手捧上圣旨,对立于门前的冯保保高声叫道:“烦请公公禀报圣上,说周若彤自感无德受封皇贵妃,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冯保保面露难色,但见周若彤目光坚决,只得下阶,取过圣旨,推门入了勤政殿。众多士子见周若彤如此做法,皆是出乎意料,满脸震惊。 砰的一声,紧闭的门扉被人用力的推开。 萧成渝大步走下九步石阶,弯腰想要扶起周若彤,周若彤身子一侧,躲过了萧成渝的手,萧成渝苦涩道:“若彤,你这又是何苦呢?” 周若彤双手朝上一送,天上缓缓飘落的雪很有分量,压弯了佳人的头颅,“臣妾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萧成渝猛地站起了身,怒视着张甫之与众多士子,高叫道:“你我夫妇共患难,共富贵,若要朕负你,朕做不到!” 张甫之也低下了头,士子们有样学样,建元初年的雪,真的很有分量。 “君为国,我为君!”周若彤说着竟然将头叩在了雪地上,“圣上收回成命吧!” 萧成渝的双目开始红了起来,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佳人,心中苦涩却难以言表。他以为他给得了她一切,实际上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 万里江山,怎值佳人一叩。 萧成渝一手拿起了圣旨,望着张甫之,高叫道:“冯保保何在!” “奴才在!”冯保保跪下。 “传朕旨意,皇贵妃周若彤册封一事不合礼制,着令礼部整改,收回先前封号赏赐,重封贵妃,号贤妃!” “奴才领旨!” “臣遵旨!” “谢圣上!”周若彤跪在地上说道。 萧成渝俯身扶起了周若彤,然后转身就准备收拾张甫之。既然张甫之口口声声打着就事论事的旗号,那自己自然也可以照此治罪。 周若彤死死地抓住了萧成渝,萧成渝望着周若彤,眼中的神色很坚定,经此事后,他和张甫之之间,绝对无法善了。 周若彤靠在萧成渝耳边,低声道:“成渝,莫要臣妾今日的委屈白受!”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望了张甫之一眼,就说道:“尔等满意了?” 张甫之抬头,“臣不敢!” “滚!”萧成渝怒道。 “臣领旨!” 顾之章在宫门口着急的等待着,他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希望老头子能留个全尸。他甚至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进去收尸,如果进去了,会不会得罪圣上。 当他看到张甫之完好无损的自宫内走出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微微的张开,张甫之笑了,“怎么,以为老夫必死无疑?” “活着才是见鬼!”顾之章说。 张甫之回望了一眼宫内,想起周若彤那雪地一跪,叹了一口气,“娘娘心胸,我张甫之难及一二!” 顾之章这才明白,原来是周若彤保住了张甫之。他不禁对这老头子侧目起来,此人行事全凭心中主张,如孩童一般。老皇帝能忍得了他,也就算了,改朝换代了,萧成渝和周若彤竟然能也忍得了他,此人运气着实也是好。 “你张甫之果然生对了时代!”顾之章颇为感慨道,甚至还有自嘲之意。 张甫之则是又叹了一口气,“若是男儿身,多好!” 顾之章知他说的是谁,扪心自问,这个女人,比很多男人都强。 但女人太强不好,尤其是比天下男人都强。 这无关时代,因为任何时代,在他们眼里看来,都是男人的时代。 周若彤不这么觉得,她认为,自己不想改变时代,但也绝对不想被时代改变。如果时代非要改变她,那她自然要改变这个时代。 第278章:老大人起个名吧 自张甫之闹了这么一出后,心情郁闷的萧成渝将自己一人关在勤政殿内,政事不理,百官不见,周若彤也未敢前去叨扰,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自尊,被伤到了。 对萧成渝这样的男人来说,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那还算什么男人呢? 周若彤似乎对于此事不以为意,她甚至还找来了张甫之写的那篇《论德妃娘娘周若彤不德十事》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还别说,明明是一纸极为枯燥乏味的争论朝疏,说理之余不乏绝妙文笔之处,这张甫之,不愧是天下文坛领袖。”周若彤啧啧赞叹道。 “娘娘看这老匹夫满纸污言秽语作甚!”春华气不过的说。 周若彤将纸张卷起,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尽是胡说,什么老匹夫,要叫张大人!” 春华嘟起了小嘴,“娘娘三番四次的对此人维护有加,此人反倒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怎么不是老匹夫!” 周若彤知道春华在为自己鸣不平,叹了一口气,将春华拉了过来,说道:“我如何不气他,但此人若是因我护她便对我好言好语,他便不是张甫之了。这样的人,千百年来难得一遇,是能名垂青史的人!” 春华摇了摇头,“不是他千百年来难得一遇,是娘娘你这样的人千百年来难得一遇。” 周若彤被春华这么一说,心想自己自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倒真算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当下也是莞尔一笑。 她松开了春华,然后问道:“成渝还气着呢?” 春华神色黯淡,“据冯保保说,一个人关在勤政殿里呢。” “也是苦了他,治小家还易,治一国难呐!”周若彤说着,就站起了身,似乎要出去,春华唤道:“娘娘哪里去?” “自然是拜访我们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文坛领袖了。”周若彤笑道。 春华急了,“娘娘怎么还去这老匹夫那里?” 周若彤瞪了一眼,春华无奈的改口道:“是张大人!” “不管小家大家,都是我与成渝的家,治国他离不开此人,治家我亦离不开此人啊!” 宫中行出的轿子自偏门而出,天上飘着雪,因为今夜是腊八之夜,所以大家都睡得晚,雪夜京城,还是万家灯火通明。 张府内,四人围坐一团,正中央的摆着一锅浓浓的腊八粥。张明舀了一碗,先朝张甫之递去,张甫之不满的瞪了一眼,冷哼道:“没规矩!” 张明不敢辩解,转手将那一碗递给了周霖宜。周霖宜笑了,“你这人,忒严了些。” 张甫之知他话里有话,说的是今日一事,面露苦色道:“非我不知变通,而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周霖宜自他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他虽退出朝堂,久久闭门读书,埋头治史,但毕竟为相多年,对于政事那敏锐的洞察力还未消失。 他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之后摇了摇头。想他与她二人,父女情谊早已了断,彼此形同陌路,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果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张明起身,不满的嘀咕道:“哪有腊八晚上前来窜门子的!” 不多久,张明神色怪异的反身而回,张甫之问道:“何人冒雪前来拜访?” 张明望了一眼周霖宜父子,小声说道:“是娘娘!” 周霖宜舀粥的碗顿了一下,周子峰望着他爹。张甫之看出了二人的难处,就说道:“娘娘深夜造访,不若趁此机会缓和一番?” 周霖宜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她遣世侄先行禀报,想来就是怕见着我尴尬,老夫和犬子还是回避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毕竟是人家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插手。 周若彤不是一人而来,而是抱着两个皇子一道前来拜访。 张甫之见状,大惊道:“娘娘怎的如此莽撞,皇子乃是社稷之未来,不容有失。现在夜落大雪,若是感染了些风寒,可如何是好?” 周若彤见他如此着急,好像抱的是自己的孙子似的,心中也是一暖,毕竟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爷爷。她将手中皇子交与冯保保抱着,春华则抱着皇女。 “冒雪见肱骨,也算给两个皇儿上了人生第一课了!”周若彤笑道。 张甫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跪下施礼道:“微臣见过贤妃娘娘!” 周若彤直接扶住了张甫之,不让他跪,“既然是微服而来,就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张甫之直起身子,问道:“娘娘此来,圣上知晓吗?” 周若彤以为张甫之怕萧成渝因为今日之事怪罪于他,就说道:“圣上并不知晓!” 谁知张甫之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娘娘现在贵为贤妃,不是昔日王妃,怎可未经圣上许可私自出宫?” 春华怒了,“你这厮好不识抬举,我家娘娘还未怪罪你今日行事,你反倒怨起娘娘来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得无礼!”周若彤呵斥道。 “是!”春华嘴里答应着,眼睛却狠狠地瞪了老头子一眼。老头子自知今日之事是自己理亏,也不与她计较,直接让张明看座。 “不知娘娘深夜造访,所谓何事?”张甫之开门见山的问道。 周若彤并未回答,反而嫣然一笑,然后让冯保保和春华将孩儿们抱至张甫之跟前,说道:“想来老大人还未见过孩儿们吧!” 张甫之见状,赶忙起身。望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张甫之本就生的不好看,一把长须配上一对铜铃眼和老树脸,加上夜间灯光昏暗,在孩子们眼中倒是怪吓人的。两个孩子约好似的,一齐响亮的哭出了声来。 张明忍不住笑道:“我爹向来严肃,不要说小儿了,我十岁时,夜间见我父亲,还被吓得哭呢。” 张甫之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老夫真有如此恐怖?” “老大人正气凛然,并非恐怖!”周若彤说着,也起了身,孩儿们一见娘亲,顿时不哭了。张甫之细细的端量起两个孩子来,男孩红唇齿白,眼神明亮,虽是小儿,亦有英气。女孩儿眼神炯炯,双手握拳,紧而有力,也是女中鸾凤。 张甫之不禁叹道:“这是我大梁的未来啊!” “老大人谬赞了,成不成器,还未知呢。”周若彤话虽如此,但自己的孩儿被人夸赞,她心中还是欢喜的,她继续说道:“只是现在名字还未有一个,倒让人看了笑话去!” 张甫之闻言一怔,转而大惊,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周若彤,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还请老大人赐名!” 张甫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颤抖,语气也颤抖,“娘娘此话当真?” “雪夜求名,自然携诚意而来!” 张甫之激动的跪了下来,“臣何德何能?” 周若彤赶忙扶起了张甫之,满脸正色道:“我非戏言,这大梁,除了你张甫之,谁人还配与我皇家子嗣取名?” 张甫之见周若彤说的严肃,眼中真诚,不是拉拢讨好之意,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震撼,朝臣为皇子起名,这在历朝历代都不曾见,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福分?何等的重视? 张甫之起了身,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老夫需仔细斟酌!” “老大人细细思量,我和圣上等了一年,不在乎这一夜!” 张甫之自然不能让周若彤这个当朝贵妃在自己府上等一夜,他伸手抱过男孩,左右来回踱着步,他低头看了会男孩,又抬头想了一会。 “天下社稷,全赖天子之心。人贵为君,天命使然,当行正道,国泰民安。娘娘,君正如何?” “萧君正!”周若彤喃喃的念了两遍,然后赞道:“好哇,惟愿有子,君子之道,正德正行!”周若彤接着自春华手中取过女儿,将其送至张甫之面前,“小女,也麻烦老大人了。” 张甫之接过皇女,望了一眼周若彤,此女与其母九分相似,他目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问道:“娘娘以为,女儿家何为首重?” 周若彤知道,张甫之是借着问皇女问自己,她略微思索了一番,想起了萧成渝,露出了甜甜的笑,“天下女子,以情,爱两字最重。” 张甫之点了点头,望着怀中女孩说道:“古语云,相濡以沫。就叫湘沫吧。” “萧湘沫!”周若彤喃喃了两句,张甫之将怀中女婴还与周若彤,自袖中掏出了纸笔,写下了君正与湘沫二字。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人尽皆知的古语。张甫之取湘沫二字,相字带水,乃是愿女子得如意郎君彼此相依却不需干涸而相濡以沫。 周若彤明白了过来,长长一拜,“若彤谢过老大人赐名!” “老朽之人,哪敢受娘娘大礼!” 出门后,周若彤心中欢喜,来回的念叨着君正和湘沫这两个名字,显然是高兴地不得了。 凉风一吹,周若彤脸上的笑意收进心中,换成了一脸正色对跟在身旁的冯保保说道:“今夜之事,你可知如何行事?” 冯保保躬身敬道:“奴才定当死守秘密!” 周若彤冷笑道:“错了,你该请宗养才与董立本吃顿饭,最好把相王也叫上,和他们好好地聊聊今夜之事。” 冯保保浑身冰冷,原来娘娘什么都知道。 第279章:周若彤设皇商会 做奴才的,要想做的成功,自然得尽心尽力的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情。 冯保保也对外不再避讳,新落成的冯宅设宴。宴请了当朝新贵,其中就有吏部的一位尚书和两位侍郎。 顾之章为皇子赐名一事不胫而走,瞬间传遍京城。官员们自觉风向将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宫中,投向了救国公府。 给皇子取名,莫大殊荣,这是要重新启用张甫之的预兆啊。 但是,张甫之与皇室闹得沸沸扬扬,与新皇关系恶劣已是人尽皆知之事,皇帝能够放得开重新启用张甫之吗?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但不管如何猜测,都毕竟只是猜测,关键还要看萧成渝之后的态度。 萧成渝什么态度,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里面的人知道。 萧成渝在勤政殿内将桌上堆积的折子一把推翻在地,冯保保见状不妙,早就躲到了翠柳宫,但翠柳宫中的贤妃娘娘和一种内侍皆不见了踪影。 冯保保躲无可躲,准备跑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却恰巧被萧成渝堵在了门口,萧成渝满脑门子黑线怒吼道:“周若彤呢?” 冯保保吓得跪在了地上,心中却舒了一口气,显然皇帝还不知道这消息是他走漏的,“回圣上的话,奴才不知。” 萧成渝克制着自己不掀翻翠柳宫的桌椅,他在门框上重重的踢了一脚后就一人拂袖而去。望着暴怒的皇帝远去的背影,冯保保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缓缓地站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在心中如此喃喃道。 萧成渝逛遍了周若彤常去的地方,但始终未见周若彤的踪影。宫中本就巨大无比,占地无数,萧成渝光是走完了御花园,气就消得差不多了。他念及勤政殿内还有一堆等待处理的折子,就重返勤政殿勤政去了。 萧成渝勤劳治国,此刻消失的周若彤却在内务府勤劳治家。 顺王秘密离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傻子都看的出来,顺王必定不在皇京。否则,萧保梁破格提为禁军大都督,顾之章联手张甫之闹出了这么大的事,顺王早该站出来了。结果顺王始终不见踪影,必定是不在京城。 顺王离京已不是秘密,但顺王离京做什么,却依旧是秘密。 只是京城近来的大事实在太多了,把顺王离京这件事压住了风头。等人们抽身时,年关已至,早把这离京的王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若彤可不敢忘了这位皇叔,人家离京,可是为自己理家办事去了。就像是先前的张叔那样,现在宫里的这个家没了管家,已经隐隐的见了混乱,周若彤也决定借此时机在整治一番。 七司三院,被顺王一起带走了六人,十大总管缺了六人,宫中行事,便有了诸多不便。六是个好数字啊,周若彤率先想到了六大商人。 长条的方桌摆在内务府正中间,左右各有三人,上首处自然是皇妃周若彤。 方桌会议,算是周若彤的首创,毕竟二十一世纪的一些习惯仍然深深地植根于她的内心。 与二十一世纪寻常会议室略有不同的是,周若彤右手边的玻璃杯换成了茶盏。她伸手去取,被烫了一下,这才明白,这里毕竟是大梁。 周若彤的左手边,坐着的是两淮盐商杨长典,苏织名品贾和春,江南大户褚向浩;她的右手边,坐着的则是天下马帮李明启,元亨钱庄苏成坤,御用皇商皇甫冲。 左右两边,各是南北两方的商业巨头。 “入驻内务府一事,怕是阻力不小哇!”最先开口的是皇甫冲,作为御用皇商,和皇家打交道,他也最有经验。 “对于各位入主内务府一事,受到阻力的无非是本宫罢了。”周若彤淡淡的说道。说完后,她暗中观察众人反应,众皆沉默。 周若彤知道,入主内务府,乃是肥差一桩,对于六人亦是大有裨益。六人沉默,不是阻力太大,而是时机不对。 大梁内里疲敝,国库宫库皆是空虚。虽说周若彤整治了一番内务府,之后又有顺王治理,但国之积弊,岂是一朝所成?现在的内务府就是一个烂摊子,周若彤是希望六人一道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费力不讨好,这是为商最大的忌讳。 周若彤心中明白,若是想让人家费力,自然不能不讨好。 “前些日子,蛮国遣密使前来,商议两国交好一事。我与圣上寻思着,想让内务府先去露个面。毕竟大梁通向塞北的商道也该开了。”周若彤淡淡的说。 六人浑身一震。自建元帝登基以来,两国新帝私下里互有来往毕竟只是传闻,未曾想竟是真的。 联合蛮国,将大梁本土之物远销神秘的西域,开通商道,乃是周若彤早有的意思。六大商人乃是全国最大的商业集团,自然受益最大。 但若是再和塞外蛮国贸易时,有了内务府这一层外衣,自然诸事便利,好处多多。周若彤见众人中的有的摸下巴,有的喝茶,有的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显然已经被自己的提议打动。 周若彤决定再加把力,“你们跟了本宫也有许久,自然知道本宫的为人。国家赚够,自己赚够,皆大欢喜。” “敢问娘娘,这内务府究竟有何空缺?”率先问话的还是皇甫冲,周若彤眼睛一亮,开始问编制了,显然是已经有了决定。 “广储司,都虞司,会计司,营造司,庆丰司,上驷院,奉宸苑。”周若彤环视了一遍众人后,说道:“总计五司二院。本宫的意思是,广储司由皇甫兄打理,会计司由苏兄打理,庆丰司由褚兄打理,营造司由杨兄打理,上驷院由李兄打理,奉宸苑由贾兄打理。” 周若彤说完后,六人表情不同,有的欣喜,有的沮丧,有的平静,有的皱眉,李明启号称天下马帮领袖,为人也颇为豪爽,就直言道:“敢问娘娘,这五司二院,可有高低贵贱之分。” “五司二院只有职务不同,无职位不同。”周若彤坚定的说道。 李明启满意的点了点头,江南大户褚向浩向来谨慎,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职务不同,权限自然也各不相同啊。” 贾和春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褚兄所言有理。” 内务府中,七司三院,所掌各有不同。其中以广储司和会计司为最,一个掌皇室府库,乃是一等一的肥差,一个掌皇家账簿,乃是一等一的要职。其余各部,自然比不上这两司。 周若彤显然早有预料,“此事,本宫也有顾虑,故而作出一些细微的变动。除七司三院外,内务府还有三织造处,贾兄乃是此中行家,此事就归于奉宸苑打理。其中盐铁税赋,乃是国家根本,此要务,将由杨兄和户部共同治理。至于其他,另有细分。本宫难以公平,但求公正。” “既有娘娘此言,我等自然不敢违逆!”皇甫冲带头道,众人自当跟随。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众人都在宫中行事,我等之间也非主仆,而是朋友。本宫早有打算,大伙也是为皇家做事,不若就此成立个皇商会。各位皆为元老,内设会长副会长各一位。各位可自由发展会员,但决策商议大事,仍需大家共议。” “敢问娘娘,这会长与副会长二人,是自何处选出?” 周若彤顿了顿,说道:“既然六人以皇商会平等自居,自然也不宜自六人中选取。敬事房仍归内务府总管,本宫觉得,敬事房秉笔太监出任副会长,内务府大总管出任会长将是最合适之人选。” 在座的六人面色一沉,周若彤知道众人心中都觊觎这会长一职,周若彤就笑道:“本宫说了,这给皇家赚够了,剩下的,自然也够大家分。” 众人一想,也确实是这样,皇家拿大头,他们跟着拿小头,也有得赚了。周若彤又说,“会长副会长并非如各位想的那样,各部小事,由各部自己拿主意,如遇大事难定者,由各位商议共定,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决定。若是各位分不出决议来,由会长决议,若是各位对会长决议不满,超过半数,可驳回会长决议,会长副会长起督查之责,若是二位会长觉得六位不合规矩,可将众人议定之事驳回重议。” 众人心中一惊,有人沉声说道:“如此,岂非互相扯皮。” “就是,若是来来回回的总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岂非全盘搁置?” “是啊是啊。” 周若彤拍了怕桌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若是实在难以决议,交由本宫决断。”周若彤说的不容置疑,六人不敢直视周若彤的目光,心中在暗自权衡此中利弊。 “本宫还是那句话,国家好,皇家好,各位的生意才好!”周若彤再说。 “娘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等自然听从娘娘号令!”皇甫冲依旧选择了带头,因为目前为止,他和副会长冯保保关系最好。毕竟他可是送了银子的。 杨长典一向心思缜密,知道此事大有可为,也赞同道:“自打跟着娘娘起,我等前后投入虽然破费资财,但哪样不是立竿见影?此事,我杨长典愿唯娘娘马首是瞻。” “我等皆愿唯娘娘马首是瞻。”其余五人也齐声道。 周若彤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到:“既如此,这皇商会算是正式成立了,今日起,各位即可各赴其职了。” “是!”众人自然不敢违逆。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现在,小家的事算是解决了,就等结果了。剩下的,自然国事了。谁让国家也是家呢! 第280章:杯酒填沟壑 小年夜,该是阖家团圆之夜。 萧成渝的公务直到今日黄昏,才告一段落。 天边的斜阳喷洒的余辉慵懒的盖在厚厚的雪被上,轻轻地踏上一步,嘎吱的惨叫声自脚底传出,让人不忍再踏第二步。 从翠柳宫到勤政殿,有很长一段距离。萧成渝先行不愿让内侍跟随,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空旷的深宫大院中,心情也略微有些寂寥。 周若彤不和他商量,私下里请张甫之为他们的孩儿们起名,这无疑是向满朝文武释放一个错误的信号。因为这件事,近来周若彤总是躲着他,二人的关系现在有些僵。 萧成渝抬眼望见了翠柳宫门前那株凋零到只剩下枯枝的大柳,心中暗下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与她想谈国事。 萧成渝原想着直接进入翠柳宫的,但觉得既然是小年之夜,如何还能拖着一身疲惫留给家人想看。他折身在周围溜达了一圈,直至斜阳被乌云掩盖,天光逐渐暗淡,又有新雪飘落。 雪落两肩,未化,留一袭素白。 抖落积雪,萧成渝推门而入。 烛光暗淡,一老者抬头,眼中略显惊讶。 君臣二人皆是哑然,两人面面相觑,未有人先发一言。 “臣叩见圣上!”老者起身跪拜,臣子终究还是臣子。 萧成渝脸上的惊讶散去,露出了淡淡的凉意,“你怎的再此?” 老者抬头,“臣奉娘娘懿旨,入宫而来。” “这个周若彤!”萧成渝小声的嘀咕了两句。这时候,冯保保领着御膳房的众人自门外而来。掀开银盖,白雾蒸腾,热气飘飘,“圣上,娘娘先前交代臣,说是圣上要在翠柳宫宴请救国公,特嘱臣小心办置!” “这个周若彤,现在胆子不小,敢假传圣旨了!”萧成渝恶狠狠的说道。 众人闻言,不敢接腔,唯有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既然圣上不愿看见老朽,老朽离去便是了。” 张甫之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萧成渝叫住,“站住!”萧成渝冷冷的望着他,“既然朕叫你来了,你便留下吧!” 众人知道,这是萧成渝在护着周若彤。张甫之说话一向口无遮拦,若是将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只怕会再起风波,对新任的贤妃娘娘不利。 晚膳摆上,远处有耐不住欣喜的百姓提前燃放了炮竹。嘶鸣声将雪夜撕裂,破开的口子里有恶风传来。 张甫之就那样安静的坐着,对于面前的这个皇帝,他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面对。萧成渝何尝又不是如此,对于这个人,他也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萧成渝起身,推门而出,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敢问他,敢阻拦他。萧成渝在殿外漫无目的的游,走着,最后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又重回了勤政殿门前。 勤政二字,取自先皇。先皇帝常在此处与心腹大臣议论朝政,前朝许多重大决定都是自此处发出。萧成渝重又推门而入,站在穹顶的窟窿下朝天际望去。 雪自不规则的窟窿中飘下,轻轻地贴在发间。前年的这个时候,不止有雪,还有雨,还有大雷。雷声如巨龙咆哮般响彻天地,那轰隆隆的声响让全京城都为之惊惧。那是上苍预警的信号。果然,雷霆打向勤政殿,留下了这个窟窿。 之后,塞北告急,中原四郡谋逆。强盛的大梁一夜间暴露出千疮百孔来,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也是自那时候起,老皇帝的身体愈发的虚弱起来,他的一生就像是大梁的一生,年轻时风光无限,老来多病缠身。 但老皇帝好歹保住了大梁,虽然最终留下的还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萧成渝站在穹顶之下仰面望向天际,任由冰冷的雪打在脸上而后融化。 雪水刺骨,他的内心也是冰凉。大梁的百年基业,不能到他这一代而断送。醒过来的萧成渝问向悄悄地躲在远处的冯保保道:“张甫之那厮可离去了?” “救国公一直待在那里,不曾离去。” 萧成渝望了一眼窗外,想来现在时候也已不早。冷风吹过,想起前年除夕后,不知为何,萧成渝又想起了去年。那时候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皇后率禁军步步紧逼,张甫之一人持剑立于百官之前横眉冷对。 萧成渝摇了摇头,叹道:“再如何,朕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面前的饭菜皆已冰凉,张甫之呆呆的望着,或许皇帝会来,或许皇帝不会来。至于皇帝究竟来不来,他心里没底。多人感慨,说他完全是生对了时代,不然早不容于时。张甫之不知自己究竟生没生对时代,但不管生在何时,他都是这么一种人。 皇帝重新回来了,坐在他的对面,他要起身施礼,萧成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对冯保保说道:“将这里的膳食撤了,重新准备了来。” 冯保保领命而去,御膳房果然效率极高。未多久,便将晚膳重新备好。萧成渝为动箸,张甫之也未动箸。二人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冯保保不知今夜究竟会朝那种方向发展,他摸不透皇帝的心意,此时,还是远远地避开为好。他退至门口,立于殿前,望着远方的飘雪怔怔的出神。 “老国公如何不肯动箸?” “圣上未动,臣不敢先动!” 萧成渝笑了,举起筷子,说道:“老国公倒是恭敬的很!” “一切礼制,为臣本分,臣不敢逾距!”张甫之淡淡的说道。 “好个不敢逾距,为臣本分。这世上,还有你张甫之不敢逾距的吗?”萧成渝的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上,门外的冯保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张甫之显得并不害怕,而是微微的抬头,直视着皇帝,“君有过,臣不说,是臣之罪过!” 萧成渝冷笑出声,“观老国公的意思是,凡事都是朕的过错了!” “此言绝非臣意,只是君上也是人,正所谓人无完人!”张甫之依旧淡淡的回道。 二人的谈话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僵局,片刻后,萧成渝露出了苦笑,“将朕扶上皇位,老国公居功至伟,贬了你,终究是对你不住。” 张甫之摇了摇头,“臣所做的一切,皆为了我大梁江山,绝非为了讨好圣上,求个人情。” “无论你如何想法,朕终究还是对你不住。”萧成渝坚定道。 “那是圣上的想法,与臣无关。”张甫之的犟脾气也出来了。 萧成渝转而又说:“但有一事,却是老国公做的过火了!” “圣上明言!” “皇妃周若彤,温柔贤淑,四海敬服,册封皇贵妃,乃是民之所向,老大人煽动士子,以天下舆论胁迫朕,此事还不逾矩?” “敢问圣上,为何天下士子肯被老夫煽动?”张甫之反问。 “因你是文坛领袖!”萧成渝面色不善道。 “非也!”张甫之摇头,“世间读书人,多互相攻犴,互有不服,此正是文人相轻也。天下士子信服微臣,不是因臣写得一手好文章,而是臣之行事,臣之为人,天下有目共睹,皆是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 萧成渝气的浑身颤抖起来,这个老头子说话,实在太不给面子了。“老国公说话,言重了。朕问你,若彤行事至今,那一场不是为了大梁江山?” 张甫之闻言低下了头,声音低沉的说道:“大梁有此女,是江山之幸。” 萧成渝一时间有些惊讶,不知老头子怎么转变的这么快。其实不是张甫之转变的快,而是张甫之直性子,就事论事。 “那老国公为何屡屡作梗,莫非是皇妃得罪了你?”萧成渝问。 “我张甫之行事光明磊落,虽说为人刚强不知变通,但也非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张甫之的胡子气的飘起。 “那老大人为何屡屡针对皇妃?”萧成渝再问。 “圣上啊!臣不是针对皇妃,臣是保护她啊!”张甫之长叹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显然自有苦衷。萧成渝的心警觉起来。 “老大人何出此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甫之沉声道。 萧成渝心里一惊。 张甫之起身,拜道:“圣上。臣之行事,或有不妥,但全凭良心。臣自感,难容于世,难容于朝,但天下需要有个敢说真话的人,臣就得说。在朝在野,都思我大梁社稷,为人臣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不愧对读了这半辈子的圣贤书。” 萧成渝没有说话。张甫之再说:“臣多有忤逆,违了臣子之道。但若是要臣曲意逢迎,颠倒是非,这忠臣,臣不当也罢。” 萧成渝望向张甫之,平静的问:“敢问老国公,朕可是明君?” 张甫之身子一震,然后抬头,正视着萧成渝,认真而严肃的说道:“明与不明,臣说了不算。多少功业,交与后代万民评述。”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自壶中斟了一杯酒,递与张甫之,“一年已过,朕赐你一杯热酒!” 张甫之接过,一饮而尽。 “老国公还有没有想与朕说的。”萧成渝问。 张甫之回头,“圣上,臣唯有一言,恳请圣上谨记。” “老国公直说。” “圣者有言,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罢,张甫之就离去了。 萧成渝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望着面前未动一箸的膳食怔怔的出神。婴儿的啼哭将他闹醒,萧成渝回过头去,发现周若彤和春华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了。 “吃的怎么样?”周若彤问道。 “先准备过年吧。”萧成渝淡淡的说。 “如此甚好!” 建元历,初年过。 第281章:群臣始三分 建元二年春,皇帝萧成渝在宫中设内阁,由内务府管理。 之后,内阁交与户部,吸纳各层有为之士,旨在首要解决国家财税困难,府库空虚一事。 再之后,内阁脱离户部,皇帝下旨,在宫中新设一院,为内阁府。内阁府设于勤政殿旁,内阁府供职官吏直接对皇帝负责,无需参与朝会。 内阁先是经内务府,又是经户部,最后直接对皇帝负责,其中官员调度升职罢免一律无需吏部过问,各类朝政也无需参与,直接由皇帝下发任务,他们也只对皇帝负责。内阁首设,就在满朝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御史台连续三次奏疏上朝,其中皆是对于一些内阁长官的弹劾之事。各路给事中和监察御史都算作试水石。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责,现在他们想看看,这内阁属不属于百官之列。 皇帝给的答复十分明确,内阁成员不受御史台监察,其在宫中办事,一切过失由内务府查办交与皇帝定夺。 见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顾之章示意御史台不可再贸然造次。皇帝设内阁,只怕是早有打算,先前册封皇贵妃一事,顾之章带着御史台首当其冲,龙颜已是不悦,此次不可再做急先锋。 之后,吏部左侍郎宗养才上疏,说是百官任免,除内务府处理皇家私事以外,其余皆需经吏部审核。现在内阁成员处理朝政,却避开吏部,此举不合礼制。 紧跟着,礼部尚书陶言也上书,认为皇帝设内阁并无不妥。只是内阁独,立运行,和朝政脱轨,恐危害社稷,其中又言,前朝礼制,宫中调度只该有内务一府,现在再设内阁,恐怕二部相互扯皮,且不合礼制。恳请圣上从吏部抽调成员,入主内阁。 陶言的奏疏显然经过相王之手,六部开始发力了。这一回,六部和御史台倒是走到了一块,皇帝显然是打算收权了。自打大梁立国起,初代大儒上书君权神授,皇帝与朝臣妥协,形成当下格局。 现在先皇先是沿袭旧制,设九卿以牵制六部,再设御史台以左右百官。现在六部元气大损,御史台也有些小心翼翼,萧成渝废九卿,归六部,这斗了百年的编织猛然间空出的权力真空地带,是御史台和六部都十分觊觎的。 礼部进言,显然是打中了七寸。调吏部入内阁,实际上是想让吏部掌控内阁,收回这部分权力。顾之章哪里容忍权力分散,立刻上书,一连举荐数位御史出任内阁。 皇帝萧成渝对两边的奏疏不理不睬,一心只是想着新造的内阁府究竟何时完工。相王想摸清楚皇帝的意思,恳请皇帝将建造一事交与工部。萧成渝却说皇城多地年久失修,工部花的又是国库的银子,实在不宜在为宫中奔波。故就将内阁府交与内务府建造。 内务府监制内阁新府,负责的当然是七司三院中的营造司了。当工部尚书杜明在宫中见到了营造司的负责人之后,顿时大惊,此人好是面熟,等等,那不是给自己送过礼的两淮盐商杨长典吗。 很快,负责建造内阁的营造司新任内务大臣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两淮盐商杨长典,此事一经披露,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先皇为了讨好商人,提起预支大梁商税,给六大商人设立品级,已是触碰到了满朝儒臣的底线。士农工商,阶级明确,等级森严,现在皇帝竟然启用大商人杨长典出任内务府营造司,此事决不能善了。 当朝臣们将目光开始重新投向内务府时,这才惊觉,内务府七司三院中已有五司二院总管换人。其中新任的六位总管,除了两淮盐商杨长典外,还有御用皇商皇甫冲,苏织名品贾和春,天下马帮李明启,江南大户褚向浩,元亨钱庄苏成坤。 这一下子,朝堂上彻底沸腾了。 相王首先站了出来,明确表示内阁建造一事,当交由工部打理。这是回应萧成渝绕开吏部直接任命内务府成员的反击。 御史台的众人在得到顾之章授意后,纷纷开始了对于六位新上任的内务府成员的弹劾。一时间,萧成渝顿感压力。 内务府中的六人本不想节外生枝,为商者,赚钱才是正道。现在娘娘意思明确,赚够国家的,赚够自己的,他们也是兢兢业业,不敢马虎。奈何御史台弹劾过度,将他们逼得毫无退路,此时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若是贸然服软,以这帮儒生的性子,只怕这六人都将粉身碎骨。 很快,一份秘密账簿呈到了各部官员手上。在京城为官,无论大小者,都没有一个敢确保说自己干净无比的。 瞬间,六部和御史台一齐失声。顾之章朝各位御史大声呵斥,“既然掌监察百官之责,还敢私行受贿,你们这帮蠢货!” 相王对着陶言只是露出了苦笑,“这下子,连内务府都露出了水面,只怕这新皇夫妇,图谋重大啊。” 不管是御史台还是六部,都感到了压力。内务府的人事变动和即将建造完成的内阁如两座悬空的大山一般投下阴影,将众人笼罩其中。 紧跟着,两个主事人将目光一道投向了京城的某处。 同样的消息分别同时从吏部和大夫府邸传到了救国公府,皇帝大肆任用商人,贬斥儒生,他们可不相信,这张甫之还能忍。 只要老头子带头闹,全国士子呼应,六部与御史台再暗中发力,何愁大事不成。事后怪罪下来,反正有张甫之那老头子顶着,他们也不在乎。 张甫之闻之消息后,果然大怒,“荒谬,荒谬至极。士农工商,乃是国之根本。现在阴阳颠倒,连是非也颠倒了,圣上这是要行亡国之道啊。” 说着,张甫之就令张明取来纸笔,打算再写一书,昭告天下士子,起来闹革命。周霖宜不等他写完,就自他手中夺走了纸笔,说道:“张兄意欲何为!” “此等亡国之事,老夫断不能忍。”张甫之满脸正气的说道。 “张兄不要着了道,此事乃是国之幸事,对张兄也大有好处,莫要自毁前程。”周霖宜说的严肃。 张甫之不解了,“周兄,你领政廿载,如何看不出此举大为不妥?” “张兄莫要多问,你等待的时机到了。”周霖宜面带笑意的说道。 “周兄此话怎讲?” 周霖宜只是笑,并不明言,然后叹道:“都说你张甫之生对了时候,现在看来,此话不假啊!”感慨声中,自然不乏对自身遭遇的唏嘘。 果然,第二日,皇帝于勤政殿召见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议事。出来后,相王和陶言面面相觑,相王抬眼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说:“这是要变天呀!” 果然,二人在出宫时被雨水淋透。 第二日,消息自吏部传出,皇帝将召回塞北的军事领袖胡世海入朝为官。 这一下子,群臣哑然,皇帝这是要闹哪一出啊。 很快,圣旨经过礼部的草拟,再由吏部颁布出去。皇帝任命塞外大将军胡世海为掌銮仪卫事大臣,官居一品,在朝供职,即日动身,不得有误。 这下子,群臣再次哗然,一下子又来了一个一品大员,皇帝的动作实在太大了些。 张甫之直到新的任命才开始有些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周霖宜说的不错,自己等待的时机似乎到了。周霖宜说自己生对了时候,张甫之细细的思量,像自己这样的人,生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书生难有用武之地。若是生在和平盛世,自己又不会粉饰太平,只怕也遭人排挤,生在这个时代,似乎真是万幸。 胡世海回京后,顾之章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掌銮仪卫事大臣乃是一品大员,胡世海乃是军中领袖,亲自统帅四十万塞北大军,颇有威望,虽还不比秦朗,但目前也是军中第一人。 最关键的是,胡世海是张甫之的门生。 当朝一品大员是某个人的门生,而这个人还在世,这样的政治资本,只怕无人能及。 建元二年夏,内务府营造司奉旨建造内阁完工。 新的任命很快发往全国各地,全国各处有多地县令奉旨入京,加入内阁。这些人皆是前朝士子,为人刚正,办事效率极高,但皆被贬斥,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张甫之门生。 建元年秋,户部尚书韩悦在得到皇帝授意后,于朝堂之上举荐张甫之出任内阁首辅。皇帝巡视百官,目光落向了吏部。 相王奏疏,说救国公德高望重,深得百姓爱戴,实乃国家之栋梁。 顾之章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也不敢从中作梗,自然应允顺从。 是年秋,皇帝携百官亲赴救国公府,以国君之姿请老国公出任内阁首辅。 彼时,天下士子正因内务府任用六大商人一事而议论纷纷,猛然间见当朝皇帝以帝王之姿亲自赴国公府拜请张甫之,此事自然对天下士子而言大为振奋。 圣旨传遍全国,内阁首辅领一品官爵,掌内阁,不赴朝堂,对皇帝直接负责,受内务府监察。 接着,皇帝于内阁设四大学士。内阁首辅担任文渊阁大学士,镇国公李士奇出任华盖殿大学士,领内阁次辅。 这下子,连镇国公府都被启用了,这内阁的背后,明显有皇妃周若彤的影子。 建元二年,新的任命结束后,朝堂的格局彻底的稳固了下来。执掌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为一方,执掌内阁的张甫之为一方,执掌六部的相王为一方。 自此,朝臣三足鼎立的雏形已经出现。 第282章:掌銮仪卫事大臣 胡世海回京后,首先拜访的就是救国公府,毕竟,他是张甫之的门生。 在救国公府,他并未遇见张甫之,反倒遇见了周霖宜。胡世海见到这个前朝右相,有些尴尬,反倒是周霖宜显得落落大方,直言道:“大学士不在府上,现在,许在文渊阁供职。” 文渊阁,说的就是当下风头正盛的内阁了。 胡世海转道去了宫中,果然在勤政殿的一侧见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新建筑。奉旨新造的文渊阁并不如外界猜测的那样富丽堂皇,豪华无比。三间大开小院,里面没有花草,少许的人捧着自隔壁勤政殿传来的折子快速的跑着,一派肃穆忙碌的景象。 胡世海原想着直接去内阁拜会老师的,但后来又想,内阁就在勤政殿旁边,自己自塞外归来,入宫首要的,自然是拜会新皇萧成渝。 胡世海在冯保保的引领下入了勤政殿,一见萧成渝,就立刻跪下施礼道:“末将胡世海,见过圣上。” 萧成渝见到胡世海后大喜,赶忙上前扶起胡世海,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结实了,想来军旅中的苦日子没少熬。” “煎熬自然谈不上,和军中兄弟比起,我胡世海吃的苦,不算什么。” “有如此见地,甚好。”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重回龙椅坐下,对冯保保吩咐道:“还不赐坐!” 冯保保端来了圆凳,胡世海施礼后坐下。萧成渝问:“近来边疆局势可还稳定。” “一切都好!经前年一场国战,塞北蛮国大伤元气,此刻也断然不敢再贸然进犯我国。”胡世海说的坚定。 萧成渝点了点头,“前年一战,虽是我军大胜,但也是惨胜。两国交战,无论胜负,皆无赢家。你传令石敢当,让他独守塞外,决不可掉以轻心。” 胡世海这才明白,自己离了塞北军营后,塞外大军由石敢当指挥。他点头称是,然后又说,“塞外虽然和平,但臣有一事担忧。” “何事?”萧成渝问。 “边疆斥候来报,说是塞北蛮国边界,竟然在开垦田地。臣担忧,这是蛮国的屯田之策,屯田养病,又是边境一代,着实麻烦,我大梁不可不早作准备啊。” 萧成渝细细的思量了一番,说道:“此事朕也有耳闻。若说屯田,朕是信的,若说养兵。朕觉得不甚可能。蛮国有密探回禀,说是新任蛮王在去年已肃清皇室贵族中的反对力量,欲全国范围内实行改革。想来不似用兵之道。” 胡世海心中一惊,这皇帝得到的消息,怎么比自己还多,还全,还快。赴京途中,他亦听闻各路官员对萧成渝颇有微词,现在看来,萧成渝绝对不是个简单的皇帝。 “圣上既已查明,臣也就放心了。圣上说到蛮国改革,臣倒是隐约间有所听闻,说是蛮国皇帝得一幕僚,以其为师,欲效仿我国拜为宰辅,在全国内激起轩然大,波,也不知是真是假。” 萧成渝闻之蛮国得一人才,心中颇不是滋味。自己现在愁的就是手中无人可用,敌国倒是海纳百川,广招人才。 国力的拼比,关键处在人才的储备上,萧成渝猛然间觉得,大梁改革,迫在眉睫。 现在胡世海新回,想来一路上也是舟车劳顿,萧成渝也不急着和他谈这件事。他就说道:“想来你此番进宫,不全是看朕。你去吧,刚好看看朕新设的内阁如何。” “臣告退!” 胡世海走出勤政殿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着原先相遇,萧成渝还是晋王,戎马之姿,白袍骏马,英姿飒爽,到了今日,已是一国之君,胸中沟壑,眼里乾坤,早已今非昔比。想来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在内阁中,他看到了伏在桌案上的张甫之。张甫之被推门声惊醒,理了理头上的乱发,看清来人后,不禁大喜,赶忙起身,扶住了胡世海,“世海,你何时到的?” “老师!”胡世海激动的喊了一声老师后,就要跪下施礼,张甫之断断不许,胡世海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说道:“昨夜进的京,今日一早前往府上拜会老师。周大人言老师彻夜未归,这才来文渊阁拜访来了。” “回来好哇!回来好哇!”张甫之不住的感慨道,然后在胡世海的搀扶下坐到了桌案边的椅子上。 胡世海见张甫之如此憔悴,早已无昔日英姿,不禁双目一红,说道:“老师,您受累了。” 张甫之摇了摇头,反倒露出了笑容,说道:“都说我张甫之生对了时代,现在看来,此言不虚。圣上英明,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委以重任,老夫虽然年迈,但心意高远,也该撸起袖子狠狠的干上一把。” 见张甫之说的豪爽,胡世海知道,自己这个老师胸中沟壑,但为人刚强,哪怕官居左相,也难容于朝,手中一直没有实权,还要受到百官攻犴。现在看来,萧成渝对于张甫之,是真的重视。 胡世海环视了一边四周,然后疑惑道:“学生进来时,见诸位皆是步履匆匆,神色慌张。虽说在京城中,人人议论这内阁之事,只是这内阁究竟负责何事,学生还是不解。” 张甫之一捻胡须,说道:“若说具体负责事宜,就是老夫也没个头绪。供职一日,老夫就以处理了户部,吏部,礼部,内务府,御史台的大小奏疏。先前为官在朝,还不感朝政繁杂,这退了朝堂,来了内阁,才颇觉朝事繁多。” 胡世海更疑惑了,“各部自有各部尚书主事,何必在交由内阁处理,如此岂非多此一举了?”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世海原先也是朝中供职,岂不知朝堂之事。各部虽设尚书,但大多掌执行之策。其中拿主意的,还是圣上。圣上对于各部各事,若要事事亲为,也不现实。先前有左右宰辅,六部之事交与宰辅,大小以拿定了主意,圣上只需点头即可。现在右相位空缺,这议政之权,就下放到内阁来了。” 胡世海想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圣上真不打算再设宰相了?” “以我看来,至少短期内不会。” 胡世海闻言大喜,“如此,我和老师岂不是大有作为。老师执掌内阁,实际上控制了六部,我在朝为官,掌銮仪卫事大臣官居一品,可以和顾之章左右牵制。如此一来,倒是我等更占优势。”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拉起胡世海的手道:“为师知道。当年士子入朝,属你第一。此后为政行事,你功绩最佳。奈何因老师之故,让你收到了六部和御史台两边弹劾,才远放天凉担任郡守。你心中有气,我心中自然知晓。只是前朝积弊,不该抛至今朝。国事艰难,断不可再以私心重设党争。” 胡世海也叹道:“老师为人,学生自然钦佩。学生是老师带出来的弟子,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心中自有底线。只是老师还看不明白吗,朝堂为政,皆是党派林立。若你不攻击他人,他人也不容你,现在我与老师都是一品大员,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不得不防啊。” 张甫之摇了摇手,说道:“世海,老夫脾性你也知晓。今日你刚刚归来,老夫暂不骂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整两日,平复心情。之后你我二人再细谈。” 胡世海叹了一口气,只得告退。文渊阁门外,他看了看这所不起眼的小房子,又看看旁边那破了个窟窿的勤政殿,只得摇了摇头。宫中毕竟不比军中,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自己只怕难以落得个逍遥自在。 他刚欲离去,却被急步而来的冯保保叫住,“大将军慢行!” “公公还有何事交代!” “翠柳宫,贤妃娘娘有请!” 胡世海面色怪异的望了一眼冯保保,自勤政殿到翠柳宫,脚程少说也有数里,这个年轻的公公,好体力,刚刚还在勤政殿见着,现在就给翠柳宫传信,不去当传令兵,倒是可惜了。 周若彤一见着胡世海,就大喜道,忙吩咐左右看座奉茶,免去了胡世海跪拜之礼。胡世海坐下,恭敬对周若彤道:“末将不知娘娘何事召见?” 周若彤笑道:“此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那些前朝老臣,明争暗斗,相互扯皮,我与圣上也是头疼不已。现在你回京赴职,必定大有作为。” 胡世海听出了周若彤话里的味道,显然新皇夫妇对于朝中当下局势深感不满,再结合先前勤政殿内,萧成渝谈及塞外蛮国改革一事颇有兴致,只怕这大梁朝政,也是要有一场大变了。 “臣深感圣上娘娘大恩,此次回朝,自当鞠躬尽瘁。” 周若彤在心中点了点头,这个胡世海,可是比他老师容易亲近的多。周若彤就又说:“如今朝堂积弊,重在没有可用之才,以胡大人所见,当如何是好?” 胡世海心中有了猜测,也决意试探一把,就说道:“臣以为,朝堂积弊,绝非一日之功,也非一日之力可以撼动,臣以为,当行改革。” “甚好!”周若彤忍不住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以大人所见,当如何改?” 胡世海常年在外,哪里清楚朝政弊端究竟在哪,他相信周若彤也知道他心中不知,但还是如此发问,如果不是存心想让他难堪,那就只怕是想试试他的态度了。 他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重症当用猛药,臣以为,不止要改,还要大改特改!” 周若彤大喜,“圣上身边又添一可用之大才也!” “娘娘谬赞了。”胡世海恭敬的说道。 还没入职,胡世海已经感到,这个掌銮仪卫事大臣恐怕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283章:新格局 掌銮仪卫事大臣乃是当朝正一品大员,纵观大梁全朝,不过也就寥寥数人。顾之章执掌御史台,乃是两朝元老。张甫之执掌内阁,更是异姓国公,此二人身居一品,尚且情有可原。但胡世海甫一归来,就出任正一品大员,位列封王,实在让人羡慕。 现在六部整合,但户部疏远,刑部乃是大理寺老人执掌,所谓六部者,不过四部而已。但哪怕是四部,毕竟也是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顾之章掌御史台,打算再掌六部。如此一来,二者之间必然是明争暗斗,不死不休。这下子新插进来一个内阁和掌銮仪卫事大臣,局势瞬间又诡谲起来。 自打胡世海赴京后,皇帝萧成渝那边还未正式觐见。但私下里来自百官的大小宴会的请柬却如骤降暴雪一般纷纷而落,应接不暇。 胡府新任的管家捧来了一堆请柬,然后放在桌上,先按照官职将其排了位次,再按照派系将其划分成堆,他先是拿起左边上方的一封请柬,说道:“老爷,这是御史大夫顾大人遣人送来的。” 胡世海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去。” 管家轻轻地放下,知道左边这么多请柬,再挑也是无意。紧跟着,他自右边的一堆中抽出了一封请柬,“老爷,这是礼部的。” 胡世海摇头,管家再取,“这是工部的。”胡世海还是摇头,“这是兵部的。”胡世海依旧摇头。 管家转而将手伸向了中间一堆,直接全报了出来道:“这里是吏部左侍郎宗养才大人的,这个是右侍郎董立本大人的,这是现刑部尚书林昌黎大人的,这是户部尚书韩悦大人的。” “一律不去。”胡世海说道。 管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劝道:“老爷,这些可都是京城大官。老爷在外掌军,刚刚回京就身居一品,虽说万人之上,但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爷还是酌情考虑下吧。” 胡世海抬头笑道:“管家说的在理,但京城不比他处,这里的地头蛇可不是只有一条。四部中,皆是前朝老臣,身后有相王的影子,门生遍及天下,我得罪的起哪个?另一边,顾之章执掌御史台,动辄一堆给事中监察御史涌上,我若是去了,若是不合那厮心意,岂非羊入虎口?” “这......”管家也是为难了,这去不是,不去也不是,若是不去,得罪全部,显得新任掌銮仪卫事大臣自视甚高,若是去了,去哪家都不好,都会得罪其余几家。管家也是头疼的很。 胡世海扶着桌案站了起来,问道:“吏部尚书可有帖子来?” “未有。”管家苦笑着说:“许是人家以王公之姿任天官,看不起我等。” “此言过激了。”胡世海转身望着窗外,面带笑意道:“去年在城下我与这胖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这胖王爷,可比所有人都精着呢。” 管家叹了一口气,“老爷,莫管他精不精,这当下的,是我等去还是不去,若是去,去哪家?” 胡世海笑了,“何必要我去?他们自己来嘛。” “老爷的意思是.......” 胡世海将中间一沓帖子推出,说道:“咱自个儿设宴!” 管家低头看了一眼,那帖子上就是胡世海宴请的名单。里面分别是董立本,宗养才,韩悦。管家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你忘了一人了。”胡世海自送来的帖子里抽出一封丢到了管家手中,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冯保保的。 京城群臣,向来派系林立,但各党派内部,却是坑壑一气。达官显贵们纷纷设宴邀请胡世海,胡世海不仅谁的面子也没卖,反而自个儿设宴自个儿玩,不禁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顾之章闻之此事后,心中揣摩许久后,不禁赞道:“此子不似其老师,颇晓世故。” 左右有门生求学,不禁有人问道:“老师何出此言啊?” 顾之章只是微笑,并不多言。 董立本和宗养才虽是顾之章门生,却为吏部巨头,冯保保是娘娘身边的人,韩悦是圣上身边的人,此四人都是当朝新秀。胡世海此举,不管是顾之章那边,还是相王那边,还是圣上娘娘那边,皆不得罪,也是圆滑世故之人。 礼部尚书陶言和相王一同坐在摇椅上,两人手中都捏着一把红泥细嘴的小壶,二人一胖一瘦,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前一后的摇晃着,活像屠夫面前挂着的两串肉。只是一串肥,一串痩。 陶言吸了一口茶,说:“胡世海这是什么意思?” 相王也吸了一口茶,“不过是想见本王罢了!” 陶言闻言不禁一笑,“殿下过于自信了些。”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精明的很,想见本王,却要本王去见他。” 陶言心中腹诽,这胖子脸皮忒厚了些,人家连请都没请你,还死皮赖脸的说人家想见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宫里御花园的红枫已经红了,微冷的风一吹,像是无数团火焰在空气里崩呀跳呀的,愣是把这肃穆冷秋给搅得热闹起来。 冯保保扶着周若彤踩着红枫叶在御花园中漫步,拐角处,周若彤冷不防的说道:“听说胡世海请了你。” 冯保保的身子猛地一抖,脸上先是一片苍白,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漫天红枫中。他轻声的说道:“经娘娘一提,奴才这才想起,似是有这么一桩事情!” 周若彤停下的脚又继续朝前动了起来,她边走边说道:“保保啊,你怕本宫吗?” 这下子,弯腰的冯保保是彻底的面色惨白起来,他额头上布满了汗,但又不敢抽手去擦,就说道:“娘娘温柔贤淑,宫里人都说娘娘平易近人,极好相处呢。” 周若彤望着前方的亭子叹了一口气,那里是前朝皇后秦嫣爱坐的亭子。“你只提及宫中人,却不说你自己,想来还是怕的。” 冯保保不说话了,您是主子,您怎么说都对。 周若彤话锋一转,“打算去吗?”周若彤说的自然是胡世海设宴一事了。 冯保保这回决定老实的回答,和娘娘拐弯抹角,他的脑回路不够用,他实话实说道:“娘娘许我去,奴才便去,娘娘不许,奴才便不去。“ 周若彤笑了,“宫里近来也是冷清,出去热闹热闹,也是极好的。” “奴才明白了。” 等冯保保领命而去后,周若彤独身一人坐在了那座凉亭里,据说此亭名为贵妃亭,乃是秦嫣当上贵妃时颇爱之处。望着满地红枫铺满卵石大道,周若彤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了。 周若彤倚着冰冷的柱子,自言自语道:“到了今日,我才觉得自己越发的像你起来,这样,不好不好!” 胡世海设宴传遍京城,毕竟正一品大员设宴,背后若说没有隐藏什么隐秘的政治动机,这些京官是打死也不信的。 胡世海先前就做过京官,自然知道,无论是自己轰轰烈烈的摆一场宴席还是自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就等皇帝传召,都会被人说自己目的绝不单纯,背后恐怕有隐秘的政治动机。对于这些事,他也懒得理会了。 倒是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摆宴前一晚,吏部尚书遣人奉上帖子,说是第二日前来拜会。人家摆宴根本没叫你,说不好听的就是瞧不起你,可你依旧死皮赖脸的往人家冷屁股上贴,倒也是绝了。 至此,相王得了个厚皮王爷的响亮称号。 有人问顾之章,“相王主动拜会,老师是否也该做做姿态?” 顾之章摇了摇头,“姿态放得太低,对方的架子就会摆的越高!” 这段对话不知怎的传到了相王耳中,相王只是不屑的说道:“迂腐。” 当天摆宴,更让人惊讶的是,内侍太监有违礼制,大摇大摆的也不避嫌,竟然直接参加了当场宴会。 有监察御史朝顾之章进言,“要不要参他一本!” 顾之章怒骂道:“娘娘身边的人都敢动,不想活了!” 这段对话不知怎的也传到了相王耳中,相王这回笑道:“他顾之章还算明智。” 张甫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上,突然听闻掌銮仪卫事大臣设宴款待宗养才,董立本,冯保保,相王四人,张甫之顿时心中不是滋味。虽说他不在乎那些虚礼,但自己好歹是对方恩师,设宴不叫自己,颇有疏远之感。 周霖宜安慰道:“老大人莫要自悲,此次设宴,乃是胡世海给宫里表个态度。若是你去了,反倒不好了。” 当日那场宴会,不过是寻常家宴,席间众人也未说什么,倒是真枉费了外界一番苦心。但有大局眼光之人自然可以看出此中不同寻常之事,宗养才,董立本,冯保保,皆是宫里的新秀红人。一个在内务府掌权,两个在吏部为官,再加上户部尚书韩悦这个皇帝重用的老臣,格局似乎有些不对。 顾之章想着相王脸皮虽厚,但向来不做无用之事。他在府上一人揣摩至深夜,最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新设的掌銮仪卫事大臣代表了内阁,相王和两位新秀代表了六部,冯保保韩悦则是代表了圣上娘娘,这次小聚,不过是向宫里的两位表态。 怪不得相王死皮赖脸的也要插进去,只怕是娘娘和圣上最近要有大动作了。而他顾之章自恃清高,只怕错失良机了。 萧成渝和周若彤坐在石桌上下着围棋,萧成渝落下一子,说道:“现在看来,时机差不多了!” “臣妾觉得,还得再等等!” “还要等?”萧成渝愕然。 “内部仍需稳定,外界也要震慑啊!”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萧成渝低头沉思了会,道:“是不是皇叔回来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 第284章:顺王回来了 周若彤口中的时机,她相信在一个人的归来上。 这个人的任务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万事开头难,要做一件大事,开头的小事至关重要。 当红枫悄悄地铺满御花园的卵石大道时,宫中唯有周若彤留意了。秋意就这样灌满了整个皇宫禁地,悄悄地,却预示肃杀将至。 城外一骑携风尘而来,守城的兵士睁开了被慵懒的斜阳照到发困的双眼,其中一个动了动另一人,说道:“先前进城那人,可觉得面熟否?” 兵士朝那人远去的背影瞭望而去,只见京城的大道上铺满了金色的碎光,亮闪闪的像金子。人影在尽头处化作黑点,很快和满地金光融为了一体。 兵士只觉此人面熟,但守宫的禁军却一眼认出了这位容貌大变的老人。 御花园的红枫取自西域异种,颇为名贵。红枫在金灿灿的斜阳下照的发亮,红的发烫。踩在脚下却没有脆响,反倒是沉寂。 周若彤抬眼望去,发现他的变化真的很大。背佝偻了很多,步履也略显踉跄,两鬓已然发白,透露着此行一年的沧桑。 “想来皇叔此行并不顺利。”顺王刚一坐下,周若彤就迫不及待的发问,显然她真的有些等着急了。 顺王自褶皱的衣袖中抽出一大本账簿放在石桌上,“都在这里面了!” 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叹道:“真是辛苦皇叔了!” “但里面九层都是假的!”顺王一手锤在石桌上,他罕见发怒,显然此行让他极不满意。 周若彤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了苦笑,“我虽料到此行艰辛,外王颇难对付,但也估摸着好歹得有三层可信。不曾想连一层的把握都没有。” “查账查地,都是大耗时日的做法!”顺王听出了周若彤语气里责备的意思,接着说:“但本王也未曾料到,这些外地封王竟张狂至此!” 见顺王气的浑身哆嗦,周若彤不禁好奇道:“那些外地封王,封疆大吏,竟让皇叔恼怒至此?” 顺王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缓缓吐出,“本王行至中原时,毕竟离皇城尚近,凡事查办起来,各地官员还有些顾忌,可入了中原腹地,汾阳王对我横加阻拦,临阳王对我冷嘲热讽,泰山王对我不理不问,其余各地封王更是有样学样,全然不将京城皇室放在眼里。” 顺王的手再一次握拳重重的砸在了石桌上,周若彤轻轻地点了点头,顺王奉命彻查皇室封地,各地官田财产纳税情况,此事涉及各方利益,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支持相应。只是在外的那些封王拥兵自重,全然不把朝廷和大梁皇京放在眼里,这让一切以皇室为重的顺王颇为恼火。 周若彤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茶已微凉,喝起来有些刺口,“如此,我皇室怕是在外早无威严!” “中原也就罢了!”顺王显然没有听出周若彤话里深处的寒意,顺王虽是密旨离京,但毕竟是皇室代表,在外封王如此怠慢,想来并未将皇室放在眼里,那么,之前的十一路王爷所谓的奉旨,只怕也是个噱头。 顺王没有听出这些,自顾自的说道:“等入了江南,才知事态早已脱离朝廷掌控。” 周若彤靠在嘴边的茶盏猛地停了下来,江南富庶,鱼米之乡,乃是大梁的后续粮仓,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她冷声问道:“失控到了何等地步?” “本王在江南数月,共遭遇了四次恐吓,两次暗杀!”顺王缓缓地说。 周若彤的茶盏跌倒在地,碎了,“岂有此理!” 周若彤站起,胸膛微微的隆起,显然是气急了。她一手横握于胸前,深吸了两口凉气这才将心态稍微平复。插在发里的金凤头钗轻轻地摇晃着,她说:“你查了什么?” “什么也没查。”顺王显然有些无奈,“我刚到,乔装入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是夜,就收到了一封密信自窗外以剑掷入,信中奉劝本王无论怀有何种目的前来,都速速离去,莫要染足江南。” “好是猖狂。”周若彤气急而笑。 “本王原打算着摸清了形势再做打算,但受此刺激,也是当下查探起来。谁知他们数次警告无果后,竟派人刺杀本王,本王被逼无奈,亮明身份。好在两江总督与我有些交情,暗中护我,饶是如此,我这勘察出的账簿,还是十有九虚。” 周若彤听完后,神色严重的坐了下来。她显然在沉思,片刻后,她坚定的说道:“我与圣上欲推行改革,户部和吏部需双管齐下,遍及全国。现在情况都摸不明白,贸然实施,只怕后患无穷。看来,这江南,本宫是需去一趟的了。” 顺王闻言大惊,“娘娘,此事万万不可。娘娘现在贵为当朝贤妃,万金之躯,如何能够以身涉险?” “皇叔贵为父皇亲弟,不也去了?” “我毕竟是皇室代表,若是真有了不测,此事就绝难善了了!” “我不也是一国皇妃?” “他们最终没动我,是因为本王没查出什么啊!” “那本宫就更是要去了!” 顺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周若彤脾气犟,既然心中已然拿定主意,自己多言也是无益。 “圣上同意吗?”这是顺王最后的劝阻的手段。 “他会同意的。”周若彤说的坚定。 顺王无话可说。 顺王回京的消息依旧是秘闻,京城大小官员一概不知。周若彤吩咐下去了,顺王归来一事,宫中严守消息,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顺王首日抵达江南,即受到恐吓威胁,显然他的行踪对方早已知晓。顺王奉密旨出京,一路上皆是暗中行事,但离了京城,远在江南的敌人就有消息,显然密探已然遍及京城,由不得周若彤不小心应对。 独身一人的周若彤望着满地的红枫发呆,改革大计,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固有的思维。她虽是女子,但也知晓,国之运行,不可能完美无缺。不把病症找出来,加以良药,强行除去,国家势必危亡。 但现在大梁内里腐朽,户部亏空,吏部扯皮,百官乱党,派系林立,在外封王,不惧皇召,这些顽疾都逐渐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顽疾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风一吹,四处飘摇,远远望去,各自似乎还相安无事。若是猛一场大风,冰山齐聚,撞击一处,那时候,只怕地动山摇,江山社稷,顷刻间毁于一旦。 周若彤一想到这里,就头疼的很。 “父皇啊父皇,你的手段向来高明,怎么就没料到身后竟是这么个烂摊子!”周若彤忍不住埋怨道。实则,周若彤错怪了老皇帝。当年老皇即位时,手上也是这么个烂摊子。 那时候,在外封王打着太祖遗命,祖宗礼制,逐渐脱离了中央皇室的控制,圈养私兵的风气一时蔚然成风。到了先皇一代,事态已经难以控制,老皇帝索性不治理,而是给以正统名号,将其归于皇室私军,反而可以加以控制。 老皇帝固守平衡之道,并在其手上达到了历朝历代的巅峰。不止是大梁皇室建国以来的传统,更因为各方势力的发展已经到达了可以动摇皇室统治的地步,老皇帝不得不小心应对,平衡各方利益,达到天下大统。 老皇帝至死,都认为自己是颇有建树的皇帝。 但前朝一场国难,就是水面上的那场飓风,各处的冰山遥遥的还未撞在一起,但浮出水面的毕竟只是三分之一。待到先皇一死,平衡之局的掌控者猛地离去,各方利益开始有了冲突,这些顽疾才逐渐恶化,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不得不治,意味着不治会死,且只有一次机会。 周若彤很担心,自己的江南之行,能不能成为改革破开顽疾的一个缺口。 顺王归来大约一月后,相王在书房内不再挂着微笑,他那时常藏于肥肉中的双眼也浮现了出来,他正对着窗,背对着的则是高高的书架投下的阴影。 阴影里单膝跪着一个人,不像是仆人,倒像是刺客,因为他的肃杀气很重。 “自打掌銮仪卫事大臣入职也有一月有余,本王携着六部态度明确,朝中还有董立本,宗养才这些既有野心也有能力的新人,宫里还有冯保保和张甫之,我说他萧成渝和周若彤怎么还能按捺住性子纹丝不动,原来是顺王回来了!” “殿下放心,顺王此行,绝对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黑衣人坚定的说道。 “蠢货!”相王勃然大怒,“本王不是吩咐下去了吗,顺王既然要查,那就让他查,给他查出三分,七分是假,才能以假乱真,现在他无功而返,这不是告诉皇帝江南的水深吗?” “此事是奴才失职!” 相王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枯枝尽处那最后一缕黄叶。黄叶在风中瑟瑟发抖,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去了,秦朗走了,这大梁,怎么着,也该是本王的了。本王毕竟等了这么久啊!” 说罢,相王就自窗前离去。 那片黄叶终究不耐凉风侵袭,晃着晃着,自枝头跌落下来。缓缓地飘落在地,和其它堆积的黄叶聚在一起,等待它的命运只有一个,那就是腐朽。 第285章:能人 萧成渝听完周若彤的话后,很明确的给出了两个字答复,不行。不管周若彤如何劝解,如何说此行的意义,如何说此行的安全性,萧成渝都是两个字,不行。 周若彤说了半天,也说累了,她坐在萧成渝对面,双手叉腰,显得有些疲倦,“说吧,要怎样,你才同意。” “除非朕陪你去。”萧成渝说的坚定。 “国不可一日无君!”周若彤气恼的说。 “那就是不行!”萧成渝显然不给周若彤商量的余地。 周若彤无奈了,换成一副哀求的语气说道:“成渝,整日呆在这深宫大院里,连个气都透不出一口,去江南,权当散心去了。” “京城这么大,还不够你逛的?” “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 两人的谈话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周若彤气恼的摇了摇头,然后满脸正色的望着萧成渝,说:“萧成渝,我现在正式的通知你,我要下江南。” 萧成渝也火了,“周若彤,我现在也正式的通知你,不可能!” “你...你...你...”周若彤气的浑身哆嗦起来,“你独,裁!” 萧成渝一耸肩,不理她。 周若彤也懒得再说什么,拂袖而去。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皇妃,倔强无比,他知道,自己就是死活不同意,只要周若彤拿定了主意,那也是白搭。 萧成渝对即将出门的周若彤说道:“若要出去可以,约法三章。” 周若彤闻言大喜,赶忙回过身来,说道:“哪三章?” “其一,安全;其二,安全;其三,安全!”萧成渝说的认真。 轿子在白云山的山脚停下,秋日里的天气已经显得有些干燥,山道两边的叶片经过两季的打磨已经开始枯萎,末秋最后的烈阳一晒,显得有些发脆。 啪擦啪擦的声响自轿夫们的脚下传出,绿尾的蜥蜴嗖的藏入了巨石下的缝隙里。自山顶淌下的淙淙流水也收了水线,逐渐变细。声响也自淙淙化作滴滴。 周若彤掀开轿帘,看着轿夫们蹒跚的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心中也是不忍,就说道:“尔等在此处等本宫即可!” 走出轿子的周若彤朝山顶望去,不知为何,与上次前来时相比,两边的老树枯死了很多。密林深处,老鸦站在枝头小憩,偶被闹声吵醒,便朝此处投下冰冷一瞥。 冯保保搀着周若彤,宫中道路平坦,自打当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往来出行也有了代步之物,在少有如此辛苦的时候。 “娘娘大老远的来此处作甚?”冯保保心中实在疑惑,这才有此发问。 周若彤只是自顾自的走着,并不愿回他。往昔,从白云观到晋王府,连结的就是老秦家和大梁皇室。那个男人为她做了很多,也为老秦家做了很多,她实在不想在扰他清修。但事到临头,也只剩下娘家人可以依赖。 山路崎岖,颇不好走,好在岁至深秋,山里的蚊虫渐少,也算的一大幸事。行至山腰,周若彤对冯保保吩咐道:“你就在此处等我。” 冯保保朝四周望了一眼,老树的枝丫密集,冷不防的还有寒鸦惊起,此处显得荒凉诡异,他对娘娘安危负有全责,自然不敢大意,就说道:“娘娘独身一人,奴才不敢放心啊。” 周若彤望了一眼春华,说道:“有春华跟着,也不是独身一人。” 冯保保顿时明白,春华是自右相府就跟在周若彤身边的老人。和她比起来,冯保保的资历毕竟还是不够,周若彤这是在防着他,一念至此,冯保保也不说话,安静的站在了半山腰的石道上。 白云观门口的大青石上依旧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底下的缝隙间开出了一朵柔美的小花,给这枯黄的秋添了一抹暖红。 春华抬眼望去,见四下空无一人,空荡荡的院子里杂生了无数野草,有人高。枯黄的杂草被秋风吹的簌簌作响,隐约间,噗通一声,竟有野兔窜出。 春华说道:“娘娘,此处年久失修,一派荒芜,绝非有人居住之处,只怕二舅爷不在此处了。” 周若彤拨开了及腰的杂草朝内行去,来到了观前的石阶旁。房檐上挂着蛛网,东南角还起了一堆鸟窝,看上去真是无人居住已久。 “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周若彤并不说话,而是弯腰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然后猛地朝内砸去,目标直指殿内那丈许有余的三清像。 噗的一声闷响传来。 “外甥女,你是怎么猜到的。”温润的声音传来,还如两年前一样。 道士随手丢开了手中的石头,缓步朝两女走来。春华只觉他走的缓慢,却瞬间来到二人身边,恍惚间还有道士重影。 粗布麻衣,两袖清风,秦钰还是一如往昔,云淡风轻的笑脸上在眉眼间藏了三分的玩世不恭,老秦家走出的人,就没有凡人。 “我想下趟江南。”周若彤轻轻地说。 秦钰的眉头皱起,“下江南做什么?” “我说为国你信吗?” “不信。” “为家。” “信。” 周若彤无奈了,这个二舅,还是那么极品。 “所以我得有人保护我。” “我不干!” 秦钰拒绝的很干脆,周若彤叫道:“秦钰,我好歹是你外甥女!” “反正我不去江南!”秦钰一副水火不进的样子。 “那我歇会就派人把这白云观和白云山一把火烧了去!”周若彤无所谓的说道。 “周若彤你够了,我好歹是你二舅!”秦钰叫道。 周若彤一耸肩,“反正我得下江南!” 秦钰露出了一脸的凝重之色,说道:“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秦钰又走近了两步,“我早已归属方外之士,不愿沾染红尘。更何况,江南那地,可是相王的地盘,水深且浑,不管是朝中事,还是朝外事,老秦家举家离了大梁,我就不愿在掺和了。” “毕竟我在宫中!”周若彤后半句没说出口,我是老秦家的人,你也是。 秦钰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我一人不够。” “连你都没信心?”周若彤惊呼道。 “幼时我曾于江南游历,那里远非众人想象的那样简单。我虽有些手段,但毕竟只有一人,分,身不得。” 周若彤脸色一暗,“我知道了。” 周若彤说罢,就转身朝外走。秦钰在她背后喊道:“何时出发?” “年春!” 京城有一地,名曰杂巷。 顾名思义,此地取名就是鱼龙混杂之地。 纵深处,酒肆照耀,肉案血腥,隔半条街,还有红尘巷在夜间亮起华灯。 文玩古董,名家字画,这里可以寻得。小道消息,京城秘闻,这里也可以寻得。大小一众,只要来者掏的出银子,这里总能让你满意。 肉铺门前,人影显得有些稀疏。除了左右街坊,大多来此地寻事之人多不会在案前逗留,而寻常百姓人家,哪怕是大梁皇京,天子脚下,寻常日子里又怎吃得起肉。 汉子挺着一根旱烟锅坐在石阶前抽着,胸膛微微的隆起,又微微的下陷,一口呛人的烟雾喷出,将汉子的脸藏于深处,看不出真切。 “这汉子,肉怎的卖?” 汉子闻言,眼睛一亮,大烟杆的铜头朝地上的石阶轻轻地磕了两下,咚咚两声,溅出一地火星。长长的烟杆别在了左腰,他的手伸向右腰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油刀。 “有肥有瘦,有骨无骨。好肉好价,贱肉贱价。”汉子爽快的说。 他看清了来者,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素服白衣,眉眼间英气逼人,雍容华贵的气场使得她与左右格格不入,此人绝非坊间人士。 那女子并未看肉,直接丢出一只钱袋。 钱袋噗的一声砸在了案上的肉里,汉子取下钱袋,打开瞄了一眼,双眉猛然皱起。“您这价开的课不少!” 女子一笑,“想来壮士也值得上这个价。” 那人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你这要的是人肉啊!” 女子并不回他,只是平静的望着汉子。汉子将油刀重新别在了腰间,然后递上钱袋,说道:“这肉,我不卖!” 那侍女模样的女子似乎想说些什么,被她制止住了。她也未取回钱袋,直接就往外走,行至数尺时,汉子又叫住了他们二人,“给哪里办事?” “自然是宫中办事!”那女子闻言露出了笑颜。 汉子不说话了,他坐在石阶上抽的愈发的凶猛起来。自己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曾想还是被寻得了。 顺王说过了,江南的水不止深,底下还有暗礁。周若彤若是不准备几把有分量的利器,这暗礁只怕还真破不开。 杂巷很深,但最内里的,却并不砸,只做一类生意,皮肉生意。 做皮肉生意的,往来恩怨自然少不得,各处老,鸨妈妈为求个平安,自然也是重金聘请了四方能人异士来看家护院。周若彤瞄准的就是这一点。 百花楼门前有醉汉喝醉后闹事,乃是为百花楼内的头牌所闹。 “小爷有的是银子,别给脸不要脸。” 周若彤闻声望去,只见一公子哥儿模样的人被三两恶仆围着,对着满面讨好的妈妈恶言想向。妈妈的身边自然还站着矛盾的中心,百花楼的头牌花魁。 “那人是户部尚书韩悦韩大人的公子韩秋生。” 周若彤见状,露出了冷笑。都说户部没银子,这韩悦的儿子可是出手阔绰的很哇。 “公子,蝶衣姑娘卖艺不卖身的。”妈妈向前赔笑道。 “去你妈的卖艺不卖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成。”那韩秋生说着,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将妈妈扇翻在地,然后朝那花魁走去。 第286章:异士 那花魁不似寻常红尘女子,临危之时处变不惊,看似全无惧意。她说:“韩公子欣赏奴家,是奴家幸事。奴家为生计所迫,不得以于风尘场所卖艺,但心中也自有原则,还请公子莫要苦苦相逼,放我一条生路。” 韩秋生一见美人,毕竟色心蠢动,难以自制,他向前毕竟一步,笑眯眯的说道:“美人莫怕,跟着本公子,何止一条生路?只要床上把爷弄爽了,锦绣玉石,金银珠宝,任尔索取。” 春华听见后,气的跺脚,在地上猛地啐了一口,“宫中观那老韩,好歹还有个人样,怎的他家公子,如此无赖,与禽,兽无疑了。” 周若彤则显得并不着急,毕竟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富二代或者官二代也不少见。只是韩秋生毕竟命好,投了个好胎,成了户部尚书的独子,同时身兼官二代与富二代。 见韩秋生步步紧逼,一双贱手就朝自己的酥胸袭来。那花魁足尖轻点,微微一转,躲开了此人,他正色道:“还请公子自重些。若是此事传到府上,被令夫人知道了,闹到了贵妃娘娘那里,此事就不好了。” “此事怎的倒扯到本宫头上来了?”周若彤纳闷道。 春华不禁乐出了声,道:“娘娘呀,你可是忘了?前些年,圣上还是王爷时,娘娘拖六大商人保媒,嫁了春华六个姐妹过去,到了今日,怎就全不记得了?” 周若彤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去户部尚书府上的不是青黛么?” “正是青黛姐姐!”春华笑道:“白芷姐姐为人小心谨慎,青黛姐姐则豪爽泼辣。据说到了户部尚书府上,把那公子收拾的服服帖帖!” 正说话间,那边的韩秋生被花魁的话语激怒。自打前年莫名其妙的一场婚礼后,他的日子全变了。虽说婚礼办得匆匆忙忙,弄得他措手不及。但掀开头盖,对方也是国色天香,颇合他口味。 一夜春宵后,那女还收敛些。谁知进府一月不到,那泼辣性格倒是显露无疑。自己哪里是娶了个老婆,根本是娶了头母老虎。 他数次欲写休书摆脱这母老虎,谁知却被父亲大骂,这是政治联姻,朝中局势不稳,如何能够胡乱行事。 再之后,萧成渝登基皇位,周若彤执掌后宫,在府上,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爹见到那贱,人也是毕恭毕敬,百般讨好。 堂堂一七尺男儿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作威作福,此等耻辱,如何能忍,想到这里,他就恶由心生,扬起手下去就是一巴掌。 春华气不过,上前就要制止,却被周若彤拉住,春华急的跺脚,“娘娘,这你也能忍?” 周若彤冷冷的说:“我等是寻人而来,人未现,不得莽撞!” 春华无奈,只得再次平静下来。 见到花魁被打,老,鸨妈妈们纷纷高叫道:“祸事啦祸事啦!”妈妈一把扯住韩秋生,哀告道:“公子,今日莫要动怒,我这楼里的姑娘多的很,公子中意哪个挑哪个就是。” 韩秋生一把将她搡开,然后指着花魁叫道:“今日小爷我就看上他了,若是她今日不能在床上将小爷我伺候爽了,你们都要剥了皮喂狗。” “欺人太甚!”春华咬牙切齿道:“娘娘,我忍不住了!” “你要将谁剥了皮喂狗?”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春华停了下来,周若彤眼睛一亮,韩秋生寻声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 那男子也是奇异,头发乱糟糟的,整个身子松松垮垮的,好似萎靡不振一般。双肩自由的耷拉下去,浑身到像是经过大病一场而毫无生气。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好像现在还在病中。 “田郎!”花魁柔声叫道。 推翻在地的老,鸨不禁用手遮住了双目,这下子好了,灾星到齐了。 “彩蝶,我来晚了。”那田姓男子抱歉的说道。 韩秋生怒了,“我道是什么贞洁婊,子,原来在外是有了相好!” “请你放尊重些!”那田姓男子说的冷冰冰,但他满脸病怏怏的样子,说出的话反倒没什么震慑,只是引来众人的嘲讽。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 众人一片寂静。 脆响过后,紧跟着是一声惨嚎。 伏在地上吐血的韩秋生大声嚎道:“给我宰了他!” 那病怏怏的男子看上去松松垮垮,萎靡不振,众人都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胆量,且手中力道竟有如此之重。 回过神来的两个恶仆当下就朝那田姓男子袭去。 男子的手放至腰间,心想,看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杂巷中断那处肉铺的老板。他朝男子摇了摇头,男子不说话,放在腰间的手收了回来,重又松松垮垮的吊在身体两侧。 “放肆!”一声尖利的女声传来,逼近的恶仆停了下来。见一雄赳赳气昂昂的女子踏步走出,对着左边的恶仆的左脸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右边恶仆的右脸抬手又是一记耳光。 两个恶仆怔怔的,似乎被打傻了一般,不敢动。 从地上爬起的韩秋生怒了,对那冲出的女子咆哮道:“小贱,人,你找死吗?” 春华上去又是一耳光,“你才找死!” 被男的打了也就罢了,一个女的也敢如此嚣张,韩秋生彻底的怒了,扬起拳头就朝那女子冲去,却被身后仆人懒腰抱住。 “狗奴才,你阻我作甚?” 其中一个奴才伸手指了指那站出来的女子身后之人,韩秋生顺着手指望去,见着了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因为被打而充血的两颊也不再火辣辣,而是通体的冰凉。 贵为尚书府独子,虽还未有官衔,但周若彤自然也非寻常女子。户部一事忙的萧成渝焦头烂额,周若彤也时常到户部尚书府上与韩悦商议,韩秋生对于周若彤自然是识得的。 他惊讶的长大了嘴,不知说什么。是先见礼还是先请罪,脑中纠结的两个想法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 春华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高声喝道:“还不快滚?” 倒是两个仆人聪明些,其中那个拦腰抱住韩秋生的仆人索性一把将其扛在肩上,二人扭头就跑。 那病怏怏的男子携着花魁来到了春华近前,拱手道:“多谢姑娘想救。” “我哪里能救,全是我家皇......”春华意识到失语,赶忙改口道:“都是我家主子的功劳。” 这时候,周若彤走了出来。那男子只觉此女有些面熟,但毕竟不知她是何人,想她出手相助,也是一场恩德,就拱手道:“谢姑娘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不必谢我,现在,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 田姓男子闻言一怔,这么说话的人,尤其是女子,可不常见。 周若彤没有多说,领着春华就准备离去。临走前,她说:“这人情,可是很快就要还的。” 田姓男子和花魁各自望了一眼,心想此事怕是绝不简单。 待到周若彤走后,那举着烟杆的汉子来到两人身边,望着周若彤离去的地方问道:“你可知你先前打的是何人?” ???不就是个纨绔的公子哥儿么?”田姓男子不以为意的说道。 “与寻常纨绔子弟不同,他是当朝户部尚书韩悦的独子。”汉子沉声道。 闻言,田姓男子与花魁相视苦笑,花魁自责道:“此事怨我莽撞了。” 田姓男子拉起了她的手,安慰道:“不愿你,大不了再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汉子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你可知先前救你的又是谁么?” 能够喝退当朝户部尚书的独子的,怕是来头更为惊人,至少也是王公级别的了。田姓男子的脸上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她可是当朝风头无二的贵妃娘娘周若彤。” 花魁哦呦的张大了小嘴,田姓男子的脸开始发黑。 汉子安慰的拍了拍肩,“她到了,说明暗卫也到了。你我,现在都在暗卫的注视之下。” 田姓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与大梁皇室不共戴天,若是为她办事,除非我死。” “但你毕竟不是一个人。”汉子指了指他身边的花魁,然后又说:“现在是新朝,不是前朝。萧成渝和先皇,也不是同一人了。” 望着身边的佳人,田姓男子的双肩耷拉的更厉害了。 “田郎。”佳人柔情的又叫了一句。 “只打了一巴掌,倒是便宜那小兔崽子了。”春华依旧不解气的说道。 周若彤上了轿子,伸出一根手指在春华的脑袋上狠狠地点了一下子,祥装嗔怒道:“当朝尚书独子,也只有你个小丫头说大就打。” 春华露出了坏坏的笑容道:“这不多亏了娘娘么!我这是狐假虎威。” “从王府道宫中,你这嘴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我不撕烂了它。”周若彤说着就要动手,二人打闹了一会,春华正色道:“娘娘,奴婢心中纳闷了,您这寻人,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忘了先前那花魁如何称呼那病男子的了么?” “田郎?”春华小声说道。 然后又说:“田郎有什么稀奇的么?” “他姓田啊。”周若彤叹了一口气道:“先前的老护国公也姓田啊。” 春华惊讶的长大了嘴,里面能一下子塞进去两个鸡蛋。 “那...那...那个卖肉的汉子又是谁?” “前朝暗卫副统领,奉命彻查护国公府余孽。” “那前朝暗卫统领呢?” “死了。”周若彤说的很随意,“成渝告诉我,好像是死在张叔手上的。” 春华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 第287章:下江南的准备 勤政殿内,鸦雀无声。 萧成渝有些纳闷,周若彤是从哪个旮沓角落里把这两个人整出来的。 要知道,前朝先皇,为了寻这两人,快把大梁翻了个底朝天了,未曾想此二人就在大梁皇京,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真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罪臣彭忠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路彩蝶叩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先后跪下,行九叩大礼,萧成渝显得不为所动,而是将目光落向了另一个和他一样不为所动且看上去有气无力病怏怏的男子。 “你就是田文清?” “正是。”病怏怏的男子猛然间像是换了一副姿态,周身杀气凌然,让彩蝶都是心中一寒。汉子先是将手摸向了油刀,再是将手放至烟杆处,此刻,他有些两难。 “我就是护国公府老田家仅存的余孽田文清,敢问大梁君上,是要杀呢还是要剐呢?”说着,田文清向前一步,他的右脚朝前一跨,右手却落至左腰处,那里有剑。 萧成渝望着田文清,突然觉得此子颇为有趣。 “你可以试试。” 寒光骤然一闪,快到左右侍卫和守护在暗处的暗卫看不清他的动作。等到众人看清后,他那不知何时出鞘的剑刃已经抵在了萧成渝的喉口处。 “再前进一丝,就可大仇得报。”萧成渝冷冷的说。 路彩蝶自地上站起,惊呼道:“田郎,不要!” 田文清看了一眼萧成渝,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路彩蝶,他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许久后,剑刃自萧成渝的喉口处离开,“自你登基之日起,好歹是个明君。” 萧成渝笑了。 田文清重新走下台阶,正对着萧成渝站好。这时,他才发现,龙案下有一只出鞘的剑还未收起。念及刚刚,想起萧成渝的那句,你可以试试。他的后背不禁冒出了冷汗。 龙案下的剑悄悄地收了回去,萧成渝自龙案内缓缓地走出,然后来到田文清身边。田文清不知他要做什么,谁知,萧成渝以九五之尊竟躬身长长一拜。 彭忠呆了,路彩蝶瞪大了眼,就是病怏怏的田文清也是浑身一颤,后背如遇电流刺激,汗毛竖起。 大梁的君上,九五之尊,竟然对人躬身一拜。 冯保保觉得嘴里有些干燥,他原想着出口叫道,圣上,万万不可。但不曾想,话未出口,萧成渝已经拜了,再喊,岂不是驳了萧成渝的面子。 在场的,还有因公事而来的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和禁军大都督萧保梁,这两个正一品和从一品的大员此刻骇然的长大了嘴,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大梁对不住你老田家。”萧成渝低着头,正色道。 “你何须至此?”田文清露出了苦色。 “错了,就是错了。”萧成渝说的坚定。 “那为何不给我护国公府昭雪?”田文清因为激动,两只松垮下来的手臂来回的晃荡着。 “他毕竟是我父亲。”萧成渝抬起了头,眼中真诚的说。 “然而死的却是我父亲。”田文清激动的说。 “世上的事,向来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就能解决的。”萧成渝无奈的说。 田文清没有说话。 最终,他们被安置在了翠柳宫的贤妃殿内。 在翠柳宫,三人没有见着那夜见到的皇妃娘娘周若彤。冯保保见他三人心中疑惑,就笑道:“我家这个娘娘呀,可是比圣上还忙。” 此刻,周若彤领着春华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虽然并给了刑部,但就物仍在。 大理寺的主事人,自然依旧是林昌黎了。 三人在卷宗房内不住的翻阅着,林昌黎一脸苦恼的说道:“娘娘呀,这积压的卷宗甚多,这翻到何时才是个头?” 周若彤不满道:“林大人还有脸说,摆在这里的卷宗都是积压多年的冤案疑案,若是本宫报与圣上,还不治大人一个渎职之罪。” 林昌黎闻言,并未惊惧,反而抱着一摞卷宗无奈的说道:“娘娘这么说,可是折煞微臣了。这里的大小卷宗,哪项不是微臣接管刑部后自刑部移来的,若是原大理寺,娘娘可遣人来查,积压了多少?” 见林昌黎满脸委屈,周若彤也不好在责备什么,只能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前是本宫失语,林大人辛苦了。” 林昌黎反倒是好奇道:“娘娘怎的突然对这些冤案感兴趣起来。” 周若彤只是叹气,并不回他。 周若彤打算亲下江南,既然是秘密出巡,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以皇妃的身份下去。先不说江南那边接到风声早作准备,也不说会激起满朝文武多大的反弹,仅勤政殿隔壁的内阁首辅张甫之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秘密出巡,身份保密,行事起来自然诸多不便。萧成渝想着明面上派一个钦差下去,既能吸引注意力,还能和周若彤左右有个照顾,但朝廷向江南派钦差,好歹也该师出有名。这才有了周若彤来刑部翻卷宗一事。 “找着了。”春华大叫道。她虽不识字,但在周若彤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江南二字还是认得的。 春华举着一只卷宗而来,三人凑头望去,卷宗展开,上面写的是永明三十九年,江南有邪教蛊惑人心,聚众闹事,杀了大小官员一十三人。当时先皇在位,震怒无比,下令彻查此事。但不知为何,此事就被压了下来。 周若彤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盘算,永明三十九年,不就是自己穿越到大梁来的那一年么。 周若彤隐约间觉得这两件事似乎有什么联系,但心想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就摇了摇头,然后将卷宗丢到了林昌黎的手上,说道:“林大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自然晓得,自然晓得。”林昌黎忙点头回道。 跟在周若彤身后的春华急步赶上了周若彤,说道:“娘娘呀,这下江南的由头是有了,只是派谁下去,娘娘心里可有人选?” 周若彤停下了脚步,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她说:“我与成渝都中意董立本和宗养才这二人,下江南不管有成无成,都算得一场功绩,朝中欲行改革,正是用人之际。相王那厮还算聪明,表明了态度,若是再让此二人屈居吏部,不止到时候掣肘相王,还对改革不利,我和圣上都想着先升一人。” “那升谁呢?”春华问。 “我原是更中意些董立本,但宗养才这小子最近和冯保保老是眉来眼去的,冯保保毕竟执掌司礼监,还需在宫中替我掩护,我带不走他,若是二人都在皇京,本宫不在,指不定弄出些什么幺蛾子哩。” 春华重重的点了点头,“那倒是。那娘娘,咱们接下来去哪呢?” “去一品居赴宴。” 一品居内的密道,先前顾之章宴请六部尚书的时候走过,现在周若彤也从那里而入。 顶级的包房内,坐着的是六大商人中的其中三位。分别是两淮盐商杨长典,苏织名品贾和春,江南大户褚向浩。 既然要下江南,不得不拜会当地的地头蛇。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说的就是如此了。但周若彤更厉害,她索性直接把地头蛇带去。 三人任职于内务府,周若彤早已与他三人通了个气。杨长典一见到周若彤,就说道:“娘娘,下江南严查皇帐一事,还请三思。” 周若彤疑惑道:“本宫到还未怕呢,怎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倒先是打起退堂鼓来。” 杨长典摇了摇头,说道:“娘娘,江南不比皇京,凡事都没那么简单。” 周若彤乐了,大梁皇京,百官聚集,利益冲突如百年老树盘根错杂,他却说江南不似皇京那般简单,倒是独一人了。 贾和春接着话腔道:“毕竟天高皇帝远,诸事远离朝堂,底下人也容易恣意妄为起来。”周若彤点了点头,先前能够收服这六大商人,就是因为全国各地,离皇京远些的不受控制,底下人任意妄为。六大商人觉得借着晋王和恒王的双重身份可以方便行事,这才有了初步合作。 “江南的水深,因其远离皇京,物产丰富,常年来又风调雨顺,更是历代朝堂大员退隐江湖后的首选之所,是以其中利益更为复杂。”褚向浩解释道。 周若彤这才明白,先前她问过张甫之,若是今后告老,愿去哪里,张甫之说首选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风调雨顺,适合养老。连张甫之这样的人都希冀江南,前朝大员们,退下去的隐居江南者必定不少。 大梁立国以来二百余年,历代大儒大员不在少数,退到了江南,自然广置田产,福泽后代。朝中为官,门生遍及天下,哪怕一朝退隐,巴结者也不再少数。朝中还收敛些,退了,反倒无所畏惧,这么一来,利益冲突纠缠,想来比皇京更重。 周若彤脸上先是布满阴霾,接着阴霾一扫而光,笑道:“怕什么,本宫不是还有你们仨么?” 三人顿时露出了苦笑。 周若彤见状,惊道:“怎么,本宫此次秘密出巡,不经官方,走商道。为商一道,江南以你三人垄断,还有担忧?” 褚向浩无奈道:“娘娘呀,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长典也说:“若论盐铁,我老杨算得一个人物,若论丝绸,必属他贾兄,若论江南粮行,自然是首推褚兄,可若是说江南商道我三人垄断,那就是万万不可能了。” “这怎么可能?”周若彤明显不信,“盐铁,丝绸,粮食,大梁之生计根本,就这样,还不能垄断江南商贸?” 江南大户褚向浩索性把心一横,明言道:“娘娘见我三个江南人久居京城,却少在江南,何曾见过李兄,皇甫兄和苏兄久居江南不回京城的?” 周若彤似乎反应过来了。 杨长典叹了一口气,“若是我三人真的在江南混的风生水起,只手遮天,还来京城作甚?” 第288章:下江南 建元二年末,刑部尚书林昌黎上奏,言明前年积压的江南妖人大兴邪教聚众祸害朝廷命官一案理当速决。 建元帝大怒,下令严查此事。 刑部上下火速运转起来,前年的大案不翻则已,一翻反倒翻出了一堆杂七杂八或大或小的事。先前此事有股暗力阻拦,现在刑部尚书刚一上任,又得到了娘娘的意思。那可不得了,娘娘的意思,可不正是圣上的意思么。 深入查下去,自各部查到的有关江南的密奏也全被挖了出来,事情越闹越大,有关江南的各大密奏似乎本身并无联系,但经此一提,内里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紧跟着,刑部连续派人,星夜兼程往江南查询。 不查则已,一查,更大的案子出来了。 朝廷任命的江南各地的不小大员,许多皆以莫名失踪,甚至多人皆是前朝政堂上的老面孔。众人心中大感不妙,内阁开始发力了,因为里面失踪的以他的门生最多。 内阁的爆发,让朝臣首次感受到了压力。 皇帝萧成渝原打算只是找个由头,好明面上派个钦差下去给周若彤打掩护,不曾想真的查出一桩大案。 朝廷任命的要职命官,在任内不明不白的失踪,且时隔两年,朝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浓密的乌云背后,已经响彻了皇家震怒的雷霆,就是老皇帝在世,遇到此事也是断断不能忍的。 再接着,刑部派往查案的诸多暗探,凡是先前有所收获的也一律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刑部尚书林昌黎预感到此事可能不是一部可以掌控的,是夜就连夜进宫入勤政殿禀报圣上。 林昌黎的官轿在入宫的途中,竟然被人行刺,好在偶遇壮士拔刀相助,才侥幸逃过一劫。据目击者言,壮士为两个男子,一个粗犷如大汉样,腰后别了一把大烟杆;一个则是病怏怏的书生样。 事已至此,江南水底酝酿的阴谋显然不小,先前迫于某种压力的朝臣们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 原本,顾之章曾明里暗里的警示林昌黎,江南之事,查查就罢了,做做样子即可,显然江南利益,也有他御史大夫一份。 但林昌黎在入宫途中遇刺,顾之章彻底的坐不住了。林昌黎是他的门生,更是他安排在六部心脏处的一枚钉子,不容有失。 御史台发力,为政老辣的顾之章不愧是政界老手,来了个祸水东引,暗地里将矛头引向相王,想借此拉相王下马。 闻知风声的相王第一次没有掩饰住心中的愤怒,他将卧房内的桌案掀翻,拖着肥胖的身躯来回的移动着,头上布满了油汗。 “蠢货,蠢货,都是一帮蠢货。”相王踱着步子骂道:“刑部要查,就索性让他查,又能查出什么?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二日,萧成渝摆驾刑部尚书府,亲自,慰问重伤的刑部尚书林昌黎。病榻上的林昌黎深感龙恩,借着这场遇刺,他也迅速的提高了自己的政治地位。 面对御史台联合内阁咄咄逼人的攻势,相王回应的手段只有一句话。查,狠狠地查。 是以,六部,御史台,内阁同仇敌忾,萧成渝也顺水推舟,决定彻查江南一案。 查的决心是下来了,但是究竟该如何查,派谁去查,这都成了问题。萧成渝和周若彤原打算着命宗养才为钦差大臣,明面上走个过场,现在看来,此事仍需考虑。 相王和顾之章同时发力,御史台和六部纷纷毛遂自荐。此番查案,两边都想借此搞垮对方,不管江南深水之下藏着何种阴谋,只要是自己的人前去探查,都能让这阴谋变成阳谋,且拖对方下水。 萧成渝和周若彤思量数日后,议定了人选。 萧成渝命宗养才为钦差大臣,亲赴江南彻查此事。又命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领军五千,新任监察御史陈柏苍协助钦差大臣办案。 这下子,乐子闹大了。 当朝一品大员亲下江南办案,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也足见皇帝对于此事的重视。 顾之章对于这项任命颇为满意,胡世海乃是内阁首辅张甫之的门生,陈柏苍和宗养才又都是自己的人,此次人事任命,对于相王一党来说,可谓是大为不利。 相王知晓后,心中露出了冷笑。查?你顾之章和张甫之敢查么? 紧跟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像是水涡打着旋儿的拧紧。 先前,顺王亲赴江南秘密查探皇家私产一事,他心中早已知晓,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翻出前朝旧案来,怎么看都是另有所图。 他立刻唤来管家,吩咐道:“即日起,派暗探严守京城各大要道,凡是有不寻常之事,皆来禀报。” 相王在京城的密探全部动员起来,暗中在四处城门口暗查。 三位大臣领命后不敢耽搁,是夜就收拾行装,但不知为何,还是拖了三日。原因是宗养才对外推脱,说是家中老母偶遇风寒,自己不忍,故恳请圣上宽限两日。 相王的疑心更重了,你家老母突然偶遇风寒,骗鬼呢。昨日还在本王府上搓麻将搓的兴致勃勃,大杀四方,回家就病了,信你才真的有鬼。 其实不是宗养才没准备好,而是周若彤舍不得两个孩子,想多陪两日。 三日后,浩荡的钦差仪仗大队自京城南门起行,吸引了各方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京城东门,另一只并不张扬的队伍也起行了。另一只队伍虽不比钦差仪仗队来的那样热烈,但从行者也不再少数。 另一只队伍吸引了相王的目光。 队伍里夹杂了一个双肩耷拉,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的白面书生和一脸粗犷的汉子,他二人倒是未引人注目。 管家于书房对相王低声道:“殿下,查明白了。东城出去的,是江南大户褚向浩,两淮盐商杨长典,苏织名品贾和春的人马?” “他们怎么聚到一块去了?”相王狐疑道。 “杨长典,贾和春,褚向浩皆是南方人士,三人久居北方,早有归家之意。先前也早已放出风声,三人欲结伴同行,回乡看看。此三人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富户,现在又任职内务府,想来仇家也是不少,结伴同行,也是情有可原。”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是有蹊跷,遣人给我跟着。” 管家领命而去后,相王独身一人坐在书房内。窗外的枯枝将阳光遮掩,在相王的肥脸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他喃喃自语道:“南方南方,都是江南人士。” 猛然间,他一手拍碎了摇椅边的扶手,大叫一声:“不好!” 他三人除了都是江南人士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都是周若彤的走狗。他火速派人将管家再次召回,然后急吼吼道:“你速速派人奔赴江南老家,不对,你自己亲往,嘱托夫人小心行事。” 见相王如此着急,一想起自己又要面对那位夫人,管家心中一寒,他硬着头皮说道:“小的这就去办。” 管家离去后,相王双手扶着窗沿,望着栖息在枯枝尽头的寒鸦悠悠的说道:“若是周若彤真去了江南,此事可就棘手了。” 东城出去的队伍里,行的并不快。 队伍中间的三顶马车刚好是褚向浩,贾和春,杨长典三人的代步。但事实上是,杨长典和贾和春二人挤在一辆马车内。那空出的一辆,自然是周若彤了。 马车来回的摇晃着,周若彤眯着眼,头颅随着马车的摆动来回的摇晃。春华显得有些激动,两腮也起了潮红,她掀开帘子远眺了一眼尽头的群山,激动的说道:“要去江南了呀!” “快把帘子放下。”原本闭着眼的周若彤睁开了眼,“若是被人查探到本宫秘密出宫,还混在商人行伍里,势必又是一场风波。” 春华无奈的吐了吐舌头,一路上再也没敢掀开帘子。 深夜,到了最近一处驿站,周若彤一行人打算歇息。 杨长典,贾和春和褚向浩前来请示周若彤,打算明日一早就快速行进。周若彤却摇了摇头,决定在此地多逗留一日。 三人不解,面面相觑。贾和春疑惑道:“娘娘不是着急么?” 周若彤平静道:“圣上命钦差大臣下江南查案,想来江南那深水之人必定早作防备,一路上严加查探。先让宗养才胡世海他们先行,替我们转移了注意力。” “娘娘高明!”贾和春赞道。 深夜,山间驿站地处偏僻,周围有密令遮掩。 月光皎洁,照亮了满地雪白。 柔和的光线像银子般扑撒而去,蔓延至树脚,洁白化作殷红,有热血烫化了积雪。 渐渐地,乌云被冷风吹来,天际再次飘雪,不见月光。 阴影里,红色的火星子忽明忽暗,汉子将烟杆在树干上轻轻地磕了两下,抖出黑色的灰屑,刚好落在雪地里的尸体上。 “看来,此行是场苦差!”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说道。烟嘴处因为猛吸骤然明亮,许久后,才暗淡下去。 双肩耷拉着的文士面色依旧惨白,他病怏怏的依靠在树干上,抬眼望着天上飘过的乌云和轻飘飘的雪,没有说话。 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嘎嘎嘎的沙哑声响。说不出名的老鸦飞起,抖落一地碎雪,整个山林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荒凉气氛。 “派出去的,都没有消息?”坐于书房内的相王问道。 “毫无音信。”管家说,片刻后,他决定再补充一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给冯保保的请帖可有了回信?”相王问道。 “内务府传来消息,说是近来娘娘查的严,他不敢出宫。”管家说:“如此看来,周若彤并未出宫。” 相王目露凝重之色,没有说话。 第289章:三杀 清晨,周若彤自睡梦中醒来,着实被眼前的美景惊呆。 枯枝在一夜间披上白衣,天际的阳光暖洋洋的,将素白的大地照得如珍珠般发亮。偶有雪兔窜出,除了一串浅浅的脚印证实了它来过的痕迹,很快便与天地间的素白融为一体。 周若彤伸开双手,拥抱着晨起的朝阳,呼吸着冰冷凉爽的空气,身心都爽朗起来。 哗啦一声,枯枝抖落一地白粉,彭忠拍了拍身上的雪,咬住大烟杆猛抽了一口。 “给皇妃娘娘请个早安。”彭忠一只手朝周若彤摇了摇。 来不及收回的双手感到一阵凉意,有细雪自屋顶滑落。紧随细雪滑落的还有一道身影。田文清的双肩朝下耷拉着,两只手就那样松松垮垮的落在身体两侧,“你睡了,该换我了。”他对那汉子如是说道。 周若彤一大早的好心情彻底的烟消云散,她目露凝重之色,两人皆在外守候,彻夜未眠,显然昨夜并不平静。 商队于第二日黄昏集结,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马车内的春华不解道:“娘娘,都是赶早出门的,哪有赶晚行路的。” 周若彤睁开了眼,“既然有人想看看本王妃出没出皇京,来而不往非礼也,本王妃也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春华被周若彤的气势下了一跳。她好久没有在遇到如此气场了,自打皇后秦嫣死后,大梁朝虽内政疲敝,但外在好歹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周若彤荣升贵妃,虽对外人冰凉,但私下里,对春华还是一如往昔的和善,反倒是让春华忘了周若彤的另一面。 深夜,马队出山,行至一处平原地带,此处已过大梁皇京,入中原四郡。 周若彤下令,暂且在此处休憩片刻。 汉子彭忠蹲在地上,一口口的抽着旱烟,他将烟杆递给了身旁的田文清,田文清摇了摇头,”不抽!” “不抽烟,好男人!”彭忠笑道。 “有病!”田文清说。 “有病也是好男人。”彭忠笑着望向了远方的黑暗,脸上的笑颜逐渐消失,如同面前的黑暗一般凝重,“知道此处是何地不?” “百丈原。”田文清不冷不热的答道。 彭忠点了点头,“过了此处,就是中原四郡。一路上官道纵横,就不适合动手了。” 田文清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冷冷的说道:“娘娘故意的。”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动手,然后远走高飞。从此大仇得报,了无挂碍。”汉子认真的说。 田文清在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你会杀我的。” “我杀不了你,这里也没人能拦得住你。”彭忠依旧真诚的说。 田文清抬头望向他,“你想帮我还是想害我。” 彭忠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自然是帮你的,我一向拿你当儿子。” 田文清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说道:“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彭忠手上的烟头猛地一阵红,刺眼,他缓缓的自地上站起,然后指着田文清身后的辽阔平原问道:“知道这里是何处么?” “你问过了。” 这回轮到彭忠摇头了,“这里原是百里良田,后埋骨无数,现在仍是百里良田。” 田文清知道他说的是过去许久的那场国难。 “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成渝是个好皇帝。” 嗖的破空声传来。 叮的一声,冷箭落地,埋入积雪。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田文清的双肩依旧那样耷拉着,只是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生锈的剑。他站在了彭忠的身后。 彭忠并未显得慌乱,而是先抽了两口旱烟,烟圈自口中缓缓地喷出,一圈圈的在空气中飘荡,冷风一吹,空心圈就散开了。 铜制的烟头朝下,掉落几滴火星,将厚雪烫破。 “千人队列中,先朝我动手,怕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彭忠放下这句话后,就在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消失在了田文清发亮的瞳眸里。 “可别死啊。”田文清喃喃的说。 “动手了?”周若彤掀开车帘,只见商队中,有数人解下了身上的民装,然后融入到夜色中去。 春华有些担忧的说道:“但愿别有事。” “来了躲不了。”周若彤悠悠的说道:“本宫只愿留个活口。” 另两辆马车内走下了两人,分别是杨长典和褚向浩,贾和春留在了车里。毕竟一辆马车下来两个人,那空出的一辆,就不言自明了。 杨长典抬眼望去,“似乎阵仗不小。” “杨兄带的护卫可够?”褚向浩有些担忧的说道。 “人再多,能和宫里的比么?”杨长典斜眼望了他一眼。 褚向浩耸了耸肩,“小心驶得万年船。” 冷风忽的大了。 坐在地上歇息的众人竖起了耳朵,很快,有数人自地上站起。 周若彤掀开了帘子,看到了地上站起的暗卫,冷笑道:“看来还有一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拨了。” 春华惊呼道:“还有!” 周若彤放下了帘子。 田文清原想着跟着彭忠而去,但看了看身后的马车,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拖着他那耷拉着的肩膀和身躯,站在了马车前。 夜色中,逐渐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如夏虫嘶鸣。 众人自怀中掏出冷剑,冬日肃杀,哪来夏虫嘶鸣。 很快,嘶鸣变成了嘈杂,但并不喧嚣,双方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即便是打斗,也不与寻常江湖人士那般喊打喊杀。 春华有些担忧外边的局势,但又不敢掀开车帘去看,只能挨近周若彤,她扑在周若彤的怀里,有些担忧的说道:“娘娘,不知为何,奴婢有些怕。” 周若彤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莫怕莫怕。凡事有我呢。” 已经有数名暗卫倒下,头朝下,埋藏于冰冷的积雪当中。 他们就是死了,也无人收尸。 为皇家效命,哪怕对象是周若彤,有时也是如此凄凉。 田文清对周遭的形势无动于衷,他的身躯微微的前倾,显得脊背有些佝偻。双手自然下垂,耷拉的两肩降低了他前身的高度,手指已经越过了膝盖。 冬夜寒风将他额角的黑发吹的凌乱,他闭上了眸子,静静的听着风声。寒风凌冽,在耳畔簌簌作响,于他来讲,这不是风声,正是风语。 猛然间,风声骤然大起,簌簌声化作了呜呜。他的耳垂动了两下,藏于寒风中的,有凌冽的杀机。 风一直很大,刮了许久,藏于风声后的那若有若无的杀机却迟迟不现,对方不是有所忌惮,就显然是在等待时机。 或者说,二者皆有,正是因为有所忌惮,所以才等待时机。 田文清知道,来的是个高手,且十分可怕。 他自认自己的行踪一向隐秘,江湖中也没什么传闻,今夜与暗中敌手显然初见,对方就能因忌惮这样一无名小卒而于寒夜中等待时机,显然心智绝非一般。 天际开始飘雪了,雪刚落,就被吹散,斜着挂下,如同乱飞的棉絮,影响视线。 田文清将双目闭上。 叮的一声,他的剑刚好挡住了穿过乱絮而来的剑刃。 擦出的火花很快在雪中熄灭,田文清已经睁开了眼,但他依旧看不清对方,因为对方的脸上罩了一层黑布。 若是常人,绝难挡住这刺向马车内的一剑,因为这一剑等待了太久,且来的太快,太急,但田文清不一样。耷拉着的双肩正是身体无比放松的状态,垂下的双手让他离自己的藏剑更近一些。 生死过招,往往是电光火石间。 更近一些,已经取得了先机。 黑衣人脸上的布有些紧,田文清看出了黑布下似有蠕动,那是在笑。 敌人的笑,只有两种,杀敌时的冷笑和对敌时的嘲笑,这两点,都让田文清很不爽。 “毕竟还是棋差一招!” 叮的一声脆响。 对方的话语声和脆响声同时响起。 田文清的剑又挡住了一剑。 剑客使剑,毕竟只用一剑,田文清耷拉着双肩,让双手离剑更近些。从没有人觉得只用一手而耷拉双手怪异,因为双手双肩向来是同步的。 田文清就是与常人不同,他耷拉着双肩,垂落双手,是为了双手都离剑更近一些。 紧绷的黑布下再次蠕动,田文清知道,对方在惊讶。 毕竟,在江湖中,双手同时使剑的剑客比单条腿的蛤蟆难找。 “双手剑客!” 田文清自对方惊讶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惋惜,这让他心中咯噔一下,但现在左右手各挡住两剑,两边来袭之人皆是高手,他此刻也是动惮不得。 果然,他的又肩猛然受到了重力,一只膝盖朝下弯曲。 敌人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三人的目标都不是他,而是那辆马车内的人。 一人踩着他的肩膀猛力一蹬,长剑撕破车帘朝内刺去。 田文清单膝跪地,虽然双手的剑依旧借势抵着左右敌人,但他知道,先前勤政殿内,萧成渝对他那长长一拜,算是白拜了。 噗嗤一声。 田文清知道,这是利剑贯穿身体的声音。他对这种声音很敏感。 正是对于这种声音敏感,这才让他意识到了一丝奇怪。因为这贯穿的声音有些慢。 两手间的压力顿时散去,两个刺客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寒夜冷雪中。 第三个刺客仰躺在了地上,他的胸膛被贯穿,热血迅速将地上的雪染红,然后逐渐融化。 田文清回转过身去,望着掀开帘子走出来的人,他在心中纳闷,周若彤是何时换的马车,怎的连自己都不知晓。 顺王一跃跳到了地上,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然后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好险!好险!” 第290章:褚府怪客 月光发白,照的地上的雪也发白,连角落里的阴影也不放过。 汉子的烟杆垂下,铜制的烟头上面斑驳点点,烟已灭,在寒夜中很难在点燃。 “你受伤了。”田文清自密林深处走出。彭忠慌忙的将右手收于袖中,满脸尴尬的笑道:“怎么可能?” 田文清没有理他,独自走向一棵老树,一只箭翎没入了树身,他用手拔,没有拔动。猛一用力,老树嘎啦一声怪叫,树身以箭翎没入之处为圆心断裂开来,哗啦一声,积雪将青年的黑丝染白。 “我迟早杀了他。”田文清望着手中那支黑亮冰冷的箭翎悠悠的说,说罢,他猛地将箭翎抛了出去,嗖的一声,箭翎穿过了枯枝,钉死在了一棵树上,树旁,站的是顺王。 彭忠心想,顺王何时得罪了他。 顺王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顺王身边的周若彤没有对突如其来的那一箭说什么,也没有对彭忠的负伤说什么,她冷静而坚定的转身,“上路!” 到了官道上,路就好走了许多。 六大商人,内务府供职,乃是当朝新贵,更是娘娘身边的红人,消息灵通的地方官员自然早作准备,招待的招待,送礼的送礼,一路上更是派遣官兵护送,弄得阵仗一点不比另一方的钦差依仗来的声势小些。 另一边,京城内为即将到来的建元三年忙活着,国库逐渐恢复了元气,宫库也不如往年那般空虚。两年来,韩悦也算的上是呕心沥血了,最关键的是,皇帝大力整顿户部亏空一事,各地官员也不似往昔那般胡作非为,有所收敛,朝廷收的银子也逐渐容易些。 自打宗养才这个刺头走后,董立本在吏部独木难支,是以不得不忍气吞声。相王的办事效率也极为明显,朝中官员升贬,除了个人能力外,还深得皇帝萧成渝的欢喜。 吏部行事,本该受到内阁的掣肘。张甫之有了皇帝撑腰,不用上朝直面百官压力,在小房子里办公反倒是显得得心应手起来。 相王试探了几次,想安排自己的几个人到关键部门,但一律被内阁驳回,相王知道,这其中,明显有顾之章的影子。 但相王也发现,内阁在张甫之的治理下,显然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官员的升调任免,内阁排出专员核查,凡事属实者,一律不卡,凡是不属实者,则看皇帝的意思,凡是不属实者,并涉及党争的,连皇帝的意思也不看了。显然,张甫之也变了。 萧成渝现在对这个讨人厌的老头子越来越满意,不吭不响的把事办了,正是当下萧成渝最需要的国之栋梁。 张甫之有大才,但为人刚强不知变通。在朝堂百官眼里属于那种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那种。 现在张甫之执掌内阁,毗邻勤政殿,直接对皇帝负责,无需直面百官,百官对张甫之做出的事情有意见,但总不至于跑到张府去闹,内阁既然直接对皇帝负责,百官也不好(不敢)在朝堂上对皇帝发难,是以,各部各事的效率自然提升起来了。 萧成渝现在乐得清闲,这却苦了张甫之。老头子年岁本就不小,虽然身体硬朗,但高强度的加班,任谁也受不了。皇帝已经收到了张甫之多次催促,内阁需要更多的新人填充,萧成渝却犯了愁。 能用的,萧成渝自然全给调回来了。若是在安排新人入内阁,那么势必将污染内阁的纯洁性,若是在调张甫之门生入内阁,皇帝给内阁的权力已经够大了,两个一品,在加上一堆门生,势必引起满朝反弹,现在内阁毕竟根基不稳,萧成渝也不敢妄动。 面对张甫之的催促,萧成渝只能搪塞,让他忍忍,等等,新人很快就到。百官们似乎嗅到了其中猫腻,纷纷进言愿入内阁为皇帝分忧。 就连顾之章都毛遂自荐,愿加入内阁,萧成渝自然不同意。现在这样的三足鼎立的朝局,是他和周若彤苦心经营的结果,不能功亏一篑。 从朝堂上选人,当下是不行的,那只有从朝堂外选人。百官们显然是瞄准了这个空缺,纷纷保举某某某入住内阁,萧成渝自然也是不许。 但内阁急需新人,萧成渝也需要新鲜血液。相王看在眼里,对于这几日活跃如猴子般的顾之章,相王只是在心中冷笑,越活跃,皇帝越反感。 当下大梁选材取士无非沿袭先皇那套,为了平衡平民和士族见的关系,科举和察举同行,现在内阁空缺,顾之章走的是察举的路子,但萧成渝显然不愿意,那么只有科举了。 前几日,相王收到了消息,说是此次更随各大商队秘密出行的还有顺王,并无周若彤,相王虽然不明白,若是顺王出行,何不跟着钦差们一道出行,岂不方便些,但不管是顺王还是钦差,此番查案对准的都将是他吏部改革,因为大梁最大的人才储备地正是江南。 江南有各大书院,请名师讲学,应对科举考试。江南富庶,更是历朝大员告老后的好去处,久而久之,权贵云集,自然也是察举选材的重要阵地。 皇帝看来是想动江南了。 相王在思量,是支持皇帝讨个情面,还是消极反抗,讨世家大族的情面。最后,他选择沉默,一切,都需要江南之行后再做定夺,但不管此行结果如何,他都决定好好地利用一番。 是以,相王立刻在书房起笔,遣人着密信一封送与江南金陵。 说来也巧,年末的最后一天,周若彤所在的商队刚好也到了金陵。 商队在金陵城外就分道扬镳了,贾和春号称苏织名品,自然栖居姑苏。杨长典号称两淮盐商,自然栖居淮扬。褚向浩则居于金陵,作为江南大户,褚向浩自然是金陵城内的首富。 小年夜,繁华的金陵城一片安静。此夜团圆,家家闭户,告祭先祖,阖家守岁,自然街上冷清。 褚府的大门被敲响,很快,府上乱做一团,内里有奔走的家仆丫鬟高声吆喝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褚向浩贵为金陵首富,但为人却是低调。虽是商道之人,却也儒道精研,不似他人妻妾成群。府上除了正妻王氏,还有三房小妾。 此刻,王氏急匆匆的带着三位小妾到门前迎接。门前,有华轿停落,王氏激动的唤了声“老爷”。 轿帘掀开,却见褚向浩一脸严肃的说道:“先让人将轿子抬进去。” 王氏心中纳闷,老爷都到了府门口了,怎的还不下轿。但古时女子,向来三从四德,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忙遣人将轿子抬进去。 府上豢养的轿夫闻声而来,他们猛一抬,竟没抬起,另又叫了四个小厮前来帮忙。轿夫心里想,“乖乖,到底是京城来的轿子,连分量都不一样。” 轿子里的褚向浩回头朝周若彤歉意一笑:“委屈娘娘了。” 周若彤笑道:“客气了,倒是劳烦你了。” 王氏在一旁指挥着,大队人马鱼贯而入。王氏心中更为纳闷,怎的这些人身上颇为冰冷,全无人气,商道之人向来活泼,看这些人倒像是军中来的。 只是落在队伍最后的两人颇为有趣,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只大烟杆,满嘴的络腮胡子一裂开就是因为常年抽烟而害成的黄牙。 “不错不错,都说江南的女子水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烟杆操着北方口音,裂开满嘴黄牙道。 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这厮,怕不是土匪吧。 紧跟着彭忠身后的是一个面色惨白,双肩耷拉着的病怏怏的青年。青年生的还算俊秀,只是每走两步,都要剧烈咳嗽几声,王氏犹豫,要不要给他一块手帕,万一咳出血了呢。 王氏脸上露出了笑容,抽出绣帕递上前去,毕竟此人看似落魄,但商道主妇仍独具慧眼,那小子身上的三分贵气,是难以掩盖的。 王氏还没递出丝帕,那病青年却抬头冷冷道:“起开,挡着我了。” 王氏在心中咬牙,这病痨莫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褚府的院落里,此刻堆满了人,王氏心想,这些北方仆役,怎的不去厢房休息,她正打算招呼着,褚向浩自轿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对周围府上围观的家仆丫鬟道:“看什么看,速速退下。” 众仆役丫鬟见老爷心情不好,面色严肃,纷纷退下。王氏向前,刚想着问他要不要拜会老夫人,只见周围的那些北方来客呼啦一声全上了屋顶。 王氏“妈呀”一声惊叫着跌倒在地,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褚向浩扶起了她,轻声说道:“不可声张。” 王氏机械的点了点头,这时候,轿帘再次掀开,走出了一个半老男人。王氏这回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若是夫君轿子里藏着一个美人,她还可以理解,怎么里面藏了个男人,还是个半老头子。 褚向浩对此人极为恭敬,他躬身道:“王爷!” 王氏觉得自己双腿发软,顺王冷道:“不能跪。”褚向浩一把搀扶住了王氏,顺王环视了一眼四周,连连点头,“是个好住所。”转而,他望向褚向浩:“都安排妥当了?” 褚向浩望向王氏,王氏咽了口唾沫,“都安排妥当了。” 顺王点了点头,这时候,不知从哪窜出的汉子和青年文士自不同的方向走出,彭忠对顺王说:“没闲杂人等。” 田文清则谁也没看,好似自语一般,“没有。” 顺王很满意。 他伸手拉开了轿帘,先是走出一女子,接着,在此女子的搀扶下,又走出一女子。王氏眼睛瞪得老大,怪不得这轿子这么沉。 “今日之事绝不可外泄,否则,我休了你。”褚向浩冷声道。 王氏的身子一个激灵,“打死也不敢泄露。” 第291章:草丹女 褚向浩自京城归来,对于褚府来讲,自然是举家欢腾。 归来之时恰逢新春之际,真是喜上加喜。虽说除夕夜,在外的老爷甫一进门,就行事诡异,引来仆人颇多猜测,但新春喜事,忙碌无比,第二日褚向浩恢复如初,褚府上下,又进入到了过年的欢庆之中。 当初年的年味渐渐消散,日子又归于平淡之际,众多仆役这才惊觉,褚府浩荡的仆役队伍中,又多出了几人。 这几个人像是阴天下的雨那样冒失的闯入了褚府,但又是这样的悄无声息,等众仆役回过神来,这才惊觉,原来府上又添了新人。 其中有一女,名唤草丹,容貌丑陋,乃是老爷子北方带来之人。北地民风粗犷豪放,南人多鄙夷之,现又观此女容貌丑陋,不禁心生嫌弃,对于新人更是排挤无比。 在加上此女与众多婢女还有不同,此女还拖家带口的入了褚府。要说这一大家子,也全是怪人。那叔叔生的面冷,寻常不与人言;那兄长一脸络腮胡,要挂大烟杆,铜铃眼,一看就是那不讨喜的北方大汉的模样;那弟弟更是奇了,惨白的脸,耷拉着肩,走两步就咳嗽两声,一副病痨死鬼的作态。 更让众人无法容忍的是,此女明明是自北方带来的一个下人,身边却有婢女伺候,府上劳务,一律无需参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家都是下人,凭什么唯有此女特殊对待,这让家中仆役颇为不悦,是以言辞间冲撞,甚至更有了肢体上的冲突。 事情越演越烈,褚向浩闻之此言后,大发雷霆,严厉处理了数位心生歹念的恶仆。他与众人言,此女并非婢女,乃是其救命恩人。 初入北地行商,褚向浩颇难适应,身染恶疾,请多位良医整治无果后,眼见着病入膏肓,只能等死,谁知却偶遇此女。 此女乃北地山野之人,虽生得丑陋,却心地善良,更有山野良药,救得褚向浩性命。褚向浩心中感激,欲以重金想报,但此女不受。后褚向浩念其一家生活艰苦,主动提出将其带在身边,虽是仆役之名,但也好照料一二,以报救命之恩。 这原是家仆闹到了老夫人那处,老夫人也不满家中入住怪人,就找来儿子详细盘问,褚向浩一五一十的说明来由,之后不知怎的传了出来。 仆役们不在针对外来新客,反倒对其礼遇有加。褚向浩为人宽厚,治家仁义,颇得家中仆役婢女爱戴,既然是老爷的救命恩人,自然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是以,家仆婢女的态度也瞬间转变。 草丹女对此无动于衷,恶语相向也好,满脸笑容也罢,她都沉默以对。于她来讲,此地毕竟不是久居之所,若是动了气,那不值得;若是生了情,也无必要,不如冷眼相对。 草丹女虽对众人冷眼相对,但府中老爷却对其热情的很,每日赶早必亲自吩咐厨子准备膳食,然后前往其栖身处相见。 褚向浩的勤快,引来了仆役们的纷纷猜测。更何况褚老爷每日必去,且每去必关门闭窗,一待就是数个时辰,不知所行何事,去的次数久了,自然又引来新的流言蜚语。 草丹女生的丑陋,褚府又是金陵首屈一指的豪商富贾,就是府中丫鬟也比别家小姐多两分姿色。老爷日日奔赴此女房中,丫鬟们聚在一起猜测,皆闻此女乃山野之人,又秘方良药,只怕那欢淫之事,房中秘药也是精通,否则怎迷得老爷神,魂颠倒? 事情越演越烈,逐渐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一日,褚府的老夫人将儿子唤道近前,严肃道:“我知此女与你有救命之恩,你日日到其房中行事,惹人议论,何不就此纳妾,也莫生流言蜚语。若是怕你那夫人不肯,老身与她说道说道,你那夫人想来通情达理,想来也不会无理取闹。” 褚向浩知道母亲想歪了,一脸正色道:“娘亲,孩儿与此女只有恩义,绝无私情。” 开玩笑,娶她?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见儿子说的一脸严肃,老夫人心中舒了一口气,毕竟那女子山野之人,生的鄙陋,如何能入富贵之家,方才,她只是心中担忧,探探儿子口风,“既你心中无意,如何能时时前去叨扰人家,不若早早地寻一富贵人家,将其安排了出去,也算了得一桩心愿。” 褚向浩只感头疼,此中事无法与母亲明言,他只得说:“母亲不知,此女颇有财运,虽说山野之人,但对为商一道也是颇为精通。自打孩儿得此女,在北地顺风顺水,是以孩儿经常请教此女。” 老夫人颇信鬼神风水一说,再加上此女生的丑陋,也算容貌异于常人,她当下激动的抓住了褚向浩的手说道:“那如此说来,此女倒是你命中贵人呢。” 褚向浩连连点头,“是呢是呢。大大的贵人。” 二者口中的贵人含义不同,前者说的是富贵的贵,后者说的则是权贵的贵。 入夜,草丹女合上门窗,婢女早已准备好清水。她将脸浸入水盆之中许久,然后抬起全是皱纹的脸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婢女赶忙向前,以手将那皱纹捏起,然后两指堆叠,竟然撕下一张人皮来。丑陋的皮囊下,还藏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臭皮囊,美皮囊,想来皆是如此了。 “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倒像是来做贼了。”婢女不满的说道,显然,说话的正是春华。 周若彤微微一笑,笑脸上的眉头却轻微皱起,显然是因为久带人脸面具而揭下后显得有些疼痛。她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春华气道:“江南又怎的?就是龙潭虎穴,还不是大梁的国土,娘娘乃是当朝第一贵妃,将来皇后,何必受此屈辱?” 周若彤坐下,神色严肃的说道:“事情想来并不简单。但从这褚府来看,南人对北人成见怕不是一般的深。褚向浩于商道纵横,在北地一待数年,府上人对北地来客尚且如此,更无论一般百姓了。” 春华没有说话,南北不和,是大梁遗留已久的问题,大梁人皆心知肚明。 这时,周若彤坐在床沿边,说道:“床底下,和屋子顶上的,都可以出来了。” 坐于屋顶上的青年无动于衷,彭忠却自床底下滑出,露出了憨憨的微笑:“娘娘慧眼,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周若彤将盆子里的人脸面具直接拎出朝他砸去,骂道:“好你个泼皮,戏弄道本宫头上来了。” 彭忠接住了面具,“娘娘小心,这玩意儿,珍贵着呢。”他将面具收好,然后又赔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娘娘安危么。”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对方大小也算是昔日的暗卫副统领。怎么和无名比起来,差距这么大,周若彤也懒得和他在计较,就说道:“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彭忠脸上的笑颜顿时散尽,化作满脸严肃,他说道:“娘娘吩咐!” “你去相王府上摸摸底。”周若彤平静的说道。相王虽以相封王,但实际封地却在江南金陵一带,相王府自然也在金陵城中。 彭忠指了指自己,“就我一人?” “不然呢?”周若彤冷冷道。 彭忠露出了苦笑,“娘娘,我还回得来吗?” 周若彤摊开双手,“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彭忠心中暗骂,周若彤显然是报刚刚的私仇。 走出室内,田文清自屋顶飘落。 “我与你同去。” 彭忠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了,谁护娘娘安危?” 田文清看了一眼彭忠,又回看了一眼身后的宅邸,不屑的说:“谁管她?” 彭忠的大烟杆直接朝田文清的脑袋砸去,田文清没有躲,捂着头怒道:“你打我作甚?” “让你清醒点。” 说完这句后,彭忠的身子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田文清不屑的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然后也是纵身一跃,回到了房顶。 春华轻轻地合上窗子,然后对周若彤小声的说道:“娘娘,我总觉得那个病痨信不过。” 周若彤满不在意的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春华摇了摇头,准备继续说些什么,见周若彤直接翻身躺倒了床上,就不在纠缠这个话题,“娘娘今日睡得早。” “早些睡,养足了精神。明日,草丹女还需游金陵呢。” 春华闻言大喜,“出去玩呀!” “想出去,就快睡。” 春华吐了吐舌头,吹灭了房灯,在打好的地铺上入睡。毕竟这里还是下人房间,没宫中那样的好条件。 彭忠手里拎着大烟杆,独自一人在空落落的街道上游逛着,“开什么玩笑,让老子一个人入相王府,不是叫老子送死么。” 彭忠自然没打算入相王府,他打算在街上独自逛上一夜,明日一早就回,随便说点什么交差。行至大道拐角处时,彭忠的身子停了下来,他举起烟杆猛抽了一口,喷出的烟雾将自己周身缭绕。 猛然间,他回转身子,大烟杆朝后砸去,将地上的青石敲碎。 “我到未去寻你,你到敢来寻我来了。”彭忠冷声道。 “彭统领,我家夫人想见你。”夜色深处,有冷声伴凉风而来。 “好说好说。先容我报前些日子的一箭之仇在说。”彭忠说着,急步向前而去。 追了数个街道,他停下了脚步,然后环视四周,无奈的说道:“呀呀呀,这金陵的小巷子怎的比皇京的四合院还狭窄,这下子,跑不掉了。” 数十个黑衣人自夜色中钻出,他们黑布蒙面,冷冷的望着底下的彭忠。 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彭忠一连抽了好几口,直到屋顶上的黑衣人死绝之后。 暗卫单膝跪地,说道:“副统领,娘娘放心不下,特遣我等跟来。” 彭忠裂开满嘴黄牙笑道:“我就说娘娘不会派我一人送死嘛。” 第292章:老黄历 褚家号称江南首富,其家境自然殷实。江南楼阁不似北方大院,精致的园林艺术在这里发展到了顶峰。 北人豪爽,建筑布局也以大气为重。南人精致,爱在细小处下功夫。宫廷御花园是周若彤常待的地方,原是工部奉旨改造。工部尚书本是南人,自然将南方园林的特点融入了进去。 一大早,天明气清,草丹女漫步于褚府的大宅中。往来的丫鬟婢女们不似宫中那般,低头急步,他们彼此相顾交谈,偶一想起什么事来,这才匆匆而去。 绕过厢房,白墙连绵,如铺展开的画卷,只是素白相连,并不染墨色,全是留白。沿墙行,有梨木点缀,新叶细嫩,淡绿点点,刚好是留白中的色彩。 白墙正中,有一黑褐小门,推门入,假山堆积,各自成型,空隙处有翠竹探身,更添妙趣。沿着假山小道而行,朝东拐,行约二十步,有水声传来。 流水声淙淙,并不大,听来悦耳。沿假山秀珠簇拥的小径而行,林道狭窄蜿蜒,甫一出,豁然开朗。 池塘占地数亩,站于岸边,可清晰看到往来游动的金鱼三五成群。河岸西面,有一独,立高楼,独自坐拥此间风情。 青年一袭黑衣,一手握书,一手负于身后,立于池边。草丹女望去,此人颇为怪异。手握书卷,便是寻常士子形象。大梁士子尤爱白衣,此人却黑衣一袭,束腰紧紧,虽颇有些英姿飒爽,却少了南方士子的温润儒雅。真是好生奇怪。 那人也见到了行至此处的草丹女,朝她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你是何人?怎的来到此处?” 草丹女见他皓齿明眸,肤色雪白,被黑衣衬托,更显英俊。但周若彤见惯了风雨,自然也见惯了男人,只是自己易容之后,相貌丑陋,府上丫鬟仆役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却对自己露出了微笑,想来心地不坏。 “新来的。”草丹女不冷不热的回道。 那男子心中惊讶,此女生的好是丑陋,但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都暗含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真是好生奇怪。 “原是新来,你名姓是何?”那男子再问。 “草丹女。”她自然不会实名相告。 “草丹女。”男子念叨着,“好怪的名字。” 草丹女不想与他再有什么交集,转身便离去。男子回过神来后,那草丹女已然远行,望着那女子婀娜的背影,黑衣男子摇着头笑道:“真是有趣的女子。” 草丹女重回住处,刚到门口,就被春华一把拉住,“娘娘,讲好的,两人一道去耍,如何撇下春华一人,自己倒先去耍了。” “耍耍耍,就知道耍。”草丹女一指点向春华的额头,然后恶声道:“还有,江南行事,我名草丹,不得再叫娘娘。” “是是是。”春华调笑道:“草丹娘娘!” 早膳用罢,草丹女,春华,还有书生田文清便一道自褚府后门离府。前往金陵城内以窥视一二。 金陵城果然气派,白墙灰瓦,独栋成型。京城多是四合大院,门楣低矮,来到此处后,才哑然,江南并非全如北人所闻,事事小气,没有格局。 两边大道上,往来商贾不绝,沿街的吆喝声亦不绝如耳。穿行于人流之中,其中不乏白衣士子。大梁皇京,朝堂重地,周若彤也时常溜出宫门玩耍,大街上也未见如此多的士子才俊,这江南,号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想来不是虚言。 江南锦绣,但金陵气派。 站于城中,身旁就是一汪绿水。抬眼望去,远处还有群山堆叠,尽显磅礴。周若彤叹道:“待久了皇都,本想着世间气派之地,不过如此了,未曾想来到此处,才知自己坐井观天了。” “此处,可是前朝旧都。”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知何时,顺王竟也悄悄的跟了来。见到顺王再此,莽撞的春华顿时松开了周若彤的手,开始变得拘谨起来。 周若彤露出了好奇的面容,询问道:“此地也是国都?” 顺王将众人领至街角靠近河水的一处静谧之处,几人在冷清的小贩门前寻了几处座椅坐下,顺王说:“金陵本是前朝旧都,有今日之繁华,不足为怪。” 周若彤知道,顺王说的前朝的前,怕是前了不止一点点。 果然,顺王继续说道:“前朝大明,国君无道。大明的开国皇帝凭借江南粮仓和长江天险,偏于一方。中原以北,饱受塞外蛮子骚扰,民不聊生。这时,太祖皇帝揭竿而起,北抗蛮子,南反昏君,这才有了我大梁的乾坤盛世。” 见顺王说的慷慨激昂,周若彤心中暗骂,户部亏的一文钱都没,皇室府库的地产竟被人暗中私吞,内务府穷的拖欠商人税款,这也好意思说乾坤盛世。 春华问道:“那这么说来,这金陵,便是大明古都了。” 顺王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昔年,太祖皇帝率八十万大军南下,欲一鼓作气,收服南方。却不料南人誓死抵抗,太祖率军攻到了金陵城下,竟打了足足十年。” “这么说打下来了?”春华着急的问道。 “自然没有。”一个闯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众人,顺王不悦的抬头望去,只见一英俊青年挨着他们坐下,他朝周若彤莞尔一笑,“又见面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此人正是先前在池边见过之人。观其富贵面相,只怕是褚府的核心成员之一了。 那人似乎也不感自己贸然加入一堆陌生人的谈话中间而尴尬,直接大喇喇的说道:“大梁太祖,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虽胆识过人,时运有加,但若具体来讲,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顺王气的直接站了起来,瞪着此人,“黄口竖子,安敢在此处妖言惑众。” 那黑衣青年也不动怒,朝他笑道:“想来阁下是北方来客吧。” “北人又如何?”顺王怒道。 “都言北人故步自封,妄自尊大,如今看来,不虚。” 男子一席话,让在场的没一个不脸色难看的,毕竟大家都算是北人。男子知道,自己失语,对周若彤歉然一笑,“方前绝非针对姑娘。” 周若彤并没动怒,反倒见顺王吃瘪,有些开心。她说:“愿闻阁下高见。” 顺王见皇妃如此说话,也不好动怒,只能一个人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那男子理了理衣襟,继续说道:“大明亡国,实不怨其君王无道。前朝立国,有长江天险,更有江南粮仓,百姓安居乐业,历代皇帝也秉承祖训,少动干戈,安稳百姓。 但好景不长,塞外蛮族屡次进犯中原地带。蛮族彪悍,乃是马背野人,个个骁勇善战,江南中原的官兵如何是其敌手。 长此以往,蛮族见前朝软弱好欺,竟逼得当时朝廷岁岁纳贡。如此一来,江南富庶,自不在话下,但中原地带,可未必如此了,是以南人北人,由此积怨。 大明的末代皇帝愿加以改革,力求南北同化。但此时,恰逢蛮军北下,当时的皇帝极为渴,求一场胜利来提升威望,好实施改革,但不曾想一败涂地。 北地居民身遭祸害已久,趁此揭竿而起。蛮军虽屡屡大胜,但皆是以抢掠为主,不过是强盗行径。见北人造反,便在暗中支持。这才有了太祖皇帝的做大。” 周若彤观顺王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若是再让此子说下去,只怕顺王要准备拔剑了。她说道:“如此,又和这金陵有何干系。” “北军南进,欲一统天下。当时号称八十万大军,实则仅有三十万不到。明朝皇帝坐拥江南,深得民心,百姓爱戴,誓死保卫金陵。南北之战,于金陵城下相持竟有十年。 毕竟是太祖棋高一着,他修书城内皇帝,言明,南人北人,皆是一家之人。但国无二君,大明气数已尽。愿其多为百姓着想。若是冥顽不灵,到时,北军连同蛮军一道,攻陷南城,势必生灵涂炭。 大明皇帝深感大势已去,便答应退位让贤。但城中百姓仍然负隅顽抗,是以,太祖皇帝令江南为直隶州府,设金陵为应天府。虽受朝廷管辖,但以往习俗文化,皆不易俗。这才保全了江南之地,也才有了如今的繁华。” 瞬间,周若彤就洞悉了此间的厉害关系。大梁皇京,对萧家皇室歌功颂德,自然不会有那个傻缺贸然提起前朝旧事。 但不提,不代表皇家自己心里没底。 江南数前朝势力,萧家皇室自然不敢任其自由发展,这才有了历代大儒在朝中告老后选择江南定居。 按照常理,出任朝堂大员,告退后也该重归故乡,光宗耀祖。但他们不约而同的来了江南各城,想来是受到了皇帝的指示。 既然没办法收服,那就同化。 明朝毕竟不是国破人亡,和平解放意味着当时的利益关系也一并留了下来。在加上大梁皇室派遣的告老大员队,自然也是拖家带口,人数众多,新的利益关系和利益冲突也就出现了。 近点的,周若彤想起了相王。 先前,他一直不明白,相王为何会受封江南。江南富庶,号称天下粮仓。且此地距离京城又远,又是明朝旧都,老皇帝疑心重,如何能够放任相王在此地。 现在看来,相王受封江南,绝对是苦差一桩。 利益众多,皇家新王来此,必然饱受排挤。 那相王,究竟在此处发展如何呢。想到此处,她又想起了昨夜安排过去查探的大胡子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 正当周若彤思索时,远处有骚动声传来。 第293章:金陵王 只见马声嘶鸣,唏津津的刺耳嘶鸣声响彻街道。 周若彤一瞥,惊道:“田文清呢?” 嘈杂声响成了一片,混乱中,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和不知何人那粗哑的咒骂声。围观的群众聚拢在一起,对包围着的中心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不长眼的东西,找死么!”马上的青年手里紧拉着马缰,毛白如雪的马儿跃起了前蹄,蹄子下,一个病怏怏的白面书生正抱着一个啼哭的小童。 马蹄落下,不稳的马身将马上之人震得一阵摇晃。不多久,有众多仆役闻声而来,他们手执水火棍,身着官服,但却与应天府编制内的官服略有不同。 “少爷,您没事吧。”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分开了人群,着急的朝那马上之人奔去。 田文清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轻声道:“莫哭,无事。” 见田文清如此漠视自己,马上之人大怒,直接扬起了手中的长鞭朝地上的田文清抽去,田文清顾及怀中小童,抱着他,纵身一跃,躲过了马鞭。 “他娘的。”马上男子一鞭不中,勃然大怒,他下了马,扬起了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鞭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敲出脆响,他握鞭的右手猛地发力,鞭子化作飞影转了起来,周围有挨近的行人,避之不及而被殃及池鱼,抽翻在地。 田文清皱起了眉,鞭子撩起的飕飕声让人汗毛倒竖,怀中童子惊惧,将头埋入田文清胸膛,仅仅保住了他。 田文清猛地伸出了手,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握住了袭来的鞭子。他的左手猛一发力,朝下重重一拉,长鞭抖起了水浪状的波纹,如长蛇凌空而舞。 那扬鞭男子只觉手腕一阵刺痛,瞬间遍及整个肩膀,他猛地松开手,鞭子就落在了对方手中。 围观者有人心中叫好,好一个空手夺鞭。 那扬鞭男子暴跳如雷,“娘咧,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来人呐,给我拿下。” 做衙役打扮的仆人们手执水火棍朝田文清冲去,这时,那先前闯入的管家模样之人喝道:“且慢。” 紧跟着,他望向那嚣张的公子哥儿叫道:“公子,我等还有事要办呢。” 那公子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脸色一沉,略一思索,就连声叫了几声晦气,摁住马鞍,准备重新上马。 “等等。你还未道歉。” 声音自后方传来,那公子哥不可思议的转过身来。他细细的打量着对面那人,惨白的脸,磨破的草鞋,耷拉着的肩膀,如同浑身无力的病痨鬼出巡似的左右摇晃着手臂。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确定方才所言出自对面之人的口中后,就仰天笑道:“道歉?”他一扭头,望着田文清,“真是放你条生路都不得。” 田文清为人向来木讷,不喜与人争论,但今日之事,此人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纵马狂奔,险些伤人性命,现在又如此嚣张,实在快突破了他的底线。 他将怀中童子推出,冷声说道:“先前你险些伤他性命,岂能没个说法?” “说法?”那公子哥儿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然后抽出佩剑,朝一人一童走去,“你要如何说法?” “国有国法。”田文清的语气也变了。 “哈哈哈哈哈!”那公子哥儿笑得更厉害,“国法?老子就是此地国法。”说着,他挥起手中佩剑,就要朝田文清和那孩子劈去。 田文清冷冷的望着他,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长剑将落,却于半空停下,公子哥儿的手腕被人握住,正是先前那位管家。公子哥儿为人嚣张跋扈,但出奇的对这个管家态度甚好,那管家先没搭理小主人,而是望向田文清,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在下常遇春,金陵王府的管家,不知阁下哪里人士。” 田文清没有理他,而是将童子拉到了身后,以身体护住。 公子哥儿不耐烦的叫唤道:“常先生与他啰嗦什么,一并杀了,岂不快活?” 常遇春的手微微的用力,将公子哥儿握剑的手压了下去,他走到公子哥儿身前轻声道:“公子,那小童,我若是没认错,怕是应天府府尹之子。” 常遇春原想着是息事宁人的,谁曾想那公子哥儿如同一个二百五似的高声吆喝道:“他那死鬼老爹早不知死到哪处了,现在,小爷我就送他去寻他那死鬼爹。”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一声悲号,一个妇人冲出,一把抱住小童,她将孩子的头压倒自己胸膛里,“我的儿,你吓坏为娘了。” 小童挣扎着自妇人怀中抽出身体,然后指着那公子哥儿边说边哭道:“他说我爹死了,还我爹爹。” 妇人闻言大惊,然后这才回身望见了那公子哥儿。常遇春顿觉无奈,怎的说什么来什么。 那妇人一见此人,顿时大怒,直接跳起朝那公子哥儿扑去,“你这挨千刀的小畜生,你害的我家还不够惨么,老娘和你拼了。” “这该死的娘们儿。”那公子哥儿直接一把将袭来的妇人推翻在地。 “呦呦呦。”又一道声音传来,一个手握书卷,满身黑衣的男子走出,朝那公子哥儿冷笑道:“金陵王府,好大的阵仗,当街草菅人命,当真是气派。” 那公子哥儿见了此人后,当下面色一沉,显然二人向来不对付,他冷笑道:“这不是褚仁杰吗?怎么,你爹自北方归来后,胆子就肥了,不当缩头乌龟了。” 褚仁杰当下大怒,收了手中书卷就要与他动手。常遇春拉住了公子哥儿,附在耳边念叨了些什么,那公子哥瞪了众人一眼,立刻起身上马,带着手执水火棍的家仆扬长而去。 “多有得罪。”常遇春一拱手,临走前还顺便瞥了一眼田文清。 “此人是谁?好是嚣张。”隐于暗处的周若彤望着扬长而去的身影道。不知为何,她莫名其妙的想到了以前的周子峰。 “此人名唤王冲。乃是金陵王府的独子。”顺王在周若彤身边轻声道。 “金陵王府?”周若彤笑道:“金陵除了相王府,还有其他王府么?” 顺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周若彤首选金陵为第一站,就是把目光落到了远在京城的相王身上。顺王知道的比周若彤多些,这个时候不能动相王,不止是为了大梁,也是为了周若彤。 “多谢壮士和褚公子仗义相救,妾身无以为报,唯有一拜了。”那妇人说着,就要跪下。褚仁杰赶忙向前,扶住了那妇人,说道:“夫人言重了,应天府与我褚府多有照拂,李叔与我父亲又是好友,仁杰哪敢受夫人大礼。” 见褚仁杰提到了应天府府尹,这妇人当下落了泪,哭道:“若是老爷还在,哪里轮得到这恶霸父子欺凌我母子二人。” 褚仁杰回头去寻田文清,却发现田文清早已不知何时就消失了,他扶起了妇人,说道:“夫人莫要悲哀,李叔只是失踪,并非不测,我父自北方皇京而来,带回消息,说是当朝圣上尤其重视,已派遣钦差前往江南查案。想来不日即抵。” “当真?”那妇人顿时破涕为笑。 “自然当真。”褚仁杰坚定的说道。 那妇人再一次跪下,朝北叩头,这回,她不是跪拜褚仁杰,而是跪拜当朝皇帝。 拐角处的阴影里,田文清来到了周若彤身边。 “想不到田先生一脸冰冷,却有任侠的热心肠。”周若彤笑道。 “看不惯罢了。”田文清冷冷的说。 “世间看不惯的事多了去了。”周若彤似乎有意找茬。 “但我刚好遇上。”田文清依旧冷冰冰的说。 周若彤转过身来,望着田文清,叹了一口气,“若你能入朝为官,实乃朝廷一大幸事。” “但对老田家来说,却是最大的不幸。”田文清冷冰冰的声音变得干巴巴。 周若彤知他话里有刺,也不愿多提。护国公府一案发生于廿载之前,不是她能左右的。退一步说,就是当时她在又能如何,现在的老秦家,不是没了。 褚仁杰护送着那对孤儿寡母离去,周若彤望着他们的背影悠悠的说道:“先前,你原可杀了那人的。” “杀不了。”田文清语气坚定的说道。 “哦?”周若彤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为何?” “那个管家。”田文清冰冷的说,“是少有的高手。” 周若彤的神情凝重起来,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田文清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能够被他说是高手,那是真的高手。 “这金陵王,究竟是何许人也?”周若彤颇为好奇的问道。 “原是金陵一小吏,不学无术,好斗好赌,后偶遇一贵人,聚众甚多,把持金陵,自封金陵王。”田文清说道。 “自封金陵王?谁给他的胆子!”周若彤一手砸向墙壁怒道,转而她又望向田文清,问道:“此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 “老田家的人要想躲过朝廷的追杀,除了逃得够远,还要躲得够深。江南,是个不错的地方。”田文清似乎无所谓的说道。 金陵为前朝旧都,历史遗留问题使得此地颇为复杂,朝廷难以掌控。当然,这也更能说明,这个地方很不稳定。 周若彤贵为皇妃,除了那个宫廷,这整个天下都是她的家,家不稳,就是她的责任。 “看来,有必要摸摸这金陵王的底了。”周若彤喃喃的说。 “那你最好小心些。”田文清说道:“那个常遇春,我觉得面熟。” 周若彤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道:“那就更要查了,这才刺激不是。” 田文清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女人,记得幼时,彭忠在江南的雨巷下抽着大烟锅对他说:“大梁有两大家子人万万惹不得,一家是萧家,一家是秦家。” 他问为什么。 彭忠只是笑,被问的急了,才告诉他,这两家人,都是疯子。 第294章:正教 常遇春将今日街上所遇之事一五一十的报给了号称金陵王的王兴。王兴听罢后,眉头深深地皱起,他的手指微微蜷曲,因年轻时寻事斗殴而留在脸上的刀疤变得通红,一般他一激动那刀疤就会变得通红。 “你确定你没看错?” “确定。”常遇春坚定的说道。那夜,真是让他太难忘了,那个瘦削的青年,看上去病怏怏的如痨鬼,竟然会双手使剑,且武艺卓群,这样的人物,他怎能忘怀。 “我知道了。”王兴点了点头,就不在说什么。 常遇春上前一步,凑近了王兴轻声说道:“教主,你看此事,要不要禀报夫人?” 王兴摇了摇头,“夫人够忙的了,这等小事,还犯不着让夫人亲自出马。” 常遇春闻言,不再多言。他正欲离去,王兴却叫住了他,“李济同之妻李氏留着终究是个祸患,你抽空,把她解决了吧。” “是。” “办事利索些。不管此次来的是顺王还是周若彤,都不好对付,别留了把柄。” “属下知道。” “如此甚好,你去吧。” 等常遇春告退后,王兴疲惫的靠在檀木椅上,香炉中细烟袅袅,他微闭着双目,陷入了往日的沉思之中。 一切要从四年前说起,他原是金陵一小吏,不学无术。祖上是前朝大明的官员,家资颇丰。后大梁皇室历代以来,都不放过任何打压江南权贵的机会,他的家族,自祖父辈便衰落了。 其父去世尚早,其母耗尽家资,为其捐了一个官位出来。他性刚强,好与人争斗,是以手下也集结了一批狐朋狗友,终日里行偷鸡摸狗之事,属于江南权贵富豪极为不齿的下层渣滓。 事情的转机,正是四年前开始的。 那夜,他与好友租船于秦淮河畔夜游。天突降暴雨,电闪雷鸣,甚是恐怖。河道两,岸早早地收了灯笼,浪声拍打在画舫的船壁上,让他一度觉得大浪将会掀翻画舫。 他正欲离开船头钻入舫内时,突见一女子在水中沉浮,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了,那日也不知为何,许是善心觉醒,许是天道眷顾,他竟奋不顾身的跳下水中,救了那女子。 女子醒来后,先是混乱的说了一堆疯话。差点把他逼疯。后来那女子恢复了清明,对他说:“愿不愿意跟她混,今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他以为女子说的还是胡话,但那双明亮的眸子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当那女子的眸子正视着他的时候,他差点就答应了。 之后,他们分离。一年后再见时,她已今非昔比,就是当时的应天府府尹这样高高在上的显贵也要对她礼遇有加,这时候,她旧事重提,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干。 这一回,她没有许诺荣华富贵,但他想都没想,就答应她了。 现在的一切,证明当初的那个决定,很对。 只是让他心有不安的是,去年江南来了个怪人,四处查访,江南各州府皆得知消息。他当时也未曾往心中去,直到一向与他交好的应天府府尹李济同突然发难,这才让他觉得此事颇不简单。 后来,他调用极大力量,总算查明了来者的身份,竟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辅国重臣,顺王殿下。来者贵为王公,且是先皇临终之际的托国大臣,地位非凡。这些年来,他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明白,自然对此事极为惧怕。 他原想着京城王公与一般权贵无二,胆小如鼠,吓唬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即可。但这个王公是个犟脾气,竟然铁了心和他对着干。不止联合了应天府府尹,甚至对外勾结了两淮直隶总督,他这才预感不妙。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两人,未曾想麻烦过去不足半年,又回来了,这回,还有皇帝安排在明面上的钦差卫队。里面除了有吏部左侍郎宗养才,更有当朝一品大员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此二人都不好对付,这让他自然心中不安。 多年不曾动用的老拳将翡翠雕镂的桌案砸出了一个洞来,无论如何,都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岂容全部毁去? 周若彤回到了褚府,立刻唤来了褚向浩,向他打听这金陵王的底细。褚向浩一听周若彤打听的对象后,不禁露出了苦笑:“娘娘,下官斗胆,您与我交个实底,可是想动这金陵王不成?” 周若彤见褚向浩满脸慌张,就冷声说道:“怎么,还动不得了?” “娘娘若是真动了他,下官打从心眼里感激您呢。” 周若彤笑了,“怎么,你与他有仇。” “何止有仇!”褚向浩的长须被气的飘起,高,耸的发髻蒸出了白气,他也老实的说道:“我褚家贵为金陵首富,乃是数代人呕心沥血的结果。褚家产业遍及江南,何止金陵一城?但自打这王兴做大后,派手下的地痞流氓屡屡骚扰,欲染指我褚家产业,家父就是先前在店中视察时偶遇地痞滋事而死的。” 周若彤大惊道:“竟有此事。你褚家也算的上金陵老牌势力,怎会怕他一个后起之秀,再说地痞流氓强取豪夺,难道没有王法了吗?这应天府府尹是干什么吃的?” 褚向浩无奈的摇了摇头,“应天府府尹李济同大人与我一向交好,正是私交不错,才与我明言,这王兴,万万惹不得,就是两淮总督亲来,都不敢动他,劝我忍气吞声的好。” 周若彤冷笑道:“好大的势力,既如此,本宫还偏偏要整治整治这地头蛇了。” “娘娘,听下官一句劝,我们查案,能查就查,不能查就作罢。此行目的,重在皇室私产,想来各方势力也会卖个面子,毕竟是皇家产业。其余的,还是少沾染为妙。”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老褚,你与本宫也算的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本宫手段,你是知晓的,还动不得这样一个地痞头子。” “动不得。”顺王自门外走入,恰巧听到此二人谈话。 “如何动不得?”周若彤没好气的回道。 顺王望向褚向浩,褚向浩老脸一红,“娘娘,我若是斗得过他,还用得着跑到京城经商吗?” 周若彤这才明白,褚向浩原来是被逼去北方的。 “你是你,本宫是本宫。”周若彤说。那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老娘是皇妃,皇帝独宠,大梁天下,我怕谁。 “先前的应天府府尹也是这么想的,以为可以借着本王整垮王兴,结果他和他的前任前前任一样失踪了。”顺王说的平静,但周若彤却听得浑身发抖。那是气的。 “有没有王法了?有没有王法了?”周若彤连声叫道。 “王法自然是有的,但大理寺办案,也讲究个证据不是?” 提到大理寺,周若彤更气了。原大理寺卿林昌黎借刑部之力查案,竟然在皇城遇刺,此事真是太打皇家颜面了。 “那本宫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证据挖出来。”周若彤说的坚决,心中却不屑一顾,没证据,不会自己造嘛。反正我是皇妃我怕谁。 顺王明显的猜出了周若彤的意思,就说道:“若彤呀,你还是不知这王兴究竟是何人呀。” 周若彤抬头,褚向浩苦笑道:“娘娘可曾听闻过正教之名。” 周若彤费力的搜索记忆,说道:“先前父皇在世时,好像听过此教。” 褚向浩解释道:“这王兴,正是这正教教主。” 周若彤瞬间明白了过来,这问题就出在了正教上。“正教究竟是何性质的教派。” “江南因太祖皇帝立国之故,有较高的自治权,再加上地处富庶之地,自然引来匪患。朝廷难以管理,是以江南任侠挺身而出,与匪患作对,自诩正道人士。”褚向浩继续解释道。 “这些任侠虽结党,但给朝廷省了不少人力物力,是以各朝先皇都对这些人睁只眼闭只眼。加上江南难出为政大员,多出经商世家,这些商道人士苦于匪患,自然重金支持,那些江湖游侠是以发展成了教派,号称正教。”顺王也解释道。 “王兴本是金陵一不学无术的小吏,虽好斗,但为人仗义,自然早早的加入了正教。此后平步青云,当上了正教教主,正教在他的手上发扬光大,教众甚至达到了数万人,涵盖了姑苏,临安,淮扬,金陵乃至整个江南。” 周若彤不说话了,这要是动起来,只怕得胡世海和宗养才到了再说。 顺王似乎又看透了周若彤的心思,继续说道:“若彤,此间也无外人,我就与你直说了罢。任何教派做大,朝廷心中皆是不喜,先前江南查案,我示意李济同解决此事,甚至不惜调动两淮直隶总督的兵马欲行围剿一事,但之后,才知事情早已超出预料。” 周若彤听他二人向唱双簧似的起劲,不禁愈发的惊讶起来,“两淮直隶总督可是有十万兵马的呀。” “不是人数的问题。”褚向浩说道,“这王兴聪明无比,正教原是替百姓剿匪,保家安邦之教会,但匪徒之患以除,正教看似并无存在的必要,这王兴竟然另辟蹊径。改了教义,尊儒为正,护卫三纲五常,深得民心。这还不算,娘娘可知,这正教,拜的是谁?” “是谁?”周若彤好奇的问。 “三老三公。”褚向浩说。 “这三老三公又是谁?”周若彤无奈了。 这回轮到褚向浩惊讶了,大梁人,竟然不知三老三公是谁。 顺王直接说道:“三老三公其实就是三人,在朝为三公,在野为三老。老者,大之上也。三老,分别是先皇帝师,左右相师,御史之师。” 第295章:李氏 周若彤惊讶的长大了双嘴,一时间竟合不拢。自打穿越过来,甫一苏醒,自己就是右相嫡女,从右相嫡女到晋王妃再到大梁贤妃,从周霖宜到萧成渝再到皇后秦嫣,她是在大风大浪中一路走来的,也自诩见惯了风浪,不在心惊动容,未曾想,在今日的金陵,又破了戒。 周若彤伸手将下颌推上,然后这才开口道:“那先皇帝师,不会是父皇的老师吧?”顺王点了点头,“那左右相师,不会是张甫之和我父之师吧?”顺王又点了点头。“那御史之师,不会是顾之章那厮的老师吧?”顺王还点了点头。 周若彤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妈的,都多老了,怎么还活着。” 顺王满脑子黑线,再怎么说,对于此三人,他还是极为尊敬的。 褚向浩苦笑道:“其中两位大儒已是耄耋,另一位,更是荣登九旬高龄。” “不都说七十古来稀吗,这三个老货,怎么这么能活。”周若彤不爽道。 “够了。”顺王一拍桌子,罕见的发起了脾气,“张甫之执掌内阁,乃是天下士子领袖;你父现今虽倒,但门生遍及朝堂,徒子徒孙无数;至于先皇,我顺王相王还有其余前朝皇子,皆是三老门下,你怎能如此不恭?” 周若彤也懒得与他争论,继续说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顺王的眉头一动一动的,显然是在忍耐,“娘娘。”他的语气很重,“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三位大儒,皆非祖居于此,而是先皇安排他们拖家带口搬迁此处,用以教化民众,这可是做出了莫大的牺牲啊。” 周若彤见顺王说的激动,她却不以为然。她实在没看到什么牺牲,倒是老皇帝安排他们过来做控制江南的工具,他们倒好,接着天高皇帝远,自己在这里结党营私,吃香的喝辣的,逍遥自在。 “教没教化民众,本宫不知。本宫知道是,户部亏空,内务府更是拖欠皇商货款,朝廷直到现在为止还捉襟见肘,江南富庶,但皇室私产被吞,国家赋税连年收不齐整,江南任上的各州府命官莫名失踪,朝廷直到现在才知道。真是我国之栋梁,好大牺牲哇!” 周若彤一番冷嘲热讽,说的顺王面红耳赤。许久后,他的神色恢复如初,他坐在周若彤对面,说道:“要治王兴,至少也得有证据。” 周若彤见顺王松口,自己的神色也缓和起来。她说道:“在坚,硬的城墙,都会有缝隙,关键是这突破点在哪里。” 褚向浩见娘娘是铁了心要整治这王兴,心中也是大喜,他说道:“以下官所闻,还是先探明那失踪的应天府府尹为妙。” 应天府府尹李济同与他关系莫逆,如此提议,他是有私心的。 再次提到这个消失的李济同,周若彤又有了新问题,“本宫就是不明白,这应天府乃是大梁的直隶州府,也算的封疆大吏了,其府尹失踪,朝廷接不到消息,这金陵城竟然也没乱套?” “实不瞒娘娘。下官此次回来后,也曾有一样的疑惑。询问府上家人金陵近年情况后,方才知晓,这正教已然做大,因三老缘故,大小官员,金陵士子皆对其恭敬有加。应天府府尹在位时,百姓有案,就以不上报当地县令或是应天府,而是直接寻正教。 正教在各地设有分坛,总坛设于金陵。百姓之事,请讼师写下状子后便直接交与各地分坛,分坛解决不了的,交与总坛,遇伦理大案,总坛拿不定主意的,就遣人快马加鞭,交与姑苏三老处置。是以,正教早已取代了应天府。” 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可笑至极,应天府乃是朝廷所设,国之重器,现在形同虚设,眼里可还有我大梁朝廷。” 顺王也皱起了眉,低声道:“太过了。” 周若彤来回的踱着步,“应天府府尹失踪,只怕是凶多吉少。但应天府府尹失踪,也该有个由头,怕是掌握了一些不得不让他失踪东西,看来,还是得先找到李济同才是。” “怎么找?”顺王问。 “李济同可还有家眷在此?”周若彤问。 “你今日见的便是。”顺王说道。 周若彤猛然回忆起今日那场闹剧,她猛然间想起了田文清的话,大叫不好。忙唤田文清而来,让他速速率领暗卫,务必将李氏寻到,严加保护。 但可能,为时已晚。 应天府不比其他,此地为前朝旧都,对于大梁的政治意义是非常重要的。作为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其官阶也只比两淮直隶总督低一级罢了。 这样的封疆大吏,自然有自己的豪华宅邸。自打李济同失踪后,王兴行事愈发的无所顾忌起来,金陵的应天府便是形同虚设,王兴成了实际上的此地主宰,那朝廷赏赐的官宅,自然也被其占了去。 城南一处茅草小屋内,院外有篱笆围拢,后方有半亩良田,此地正是李济同留下的夫人李氏的居所。 篱笆外,趴着一只黄狗。 自打李济同莫名失踪后,李氏常常心神不宁,担惊受怕。是以讨来了这条黄狗,一来给自己壮壮胆,二来也能看家护院,三来则是给这孤儿寡母添个伴儿。 现在,这条黄狗趴在了篱笆上,只有半截身子,另外半截身子躺在地上。 吹灭了屋内的灯,李氏觉得今夜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里,那狗都要在此时叫唤两声的,但今日怎的全无了声响。 李氏心中放心不下,就重新点起了油灯,欲出门查探。 刺啦一声,油灯点亮,映在眼前的是一张黑布遮掩的脸。 李氏尖叫了起来,却发现叫不出声来,原来自己的嘴被身后一人捂住。 吱丫一声,门开了,又一黑衣人腰间挎着一个昏过去的孩童进门,李氏的双目猛然间睁大,那是她的儿子。 “莫要出声,否则,那小子就没命了。”李氏面前的黑衣人恶狠狠的威胁道。捂着李氏嘴巴的黑衣人望向头目,头目点了点头,他这才松开了手。 微弱的油灯被户外吹进的冷风熄灭,很快,李氏就熟悉了这漆黑的环境。 “你们是王兴派来的?”李氏的声音里有颤抖,但很快就稳住了。 “你莫管我等是何人所派,今日到此,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想活还是想死。”那黑衣头目依旧恶狠狠的说道。 李氏转身,瞬间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平静一笑,“怪黑的,点个灯的好。” 摇曳的烛光将脖颈处的利刃照的发白,李氏平静而镇定的望着眼前那人,说道:“能活着,没人想死。” “你是个聪明人。”黑衣人忍不住笑道:“今日找你,只有一事,想来你自己心中明白。” 李氏冷冷的望着他,“看来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明白。” 啪的一记耳光在李氏的左脸上映出了一只红手印。 “少装糊涂,李济同把东西,藏哪了?”那黑衣人恶狠狠的说道。 李氏伸手擦干了嘴角的血丝,冷笑道:“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还不老实!” 黑衣人说罢,那挎着孩童的黑衣人就将刀架在了李氏之子身上,李氏的身体颤抖起来,握拳的双手被指甲嵌入而流出鲜血,双目通红的她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 很快,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依旧冷笑道:“哪怕我真的告诉你们了,你们就能让我娘俩活下去?” 黑衣头目望了李氏足有三秒,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聪明的女人果然麻烦。他一挥手,“先把那小子宰了。” 话毕,黑衣人直接将孩童抡飞了出去。 “畜生,我和你拼了。”李氏也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刀,伸手就朝面前的黑衣人袭去。 哗的一声,烛光在灭。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有些悦耳。 哗啦一声巨响,茅屋塌圮,扬起了巨大的尘埃。 李氏被人自废墟中搀扶而出,跌落在地。 黑夜里,没有星辰,夜空之下显得一片漆黑。 红光亮起,倏的又熄灭了,紧跟着的是一团呛人的烟雾。李氏猛烈的咳嗽起来,烟杆下的双眸看了一眼,“还好,没死。” “阁下何人,为何插手此事?”黑衣人面色不善的问道。 彭忠自口中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烟杆一转,指向了李氏,“先前流落江南时,那婆子的夫君与我有恩,今日救上一救,也算还了恩情。”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多说无益,明晃晃的刀身在黑暗中无法反射出森白的寒光,只能带起恶风一片。铜制的烟杆又长又重,敲在刀身上,瞬间让袭来的刀身转向。 “别装了,老伙计。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你,你的刀,可不是这么软绵绵的。”彭忠懒洋洋的说道。 “阁下认错人了。”黑衣人瓮声瓮气的说道。 彭忠猛抽了一口烟,“都是老相识了,彼此也是知根知底,换了声音,改了刀法,以为就能把我糊弄过去了?” 黑衣人闻言,顿时不再说话,挥刀直上。烟杆停在中指上,食指和拇指猛一发力长长的烟杆吊着烟袋迅速的转了起来。 当的一声,转动的烟杆挡住了劈来的那一刀。谁曾想,那看似绝杀的一刀其实只是个虚招,那刺客弃了刀,顺势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彭忠抬眼望去,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何苦呢?” 当他转身的时候,田文清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跟着田文清的,还有十余位暗卫。 彭忠扶起了地上的李氏,裂开嘴露出了一口黄牙,“小子,你来晚了。” 第296章:找东西 被救的李氏苏醒后,面对关怀的众人,依旧显得有些拘谨。她先是对自己最熟悉的褚向浩点了点头,说道:“今夜多谢褚公相救。” 褚向浩说:“李夫人客气了。李兄与褚某一向交好,夫人无事,褚某心中也算过意的去了。” “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褚公如何得知今夜有贼人欲对妾身不利?”李氏狐疑的问道。 “这?”褚向浩说不出话来。 周若彤心中暗自惊讶,好机警的妇人。她向前一步,说道:“夫人此言差矣,倒是夫人为何会被贼人看上,欲伤其性命,怕不是有贼人所需之物?” 李氏闻言,脸上的面容瞬间大变,她观此女子生的丑陋,不知是褚府何人,就望向褚向浩。褚向浩解释道:“夫人莫要心惊,此女乃是褚某的救命恩人,在座的都无外人,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李氏望了望周若彤,又望了望褚向浩,薄唇轻启,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李氏,你可还记得我。”声音自门外传来,李氏抬头,脸上先是惊讶,再是狂喜,继而热泪汹涌,她一个翻身,直接自床榻上翻落在地,匍匐起身的她激动的望着那男人说道:“殿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顺王扶起了李氏在椅子上坐好,不禁叹道:“一别半年,不曾想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抽泣的李氏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妾身劝过他好久,不要查,不要查,他死倔的脾气,偏偏要查,这下子,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氏的一席话,让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周若彤知道,事情的转机可能就在李氏身上,顺王说:“你莫要伤心,将前事慢慢道来,本王自有主张,必当为你做主。” “近年来,济同一直在查一事,直到去年,才有了眉目。我虽知晓他在查探什么,屡次询问,他总说此事凶险,我不知道为好。去年,殿下秘密前往江南,与我那官人不知合伙做些什么,一日夜间,官人彻夜未眠,我问他何事,他说,查的事情已有了大概,只等第二日告知王爷请王爷定夺。谁知,官人第二日出门去寻王爷,再未归来。” 周若彤望向顺王,面色有些不善,顺王老实的说道:“本王真不知何事。” “后来,妾身多番查探,才知那夜王爷已秘密返京。自打官人离了去,妾身与孩儿夜夜难眠,总觉得有歹人趁夜潜入府邸欲行不轨。白日里,更有丫鬟婢女禀报,说是府上各处皆有翻动痕迹,但查探后,未少一物。” 众人顿时沉默,现在看来,这应天府府尹失踪一事,怕就是与他追查一事脱不了干系了。而现在李府改名王府,并在王府内设有正教总坛,只怕此事与正教王兴又脱不了干系了。 众人让李氏好生修养,而后一道离了李氏休息之所。周若彤满脸黑色的走向了顺王,将他拉到一处静谧之地,冷声道:“皇叔,你可有事瞒着我?” 顺王露出了无辜的表情,“娘娘哪里话,可是信不过微臣?” 见顺王一副水火不进的样子,周若彤咬牙道:“皇叔,若彤所为皆是大梁,皇叔也是个明事理之人,怎的事到如今,又不配合起来。” 顺王苦笑道:“娘娘呀,老臣是真的不知,您逼我也是无用。但老臣心中倒是有个猜测,此事,怕与先皇有些干系。” “与父皇有关!”周若彤头疼起来,老皇帝死都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是什么事都得插上一脚。“父皇生前最信皇叔您了。”周若彤抬头望向顺王,那意思很明确,既然和先皇有关,那你就肯定知道。 顺王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说道:“皇妃你说错了,皇兄生前谁也不信,他就信他自己。” 周若彤表示对于顺王这话没法接,因为没毛病。她说:“那皇叔又是如何得知这应天府府尹所查一事与父皇有关呢?” “李济同本是朝廷中的礼部右侍郎,深得皇兄喜爱。当时朝中都有传闻,皇兄欲提拔此人执掌吏部,周霖宜也是为他上下活动,结果一年后,李济同却被圣上调往江南出任金陵应天府府尹一职。这才有了钟鸣执掌吏部一事。” 周若彤顿时明白了过来,李济同调离京城,只怕是老皇帝的意思。 顺王深怕周若彤继续纠缠下去,找了一个借口就匆匆离去了。周若彤知道,这老狐狸肯定知道什么,但就是点到即止,不肯说清楚。 回到住处后,周若彤将脸上的面具置于盆中清水后扯下,然后推开窗子,呵道:“彭忠,田文清,你们两个给本宫死过来。” 哗啦一声,老树摇下叶片无数。彭忠自窗户底下站起,田文清则双脚吊着屋檐倒挂而下。 二人进屋后,周若彤合上门窗,然后冷冷的望着彭忠,盯得彭忠心里发毛。他挠了挠头,“娘娘老盯着奴才作甚,莫不是奴才脸上长出了花儿来?” 周若彤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且问你,本宫让你查相王一事,你查到哪里去了?” 彭忠瞪了一眼田文清,田文清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告密。彭忠无奈,只得单膝跪地,“奴才知罪。” “哼。”周若彤一声冷哼,然后继续说道:“现在本宫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你可要好好利用。” 彭忠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一准就没什么好事。 “本宫问你,先皇在世时,可曾让李济同来江南查探些什么?” 彭忠露出了无辜的笑容,“娘娘,这个属下着实不知。您要问,也该问先皇或是李大人呀。” 周若彤的眉头往上挑起,老皇帝和李济同,一个死了,一个也和死了差不多,让她去问他们两个,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周若彤直接站起,怒道:“你莫要诓我,暗卫的性质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你贵为前暗卫副统领,曾被先皇派往江南,先前有人已与我禀报,营救李氏时,你曾言,李济同曾有恩于你,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彭忠额头的汗水更多了,这个女人,比老皇帝更难搞。 “来江南,是为了找我的。”田文清冷冷的说:“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彭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之后再来,他是寻宝来的。”田文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彭忠气的想直接跳起用那铜制的烟锅狠狠地敲他的脑袋。 “寻宝?”周若彤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朝大明国库在此,自大明末代皇帝离奇失踪后,时隔百年,无人寻得。若是能够找着,哪怕分得一点,也百代纵享荣华富贵不尽。” 说着,田文清顺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彭忠,“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周若彤恍然大悟起来,大明王朝的国库,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呀。大明立国江南,正是富庶之地。大明虽在用兵一道上屡战屡败,但其百姓生计,府库充盈,是历朝历代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哪怕围城十年,内耗不少,那也是一个天文数字,现在户部亏空,这笔横财,对朝廷来讲太过重要了。 被放出来的田文清和彭忠相对无言的走在廊道里,彭忠问道:“文清呀,你小时候,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挺好的。”田文清面无表情的说。 “我是不是得罪过你?”彭忠再问。 “没有。” “那你他妈的害我做什么?”彭忠怒道。 田文清停下了脚步,望着彭忠十分严肃的说:“我不想你死。” 说了这句话后,田文清又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彭忠赶上了他,说道:“我们又不是要独占那批宝藏,只是从中分杯羹罢了。” 田文清冷冷的望着他,“你我心里都明白,三公三老,正教王兴,还有不显山不露水的相王府,这些人的势力有多大,有多恐怖,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送死。” 彭忠不说话了。 望着田文清消失的背影,他喃喃的说:“我都是为了你啊,文清!” 周若彤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就是难以入睡。打地铺的春华掀开了蒙在了脸上的被褥,“娘娘,你大晚上的翻来覆去的,想什么呢?” 周若彤翻身坐起,春华看到娘娘的两眼晃着耀眼的金光。 “宝藏啊宝藏,一国之府库啊!” 春华心里腹诽,完了,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 金陵王府之中,王兴深夜未眠,他在等消息。按理说,消息早该到了,但迟迟不到,结果,他心中已然明朗。 披着马褂的他自床榻上爬起,然后点亮了油灯。油灯昏暗,火焰摇曳,明灭不定。不大的身子被细微的灯火一照,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影子自地上蔓延至墙壁,半个身影斜挂在墙上,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撕扯一般。 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常遇春在门前一怔,“教主还没歇息呢?” “嗯。”王兴并未回身,他手里握了一把龙涎香,小心的在油灯处点燃,然后插入画像下供奉的香炉中。 “任务失败了。李氏被人救走了。”常遇春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知道了。”王兴平静的说,好像先前说的那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三老派人传来消息,问教主,那东西寻得怎样了。”常遇春在说。 王兴那披在身上的马褂滑落在地,他总算转过身来,双眼露出了凶狠的精光,“这群老不死的!” 王兴骂了一句,常遇春没有接腔。 第297章:请客 王府摆宴,这在金陵是件大事。 王府,自然不是金陵相王府。金陵只有一个王府,那就是正教总坛。 但这回,王府摆宴,不是摆在了自己府中,而是包了一艘巨大的画舫,摆宴秦淮河畔。 王兴设宴,早早地传出了消息。定在了正月十五。此时,离正月十五还有五日,王兴提前五日发出消息,显然有所图谋。 褚向浩拿到了王府送来的请柬,他恭敬的将请柬送到了周若彤的手上,问道:“娘娘,去还是不去?” “如何不去?”周若彤笑道。 “怕只怕是鸿门宴啊。”褚向浩担忧道。 “那他王兴也得够资格做楚霸王才是。”周若彤不屑道。 金陵王家摆宴,整个江南都热闹了起来。姑苏大户,苏织名品之称的贾和春也收到了消息。贾和春合上了自金陵连夜送来的请柬,颇有些头疼。娘娘的手段怕是有些过激了,这甫一来,就打算对正教动手。 贾和春在阁楼上眺望远方,天际是灰蒙蒙的一片,流水自城大湖引进,在城内曲折,两,岸白墙灰瓦的建筑交错其间,幽深的姑苏园林之中,藏着名动天下的三老三公。 杨长典坐拥两淮第一园林,此处号称竹西佳处,淮左名都,自然妙趣横生。杨府依水而建,内里多翠竹。春意未到,翠竹先绿,配上隐在其中的假山怪石,好一个竹西佳处。 翠竹下,落以青石;青石上,放一小炉。黄泥小炉,内有薪柴燃烧,劈啵作响。袅袅的灰烟打着旋儿朝上升起,翠竹青葱,毕竟未被熏染。 黄泥小炉坐于石上,下有火烧,不多久,便咕噜作响。偶有风声袭来,吹响林涛阵阵,伴茶香袅袅。 折扇展开,扇上的万里江山刚好藏于这翠竹深处,藏于这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之中。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端起茶盏,轻轻的嗅了一下,顿觉身心舒爽,他饮下热茶,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然后道:“所谓仙,不过是闲罢了。” 杨长典捏起茶盏,望着宇文靖笑道:“看来大人颇得此中趣味。” 茶盏放下,折扇一收,宇文靖露出了苦笑,“表兄,莫要打趣小弟,今日小弟前来,是想问表兄一事,还望表兄如实相告。” “我知你问的是什么。”杨长典放下手中的茶盏,说:“但你也该知我,此事自然无可奉告。” 宇文靖叹了一口气,说道:“表兄不是不知,我虽贵为两淮直隶总督,看似风光无限,但江南的明眼人哪个不知道这是热屁股坐冷板凳,难捱的很。” “听你此言,怕不是那金陵王兴,也给你下了请柬?” 宇文靖无奈的自怀中掏出一封请柬,无奈道:“凑热闹,把两淮总督拉过去,岂不是更热闹。” 杨长典也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一模一样的请柬,随手至于桌上,他说:“既你不愿去,何必勉强自己,毕竟你是两淮总督,江南地界,还敢强迫你不成?” “得罪王兴不要紧,要是得罪了三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宇文靖认真的说道。 被宇文靖这么一提,杨长典的脸色也变化了起来。杨长典父辈杨家,母辈宇文家皆是江南首屈一指的豪富大家,更是前朝大明的丞相世家。 太祖皇帝给了江南自治权,却又不放心江南,唯恐失控,这才有了北人南迁之故。三老高居庙堂,甫一来,便凭借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和不俗的社会影响力成为了江南第一势力。 当时宇文靖执掌两淮十万兵马,原是老皇帝用来钳制相王的手段。老皇帝离世,除了京城混乱外,各地的势力也开始动荡起来。 杨长典本是盐铁世家出身,欲借助他宇文世家的力量整顿两淮盐商,达到垄断。谁知盐铁暴利,三老也看上了这块肥肉,正教大举贩卖私盐,自然是对宇文靖和杨长典的挑战。 宇文靖逮捕了数十人正教教众,杨长典组建两淮商会与王兴公然对抗,谁知点燃了导火索。不到一日,正教教众包围了总督府和杨府,多达数万余众。 杨长典急调朝廷兵马前往镇压,死伤者无数。原想着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曾想京城中,御史台一日五封弹劾奏疏,周霖宜率六部其上共参两淮直隶总督在外任意妄为,就连张甫之也参了一本,说直隶总督宇文靖暴政对民,伤害无辜百姓。 老皇帝震怒,直接下圣旨削去宇文靖的总督之位。杨长典大感不妙,携重金前往京城疏通关系,刚好遇上了晋王妃周若彤行发财大计之时。 攀上了晋王妃这高枝,江南三老才没有继续针对宇文家和杨家。随后萧成渝击败太,子党重新上位,杨长典官拜内务府,这才重新启用了宇文靖重为两淮直隶总督。 也正是这件事后,两人于江南行事,皆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毕竟三老三公放在那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兴的请柬虽未必代表了姑苏三老的意思,但收到请柬的人若是不去,便是拂了王兴的面子,便是拂了正教的面子,便是拂了三老的面子,这在江南,可是比杀人还要重的罪过。 宇文家和杨家向来与正教不合,此番前去,必是向江南豪强宣告,杨家和宇文家向他王兴低头。若是这个态表了,不止正教行事将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就是他宇文靖这个江南的最高行政长官今后也难以展开工作。 这个态不能表,可是三老也不敢得罪,左右皆不成,宇文靖一想这事,头都疼了。 就在二人相视无言之际,有小吏闯入,附在宇文靖耳边低声厮语。宇文靖先是眉头皱起,不多久,眉头豁然开朗,折扇哗的展开,扇出了阵阵凉风。 “好消息?”杨长典问道。 “好消息。”宇文靖点了点头,“圣上派遣的钦差大队三日后抵达扬州。” 杨长典闻言,眼睛猛地一亮,“你可以不用去了。” “表兄也不用去了。”宇文靖笑道。 杨长典却摇了摇头,“去是自然要去的。” 宇文靖劝道:“何必自讨没趣。” 杨长典缓缓地自位置上站起,望向金陵方向,悠悠的说道:“先前,他王兴派人围了杨府,差点放火烧了我杨家百年基业,这笔账,是时候算算了。” 宇文靖望着表兄的背影,心中惊讶。表兄自北方皇京归来后,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心中又隐隐的担忧起来,三老不比其他,胡世海虽为掌銮仪卫事大臣,贵为当朝一品,但胡世海出自张甫之门上,张甫之出自三老门下。宗养才也是如此,同出一辙。 这样两人身受皇命而来,能敌得过他们的师公吗? 杨长典自然不会和他多解释什么,他奔赴京城,遇到了贵人。三老三公,权势显赫,不因其他,正是因为他们的门生高居庙堂之上。 可是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张甫之也罢,所有人都明白,要想保住朝堂之上的位置。两个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一个是皇帝萧成渝,一个是皇妃周若彤。 “爹,送帖子的人皆以回归。帖子皆以送到。”王冲推门而进说道。 王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点了点头。“很好,剩下的就看褚府的动静了。” “爹,区区一个褚向浩,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王冲不屑的说道。 王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江南利益,牵涉两朝,前人旧人之间的利益恩怨,世家大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到了今日,也该有个了结了。” “爹,你说的,孩儿不懂。”王冲老实的说道。 王兴负手而立,望向门外那万里无云的天际,他的心情很好,“我的儿,你只要明白,这江南,是我正教的江南。” 王冲在心中腹诽,为啥不是我王家的江南。 三日后,褚向浩拿着信跑到周若彤住处,“娘娘,贾兄和杨兄来信,说是不日即抵金陵。” “贾和春和杨长典?”周若彤纳闷道:“他们急着来做什么?” “自然是参加秦淮夜宴了。”褚向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周若彤不爽道:“区区一介小吏,一封请柬就将这二人唤来,好大的面子啊。” 褚向浩知周若彤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王兴那厮面子大,而是娘娘面子大啊。”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来了这江南,才知此处竟然乱成这样。罢罢罢,待到那正月十五,本宫定要亲自会会这王兴究竟是何等人物!” “这王兴,不过金陵一不学无术之小吏罢了,如何能与娘娘想比。”褚向浩不失时机的拍马屁道。 周若彤摆了摆手,“马屁少拍,本宫问你,先前交代下去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褚向浩的笑颜顿时化作严肃,“娘娘,皇家私产,金陵处的各地官田,臣以吩咐人下去查探了,想来不日即有回应。” 周若彤皱起了眉,说道:“要多久。” 褚向浩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道:“有江南总督丝织的,盐铁专政的,还有遍及金陵各地的官田需要丈量,想来最快半年。” 周若彤气的差点鼻子生了烟,“半年?” 褚向浩身子一颤,他哆嗦着道:“娘娘呀,半年已经够快的了,若是别人,只怕三年五年都不一定能核查清楚。”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褚向浩问道:“老实说,你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褚向浩尴尬的笑了两声,“娘娘,金陵皇产,以往都是相王那边负责的。” 第298章:章褚仁杰 临近秦淮夜宴还有一日的功夫,这一日,周若彤难得清闲,褚向浩和顺王都没有来烦她。 但褚府上下并不平静,起因是一场争吵。 这场争吵的主角,是褚府中大小两位主人。 褚家父子矛盾由来已久,这是褚府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褚家原是金陵书香门第,曾于前朝大明官拜宰辅,可谓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谁知好景不长,褚家先祖,就是那位给褚家列祖列宗光耀门楣的那位褚氏子弟,刚好是大明最后一代皇帝的宰辅。 数年后,张甫之和周霖宜一道治史时,不得不在史籍中说句公道话,那位大明的末代皇帝和末代宰辅皆是有为之士,一个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一个是难得一见的良臣,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大明朝的末代皇帝主动打开了城门,率朝廷百官跪在城门口。当时大梁太祖仰天长叹,莫不是天意眷顾,是以金陵应天府由是得名。 大明的最后一代皇帝最后失了踪,留下了许多传说和猜测。但宰辅还在,正是因为此人是出了名的良臣,所以才没有好下场。 太祖建国,取国号也是建元。 建元三年,太祖皇帝以谋逆之罪问罪褚家。皇帝此举,不言自明。时任第一代的护国公上书直言,此举恐不利江南稳定。 太祖皇帝沉思良久后,决定免去株连九族之罪,但褚府嫡系,必须问罪。皇帝动了杀心,谁人能挡,好在褚府老爷也是明事之人,早料到有今日劫难。 褚家上下人丁兴旺,有八子三女。其中最小的一子不满周岁,早已被褚府老爷暗中安排,对外宣称婴儿体弱,不幸早夭。实则暗中被其他族人收养。 这就是大梁立国之后,金陵褚家的由来。 当时那位老爷临死前传下家训,褚家有此大祸,皆因仕途沾染。故褚氏子弟,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此举实为明智之举。太祖皇帝放任江南为直隶州府,不代表他对江南放心,正是因为江南富庶,人丁兴旺,又是大明都城所在,建国初期,北方不稳,塞外又有蛮族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在祸乱江南。 若是江南出身的世家子弟入朝为官,必定受到大梁皇室的猜忌而受到百般排挤,落不下什么好下场。 褚府的家训,亦是当时许多前朝权贵的家训。 既然仕途已死,为保全家族,江南大姓就将目光转向了商道。江南富庶,粮米充足,人才济济,大梁建国初期,百废待兴,这个时候大行商道,恰恰是大好时机。 是以,数十年后,天下人曾有言。三千士子,皆看中原;举凡豪富,皆在江南。 饶是如此,大梁皇室仍旧对江南不甚放心。江南的财富不能只是江南的,自然也要是大梁皇室的,这才有了相王封地江南,三老三公举家搬迁至姑苏之事。 虽说朝局发生了变化,新皇萧成渝即位,欲行改革大计。但大梁建国以来,皇帝换了一大批了,这中间,不是没有江南有才之士前往京城碰运气,欲施展抱负,但无一善终。是以,江南豪富之家愈发的严尊祖训,不入仕途。 举凡年轻男子,都经历过这样一个时期,好男儿,不思报效国家,便不是好男儿。报效国家,无外乎两种,一者纵横沙场,为国杀敌;一者读圣贤书,出入庙堂,为国进言。 江南多豪富,且家道儒雅,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以江南商人不似北方豪强,以儒商自居。更有三老在世,北方学子常赴江南入三老门下求学,就是周霖宜,顾之章也走过这样的路。 这就带动了江南士子群体的发展,正教做大,尊三老儒教,大兴圣人言说,不可谓不对江南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功效。 褚府少爷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处于逆反期的他极好读书,对家中奢靡浮夸之气颇为反感。幼时他曾随父于北地游览,被北地风景震撼,北地士子多瞧不起江南来客,而士农工商,等级分明,那场游历,让他心中产生了阴影,任你家财万贯又如何,富贵满堂,不还是抵不过一本书卷。 于是,褚仁杰犯了家中大忌,他要入京为官。 褚向浩知道儿子的心意后,顿时勃然大怒,开什么玩笑,褚仁杰可是家中独子,先祖积累至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当今这个局面,诺大的产业,都需他来继承。好好的生意不学,要去考什么功名做官。 若是在金陵做官也就算了,毕竟家中产业的重心还在江南,他竟然还要入京城为官。京城那个地方是他能去得的吗?他褚向浩在京城混迹了几年,现在出任内务府,对于京城朝堂也算摸了清楚,哪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党派林立,他这样一个江南富商出身的子弟到了那里,能有好下场? 不行,此事断断不行。 想到这里,褚向浩大袖一挥,“胡闹,此事无须再提,不行。” 褚仁杰怒了,“父亲为何拦我,好男儿当思为国效忠,能够得入庙堂,为国进言,岂不是光宗耀祖?” “你懂什么?”褚向浩生气的打断了儿子的话,但望着儿子年轻的脸,他想起了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梦,不禁神色就缓和了下来,他好声好气的说道:“仁杰,这为国效力之事,绝非仕途一道。当下户部亏空,国家内政积弊,娘娘欲大行商道,为父此次自京城归来,也是和你两个伯父商量着重整江南商会,把生意做大,这也是报效国家。” “士农工商,商居末等,这算什么报效国家。”褚仁杰不屑的说道。 “混账!”褚向浩被儿子激怒了,“褚家自祖上就是商道世家,你现在吃的穿的,哪样不比别人强些,现在你到反过来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了。” 褚仁杰不甘示弱的说道:“父亲若真要论起祖上来,我褚家祖上,乃是书香门第,大儒世家!” 褚向浩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反正我就是不许!” “你...你...你...”褚向浩指着父亲的脸,怒不择言道:“你老糊涂了你!” 啪的一声,褚向浩一记耳光扇在了儿子的脸上。“你就是这样对你爹说话的,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你打我孙儿作甚!”老夫人护犊子,立刻抱住了孙儿,怒视着儿子,“褚家就这么根独苗儿,怎么,你还想打死不成?” 褚夫人也站了出来,劝道:“都是小孩儿家一时气话,老爷何必动怒。”转而,他又望向儿子,“来,仁杰,快给你爹陪个礼,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褚仁杰捂着脸,眼中含泪的就冲了出去。 褚向浩气的浑身哆嗦,“造孽啊!” 难得清静的周若彤再次来到了那池塘边,对于褚府的剑山水榭,园林艺术,她还是极为欣赏的。在这里,也是造化弄人,她再一次遇到了那黑衣男子。 周若彤已然知晓了此人身份,她原想着就此避开,免得横生枝节,但观那孩子坐在岸边哭泣,周若彤心想,罢罢罢,多日叨扰他褚府,就去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二,也算还他个人情。 “公子何事哭泣?” 褚仁杰抬头,见是之前所见的那容貌丑陋的草丹女,此刻,他正需要个倾诉的伴儿,他嘟起嘴,一擦眼泪,“我哪里哭了?” 周若彤心中好笑,看似青年,毕竟还是孩子心性。 “你说,好男儿生来,自当考取功名,为国进言不是?” 周若彤瞬间明白了他缘何哭泣,褚府乃是金陵首富,他又是独子,不思继承家业,却想入朝为官,他老子能同意才有了鬼。 “你说的到也是。”周若彤先是赞同,“但老话说的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褚家贵为金陵首富,每年为朝廷缴纳的税赋不在少数,若是产业做大,也算为国效力了。” 褚仁杰不屑道:“士农工商,商居末等。偏安江南富贵,能有什么出息。” 周若彤知道,这孩子病得不轻,自己得好好治治,就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芸芸众生,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所谓士农工商,强行分类,不过是腐儒乱语,公子岂能落了俗套。” 褚仁杰惊讶的望着此女,未曾想一个女子,竟有这番见识。转而,他又失落道:“姑娘所言,我又如何不知,只是我于经商一道颇为反感,反倒是对于圣贤言论,治国安邦之策颇为向往,若是逼我经商,只会适得其反。” 原来是天赋问题,这就是老褚的不对了,周若彤说道:“既如此,你说你于治国安邦一道颇有见地,那我问你一问。” “姑娘请问。” “目前,这大梁之症结,所在何处?” 褚仁杰眼中一亮,“要我说,这大梁症结,当在历朝历代所行之平衡之道。看似利益平衡,实则不断妥协,搁置矛盾,反倒将矛盾积累,越积越多。” 周若彤心惊,此人年岁不大,竟有如此见解,她装作不露声色,道:“公子说的轻巧,这症结,当如何解决。” 褚仁杰更来劲了,直接自地上坐起,绘声绘色的说道:“此事我于心中思索良久,要我说,要救这大梁,当行改革,不改不行,要改还得大改特改。” 周若彤心中更惊讶了,此人看来真的适合入朝为官。她再问,“以你所见,当如何改?” “要我说,当下大梁面临的最大的两个问题,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人。所以嘛,这要改革,也得自户部和吏部先开始。” 周若彤差点没克制住自己上前握住他的手。 知己啊,知己啊。周若彤在心中感动的叫唤了两声。 第299章:张门新子 当夜,周若彤遣春华把褚向浩唤到了自己的住处。 褚向浩一进门,就迎来了周若彤那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什么迂腐顽固,什么目光短浅,什么没有格局,甚至连什么暴君独,裁这样的词都冒出来了。 暴君他知道,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还有,那独,裁又是何意? 褚向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下官究竟是办错了何事,惹得娘娘如此动怒?” 周若彤没好气道:“你自己心中不知?” 褚向浩一脸无辜道:“下官尽心尽责,真的不知啊。” “本宫问你,你儿子欲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你为何不许?”周若彤寒声问道。 褚向浩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却把那不成器的儿子骂了千遍万遍,这个小畜生,怎的把事情闹到娘娘那里去了。面对周若彤,褚向浩自然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顾虑,他小心的揣摩词句,然后说道:“娘娘,下官家中偌大的产业,又只有此子继承香火,下官也是难做啊。”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这不是问题。” “这都不是问题啊。”褚向浩惊呼出声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在周若彤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你再生一个不就得了。”周若彤轻松的说道。 还好褚向浩先前已经捂住了嘴,不然他非得再次惊呼出声不可。什么叫再生一个,说的简单,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再说了,继承香火只能是男丁,哪怕是他精力旺盛,就一定能再生一个男孩儿出来吗? 褚向浩移开了捂着嘴的手,苦笑道:“娘娘说笑了。”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本宫何时与你说笑了。你那儿子,本宫有所接触,确是个好苗子,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如何不把他送入朝中?” 褚向浩见周若彤步步紧逼,不得以将心中想法如实相告。“娘娘,南北不合,想来您也已看到。金陵乃是大明国都,实不瞒娘娘所言,我褚家祖上,乃是大明宰辅,这个样子,我褚家子嗣入朝为官,能有好下场吗?” 周若彤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她笑道:“也亏你是见惯了风雨之人,这大明亡国都多少年了,早已随风作古,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何能够影响今朝。” 褚向浩摇了摇头,“前人已去,但恩怨未去,娘娘来了江南数日,想来心中也该有所了解。” 周若彤的脸猛然间拉了下来,“你是信不过本宫?” 褚向浩惊得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娘娘恕罪,下官不敢。” “你起来吧。”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毕竟是你府上独子,有此顾虑,也是应该,本宫不怨你。只是你家公子,乃是旷世奇才,想来稍经打磨,必定是国家肱骨,朝廷栋梁,正所谓大公无私,你也不该只顾小家不顾国家。” “娘娘说的是。”褚向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腹诽,这个逆子,究竟和娘娘说了什么,竟然让娘娘如此垂青,什么国家肱骨,朝廷栋梁,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周若彤心中主意已定,就说道:“你莫要再有所顾虑,历史遗留的问题再大,朝堂再是险恶,毕竟现在还是圣上与本宫说了算,只要本宫和圣上还在,本宫给你承诺,必保你儿子无事。” 褚向浩再次心惊,立刻跪在地上,“臣谢娘娘圣上恩典。” 周若彤扶起了褚向浩,然后说道:“事不宜迟,你挑个日子,把他送到京城去吧。本宫不好出面,但皇甫冲他们都在京城,也好有个照顾。” 褚向浩心中不舍儿子,但心想,自己迟早也得和娘娘重返皇京久居,父子同处一地,也是一桩好事,当下应承下来。 周若彤再说:“你那儿子欲走科举一道,本宫想来,大考小考,时日太慢,不如让他直接拜入京城名士门下,之后举荐入朝为官,方为正道。” 褚向浩心中又是大惊,娘娘这是给他开后门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有资格反对,也只能应承。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朝廷党派林立,遍地都是大官,拜那个门下呢。褚向浩中意顾之章,但顾之章乃是辅国重臣,执掌御史台,名震朝野,此事还需经过娘娘首肯才是。 他故作为难的说道:“朝中大儒众多,犬子顽劣,不知哪位大人肯收。” 周若彤还以为他心疼儿子,不舍得放人,故意找托辞呢,就说道:“我看张甫之不错,本宫给你修书一封,让张甫之收个门生。” “娘娘呀!”褚向浩吓得跪倒了地上,“你放过犬子吧。” 周若彤被气乐了,“怎么,你还不愿了。大学士乃是当朝正一品大员,是举世公认的大儒,文章境界更是无人能及,乃是天下文坛领袖,他难道还配不上你儿子?” “不是啊,娘娘。”褚向浩急的快哭了,也口不择言道:“为政为官,不是舞文弄墨。朝堂险恶,尔虞我诈,张甫之固然学问颇高,但为人刚强不知变通,树敌颇多,犬子若是受他感染,入朝为官,能有好下场吗?” 周若彤怒了,“褚向浩,你够了啊。本宫都说了,不管是京城还是朝廷,都有本宫和圣上呢,你怕什么?” 褚向浩见周若彤发怒,顿时不敢在多言,他跪在地上叩头道:“臣遵旨。” 出了周若彤住处,褚向浩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周若彤作出担保,保他儿子无事,想来必不会食言。他褚家为商有道,若是后代能借此重返朝堂,也是好事一桩。忧的是,京城朝堂,风云诡谲,新皇夫妇欲大行改革,自古以来,欲反祖制的朝臣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带他的又是张甫之。 满朝上下,没一个喜欢张甫之的。现在张甫之执掌内阁,全赖娘娘恩宠,谁能确保这恩宠万年不变。若是张甫之倒了,百官必然将怒火波及褚仁杰,只怕也难有善终啊。 褚向浩一个人走在夜色中,于湖边沉思良久。 湖边的那幢高楼正是褚府斥重金建造的藏书楼。现在,亦是黄昏,褚仁杰自楼中读罢书出来欲在湖边小憩,见父亲立于湖边,他本想着躲开,却被父亲叫住。 褚向浩走向儿子,一脸认真严肃的望着褚仁杰,沉声道:“我问你,你真想入朝为官?” 褚仁杰见父亲脸色不对,他本不想与他纠缠,但还是大着胆子回道:“除了当官,儿子这辈子再无追求。” 褚向浩叹了一口气,说道:“罢罢罢,你也成人,我留你也无用,你收拾收拾,准备入京吧。” 褚仁杰以为自己听错了,废了好大劲儿,他才确定他爹没在和他开玩笑,他不可思议的说道:“父亲同意孩儿进京赶考了?” 褚向浩摇了摇头,褚仁杰脸色一暗,褚向浩继续说道:“不参加科举,直接拜入大学士张甫之门下学习。” “真的?”褚仁杰双眼露出了精光,感动的浑身哆嗦,只差欢喜的给他爹跪下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亲去。” 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褚向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好歹省了一笔银子,因为张甫之不收礼。 待得褚向浩走后,周若彤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又命春华唤来了顺王,她问道:“皇叔,朝中最近可是重启了科举?” 先前褚仁杰吵着要参加科举考试,自打先前国难以来,大梁大小事年年不停,朝中早已暂停了科举考试。也难怪周若彤有此疑问。 顺王点了点头,“是有此事,据说是内阁连日来对圣上施压,说是缺人缺的厉害。而自御史台到六部尚书再到大小官员,无一不削尖了脑袋想钻入内阁。” “那怎么能行。”周若彤坚定道。 “想来圣上也是这么想的,是以无奈,重启了科举考试,希望能吸纳一批新人,暂缓朝中和内阁无人可用的窘境。”顺王分析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曾想局势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改革,只怕是不行了。” “娘娘具体想怎么改?”这是周若彤第一次当着顺王的面提改革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探消息的机会。 “这个嘛,本宫还没想好。” 顺王一愣,你这不是废话嘛。 其实周若彤心中早有主张,只是顺王在场,她是自然不会言明的。不是她信不过顺王,而是顺王是老人,更是老皇帝颁布的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顺王见周若彤不愿意与他明言,也不继续追问,以免自讨没趣,他换了个话题,“明日秦淮夜宴,娘娘打算如何行事?”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欲亲往赴宴,看看那金陵王究竟是如何一人。” “既如此,那微臣与娘娘同去。”顺王说。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皇叔此去不妥,照皇叔先前所言,那王兴显然识得皇叔,我等此次秘密奔赴金陵,不宜过早暴露身份。” 顺王心中再次腹诽,你不是有彭忠的人皮面具吗?再弄一张不就得了,不想自己跟着,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顺王也是老江湖,他说:“娘娘所言甚是。微臣留守就是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顺王在说:“只是娘娘要留意了。姑苏传来消息,可能三老中有人会到。” 周若彤露出了惊容,“三老来了,那岂不是两淮直隶总督也会到。” 顺王摇了摇头,“宇文靖不会来。” “为何?”周若彤问。 “因为钦差仪仗已经到了扬州。” 周若彤闻言,笑出了声来。 第300章:龙蛇聚 “皇叔,你即刻遣人送去消息,命钦差宗养才,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待在扬州别动,一切静听差遣。”周若彤慌忙吩咐道。 “现在金陵形势诡谲,正教总坛在此处,号称教众数万,娘娘欲对正教动手,只怕到时候激起民变,何不遣宗养才以钦差查案之名入住金陵,遣胡世海调拨宇文靖处两淮兵马驻守金陵外围,一旦有变,可火速调军前来镇压,一鼓作气,拿下王兴等一干教众。” 周若彤摇了摇头,“皇叔高看那王兴了,不过一跳梁小丑耳。”周若彤没打算先动王兴,她的目光落向了姑苏城内的三老。 对付三老这样的当世大儒,是不能单靠武力解决的。 第二日一早,各方人马都鱼贯而入。其中不乏江南各地的富商,高,官,儒门世家。 正教总坛,也就是原先的应天府府邸,王兴深居书房,并未出来迎客。门前相迎的是一袭红装的王家独子,王冲。 常遇春推开了书房的木门,躬身施礼道:“教主,来人了。” 王兴点了点头,问道:“都有谁来?” “姑苏豪富,五大世家,两淮商会,还有江南各部官员,来往之众,凡百十人。”常遇春说。 王兴听完名单后,显得有些不为所动,他说道:“姑苏贾府,淮海杨府,金陵褚府的人到了没有?” “有徒子于一早在城门见到贾府和杨府的人马,但还未前来拜访。”常遇春说。 “怕是先去了褚向浩处商议如何对付我王某了。”王兴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问道:“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可到了?” “启禀教主,未来。”常遇春说完后,脸色显得也有些难看,毕竟两淮直隶总督是江南之地的最高权力者,先前正教与宇文家和杨家冲突,正教获胜,两边结下的粱子不可谓不大。若是宇文靖识相,此次前来,服个软,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现在看来,这个宇文靖,也该让他像应天府府尹一样,消失了。常遇春在心中这么想着,对于敌人,不想让他作对,就让他消失好了。 “朝廷方面,有什么动静?”王兴在问道。 “据先前查探,想来钦差仪仗该到了扬州才是,估计这也正是宇文靖的胆量所在。但长春府知府,姑苏府知府,临安府知府等各地知府都已到了府上。”常遇春说,“教主,你看,要不要先行出去招待一些。” “急什么?”王兴不屑的说道:“该来的还没来,这些人,让他们候着就是了。” 褚府中的周若彤整理好了衣冠,带上面具,正欲出门,忽闻东南方一阵吵闹,原来是三大商人互相推搡着往自己这里来了。 “老褚,如此倒是不够意思了,总把娘娘藏在你这,想一人独占不成?”贾和春骂骂咧咧的说道。 “扬州那边,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娘娘前往了,我这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的,怕是你褚向浩从中作梗。”杨长典也一把拉住了褚向浩的手骂道。 褚向浩推开他二人,笑道:“一切行事,全凭娘娘吩咐,你二人急我,也是没用。” 这时候,周若彤带着春华走了出来。 丑陋的容貌着实将二人吓了一跳,贾和春骂道:“哪里来的丑婆子,吓煞我也,速速离去,莫要等会冲撞了贵人的大驾。” “贾老板如此说话,那本宫可就走了?”周若彤故意调戏道。 一听是娘娘的声音,二人当下一个激灵,慌忙跪倒在地,拜道:“我等不知是娘娘大驾,还请娘娘恕罪。” 周若彤命春华扶起二人,笑道:“你二人到真把这以貌取人的功夫修至炉火纯青了。” 面对娘娘的笑骂,杨长典反应较快,赔笑道:“娘娘国色天香般的美人儿,一时间换了这番容貌,臣下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嘛。” 贾和春心里暗骂,这拍马屁的时机,到让这杨长典抢了去。 杨长典决定把握住时机,说道:“娘娘,淮海杨府,早已准备妥当,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大人还有钦差卫队宗养才宗大人,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胡大人向娘娘请安,并恭候娘娘大驾。” 贾和春气的大骂起来,周若彤秘密出宫,为的就是整顿江南乱局,她待不了太久,自然是去了谁那,谁捞到的好处就多些。 贾和春忙向前道:“娘娘,你别听杨长典那厮的,扬州府有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以及十万大军坐镇,想来无事,倒是姑苏乱局,现在颇为诡谲起来。姑苏三老似乎知晓此次朝廷似有深意,姑苏至临安两府,皆不安分,还请娘娘于姑苏主持大局。” “你二人莫要危言耸听,当下江南乱局,罪魁祸首当是正教王兴王冲父子,娘娘于金陵刚好处在祸乱源头,如何抽身他顾?” 周若彤忍不住笑出声来,“本宫倒是成了个香饽饽,你也要,他也抢,索性拿了刀来,一劈为三,你三人也好分些。” 三人被周若彤说的面红耳赤,连叫不敢不敢。周若彤领着三人朝前走去,说道:”闲话少叙,我问你三人,此次王府于秦淮河畔摆宴,来的都有些什么人?” 褚向浩沉声道:“除了江南各地的豪富世家,今日下官已查明,还有长春知府,姑苏知府,临安知府等各地大员。” “下官也得到了消息。”贾和春沉声道:“可能三老之中也会有人到。” 周若彤顿时停下,“三老也有人来?” “下官得到的消息正是如此。”贾和春小心的说。 贾和春号称苏织名品,乃是姑苏首屈一指的大户,三老同样深居姑苏,他的消息,想来不会有假。“那就有意思了。”周若彤笑道:“若是都来了,兴许还能省去本宫亲赴姑苏拜会的功夫。” 褚向浩的心咯噔一声,看来娘娘是真的欲对三老动手。杨长典的脸上露出了笑颜,先前正教与杨家宇文家的冲突,背后正是三老发力,若非朝堂猛然生变,只怕宇文家和杨家现在已经不复存焉,现在娘娘要对三老动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娘娘,各方人士都已动身,我等是否也要准备准备了。”褚向浩建议道。 “本宫问你,”周若彤正色道,“你们三人是何等身份?” 褚向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依旧是杨长典反应最快,“我执掌内务府营造司,贾兄执掌奉宸苑兼江南织造,褚兄则执掌庆丰司。按吏部编制,我等官衔皆为正四品。” “那王兴又是如何身份?”周若彤不屑的问道。 褚向浩明白了娘娘的意思,“不过江南一小吏耳。” “那不就得了。”周若彤冷冷的说。 金陵王府,此刻已经人满为患,往来嘉宾中,其地位最显赫的,要属姑苏知府,临安知府,长春知府,这三位知府大人了。 三人聚在一起,临安知府望向姑苏知府道:“传闻三老中有人会来,消息可否属实?” 姑苏知府一耸肩,“谁知道呢。” 临安知府心中大骂此人不厚道,他不知道才有鬼,连点消息都不愿透露。 “我得到消息,说是宗养才和胡世海已然到了扬州宇文靖处,只怕来者不善啊。”长春知府面色阴沉的说道。 “何止来者不善,我说,那是杀意腾腾。”临安知府补充道,“苏织名品贾和春,两淮盐商杨长典,江南大户褚向浩,此三人皆在京城风头无两,偏偏挑这个时候与钦差一道返还江南,要说这背后没有娘娘和圣上的意思,那绝不可能。” “莫不是,圣上娘娘欲对三老动手?”长春知府小心的说道,姑苏知府一把手捂住了他的嘴,怒声道:“小心祸从口出,难道你也想像应天府李济同那样消失么。” 长春知府面色煞白,顿时不在言语。 姑苏知府压低声音道,“现在圣上正值用人之时,顾之章执掌御史台,张甫之出任内阁,胡世海掌銮仪卫,再加上六部中,相王出自江南,其余各部都是三老门徒,若是真要动将起来,这江南派系,可不是谁都能动的了的。” “常管家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众人抬头望去,一见,果然是满脸笑容的常遇春走了出来,他朝众人拱手道:“教主遣我来与各位大人请安。” 临安知府面色不善,对另两位知府压低声音道:“好大的架子,我等放下公务来此,他却指派个管家来招待。” “莫急,静观其变再说。”姑苏知府说道。 “我家教主已先行移步秦淮河畔,在那里做好准备,恭候各位大人光临了。”常遇春说道。 “岂有此理。”临安知府再次怒道:“拿我等当猴耍不成,若是直接于秦淮河畔相见,何必再让我等来这王府空等,真是傲慢无礼。”临安知府怒道。 “大人何必动怒,移步前往又何妨。”姑苏知府再次说道。 众人虽然心中腹诽,但是碍于正教势力,皆不敢言,纷纷移步秦淮河。路上,三位知府自然是一对,途径褚府门前时,三人停下遥望,临安知府说道:“这褚府怎的还无动静?莫不是铁了心的不给他王兴面子。” “谁知道呢。”长春知府淡淡的说道。 “哟,三位大人好呀。”爽朗的声音自褚府内部传来,三人抬头望去,只见褚向浩等三位江南豪富联袂而来,其后,还跟着一队侍从。 “原来是褚兄贾兄和杨兄啊。”三位知府也笑着迎了上去。 六人相见,恍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其乐融融。 之间,褚向浩笑着说:“如今皆是朝廷命官,将来还请三位大人多多照料。” “不敢不敢。”三人齐声谦虚道。心里却想,这次宴会有看头了,三人以京官身份出席,摆明了是准备砸场子去了。 第301章:替你管儿子 秦淮圣地,号称金陵繁华所在。一水两,岸,有绝代佳人出。隔水吟哦,是才子佳作。秦淮八绝,锦绣芳华,名冠古今。至今,亦是佳话所在。 十里秦淮,分南北汇聚。金陵主城,通济门外,有清水汇聚。九龙桥拦截,水分两支。一支由通济门经中华门绕行城外,号称秦淮南支。 一自九龙桥直向西行,由东水关入金陵城,至淮清桥与惠水断会和,再向西南流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后转折向西北,过新桥,下浮桥,历经曲折,自西水关出城,是为秦淮主流。 过新桥自上浮桥,合会运渎水,过下浮桥向西行,自此处始,还有士子圣地。。 那里,自然便是河边上赫赫有名的夫子庙了。 大明朝盛,聚天下人才于江南金陵,秦淮河北岸,设有江南贡院,被大梁王朝沿袭至今。 江南贡院以西便是文曲星照耀的地方,江南夫子庙了。 夫子何人?圣人也。大圣先师。 夫子庙香火鼎盛,往来之际,白衣士子穿梭其间,其中不乏白头皓首之辈。随意拉开一人,兴许就是当代文章名士,或是朝中退下的贤达之士,实在是儒家圣地。 入孔庙,其内还有学宫,贡院,共三大建筑群体。照壁,泮池,牌坊,学宫过后,见聚星亭,魁星阁,棂星门。出门,得遇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饶是周若彤身居三宫六院,也不禁叹然,江南夫子庙,文鼎胜地也。 今日不似往日,来往者也不乏峨冠博带的儒服人士,但年轻士子却少了许多。大多肥头大耳,长冉飘飘,这是大梁朝成功人士的典型象征。 画舫上彩旗飘飘,内置有雕栏玉砌,琼楼玉宇,建造此船的工匠似乎把一座江南园林搬到了船上。 王冲一袭红装,配上那尖酸泛白的嘴脸,有着说不出的怪异与可笑。长途跋涉的众人虽然心中不满王氏父子如此作态,但一见王家独子立于船前迎接,都换上一副笑脸,堆了上去。 “王公子,教主近来可好?”姑苏知府打着笑脸道。 王冲先是对姑苏知府点了点头,道了句“知府大人”。然后拱手面向众人道:“各位远道而来的世叔世伯,我父遣我在此给各位世叔世伯问好。” “王大人客气了,王公子客气了。”众人齐声寒暄道。 周若彤带着三大商人远远地看着,冷笑道:“好大的排场。” 褚向浩低声道:“娘娘,该进去了,此处毕竟是他王家的地盘,又是文庙圣地,我等与他不宜冲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王冲与众人应酬之际,刚好瞥到了人群中的田文清。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田文清压根没看到他,甚至遗忘了他,眼红不过他一人而已。 王冲拨开人潮,朝人群中走去。长春知府被王冲险些推翻在地,望着王冲的背影,他愤怒的伸出拳头,但因害怕被人看见,忙顺势一甩衣袖,将拳头重归袖中。 “哟,我当是谁,那不是死病痨吗?” 尖利的笑声传来,跟在三大商人之后的周若彤心里纳闷,这个二世祖骂谁呢。彭忠碰了一下田文清,“他骂谁呢?” “不知道。” 王冲来到了近前,贾和春,杨长典和褚向浩自恃身份,且此人身为晚辈,未先见礼,他们也不想搭理他。 “别看别人,说你呢。”王冲的手指快要指到了田文清的鼻子上。但田文清并未看别人,只是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 “这位公子,此间想来有什么误会。”彭忠不愿大庭广众之下与此人争论,上前劝道。 王冲瞪了他一眼,此人胡子拉渣,身上衣服破烂,不修边幅,污渍点点,他一见就是不喜,他一挥手,“去去去,哪里来的腌渍泼皮,速速滚开。” 田文清的目光总算不在呆滞,变得透亮,他那自由下摆的双臂微微的前倾,这是准备拔剑的姿势,但他却将目光落向了周若彤身上。 周若彤知道,此刻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站出来,至于以何姿态站出,她还在思考,但既然撕破脸皮,对方又步步紧逼,她本就不是软弱之人,当下心中已有了决断。 “这是谁家的狗啊,没拴好,在这文庙圣地乱吠。”周若彤刻意拔高了声音叫道,引得周围的人侧目。 褚向浩心中好笑,娘娘多尊贵的人,竟还如一个孩子似的怄气。 春华和周若彤呆惯了,以前在周府整柳姨娘的时候,二人就配合了得,当下就附和道:“若我说啊,这狗怕不是没长眼,就是没长脑子。不然如何在此地乱吠。” “兴许是条野狗,没爹娘教养,才行如此粗鲁之事。”周若彤故作沉思的说道。 王冲总算反应过来了,对周若彤怒道:“贱,人,你说谁。” “大胆!”褚向浩,贾和春和杨长典齐声喝道,这一下子,人群都聚拢过来了。江南三大户与金陵王家向来不合,三大家家主对上王家独子,这下子,有看头了。 三人见王冲对周若彤语出不敬,一时间忘了周若彤此刻的身份,差点漏了馅,暗道好险。王冲被三人的威势吓到,不曾想这个奴仆打扮的丑女对于三大户竟如此重要。 人群中,有人轻声道:“一个婢女罢了,江南三大户,好大阵仗!” 说话的是以袖掩面的长春知府,却被姑苏知府撞见,他一把拉过他的手,笑道:“大人,妙招啊!” 经人这么一提点,王冲这才意识过来。此女不过一个婢女,三大家主如此作态,岂非刻意让他难堪。当下,江南各大世家家主和各地官员皆注视着这里,这岂不是打他的脸,打他爹王兴的脸嘛。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三位家主好大阵仗,一个贱女罢了,如此兴师动众,可是有意立威?”王冲面色不善道。 “你说谁贱女?”周若彤面色不善道。 此女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如栖身于梧桐枝上的天凤突然长鸣。他一个哆嗦,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再看此女,依旧不过是一婢女罢了。 “你不止生的贱,还奇丑无比,怕不是山野异兽与人媾和出的杂种罢!”说罢,王冲大笑起来,顺便还激起了众人的狂笑。 周若彤望着狂笑的众人,面孔冰冷无比,如此污言秽语,在文庙圣地发出,还引来众人附和狂笑,枉这些人还自诩读书之人,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么。 周若彤正准备呵斥,却突闻啪的一声。 王冲捂着脸呆了。 旁观的众人也呆了。 褚向浩放下了撸起的袖子,心想,娘娘也敢骂,也活该你倒霉。此等表现的大好时机,如何能够错过。 “你凭什么打我?”王冲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凭她是......”褚向浩将嘴边的“贤妃娘娘”咽了回去,“凭她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褚向浩双手叉腰,说的义正言辞。 周若彤也呆了,与老褚相处数日,此人何时如此刚强起来。 啪—— 啪—— 又是清脆的两声响起,王冲被打蒙了。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指着杨长典和贾和春二人怒道:“凭什么你二人也打我。” 贾和春和杨长典心中想说,拍马屁的时机怎能被一人抢去。 杨长典望了一眼褚向浩,“凭此女是褚公的救命恩人,就不是你这黄口竖子能够随意欺辱的。” “对!”贾和春心想,这老杨的反应就是比自己快。 这他妈的算什么理由,人家的救命恩人,干你屁事。王冲觉得自己快疯了,反应过来的众人颇感此事不同寻常。三大家主自京城归来,竟变得如此嚣张起来,若是今日之事,王家低头,三大家主的地位必然骤升。富贵一道,此消彼长,向来没有共赢一说,此事断断不能善了。 众人在心中拿定主意后,开始议论纷纷。 姑苏知府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一婢女耳,三位老兄小题大做了。” “是啊。”临安知府也帮腔道,“不堪僧面看佛面,正教大兴,复古尊孔,兴我儒门,乃是有大功德之人。”他提到了王兴,用意不言自明。 胆小的长春知府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是有怨,何必打人?” 周若彤靠近了彭忠,问道:“可知这说话的三人是何人?” 彭忠低头回道:“分别是姑苏知府,临安知府,长春知府。” 周若彤点了点头,面色不善的说道:“将此三人的名字记下来。” 彭忠遵命照办,他看了一眼说话的三人,心里升起了一股由衷的同情。正教王家会不会倒霉,他是不知道的,但他确定,这三个傻蛋一定会倒霉。 王冲经过三人帮腔后,开始意识到了自己乃是正教教主的独子,他仰天大声哀嚎道:“爹呀,你儿子被人打了!” 周若彤怔怔的望着这个二世祖,怎么喊爹了? 很快,人群骚动起来。 身穿白袍的正教弟子将人群分开,有人自船上走下,为首那人峨冠博带,白衣胜雪,但贯穿整张脸的斜拉下来的刀疤破坏了这种美感。 此人就是王兴了,周若彤心中说道。 “何事喧嚷?”王兴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危。周围的人皆低下了头,就连三大知府都不敢抬头正视此人,想来必是积威甚重。 “爹呀,你要为儿子做主。”王冲扑向自己的爹,一手指着身后三人,哭诉道:“他三人欺我王家无人,痛打我。” 王兴推开了儿子,冷冷的望向褚向浩等人。周若彤以眼神会意身边的彭忠和田文清,二人点头,今日,怕是这场宴会办不起来了。 “草丹女乃是老夫的救命恩人,王冲竖子口出秽语,老夫代为管教,怎么,王大人有意见?”褚向浩冷冷的望着王兴,此刻有娘娘在场,断然不会有事,态度越强硬,越是好表现。 第302章:拜老 王兴冷冷的望着褚向浩,身上的戾气很重,褚向浩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一转身,见周若彤正望着自己,两边的目光夹击,左右思量后,还是身后的目光更重些,所以他又向前了两步。 王兴双手叉腰,凉凉的微风将垂下的衣带吹动,高,耸的儒生官帽下压着一条刺目的刀疤,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怪异。 众人见褚向浩一出口就灼灼逼人,皆在心中揣测,莫非京城方面,真有意向借三大商人之手染指江南局势。场间虽有多人对正教行事颇为不满,但江南一脉,向来同气连枝,北人朝廷意欲染指江南,亦多少让众人心中有些不爽。是以大家都静静的观望着王兴会如何处置此事。 王兴转身望向自己的儿子,刀疤下的双目炯炯有神。不知为何,被自己的爹这么盯着,王冲觉得有些害怕。 “方才此人所言可为真?”王兴的语气如身后的秦淮河水一般,平静的不起波澜。 “孩儿......”王冲本欲辩解,但话未出口,对上他爹的眼神,他又低下了头。 “抬起了头来。”王兴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王冲按照他爹的意思照做。 啪—— 脆响传来,凉风吹动了秦淮两,岸的柳枝,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圈圈涟漪。 王冲的右脸肿起,嘴角拉下一道细长的血丝,他没有用手去擦,是不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冲的手又重新插在腰际,他快速的转身,博带飘起,如一只抖擞皮毛的老狼。“我的儿子,还用不着别人管教。”王冲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感,恍如在说一件不干自己的事,但这件事自他的口中说出,却又显得那样的天经地义。 褚向浩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纵横商道,黑白通吃,但这等人物,实属第一回遇见。 “我的儿子出了错,我已管教过了,但你三人扇我儿子三掌,此事,当如何了断?”王冲的声音猛然间尖利起来,如孤狼咆哮。 褚向浩还是没忍住,朝后退了几步,“你想怎样?” “怎样?”王兴露出了冷笑,他扬起手,褚向浩想躲,但没躲得了,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贾和春和杨长典见势不妙,赶忙退后,但为时已晚,王兴掌掴完褚向浩,身子倾斜,脚步一转,不待身子站稳,斜侧着一个箭步而出,啪啪又是两掌。 三大商人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这人。 两,岸的杨柳吹的飘摇起来,细支的柳条朝天空扬起,水面的涟漪扩大,化成波浪,撞得岸边那潮湿的青石哗啦哗啦的响。 为官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就是周若彤也惊呆了,她料想过许多种结果,唯独这样一种结果未曾想到。正是出乎所料,所以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大商人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满面涨得通红,三人皆是江南豪富,头面甚大,此刻被人当着江南各路官商两道人物掌掴,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彭忠的手握到了腰间的铜制烟杆上,他靠近了田文清,压低了声音道:“此人身手不错。” “看出来了。”田文清回道。 三大商人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周若彤,周若彤微微的摇了摇头,三大商人知道,这三掌,算是白挨了。 三大商人这个微小的细节被王兴不露声色的收在了眼中,记在了心底。三大商人皆垂下头,不看众人,以掩饰尴尬。 王兴猛然间大笑起来,竟然向前搂着褚向浩的肩膀道:“嫌隙已了,恩怨已断,今日来者是客,秦淮宴起!” 三大商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被涌来的正教教众簇拥着,推挤着朝停在岸边的画舫行去。 周若彤望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王兴,十分严肃的说:“我小瞧了此人。若是放在太祖年间,此人不是草莽,便是英雄。” 田文清对此语不为所动,反倒是彭忠哑然,娘娘竟对此人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要知道,太祖年间,开国的四大国公可都是草莽出身,位列英豪。 画舫中,虽不似褚府那般对处处细节都有讲究,但自进门起,周若彤便认出了那门楣乃是极为昂贵的金丝楠木雕镂而成,仅此一点,便足见豪奢。 正厅内,垂下三张画像。画中人物皆为耄耋老人,一者手握书卷,立于庭前,虽身老,但双目望天,颇有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的洒脱。 一者坐于案前,下首处有两青年学子,观其背影,就见儒家神韵。周若彤觉得一人眼熟,突然想起了他爹。 另一人则更加不得了,画中老者坐于学堂,一才俊立于东方做俯首求学状,周围有紫气弥漫,紫气中更有龙凤呈祥。紫气东来,龙凤呈祥,这样的祥瑞之景唯有皇帝才配。画中那才俊,想来便是先皇,那老者身份,自然不言自明。 进来的众人先是对那画像高高的一拜,不管是叱咤一方的商道世家的家主,还是执掌一府的封疆大吏,皆行弟子礼。 三老威势,不曾想在江南竟达到了如此地步。这让周若彤心中担忧不已,只怕是圣上亲来,都不至如此。正所谓天地君亲师,五方皆为论理至尊,但师毕竟末等,现在威势压倒了君,如何能不让这君妇担忧。 众人行礼罢,姑苏知府连道三声奇怪,虽然声音不大,但刚好够身旁的两位知府听到。长春知府问道:“大人何事惊奇?” 姑苏知府压低了声音道:“正教往年亦有宴请,我也参加了几场,金陵摆宴,向来独尊夫子,以往宴席,顶多将三老画像至于夫子画像之下,今日奇怪,不单单在文庙圣地只摆三老画像,更是连画像的内容都改了,甚为夸张。” 长春知府和临安知府闻言,抬头在望了一眼王兴上方的画像,心想,果然内容不同。以往他们也曾赴过正教宴席,席间画像绝不至于如此夸张,王兴究竟想表达什么,莫非是三老的意思? 三大商人自然坐在一起,田文清立于右边的杨长典身后,彭忠立于左边的贾和春处。二人明面上是贾和春与杨长典的仆役,却刚好将褚向浩身后那与春华一样打扮做婢女的周若彤围在了中间,以应对突发情况。 杨长典和贾和春都将身子倾斜向褚向浩。杨长典说:“这画像内容颇为夸张,文圣先师,毕竟还是师,却敢用龙凤衬托,真是好大排场!” “就是。”贾和春附和道:“恐怕这正教心中,只有三老,全无君上。” 褚向浩点了点头,“嚣张至极,无礼至极,心中全无圣上,实属可恶。” 周若彤心里好笑,这三个老滑头,这番话,怕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的。果然,春华听了三人厮语,心中也是气不过,她对周若彤低声道:“娘娘,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江南就是离京城再远,也是圣上坐下,大梁皇朝,这王兴怎敢嚣张至此?” 周若彤笑道:“春华,你莫要信了这三人,这三人怕是刚刚挨了王兴三记耳光,心里不爽,故意说与本宫听呢。” 果然,三人听到了周若彤的话,彼此尴尬一笑,各归其位,不再言语。 周若彤话虽这么说,却心中狐疑。先前王兴行事,虽是霸道,恩怨分明,处事有道,不像莽撞无脑之人。三大商人身居内务府,现在重归江南,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三人为皇家办事,王兴如此行事,是真的敬奉三老至此还是另有所图,周若彤不禁在心中多留了一个底。 众人坐定,左右之间,皆是熟人,彼此一番寒暄交谈后,观上首王兴始终站立,并未说话,作为东道主如此行事,也是怪异。 更怪异的事情来了,船舱内侍,有童子捧来桌案蒲团,至于上首座位的左下角。众人心里好奇,还有人来? 褚向浩望着那新置好的座位,心里纳闷,狐疑道:“该来的也都来齐了,临时添新坐,还有何人要来?” 贾和春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的煞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褚向浩留意到了贾和春的变化,就说道:“贾兄,何事慌张至此?” 贾和春正欲说话,只见又有新的小童捧着蒲扇香炉而出,众人更是惊讶。这时,王兴领着儿子王冲走了下来,朝正首处弯腰躬身,双手向前施礼高叫道:“恭请三老!” 顿时,船舱内礼乐轰鸣,听清王兴话语的众人皆赶忙起身,一道出了座位,按身份地位相互站好。前排的是三大知府,各部官员,后排的,则是江南富商,世家家主。 所有人一道跟着王兴齐声高喊道:“恭请三老!” 周若彤望着船舱内的这一幕,心里更加不悦,这一幕,让她想起先前北方皇京的金銮殿。百官恭迎圣上也不过如此。 乐公们吹的更加卖力,在周若彤的耳中只觉得刺耳。 两个小童捧香炉开道,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被两个妙龄女子搀扶而出。想来此人便是三老之一。甫一登场,周若彤心中便觉得恶心,小童捧香炉开道,侍女搀扶而出,若是再有个手执拂尘的内侍,那不是皇帝嘛! 老人被侍女搀扶着,走的很慢,每走三步似乎都要略微停顿一下稍作歇息。底下施礼的众人大气不出,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除了少数几人,谁也不曾想到,三老中竟会有人亲临。 姑苏知府哆嗦着,看来并非谣传,三老真的来了。怪不得王兴要挂起如此夸张的画像,以往宴会,虽有三老名头,却未有三老真身,此次,绝对不简单。 三大商人如芒刺在背,难受的很,此次他们算是领皇命而来,作为江南地区最大的地头蛇,三老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将在今日直面三老,可能还会与之交锋。 第303章:老而不死是为妖 老头子在妙龄少女的搀扶下缓慢的朝上首座位处走去,他的身子佝偻着,驼起的背像是个掘土而出的树疙瘩。头上的发丝稀疏,细长的脖子似乎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而朝前欲倒,周若彤悄悄地打量着此人,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实在恶心。 老头子走两步,停三步,许是走了一万年,随众人一道施礼的周若彤觉得背发酸,腿发麻,她恨不得上前给那老货一脚。 老头子总算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但他却并不急着坐下,他先是看了一眼画像,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有我当年的三分英姿!” 周若彤觉得他再不坐下,自己真的会打他。 好在老头子似乎站累了,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落座。童子将香炉摆在左右两侧,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将老头子熏得一阵咳嗽,“挪远些,挪远些!”老头子扯着沙哑声音叫唤着,童子赶忙捧起香炉立于老者身后。 众人见老者坐下,一道施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老头子似乎耳背,没听清众人的话语。两位侍女在老者左右跪下,右手边俯身给他捶腿,左手边的挺胸给他捏肩。 老头子的左右手各自放置在两边侍女那温暖的大腿上来回的摩擦着,他微眯着双眼,似乎十分的享受,嘴里发出了愉快的哼哼的声。 周若彤一撸袖子,春华赶忙拉住她的衣角,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克制住你自己啊。” 周若彤深吸一口气,心里暗自告诉自己,那是一只王八。 许久后,老头子似乎享受够了,微眯的双眼开启,露出布满阴翳且凹陷下去的眼珠,他望着施礼的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孩儿们,莫要多礼,坐下吧。” 周若彤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落坐了,谁知众人并未动身,而是再施一礼,恭敬道:“愿老师福寿安康!” “好孩儿们,好孩儿们,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罢。”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道。 恍惚间,周若彤以为自己不是穿越到了大梁,而是穿越到了西游记中,她记得西游记中老妖出洞时,众小妖也是这样的。 众人落座后,王兴也领着儿子准备坐在新添的座位上,只是老头子两边都有曼妙女子为伴,新增的座位本就狭窄,被两女占,更显拥挤,委屈王冲只能站着。 这下子,上首处就更显诡异了。两个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围着一个皱纹满面的秃顶老头子,左下方还有一个峨冠博带的刀疤男,那场面,要多怪异就有多怪异。可能王兴也意识到了场面的怪异与尴尬,那贯穿整张的脸的刀疤都红了。 王兴似乎为了缓解尴尬,对老头子恭敬而轻声的说道:“老师,可否上宴了?” “上上上!”老头子正和左右侍女眉来眼去,似乎并未听清王兴究竟说什么,只是随口应答。 王兴拍了拍手,很快,船舱内准备好的仆役们拖着玉盘,玉盘上罩着金盖,金盖下藏着珍馐。周若彤还未见盘中美食,已然在心中惊呼,就是京城一品居,也及不上此中半点啊。 一只只玉盘托着的金盖放到了众人面前,就是周若彤也十分好奇,这玉盘之上,金盖之下,究竟藏着何等珍馐? 众人无一人敢先开盖,而是齐刷刷的望向上首处的老人。 王兴亲自起身,自仆役手中接过玉盘,掀开金盖,顿时,甜香味儿溢满船舱,周若彤两齿生津,腹内翻滚,她觉得饿了。 “老师,此乃是学生专门请的姑苏名厨亲手烹饪而成的八宝饭,还请老师品尝。”王兴跪在地上双手捧着玉盘道。 老头子伸长了脖子,像是埋在土里的鸵鸟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他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以老人那特有的声音说道:“子曰,食殪而霭不食!” 王兴大手一挥,“倒了!” 周若彤眼巴巴的看着珍馐被端走,耳畔仿佛听到了盘中珍馐被倒入江水中的噗通声,今日,秦淮河畔的鱼虾有福了。 紧跟着,是第二道菜。 王兴掀开金盖,里面有一白瓷碗,碗内置一鱼头,鱼头型整不乱,鱼汤白而细腻,显然那火候恰到好处。 “久闻老师爱吃鱼头,此乃是淮扬名厨亲自操刀的名菜,拆烩鲢鱼头,还请老师品尝。”王兴恭敬的说。 周若彤挑起脚尖,多看了一眼,久闻淮扬名菜以刀工见长,其中拆烩鲢鱼头更是此中佼佼。大厨以刀去净鱼头骨而保证鱼头型状不变分毫,极为考验厨师功夫。 老头子拿起了筷子,嘟囔了两句“怎么没有骨头”然后就摇了摇头,“子曰,鱼馁而肉败不食。” 鱼头也被倒入河中,不知鱼虾吃不吃同类,周若彤心想。 “这第三道菜,是龙井虾仁。龙井是狮峰山上御前八棵贡茶树的明前龙井,虾仁是取自西子湖畔的连虾带水彻夜运至金陵的湖虾,请老师品尝!” 老头子瞥了一眼,“子曰,色恶不食。” 探头的临安知府心中直道暴殄天物,那可是临安有名的菜肴。 “这第四道,乃是请的京城一品居的师傅熬制的‘百花引蜜露’。”王兴讨好道。 这回,众人都想尝尝,毕竟京城一品居的大名可是名动南北。就是周若彤也侧目,此菜肴就是常去一品居之人也难得品尝,毕竟是应时应季之菜。此菜采初春百花熬制而成,据说异香神异,能招引采蜜之蜂,以前周若彤觉得好玩,在御花园亲自试验过,发现传言不虚。 老头子鼻翼翕动,就说道:“臭恶不食!” 周若彤心里暗骂,这么香的东西你个老东西说臭,他妈的,该喂他吃屎。 “这第五道菜,乃是请的京城御厨做的宫廷菜,水晶酱肘子。”王兴也是心里暗想,这回来的是御厨,你总该象征性的动一筷子了吧。 谁知老头子连筷子都没动,就摇头道:“失饪不食!” 王兴脸上的刀疤更红了,但他依旧赔着笑脸,“想来老师不喜油腻,此菜乃是天山之巅的异草,请老师品尝。” 老头子还是摇头,“不时不食。” “这第七道菜......”王兴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就说道,“割不正不食。” 第八道菜还没掀开盖子,老头子就哼哼唧唧的叫唤道,“不得酱不食!”周若彤心想,那老东西莫非有双能透视的双眼,盖子没掀开,就知道里边儿不得酱? 王兴也反应过来了,这老头子今天是刻意找茬,自己精心准备的珍馐全部作废,他的眉头皱起,心想自己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得罪了这老头子。 不应该啊,王兴心里想,自己的安排不该出了问题啊。 老头子望了一眼众人,继续哼哼唧唧个不停,他拉起了左手边的女子的香手,轻轻地拍了拍,然后说道:“香儿,老师往常教你的什么,可还记得?” 那名唤香儿的女子顿时嫣然一笑,“自然记得!” “说与老师听听!”老头子说道。 “不知老师要听哪方面的?”香儿拖着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就说这吃食方面的。” 香儿顿时摇头晃脑道:“老师曾教导香儿,圣人言论,与食有八,为八不食。食殪而霭不食,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酱不食。”说罢,那香儿朝老头子抛了一个媚眼,然后嫣然笑道:“老师,香儿说的对也不对?” “对对对!”老头子一连三个对,每说一声,那像是枯树皮的老手就要在香儿的肌肤上捞两次,他那笑脸在转向众人后猛然间就变得阴沉,深处一根手指指着众人怒道:“尔等皆是饱学之士,怎连我这小弟子都不如?” “老师教训的是!”众人齐声道,老头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自然无人反驳。 王兴望了一眼笑得花枝招展的香儿,心里已经透亮,绝非自己安排的内容出了差错,而是安排的顺序出了问题。 他望了一眼王冲,王冲俯身下来,他低声交代了几句,王兴速速离去。不多久,穿舱外就奏起了礼乐,王兴对老头子躬身施礼道:“先前是学生安排不周,还请老师恕罪!” “哼!”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王兴继续说道:“现今天色尚早,想来老师还无食欲,不若先来段歌舞助兴?” 老头子那布满阴翳的双目猛然一亮,原本凹陷下去如死鱼一般的眼珠子也开始凸起,他着急的说道:“老夫久居姑苏,也听闻这秦淮八艳各有特色,这舞者,可是她们?” 王兴露出了神秘一笑,然后拍了拍手,只见八位绝色舞女鱼贯而入,她们身姿曼妙,腰瘦胸满,着服皆是全露肩,半露胸,低束腰。 舞女在众人面前随礼乐起舞,霓裳羽衣,如百花斗艳,老头子看的两眼放光,连一直摸着左右侍女大腿的手都抽了回来。 八女相聚,如梦如幻,老头子看的痴了,一边拍桌子一边点头赞道:“甚妙甚妙?” 王兴不失时机的问道:“老师,可合心意?” 老头子盯着八人,直恨自己少生了三对六双眼,不能一一细窥其中玄奥,他对王兴说道:“孩儿孝敬,甚得我心!” 一曲作罢,老头子意犹未尽,他咂了咂嘴,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众人侧耳细听,以为老师又将有诗词文章传世。 老头子长长的叹道:“子曰,秀色可餐呀!” 周若彤冷冷的望着那所谓的当代大儒,大梁,就是毁在这样的败类手中的。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那还不够可怕,如老皇帝,顶多醉心于权谋心术。 老而不死是为妖,才是最可怕的,祸害一方。 第304章:祁连山 舞姬们在船舱内起舞,曼妙的身姿,扬起的长袖,如彩蝶于百花从中相聚,只是略有不同的是,在这里,蝶是她们,花也是他们。 场间的众人看的痴了,大多数人双目发亮,双脸发烫,口里啧啧有声,心中直呼,此乃人间天堂也。 船舱猛地一阵摇晃,光脚聚拢的舞女身形不稳,被晃得东倒西歪,一阵花枝招展。舱内众人案前桌摆上的瓜果滚落,玉碟掀翻,原本耽溺于美色的众人猛然惊醒,以为船舱失事,惊呼的惊呼,抱头的抱头,更不堪者如长春知府,竟然埋头钻入了桌案之下。 三大商人于混乱中惊呼,“速速救驾。”彭忠箭步上前,左手一揽,稳住了即将侧翻的杨长典。左手动时,他的右手也没闲着,一根长长的烟杆探出,手腕发力,一转,以烟锅化钩揽住了仰面朝下的褚向浩与贾和春的脖颈,一拉,二人朝后一仰,力道恰到好处,刚好稳住身形。 彭忠动手前,田文清朝后退了一步,靠近了周若彤,他那双肩掉落下的双手随着船舱的晃动自由摇摆,周若彤稳稳地站着,并不需要人搀扶。 “多谢壮士搭手相救。”三大商人低声感谢道,褚向浩抬头转身,望向周若彤,关切道:“娘娘无事否?” “不必担忧。”站稳的周若彤此刻抽身打量着场间众人的表现,长春知府吓得已经钻到了桌案之下,临安知府靠近船舱内的柱子,混乱中以双手抱住,双胯夹紧,双目紧闭。姑苏知府竭力想稳住身形,他仰面倒下时顺手抱住了面前的桌案,随着桌案一道移了好远。 无论船舱如何倾斜摇晃,上首处的老头子都并不显得慌张,反倒是他身边的左右侍女面色煞白,战战兢兢,老头子轻抚着她们的大腿哼哼道,“莫怕莫怕,死不了,死不了!” 老头子的左下方,王兴扶着的桌案静静的坐着,他不动,桌案不动,任船而动。周若彤观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想,这变故,莫不是此人有意为之。 渐渐地,船身变稳,王兴右手一捋垂下的丝带,站起身,对顶上的老人恭敬道:“老师受惊了。” 老头子在混乱中并未显得慌乱,等王兴起身询问时,他的脸上则露出了因惊吓过度而颓靡的神色来,周若彤心里暗笑,这老鬼,不似面上的那样简单,果然到了这个岁数的,没有不装的。 “无事!”老头子哼哼唧唧的把两个字拖得很长。 王兴拍了拍手,舞女再次起舞。 春华拍着胸脯,惊魂未定的说道:“娘娘,先前之事真是吓煞奴婢了。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借口先行离去罢。” 周若彤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春华莫怕,这场风波,不过是安排好的。” 春华大惊,“娘娘如何看出?” 周若彤冷笑道:“先前船晃之时,你未曾见,那礼乐之声并未断绝吗?” 春华当下明白了过来,此次设宴,乐师立于外场奏乐,若是真的突发灾难,他们首当其冲,就是乐工功力再是深厚,临危不惧,那乐声哪怕不断也该混乱,但刚刚至今,礼乐之声缓缓,以其特有的节奏推进,明显这些乐工们心中不惧。 那么,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此事必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周若彤再望向上首处二人,心想,今日没有白来,此事有意思了。一场小风波,看出二人皆非面上的那样简单,就是不知此事对于三老之一的那位是早有预料还是事先不知,若是事先不知,那正教与三老之间,可能也非一团和气,这就有意思了。 舞女再起,老头子似乎被刚刚的惊吓触动了心魂,显得有些累了。 哪怕秦淮八艳惊艳无比,也在难提起兴致。 周若彤迈着碎步朝前挪动了身子,她的身躯微微的前倾,以期不引起他人注意,她轻声问向前面的褚向浩道:“褚公莫要转身,本宫问你,这来的三老之一是何许人也?” 褚向浩听闻娘娘发问,先是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挺直了垂下的腰杆,头颅微微后仰,也轻声回道:“娘娘,此老是三老姓祁名连山,是三老之一的相师。据传,此人好女色,性烈,喜怒无常,是三老中最为难以捉摸之人。” 周若彤点了点头,怪不得先前总觉得此人那猥琐形象与某人相似,细细一看,不是二十年后的周霖宜嘛。只是周霖宜好权位,对女色倒是可有可无。 遥远的京城国公府,老周靠在张府新添置的摇椅上看书,自打张甫之执掌内阁后,官俸也升了些,这才添置了一张摇椅。 周霖宜握着书本,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他捏了捏通红的鼻子,吸溜了两声,心想,莫不是有人在背地里骂他。 周若彤还欲再问,一声软绵绵的声音像是拖长了的棉线一般将她与褚向浩缠绕其中,“那边厢的,何事吵扰?” 周若彤见祁连山此刻正望着她与褚向浩两人想,心中暗骂,好你个匹夫,先前还装作耳聋目浑,现在礼乐声轰鸣,八艳女花眼,你却瞅着我二人说是吵扰,不是刻意找茬又是什么。 褚向浩先是一怔,紧跟着他就反应了过来,赔笑道:“老师恕罪,学生先前想起府上之事,遂与家中婢女交谈两句,不想扰了老师,实属罪过。” 祁连山久久的望着他,不发一言。随着时间的推进,褚向浩觉得自己如坠火炉,浑身热的难受,他抬着的头逐渐低下,似乎难以忍受那布满阴翳的浑浊目光。 两道厚重的鼻息自塌下去的鼻腔粗粗的喷出,就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推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洒下了亿万尘埃。 “好胆!”干脆的两个字,却被拖得老长,像是老羊咩的一声嘶鸣,激起的反应却是虎啸山林。姑苏知府理了理衣衫,对那褚向浩冷笑道:“老师问话,尔却高坐于位,真是无礼至极!” 临安知府见状,紧跟其后,“歌舞礼乐,乃是圣人教诲,尔故意蔑视,真是无礼至极!” 长春知府与临安姑苏两位知府向来同气连枝,但又不敢过于得罪金陵首富,只是随他们一道,叫了声,“真是无礼至极!” 褚向浩面对三人的围攻,犹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此刻,他在纠结,究竟该如何应对。 周若彤忍不住要向前解围,春华担忧周若彤于此时暴露,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她一手抓住白色丝帕握拳叉腰,一手指向三大知府方向,怒斥道:“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王兴朝春华处望着,眼中露出了精光,观此女气势不凡,容貌秀丽,举手投足间又有贵气环绕,显然不是一般婢女,他再留意褚向浩,发觉此人面对婢女相救,眼中虽有感激之色,但更多的却是尊重,一府家主尊敬一个下人至此,实属怪异。再想到褚向浩自北地皇城而来,底气十足,隐隐有贵人相助,那贵人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 王兴消息灵通,虽然猜错了一点,但三大知府并不知情,他们原想着借着三老祁连山的不满杀杀江南三商的锐气,好让他们明白,江南不是北地,自有规则,不曾想跳出了一个丫头婢女,如此傲慢,三大知府如何能够忍他。 姑苏知府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骂道:“好没规矩,你是哪家泼皮,失了主子教养,来此处放肆!” 春华气的浑身发抖,刚欲与他相骂,顶上却于此时传来声音,“丢人现眼!” 姑苏知府知三老发话相助自己,不禁志得意满的昂起了头,临安知府拉了拉他的衣襟,姑苏知府反应过来,见那老头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顿时,他的面色煞白,垂下了头颅,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祁连山见姑苏知府低下了头,不禁冷哼一声,这回的哼声不再叽叽歪歪,干净利落,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场的众人心中冒出了同一个疑问,今日的祁连山,为何如此反常,就连王兴都忍不住多望了老头子一眼。 老头子望向春华,笑眯眯道:“底下那女子,老夫问你,你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 春华插着腰,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回应。众人吓得直哆嗦,此女当真是大祸临头矣。见此女如此作态,那老头子脸上的笑意更甚,还是个犟蹄子,好久不曾遇到了。 “走近些!”老头子叫唤道。 众人开始同情的望向春华。春华冷笑道:“不愿动!” 王兴点了点头,是啦是啦,和传闻中的那人脾气一模一样。 众人偷偷地望向祁连山,此老看似羸弱,但实际脾气暴躁,动辄山崩石裂,实在不好对付。此女要遭殃了。 接下了发生的事情,才让众人大吃一惊。只见老头子并不动怒,而是离了座椅,朝春华走来,这回,他走的有些快,眼中冒着灼热的光,与先前判若两人。 “你不愿动,那老夫下来好了。” 春华刚想拒绝,却发现老头子已然临身。春华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惊道:“你要做甚么!” 周若彤以眼神会意彭忠与田文清,二子点了点头。 老头子围着春华绕了一圈,一边点头,一边口中啧啧有声。绕完一圈后,老头子心中有了结论,此女前凸后翘,腰肢细腻,双,峰饱满,实在妙不可言,甚合心意。 春华见这老头子色眯眯的,激动处,甚至那瘦长的脖子朝前一耸一耸的,像是王八不断的贪脑袋,气的她直想给他一耳光。 第305章:弟子与老师 春华再也难以忍受老头子那色眯眯的目光,怒道:“老头,你一直死盯着本姑娘看,究竟想做什么?” 春华一声老头,简直无礼至极。老头子享受的哆嗦起来,被人直呼老头,这还是头一遭,语出曼妙女子之口,听来更是享受。 可惜,老头子那愉快而享受的哆嗦被众人接受理解成了发怒的错误信号。 王兴一拍桌子,怒道:“安敢如此无礼?” “究竟是谁无礼?”春华针锋相对道。 王兴站了起来,刻意瞪着春华,想借此试探一番。王兴身上的煞气猛然流露而出,让在场的众人骇然,但这煞气,比起皇上萧成渝身上的冰霜,不过尔尔,春华挺直了胸膛,冷冷的望着王兴,冷笑道:“想怎的?” 王兴越发的坚信自己心中的猜测,自己身上的煞气乃是自尸骨堆中积累出的,不要说在坐的众人了,就是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手握十万大军,也不敢直视自己。 春华运气好,跟着周若彤享受到了大梁的狂风暴雨,这点煞气,不管是比起先前天凉郡的殊死一战还是比起皇宫那夜的两党之争来讲,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祁连山朝王兴摆了摆手,示意他无妨。他露出了笑脸,对此女道:“你既说起这礼来,那老夫倒要考你一考,何为礼?” 春华懒得搭理他,但见周若彤微微的点了点头,周若彤也想探探这号称绝世大儒的虚实。春华就沉声道:“非礼勿视!” 春华这临头一句,呛得众人说不出话来,就是王兴见多识广,也不知该如何是应对,将目光落向了祁连山。 祁连山微微一笑,道:“夫子立于世,有圣言传,为天道彰显,为治国策,为安邦理。圣人言论,大致可分二,一为道,一为行。道居主,行居末,你先前所言为行,不足为道。” 周若彤心中暗叹,绝世大儒不是说说的,紧跟着,她再是一叹,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这句话说得真好。老头子说得色心上脸,有目者共识,但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颇得儒家真谛,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春华吃了一鳖,哪里服气这个色老头,冷笑道:“那小女也有一问敢问三公,可否解惑也。” 老头子见春华求学于自己,当下笑得合不拢嘴,他一边伸手探去,想要握住春华的手,一边笑道:“求学者好,求学者好!老夫就好为人师!”他心里补充了一句,尤其好为美人之师。 春华嫌弃的避开了那双该死的咸猪手,然后正色道:“敢问老师知道君子否?” “如何不知?”老人有些烦躁,显然为刚刚未曾摸到对方的手而郁闷,“君子之道,儒家正道也。” 春华冷笑,“圣人言,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江南地界,多富商,多士子,皆出身书香门第,有名士为师,自然学风不俗。春华此言,乃是圣人言论,实属儒家真谛,更厉害的是,此女不止饱读诗书,更能以儒家经言攻击对方,显然下了一番苦功夫。 春华心想,娘娘毕竟是娘娘,叫自己多多亲近张甫之,现在果然用上了。张甫之脾气不好,动辄就发怒,但每发怒,皆是之乎者也之类的,自己听的多了,现在活学活用罢了。 老头子闻言先是一愣,他也未曾想到如此一个婢女竟然熟知儒家经典,但老儒就是老儒,比大儒还高那么一点点,还不要脸那么一点点,他正色道:“孔曰成仁,仁为万道先,老夫乃是夫子门下,当行圣道,愿以仁者自居。” 场下,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先前春华说仁者爱人,现在老头子说自己是仁者,以儒家经典搞暧昧,老师不愧是老师。 春华也听出了其中调侃的味道,气的浑身发抖,老头子又哆嗦了一下,那花枝招展的样子,挠的他心里直痒痒,嘴里直想哼哼。 春华冰冷道:“再有一问,你可敢答。” “如何不敢?”老头子这回是哼哼出来的,语气中颇显淫,邪,羞的春华双脸通红了。 脸红了,脸红了,老头子直想高呼出声。 春华怒道:“我问你,这人与禽,兽有何区别,你可知晓?” 老头子脸色一暗,不说话了,此女如此说话,着实有些过了。 春华冷笑道:“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 周若彤赞赏的点了点头,张甫之的功夫有半分被学到家了。 但春华学得的毕竟只有张甫之半分,而眼前之人,虽然面相猥,亵,好歹是张甫之求道之师,自然不可等闲视之。 祁连山摸着胡须,冷笑道:“你既愿与老夫讨教这礼,那老夫也与你多说两句。经言,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宪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经再言,礼者,体也。人情有哀乐,五行有兴灭,故立乡饮之礼,终始之衰,婚姻之宜,朝聘之表,尊卑有序,上下有体。王者行礼得天中和,礼得,则天下咸得厥宜。 经又言,先王之立礼也,有本。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无本不立,无文不行。 经还言......” 春华蒙了,张大了嘴,想予以反驳,但根本不知如何驳斥,老头子讲的,她听都没听过。就连什么阴阳啦,五行啦,乱七八糟的,全冒出来了,她根本听不懂。 周若彤摇了摇头,老头子虽然猥琐,但位列三公,也全非浪得虚名。先前言论,出自《礼运》,《礼器》,《春秋说题辞》等书,皆是儒家经典,也难怪春华难以招架。 老头子见春华怔怔的不出一言,心里暗爽,自己就喜欢调,教此类女子,他绕着春华,又转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老夫曾醉心于《易经》玄学,亦通晓一些看人相面之术。先前,老夫观你面相,有文星照耀,但奈何女儿身,不得良师,终究入不了儒道堂奥。罢罢罢,老夫今日就破开一例,收你为关门弟子罢。” 老头子看似故作为难,实则内心激动。顶上的两个侍女气的双腿打颤,这老头子,人老,心却大的很。 场下众人这才理解了老头子为何处处对此女包容,原来是看上人家了。 临安知府压低了声音问姑苏知府,“这是收的第几个关门弟子了。” “第七个。”姑苏知府饶有趣味的说,说罢,又补充道:“今年第七个!”然后两人露出了只有男人才懂的会心微笑。 王兴望了眼身后,见两个侍女正咬着嘴唇生气,第五个和第六个,正坐在那里呢。 王兴起身,带头高声呼喊道:“恭喜老师再添一徒。” “恭喜老师再添一徒。” 老头子开心的呵呵的笑了,合不拢嘴。 春华这才被众人的道贺声惊醒,她叫道:“谁说姑奶奶我同意了。” 王兴见状,心中暗喜,果然,要有看头了。 祁连山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情愿了?” 春华朝老头子勾了勾手,老头子见状大喜,赶忙奔至春华身边,老头子临身,春华猛的大声咆哮道:“你怎么不去死?” 老头子被春华大叫一惊,再加上到了他这个年纪了,平身最忌讳人家咒他死,当下面相一黑,扬手就要打,春华身子一扭,躲过了老头子的手掌,对着老头子上去就是一脚,“我去你妈的!” 哗的一下子,场面大乱。 祁连山嗬的一声跌倒在地,顶上的两位侍女惊呼出声,底下的众人忙的乱手乱脚,这还得了,三公之一竟然被人踢了。 老头子倒在地上哼哼着,侍女扶起了他,那名唤香香的侍女朝王兴怒道:“王兴,你这匹夫,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王兴冷冷的望了香香一眼,转而再望向春华,他叫道:“大胆!”此时,王冲已率正教弟子冲了进来,三大商人见势不妙,纷纷起身,今日一场冲突,也在所难免,他们也不再顾忌三老威势。 周若彤猛地上前,护住了春华,然后对王兴怒道:“你想怎的?” 王兴对此女怒目而视,“你又是何人?” “皆是褚府婢女。”周若彤望了一眼褚向浩,说道。 王兴心中揣测,见此女护着春华甚紧,传闻,宫中那位有个忠心护主的丫头,现在看来,就是此女了。 王兴再猜错了一次。 但种种迹象皆表明,那位已经来了江南,王兴本不愿轻举妄动,但转念一想,刚好借着今日摸摸她的底。当下就怒喝道:“你个丫鬟,也敢忤逆犯上,来人呐,给我拿下!” “大胆的是你!”褚向浩见王兴要动周若彤,这还得了,当下就急了。 眼见着身份就要暴露,周若彤忙喊道:“王兴竖子,你是何人?不过是江南一小吏尔,我家老爷,乃是朝廷封地内务府大臣,户部备案,容得你在此放肆?”王兴仰天长笑,笑罢,面向众人道:“三大知府在此,尚且无言,你褚向浩好大威势,借北人之势,全然不将我江南人士放在眼里么?” 当下,众人皆是发怒。周若彤暗道,这王兴好难对付,一句话,就将他们推到了江南所有势力的对立面,隐然间,更是激起了南北矛盾。 杨长典站起,冷笑道:“江南人,也不是你正教一家说了算。两淮直隶总督乃是江南最高,官阶,若是各位有何不满,可随扬某往两淮面见总督直言此事,这场官司,我杨某奉陪。” 众人见杨长典搬出了宇文靖,不禁在心里暗自掂量自己的分量。 贾和春也站了起来,怒道:“不管南人北人,皆是我大梁臣子。你正教挑起南北矛盾,不知意欲何为?圣上派的钦差大臣已到江南,钦差宗养才与掌銮仪卫事大臣皆与我等有旧,既然要闹,那索性闹大了去!” 众人当下大惊,胡世海和宗养才果然到了江南么。 第306章:雨神娘娘和天主教 画舫靠在岸边,以此向西行五十余里,远处有山峦重叠,夜幕下,重叠的山影在黑色的夜幕中凸显出来,若是仔细观察,便惊觉山峦相连,如巨龙盘亘。 那里,便是号称天下龙脉汇聚之地紫龙山。据传,远古神诋开天辟地之时,自域外有紫气东来,落于神州南方,聚而为龙,震慑九州。 紫气为祥瑞,龙为帝象。是以紫龙山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并非因其地势,而是因其政治上的特殊意义。 乱世之际,百家争鸣,其后儒家另辟蹊径,与皇权直接对连,主张君权神授,天子之说。是以,天下大兴皇权天子,紫龙山的传说,亦成了儒家青睐的对象。 两点自古传今,这才造就了今日金陵之气象。传闻,昔年太祖皇帝本欲立都江南,就是看中了这龙脉之地。当朝的礼部尚书乃是方术大家,上书谏言,直言此地龙脉异象,颇为不同,但举凡世间,物极必反,此地龙脉大盛,隐藏于其下的煞气更为了不得。 自六朝以来,无不风光一时,但难以风光一世。 太祖皇帝雄韬伟略,自然洞悉此中风险。大明朝避退,乃是天时也,其元气并未完全损耗,正所谓卧榻之地,岂容他人窥视,是以太祖皇帝立国北地京城。 大梁立国之后,虽极力削弱南城影响,但横亘于历史的传说和历代大儒对其的特殊情结,始终让此地被各方势力魂牵梦绕。 周若彤站在甲板上,朝远处眺望,心中颇为不平。此地和她穿越来之前的那个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知其间是否有何干系。 正在她神思之际,彭忠将烟杆往腰间一插,自田文清手中接过黑伞撑了起来。 哗的一声,暴雨倾盆,大大的黑伞将周若彤和春华还有彭忠三人罩住,雨点啪啦啪啦的打在了紧绷的黑布上。如密集的鼓声。 远处的群山化作了疏影,遥遥的,藏在夜幕和雨幕叠加的双重幕布之后。如被雨水冲散的墨汁,洇染成一片朦胧的江南夜色。 春华拉了拉周若彤的衣襟,有些愧疚的说道:“娘娘,春华先前是否莽撞了。” 周若彤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春华,莫要自责,此事,你办的很好。” 春华低语道:“娘娘莫要宽慰我,我等赴皇命而来,此番行事,岂不是将娘娘和三大商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周若彤依旧微笑,“今夜,虽说今日之事出乎我的预料,但观那三老,在江南积威甚重,难以动摇分毫。但今日,你误打误撞,此番吵闹后,三老威严被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立在雨中的褚向浩听到二人谈话后,朝前走了两步,他说:“娘娘,据消息,此番祁连山到金陵,只是试探,其后其余二老将陆续抵达。” 周若彤的面色一沉,三老齐聚金陵,怕是另有所图。 “搞清楚,三老意欲何为。”周若彤是对立于身后的田文清说的。 砰的一声,是船身撞击岸边青石的声响。 “是。” 船身还未完全稳住,田文清已消失于茫茫的雨幕之中。 船舱顶上,王兴立于暴雨之中,雨水将他脸上的刀疤冲洗的极为刺目。他望着雨夜消失的那个背影,悠悠的说道:“未曾想到,此人竟真的来到了江南。” 常遇春不知王兴说的是田文清还是宫里的那位,他的目光则落在了那个撑伞的汉子身上。一别廿载,再相逢,昔日好友已成敌手,想来让人唏嘘。 “事情都处置妥当了?”王兴冷冷的问。 “有些棘手,但已经办成了。”常遇春回道,语气中不像往日外界他人看到的那样十分恭敬。 “还有阻碍?”王兴显得有些惊讶。 “毕竟顺王有些不好对付。”常遇春冷声说道。 “都是前朝老人了,不可等闲视之啊。”王兴望向天际叹道。 常遇春点了点头,心中颇为赞同。前朝三老,在他眼里,比江南三公更难对付。其中一个已经魂归天宇,另两个,一个相王,一个顺王,都非善辈。 周若彤一行人的背影愈发的稀疏起来,隔着夜幕望去,似乎要被雨水完全冲淡。王兴望着那淡淡的背影,阴森森的说道:“还有一事,恐要劳烦先生了。” 常遇春顺着王兴的目光望去,雨水浸湿了全身,显得有些冰凉刺骨,“教主当真?” “怎么,我说话就不算话了吗?”王兴怒道,这个常遇春,近来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常遇春赔笑道:“教主言重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先往上禀报一声?” 王兴大袖一甩,被雨水打湿的两边丝带显得厚重有力,随着身子的猛然转动啪嗒啪嗒的打在身上。 王兴走了,常遇春皱起了眉,此事禀报与否,却是个难题。 最后,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既与他做了下属,那便听命行事罢了。是功是过,何须我来担着。” 船舱内,最豪华的舱房内,香香全身赤,裸着躺在老头子身旁,无人之时,老头子顶喜欢看少女胴,体,那具温热的躯体里,有他喜欢的味道,那是青春和无法追回的逝去时光。 香香靠在老头子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嫣然道:“老师,外面的雨下的大了。” 老头子眯着眼,哼哼道:“是啊是啊,江南雨季一到,人也慵懒无比了。” 另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名唤燕燕,这是老头子取得名,与艳同音,又将其身轻如燕的特点显露的无疑。 老头子离了香香,引来一声娇羞表示不满,他转向燕燕,说道:“金陵城一行,怕是不简单哟。” 闻言,燕燕一阵娇声痴笑,她伸出玉指在其胸膛上轻轻地划过,“老师也有怕的时候?” 老头子祁连山只是叹了一口气,并不多说。 上船时,还是午时,下船后,天已经黑了。 本未到深夜,只是江南早春,向来黑的较早,加之今日有雨,天际乌云早起,是以如同午夜一般。 暴雨倾盆,灰白的建筑被打湿,两边的屋角垂下水线,一线长流,在门前那昏黄的灯笼下摔得粉身碎骨。 大雨之际,自秦淮河,起,笼罩于江南雨雾之中。一下船,初行,还觉宽敞,再行数里,有吵闹声混合着雨声传来。 周若彤蹙眉,心中惊讶,江南人向来喜静,如何在这暴雨之际喧嚣。 正在讶然之际,远处有大队人马冲破了雨幕。周若彤眯起了双眼细细观察,见冲出的那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潮,皆是江南本地的普通百姓。 “娘娘,人潮汹涌,我等还是避上一避的好。”褚向浩向前建议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她心中本就好奇,但观人潮涌来,也不想在暴雨中与人拥挤,就带着众人避到一边屋角之下,一来避雨,一来瞧瞧这好大阵仗究竟所谓何事。 刚在人家门前立定,大门猛地被推开,出来一六旬老妪。老妪身着江南苏织,想来也是富贵出身,她见到立于门前的众人,不感吃惊,反倒笑道:“你们也是来参拜雨神娘娘的?” 周若彤好奇,问道:“这雨神娘娘是何许人也?” 老妪正欲解释,那远处的人潮已然临近。为首处是一长相姣好,身穿古怪祭服的手捧香炉而行。那女子妆容奇怪,让这群北人颇感新奇,但周若彤更好奇的是,她那手中的香炉是怎么在这暴雨之际还能香烟袅袅,这防水措施做得不错。 当—— 锣鼓声响起,如水蛇般拖着绵延的身子在雨夜大街上扬长而去。 “雨神娘娘显灵,诸邪避退!” 女子身后之人手执铜锣,一声锣响,一声长鸣,身后嘈杂拥挤的人群顿时一片寂静。 门前老妪见状,慌忙跪在雨中,俯身一拜,头磕的青石板咚咚响。 礼毕,老妪慌忙起身,看都不看周若彤等人一眼,就急匆匆的加入到了那队列之中。 人潮自锣鼓声响起后,就开始变得肃穆。 两边民居像是一齐收到了信号,纷纷开门跪拜,其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皆虔诚无比。 雨水哗啦啦的自两边屋檐滑落,锣声不时的响起,好一派庄严肃穆。 人潮虽大,却自有秩序,前后竟有数里之长,这一回,周若彤是真的惊到了。 人潮的中间,取八人抬一大轿,轿不封顶,上坐以白纱蒙面的女子。前后众人,对此女恭敬无比,如得遇神灵。 更有刚出门者,一见此女,高叫神迹,倒地便拜。 周若彤越看越是心惊,她问向褚向浩,“此女是哪里人士,竟得百姓如此虔诚跪拜。” 褚向浩说道:“回娘娘的话,要是臣猜测不错的话,此女便是雨神娘娘了。” “雨神娘娘?”周若彤惊讶道,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想起了雷公电母的形象来。 “前些年大旱,除了北地受灾,自然也波及江南。江南各地,全是水田,赖以天公降雨,但一连数月无雨,百姓疾苦,此时天降此女,施法求雨,是为神迹,此女也被本地百姓尊为雨神。” 见褚向浩说的恭敬,周若彤想来不信鬼神一说,她不屑道:“装神弄鬼!” 那座上女子似有所感,竟朝周若彤望来。周若彤隐约间有股错觉,那白纱后面的女子,似乎在对自己笑。 周若彤摇了摇头,心中直呼错觉,然后对褚向浩教训道:“普天之下,圣上独尊,若真有天意,自然也当是天子得神指示,如何是这凡俗之辈可以比得上的。” 褚向浩回道:“娘娘教训的是,只是这天主教祭拜天主,敬畏朝廷,不是邪教。” “你说什么?”周若彤瞪大了眼,一把扯住了褚向浩。 褚向浩不解道:“微臣说它不与朝廷为敌,不似邪教。” “你说它是什么教?” “天主教啊!” 第307章:欺人太甚 在回府的路上,周若彤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起因,便是因那三个字,天主教。 什么乱七八糟的,雨神娘娘,天主教,我还耶稣和基督教勒。周若彤的心里有些乱,这个名字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像她预示了什么,总之,她的心里很没有底。 青石大道上已经被雨水彻底浸没,路上的积水在脚下飞溅,裙子的下摆泥点斑斑,鞋子里灌满了泥水,湿滑难受。 周若彤扶着柱子停下,唏津津的一声嘶鸣,白马拉着马车狂奔,周若彤刚倒完鞋中积水,全身又被马车溅起的水浪淋得个湿透。 她的头发披散着,心情糟糕到了极致,“他妈的!” 就在周若彤忍不住对这不长眼的马车爆粗口之时,马车内下来一男子。此男子不似身穿文士之服,却不似江南文士那样清秀儒雅。他五大三粗,眼上的眉毛稀疏,肉却紧绷着,双手的袖子朝上撸起,露出的双臂青筋暴起,显得极有力量。 “三位大人,我家老爷有请。”马车下来的男子朝褚向浩,贾和春与杨长典恭敬的作了一揖道。 褚向浩和其余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道并不识得此人。 褚向浩向前一步回道:“不知阁下何人?你那府上的老爷又缘何要见我等?” 那男子笑道:“三位大人莫要多虑,一切,到了我家府上,自然知晓。” 见此人说的神秘,褚向浩等人心中拿不定主意,一齐望向周若彤,周若彤对那车中走下的汉子说道:“可否报上你家老爷的大名。” 那汉子先是眉头一皱,紧跟着说道,“我家老爷姓周,不似三位大人那般名动江南,但也有些家私。蛰居江南,极好结交朋友。还请三位大人赏个光,来府上一聚。” 褚向浩一听,那人言自己主人姓周,不禁望向了周若彤。周若彤知他想歪了,她虽与周霖宜父女不合,但周家乃是北地中原人士,与这江南金陵是大大的没有干系的。 周若彤对那人冷笑道:“你家老爷欲请我家老爷拜访,却于半道上截住,颇不合礼仪。我家三位老爷何等人物,就是当地知府来了,也得投帖等待,你家如何敢怠慢至此?” 周若彤的逼问,让那人慌了。春华压低了声音对褚向浩道:“娘娘先前被那车子溅了一身的水,心中有气,这是找场子呢。” “这......”那人一时间无言以对。 周若彤冷哼一声,头也不回,领着众人就离去了。 那人望着众人的背影,心想这名动南北两地的三大富商好是奇怪,竟对一个容貌丑陋的丫头唯唯诺诺。 到了褚府门前,褚向浩不禁朝贾和春与杨长典夸道:“我这府上不比二位兄台府邸,但也颇合江南风水,自有情趣,还请两位兄台赏光了。” “哪里哪里!”两人口中谦虚,实则暗骂,这厮故意卖弄。 周若彤立于门前石阶之上,褚向浩瞬间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拉住门环敲门。但敲了好久,褚府之中皆不见有人来应。 褚向浩望了一眼周若彤,有些歉疚。然后松了门环,直接用手掌拍门。啪啪的声音和门前的落雨声相互交杂,周若彤不知为何,心中似有不好的预感。 见褚向浩敲门,久无人应答,杨长典调笑道:“褚公家大,想是守门家仆在内中迷了路罢。” 被杨长典调戏,褚向浩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一边用手重重的拍门,一边大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速速前来开门!” 门吱丫的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探出了一个小厮的脑袋。褚向浩向前一步,扬起手对着那挤出的脑袋就是一下子,怒道:“我敲门许久,如何不来开门?” 门立刻被全部打开,小厮一见褚向浩,顿时大叫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府上有祸事啦!” 褚向浩的双脸一黑,周若彤心想,果然,褚府怕是遭了了不得的事了。 内院别房,有一处住宅隐于其间,左右有翠竹松柏环绕,后有假山池水相应,实属难得的隐居去处。 此处原是老夫人的佛堂,府上人少有人敢来此处叨扰。之后,周若彤遣人自外边救回了应天府府尹之妻李氏,便安置于此。应天府与褚府向来交好,昔日褚向浩南地行商时,也多亏应天府府尹照料,是以老夫人二话不说,便将此处僻静之所给了李氏母子居住。 此刻,通往别院的小门紧闭,门前有仆役站立把守。褚家老夫人携着儿媳等一干人在另一边的亭子里坐着,有好事的小厮婢女朝这边探头探脑,顿时迎来老夫人的严厉呵斥。 褚向浩领着众人来到此处,众女见到家主归来,赶忙起身相迎。褚向浩向前一步,握住了老夫人急声道:“娘亲,出了何事?” 老夫人刚欲说话,看到了褚向浩身后的外人,褚向浩意识到了,直言道:“娘亲,这位是两淮盐商杨兄,这位是姑苏的贾兄,皆是儿子的挚友。” 老夫人点了点头,然后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指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说道:“儿啊,家中有此大祸,实乃不幸,你自己前去看看吧。” 褚向浩扶着老母坐下,然后唤来左右侍女好生照料,即率领着众人前往褚府别院。门刚一打开,厚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褚向浩贵为富商,何时见过此等惨象,不禁连连后退。 周若彤的手落在了他的肩上,用力一摁,稳住了他的身形。褚向浩面色苍白的望向周若彤,“娘娘!”周若彤没有说话,冷冷的走了进去。 雨水像是天空裂了一道口子一般倾泻而下,虽然暴雨倾盆,但地上的血水却难以冲散。湖泊中,房梁上,树枝间,皆有尸身挂着,雨水落在冰冷的尸体上化作血水垂下,佛堂肃穆,此刻却成了血海地狱。 这些人皆是周若彤安排的藏于此中保护李氏安全的暗卫,此刻却全部身死,周若彤的心里并不好受。 暗卫是老皇帝花费数十年建立起的皇家隐秘机动部队,精通情报暗杀,其中的每一人都是大梁皇室宝贵的财富。前些年两党之乱,暗卫与凤刃火拼,又参与宫中混战,损失惨重。现在一下子又死了这么多人,让周若彤如何不心疼。 推开佛堂的木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这里有厅堂庇护,所以自然也没有雨水冲袭,那血腥味弥漫房间,久久不散,浓重的让人恶心。 李氏之子扑倒在地,他的身子被门槛支撑,半个头砸在门槛上,后背被一只利剑贯穿。李氏朝着儿子的方向扑倒在地,彭忠收了黑伞,先是蹲在小童的尸体下细细的打量。 “死于此处,明显是想要逃生。后背却被利刃贯穿,想来是刺客将手中剑刃掷出才有此祸。”他伸手去拔剑刃,“剑刃贯穿这小子的后背后又插入地上的青石,好大的力气,来者是必不是常人。” 周若彤望着倒地的李氏,见她脖颈处有一道凝固的血线,显然是一剑封喉。周若彤露出了冷笑,“若不是高手,我暗卫人马也不会在此处损伤甚重!” 噗通噗通的窸窣声响传来,春华指着床底惊呼道:“娘娘,床下有人。” 周若彤回身望去,地上的彭忠跃起,落在了周若彤身旁,长长的烟杆已经握在手上。一只手自床底下探出,向上勾住了床沿,然后拖着身躯缓缓地滑出。 “皇叔!” “殿下!” “王爷!” 三种不同的称谓同时惊呼而出,但都指明一个身份。顺王。 顺王起身,摇了摇脑袋,然后扑了扑身上的灰尘,朝前一拱手施礼道:“见过娘娘。” 周若彤舔了舔嘴唇,说道:“看到皇叔无事,若彤这就心安了。” 顺王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叹了一口气道:“来客是了不得的高手,我与他交手,希冀能保全一条线索,谁知学艺不精,奈何不得此人。” 周若彤心里大惊,“皇叔与此人打了照面?” 顺王点了点头,但众人脸上明显不信。要是与敌交手,你怎么还会躲在床底下,顺王明白众人的意思,解释道:“刺客走后,一番打斗已然惊动府上,微臣不愿节外生枝,故才出此下策。” 周若彤并未纠结此事,而是问道:“皇叔可知来者身份?” “黑衣蒙面,武艺高强,微臣不知是何方神圣?”顺王答。 这时,彭忠却说道:“王爷,还恕下官告罪。观此二人尸身和门外兄弟的惨象,来者必不是一人,且皆是高手。王爷武艺高强不假,可全身毫无损伤,想来也是匪夷所思。” “怎么,你怀疑本王?”顺王不悦道。 “不敢。”彭忠赶忙低头。 顺王见周若彤也望着自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房内刺客武艺的确了得,我斗他不过,但他并非是冲本王而来,只取此母子性命,却放过了本王。” 周若彤有些狐疑道:“这是何意?” “臣也不知。”顺王老实的说道,“但想来此人知晓我的身份。” “什么?”周若彤惊呼。 “那人临走前,曾对我警告,说......” 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彭忠扬起了手中的长烟杆,叮当一声,有异物相撞,擦起一团火星。 “好胆!”彭忠踩着大步,翻身撞破窗子朝门外雨幕中杀去。 周若彤捡起地上的那根黑色冰凉且入手有些沉重的箭翎,箭身上绑着一张纸,解下黄纸,之间上面仅有一句话。 “速速回去,休管闲事!” 顺王走近,凑过脑袋一看,说道:“他也是这么与我说的。” 周若彤将纸撕了个粉碎,怒喝道:“贼子欺人太甚!” 第308章:究竟是谁杀的李氏 见周若彤大怒,众人皆不敢言语。顺王想说什么,但终归没有说什么。他以眼神示意三大商人,褚向浩会意,上前道:“娘娘,贼人胆大,且来者不善啊。”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要你说!” 褚向浩苦笑道:“娘娘,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是想,江南局势颇为诡谲,各方势力盘根错杂。一个李氏,死不足惜,但娘娘派遣暗卫保护,尚且被贼人得手,微臣是担心娘娘安危啊。” 杨长典也说道:“褚兄所言极是。江南查案,事涉正教,三老,还有皇产私事,涉及面更多。娘娘万金之躯,实不宜以身犯险。” 贾和春也劝道:“正是。朝廷派了三大钦差前来,更有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大人亲来,江南有我三人接应,顺王殿下身份也是尊贵,任他歹人势大,但一个一品大员,一个吏部高,官,一个御史台御史,一个王公,此地还有两淮直隶总督统帅十万朝廷兵马,想来,这些人的分量足够,娘娘可于京城运筹帷幄,实在不宜在此地涉险。” 周若彤摇了摇头,“若是没生出这档子事,本宫说不定被你们这一说,还真回京城了。但今日秦淮宴席,三老积威甚重。回到府上,李氏被杀,暗卫折损,这是对皇家,对我大梁朝廷赤,裸裸的挑衅,本宫若是服了软,这心里,绝难咽下这口恶气。” 三人还要进言,周若彤有些疲惫的一招手,“你三人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此事,本宫心意已决,尔等莫要多言。” 见周若彤都这么说了,三人只得将话咽到肚子里去。 这时,浑身湿透的彭忠自门外走进,观他一副落魄,想来追查并不顺利。果然,他单膝跪地,“娘娘恕罪,臣下无能,让那贼人逃了去。” 周若彤让他起身,“此事怨不得你,敌在暗,我等在明,形势对我方不利。” 彭忠起身,不再言语。顺王说道:“娘娘,当下该如何是好?” 周若彤望着地上的尸体,叹道:“应天府尹乃是两朝重臣,身负皇命。本宫不管他与父皇有何联系,但都是为我皇家办事。但他一家落得如此下场,是朝廷无能,对不住他,传令下去,厚葬母子二人。” 周若彤一番话,说的众人唏嘘不已。 此事,自然交与三大商人去办。三人领命便去了。 顺王遣暗卫前来搬动尸体,李氏的尸体刚一移开,眼尖的春华大声惊呼道:“娘娘,地上有字。” 周若彤闻言,忙命暗卫放下尸体勿动,她走向前去,蹲在尸体身旁,只见李氏趴在地上,脸朝下。她左手一弯,压在躯体下面,右手前探,染血的食指微微的蜷曲。 蜷曲的食指下,隐着一个小字。若是不仔细看,实在难以辨别。 自己是以鲜血写就,地面潮湿,字迹也显得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出那是一个“此”字。 “此?”周若彤显得有些疑惑,这个字,究竟想表达什么?她转身望向顺王,顺王也露出了沉思之色,“莫不是凶手的信息?” 周若彤咬着嘴唇,沉声道:“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众人一番查探后,禀报道:“回禀娘娘,没了?” 周若彤一挥手,“抬下去吧,好生处置。” 周若彤与顺王相对而坐,顺王问道:“娘娘怎么看?” “先前本宫遣人救下李氏时,据报,当时李氏正命悬一线,但不曾想凶手狠毒至此,竟追杀至此,连孩子都不放过。”周若彤咬牙切齿的说道。 “凶手步步紧逼,先是应天府尹,再是他那一家老小,现在看来,只怕这应天府李家手中握有了不得的东西。”顺王思索道。 “先前李氏曾言,他那丈夫查得一事,本想着禀报与你,但你深夜回京,他出门未归,直接失踪,现在想来,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周若彤说道。 顺王的身子一个哆嗦,周若彤把这轻微的细节放在眼中,顺王问道:“李氏言明,究竟是何事,查到何人何物,她并不知晓,凶手既然知晓本王的身份,还敢当着本王的面杀人,此事透露着蹊跷。” “那说明李氏并未对我等交了实底。”周若彤断定的说道。 “那留下的那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顺王问。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本宫若是能够猜到,现在也不会一筹莫展了。” 彭忠在一旁候立着,听着二人交谈,他眉头皱起,说道:“娘娘,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娘娘出巡,身边高手众多。对暗卫的兄弟来说,查案倒在其次,圣上交代的护卫娘娘暗卫,才是首重。娘娘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娘娘一离府,大部分的暗卫兄弟其实都在娘娘身边。” 周若彤一惊,瞬间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秦淮夜宴,是有意支开本宫和一众侍卫?” “贼子不一定知晓娘娘身份,但京城有贵人前来,想来任谁都能看的出,这调虎离山之计,也未尝行不通。” 周若彤一拍桌子,怒道:“那此事与那王兴是断断脱不了干系了。” “应天府便是被那王家占据,改成了正教总坛。”顺王补充道。 周若彤瞬间又明白了什么,“他们明目张胆的占据应天府府邸,就算他正教势力在大,此举也落人口舌。我观那王兴,不是莽撞无脑之辈,如此行事,怕是为了应天府里的东西而去。” “现在李氏之死,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李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一是李氏知道他们害怕的事情,所以要杀人灭口。” “不管是哪种情况,此事,都是本宫思虑不周,落得如此祸患。”周若彤自责道。 顺王宽慰道:“贼子狡猾,娘娘莫要自责。现今疑团众多,扑朔迷离,要以微臣所见,只要找到杀害李氏的凶手,顺藤摸瓜,自然得以解决。” “皇叔所言甚是。”周若彤吩咐彭忠道:“彭忠,你现在速速前往王府,务必查清楚王兴霸占应天府的目的,并探明李氏之死与他是否真有联系。” “臣遵旨。”彭忠答道,但并未动身,他望了一眼顺王,顺王会意,说道:“彭忠武艺高强,微臣观田文清并未与娘娘归来,想来派遣它用,现在支开彭忠,对娘娘安危不利啊。” 周若彤一挥手,笑道:“无事,李氏一死,贼子知我等必定小心提防,再说了,本宫当下身份只是一个丑陋侍女,那贼子也不会冲着本宫来,彭忠,你放心的去便是了。” “是。” 彭忠领命去后,顺王问道:“娘娘,您究竟把田文清派出去做什么了?” 周若彤说:“皇叔有所不知,三老之一祁连山,已经到了金陵。” 顺王大吃一惊,“他来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此人看上去好,色无比,荒淫无道,但本宫隐约间觉得,此老并不简单,是以将田文清派出,以探虚实。” 顺王疑惑道:“正教虽是王兴统帅,却尊儒奉孔,乃是三老名下。若是李氏真死于正教,想来也是三老的意思,何必在将彭忠派出查探王兴底细,如此岂不是多此一举?” 周若彤沉声道:“今日秦淮之宴,本宫隐隐猜测,这王兴与三老,不一定如表面上那样一团和气。” 顺王再次吃惊,王兴是三老的代言人,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周若彤何出此言,她究竟又发现了什么? 周若彤继续说道:“本宫要弄清楚,这李氏究竟是死于何方势力之手,不弄清楚此事,本宫不知该先朝哪一方动手!” 顺王心里咯噔了一声,如此不利局势下,周若彤说的自信无比,她究竟是对自己的能力颇为自信,还是另有依仗。看来,周若彤此次出京,带出来的,不止是暗卫与田文清和彭忠,说不定,还有后手。 周若彤转而望向顺王,露出了十二分的微笑,看的顺王心里发毛,顺王说道:“娘娘有话吩咐,微臣不敢忤逆,如此望着小王,让小王心中惶惑。” 周若彤收起笑容,说道:“皇叔,事到如今,皇叔还不与若彤交个实底吗?” 顺王心里一惊,说道:“娘娘何出此言啊?” 装,我让你装,周若彤心中暗骂道。 “皇叔,这应天府府尹究竟是何人,相信皇叔心中明白。前朝他于六部为官,深得父皇信赖,本将执掌户部,却突然被调离京城,究竟所谓何事,想来皇叔也该知道。” 顺王知道在瞒也瞒不下去了,就老实的说道:“非我瞒你,而是此事干系重大,实在不宜妄动。” “可是事涉前国大明那消失的国库一事?”周若彤问道。 顺王的脸一阵煞白,说道:“娘娘既知,何必还来问我?” “本宫只是不明白,这传说毕竟是传说,说不得便是子虚乌有之事,就是落得个实处,本宫代表皇室,若是皇家取得这批宝藏,岂不是对大梁有利。既如此,皇叔为何还支支吾吾?” 顺王叹了一口气,“娘娘呀,此事事涉我大梁太祖皇帝清誉,由不得小王我不小心应对啊。” 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大明朝也算是和平解放的。当时大明末代皇帝放弃抵抗,实属苍生之幸,不管南人北人,皆在心中感激。太祖皇帝更是册封其为应天王,取意顺应天意。后来其离奇失踪,只怕此间又夹杂了帝王心术在里面。 周若彤想到这些,就不再发问。以她前卫的思想看来,这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保守的顺王来说,宗庙社稷,宗庙还在社稷之前,祖宗清誉,岂能有任何玷污。 第309章:错综复杂 至半夜,雨下的愈发的大了起来。 如珠子般的雨水敲击在船舱的弦板上,咚咚作响,掷地有声。 人一老,便少觉,更何况此夜喧嚣,有暴雨骤至。 祁连山晃悠着身子自床上爬起,他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两位侍妾,然后便披上衣衫,缓缓的站起朝外走去。 门外的雨下的很急,咚咚的响声像是敲门声。 门一开,果然有人立于门前。 那人浑身湿透,高,耸的博冠上有雨水滑落,脸上的刀疤被雨水洗的发白,更加显得触目惊心。祁连山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别处吧。” 空落落的大殿内,灯火依旧通明,只是那赴宴之人都一并散了去,空留二人和满室通明的烛光,颇显冷清。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祁连山问。 “回禀老师,李氏已除,想来再无大碍。”王兴恭敬的说道。 “再无大碍?”祁连山微眯的双眼猛地睁开,与今日宴席之上判若两人,他冷笑道:“皇帝派遣的钦差卫队已到了两淮扬州,宇文靖必定利用此次机会与我等作对。金陵城内,褚向浩贾和春杨长典蛇鼠一窝,还有顺王隐藏身份,不知所为何事,但想来,皆是来者不善啊。” 王兴闻言,忙跪下道:“老师恕罪,是学生处置不周!” “此事不怨你。”祁连山扶着身旁的桌案站起,“风雨将来,非人力可阻,此乃天道。” 王兴的头抵着,任谁也看不出他眼中有厉色闪过。 祁连山踱步行至窗前,瞭望着远处的群山疏影,叹道:“号称龙脉,紫气东来,九五之象,不知内有多大乾坤,又藏了多少秘密!” 王兴抬起了头,坚定的说道:“老师权且放心,大明遗宝,学生必定寻得。” “我并非对你不放心。”祁连山佝偻着腰转过身来,“正教发展至今,我三人有目共睹。你能力是有的,但当下之际,行事过于缓慢。朝廷隐有重拳将发,整顿江南实属必然,暴雨将至,再如此行事缓慢,那就不可取了。” “是。”王兴恭敬的说道。 祁连山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就是长长的一叹,“王兴啊,非老夫催你,而是时不待我等。你是知道的,老夫一向对你青睐有加,但其余二老的耐心已经快磨光,若是再不有个结果出来,只怕到时候,为师也保你不住啊。” 王兴的身子隐隐的颤抖起来,三尺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还望老师在其余二老面前替学生美言。” “有老夫在,他们动你不得,你莫要有所顾虑,放开了手脚去做。”祁连山说道。 “学生明白了。”王兴恭敬的说道。 祁连山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明白!”他又转动了佝偻的身子,面朝窗外,外面是漆黑的夜和狂暴的风,“若是有人阻拦,大可杀之。我活了这么许久,得出的只有一个道理,人命如草芥。” 祁连山转过脸来,双目虽然蒙上了阴翳,但浑浊背后的凶光却是难以藏住,“三大商人如何,宇文靖如何,钦差如何,他顺王又如何,凡是胆敢阻拦的,皆一并杀之!” 老头子最后的两个字咬得很重,就是王兴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这回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他猛然惊觉,这个老头子,比他还狠。 “学生明白了。”王兴再次恭敬的说。 祁连山一挥手,说道:“你去吧!” “是。” 王兴弯腰低头,缓缓的朝后退去,大门一开,外面是狂风骤雨,合上了门扉,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不再有恭敬之色,斜拉下来的刀疤被室内透出的昏黄烛光照的发红。 拐角处,常遇春走出,来到近前,他说道:“教主,谈的如何?” 王兴望了一眼仓内,眼中似有忌惮之色,“对三老,我等还需小心行事。” 常遇春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说道:“那是自然。” “至于其他嘛!”王兴的脸上露出了森白的冷笑,“那就放手去做好了,反正天塌了,有那三个老鬼顶着。” “教主的意思是?”常遇春问。 “该杀即杀!”王兴重重的说。临走前,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也是那老鬼的意思。” “属下明白。” 见此二人走后,一双手悄悄地扒向了船栏,然后一个身影自雨夜中窜出。他浑身被雨水打湿,眉毛朝下耷拉,脸上一片惨白,双肩双手在风雨中无力的摇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望了一眼船舱内通明的灯火,又望了一眼先前二人消失的背影。然后伸出双手去接那雨水。雨水砸在手上,有些生疼。他觉得,江南真是多雨,且多暴雨。 秦淮河的水涨了,已经快要漫至岸边。 虽无雷霆,但今年江南的第一场春雨就不同往年,来的如此迅疾,如此剧烈。 紫龙山下,有一地,名唤雨神台。 正中央,有一石坛,是雨神娘娘祭天求雨之地。 石坛朝南,数里空旷之后,始有一小院小屋,名唤春雨寮。雨神娘娘便经常来此处歇息。 午夜时分,雨愈发的大了,风也愈发的大了。小屋的门扉紧闭,但透过那缝隙传出的凉风还是能将女子脸上的白纱轻轻地撩起。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阵冷风侵袭,白纱撩开一角,烛光摇曳,虽然只有一瞬,但他仍能看出女子的脸色苍白。 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这女子的脸色向来如此。 苍白冰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正是不食人间烟火,这才受的起人间百姓以烟火供奉。世间事大抵荒谬如此,此人眼里看的真切,心里也看的明白。正是如此,她才更加的冰冷无情。 门很快便被合上,撩起的白纱一角也重新落下,重归平静。 一个中年汉子腰间挎弓,背后负箭,身披黑甲而单膝跪地。 “吩咐你带的消息,带到了?”那女子的声音自白纱之后传出。 “已经带到,只怕那周若彤未必领情。”汉子的声音有些沉闷,先前褚府的那一箭,想来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了。 “领情与否,那是她的事,送不送信,却是我的事了。”那女子轻轻地说道。汉子闻言,不敢出声,女子再说:“听闻三老之一祁连山来了金陵,想来是那三个老家伙见朝廷发力,急了。” “娘娘,祁连山来者不善,要不要?”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白纱摇晃,那是女子摇头,“好,色之徒罢了,不急不急,等另外两个老家伙到了,再一并处置了。” “是。” 待得男子走后,女子取下面纱,来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子,有雨水被狂风裹着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周若彤!有意思!” 彭忠趴在王府的屋顶,大雨之夜,屋顶上的黑瓦显得湿滑无比。彭忠双手趴着,不敢动手去取那腰间的大烟锅。烟瘾上来后,他不禁苦笑着摇头,“真怪老子多嘴,没来由的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份苦差。” 暴雨倾盆,将院落正中的那些花花草草摧残的粉碎。饶是如此,正教徒众依旧排好队列,各处巡逻。 彭忠心中讶然,此地虽小,但如同治军一般,往来巡逻,哪怕是深夜夹在狂风骤雨,也未有人胆敢有丝毫的懈怠,如同皇宫禁地一般。这王兴统帅正教一番徒众,这手段也是了得。 在彭忠钦佩王兴治教手段之际,又更加佩服起周若彤来。如此戒备森严,若说这里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在两边侍卫换班之际,彭忠自屋脊一跃而起,刚到的侍卫只觉眼前一团黑影划过,再看,没有任何不同,他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殊不知,刚刚已有人悄悄地潜入了进去。 “这里怕就是那王兴卧房了。”彭忠在门前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悄悄地推开了门。 门吱丫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彭忠侧着身子钻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将门合十。他身躯前倾,因为不知王兴是否在此处,不敢大意,就躬着身子悄悄地前行。 冷不防,脚下踢到一物,他心中一惊,立刻眯起双眼,仔细打量。这才发觉,地上杂乱的布满了异物,好像有人来此搜过。 王兴心中冷笑,这他娘的,自己冒雨守了半夜,到不曾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正欲离去,却听闻一阵窸窣声响,有人自深处而来。“娘的,翻了这么许久,连个鸟都没找着。” 来者正说着话,见到了彭忠,二人相视,呆了三秒。彭忠笑道:“兄弟莫怕,同行!” “去死。”那黑衣人不知从哪摸来了一个棍子,上去就是一棍。 彭忠朝后一跳,躲过了这一棍,轻声怒道:“你找死不成,想引来护卫吗?” 那人并不搭理他,再次一棍扫出。此棍好有些分量,搅起恶风呼呼的扑面而来,彭忠见此棍来的迅疾,来不及躲闪,顺手见烟锅竖立,双手呈上下握住。 当的一声。 彭忠朝后退了几步,手臂发麻。暗道此人好大的力气。 “奶奶滴!”那人骂了一句,朝黑暗了啐了一口,举起大棍再来。 “他妈的!”彭忠也是火了,操起烟杆就上。 二人不再顾忌,各施手段,瞬间,屋子内桌椅碎裂,木屑横飞。打斗声响引来了户外的侍卫的注意,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那黑衣人将棍子一扫,然后跳了出去。“下次再让老子见着,打断你的腿!” 放下一句狠话后,他就破窗而去。 “他妈的,晦气。老子今天就敲断你的狗腿!”彭忠也朝着破窗冲了出去,直去追那人。 来到的侍卫见窗子突然破开,跳出一人,还未及看,那人已翻身上了屋顶。紧跟着又是一人破开窗户跳了出来,也上了屋顶。 顿时,嘈杂声响彻了整个王府。 第310章:钦差到金陵 第二日,雨还在下,但已不同昨日。 小雨下的淅淅沥沥,门外的海棠花开的则是疏疏落落。 推开窗子,一股江南特有的潮味扑面而来,周若彤有些不习惯,打了个喷嚏。但见地上皆是凋零的花瓣,早起的仆人还未来及清理,但褚府向来洁净,地上只有花瓣和清雨,并无泥泞,看来也是一片水洗的粉嫩,让人心里舒畅。 周若彤重回室内,洗漱完毕后,春华自褚向浩手中接过一碗香茶奉上。周若彤轻呷了一口香喷喷的热茶,心里更是舒坦,一扫往日的阴霾。 田文清和彭忠满脸憔悴的走来,二人查探一夜未睡,到现在,身上的雨水还未干透,难受的很。 周若彤放下茶碗,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周若彤话音未必,彭忠已经气得大骂起来,“他妈的,娘娘你是不知道,若是再被我遇见那人,老子非敲断那小子的狗腿......” 周若彤皱起了眉,直接喝道:“你住嘴。”转而,她望向田文清,“文清,你先说。” 彭忠轻轻地哼哼了两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田文清经过暴雨领了一夜,脸色愈发的苍白起来,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李氏之死,确是三老之一祁连山的授意。” 周若彤若有所思,既如此,怕是那应天府府尹追查的东西,与三老脱不开干系了。现在顺王也已言明,老皇帝将李济同派往金陵,为的就是寻宝,这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不曾想好,色还贪财,想来真是庸俗。 正当周若彤思虑之时,田文清继续说道:“但据我观察,有两点,许是我等看走了眼。” “哪两点?”周若彤问道。 “其一,三老之一祁连山,绝无我等昨日于宴会上见到的那样简单。”田文清说。 “怎么说?”周若彤问。 “昨日我藏于画舫之中暗中窥测,此老与王兴两人独处时,言谈举止,皆非昨日所见那般。” 周若彤点了点头,“毕竟是能够教出前朝左右相的人物,想来不会仅是好,色之徒。” 春华轻声哼了一句,表示不同意。 田文清接着说道:“其二,这正教王兴与三老也非看上去那般一团和气。” 周若彤忙问,“可有实证?” 田文清摇了摇头,“只是我的猜测。”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毕竟是猜测,我等不可贸然行事。”京城党争之时,先是拉拢周霖宜与皇后作对,再是拉拢顾之章反水,之后更是侧反六部尚书脱离太,子党,对于离间计,周若彤可谓此中大成之辈。 周若彤转而望向彭忠,没好气道:“你呢?你又如何说法?” 彭忠心中腹诽,对那田文清小白脸是一个态度,对我又是一个态度,是不是她们女人都好这口。他说:“臣于王兴府上并无所获。” 周若彤皱起了眉,对彭忠骂道:“你又出去鬼混了是不是?先前让你查相王,你什么也没查到,现在让你查王兴,你还是一无所获,你可是觉得本宫这两天给你好脸了?”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彭忠轻声的嘟囔了一句。 “唵?你方才说什么?”周若彤喝问道。 彭忠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道:“此事实不怪臣下啊,本来潜入了王兴卧室,但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了。臣想着,不与此人冲突,他找他的,我找我的,谁知此人是个二百五,上来就举着根棒子乱打一气,惊动了侍卫,这才一无所获。” 周若彤露出了惊容,“你是说还有人在查王兴?” “臣亲眼所见,不会有假。”彭忠坚定的说。 “可知他是何人?属于何方阵营?” 彭忠摇了摇头,“如此,臣便不知了。但是据臣与此人交手来看,此人的武功路数颇为怪异,不似中原,不似南人。” 周若彤露出了冷笑,“这下子有看头了,金陵城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时,三大商人联袂而来。 “下官给娘娘请安。” “不比多礼。” 褚向浩说:“娘娘,李氏尸身已安排妥当,墓穴也已寻得,她母子二人葬于一处。一切丧葬事宜,皆以准备妥当,只等娘娘发话了。” 周若彤说道:“只会金陵大小官员,让他们一并前来吊唁赴丧。” “娘娘,这......” “怎么,不妥?” “臣不敢。”褚向浩低头道,“只是王兴与李家矛盾巨大,我等如此行事,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笑话。”周若彤一拍桌子,吓得众人一个哆嗦,心想这娘娘今早怎么这么大火气,“他王兴谋害朝廷命官,霸占朝廷赏赐的府邸,难道不够招摇吗?” “娘娘教训的是。”褚向浩赶忙说道。 其实,周若彤此举,大有深意。秦淮夜宴,她深感三老积威太大,早已盖过了皇权在江南的影响。江南号称天下粮仓,此地颇为重要,决不能出乱子,周若彤欲整治此处,加强朝廷对这里的控制,势必要先对此地的豪强贵族动手。 三老身份尊贵,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其余豪富,动了又起不到杀一儆百的效果,但王兴不一样,虽为正教教主,但毕竟不过江南一小吏耳,势力有了,名分上说不过去,更可以借此震慑他背后的三老,大大的削弱其影响力。可谓一箭双雕。 褚向浩又露出了难色,他说道:“娘娘,我三人虽贵为江南豪富不假,可是真要论势力影响,断断比不上那王兴三老,只怕其余人不会前来啊。” 周若彤笑道,“你只管传出去消息,到时候不怕他们不来。” “是。” 三大商人走后,周若彤就对田文清与彭忠说道:“辛苦你二人了,现在快下去休息吧。” 二人道谢后,也离开了。 春华待得众人走后,对周若彤问道:“娘娘还有何高招?” “宗养才那小子也在扬州逍遥够了,该让他来办点正事了。”说罢,周若彤的脸上露出了坏坏的微笑。 “娘娘,你是说钦差大人要来了?”春华喜上眉梢道。 “顺王已经出去迎接了。”周若彤笑道。 娘娘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啊。春华在心中叹道。 金陵城外,吏部左侍郎宗养才与监察御史陈柏苍已经扬马停在了城门之外。同行的,还有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 宗养才望了一眼宇文靖,笑道:“宇文大人亲来,只怕无人坐镇扬州,统帅十万大军啊。” 宇文靖折扇一开,颇有江南士子的文气,他说道:“胡大人亲自坐镇扬州,这领兵打仗,运筹帷幄,胡大人是此中好手,哪里还轮得到下官操心。” 宗养才笑颜顿开,“那是那是。”心里却极为不爽,这宇文靖的小聪明倒是不少,见胡世海官阶最高,一来就迅速交了兵权。一来,是像皇帝表明忠心,证明自己这个封疆大吏对皇室绝无二意,二来则是刻意巴结胡世海这个当朝一品大员,想来今后必定好处多多。 这时,一顶轿子自城内而来,在三人面前停下,掀开轿帘,走出的正是顺王。三人见状,赶忙下马施礼,顺王制止住了三人,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 三人弃马与相王一道坐轿同行,好在这轿子够宽敞,挤得下四人。 宗养才对顺王笑道:“不曾想顺王殿下真的在此地。” 顺王点了点头,没有言说周若彤一事,而是说:“皆是圣上的安排。” 监察御史陈柏苍心中暗自揣摩,圣上派来了他和宗养才,更有胡世海这个一品大员,这还不够,现在连顺王都秘密派来,想来打算在江南图谋不小哇。 宇文靖折扇一开,说道:“江南局势复杂,殿下万金之躯亲临,还望一切小心。” 朝中早有传闻,顺王与宇文世家向来交好,见他如此说话,想来二人私交甚密,不是传言了。 宗养才看了一眼宇文靖,心中没来由的提防起此人来。 顺王一笑,“宇文兄多虑了,若是真有危险,这不是还有你三人吗?” 三人闻言皆笑了,宗养才好奇的问道:“殿下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顺王脸色一正,说道:“宗大人,歇会还有件事烦请你帮忙。” “殿下客气。” 祁连山自打在画舫上瞧见了秦淮八绝后,就不肯下船了,不管王兴和各地势力权贵多次来请,他就是死活赖在船上不肯下去。日夜与众女寻,欢作乐,行房中密事,王兴多次腹诽,这老家伙如此荒淫,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一日,王兴像往常一样自府上前来给祁连山请安,这一回,祁连山左右没了秦淮八艳,就连一向不离身的香香和燕燕也没了踪影。 王兴知道,老头子怕是有要事要交与自己。 “王兴啊,你可知,谁人到了金陵了?”祁连山说道。 王兴老实的说道:“回禀老师,学生不知。” 祁连山冷笑道:“就在刚刚,钦差大臣宗养才,陈柏苍已经伙同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一道进城了。” 王兴顿时面色大变,钦差宗养才,陈柏苍伙同宇文靖一道前来,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见状,祁连山安慰道:“你莫要过于吃惊,此三人怕是现在才入城门。他三人自扬州连夜动身,星夜兼程,来到金陵,你有所不知,也不能怨你。” 被老头子这么一说,王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一切都在老师的掌握之中。”他心中却极为震动,他自以为自己掌控了金陵城,不曾想这么重要的消息,老头子收到了,他却蒙在鼓里,看来,自己不止低估了京城来的钦差,更低估了这个看似昏庸的糟老头子。 任何轻视,都要付出代价的,王兴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决不可在轻视任何人。 第311章:准备发力 金陵城内,钦差宗养才等人的到来,让各方势力皆为之一震。 钦差虽然是一大早入得城,但到了午时之后,许多大势力皆得到了消息。他们各有各的情报来源,且钦差大臣乃是奉皇命而来,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都颇受各方势力的注意,被众人得知行踪,倒也是常理。 春雨寮内,女子听完禀报后,喝了一口清茶,笑道:“有意思了,宗养才,陈柏苍还有宇文靖联袂而来,前有三老之一祁连山画舫摆秦淮宴,后有顺王秘密调遣钦差入城,怕是朝廷打算对三老动手了。” “以属下看,此事未必全是朝廷的意思。”跪在地上那黑甲男子说道。 “哦?”女子惊讶的叫了一句,“有何看法,说来听听。” “属下曾在宫中为官,深知朝廷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三老三公,门徒无限,上至内阁御史台六部,下至地方知府知县,皆有其门徒,若是皇帝真欲对三老三公动手,只怕朝廷上早就闹翻了天。” “说的也是。”那女子点了点头,“现在那胖子一心想在吏部干出点名堂来,好取悦皇帝,以求进一步掌控六部,若是此刻动三老,只怕整个朝堂都会倾覆,那胖子绝地不想看到这种情况,毕竟这样的大梁,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不是他想要的大梁。” “娘娘说的对。”跪着的那人说道:“京城毫无消息传来,想来圣上对于钦差奔赴金陵一事并不知情,想来,这还是贤妃周若彤的手段。” “周若彤?”不知为何,一提起周若彤这三个字,那女子倒是颇为兴奋起来,“我倒是期待你周若彤的手段,快使出来,让我瞧瞧。” “三老绝非如此简单,以属下看来,这贤妃娘娘再是厉害,只怕在三老三公面前绝难讨得半点好处,毕竟此地不是北地京城,而是江南金陵。只怕弄不好,那周若彤也得交代了进去。”地上那男子如实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面纱下的女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太小瞧此女了。”她本想对此女再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她真的顶不住了,那我们就帮她一把。” “娘娘,三老势大,任谁也难探亲其中所有底细,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把我等牵涉进去?”那男子劝道。 面纱下的女子隐隐的似乎有些动怒,她寒声呵斥道:“你懂什么?三老也是我们的敌人。三老不除,这江南,任谁也别想呆的安稳。” 黑甲男子见面纱女子动怒,顿时不在言语。 在金陵城内,有一处幽深去处,此地本是金陵某一豪富财产,后因其前朝大明皇室贵族后代的身份被朝廷挖出来后,就莫名的惨死家中。 之后,此地被誉为不详,因其子嗣亲属,皆莫名惨死,财产无处搁置,便被官府收去。后应天府府尹莫名失踪,金陵实际的主事者成了正教王兴,此地园林便成了正教私有财产。 去年中旬,有一富贵之人秘密潜入金陵,不知是作何买卖的,但其接触过的少数人皆言此人神秘无比,出手阔绰,家私丰富,且胸怀眼界格局均非常人可及。 之后,正教王兴得知此人后,一向爱交朋友的王兴有意结交此人。正逢此人初到金陵,四处寻访住处时,王兴便大方的将此地赠与那人居住。 那人也是豪爽,自称觉不占人便宜,奉上万两黄金,购得此宅。如此一来,王兴对他更是敬重,他对外宣称自己姓周,王兴便以周先生相称。那人也算金陵城内的例外,见到王兴不用行礼,言谈无需敬词,只需一句王兄即可。 周府内,一个仗着络腮胡的黑脸大汉立在了容貌看上去约有四十余岁左右的周先生身前。他瓮声瓮气的说道:“主上,探子来报,钦差宗养才,监察御史陈柏苍,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刚刚到了金陵城内,先居于江南大户褚府上。” 男子不悦道:“说了多少次了,不管共开还是私下,都不可称呼我为主上,就是探子这类词,也要少用。” “遵命。”黑脸大汉想了一下,又加了句,“老爷。” 周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正教和三老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的一直蛰居在船舱内玩女人,小的整日价和一帮徒子徒孙们吆喝什么三纲五常,圣人教诲,能有什么动静?”汉子不屑的说道。 周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你这黑鬼,总是冒失,万不可小瞧了对方。” “哎呀!”那汉子闻言,急吼吼的跺了一脚,“自打来了此地,你与我说不可小瞧了这个,不可小瞧了那个,我观这里人,商人们虚伪的称兄道弟,暗地里互相捅刀;官员们白日里自诩清廉爱民,背地里却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如此蛇鼠一窝,能有什么作为?” 周老爷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究竟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你是,你是。”那汉子赶忙赔笑道。 “出门几日,越发的没规矩起来。”周老爷不满的骂了几句,然后丢出一封请柬,说道:“抽个好日子,把这帖子投到褚府,请他前来一叙。” 汉子挠了挠头,“老爷,这也忒给那厮面子了吧。若是相见,只需老子一棍扫将了去,就是他皇帝老子,也保管给你带来了。” 周老爷朝他瞪了一眼,他顿时不敢多言,揣起了帖子就往外走,周老爷朝他喊道:“切记,不可莽撞行事。” “晓得啦!” 宗养才坐在褚府之中,只敢假寐一会,不足两个时辰,他便醒来,朝那府上的丫鬟仆役讨来纸笔。 宗养才秘密进城,但并未打算彻底隐瞒身份。一入褚府,他们一行人中,除了顺王,皆公开了身份。 褚府上下,顿觉蓬荜生辉。褚老夫人携家眷亲自出门迎接,当朝的监察御史,吏部左侍郎同来住此,这可是莫大的荣光,日后见到各地的知府家的老太太,也可以趾高气昂一次,不再受那些官家夫人欺侮。 是以,宗养才一句话,府上的仆役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他要的东西备齐。 宗养才写的是信,这些信将发给各大知府,当地豪富,还有那些潜伏在江南的告老朝臣。临行前,吏部和户部草拟了一份名单与他,他知道,江南那至少摆在台面上的势力是哪些。 当仆人们揣着信封离去后,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按理说,皇命的钦差,也该是风风光光。可到了这金陵,上头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却是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又不知从哪里死掉的女人治丧,想来也是可笑。 正教王兴处,自然也收到了来自钦差的信。王兴一收到信,就将他撕的粉碎,这明显是冲他来的,是以,他立刻赶往秦淮河畔的画舫,请祁连山拿定主意。 祁连山早已收到消息,看上去并不显得着急,他问:“何时治丧?” “停尸不过三日,想来明日将会举行治丧大典。”王兴沉声说道。 祁连山笑道:“观那钦差之意,说是这应天府府尹为两朝元老,为国事操劳,现在蒙难,他的妻子当风光大葬,这一日的功夫,岂不仓促了些?” 王兴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就说道:“一日功夫也够了,足以临安,姑苏,长春三处知府前来,在加上两淮的直隶总督宇文靖,这江南的大半高,官,悉数到齐,也可谓是风风光光了。” 祁连山见他语气中有刺,就笑道,“你莫要担心,此事,老夫心中自有主张。” “老师啊。”王兴叫道:“此事明显是冲着我等来的。我在老师的授意下,抓了李济同,杀了他妻儿,占了他府邸。前两事,没有证据,尚且没有发难的由头。现在对方借治丧之举,想来之后将会携钦差皇命之威,查办学生抢占应天府一事,到时候,学生自身难保是小,累及老师及三老三公在江南的威严,此事为大啊。” 祁连山冷哼一声,“王兴,你以为我不知你欲借我手整治三大商人和宇文靖吗?” “学生不敢!”王兴赶忙跪下。 祁连山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冰冷,“这江南,只要我三人还活着一天,此地就是我三老三公说了算,管他什么钦差大臣,什么三大商人,什么顺王殿下,一律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你尽管前去赴丧,此事,我已有安排,势必不会牵连到你。” 王兴叩首,“谢老师。” “嗯。”祁连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下去吧。” “是。” 离开了画舫,常遇春跟在王兴身边,说道:“教主,对方来者不善。且不说其他人,他宇文靖向来与我正教不合,此番前来,怕是大祸啊。” 王兴眼中全无先前那着急惊惧的神色,他淡淡的说道:“先生何必担忧,此事,任谁都看的出来,治丧李氏,就是为了整治我正教王兴。” “那教主......” “我正教王兴又是什么?”王兴的声音猛然加大,他双手展开,“不过是他三老三公的一条狗罢了!” “教主何出此言?”常遇春苦笑道。 “难道不是吗?”王兴反问,然后冷笑道:“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三公三老,在江南干一言堂,那是他们数十年的威势积聚的结果。这势,聚起来难,可散起来容易,有时候,只要打死他的一条狗。” 常遇春瞬间反应了过来,“教主的意思是,此事,三老三公会发力?” “要是不想墙倒众人推,他们最好还要用点大力。”王兴冷哼道。 第312章:去还是不去 当夜,姑苏知府收到金陵来得钦差密旨后,脸色并不好看。 “知府大人,信上怎么说。”府邸上的管家凑近了说道。 “钦差宗养才亲自下令,说是应天府府尹李济同之妻李氏之死,震惊朝野。我等朝廷命官,需做好表率。”说着,姑苏知府将手中密信交道了管家手中。 管家读罢,脸色大变,“大人,万万去不得啊。江南,毕竟还是三老的江南,他钦差又算得什么。就是大梁皇京,也是天高皇帝远。但若是得罪三老,那此事就决不能善了了。” 姑苏知府冷笑道,“你说错了。三老也好,朝廷也罢,哪边是我等能够得罪的?但这去与不去嘛,还是看三老三公的意思。” “现在钦差携宇文靖前来,三大商人背负皇命,势必与三老三公冲突。若是三老三公那边不许,岂不是得罪了钦差和圣上?”管家忧心忡忡的说道。 姑苏知府一边说,一边转悠着踱着步子,“若是三老严令不去,那便与钦差交个实底,想来朝廷只会把责任推到三老身上。若是三老避朝廷势大,那便去了,两不得罪。” “高!高啊!”管家笑着叫道。 这时,门外传来着急的敲门声,管家不悦道:“何人如此无礼,深夜叨扰。” 管家一开门,只见一个小童捧着一封信于门前站立,小童虽年岁不大,看来十余岁左右,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生,架子十足,他学着家中长辈,眉毛一挺,“为何如此怠慢啊!” “哎呦喂!”管家笑颜大开,弯腰躬身,“不知是三老坐下童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姑苏知府看完信后,面色显得有些沉重,他吩咐道:“速速备马,现在就去金陵。” 临安府,临安知府和姑苏知府收到了同样的信,无独有偶,长春知府也是如此。三大知府并未收到三老密信,不知三老意下如何。 随信而到临安府的还有监察御史陈柏苍的密信,临安知府昔年与陈柏苍同门应试,之后科考中第,得入当年主试官顾之章门下,是以二人私交一向不错。 读完两信,临安知府也趁夜而行,速速前往金陵。 至于长春知府,他向来胆小,两边皆不敢得罪,就决定先行前往金陵,到了金陵后,先不去赴丧,看看局势,在做打算。 三大知府动身,其余人马自然也是星夜兼程。 祁连山坐于美女身旁,左拥右抱,一番嬉笑打闹后,香香捂着老头子那裸,露干瘪的胸膛,娇羞道:“老师,这钦差赴城治丧,只怕是来者不善啊。” 老头子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轻轻的点了一下,然后呵呵笑道:“全凭他再大本事,在江南,照样难以翻出浪花来。” “老师有何妙招?”另一边的燕燕也笑着问道。 “佳人莫急。”老头子露出了神秘一笑。 “讨厌!”两人一齐撒娇道。 老头子站起,老腰一扭,兰花指一翘,做一戏子身姿,他拖着尖细而沙哑的声音高声唱道:“咿呀呀。且看明日,粉墨登场!” 第二日,周若彤起了一个大早,今日,是她借朝廷之手整治三老的第一步。不容有失。春华侍奉周若彤洗漱完毕后,有些担忧的说道:“娘娘,不是春华多嘴。先前在那秦淮宴上,祁连山那老妖怪威势十足,我等也该做好打算。” 周若彤知道她心里担忧的是什么,平静的说道:“一切本宫都有准备。此番治丧,本宫有两意。一是向江南各部表明,凡事跟着朝廷做事的,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二是,也想借此看看,那江南三老三公究竟积威到了何种程度。钦差代表了圣上,身为朝廷命官,要是圣上的面子也不给,本宫就更有理由办事了。” 春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怕就怕,那些江南官吏与那三老正教同气连枝,铁了心与我等作对,皆不来,那可就糟了。” 周若彤站起,“不会的。”她说的坚定,“春华,你太小瞧咱们大梁的先皇陛下了。” 春华心中更是疑惑,此事怎么还涉及先皇了。先皇不是早就驾崩了吗? 周若彤转而又说,“若是事情真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一个江南官吏都不来,那才有意思呢?” “若真是那样,娘娘打算如何行事?”春华抬起头问道。 “若真是那样,难道满朝文武能放过三老三公?”周若彤双手展开,大袖一挥,“这大梁,毕竟是朝廷的大梁,而这江南,毕竟是我大梁的江南,不是他三老三公的江南!” 周若彤说的霸气凛然,春华听得热血沸腾。果然,跟着娘娘,到哪都不会平凡。 周若彤换上了人皮面具,用罢早膳。顺王前来禀报。 “娘娘,按照你的吩咐,宗养才已将消息传了出去。现在,江南各部主事者皆往金陵前来,想来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春华闻言大喜,笑道:“还算这些官吏识相。” “江南离京城再如何偏远,各部官员还是我大梁的官员。钦差代表圣意,他们真敢忤逆不成?”顺王也说的霸气,对他来说,朝廷尊严,皇室尊严,不容践踏。 周若彤却没有如两人那般如此乐观,她沉声道:“全来了?” “三大知府牵头,凡事江南各地有点分量的,都来了。”顺王确定的说。 周若彤心中有些不安,此事有些怪异,三老三公积威甚重,江南离北地皇城遥远无比,其中不乏铤而走险之辈欲借此事讨好三老三公,更加上三老之一祁连山正在金陵城内,只怕来的能有一半就不错了,怎么会全来了? 姑苏知府与临安知府长春知府恰好于城门口碰头,长春知府离得最近,而是一大早就待在城门口未先进去,他想等另外两人到了再做打算。 他骑着白马,一拱手道:“二位大人,钦差遣我等前来,现已在城门口,该如何是好?” 姑苏知府笑道:“知府大人想来心中早有打算,如何到来问我?” “你我三人向来同气连枝,本官一人,如何行事?”长春知府叹道。 姑苏知府望向临安知府,问道:“大人如何安排?” “三老再大,也大不过圣上!”长春知府笑着说道,“但钦差再大,也大不过三老。” “大人慧眼,我等佩服。”姑苏知府与长春知府一齐笑道。 三大知府事不宜迟,就朝城内行去。 乔装打扮的暗卫见三人进城后,速速前往褚府禀报。 顺王接到消息后,赶忙来到周若彤卧室,喜道:“娘娘,三大知府来了。” “哦?”周若彤瞬间站起,“最有分量的到了。吩咐褚向浩,准备治丧之事。” “是。” 顺王刚走没多久,又匆匆的赶了回来,这回,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见到顺王那阴沉的脸,周若彤心里咯噔了一声,顺王沉声道:“暗卫再报,那三大知府并未朝此处而来,而是往秦淮河边去了。” 周若彤的脸色也唰的不好看了,冷笑道:“好个投机取巧之辈。” “那这治丧之事?”顺王问道。 “照常举行。”周若彤坚定的说道。 就在顺王领着三大商人安置李氏尸身,请来丧乐班子,准备大肆操办之际。江南各地权贵皆已抵达,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首先去拜访三老。 周若彤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众多官吏如此行事,是摆明了告诉他,不是不来,而是来了得先去祁连山处走访。作为两位相师,当代大儒,除非皇室宗亲亲临,否则谁也没资格说些什么。而周若彤和顺王无法表明身份,宗养才没有胡世海在身旁,仅凭宇文靖和陈柏苍,显然分量不够。 众官员在画舫中参拜了祁连山,姑苏知府道:“老师,我等前来给老师请安了。” 祁连山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孩儿们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 “理当如此。”众人齐声道。 底下众人礼毕后,姑苏知府孝心翼翼道:“老师,那钦差宗养才遣我等前来赴丧,老师看,我等该如何是好?” 祁连山笑道:“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姑苏知府满脸赔笑,先是看了一眼众人,然后说道:“那自然是全凭老师主张了。” 祁连山点了点头,“既然钦差大臣都发话了,我江南人皆是识礼之人,这个面子如何不给啊?” 姑苏知府见站于一边的正教教主王兴面色不善,钦差此举,正教首当其冲,现在祁连山如此表态,岂非让他做弃子。 姑苏知府与王兴私交向来不错,决定帮他一把,故意大吃一惊的叫道:“真去呀?老师!” “去。”祁连山说的坚定,众人低头,不敢反驳,“但不是现在去!”祁连山又说。 姑苏知府抬头,说道:“老师此言何意?” 祁连山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这宗养才言明,金陵应天府府尹李济同秦正廉洁,其妻李氏贤淑大慧,这么一个好官,死了家室,自然应当百姓先去才是。” 众人依旧有些不明白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对左右道:“这民心啊,才是最重的,可比朝廷重的多。毕竟拖着朝廷的,可是百姓。还是儒教圣人看的明白,民贵君轻啊!” 说罢,祁连山哈哈大笑。 众人见状,跟着他哈哈大笑。 第313章:是本宫输了 灵堂早已布置完毕,丧乐吹的震天响,褚府以世交之身代替李家家眷披麻戴孝,钦差吏部左侍郎宗养才与副手监察御史陈柏苍于中庭高坐。他们携圣旨前来,代表了皇家的旨意。 日上三竿,地上的水汽蒸腾,显得有些闷热。 陈柏苍不住的擦汗,心想,还是暖春时节,这闷湿的雨季,倒比盛夏酷暑还要难捱,果然还是北方好。 宗养才并不觉得热,浑身反而有些冷。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的身子也开始有些因不适而来回的动着。陈柏苍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斜视了他一眼,看来宗养才的耐性要到极点了。 宗养才重重的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怒道:“钦差深受皇命再此,当地官吏,胆敢如此怠慢!” 陈柏苍又喝了一口茶,心中腹诽道,你气的,怕不是江南各部怠慢皇命,而是怠慢你钦差大臣宗养才吧。 宇文靖自门外走来,折扇一开,劝慰道:“宗大人莫要着急。三老三公,正教王兴,于江南一地积威甚重。钦差临行,江南各地早有消息,坊间甚至流出三老三公不过皇帝大,南巡钦差不过三老三公大这样的言论,当下各部官吏有此怠慢,想来也不足为奇了。” 宗养才大怒道:“我等携皇命而来,就是圣上的意思,他三老三公莫非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本官这就奏请圣上,言明江南一事,待得圣上龙颜震怒,看那三老三公有何话说!” 陈柏苍心中不屑,宇文靖三言两语就让你中招了,白在御史台和吏部混了那么久,他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却无甚变化,他说道:“宗大人,莫要忘了,论资排辈,你我二人也是三老门下徒孙。就是在扬州坐镇的胡大人,官居一品,也是如此。” 宗养才转而又坐了下来,脸色颇为不善。陈柏苍的话提醒了他,他出身御史台顾之章门下,胡世海出身内阁张甫之门下,张甫之与顾之章皆是出自三老门下,若真的论资排辈,他俩还是徒孙级的。江南各部官员奔赴金陵,首先拜访三老祁连山,在礼数上,也说得过去。 顺王与周若彤于花园小池旁相对而坐,顺王说道:“都快午时了,尸身不宜久置,江南各部官员到现在还未现身,这是铁了心与朝廷作对。” 事情的发展,虽然超出了周若彤的预料,但她仍然信心满满的说道:“皇叔不必担心,他们会来的。” “娘娘为何如此自信啊?”顺王有些着急的问道。 周若彤冷笑道:“江南官员的小聪明,不过如此罢了。他们再怎么说,都是我朝廷命官,朝廷遣钦差而来,如何胆敢怠慢。但三老之一祁连山坐镇金陵,三老三公同气连枝,门徒遍布朝野,积威甚重,乃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三座大山,他们自然也是不敢得罪。” 周若彤顿了顿,又说:“来的,都是江南权贵,执掌一地最少的也有数年,这为官之道,自然明白,两家都得罪不得,那索性来个折中之道。钦差再大,毕竟还是儒家门生,祁连山的辈分放在那里,先去祁连山处,就是传到朝堂,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若是祁连山不许他们来,他们日后朝廷怪罪下来,也好理直气壮的有个说辞,推到三老身上。这明哲保身之道,不管是北地皇京,还是江南各地,如出一辙罢了。” “若那祁连山当真压着他们,不许他们来,此事朝廷岂不大失颜面?”顺王反问。 “那样便好了。”周若彤冷笑道:“如此明目张胆的打朝廷的脸,除非他三老是打算造反不想活了,到时候,就是朝廷也断然不会容忍。但皇叔觉得,能够交出我爹和顾之章那样的人物来的老师,会看不出这些?” 顺王沉默,不再说话了。 午时将近,老头子祁连山在香香燕燕的搀扶下,在甲板上散步晒太阳,他的身后跟着王兴。王兴的心态不及老头子,他忍不住道:“老师究竟打算如何行事?” 王兴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侍从赶忙搬来椅子,老头子舒服的躺在软椅上,悠悠的说道:“王兴呀,你说这世间事,逃不过一个什么字?” 王兴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恭敬的说道:“恕学生驽钝。” 老头子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天之上,便是一个道字主宰,这天之下,便是一个理字主宰。天子毕竟是天下的天子,对这个字,也得敬畏。” 王兴虽然不解老头子何意,但仍旧恭敬的说道:“多谢老师教诲。” 老头子在香香的搀扶下重又起身,隔着甲板,负手望着秦淮河内里那金陵繁华的街景,“此事,朝廷不占理。” 午时到了,本该众人在家中享用午膳之时,众多正教教众沿街敲锣打鼓的吆喝道:“大消息,大消息,恶吏无道,祸害金陵,罪证确凿,人神共愤!” 待在家中的百姓不知出了何事,纷纷出来观望,只见那些往来人口密集处,贴着一张张告示,皆是正教徒众所为。 金陵城读书之气蔚然成风,举凡百姓大小识些字。那告示上以鲜红的朱砂填满,历数了江南应天府府尹的诸多秘闻。 其中,主要的秘闻阐述的是三大罪。 第一,应天府府尹李济同贪污之罪。 上面详细的列举了李济同于何时何地,收受何人贿赂,帮其办成了何事。此事一出,民众哗然。上面所列账目明细清楚,不似造假。对于官吏贪腐,百姓向来深恶痛绝,哪怕江南也是一样。 李济同在江南行政,有口皆碑,清正廉洁,颇得民心。上面的贪污数量满共不过三千两白银,这在富庶的江南实在不算什么,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则是一笔巨款,自然这消息也不亚于一场飓风。 其二,李济同犯淫,乱之罪。 金陵秦淮河畔,向来是文人士子狎妓之所。吟诗作对,美酒佳人,蔚然成风。老百姓早已习惯,也见怪不怪。但李济同有贪污在先,再有淫,乱在后,那就如火上浇油,让人愤怒。 更何况,李济同有妻李氏,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向是先前官府宣传的典型,这下子光辉形象破灭,百姓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其三,科场舞弊案。 江南夫子庙旁,有考试院,乃是全国齐名的三大考试院。江南儒教大盛,读书之气蔚然成风,往来求学的士子秀才不在少数。加上前朝大明国都这层特殊的背景,江南士子从政本就极为不易,李济同主掌考试院,科考之时徇私舞弊,大力安排北地亲信,此事一出,士子激动,百姓震怒,就是埋在庙里的夫子也得气的跳出来。 大梁立国,为平衡各方利益。朝廷选官以察举和科举并行。朝政垄断,百姓考取功名不易。现在最后的出路科举考试还被人徇私舞弊,这件事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就在群情激愤之时,正教徒众高喊:“李济同无道,人人得而诛之。现今他畏罪潜逃,苍天有眼,获罪其妻李氏,让其暴毙,实乃百姓之福。但朝廷钦差,不分是非,大兴土葬,实是欺我江南无人。” 另有人高叫迎,合道:“对,那李济同乃是北人派来,故意在我江南舞弊,旨在欺压我江南百姓。现在他妻儿死去,实属天道报应,朝廷去厚葬其妻儿,这是摆明了我江南父老好欺负。” “我等不服!”百姓中有人高喊。 “罪吏当诛!”百姓中有人再喊。 激动的百姓人群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浩浩荡荡的朝褚府行去。一路上,口号喊得震天响。江南百姓,鱼米之乡,士子之地,向来恭顺。只是此次李济同实在犯了众怒。 江南本土,难出士子。儒家大盛,以耕读传家。读书做官,光宗耀祖,乃是全天下百姓共同的心声。李济同受先皇密旨,于科举中刻意排挤江南士子,此事一经曝光,上至富商,下至百姓,皆心中愤懑。 现在朝廷派钦差查案,首当其冲便是李济同失踪一案。这李济同犯了众怒,别说失踪,就是死了,他们也要把他破土掘出,鞭尸三日,方解心头之恨。现在朝廷却瞎了狗眼,大兴葬礼,如何让百姓能够咽的下这口恶气。 褚府中,初闻动静的宗养才起身,喜道:“来了。” 陈柏苍放下茶碗,心想,怕是江南各部,畏惧朝廷威严,耐不住压力,来了。三老三公,毕竟还是臣子啊。 宇文靖折扇一收,细细的听了一会,脸色一变,“不对,这声音不对!” 果然,嘈杂声逼近,不是百官前来,而是百姓们的喊打喊杀声。 宗养才脸色煞白,跌在身后的椅子上。 彭忠单膝跪地,已将前后变故详细的报给周若彤听了。顺王闻言,大惊起身,惊呼道:“他们想做什么,造反不成?” 彭忠脸色不好看的说道:“娘娘,群情激愤,又有正教徒众暗中挑唆,气势汹汹的朝此地杀来。若是有了冲突,我等人手不足,恐波及娘娘,臣以为,娘娘和王爷殿下可先行退避,再做打算。” 顺王望向周若彤,说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面色苍白的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此事,是本宫输了。” “事不宜迟,请娘娘暂避。”彭忠催促道。 “输了就要认,还要忍。”周若彤咬牙切齿道,转而,他又望向顺王,说道:“皇叔,你速速带话与宗养才陈柏苍二人。” “可是要调兵?”顺王问。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大梁的兵,不是用来对付百姓的。你与他二人讲明,让他二人负荆请罪,对门外百姓讲清,此事是朝廷不察,一时失误。三日之后,必当给金陵百姓一个交代。” “唉!”顺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314章:萧成渝下发罪己诏 褚府门前,江南百姓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宇文靖折扇一展,轻掩面,实则借此遮掩内心的惊恐。他暗中遣人急调本地官兵,但派出去的,没有一个回来。他知道,除了扬州城外的十万大军隶属于朝廷,其余的地方官吏武装,没有三老的点头,他一人一卒都难以调动。 陈柏苍倒显得并不着急,心中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此次江南查案,他毕竟是辅官。他宗养才在朝中结党营私,与相王交好,与户部尚书韩悦来往,唯独疏远了自己出身的御史台。是以御史台那帮老人们对此人皆是颇有看法,此次见他吃瘪,心里也乐得自在。 宇文靖折扇一收,四下张望,想看宗养才会如何行事。他未寻得宗养才的身影,宗养才悄悄地离去,前往褚府后院,请示顺王去了。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怨气也越聚越多。 褚府门童透过大门的缝隙见到了气势汹汹的众人,吓得朝后跌倒。门外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 “朝廷无眼,钦差走狗,欺我南人!” “对,朝廷无眼,钦差走狗。” 领头的乃是正教徒众,临行前,他们也得到命令,此事可以闹,但闹的也得有个度。此二人皆是聪明人,知道百姓若将矛头对准朝廷,就是对准了皇帝,皇权威严,不容亵渎,不能让江南和北地朝廷正面冲突。 其中一人拱手道,“父老们,乡亲们,当朝圣上,乃是少有的明君。平国难,败蛮军,诛妖后,兴儒教,皆是善举。想来,此事圣上不知,皆是手下恶吏隐瞒,官官相护,欲欺压我南人。” 另一人附和道:“久闻钦差大臣宗养才北地出身,未曾于江南游学。先是拜于御史大夫顾大人门下,之后又吃里扒外,此等两面三刀的小人,如何担得起钦差重任?” “打倒钦差宗养才!”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 “打倒钦差走狗宇文靖!”人群中有人把宇文靖也带了进去。 褚府内,刚刚自外归来的宗养才露出了苦笑,“这刚到金陵,刚有人前来拜会,竟未曾想是这么个状况。” 宇文靖折扇展开,笑得更加凄苦,“宗大人还好些,小弟我,可是大人的走狗。” 陈柏苍没心情与他二人打哈哈,直接开门见山道:“二位,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这时,小厮捧来一根荆条,宇文靖不解,“宗大人,这是何意?” “能有何意?”宗养才无奈道:“负荆请罪呗。” 闹至半夜,众人终于在钦差大臣负荆请罪和保证三天给个交代的态度下离去。王兴闻之此事后,笑道:“亏那祁连山能想到这么个损招,也亏那宗养才能摆出负荆请罪这么个姿态来。这南北之争,说到底,还是他南人内斗。” 常遇春说道:“三老三公绝非凡人,此事属下也早有所料。只是宗养才之前贵为九卿,现在吏部为官,深得圣上重用,也能做出如此姿态,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王兴一声嗤笑,“大丈夫,能忍能伸。输了,就要认,认了,就要忍。但光会忍,有个鸟用,事情办不妥,还是白搭。本座且看那宗养才三日后能给出个什么交代来。” 祁连山听完底下人禀报后,并不像其他人想象当中的那样颇为得意。他那稀疏的眉毛皱起,老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连结成线,歪歪扭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香香挽着老头子的胳膊摇晃着,“今日一场暗斗,老师大获全胜,怎的还一副愁容惨淡的样子?” 老头子拍了拍香香的酥手,叹道:“小丫头,此事兴许不似面上的那样简单。” “老师何出此言?”就连燕燕也好奇的问道。 祁连山有些忧虑的说道:“我虽于廿年前便离了朝堂,但朝堂大小事宜,我多少还是了解些的。这宗养才是朝中新贵,行事也颇为老辣,为政一道,有我门下作风。但今日这负荆请罪一事,颇不和此人风格,若是以往,只怕他会启用皇命圣旨,急调金陵周边人马入金陵平定叛乱。 届时,他必定利用南北矛盾,上书朝廷,南地百姓叛乱。一来,可借此推卸责任,二来可以赢得北方豪富权贵的支持,稳固朝廷地位。 但他若是真的如此行事,便是着了老夫的道了。江南百姓不比其他,家中颇有家私。江南各地,商道大行,士子南行,求知求学,是以人才济济。若是宗养才这么一闹,必定会断送当地权贵以及士子对朝廷最后的期望,转而归顺我正教儒道,此举,乃是颇有助益的大举,不是寻常小打小闹可以比的。” “老师这肚子里的肠子,可比那紫龙山上的小道还长还弯哩。”香香调皮的将手探入祁连山的衣裳内,在那干瘪的胸膛上轻揉了两下。 祁连山苦笑了两声,“怕只怕,那宗养才背后,还有高人指点啊。” 当夜,有人自金陵褚府离去,快马加鞭朝北地行去。 深夜,有不速之客造访秦淮画舫,老头子离开了熟睡的儿女,在油灯下接待了那人。两女中,燕燕并未熟睡,祁连山刚一离开,她就睁开了眼。 “往北地去,看来是想求助于朝廷了。”画舫密室内,传来了祁连山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中原,有信鸽携密信到。 中原某处,有人取下密信,并未多看,另换信鸽,发往京城。 第二日晌午,京城暗卫便已收到密信。两炷香的功夫,江南发生的事情已经呈现在勤政殿的龙案上了。 萧成渝眉头皱起,久久的,对那信上的内容不发一言。 暗卫跪在地上,见皇上久久的不发一言,就说道:“圣上,要不要臣去召来内阁首辅张大人?”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三老祁连山毕竟是他恩师,此事不宜让他难做。” 萧成渝思索良久后,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再有新的暗卫携密信而来,他跪地禀报道:“圣上,娘娘于江南有信前来。” “速速呈上来。”萧成渝急道。 看罢信,萧成渝露出了苦笑,“若彤啊若彤,你可真会给朕出难题。” 接着,他对冯保保吩咐道:“备好文房四宝。”萧成渝写罢圣旨,然后连着江南密信一道交与了冯保保,说道:“送到隔壁去,让首辅处理。” “是。”冯保保领命去了。 内阁中,正殚精竭虑的张甫之接到冯保保手中的圣旨和密信,有些疑惑的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具体事宜,我也不知。想来是江南事项,圣上拿不定主意,请大学士定夺。” 张甫之不再多言,先是展开密信,顿时愁容满面,许久后,他叹了一口气,“应天府府尹李济同做的过了。” 转而,他在展开圣旨,读罢,大惊,“圣上这是铁了心要保李济同啊!” 冯保保心中纳闷,“现在那李济同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难不成找着了。” 第三日,吏部尚书府中的相王也收到了消息,比皇帝萧成渝只晚了一天。听罢下人的禀报后,相王摇着肥脑袋,嘴里那啧啧的声音不断。 “那三老三公是轻易就能动得的吗?”相王像是在对底下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三个老不死的妖怪,一个比一个狠,要是凭他顺王和宗养才就能搬倒,老子也不会在江南苦心经营二十年还要处处受气。” “王爷说的是。”底下那人附和道,转而,他又说道:“但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只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相王脸色一沉,“你是说......” “毕竟只是猜测。”那人说道。 顺王沉默了许久后,才重又开口,“吩咐下去,先不要轻举妄动,且看看江南和朝中局势,在做打算。” “是。” 就在相王揣度江南局势走向时,皇帝的应对手段已然发出。一封罪己诏自京城发出,震动天下。 罪己诏发出,但京城据江南毕竟时隔千里之遥,不是一日就可抵达。三日之约,已然临近,但江南已经贴出了皇帝的罪己诏。 这都是周若彤的授意,顺王操办,严格来说,这可以算得上假传圣旨了。但顺王心里明白,这夫妇二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圣旨,假不假传的,完全没有计较的必要。 罪己诏在江南一发出,江南上至豪富士绅,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震惊。大梁皇室萧家,自太祖皇帝收复江南后,历来对江南排挤打压。只是大家心里明白,谁也不敢多言。萧成渝能有此表态,实属难得。 官员办错了事,承认错误,那叫自保。皇帝则不一样,那叫知错能改,明君。 王兴读罢罪己诏后,冷笑道:“这钦差好大能量,竟让皇帝下发罪己诏。” 常遇春说:“这皇帝也是好大心胸。” “好大心胸?”王兴不屑道:“帝王心术罢了。科举舞弊,实乃萧姓皇室对江南的打压,大家心知肚明。萧成渝下罪己诏,旨在安抚江南百姓。他刚登基不久,此事断不会与他有何干系,他将包袱往自己身上背,以来保全先皇清誉,但百姓哪个心里不明白,自然对此人大为感激,此番造势,势必让江南舆论不在如以往一般那样敌视朝廷。” “如此来看,那萧成渝也非常人。”常遇春的语气中颇有些赞赏。 王兴冷哼一声,“就看那祁连山如何应付了,最好在把另外两个老妖怪拉进来,狠狠地闹上一场。” “三老同气连枝,其余二老出山,只是迟早的事。”常遇春的语气坚定。 第315章:同道相残 皇帝萧成渝的罪己诏,确实是一招狠招。其中唯一的损失便是萧成渝的面子,可赢得的,却可能是江南形势的逆转和新皇萧成渝在江南收到的无数民心。 饶是如此,让萧成渝这样一个心高气傲,极要面子的人猛然间不要面子,还是有些困难的。周若彤在信里写的很明白,面子是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但收到的民心就不一样了,远的能稳固国家和社会的稳定,近的则是老百姓偷税少税的状况会改观。 南人行商道,百姓大多富裕。可饶是如此,户部在江南收税,还是困难重重。除了各方势力的阻挠外,还有南北两地积久的矛盾,你都不许我们做官,我们干吗给你交钱。 经此事后,皇帝至少传达了一个信号。朝政选材,南北不论。想来纳税之民增多,国库疲惫一事可以暂缓,毕竟,银子,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周若彤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成渝又是识大体之人,自然愿意抛开自己的脸面。就是他不愿意,想来周若彤回京后也不会放过他,到那时,自己岂不是更没面子。 王兴对于皇帝的罪己诏看的明白,知道大梁朝廷欲借此举收拢人心,算是因祸得福。但祁连山毕竟年岁极大,又曾纵横南北两地,看的更全面些。 先前为李氏治丧,旨在借此之机会将矛头直指正教。老头子祁连山一记猛招,让此计划破产。但萧成渝罪己诏,只是言明自己的过失,只字不提应天府府尹李济同一事。这里面传出的信息很明确,不管他李济同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朝廷保到底了。 换句话说,朝廷打算借此事和三老死磕到底。 虽然侥幸胜了一场,但局势对三老而言,不容乐观。 近几日,祁连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常常将自己锁在小屋内,除了王兴,谁也不见。 滞留于金陵的三大知府等众人,见此番闹剧已过,再不去见见钦差大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一同前往拜会。 宗养才心中有气,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三大知府等一干地方官不容轻视,宗养才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打算请示顺王,顺王也拿不定主意,就让宗养才在外候着,容自己思考一番,实则他打算请示周若彤。 周若彤听闻后,冷笑道:“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用朝廷的权行私利,反过头来合着外人咬朝廷,给了他们的脸,那日后岂不是蹬鼻子上脸?” 顺王说道:“但江南毕竟不比京城,往来行事,势必仍离不开这些人,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望娘娘三思。” “哼。”周若彤一声冷哼,然后说:“他江南不是学风甚重,礼数颇达嘛。这来而不往非礼也,人来了,不放进来,到显得我等无礼了。那就见呗。” 顺王有些听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说道:“这见是要见的,至于如何见,那就是全凭我们的了。“ 周若彤忍不住打了个响指,“皇叔正解。” 三大知府连带一干亲信在褚府正厅内等候钦差大臣,但左等不来,又等不来,众人心中也是惶惑。若说钦差因为他们首先与祁连山通气一事而怪罪他们,又何必再见。 正当众人等着焦急之时,门外有个小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前来。他捏尖了嗓子高声嚎道:“圣旨到!” 众人大惊,慌忙跪在地上,但太监捧着圣旨,并不宣读,而是命人取来皇帝挂像,摆在中堂,然后焚香祭拜,放下圣旨,太监便告退了。 跪在地下的人不知钦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假传圣旨,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是他宗养才也没这个胆子。 众人等着有人前来宣读圣旨,但久久的并无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直至天黑。他们足足跪了五六个时辰,直跪的两眼发黑,头昏脑涨。 这时,宗养才自门外负手而来。众人见到宗养才,皆喊道:“大人。” 宗养才缓缓地望了众人一眼,然后来到皇帝画像前,长长一拜,然后取过圣旨,高声宣读,他读了些什么,众人没有听清,但最后一句,宗养才拔高了音量,“特命吏部左侍郎宗养才为钦差大臣,各部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众人跪在地上谢恩,原来这圣旨是宗养才离京时皇帝的授权圣旨。 宗养才此举很明白,他是钦差,是皇帝的钦差。 众人起身后,宗养才依旧一句话也没说,该说的,圣旨里都说明白了。 褚府门前,长春知府拉着姑苏知府的衣袖问道:“大人,这钦差今日行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姑苏知府面色不善道:“逼我等站队罢了。” 祁连山听完姑苏知府的详细禀报后,露出了笑颜,“这钦差背后铁定有高人指点,怕是极不简单。” “老师,钦差此举,怕是江南各部官员都要小心思量。毕竟,这官衔,是朝廷给的。”姑苏知府担忧道。 祁连山冷笑道:“莫急,这不过是小打小闹,想来不用多久,他们就该对老夫出手了,老夫的修书想来已到了京城,既然这些人想借朝廷威势来打压老夫,那老夫就好好陪他们玩玩儿。” 祁连山的这个用不了多久,在第二日就已来到。 第二日一大早,王府门口,有正教弟子正在清扫,忽见背地里来了一对人马,为首之人骑白马,穿官袍,带官帽,贵气非比寻常。 见来者不善,那清扫徒众上前问道:“各位老爷清晨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造访?”那人大笑起来,然后怒道:“此处乃是朝廷所设应天府,乃是机要之地,本官前来,竟然用造访二字?” 那教众当下明白过来,此人是来砸场子的,这应天府改姓王,内设正教总坛,借着正教威势,那人也不惧众人,冷声道:“我不管你是何处来的贵人,但这里没有应天府,只有王府正教。” “好个泼皮,无视朝廷,来人呐,给我拿下。”随着那人一声令下,正教徒众瞬间被人拿下。紧跟着,那人抬起手重重一挥,高声叫道:“给我进。胆敢有人阻拦者,一律拿下。” 骑白马的自然是宗养才了,此次,他是有备而来,自然心中无所畏惧。 正教总坛,内有许多教众,当下两边见面,各有不服,自然打闹了起来,一时间,王府内,鸡飞狗跳。但此次宗养才带来的人数众多,那些留守教众不及官兵,皆被羁押。 入了王府,宗养才令人左右搜寻正教教主不得,原来王兴接到消息,早就跑了。 有官员禀报,说是王兴去了秦淮画舫,要不要前去捉拿归案。宗养才知道,画舫上有三老之一祁连山,此刻不宜与他冲突,就吩咐道:“把门口的牌匾给我换了。” 王府二字的牌匾捣落,被人以斧斫的粉碎,之后挂上了新的牌匾,上书应天府。 王兴立于祁连山身旁,小声问道:“老师,此事如何行事。” 祁连山的老拳锤在栏杆上,怒道:“竖子小儿,真当老夫好欺不成。你速速派人自庙中取出夫子画像,抬入总坛,他想借朝廷之名压我,但朝廷见我儒道圣人,也不敢不敬。” 很快,金陵城内各方教众汇聚,他们抬着孔庙里的夫子画像浩浩荡荡的朝应天府行去。宗养才立于门前,对那众人呵斥道:“尔等想要如何,造反不成?” “我正教尊天道,拜夫子,此乃我正教总坛,夫子之所,你宗养才安敢阻我?”领头叫唤的自然是王冲。 宗养才冷笑道:“我宗养才也是儒教子弟,自然不会不敬我教圣人。但此地乃是朝廷为政机构,岂是尔等说进就能进的?” 王冲高声骂道:“我呸!宗养才,罔你也敢自诩儒教中人,连夫子画像都不让进,怎么着,大梁以儒立国,王朝更迭,儒道不灭,这大梁的朝廷,就不敬夫子了?”王冲说着,就让人抬着夫子的画像要往里面闯。 宗养才早已料到此事,就高叫道:“谁说我朝廷不敬夫子了?”话音落毕,只见一众官吏自里面搬出来一尊夫子石像立于门前,宗养才对王冲说道:“你当我不知,你那画像乃是庙中供奉,不该移到此处。我这石像,乃是圣上命礼部合同工部建造,遣本官自京城带到此处,朝廷尊儒重道,你们这些泼皮,还敢胡闹?” 见到石像,王冲傻眼了。要说那石像是从京城带来的,打死他都不信,但是宗养才是钦差,现在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就是官司打到京城去,皇帝也向着他。 王冲领父命而来,务必需要夺回这正教总坛,但现在夫子石像拦门,他也不敢冒闯。这时,有人对王冲说道:“士子,里面乃是我总坛所在,何必管那走狗,我等有庙中夫子画像,就是闯了进去,他能耐我何?” 王冲本就是性激无脑之人,闻听此言,也不多想,就叫道:“北人抬了个假夫子,强占我等圣地,兄弟们,抬着夫子画像,随我冲。” 宗养才见他们硬来,气的浑身哆嗦,“反了反了,应天府乃朝廷机要之地,谁要是胆敢放进来一人,回京后,刑部论法!” 是以,两边大乱,喊的喊,冲的冲,闹的闹,打的打。混乱中,举着夫子画像的王冲被人一搡,手上的画像撕裂。 拥挤中,宗养才被人一推,撞向石像,将夫子石像撞倒,摔得粉碎。 这下子,可不得了。二人皆想到了推卸责任,宗养才高叫:“逆贼造反,推翻圣人石像,左右与我拿下。” “走狗无理,撕毁孔庙圣物,弟兄们随我拼了。”王冲也高声叫道。 这下子,应天府门前,彻底的乱了。 第316章:乱局 顺王急急的自门外闯进,急声道:“娘娘,应天府乱起来了。” 周若彤早有预料,她淡淡的说:“宗养才可拿下了应天府?” “目前应天府府邸在钦差卫队的控制下,但自各处涌来的正教徒众甚多,恐怕难以支撑太久。”顺王详细的阐明了局势。 周若彤怒道:“他宇文靖现在在何处?” “娘娘当真要动用军队?”顺王依旧有些不忍,那些人可都是百姓。 “难不成让那些邪教妖人闯进去,拿下堂堂钦差游街示众不成?”周若彤厉声喝道。顺王见娘娘发怒,不敢再有多言,急急的出去遣人传信去了。 应天府府邸内,左右仆役,一个给宗养才上药,一个给宗养才包扎,门外的嘈杂声震天响。响声和身体的疼痛让宗养才感到十分的烦躁,他一挥手,左右仆役退下。宗养才起身,不耐烦道:“宇文靖怎么还没动静?” “大人莫急,想来总督大人已经有所准备了。”左右仆役如是说道。 应天府旁,有一处阁楼,此刻,一个白衣文士正立于阁楼之上,小窗之旁,对底下那嘈杂暴乱冷冷的看着。他那左边嘴角微微的上扬,隐然间似有笑意。折扇展开,朝外的是那万里江山,朝内的则是十里桃花。 他是宇文靖,两淮直隶总督,统帅十万兵马,乃是江南富庶之地拥有最大实权的人。此刻,望着钦差卫队和正教徒众的冲突,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 折扇收起,扇尖在手心上轻轻地敲了敲,“城外的兵马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大人,皆以准备好了。” 宇文靖点了点头,那身旁之人赶忙说道:“可要动手?” “不急。”宇文靖的折扇又开,转身欲离,“让宗养才再挺会儿,如此方能达到雪中送炭的效果。” 城外驻守有五千兵马,对于十万来讲,这是微不足道的少数。自打胡世海随钦差卫队而来,宇文靖便将目光瞄向了他。 掌銮仪卫事大臣,官居一品,更是当朝内阁首辅的门生,胡世海风头,一时无两,也是他宇文靖极力巴结的对象。是以,胡世海甫一抵达江南,宇文靖便主动交出了兵权。胡世海也非不上道之人,对于此次金陵之行,直接拨出了五千兵马,以防万一。 门内门外的冲突越来越重,一边要冲进去,一边要守着不让他们冲进来。夫子的石像碎了,夫子的画像也裂了,夫子庙就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那里香火鼎盛,这里喊杀震天。 宗养才的钦差卫队快要顶不住了,虽然内中不乏大内高手,但面对的毕竟是江南百姓,若是在此处大开杀戒,将会摧毁历代皇帝在江南的苦心经营,这是萧成渝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宗养才心里极为明白的。 王冲乃是莽撞无脑之人,他没想到这么多,是以无所顾忌。为人又继承了父亲的凶猛好斗,是以冲在最前面喊打喊杀,大大的刺激了徒众们。 就在即将破门而入的时刻,马蹄声咚咚的自远处传来,地面上的小石子欢快的蹦跶着,不远处的青石下,平静的河水荡起了圈圈的涟漪。 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去,像是一个扩展开的圆,不断的延长它的圆弧。那圆弧,碰到船身,就断了。 祁连山听罢禀报后,干枯的老手扶着船上的栏杆,冷声笑道:“好你个宇文靖,看来你是铁了心的与老夫为敌了。” “两淮直隶总督,统帅江南十万精兵,此人颇有些棘手。”王兴沉声道。 祁连山冷冷道:“笑话。宇文靖不过一黄口竖子罢了,不识抬举,以为站在朝廷一边,就可高枕无忧了,但殊不知,这全天下,最无情的便是这朝廷了。” “那,老师,我等?”王兴抬头。 “你别说你接着我等的名头经营的这么些年的正教,只有这点实力?”祁连山面色不善的望着王冲。 王冲心里暗骂,这回那宗养才明显是冲着三老来的,祁连山却让他率正教徒众冲在最前面。此番两斗,无论谁胜谁负,想来倒霉的都是他正教王家父子。 王兴心里暗骂,面上却甚为恭敬,他躬身道:“老师莫急,学生这就去办。” 王冲正在喊杀之际,猛然回头,这才惊觉自己被官府的兵马给围了。当下有人对他急声道:“士子,这该如何是好?” 官兵并未急着动手,而是阵列在前,充满了肃杀之气,为首之人坐于马上,白衣飘飘,正是直隶总督宇文靖。宇文靖折扇一开,高叫道:“正教王冲,还不束手就擒?” 王冲面露狰狞之色,“宇文靖,你他妈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帮外人了!” 宇文靖冷笑,“荒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率人攻打应天府,攻击钦差卫队,可是想要造反不成?” 王冲冷笑,对左右道:“这宇文靖,不足为虑,这江南,是我正教的江南,他要真有本事,有种把十万大军全给我拿下。兄弟们,我等先把总坛夺回来,到时候论功行赏。” 见众人执迷不悟,左右兵士见状,不知该如何是好。宇文靖低声吩咐道:“全部拿下,但不可动用刀剑,务伤人性命。” “是。” 王兴急急的走在城中的江南小巷中,此刻,他本该前往自家门前主持大局,但他却去了相反的方向。 常遇春大步向前,跟上了王兴,说道:“教主,此刻,我等如何?” 王兴停下了脚步,望向常遇春,说道:“发动江南百姓,他宇文靖有种,我正教就是好欺负的?” 常遇春点了点头,说道:“属下这就去办。” “顺便知会各分部教众,让其速速赶来,宇文靖胆敢调动兵马,自以为有朝廷撑腰,肆意妄为,那老子就索性给他往大了闹,看他是否有种把那十万大军派来?” 应天府外,发生了诡异的一幕。 先是王冲率人攻打钦差卫队,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却被宇文靖率大军团团围住。宇文靖的兵马眼见着就要将那些逆乱之徒全部拿下,冷不防的被金陵城内涌出的百姓们团团的围住。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有副将急声道。 宇文靖却显得并不着急,折扇轻轻地煽动,送来凉风阵阵,“不急,百姓围了我等,那便围着。我等还能动手不成?” “那钦差大人?”副将问道。 “想来钦差大人知晓我等苦衷,会体谅的。”宇文靖面带笑意的说道。这些事,都是他早有预料的,甚至连王兴打算发动江南各地教众围攻金陵,也被他料到了。 但宇文靖知道,王兴是个明白人,他也是个明白人。二人的处境没有谁的比谁的好,都是狗罢了,只是一个是三老的狗,一个是朝廷的狗。 咬人的狗不叫,可是要是咬错了人,这狗,可是会被打死的。不管是王兴也好,还是宇文靖也好,都深谙此道。 紫龙山下,玄武湖畔,春雨寮中,佳人于风中静立。 “强占应天府吗?倒是符合你周若彤的性格。”女子轻轻地说道。 “娘娘,此事,我等要不要插一手?”黑甲男子问道。 女子转身,白纱下的面容似乎在笑,“怎么插?” “有道是,浑水好摸鱼。” 女子摇头,笑道:“不急,此事,还需看皇京那边的角力。” 两淮扬州,翠竹园内,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听风煮茗,小壶内的水咕嘟嘟的响个不停,翠竹被风压弯了细致,垂下的尖叶像是利刃一般。 胡世海负手而立,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日,总督府内传来密报,说是江南各地的正教教众往两淮扬州集结,徒众人数高达近十万余人。 胡世海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周若彤闻之消息后,气的浑身哆嗦,“他妈的,这是要造反不成?” 见娘娘发怒,三大商人皆不敢言语。 顺王说道:“娘娘,十万教众围攻扬州,那里乃是直隶总督府的所在,握有两淮盐政,实属要地。若是闹将起来,只怕不好收拾啊。” 周若彤来回的踱着步子,她也没想到,这个王兴竟然胆大至此,也没想到,这正教在江南竟会有如此大的势力。 胡世海领兵数年,深得秦朗赏识,在用兵一道上,绝对是行家,他王兴十万教众,在胡世海的精兵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但此事决不能闹起来,正教做的太大了,不能以一般教众处置。内中大半皆是百姓,若是真动了手,朝廷威严受损,必定以造反罪镇压。 而江南这边,南人将会势必以为这是北人借此欺压南人,搞不好,真的会造反。现在北地朝廷,国库空虚,江南号称天下粮仓,更是赋税重地,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大乱,祸患无穷。 “娘娘。”顺王大着胆子说道:“要我说,这应天府,还是先放一放的好,不能因小失大啊。” 周若彤来回走动,显然在思考顺王的话。许久后,她重又坐下,说道:“你们说,这王兴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众人不知娘娘这个节骨眼上为何问这个,褚向浩说道:“不过一莽夫,不足为虑。倒是三老,颇为棘手。” 众人点头,周若彤却说道:“本宫却觉得,这王兴是个聪明人物。”转而,周若彤又望向顺王,说道:“劳烦皇叔,亲赴两淮扬州,吩咐胡世海,万不可轻举妄动。” 顺王虽然不解周若彤究竟何意,但仍旧点头,想来娘娘心中已有主张。 第317章:闹到京城 周若彤比谁看的都明白,王兴是个聪明人。 正教徒众集结在了扬州城外,他们抬着数丈高的夫子石像,前头有三足青鼎,供奉香烟袅袅。 “教主,扬州城就在前面,我等不若一鼓作气,拿下他胡世海,看金陵城内那帮不敬教之人还有何说辞?”王兴身旁,有人兴奋的说道。 王兴瞥了他一眼,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拿下胡世海?”王兴口里的语气,就像是说笑话一样,“除非你有二十万军马!” 那徒众嗫嚅了一下,说道:“这胡世海真有那么厉害?” “哼!”王兴一声冷哼,不再过多解释,大梁军神的光辉过于灿烂,以致于将许多耀眼的将星全部遮掩。胡世海师从儒门,却走的是兵家。其兵法造诣,早已炉火纯青,正教徒众对外号称十万,实则不足八万,且内里百姓众多,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去和胡世海的正规军火拼,不是找死吗。 徒众见王兴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但来回周折数日,金陵城内一片乱局,王冲和宇文靖相持不下,三老祁连山心里也有火气,怪罪下来,谁也没个好下场。念及此处,他就硬着头皮再言,“教主,我等耗此精力,若是打都不打一下,恐怕三老那边不好交代。” “你拿三老压我?”王兴脸上的刀疤骤然发红,如烙铁一般,怪吓人的。 “属下不敢。”徒众低头。 “若是你想打,你便自领人打去,不是我没拦你,只要你敢带人动了,这就不是暴乱,而是造反。你心里可明白?” 王兴刻意将造反二字咬得很重,那徒众面如死灰,先前他只顾虑三老威势,不曾想到这一层。若是真的造反,就是三老力量再大,也保不住他们,届时朝廷大军袭来,只怕要血洗江南。 见那教众害怕的不敢再说话,王兴也不与他言语,而是高声吩咐道:“左右教众,我等驻守此处,只为讨个说法,若有人胆敢寻私斗狠,莫怪本教主无情!” 城内竹园,鸟语啁啾,显得一派祥和。 微风将细竹吹动,紧密的竹叶簌簌的响。顺王和胡世海围石而坐,二人礼毕后,胡世海奉上清茶,说道:“虽有所料,但见王爷真身到此,还是有些惊讶。” 顺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此中隐秘,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胡世海见顺王不愿多言,也不多问,直言道:“王爷此来,可是为金陵城乱局而来?” 顺王喝了一口茶,“有些烫嘴。”他放下茶碗,说道:“宗养才拿了应天府,乃是本王授意,一来借此收回朝廷重地,二来借此打压正教妖人,三来好让江南士族明白,莫管他们如何闹,这江南,始终是朝廷的江南。但本王不曾想,那群贼子,竟然统帅教众,闹到这扬州来了。” 胡世海笑了,“殿下心中忧虑,我已知晓,烦请殿下放心,这仗打不起来,我胡世海手中的兵,是御敌的,不是镇压百姓的。” “胡大人能有如此洞见,本王心中甚慰啊。”顺王长长一叹。 胡世海点了点头,“王爷费心了。”转而,他又说,“下官心中有言,恐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胡大人明言。” “宗养才声势浩大的拿了应天府,说是收回朝廷机要之地,实则剑锋直指江南三老,如此雷霆手段,不似王爷作风。”胡世海仔细观察顺王脸色,见他不漏声色,就再说,“下官索性明言,这下江南之人,除了你我两拨人马,可还有贵人?” 顺王在心中揣摩,这胡世海虽深得朝廷重用,圣上宠爱,但毕竟算是三老门徒,来这江南,谁知他心里究竟向着谁,是以,顺王就微微一笑,“本王两下江南,只是对圣上如实禀报江南局势,至于如何行事,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以圣上的意思为主。” 胡世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顺王离去后,胡世海自己给自己斟茶,很快,有属下来报,说是正教徒众围了扬州城,但并无异动。胡世海早有所料,说道:“吩咐下去,各部照常训练,不管此事。” “将军。”那属下有些着急的说道:“正教徒众集结十万,来势汹汹,不得不防啊。” 胡世海笑道:“莫怕,此事,还看朝廷角力,我等不可妄自生祸。” 金陵城内,画舫之上,祁连山听闻王兴围了扬州城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子心性甚佳,深得老夫真传。” 香香不满道:“老师莫要被此人骗了,我早有听闻,他声势浩大的围了扬州城,却按兵不动,完全拿老师的话当耳旁风。” 祁连山瞪了他一眼,“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见老头子动怒,香香顿时告罪,不敢多言。祁连山速速起身,唤来了随身童子,说道:“你速速赶往姑苏,知会其余二老,此事,还看朝廷角力。” 顺王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周若彤,言明扬州局势。 周若彤听罢,点了点头,“扬州有胡世海坐镇,本宫并不担心,只是现今朝中,才是本宫担心的。” 顺王有些不解,“娘娘何出此言啊?” 周若彤笑道:“皇叔还看不明白吗?本宫本欲借朝廷之名,收了应天府,现在王兴统帅教众,围了扬州城。雷声大,雨点小,这番动静,能不传到朝廷去,只怕这背后,还是三老欲与本宫在朝廷角力。” 顺王想了想,说道:“如此,三老倒是极为不智,京城不是江南,容不得他们只手遮天。”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敢如此行事,想来自有依仗,现在本宫不在京城,只求圣上能妥善处置了。” 是夜,姑苏的深宅中,有家仆推门而出,骑快马朝北地而去。 京城的变故,源自于一封来自江南扬州城的奏折。 事情闹得这样大,胡世海知道,这是打算朝廷角力,能不动兵,就不动兵,这头疼的事,交由朝廷斡旋,他也乐得甩包袱。是以顺王离去不久,胡世海便起草奏疏,发送兵部。 兵部尚书王博收到胡世海密奏后,深感滋事重大,兵部不敢擅做主张,当晚便急急的奔赴勤政殿,交由圣上决断。 胡世海的密奏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暗卫,萧成渝早有消息,但此事棘手,他还未想好应对的准备,这王博已经呈上了江南局势的奏折。 京城之夜,显得颇不平静。 深夜,有客自远方归来。 京城豪富之家,频频亮灯,接待贵客。 顾之章遣人将江南师弟送下去休息后,在灯光下重新浏览了一遍这封密信,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宗养才呀宗养才,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和三老正面交锋。” 叹罢,他立马唤来管家,说道:“你速速前去救国公府,问救国公就此事如何看法。” 张甫之深夜自朝中归来,本就疲惫不堪。周霖宜夜来,摸出了江南的信,说道:“张兄,这是老师交与你的。” 张甫之一愣,“老师?”他接过信封,然后读罢,竟然读出了一身冷汗,他将信纸放下,扶着椅子坐下,“此事棘手,此事棘手。” 周霖宜说:“江南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你执掌内阁,此事,要我来看,全当不知,方为上策。”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老师亲自来函,天地君亲师,此事,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不听我言,唯恐日后留下祸端。”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不多久,张明进来,说道:“父亲,周伯父,御史大夫府上遣人来了。” 二人心中明了,必是为了三公之事前来。 相王夜里自床上爬起,缓缓地踱步至中台,四围的黑瓦剪出了青黑色的天幕,隐约间,还有一抹月色若隐若现。 “江南的人来了?”相王像是对着夜色发问。 有一人影出现在屋脊上,转瞬间就跪在相王身后,“六部府上,去了五部,还有学士府,将军府,大夫府,御史各府,皆有人去。” 相王点了点头,然后披着衣服,重又回去睡去了。 第二日,萧成渝开大朝会。 御史台率先发力,不等兵部开口,已然将宗养才之事痛斥一番,说他惊扰江南百姓,不敬夫子,贬斥儒生,实在可恶。 紧跟着,其余御史也纷纷进言,各路大臣聒噪不断。 萧成渝在龙椅上冷笑,等众人聒噪完了,他才缓缓地开口,“各位爱卿,好灵通的消息,朕昨夜才自兵部得到胡世海奏折,今日还未开口,各位已然在心中知晓,比朕还要快一筹啊。” 百官闻言,冷汗上了额头,心中不免冰凉,此事,莽撞了。 兵部尚书进言,说道:“圣上,胡世海有奏折前来,言明江南暴,动,正教集结十万教众于扬州城下,胡世海不敢妄动,还请圣上做主。” 此言一出,顿时让众人心惊。 昨夜密信,对正教徒众聚众围了扬州城一事只字未提,通篇都在痛斥宗养才假借钦差之名在江南胡作非为,更是撕毁夫子庙中供奉的夫子画像,是以激起众怒。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信上的只是一面之词,但三老派人亲自发话,这个薄面,他们也不得不给,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此事竟然闹得如此大。 萧成渝对于此事,依旧显得平静而从容,他换过了左右,然后说道:“各位爱卿,正教是个什么教派,怎的朕一点都不知晓,教众十万,随随便便的就围了江南扬州,好大本事呀。” 众人听着皇帝的话,心里越发的冰凉,皇帝话里有刺,比剑还利。 第318章:祁连山再败周若彤 相王冷眼翘着众人,见百官吃瘪,他心里乐得开花,活该。 皇帝见百官并不言语,声音陡然间尖利起来,“诸爱卿们,说话呀,这正教一事,朕先前怎的全无听闻?” 众人身子一抖,尤以先前闹得最欢的御史台为最,御史台的十几名高,官瞬间跪下,“此事,怪臣等不察,还请圣上降罪。” 刑部尚书林昌黎的伤刚刚养好,这就急着前来参与大朝会,他的伤,与江南一案有关,更是一种政治资本,趁此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他咳嗽了两声,示意众人自己是带伤前来。他说:“圣上,江南一案,李济同莫名失踪,紧跟着,正教妖人便侵占了应天府,如此大案,其谜底却是一目了然,还请圣上决断。” 御史大夫见此事若是在往下扯去,就该扯到三老头上了,贵为三老门徒,此事绝对不宜闹大,他就起身说道:“圣上,正教并非妖人,而是尊儒圣教,在江南颇有民心,还请圣上详查。” 萧成渝重重的一声冷哼,“尊儒圣教?他会围了扬州城?” 顾之章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相王起身,说道:“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成渝说:“朝堂之上,议论国家大事,诸爱卿畅所欲言。” 相王说道:“臣先前蛰居江南金陵,对正教一事有些了解。此教倒也确是尊儒,往来之间,白衣士子数不胜数。江南大行商道,但有三老,学风大盛,是以正教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臣恳请圣上三思。” 顾之章心里暗骂,这死胖子没安好心。这番话,看似是告诉皇帝不要动江南正教,但言明江南正教做的如此大,不是皇帝一时半会能吃的下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番话,恰恰是帝王家的大忌。更何况,相王的话里,明里暗里点明了正教背后有三老的影子,也就明里暗里的把正教包围扬州一事的罪责推向了三老,其用心之歹毒,让人不齿。 果然,萧成渝听罢,面色大变,冷笑道:“这江南正教,好生了得,朕都不敢动他。” 顾之章见事态不妙,只能顺着相王的意思,先拖上一拖再说。他说道:“圣上,江南正教,深得民心。百姓爱戴跟随者不在少数,若是贸然而动,恐激起民变,此事,臣以为,当从长计议。” 吏部右侍郎董立本也站出说道:“大夫所言不假,臣以为,此事还需好好商讨,不可直接打击正教。南北矛盾由来已久,正教在南地又根深蒂固,此事,就是那正教不道,朝廷行合法之事,但一放在江南,唯恐有心人借此事挑起争端。对社稷实为不利。” 说到这里,户部尚书韩悦也站不住了,他说道:“圣上,臣有言。江南乃是天下粮仓,向来有言,江南足则天下足。现在江南农道商道并行,朝廷存粮,户部账上的银子,都得依靠此地,现今,此地万不可生乱。” 萧成渝直接站起,大袖一挥,怒道:“退朝!” 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高呼万岁。 很快,京城的消息传到了江南,皇帝萧成渝对此事甚为震怒,百官力保江南正教和三老,但奈何有相王这个搅屎棍,越搅越糟糕。 大朝会开了三次,百官吵了三次。 勤政殿私政,也闹得不得安宁。 但吵来吵去,皇帝就是拿不定主张。毕竟正像是大臣们所言,江南不比北地,三老积威甚重,正教做大,控制好了,对朝廷有利,若是控制不好,则祸乱天下。 对于此,周若彤令暗卫传信,只有一句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是周若彤和萧成渝私下里在掌朝之前就定下的大政。事到如今,周若彤遣人千里传话,重提旧事,意思很明确,对于江南三老,她信不过。 周若彤信不过,萧成渝自然也信不过。首先,萧成渝知道,周若彤不是无的放矢,爱搞事情的女人;其次,周若彤此刻亲身正在江南,江南局势周若彤比萧成渝看的更明白些。周若彤理财,比全天下任何人更重视江南赋税和国库亏损一事。周若彤都这样讲了,想必江南的局势自然是不容乐观。 祁连山会同姑苏其余二老也一齐发力,在祁连山眼里,朝堂之上,上至大夫丞相,下至侍郎御史,皆是其徒子徒孙,就是萧成渝有意见,想来百官也能平息的下来。 毕竟,皇帝一人的愤怒不是众怒,若是因一人之怒而触犯众怒,那才不是为君之道。 可惜,祁连山低估了萧成渝。萧成渝不是先皇,为人行事旨在平衡各方利益,维持稳定。当下之急,乃是国事疲敝,再不进,大梁就快完了。 萧成渝心里拿定了主张,在第四次大朝会吵架无果后,直接命令相王联合六部,将此事详细商讨,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相王知道萧成渝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也决定给萧成渝什么样的答案。但问题就出在自己执掌的六部之中。 他首先在吏部内通了个气,原想着宗养才那个刺头走了,董立本这个老实人没什么意见。但未曾想,董立本对相王的提议表示直接反对。 “尚书大人先前未掌吏部,可能有所不知。吏部上下,自侍郎起,有七层曾于江南游学,拜于三老门下,亦与正教王兴往来私密,此事若是真的按圣上的意思来,只怕吏部动荡。” 相王的脸耷拉了下来,说道:“莫不是尔等收了他王兴什么好处?” 董立本耸了耸肩,说道:“为官者,一清二白之人,除了当朝大学士,放眼天下,没人再敢如此说自己。就是尚书大人您,敢保说自己在江南廿载,与正教毫无瓜葛。” 董立本这么说着,顺手拿出一本账簿出来,说道:“这是三老遣人自江南送来的,上面有我和尚书大人的名姓。不说尚书大人,但说下官自己,向来以为自己不收人贿赂,至少算得上清正廉洁,这么一翻,才知道,自己早已列入贪赃枉法的行列之中。是以唏嘘。下官既在吏部为官,索性与大人交个实底,朝堂新政,乃是为政者的良机,下官不想为此耽误仕途。” 董立本说的诚恳,脸皮厚如相王者,也一时无言。 相王说道,“其余五部如何说法?” 董立本坐下,说道:“户部掌管国家府库,能好到哪去。至于其余四部,就是闹得最欢的刑部尚书林昌黎,殿下难道没发现,这两天也不说话了吗?” 相王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糟老头子,本王着了他的道了。” “非殿下一人,只怕满朝文武,皆着了他的道了。”董立本也是唏嘘。 “圣上将此事交与我,操办,就是希望按照他的意思来,现在,此事棘手哇。”相王第一次感到了被人阴了一把,向来只有他阴别人,现在被人阴,心里自然感觉不好。 “殿下,下官索性直言了。放眼朝野内外,敢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唯有一人。” “你是说?” “内阁,不是直接对圣上负责的吗?”董立本喝了一口清茶。 相王眼睛一亮,直接起身,说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勤政殿。” “我与大人同去。”董立本也起身道。 勤政殿内,萧成渝的龙案上摆着一本账簿,底下跪着二人。 萧成渝冷笑道:“此账簿,是江南来的?” “臣不敢隐瞒,请圣上治罪。”相王长长一拜。 萧成渝唤来冯保保,说道:“拿下去,烧了去。” 相王抬头,眼里噙着泪花,“谢主隆恩。” “仅此一次。”萧成渝坚定的说,“此事,六部不用多管,交由内阁处理即可。” “谨遵圣旨。” 第二日,皇帝当朝命令吏部尚书于御史大夫合议此案,二人相持不下,皇帝便将此事令人记下,发交内阁处理。 谁知,内阁的处理结果竟然是将应天府让给正教,借此安抚民心。 不要是萧成渝惊讶,就是百官也是哗然。散朝后,相王截住了董立本,说道:“难不成张甫之也有把柄落在三老手上。” “这都未必,只怕是有难言之隐。”董立本沉声道。 萧成渝也不放弃,令人将此案发回内阁重议。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让他满意为止。但内阁像是染了张甫之的脾气一样,二次重议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萧成渝怒了,直接让冯保保将内阁呈上的奏折原封捧回,他说道:“你与大学士言明,让他好好思量!” “是。” 这回,内阁商议了三天,最后还是呈上了和先前一样的奏折。 相王感慨,这三老够狠,竟然让张甫之和皇帝正面冲突到了这个地步。紧跟着,他更加的好奇了,除了账簿,江南究竟还送来了什么,竟然能让张甫之做到这个地步。 萧成渝撕毁了奏折,直接动身去了隔壁的内阁。张甫之早有预料,行大礼后,将左右阁员全部叫退,然后说道:“圣上莫要动怒,此事,臣也是无奈。” “难不成江南也给你备了一本账簿。”萧成渝冷笑道。 “不是账簿。”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袖中抽出一物,“是先皇的圣旨。” 萧成渝两眼瞬间睁大,就是他,也抽了一口凉气。 很快,朝廷的圣旨下到了江南。 宗养才行事过激,当与百姓致歉。应天府损毁,朝廷拨款维修,并将其赠与正教,以表彰国难之际,正教筹粮之功。 周若彤闻之消息后,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萧成渝他疯了!” 顺王早早地退下,此刻,娘娘怕是也疯了。 祁连山听闻消息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何止江南,就是朝堂角力,我三老也自当奉陪。” 周若彤跌倒在椅子上,“本宫又输了。” 同一件事,她栽了两个跟头。 第319章:周若彤怒拿王世子 自打穿越到来,大梁王朝的周若彤可谓是咸鱼翻身。这个蛰居在海棠苑的大小姐,默默无闻,一夜梨花雨落后,粉墨登场。 斗拜柳姨娘,俘获晋王心。朝廷党争,更是击败皇后,收服张甫之和顾之章,击垮权倾朝野的右相周霖宜。手腕不可谓不狠,心机不可谓不深。 大梁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娘娘的一句话,可以左右大梁国政的走向。就是百官不同意如何,周若彤总有法子让他们同意,更关键的是,最后的结果,周若彤也总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看不爽周若彤的人多了去了,从御史大夫顾之章到救国公张甫之,哪一个喜欢周若彤,最后,他们哪一个又不佩服周若彤。 娘娘从不会失败,这是跟在周若彤身边的春华心声,也是周若彤自我的底气。但现在,周若彤输了,而且是连输两次。 未尝一败的人在同一件事上连输两场,最后都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周若彤没有这样,她遣散了众人,一个人坐在房间内发呆。 二十一世纪有句名言,失败乃是成功之母,周若彤觉得,这话说的很对。数年来的顺风顺水,让她有些飘飘然了,这样的状态,不能在任由其发展下去了。 祁连山两败她,正是对于她的警钟。振聋发聩。 先前纵横京城时,看似是她周若彤的手段。可是现今仔细思量下来,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幸运。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觉醒的她,只是用了身边早已造好的势。 击败柳姨娘,是她生母秦芳华留下的遗产。周霖宜平步青云,借的是老秦家的势。秦芳华虽死,但老秦家尤在,周霖宜对于这个嫡女,到底还是有所顾忌。 柳姨娘大势已去,嫁入王府,则是借了周霖宜的势。届时萧成渝和秦嫣势如水火,周霖宜左右摇摆,萧成渝也想拉拢周霖宜这个朝廷右相,皇帝赐婚,年岁一到,顺理成章。 击败皇后等一干党羽,则是皇帝蓄势十年,其中更有老秦家秦朗的鼎力相助。对外,有秦朗统帅大军,秦嫣一开始放不开手脚,等秦朗交了兵权,出任瑞王,皇帝的准备已经完成,周若彤只是借着秦朗和老皇帝架好的梯子击败了秦嫣。 现在,江南与三老正教为敌,周若彤输了。因为没有势。朝廷对江南的控制一向疲软,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三老在江南苦心经营数十年,积累的势已经庞大,周若彤以为带着钦差,顺王和三大商人,整顿江南乱局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不知,自己的水压根没到,却妄想渠成,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想明白了此中缘由,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此仗,本宫输的不亏。” 周若彤刚叹气完,窗子被冷风吹开,彭忠已经随风而来。周若彤面色不善的望着彭忠,“好好地大门不走,偏偏这样出现,想吓死本宫不成?” “不敢不敢。”彭忠连连告罪道:“这不是事出紧急,赶时间嘛。”说着,彭忠自怀中掏出一物,说道:“这是圣上遣暗卫星夜兼程送来的。” 周若彤心中纳闷,萧成渝给自己传信,何必要动用圣旨。她结果圣旨,看罢,脸色显得有些阴沉。这下子,她算是整明白了。 虽说三老势大,但朝廷也要尊严。应天府乃是朝廷机要之地,被人莫名其妙的占了去,这是赤,裸裸的打朝廷的脸,萧成渝本就是性子刚强之人,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恶气。 原来是三老下江南,是老皇帝的安排。就连正教的成立,也是老皇帝的安排。老皇帝早已料到江南局势不稳,若是出了大事,恐怕江南叛乱,危害社稷。 但自太祖皇帝立国,江南和平收复,历代皇帝皆有祖训,不可对江南妄自发兵。是以,历朝历代,为了整顿江南,他们最多设立两淮直隶总督,压了十万兵马在此。顺便在此地推行商道,在科举选士和察举选士上暗地里打压江南。 日子一久,江南必定生乱。老皇帝来了个更狠的,让三老在此处发展,命令江南各部以三老为尊,大力配合。更是设立正教,尊儒奉孔,在思想上控制江南。 此事确实大有好处,先前国难,中原四郡无粮。时下江南也并非风调雨顺,老皇帝一句话,三老数日内就办妥了此事,确实是朝廷利器。 只是老皇帝死的太早,也太急,很多事情来不及交接。北地朝廷还没有从皇后乱党一案中恢复元气,这就造成了权力中空,三老也是阳奉阴违,是以江南的局势才越来越乱。 周若彤放下圣旨,冷笑道:“好你个祁连山和王兴,本宫以为你二人打算是朝廷角力,没想到背后给本宫玩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玩阴的,还是我们女人家更拿手。” 彭忠身子一颤,他心想,娘娘肯定又没啥好点子。 彭忠躬着腰,正准备悄悄离去,周若彤却叫住了他,“慢着,本宫有事吩咐与你。” 彭忠停下来了,挠着头说道:“娘娘,我觉得田文清那厮最近挺闲的。”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田文清,本宫不要,本宫就要你。” 彭忠只得苦笑。 正教围攻应天府,以三老在背后发力而取得胜利。应天府的新牌匾被王冲命人卸下捣的粉碎,然后当众焚毁,引来震天的欢呼声。 宗养才立于门前,双手握拳,垂头丧气,然后朝正教徒众和往来百姓施礼赔罪,更是换上朝服,焚香沐浴,亲自前往夫子庙上香叩头,赔罪圣人。 王冲趾高气昂,对于宗养才的赔礼,只是冷哼一声。反倒是王兴,双手一握,朝前回以一礼,说道:“钦差大人恕罪,此事皆是误会,还望大人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宗养才露出了尴尬而苍白的微笑,说道:“王教主为国为名,是下官莽撞了。” 王冲不知自己的父亲为何要对这个朝廷走狗和颜悦色,在回府的路上,他不满道:“父亲,他宗养才欺我等在先,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我们有三老护着,何必怕他。” 王兴冷冷的望着儿子一眼,“方前所言,你可敢在说一遍?” 王冲立马住嘴,不敢多言,只在心中腹诽。 下了白马,王兴入府,王冲却未跟着进去,王冲说道:“请父亲先回,儿子这两天着实操劳,约三五好友聚聚。” 王兴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王兴走后,王冲如释重负。立刻邀来了三五好友,前往秦淮河畔,歌姬之所,寻花问柳,潇洒快活去了。 秦淮河畔,文人狎妓,乃是江南金陵的士子传统,这里的歌姬,不比其他,除了身姿曼妙,面容姣好,善评弹,懂音律外,还会书法,懂诗词,吟诗作对,研墨赋文,皆是好手。 王冲一边走着,一边与左右的狐朋狗友嚷嚷着,前些日子,宗养才如何如何,宇文靖如何如何,他又如何如何。讲至兴处,眉飞色舞,还双手比划起来,冷不防被人一撞,跌了个趔趄。 “他妈的,没长眼啊。”王冲的好兴致被人扫去,心中自然不爽。 那人一抬头,露出了满口的黄牙笑道:“哟,没认清,这不是王家士子吗?” 见此人全无惧意,脸上还有揶揄之色,王冲也冷笑道:“怎么着,看来你的狗眼还是识得人物的。” 那汉子没有动怒,而是说道:“王世子,我家主人有请,还请世子移步。” 王冲听罢,愈发的嚣张起来,“笑话,在此处撞见本公子,是你的福分。本公子岂是什么人都能见得的,叫你家主人准备好拜门贴,去府上排队去吧。” “世子如此说话,就没意思了。”那汉子再次露出了满口的黄牙,并朝前逼近了一步,“我家主人要见的人,还没有没见着的。” 见那汉子的表情,王冲这才反应过来,来者不善,他后退了两步,“你想怎的?” “想怎的?”那汉子自左腰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铜制烟杆,“看你不爽,想揍你。”话音未落,王冲只觉一阵黑影,然后咚的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 王冲的左右好友见状大惊失色,“贼子好胆。” 仅片刻,数人皆被放倒。 那汉子蹲在了地上,瞅着王冲,举起烟锅抽了一口烟,缓缓地喷在了王冲的脸上,露出了黄牙笑道:“小子,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王冲醒来,刚抬头,烟杆落下,又是咚的一声闷响。 “乖乖的躺着不就得了。”那汉子无奈的说道。 说罢,汉子将脚伸到了王兴的躯体下,脚尖一钩,猛一发力,王兴的身子飞起。汉子转身,烟杆在手中一转,自左肩探出,王兴的身体竟被那细长的烟杆托住。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有人看他不爽,绑了他儿子,要想儿子活命,备够一亿两白银赎人来。”说罢,那汉子就扛着烟杆大摇大摆的走了。 自地上爬起的众人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在做梦,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绑票王家世子?等这几人回过神来,人早已走的没影了,他们慌忙哭喊着朝王府奔去。 王兴闻之此言后,直接自凳子上站起,“好大的胆子!” 传信的各位公子吓得跌倒在地,面如死灰。 王兴脸上的刀疤越来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就王冲这么一个儿子,虽说逆子不务正业,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肉,怎能有失? 他对身旁的常遇春说道:“烦劳先生走一趟,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世子寻回。” 常遇春拍着胸脯保证道:“教主放心,此事交与属下了。” 第320章:还回去 褚府柴房内,王家世子王冲这个名动金陵的人物此刻正被缚了手脚,关押在此处。 柴房的门被推开,地上那白面扇形扩大,直至昏倒在地之人的额角。眉间皱起,轻轻地动了两下,一只青虫爬过,王冲缓缓地睁开了眼。 进来的人蹲在了他的面前,铜制烟锅那黑暗的凹槽里亮起了红光,很快便黯淡了,化作一股呛人辣眼睛的烟雾扑面而来。 王冲被辣烟刺激,想要咳嗽,这才惊觉嘴里已被塞入异物,双手双脚皆被束缚。浓烈的烟刺激的他双目生疼,嘴里呜噜呜噜的冒着沙哑的声响,躬起的身子猛力的扩张,却被两头紧缚的绳子重又拉回。 见此人脸都憋成了青紫色,那汉子露出了一口的黄牙,拿出了他口中的异物,笑道:“王公子可好?” “咳咳......”王冲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后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汉子摇了摇头,重又将那团恶心的脏布用力的塞回了他的嘴里,“不长教训。”说话的,自然是奉了周若彤之命的彭忠了。 暗卫精通暗杀刺探之道,对于这逼供折磨之法,也是此道好手。比之刑部天牢的诸般酷刑,只狠不差。彭忠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口腔鼓起,然后逼近王冲,挑起的眉毛做了个微笑的面容,然后缓缓的喷出。 躬起的身子动得更加剧烈了,身子来回的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刮擦刮擦的声响。彭忠取下了他口中的脏布,王冲“哈”的大吸了一口气,哭道:“爷爷,小的知错了。” 彭忠露出了开怀的笑脸,“哟,王世子不愧是聪明人,这么快就整明白了,不愧是正教教主王兴之子。” 见彭忠提到了王兴的名字,王冲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着急道:“好汉饶命。我爹势力庞大,在金陵城只手遮天,想来不一会便能遣人寻得我,若是现在将我放了,你我不伤和气,事情还有转机。” 彭忠无奈的摇了摇头,“才夸了一句,怎么又笨回去了?”说着,他又将破布塞入了王冲的嘴里。对于王冲那激烈的呜呜声,彭忠装作听不见,他起身朝门外望去,拍了拍手道:“诸位,可以进来了。” 门外传来了走路声,三道身影自门外缓缓地走入,王冲见到三人后,双眼猛地瞪大,嘴里那呜呜声愈发的剧烈起来。 褚向浩望了一眼地上之人的惨象,有些担忧道:“这么弄,不会死吧?” 杨长典瞥了一眼,笑道:“怕是不会,这小子命硬呢。” “落到我等手上,也是造化。”贾和春补充道。 彭忠对三人笑道:“三位大人,是否手痒?”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一齐摇头,“不手痒,不手痒。” 彭忠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朝外走去道:“我去赴命去了,此人,交与三位大人了,还望好生照看。”说罢,他又朝三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彭忠走后,三人互相望了一会,褚向浩在王冲面前蹲下,抽出了他口中的破布,任意的扔在了一旁,王冲叫道:“老匹夫,速速放我,如此,我爹还能饶你一命。” “老匹夫?”褚向浩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然后对另两位说道:“现在,老夫觉得手痒了。” “是也是也。”杨长典边笑边回,顺便给了地上的王冲一脚,“不是嚷嚷着带人烧我家宅子吗,叫你横!” 正教与姑苏贾府向来没有直接冲突,也找不到动手的由头,但贾和春见他二人左右开弓,心想自己不凑上一脚不太合适,也踢了一脚,怒道:“叫你当走狗!” 听着王冲撕心裂肺的惨嚎,彭忠心里叹道,果然是江南儒商啊。 周若彤听罢彭忠的禀报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可好生照看了?” 彭忠自然懂娘娘的意思,笑道:“交与三位老爷照料着呢。” “嗯。”周若彤说:“王府上有何动静?” “动静不小,正教徒众全部集结,大有将金陵城翻出个底朝天的架势来。”彭忠沉声道。 周若彤冷笑,“本宫在此,看他王兴有何能耐把这金陵城翻出个底朝天来!” 彭忠点了点头,说道:“娘娘确实够分量。” 正教徒众集结,很快消息便席卷全城,顺便也震惊全城。 王教主的儿子被人绑了。 不管是金陵的富商世家,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在质疑这个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正教徒众如火如天的展开了寻人大搜查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消息是真的。 不管是假意关心实则暗爽,还是假意关心实则看热闹还是真心关心的人,都萌生出了共同的疑问,是谁?谁有这么大胆子? 祁连山坐在画舫的船头甲板上,潮湿的微风伴着轻微的水腥味吹来,祁连山听罢身旁一个正教徒众的禀报后,脸上露出了冰冷的面容,“做教主能够把儿子做丢了,他王兴算是独一份。回去告诉他,此事他自己解决,若是这点小事都要老夫出马,要他这个正教教主何用?” 见祁连山语气严肃,那寻常弟子吓得哆嗦,赶忙磕头叩首,行大礼毕,方才敢离去。 王兴发动正教徒众全城寻找儿子,遍寻三日不得。王兴气的对身边负责此事的正教头目们发火,“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找一个人都找不到!” 见常遇春也在队列,王兴换了一副面容,说道:“先生莫怪,此言并非针对先生。” “此事是我低估对方了,容教主再给我三日。三日,我必寻得世子来见。”说着,常遇春就要往外走。 话说那常遇春也是奇才,当夜,就带回了消息。 “教主,人还未寻得。但绑匪遣人送来口信,说是老爷答应条件,即刻放人。”常遇春边进门边说道。 王兴的脸色显得并不好看,“什么条件?” “白银一亿两。”常遇春的声音有些低,但还是被王兴那重拳砸桌子的声音打断,常遇春等王兴平静下来后再说:“或是将王府牌匾当众焚毁,亲自取匾应天府挂上!” “让他去死!”王兴咆哮道。 褚府内。 “王兴作何表示?”周若彤绕着池子散步,春华,彭忠,顺王在其后跟随。 “不同意。”彭忠说道:“他动员了整个正教,其中有常遇春指挥,此人颇为棘手。”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真是个心狠的男人,好歹是自己儿子。”然后又说道:“那索性,就把他儿子还他好了。” “还他?”身后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对,还他!” 第二日一早,有正教徒众自门外闯入王府大厅,他一手指着门外,着急的说道:“教主,教主,世子他...他回来了。” 王兴猛地自站起,“人在何处?” 王府花园中,鼻青脸肿的王冲刚刚被人扶起,见到了闻讯赶来的王兴,他哭道:“爹呀,你要为儿子做主呀!” 王兴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深夜,王府的书房中,王兴和常遇春于书桌前相对而坐,王冲说:“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十有八九是朝廷所为,旨在震慑教主。”常遇春肯定道。 王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面露苦色,“做三老的一条狗,他们叫咬谁,就咬谁,此事我还未敢咬,只是叫了两声,就换得如此报复,果然,与朝廷为敌,压力不小哇。” “教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常遇春半是宽慰半是建议道。 王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只是此等之事,在我看来,并非朝廷一贯作风,虽说非常时行非常事,他宗养才有皇命在身,若是真想寻事,请道圣旨或是联合发信请胡世海领兵前来,就是三老,焉有不低头之理,此事,透露着一股子邪劲儿。” “教主的意思是说,那宗养才身后,还有人在?”常遇春问道。 “想来顺王就在褚府上蛰居。”王兴说的肯定。 常遇春摇了摇头,“原先在京城时,我亦与这位殿下打过交道,如此行事,绝非贤王作风。” 王兴望了眼窗外,压低了声音道:“先前秦淮宴上,我观那褚向浩身后侍女,来自京城,颇有贵气,言谈之间,颇像一人。再结合坊间传闻,此次之事,我心中有个猜测。” 常遇春听罢,满脸凝重道:“教主是说贤妃娘娘也来了?” “八九不离十。”王兴冷声道。 “如此,倒是棘手了。”常遇春搓了搓手,脸上布满了愁容。 王兴的身子朝后一倚,然后面孔朝上,昏黄的烛光下照的墙壁发白,无数的蛾子扑啦着翅膀乱撞着。 “成大事者,除了不拘小节外,还要心狠手辣!”重新坐正的王兴脸上的刀疤红的有些触目惊心。 常遇春的身子哆嗦起来,急声道:“教主三思,此事干系重大,融禀上头后再做打算。” 王兴露出了缓和的笑容,脸上的刀疤也恢复了常态,“先生莫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常遇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王府静谧,夜有凉风袭来,惊起虫鸣一片。 月色姣好,照的大院发白。夜云缓缓推进,散去后,屋顶上多出了两道人影。 举烟杆的汉子抽了口烟,叹道:“这是个苦差,委屈你了。” 身旁的文士脸上并无表情,回道:“有高手坐镇,你莫要托大。” “就是如此,我才说这是个苦差嘛!”彭忠露出了苦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真搞不懂,那位是怎么想的。” 第321章:二进宫 正当王兴和常遇春在书房中密议时,刚回来不久的王家世子却在房中快活。 王冲年岁二十有三,正值寻花问柳的年纪。王兴虽然告诫,经此劫难,万不可莽撞行事。王冲虽然被吓得不轻,但想来在自己府上,戒备森严,就是那褚府高手再来滋事,又能如何? 是以,王冲命令手下瞒着他爹自金陵有名红尘巷中请来了三名妓,女。正教之徒多是尊儒之辈,王冲由好阴阳之说,向来信奉阴阳和合之道。突遇大难,一个自然不够,必须三个,方能好好补补。 春夜春满园,莺歌燕语不断,自然是男女合,欢的深夜呻,吟。 门被推开,无声无息,随着夜风和月光一道悄悄进入屋子的还有两个人。 王冲起先没有感到异常,但渐渐地觉得房内怎会有风,这才举目发现,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和一个双肩耷拉着的削痩青年正站在门前。 那病怏怏的青年面对这满室的春,光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平静的对身旁看的两眼发直的汉子说道:“非礼勿视。” 那汉子一边点头一边回道:“勿视勿视。”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珠子却瞪得老大,凸凸的像是要冒了出来,直恨不得再多添两幅眼眸好看个全部。 “来人呐!”春,光瞬间被惊语搅得粉碎,化作旖旎的月光流向院子里的池塘,满池的春水荡漾,泛着银银的光。 门前石阶的缝隙里有小虫探出触角,刚一冒头,就被疾行的重步碾的粉碎。 常遇春冷冷的望着那大开的窗子,脸色很难看,“追!” 呼啦一声,正教的十余名高手冲上屋顶。 乌云散尽后的月光将金陵城连绵的屋顶照的明亮,前边有人在跑,后面有人在追,屋顶上响着咚咚声,吵醒了许多入睡的百姓。 “你说说,叫唤什么,老老实实的多好,现在害的我如此狼狈。”彭忠扛着裹紧的铺盖疾行,铺盖里面来回的扭,动着,像是一条巨大的虫子在蠕动,让人看了恶心。 田文清望了彭忠一眼,说道:“停下。” 彭忠不解,但还是停下了。 田文清自彭忠肩头取下那个铺盖,双手一挥,铺盖展开,露出了两个赤,裸的人儿,刚反应过来的王冲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在屋顶上朝下滚去,来不及呼救就昏死了过去。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赤,裸,女子直接被田文清扛起,朝后方抛去。 “你做什么?”彭忠不满道。 “跑的快些。”说着,田文清已经扛着被子自屋顶一个长跳,跃至屋底后,他将铺盖猛地一抖,一收,刚好接住了掉下来的王冲。 满脸不爽的彭忠紧跟而下,田文清并不等他,瞬间扛着铺盖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常遇春领着正教高手疾行,猛然间见一物朝自己飞来,模糊可见是个人影,他下意识的停下身子用手接住,身后的人也一道停下。 反应过来的女子见落入常遇春怀中,惊魂未定的她张开小嘴,尖叫了一句:“妈妈呀!” 常遇春想都没想,直接将此女子扔下屋去,可怜金陵一香魂。 此刻,前方哪里还有贼人踪影,银白的月光照在常遇春那极为难看的脸上,投下了阴影。 还是那间熟悉的柴房,还是那三个熟悉的人,王冲醒来后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哪里。 “三位爷爷,这回下手下脚能轻点不?” “那得看你爹配合不配合了。” 王府内,望着归来无果的众人,王兴脸上的刀疤这回红的彻底,像是通红的烙铁散发着灼人的热气。 “废物,都是废物,这么多高手,让人把我儿子从府上掳走不说,最后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王兴怒吼道,“废物,全他妈的是废物。” 说着,王兴随手将桌上的茶壶丢了出去,摔碎了一地的白瓷。茶壶碎完,王兴深吸了两口气,才用冷冰冰的语气对常遇春说道:“方才所言,并非针对先生。” 常遇春说道:“此次,我心中已有了底细,教主不宜再大动干戈,寻常教众,去了也是无用。” 王兴也恢复了冷静,说道:“此事,先生所言极是。我将教中高手悉数派与先生指挥,此次,想来先生必定不负众望。” “是。”常遇春躬身说道。 第二日一早,周若彤刚起,就遇到了门外站立的田文清和彭忠。 “娘娘,事都给您办妥了。”彭忠笑着凑向前去,摆出了一副邀功请赏的面容。 田文清冷冷的说道:“因他贪图美色,险些误了任务。” “你他妈又告状!” “滚!”周若彤怒道。直接将手中的面盆扔向了彭忠,吓得彭忠立刻逃遁。 这时,春华走出,满脸疑惑道:“娘娘先前既然抓了他,为何又放了,现在又大费周章的在抓回来?” 田文清冷冷的说道:“报仇和立威。”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文清所言甚是。先前他王兴遣人来此杀了李氏,着实嚣张;应天府门前相争,又借着三老威势欺压本宫,这口恶气,本宫忍了,那就不叫我周若彤了。” 春华无奈的耸了耸肩,“既如此,索性就把王冲那厮剁了喂狗,还为民除害呢。” 周若彤摇了摇头,露出了笑容,“可不能喂狗,他王家世子的命金贵呢,价值十亿两呢。” 得,这回赎金又涨了。春华在心中腹诽道。 周若彤对田文清正色道:“吩咐下去,小心防备,此次,他王兴必然派人前来。” 田文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离去了。 “娘娘,你说若是他王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可怎么办啊?”春华问道。 “那好办,把应天府还回来呗。”周若彤说道。 春华这才明白,娘娘还是对那应天府府邸念念不忘。 “奴婢就不明白了,娘娘为何对那宅子念念不忘?非要和他王兴死磕?”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不是本宫稀罕那宅子,而是那宅子乃是正教总坛,又是我朝廷机要之地,此事,涉及到了朝廷的尊严,不立威,不行!” “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王冲那厮?”春华再问。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向来仁慈,挨饿和挨打,让他自己选。” 春华心想,娘娘够狠。 一连三日,王冲都选择挨饿,终于在第三日耐不住了,要了口饭吃。然后换来了一顿暴打,惨嚎声响彻褚府,偶然途径此处的褚老夫人吓了一跳,褚向浩忙向前安慰道:“娘亲莫怕,训狗呢。” 三天之间,常遇春派出了数拨高手,但皆是有去无回,就是投入水中的石子,好歹有些涟漪,但这些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去了哪里。王府的池塘里,隔几个时辰就冒出了一具尸体。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王兴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很快,王兴收到了消息,想要他儿子,两个选择,十亿两白银,要不然就交出应天府。应天府乃是三老于朝中角力保下的,涉及江南势力走向,王兴一人哪敢做主,只能催逼常遇春速速将儿子救出。 秦淮画舫之中,常遇春立在了祁连山身后,将三日里的事情全部禀报完毕后,祁连山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你是说王兴猜测,宫里的那位贵人下了江南?” “毕竟只是猜测,属下不敢妄言。”常遇春恭敬的说道。 “他王兴有何打算?”祁连山问。 “王冲毕竟是他独子,王兴虽性格刚强,对此子却是宠爱,若是真的救不出人来,只怕他会答应对方条件。”常遇春猜测道。 祁连山重重一拍座椅,“他敢。”他回望常遇春道:“遇春啊,你继续监视王兴,若有动静,继续向我禀报。” “是。”常遇春恭敬道。 当夜,书房之内,王兴与常遇春相对而坐。 “老头子怎么说?”王兴问。 “银子和应天府,一个都不许交。”常遇春平静的说。 王兴一声冷哼,“枉我为他卖命这么些年,一条狗到头来还是一条狗。” “祁连山看似昏庸老迈,实则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教主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傀儡,大不了,再换一个罢了。”常遇春说道。 “我是条狗,他也不过是条老狗罢了。”王兴冷笑道:“还真当这正教是他的了。”转而,他又说:“我让你给姑苏那边送的消息,可送到了?” “送到了,其余二老,并无回应。” “老狐狸。”王兴骂了一句。 “那世子......”常遇春话里没有说完。 王兴说道:“世子无虞,先生但可放心。她周若彤此举,就是要回应天府,也不过是报仇和立威罢了,不达到目的,她不会动小儿的。想来过几天,就送回来了。” “若是如此,我等为何还要派教中高手前去送死,是不是静观其变?”常遇春问道。 “先前刺杀李氏,做了详尽的准备,让她折损了许多暗卫,这人不死够,她哪里肯愿意放人。周若彤可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还没回本,哪有松手之理?”王兴说道。 “既如此,倒是委屈世子了。”常遇春说。 “此子一路顺风顺水,也该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了。”王兴冷冷道。 常遇春望着王兴,见王兴已经起身打算休息了,心中不禁觉得冰冷。此人够狠,连自己独子都能如此对待,枭雄也。 第322章:敢动试试 清晨,周若彤漫步白墙黛瓦之下,江南多雨季,此刻正值烟雨朦胧之时,细雨密密,白墙染湿,底下的缝隙里探出一抹轻微的绿叶,倒也徒增两分春意。 油纸伞撑开,水珠在光滑的伞面上晃动,佳人的素手轻转,一道轻轻地水帘便打着圈儿的喷洒开来。 周若彤立于旋转的水幕之下,难得有好心情做些小女儿家的姿态。都说江南养人,倒也有三分道理。 绕开布满青苔的青石小道,左前方一转,便是褚府内门,推门走入,春华早已撑了更大的黑伞再此等候。 周若彤收了红油细伞,春华接过,一手举着黑伞,一手拎着红伞,跟在周若彤的身后,她边走边说:“娘娘,那王冲掳来已有五日,打也打了,饿也饿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噗通一声。 冷不防的一具尸体自屋顶掉下,摔在了地上的烂泥里。春华一惊,手上的黑伞不稳,伞上积聚的雨珠抖动,滑落在周若彤的身上。 “娘娘!”两道声音一道响起。 春华稳住了黑伞,屋顶上再落下一人。 顶上落下之人单膝跪地,黑布遮面,“惊扰了娘娘,小的罪该万死。” 周若彤的眉头轻微的皱了皱,冷冷的说道:“处理干净些。”说罢,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黑衣人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倒在泥淖中的那人还有动静,立刻抽出佩剑,上前补了一剑。冷雨中,寒光现,鲜血染湿了黄土地和青石板。 “这是第几拨了?”周若彤轻轻地问。 “每日里都有两三拨,奴婢也未曾仔细留意。”春华老实的说道。 “可回本了?”周若彤再问。 春华知道周若彤的意思,就说道:“回本了,还赚了不少。” “那就好。”周若彤点了点头,言谈中,语气冰凉,不带有任何的语气,这让跟在身旁的春华有些害怕,虽非视人命如草芥,但如此的漫不经心,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晋王妃了。 “知会顺王,让其速调在外暗卫回来,时下金陵城,既然要斗法,那就不能无人可用。”周若彤说的依旧冷冰冰的。 “是。”春华忙点头道。 前面,田文清倚着白墙,斜耷拉着身子,半眯着眼,像是在雨中沉思,又像是小憩。彭忠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手中旱烟锅,烟雾晕染,脚上的白布鞋缀满了黄泥点。 见到周若彤,彭忠的反应比田文清的反应快一些,他迅速收了长烟锅,蹲着的身子跃起,对周若彤露着讨好的微笑道:“娘娘安康!”心中却在腹诽,嗬——麻烦来了。 周若彤瞥了一眼彭忠,那锐利的目光好似能将彭忠的内心窥探的一清二楚。她望向那小木门,问道:“人呢?” 彭忠回望道:“里面呢,按照娘娘的吩咐,好生照看着。”最后那句话,他刻意咬得很重。 “王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天天派人前来,明面上却没什么动静。”彭忠说罢,又拍着胸脯道:“有我和文清二人守护在此,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那你准备准备,把人送回去吧。” 望着周若彤转身后的背影,彭忠气的跺脚,两手一拍,对一旁倚墙的田文清叫道:“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嘛!” 田文清睁开了眼,起身推开了屋门,地上躺着一具疲软的身躯,已是半死不活,“上头怎么交代,下面就怎么办好了。” 清晨,王兴推开了院门,噗的一声,黑影自面前划过,他心中已然知晓,待看清掉下人影后,并不急着搭救,而是高喊道:“专程而来的朋友,辛苦了,何不下来喝杯茶再走。” 远处有一道如若洪钟的声音传来,“多谢教主美意,三日后,再来造访,还请教主好好考虑我家主人的条件。” 嗖的一声,一道人影自地上窜出,朝屋顶而去。 许久后,一无所获的常遇春归来,“对方内力深厚,声音洪亮,但人早已远遁,我追赶不上。” 王兴听罢,不发一言,弯腰抱起了儿子,他伸手探了探鼻息,“好歹还活着。” 周若彤听罢彭忠和田文清的禀报后,显得有些吃惊,“你二人是说那王兴非但没有任何的慌张,还有闲情逸致邀你二人喝茶?” “他娘的,这小的是个孬种,大的好歹是个人物。”彭忠说道。 一向寡言少语的田文清也难得的开口了,“王兴此人,盛世则为草莽,乱世则为英豪。” 周若彤搓了搓手,像是盯着眼前一整盘珍馐那样双眼放光,“人才呀,若是能为本宫所用......” “娘娘,对方可是三老的人啊。”心急的褚向浩忍不住提醒道。 “当下,毕竟还是敌手。”顺王也开口道。 周若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宫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先不说能不能收服此人,三日后,娘娘当真要再派人前去将那王冲掳来?”顺王问。 “话都放出去了,不去,岂不是抬起巴掌打自己的脸?”周若彤冷笑道。 “娘娘,非微臣多嘴,而是经此事变,正教王府必然高手云集,戒备森严,此刻若是再贸然前去,只怕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啊。”顺王劝道。 周若彤笑道:“皇叔所言,若彤如何不知?只是唯有如此,才能让那王兴心里明白,饶是他有通天本事,在朝廷面前,也不过只手之威,算不得什么。不要说他儿子了,就是他,本宫想要他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怕只怕,到时候适得其反啊。”顺王还是担心。 周若彤望了一眼田文清,“本宫此来金陵,有两位先生相助,还怕个什么。”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彭忠身上,笑道:“是不是啊,彭副统领。” 彭忠赔以笑脸,“娘娘怎的连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提出来了。” 周若彤冷笑,“原暗卫副统领,若是连此事都不能摆平,倒也枉费英明。”留下这一句,周若彤便领着春华离去了。 田文清凑向前去,说道:“娘娘为何旧事重提?” “将遇旧人,如何不提旧事?”彭忠反问道:“不过是震慑罢了。” 秦淮画舫,常遇春推着轮椅,两个木轱辘压得甲板嘎达作响,厚厚的毯子下,祁连山那瘦弱的身躯倾斜在轮椅一边。 祁连山轻声的哼哼着,年岁已大,一到这连年的阴雨天,他那浑身就隐隐作痛。他一边哼哼着,一边说道:“王家那儿子回来了?” 常遇春点了点头,“回来了。” “此事,没完呢。”祁连山拖着老调说道:“那褚家,背后必定还有高人。折了王兴儿子,并不重要,若是能借此将此人引出,那才是首要的。” “属下明白了。”常遇春说道。 三日后,常遇春守在了王冲的房门口,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呼唤声,“常叔,您能进来陪我不?” 常遇春起身,坐在了床前摆好的座椅上,笑着宽慰道:“世子莫怕,我教高手悉数都在府上,料那歹人断不敢再来。” 虚弱的王冲摇了摇头,说道:“常叔,不知为何,我这心里,还是慌得紧。” 常遇春只是微笑,并不再多言。 江南的雨夜也不似北地京城那样,总有狂风相随。 四围的院落,白墙黛瓦剪了一片四方的青黑色将院落笼罩。蚊虫被细雨惊醒,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嗡嗡的狂叫。 常遇春皱起了眉,虽然门窗紧闭,但空气中那细腻的血腥味,仍然无法逃脱他那灵敏的嗅觉。他起身,王冲急忙唤道:“常叔往哪里去?” “世子放心,我到门前看看。”常遇春推开了门,只见,满园的夜色被细雨织成幕布笼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这不是安静,这是死寂。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起来,显得有些沉重。 黑暗中,有一点红色忽明忽暗。 咚咚咚的声响传来,红色的火星子飞溅。起风了,树叶簌簌作响,雨渐大,将火星浇灭。哗啦一声,打火石摩擦出的火光照亮了叶下石坛边坐着的那个粗犷汉子。 汉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口黄牙,烟锅总算被点燃,那点红光烫破了黑夜编织成的幕布。 “哟。老朋友,多年未见,甚是想念。”彭忠热情的打着招呼。 “彭兄,在下有礼了。”常遇春一拱手道:“竟不曾想是彭兄今夜到此,小弟原还以为是那田文清呢。” “怎么?”彭忠露出了笑容,“瞧不上我这个粗人?” “哪敢!”话音未落,长剑先至。寒光一闪,烟杆旋转,彭忠朝后一仰,躲过了横劈而来的一剑。脚跟发力,朝前一冲,然后躲开了常遇春那顺手的一掌。 “话没说完,这就打上了。”彭忠调侃道。 “都说了,遇着彭兄,小弟哪敢呀。”常遇春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手上却未停下,长剑刺出,彭忠朝后一跃。他挥手摇摆道:“莫急莫急,此番前来,我只是叙旧,不做他想。” 常遇春冷笑道:“各为其主罢了,彭兄何必虚情假意。” 彭忠露出了忠厚的笑脸,“我何时瞒过你?” 常遇春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他纵身一跃,冲入房中,此刻,田文清正一手捏着王冲的脖子冷冷的望着他。 “好胆!”常遇春喝道。 “敢向前来,大可试试!”田文清说的平静,手上却没闲着。 第323章:借把快刀 田文清的手微微的一用力,王冲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留手!”常遇春急忙喝道。 田文清的手微微的松了下,王冲吸了两口气,因为田文清的手始终扣着王冲的脖子,喉口里发出了嗬了嗬了的声响。王冲叫道:“常叔,救我啊。” 田文清望向常遇春,说道:“你是高手。”他又望了一眼王冲,“但他在我手里。” 常遇春的脸色寒冷的像是能把热水瞬间冻成冰块。 “死便死了,大不了再生一个。”一道冰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来者不是他人,正是王兴。 “爹!”王冲哀嚎了一声,眼里噙着泪花,他知道,他爹不是说说的,而是真能作出这样的事。 “怪只怪你命不好。”王兴冷冷的对儿子说,然后转身望向常遇春,“先生,还不动手?” “教主,这可是世子?”常遇春喊道。 王兴不为所动。田文清冷眼揣摩着场间局势,然后说道:“只要王教主答应条件,田某立刻放人。” “十亿两!”王兴大笑了两声,说道:“我儿的命,没这么珍贵。” “教主的命,可值了这个价。” 王冲被田文清一把猛推,瞬间甩飞了出去,扑向了常遇春。常遇春急步向前,接住了王冲。电光火石之间,田文清借此嫌隙,一个箭步冲向了王兴。 王兴也是经历过厮杀之人,武艺自然了得。但刹那间,他心中自知自己绝非田文清这样等级的高手,瞬间做出了决断。 王兴的脚后跟猛地发力,身体朝后仰躺而去,借着身后的桌面一个翻滚,然后顺手将桌子猛推向袭来的田文清。 桌子应声而断,田文清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剑,不管是常遇春还是王兴都没有看清,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电光火石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已经足够常遇春反应过来了。 “好胆。”寒光一闪,田文清身子一转,躲过致命一剑,但衣角还是被斩断。王兴揪准时间,一个翻滚,自柱子的帷帐里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显然是早有准备。 刀光一闪,寒意凛凛。剑蛇吐信,杀意凉凉。二人联袂而至,田文清并不打算与之正面交锋,直接翻身破开窗子逃了出去。 王兴和常遇春紧跟而至,惊吓过度的王冲跌倒在地,惨白的脸上滴下冷汗,他长舒了一口气,“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 刚说完此话,低头的王冲看到了一双草鞋,他抬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正抽着烟,汉子露出了一口黄牙,“世子,我们又见面了。” 常遇春和王兴一道冲向了外面,门外早已堆积了许多正教高手,他们一齐将手指指向了屋顶,常遇春和王兴抬头望去,只见田文清不知何时已经跃到了屋顶上,他的身边,还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堆尸体。 常遇春想冲向前去,却被王兴一把拽住,常遇春顿了下,猛然间脸色骤变,“不好,中计了!” 接着,他与王兴反身冲入房中,里面哪里还有王冲的踪迹。等他二人再次反身冲向门外,屋顶上已经多出了两人。 一个是彭忠,还有一个是昏迷的王冲。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王教主,我们后会有期。”彭忠一拱手,就扛着王冲与田文清一道消失在了屋脊尽头那黑暗之中。 王兴想要冲向前去,这回却被常遇春拉住了,常遇春摇了摇头,说道:“真若火拼起来,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和他二人相斗,只怕是鱼死网破。” “两人罢了。”王兴明显不信。 常遇春叹了一口气,“先皇言,暗卫出手,万无一失。” 王兴冷静了下来,一挥手,让身后的众多高手全部散去。他对常遇春说:“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常遇春躬身道:“此事,是属下失策,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还请教主责罚。” 王兴平静的望着他,脸上的刀疤红了。许久后,刀疤又恢复了常色,他说道:“此事,不怨先生。” 王兴说罢,就离去了。 常遇春起身,望着王兴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言。 秦淮河畔,冰凉的河水不断的击打着两边的石岸。潮湿的水腥气被夜风送来,并不好闻。彭忠大口大口的吸着烟杆里那辣辣的烟,田文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俩的身边,躺着昏迷的王冲。 “你有心事?”田文清问。 彭忠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烟锅内红的刺目。 “见了旧人,心情不是很好。”彭忠吐了一口烟,悠悠的说。 “怕了?” “嗯。”彭忠点了点头,然后望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王冲,说道:“不如我们跑路吧,这小子的命,一千两黄金,我想王兴愿意出的。足以保我们一生无忧。” 田文清摇了摇头,“放不下。” “放不下彩蝶还是周若彤?”彭忠又抽了一口烟。 “都有。”田文清老实的说道。 “你还是放不下你老田家啊。”彭忠叹了一口气。 田文清耸了耸肩,没有表示反对,他说:“你可以把王冲带走,我回去给娘娘复命,周若彤不是前朝的老人,会理解的。” 彭忠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冲,长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然后露出了微笑,说道:“你知道的,我拿你当我亲儿子。” “然而我只拿你当兄弟。”田文清依旧耸了耸肩。 彭忠熄灭了烟,扛起了王冲,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吧。” 田文清罕见的笑了,跟在了他的身后。 周若彤知道了今夜在王府发生的事情后,叹道:“在江南连遇大败,非是本宫小瞧了这江南人士,而是这江南俊杰实在了得。这些人若多能为朝廷所用,圣上与本宫何至于捉襟见肘至此?” 田文清和彭忠有些不解周若彤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反倒是顺王心里明白一些,“前朝积弊,不在一朝一夕,娘娘何必自责?” 周若彤只是摇头,并不回应顺王,然后对田文清和彭忠说道:“今夜苦了你二人了,快些下去歇息吧。” 众人散尽,春华凑向前来,说道:“娘娘,今日所闻,想那王兴是个冷酷狠人,这王冲,怕是要挟不到他。” 周若彤笑道:“费尽心思得来的,必定有用。他王兴,未必咽不下这口气,毕竟上面还有三老呢。” 春华叹了一口气,“这三老之一祁连山和王兴已经够难缠的了,若是再遇上其余二老,想想都心烦。” 周若彤拍了拍春华的肩,说道:“怕什么,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呢。” 春华用手量了下自己的升高,又比划了下周若彤的身高,“果然,还是娘娘高些。” “你这死丫头。”周若彤笑骂道。 第二日清晨,常遇春再次拜访秦淮画舫。 “怎么,王兴的儿子又让人掳走了?”祁连山一声冷哼,“没用的废物。” “此事也不赖他,怨我轻敌了。”常遇春老实的说道。 “就是他有你在一旁协助,不是无能,又是什么?”祁连山不屑道。 常遇春尴尬的笑了笑,“祁老,这回,王兴托我来此,还是有求于你。” 祁连山笑了,“这回长脑子了。他想求什么?” “借样东西。”常遇春说道。 “什么?” “刀。”常遇春松开了扶在轮椅上的手,眺望向远方说道:“借刀杀人,自然要最快的刀。” “这个口,开的有点大啊。”祁连山也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要看吃的是什么人。”常遇春单膝跪地,说道:“此人,够分量。” “你有十足的把握?”祁连山冷冷的问。 “有。” 祁连山叹了一口气,“此事,我一人拿不定主意。我现在修书一封送往姑苏,问问其余二老的意思。” “谢祁老。” 姑苏城内,长春观中,落下一顶轿子。 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龙头木拐对那迎来的观主问道:“观主,明耀兄可在观中?” “早已等候多时了。”迎来的长春道人说道。 三老之一的余沧海点了点头,就拄着龙头木拐朝内走去。 偏殿内,一个老人迎着大开的窗户负手而立。阳光透过窗子,将满头的银灰染成金黄。显得圣洁无比。 “祁连山的信,你收到了。” “收到了。”余沧海点了点头,“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老夫想来,还需与兄长商议。” “借刀杀人。”那临窗而立的老者转过身来,阳光将半边脸照的发白,“有意思。” “可此人是当朝贤妃啊。”余沧海补了一句。 “那也看她够不够分量。”他冷声道:“若是真有这个分量,那在谈也不迟。” “只是若是真将快刀借出去了,还有谈的地步吗?”余沧海问。 “若是死了,自然没有再谈的必要。”老者肯定的说,“若是还活着,那就有谈的资本了。而我们,有她想要的东西。” “既如此,那便听兄长的了。”余沧海点头道。 临窗的老者自光线中走出,对余沧海说道:“老余啊,我们也该出山了。” “朝廷此举,不可谓不是一招狠棋。明面上胡世海坐镇扬州,有十万兵马,暗地里周若彤携顺王潜藏金陵,蠢蠢欲动。一明一暗,大势将聚,万不可让朝廷把势聚成。” “所以,这是个时间问题。” “是。我等苦心准备,不可毁于一旦。” 第324章:金陵周府 “知道吗?王家世子被人绑了!” “王家世子?哪个王家?” “还能有哪个王家,自然是金陵正教的王家。” “嘘!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讲!” “哪里是乱讲了,全城都传疯了。说是夜里,有人明目张胆的在正教教主王兴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儿子绑走啦!” “造孽哟!” ...... 一大早,金陵城就被王府世子被掳一事而震动。正教徒众数万,放至大梁全国,都是最大的教派。其把持金陵商政,风光无限,现在正教教主的儿子在自家府上被人绑走,此事一经传开,自然是火爆全城。 城内的各大富商,皆在暗中揣度。先前王兴的儿子被绑走过一次,据说是还回来了。现在又被绑走,不知下落如何。 且不管其子如何,明目张胆的数次绑架正教教主的儿子,且是在钦差与正教冲突后的不久发生,众人心中难免对钦差宗养才有些看法。 有些势力可以蔓延至京城的富贵世家知道的更多些,对于前不久那场京城角力也有所知晓,自然也能嗅到此中事态的严重性。在江南金陵,正教的大本营敢有恃无恐的数次绑架教主的儿子,背后没什么依仗,打死他们都不信。 若真是钦差所为,只怕很难说这是否是朝廷的意思。 各大家主权衡此中利弊,皆在小心思量。很快,各大家主们作出判断,决定先静观其变。既然此事正教并未有公开的说法,他们也乐得假装糊涂。只是私下里,对王府不在亲热,少有走动。 若真是朝廷的意思,这番手段,不可谓不严厉。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正教家大业大,尚且损了儿子,其余诸多不比正教的势力,自然也要掂量自己一番。从这点上来看,周若彤的目的已经达到。 所有人都在观望正教王府,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正教教主在朝廷的打压下,会有何手段回应。 王府一切如常,正教香火依旧鼎盛。总坛的祭祀活动,讲学日常,依旧如往昔。众人看不出,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有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五日后,城中就在这样的喧嚣中度过,扬起的巨波也开始逐渐化为涟漪,即将彻底的复归平静。就在这时,祁连山下了秦淮画舫。 三老之一的连山老人的脚落在了金陵城的土地上,秦淮河的波浪平稳了,金陵城却沸腾了。那一天,万人空巷,好是热闹。 褚府内,众人相聚商议。祁连山久居画舫不出,选择在此时下船,想来是有入主金陵主持大局之意。 果然,这一次,祁连山的举动更加大胆。往日里,三老也曾赴金陵讲学,大多居于夫子庙这样的文人圣地。但这回,祁连山受邀,住在了正教王府。 正教与三老同气连枝,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此事好歹还是私下明白,从未摆到明面上来看。现在,祁连山选择在朝廷发力的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其用意不言自明。 周若彤闻之此事后,只是冷笑,并不多做评论。 只是在同一日,钦差卫队和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声势浩荡的借住到了金陵大户褚府。褚府在金陵城北端,王府在金陵城南端,二者南北相对,俨然成对抗之势。 祁连山入主王府后的第二天,常遇春携两位正教随从拜访金陵褚府。这下子,金陵城内,瞬间风起云涌起来。 常遇春在褚府内没有待多久,他是来送信的。信的内容很简单,上面只有两句话,紫龙山换人。用李济同和王冲做交换。 拿到信的宗养才刚读完,顿时大惊失色,他对常遇春咆哮道:“大胆,绑架朝廷命官,尔等可知罪? 常遇春面对宗养才的怒火,显得不为所动。“钦差大人,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常某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江南局势,远非你我二人可以左右。既然各为其主,此事,烦请大人转告你的主子,让她亲来。” 说罢,常遇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宇文靖折扇一开,低声道:“钦差大人,可要拿下此人?” 宗养才摇了摇头,“各为其主,他说的没错。这信上署名是王兴,却是祁连山的意思,那我等,也无资格决定此事。” 陈柏苍问道:“就是要拿出这个与祁连山一样分量的主子来,不知指的是何人?” 宗养才瞥了陈柏苍一眼,冷笑道:“此事,便不劳烦御史大人费心了。” 宗养才说罢,便朝褚府内院走去。他还不知周若彤改换容颜到了此处,对方既然把话说的明白,让他转告自己的主子,在这里的,能比他这钦差还大的,便只剩下顺王一人了。 顺王读罢信,一时间也难以有所决断,他将宗养才支开,然后独自面见周若彤。周若彤看罢,笑道:“李济同换王冲,这王冲小儿的命,还是挺值钱的嘛。” “娘娘觉得,换还是不换?”顺王问道。 “换,自然是要换的。”周若彤说道:“王冲在我们手上,他老爹不肯拿钱来,便是一文不值。现在肯拿李济同来换,那也自然是极好的。” “信上说,三日后,紫龙山换人。既如此,本王这就去准备,确保三日后万无一失。”顺王说着就要往外走。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说道:“本宫与你同去。” “娘娘。”顺王立刻大惊,“此事万万不可。先不说他李济同究竟是死是活,单单是三次绑架王兴独子,这场恩怨,便不可谓不大。若是场面失控,娘娘万金之躯,如何能够涉险?”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本宫的命值钱,皇叔的命就不值钱了?皇叔莫要多虑,本宫心里已有主张,此次赶赴江南,早有了完全的准备,此次,必定不会有事。” 顺王见周若彤说的坚定,自己也不便多劝。毕竟他心里明白,周若彤是那种说一不是二的人,劝也没用。 顺王走后,春华靠近上前道:“娘娘,奴婢觉得,此事有些风险。刚刚王爷说的对,这李济同根本不知是死是活,冷不防的冒了出来,只怕此中有诈啊。” 周若彤笑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本宫不求富贵,但求一见那李济同,弄明白这江南局势爆发的导火索究竟是如何被点燃的。” 春华叹了一口气,心想娘娘怎么这么倔强啊。 紫龙山下雨神寮内,白纱女子围炉煮茶,她轻轻地说道:“正教那边许久没了消息,不知他王兴有何打算?” “要不要属下前去探探?”黑甲男子说道。 “原想着,关键时刻卖周若彤一个情面,不曾想她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三次绑了王兴他儿子,不愧是周若彤。”那女子轻声赞道。 “娘娘意欲何为?”黑甲男子问道。 “不管不问,静待时机。”面纱女子说道。转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就说道:“你去留意下周府的消息,我始终觉得,这金陵冒出来的周府,不太简单。” “是。”黑甲男子本欲离去,但欲言又止,面纱女子问道:“有何难处?” “他府上有一大汉着实了得,力大无比,善使一根铁棍,挥的舞舞生风。先前我曾去他府上查探,刚入府,便被此人察觉,我二人一番争斗,三招内,我便落了下风。”黑甲男子说道。 “有意思。”那女子笑道:“你不擅长近战,这次查探,你便在他府门外小心留意,看看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即可。” “属下遵命。”黑甲男子领命而去。 周府内,花园凉亭之下,一个虬髯大汉正拎着一根生猪腿大口的啃着。他张大了嘴,用力一咬,一拉,一撕,一扯,顿时,一大口生猪肉夹杂着血丝被扯下,他的下巴耸动着,浓密的胡须一开,露出了坚,硬的白牙在费力的咀嚼。 他身旁坐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此人面貌朴实,属于放在金陵城大街上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人。 他的面前,摆着一排烧烤架子,铁板下烧着炭火,炭火上炙烤着喷着油香的肉片。望着面前那男子恶俗的吃相,那中年男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好歹入了江南,也该有些文明气象,如何还是如此粗俗不堪?” 那汉子闻言一笑,齿缝间,还杂存了一些肉丝,“主上莫怪,这男人吃食,活像个娘们,这肉,自然是大口吃的爽,就像是这酒,自然是大碗干的好。” “唉。”中年男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在中年男子身边,还坐了一人。此人一袭白衫,眉眼间既有五分英气,又有五分贵气。他摇着一柄羽毛扇,头戴高冠,一副南人学究打扮,只是其岁倒是年轻,英俊潇洒,若是放出去,不知会迷倒多少众生。 “殿下此次愿意同来南地,我心中感激不尽。”中年男子对那摇扇男子一拱手道。 那男子停下了摇扇,说道:“江南富庶,人杰地灵,我亦心有向往,此次前来,也算是沾了沾主上的荣光。” “若是先生能够同来,倒是最好不过的了。”那中年男子闻言,叹了一口气。 “先生年少时曾于江南游学,熟识者众多,自然不宜露面。”那男子轻声道。 对面吃生肉的汉子一抹嘴,然后双手在衣服上来回的擦了擦,就说道:“你二人叽叽歪歪,听得我难受,我出去晃晃去。” “出去便出去,莫要误了正事。”那中年男子说道。 “主上自然放心,去出去之地,自然是那紫龙山了。”汉子笑着便拎起桌上铁棍扛在了肩上,朝外走去。 “唉!”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国内皆如此人一般,这改革之事,难啊。” 白衣男子折扇一摇,说道:“主上不必着急,此非一日之功。当下,还是先看这江南是否有所成就。” “殿下所言极是。” 第325章:统领们 姑苏城外,有一青庐。庐内住一人,靠砍柴为生。 今日,天光较好,他早早地砍完了柴,将他们堆到了一起,手一摁,脚一压,以草绳捆绑,负于身后,朝城内而去。 过山塘街,一路小雨,草编的笠帽挡住了姑苏城内的小雨,青石板上略显湿滑,所以走得也小心翼翼。 入长春观,将柴火放下,换一串吊钱,藏于胸口。将腰带上别着的刀拿出来,沾点天上飘落的雨水,用身上的粗布擦擦,又是明晃晃的一把好刀。 长春观里的道士取来了一只竹篓,柴夫没有道谢,不发一言的背在了身上。道士说:“劳烦再去金陵紫龙山,砍一棵大树来。” 柴夫点了点头,他是专业的砍柴人。 自姑苏到金陵,寻常人脚程也需十天半个月,他只用了两天。砍柴人,多行山道,步伐矫捷,猛一行平坦大道,自然步履如飞。 一路上,无同行者,自然也是无言。 行至金陵,已无春雨。 金陵的阳光始终比姑苏来的更热烈些,他用手轻推帽檐,看了一眼金陵的城墙,然后压低了帽檐,朝金陵而去。 沿着城墙朝西而行,落于紫龙山之阴,有巨湖堆积。湖面波光粼粼,水清但难见底,隐有藻荇横行,其间穿插鱼虾,皆是江南特色。 立于湖畔,北行,城墙横亘,湖水断流,有巨山现。山影绵长,如龙卧于海,如此,便是紫龙山。 紫龙山下,便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玄武湖了。 据传,明梁之前,还有大朝。千古秦帝,五次出巡,其二皆来此处。南巡回归,再次路经此处,秦帝感慨此间山川秀丽,略作休息。 随从队伍中,有奇人,皆为望气术士。其三五相聚,见金陵四周山势俊秀,地形险要,更有紫气直冲云霄,实乃大吉之地。是以便对秦帝言,此地有龙脉,出贵人,有天子像。 秦帝不悦,命人开凿方山,引淮水入城,汇聚此地,想将龙气泄去。龙气入湖,山水成,土水生木,又有金石蕴养,木又含火,是以五行俱全,反倒让此地灵气汇聚,阴阳调和,五行平衡。 方术之士连同秦帝皆未想到,一个无心之举,改动了江南的风水格局。江南原为雾嶂之地,多猛兽,多毒气,多毒虫,北人唯恐避之不及。经此改动,天地灵气汇聚,其格局也自此改变。 水脉滋养,良田万顷。龙脉凸显,儒家盛行阴阳五行学说,国教正统,君权神授,此地便成了兵家相争之地。 历来阴阳并进,福祸相依。原本的一处福地,因其特殊地位,惹来战祸,也正应了那些方术之士所言,龙脉之下,有大煞,非一般君主可以镇的住的。 柴夫沿着前朝破旧的城墙独行,不知为何脑中想到了这些秘辛。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山脚下,他倚石而坐,取下背上的竹篓,里面放着干粮。 干粮不多,不足三日所需。他掏出一块用力的啃着,渴了,就掬一捧清泉而饮,然后合着衣袖,在山道旁的石头边睡去。 他睡得很沉,渐渐地,有鼾声传来。往来行人驻足观看,见此人不像周围人士,但来紫龙山砍柴之人甚多,当下也不做他想,只当他与一般樵夫无二。 只是此樵夫非彼樵夫也,他是技艺精湛的樵夫,能砍倒大树。 王兴立于府门前的三级石阶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今日的天光着实不错,空气湿润,但却不失清新,自口中灌入胸腔,也着实舒服。 常遇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王兴就问:“刀,借到了?” “想来是没有意外的。”常遇春说道。 王兴摇了摇头,说道:“不够,还不够,对方如果是周若彤,这些,自然还是不够的。” 常遇春的身子一怔,“教主的意思是?” 嗖的一声,有冷箭破空而来。常遇春猛地伸手,用力的抓住了那只冷箭,剑身冰凉,通体漆黑,掌心瞬间阴寒无比。 “常兄的擒拿手,还是这么的厉害。”屋顶上,有笑声传来,便是一黑甲男子。 常遇春的瞳孔大开,震惊道:“怎么连你也来了。” “凑个热闹。”那黑甲男子开口道,然后朝远方说道:“判官怎么还不现身?” “呵呵。”一个佝偻的老人不知何时立在了阶下,“人老了,走路也慢了些。” “判官也到了。”常遇春愈发的惊讶。 “老朋友见面,人不多些,哪里够热闹。”王兴笑道:“再加上明日的彭忠,你们这些前朝的暗卫副统领,可都是齐全了。” 那老人说道:“说是副统领,以武艺论,常先生与那彭忠尚且在伯仲之间,老朽,倒是不如他了,毕竟人老了。” “生死判官,左手为生,右手为死,生死剑出,代君行罚。判官此言过于谦虚了,若是你这回打算用的是死剑,只怕那彭忠,也是剑下亡魂。”常遇春说道。 “毕竟有了二十年的老交情,一见面就生死相向,甚为不妥。”那老头子说道。 “哈哈哈哈。”王兴高声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诸位先生虽是先前相识,皆为旧人,但如今各为其主,各行其道。今日团圆,不外乎是为了她周若彤罢了。今日,我王某把话放在这里了,各位这些年,自老皇死后,干的那些事,若是皆被查了出来,大家都没个好下场,所以,明日一战,各位心中可都有数?” “不劳王教主费心,老头子心里有数。快刀已经提前到了紫龙山,三老派我来此,就是向教主言明,明日之事,不容有失。她周若彤,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她不得。”判官冷声道。 “如此甚好。”王兴高叫道。 入夜,周若彤躺在床上,不知为何,辗转反侧,就是难以入睡。一想到明日之事,她便心中发毛。自穿越来,大风大浪也见惯了。从柳姨娘到皇后秦嫣,大小撕杀,明里暗里的,皆不在少数,明日若真的有诈,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的暗卫,还有彭忠和田文清这样级别的高手,自己为何还是心里发毛呢。 莫不是自打下了江南,诸多不顺,让自己心里憔悴?周若彤念及此处,不禁露出了笑声,“真是的,何苦自己吓唬自己呢。” 深夜,王府内,黑甲男子坐于屋顶小憩,常遇春自院中一跃而上,来到了黑甲男子身边,直言道:“连你也来了,可是雨神寮的意思?” “娘娘派我去监视金陵周府,王兴联系的我,此事是我自作主张。”黑甲男子沉声道。 常遇春露出了苦笑:“何苦来哉?” 黑甲男子抹去了甲胄上的柳絮,直言道:“各为其主罢了,我想,你也不愿像彭忠那样,被朝廷寻回,再做往日那些勾当?” “先皇驾崩,我等在外的暗卫统领,心中也早有了思量。接着先皇的驾崩,我们这些暗地里的卧底,索性改投了明主,就是不想再回去做往日的勾当。只是你如此自作主张,只怕于你不利。”常遇春说道。 “娘娘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女子,周若彤的存在,始终对娘娘不利。娘娘欣赏周若彤,我却不这么看,同样的女人,一个就够了,多出来的一个,杀了就罢了。”黑甲男子坚定的说道。 “唉。”常遇春叹了一口气,黑甲男子起身,望向下方,冷笑道:“判官那老匹夫,开始给京城传消息了。” 果然,生死判官将一张小纸条塞入纸筒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呼的一声,信鸽飞天,老者反身回了室内。 黑甲男子取出一根冷箭,嗖的一声,冷箭破空,将信鸽射穿。常遇春脚尖一点,凌空而去,接住了信鸽,重新回到了屋顶。 解开了小纸条,常遇春读罢,冷笑道:“他果然是相王的人。” “明面上是先皇安排在三老跟前的卧底,先皇死后,投诚三老,实则暗地里却是相王的走狗。生死无常,他这生死判官,却更加无常了。”黑甲男子说道。 “相王远在京城,也想插上一手?”常遇春冷笑道。 “周若彤欲行改革,相王能从中得利,再怎么说,这个胖子格局是有的,所图甚大,不在三老之下,又怎肯错失良机?” “那前提是,周若彤在明日之后,还能活着。” “要是明日她还能活着,这江南局势,或许真能改写。” “就是不知这个女人的手段了。” “那毕竟也是后话了。” 二人相视而笑。 合衣而睡的樵夫在凌晨醒来,天上的星星还未散尽,山间石道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叶片之间的晨露不断的聚集,堆积,倾斜,压弯,然后掉落,摔碎。 樵夫自地上缓缓地爬起,望了一眼天色,林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樵夫知道,那是暗卫在提前清场。 他的嘴边勾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容,这些暗卫,不管是新的还是老的,都是他们这帮更老的人带出来的,隐藏伏击刺杀之道,都源自于他们的言传身教,现在遇到自己的老师们,不知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老人们挤死后辈们。 清晨,周若彤推开了窗子,田文清和彭忠正立于窗下。 “娘娘,前边暗卫传来禀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彭忠难见的没有嬉皮笑脸,满脸正色。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此甚好,吩咐下去,今日,万不可有失。” 王兴早已动身,此刻,他已身在紫龙山颠,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此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双目凸起,形同恶鬼。 王兴朝身旁那人一拱手道:“李大人,许久不见啊。” 李济同的脸上露出了惨白的微笑。 第326章:回不去? 褚府的轿子自白墙深处抬出,随行的人不多,却牵动了整个金陵城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消息走漏,说是王府和褚府达成协议,作出一笔交换。 至于如何交换,交换的是何物,那就皆不为众人所知的了。 凌晨的打更人在城北遇到一批疾行客,他们皆头戴斗笠,布衣赤脚,走路无声却有风。打更人好奇,停下了脚步多看来两眼,对上了其中一人的目光,锐利如刀,吓得他一个哆嗦,顿时不敢多看,速速返回家中,大门紧闭。 金陵城,恐是要有大变。 清晨,紫龙山氤氲的雾气逐渐消散。 晚春的树木已然成荫,其间鸟语啁啾,山水淙淙,倒也算的一派大好风光。 来者有相约漫游紫龙山的游客,却在山脚下的前朝城墙边便被人堵住,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正教徒众。 “今日紫龙山封山,尔等识相的,速速离去!”徒众严厉警告,寻常百姓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紫龙山颠,王兴负手而立,与他站在一旁的,便是牵动了整个大梁朝廷的应天府府尹李济同。李济同的嘴唇干裂,一袭官袍早已破烂不堪,山巅风大,吹的破衣簌簌作响。 天际的尽头,大地和高天连成一线。渐渐地,那一线像是炉盖的边缘,逐渐发热,由暗红烧至火红,终于化作金边。 第一线金光刺破了天地的边缘投向了大地,紧跟着,万丈的光芒自尽头射出,昏暗的大地被照亮,近处是金陵城的亭台楼阁。 王兴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底下的整座金陵城,“我生于厮,长于厮,此生最大的愿望,无外乎也死于厮。方不枉费这一方水土的养育之恩。” 李济同的嘴唇干裂,山顶的冷风将他那乱发吹的更加凌乱,他伸手理了理,然后朝远方看了一眼,说道:“的确是大美,锦绣河山。” 王兴双臂一张,说道:“先生与我皆是饱读诗书之人,殊不知成王败寇,历史使然,大梁朝气数已尽,先生有高才,却屈居江南应天府,为何不与我等为伍,共谋大业,成他个建国功勋,封他个万里王侯?” 李济同咧嘴笑了,干巴巴的嘴唇因为微笑被撕裂,露出了点点血丝,他说道:“江山,是大梁的江山;臣子,是大梁的臣子。尔等不过逆贼,胆敢如此高论?” 王兴摇了摇头,叹道:“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朝更迭,不过是历史使然。大梁朝自太祖皇帝建国已历经二百三十八年,其间共经一十三帝,到此,便是尽头。” 李济同白眼相对,“吐丝作茧,破蛹成蝶。我李济同活着见不到那一日,但想来,与尔等地下相聚的日子,也不远了。” “李大人,本教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大明王朝的国库宝藏究竟藏于何处?”王兴厉声道。 “恕李某,无可奉告!”李济同冷笑道。 “那就怨不得我了。”王兴的语气骤然间冰冷无比。 身后站着的正教徒众见状,顿时向前,欲逼近李济同,李济同一声冷哼,“不用你们来。”他面朝北方,高叫道:“圣上,今日,我李济同以身殉国。” 说罢,李济同自山巅纵身一跃,跳入悬崖。 王兴朝下望了一眼,冷声道:“倒是个硬骨头,可惜,就是蠢了些。不识时务者,不过愚顽之辈,搭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又如何?到头来,连埋骨地都没有。” “教主,周若彤还未到,就如此杀了李济同,是不是不太好?”常遇春说道。 王兴笑了,“先生真以为我打算用他李济同去换犬子性命。她周若彤给犬子的开价是十亿两白银,他李济同可是知道大明朝藏起的国库,其中宝藏无数,价值无限,这笔买卖真和她周若彤做了,岂不是亏大了?” 常遇春闻言后,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个男人的心,太狠了。 不知怎的,望着王兴,他想起了前朝的老皇帝。 褚府出来的轿子自城墙底下,便被人拦下。褚向浩钻了出来,冷笑道:“这是何意?” “褚老爷!”为首的一个正教徒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家教主说了,来到此处,烦请老爷和轿中贵人下轿,步行上山。” 褚向浩冷声道:“好大的口气,既然知晓今日有贵人来,还敢如此作态。” “褚老爷莫要为难小的,这都是上头的意思。上头交代下来了,随从马匹,侍卫武器,一律不予拦阻,唯独一点,不可乘轿上山。” “这是何道理?”褚向浩大叫道。 轿外的喧闹声已经传入轿内,顺王周若彤和春华三人听得分明,顺王有些担忧的说:“此事蹊跷,唯恐其中有诈。” 春华也附和道:“娘娘呀,我这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周若彤起身,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出去便出去了。” 正当轿外还在吵闹之际,顺王已经掀开轿帘,冷声道:“他王兴好大的架子,既如此,本王亲自前去见他。” 顺王知道,这时候再隐藏身份,也没了必要,就索性亮明身份。正教徒众见有个自称本王的精神矍铄的老者自轿子里掀帘而出,他们没人见过顺王,但见此作态,心中也是明了,有机灵的徒众立刻跪倒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恭迎顺王殿下大驾。” “我等恭迎殿下。”其余人也皆跪下。 正教尊儒道,儒道奉皇化,顺王乃是皇子,又是皇叔,皇家辈分放在那里,论教义,他们也要恭敬以待。 顺王下了轿子,并未理会众人,众人只是讪讪而笑,也不多做巴结,当周若彤化身为草丹女和春华一道走出时,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这样周若彤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 往紫龙山行进途中,周若彤始终介意那投来的目光,作为顺王随行的婢女,她与春华自然是与侍卫田文清和彭忠走在一道。 周若彤压低了声音对田文清和彭忠低声吩咐道:“今日局势有些诡异,尔等需小心留意,莫要有了什么闪失。” 彭忠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密林,然后低声回道:“想来暗卫皆已到位,娘娘莫要担心,我与文清自然小心留意,确保万无一失。”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下子才心中尚安。 见到一行人离去后,先前为首的那正教徒众立刻吩咐道:“速速传令上去,人到了。” “教主,周若彤来了。”常遇春立在王兴身后,王兴瞬间转身,他那庞大的身躯在微微的震颤发抖,那是激动,也是惧怕,他声音发颤的说道:“先生,下去准备吧。” “是。” 行至山脚下,见一摆摊算命的老者,此人佝偻着身子,手里扶着一根细细的竹竿,杆子上挂着一块脏脏烂烂的破布,上面写道:测人生死。 周若彤见到此人,心中愈发的诧异起来,正教堵在了城墙门口,那里乃是入紫龙山的要道,现在猛地冒出了一个算命先生来,愈发的显得诡异起来。 周若彤以眼神示意身后众人,让他们千万小心。 众人并不打算理会这算命老头,老头子却叫道:“贵人前来,何不卜上一卦,算算生死。” 周若彤心中冷笑,这八成是王兴和三老弄得鬼把戏了,她倒想看看,对方究竟想整出些什么幺蛾子,就说道:“那老道,你都能算些什么?” “世间事,大抵不过生死二字。” “好大的口气。”周若彤冷笑道:“敢问先生,测测我等生死。” 老头装模做样的用手指掐算了一番,然后一手往山上指道:“往那,是死路。”然后又往周若彤他们来的地方一指,说道:“那里,是生路。” 春华啐了一口,对周若彤说道:“娘娘,那老道装神弄鬼,我们不要理他。” 周若彤冷眼瞥了一眼老道,然后跟着顺王踏上了山间石道。 老道士叹了口气,“言尽于此,老头子我指了条生路与你,你不理会,偏要走死路,那也怨不得别人了。” 行了没多久,彭忠始终回头大量那道士,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往前走着,众人心中都是游移不定,各有所思,未曾留意,石道旁边,有个被笠帽盖住脸的樵夫倚着巨石而睡。 行至半山腰,周若彤猛然惊醒,大叫道:“不对,中计了。”周若彤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先前正教徒众在城门口相阻,只是提及贵人顺王,并未言明王冲其人何在。 此次紫龙山之约,便是以王兴用应天府府尹李济同交换王冲,对方却对王冲毫不在意,说明对方根本没打算换人,不是换人,那就是杀人了。 周若彤疾呼道:“速速回去。” “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一道笑声传来,周若彤心里一惊。 常遇春自山道上飘落而下,周若彤刚欲呵斥,顺王挡在了她身前,说道:“哪里有什么娘娘,你又是何人?王兴呢?” 常遇春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盯向顺王的背后,那里站着周若彤和春华。 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子事情糟糕透顶,自己的行踪想来是暴露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彭忠和田文清的身手对方不会不知道,再加上自己的身份的分量,对方还敢动手,想来是有恃无恐了。 周若彤的面色阴沉下来,顺王也知晓了此间的凶险,立刻说道:“我等回去。” 扑啦啦的一声,林中的鸟雀全部被惊飞。 “回去?”常遇春一声冷笑:“回得去吗?” 第327章:大厮杀 顺王带着众人急忙转身,打算抽身离去,哪里知晓,原本山脚下的那个算命的老道已经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老道士立着那根竹竿站在石道上,叹道:“我早说了嘛,这里是死路啊。” 顺王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他对常遇春冷声道:“常遇春,你可知我是何人?” “常遇春原也是京城暗卫之一,自然晓得顺王贤名。”常遇春笑道。 “你也是身负皇命之人,如何胆敢忤逆犯上!”顺王大喝道。 常遇春朝上一拱手道:“我常遇春负的是先皇的命,先皇驾崩,暗卫不存,如今,各为其主罢了,还请王爷见谅!” “常兄还要自欺欺人吗?暗卫尚在,如何唯你脱离了组织!”彭忠上前一步,一边呵斥,一边将手中的信号弹弹射升空。 砰的一声巨响。 这是动手的信号。 林间的飞鸟被惊起的更多,想象当中的无数暗卫瞬间现身并没有出现。密林中想起了叮铃的金铁相鸣声和树枝折断的刮擦声。 许久后,有人自林中冲出,浑身是血。紧跟着,更多人的自林中出现,里面只有两种人,一种人黑衣蒙面,手执利剑,一种人则是笠帽压头,粗布赤脚。 两边战成了一团,皆是混乱无比。但不管是黑衣长剑的暗卫还是大刀笠帽的神秘人群,无一例外的皆想往顺王这边靠拢。 常遇春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想让刀卫吃了暗卫,不曾想,竟有如此之多,一时间竟拿不下。” 彭忠见状,对田文清说道:“文清,等会你保着娘娘和殿下先走,这里我来殿后。”彭忠前后又望了一眼,说道:“那常遇春擅长近战,但武艺比我还略差一筹,你高我一等,对付他绰绰有余,身后的老道,我听声音耳熟,一时间摸不清底细,你我二人先把他二人解决了,方可突围。” “好。”田文清没有扭扭捏捏,他知道,彭忠说的对。 彭忠取下了长长的铜制烟杆,冷笑道:“老道士,你说生路死路,现在遇着大爷我,可都是死路。”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 老道士看似佝偻瘦弱,手上的力道可不小,只见他右手猛一用力,握碎了竹竿,里面抽出一柄剑来,直刺向彭忠。 另一边,常遇春也动了,三十六路擒拿手挥出,空中瞬间转化出了数十道爪印,让人看的眼花缭乱,田文清拦在周若彤身前,身子下耷拉着,寒光一闪,爪印消散,常遇春后退两步衣袍一角已经被斩断。 常遇春暗叹,此子年岁不大,武学竟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他抽出佩剑,一招龙出洞,声势浩大的朝田文清冲去。 田文清不惧,脸上依旧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脚上的布鞋扬起了尘灰,手上的剑看似挥的缓慢,却在半空画了个圆弧,猛然间转向,改刺为砍。常遇春急忙收剑抵挡,叮的一声,火花四溅。 笠帽们和黑衣们交相混杂,如遍地大开的枯褐色的黑色的花。其中还夹着四位高手斗法,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恶风阵阵,鲜血纷飞。 顺王也抽出了剑,气的浑身哆嗦,“反了反了!这他妈的是要造反了!”一向涵养甚好的顺王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周若彤对春华说道:“春华,你离我近些,莫要被伤着。”周若彤知道,暗卫皆知晓他的身份,突围后首先来的就是她身前,春华离自己越近,越安全。 果然,有近十位暗卫率先破开包围,聚拢在周若彤和春华身边。这些人皆是宫中皇帝近侍,在暗卫中武艺也是一等一的了得。这是萧成渝刻意安排给周若彤的。 “我们走。”周若彤一声暴喝。 暗卫们拱卫着周若彤朝山下走去,混战中的其余暗卫皆是训练有素,瞬间作出判断,纷纷将手上的敌人逼至一旁,好给周若彤的撤退留下一条空路。 彭忠和老道士的争斗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彭忠手上的大烟杆变成了一根长棍,飞舞而去,两边的树枝刮断,乱叶飞舞,烟杆落在地上,砸出了无数飞溅的乱石。 “老道,再不速速退下,我可要你老命了。”彭忠一声暴喝,一跃而起,双手举着烟杆猛地砸下,老道士一个急转,躲开了这来势汹汹一招。 砰的一声,烟杆砸在石道上,敲碎了石面。老道士冷笑道:“彭忠,你莫要张狂,先前我顾及旧情,对你用的还是生剑,现在,可是死剑了。” 说着,老道士的右脚猛地踩出,刚好落在那半截竹竿上,老道士用力一跺,竹竿碎裂,脚尖一钩,又是一柄细长的剑飞至手中。 彭忠这才惊讶的发现,先前老道都是左手用剑,现在左右手其上。两道剑吐着信子,在周身游,走,彭忠终于反应过来了,“判官!你是生死判官!” “总算认出来了。”那老道士一把撕去脸上的面具,一只鹰钩鼻率先露出。两柄剑齐出,左右齐攻,震惊之余的彭忠被打的手忙脚乱,身上留下了好多的口子。 “你我相识廿载,你当知我行事。生剑还有一线生机,死剑一出,绝无活口。老彭,莫怪我无情了。”言谈间,剑招愈发的诡谲起来,一道剑化作圆弧,将彭忠的烟杆缠住,一道剑在圆弧中直刺而出,彭忠已经难以回救。 叮铃一声,两剑想交,田文清弃了常遇春回救彭忠。“双剑客,自然还要双剑来。”说着,田文清的手上也多出了一剑,那判官也是大惊,“你也是双剑客?” 回应他的自然是田文清的剑,田文清的剑法诡异,不知师从何处。右手剑法大开大合,走中正一道,左手剑法来回游,走,飘忽不定,走邪魅一道。 双剑客本就难得,左手使剑使得和右手一样好的,更是闻所未闻,一下子,老头子就处于下风。 趁着田文清回救彭忠的机会,常遇春袭向周若彤。围住周若彤的暗卫一齐出剑,常遇春极善轻功,他的身子微微一斜,躲过了剑袭,右手长剑一刺,贯穿了一个暗卫的胸膛。左手在出剑的同时也使出了擒拿手,抓住了另一个暗卫的肩膀,猛地一扭,嘎啦一声,肩胛骨碎裂,再趁势一拉一甩,两个暗卫一个被刺死,一个被摔死。 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暗卫,周若彤和春华暴露了出来,常遇春正要向前,却被顺王的长剑阻了一下。这一刹那,失去了先机,彭忠已然临身,抡起大烟杆砸向常遇春的后背,常遇春只觉身后恶风袭来,汗毛倒竖,立刻作势朝前一躬身,然后身子一斜,翻滚了出去。 见常遇春躲开,彭忠高声喝道,“你们先走。” 暗卫得令,立刻护着顺王和周若彤春华三人朝下而去。下方的判官也被田文清逼到了山道一旁,再无人阻拦,眼见着就要突围而去。常遇春急的高声叫道:“黑甲,你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嗖嗖的破空声而来。转瞬之间,数名暗卫应声倒地,皆是面门中箭,春华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周若彤也是面色一阵惨白,彭忠也是着急了,他不曾想到,昔日的老朋友们竟然全来了。眼下,自己自身难保,若是周若彤有了闪失,只怕萧成渝立马敢调塞外大军血洗江南。 彭忠越想越着急,就高声喝道:“文清,别留手了,否则圣上震怒,生灵涂炭。” 田文清闻言,陡然间气势大变。双肩不在再耷拉,瞬间绷紧,他一剑挡住了两剑,震开了判官,然后双手握剑做出了怪异的姿势。 田文清左手横剑,右手竖剑,“修罗!”一声冷喝传来,只见田文清的双手似乎未动,但身后却露出了三头六臂。 紧跟着,判官觉得眼前黑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判官的后背冒出了冷汗,他感觉自己被杀机笼罩,无论如何出招,都是死路。 判官也是见惯了生死之人,当下之间,就有了决断。他的选择是,跑。 “他妈的,判官你做什么?”常遇春急的大叫。 “对不住了兄弟,想起还有些家事要处理,此地,就麻烦你了。”判官头也不回道。 田文清剑招已出,断没有收剑之理。修罗现,生死绝。之间无数的剑影闪过,堵在路上的刀卫瞬间毙命了一大片。 面色苍白的田文清护住了周若彤,就急急的朝下而去。 周若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撩起裙子就要往下走。躲在暗处的黑甲也不再发箭,因为高手可以凭借箭的轨道判断他的位置。田文清刚刚的那一招,着实也让他吃惊不小。 常遇春急了,但彭忠死死地缠住了他,常遇春一剑挡开了彭忠,擒拿手再出,却被彭忠一拳砸了回去。“你这擒拿手遇上我这破山拳,滋味可好受?”彭忠嬉皮笑脸的说道。 常遇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他冷笑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见常遇春还不打算放弃,彭忠知道常遇春的为人,绝对是能认清局势的人,心想,莫非还有后手。 呼的一声,风骤起。 山道两边的树叶被吹的哗啦啦的响。 无数的叶片掉落,狂风一吹,打在脸上生疼。 彭忠的面色大变,逼退了常遇春,就要往山下的周若彤处奔去。 常遇春哪里愿意让他如意,擒拿手再出,拖住了彭忠的左肩。彭忠的身子一扭,躲开了常遇春,右边却又被常遇春的长剑袭来。 彭忠抽身不得,只得高喊,“文清,小心山下之人!” 彭忠的声音被林海的涛声湮没。 第328章:快刀斩修罗 狂风起,乱叶飞。 田文清引着众人猛然间停下了。 周若彤不解道:“文清,快走啊。” 田文清皱起了眉,“有杀机。” 周若彤面色一白,不曾想对方竟安排至此,竟然还留有后手。 田文清四处观望,很快就将目光落在了左下方山道上的那个斗笠遮脸倚着石头熟睡的男子身上。风不停歇,吹的石道两边的树枝一阵摇晃。 无数的落叶落下,盖在了斗笠上。 他懒洋洋地伸出手,手落在帽檐上,却没有掀开斗笠。 “很强!”田文清沉声道。 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她望了望身边所剩不多的暗卫,其余暗卫皆在山道上被刀卫所阻,一时间抽不出身来。 “文清,有几层胜算。”周若彤问。 “一层!”田文清冰冷的说。 周若彤心中祈祷彭忠那厮能够赶快解决常遇春,好过来帮忙。 风猛然间大了,无数的落叶飞舞。田文清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双剑早已握在手上,抓的很用力。田文清的身子朝前倾,这回换成了左手握剑横于前,右手执剑竖于身。 落叶愈发的多了起来,杀机也愈发的浓郁起来。 无数的叶片莫名的被斩断成了两截,在田文清的眼前留下了笔直的断口。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恶风裹杂着飞叶扑面而来。 噗的一声闷响。 等周若彤等人回过神来,春华捂住了嘴。 她们的身边倒下了一具拦腰截断的身体,那是一名暗卫。 其余暗卫的身躯微微的颤抖,他们第一次有了惊悚。 田文清的身子还是保持着那样,只是先前倚着石头的男人已经不知何时立起,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刀刃滴血的刀。 “你的剑很快!” 冷风一吹,缓缓地飘落下一角布衣,那斗笠男子的衣服刚好缺了一角。 那男子的面容被斗笠压低,看不真切,让周若彤不禁联想到了以前的无命,周若彤心中暗想,若是他还在,该有多好。 “你的刀更快。”田文清冷声道。 “不愧是暗卫!视死如归!”那人赞了一句,只是语气中有些冰凉。 众人这才明白,方才狂风骤起的一刹那,田文清已然出剑,只是对方出刀太快,田文清没能挡下。靠着周若彤和春华最近的暗卫知道无法抵挡,只能以身躯挡刀,这才被那快刀拦腰砍断,而田文清也趁此空隙斩断了那人衣服一角,逼退了斗笠男子。 周若彤知道,此人过于恐怖,实力远在田文清之上。她着急的望着四周,周若彤也算经历过风浪之人,行事也是留有后手。她自然心中知晓此次换人充满变数,杀机无限,但她还是有这个胆量前来。 不是周若彤托大,也不是周若彤自恃暗卫和田文清彭忠武艺高强,而是因为她知道,此次下江南,她还带来了一个人,老秦家的人。 老秦家走出来的,确切的说都不是人,是妖怪,已经不能用人的范畴形容了。 周若彤着急的张望着,心想,这都什么时候啦,老娘都命悬一线了,你再不出手,老娘可就真挂啦。 田文清不知周若彤的考量,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平生遇见过最强的一人。不要说留手了,自己唯有殊死一搏,爆发无尽潜力,才能有一线生机。 “你离开行不行?”田文清很认真的说。 周若彤无语了,这问的叫什么话啊。 “不行。”那男子果断了摇了摇头,“我是个樵夫,专业的。”说着,他抬起了头,双目直勾勾的望着春华和周若彤。春华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周若彤。周若彤轻轻地拍了拍春华,示意她莫怕。 田文清叹了一口气,那斗笠男子将目光放到了田文清身上,认真的说:“我不想杀你,可以放你离去。” 春华急叫道:“田文清,你可不能......”春华被话被周若彤以目光截断,周若彤说:“若愿离去,绝不拦阻。” 田文清看了周若彤一眼,然后又坚定的对那斗笠男子说道:“我不愿意离去,也不愿意去死,所以只能请你去死了。” “够胆量,我喜欢。”斗笠男子再次赞道,然后说:“我给你一个出招的机会,这段时间,我不会出招,算是对你的尊重。” 田文清点了点头,那是道谢的意思。 田文清的左手横剑,右手竖剑,这是先前对付判官的一招。判官当时直接被吓跑,而田文清的这一剑,也没有完全施展开来,现在,他打算全力施展。 田文清全身绷直,双目漆黑,紧跟着,他全身弥漫着莫名的契机。“我有一剑,名唤修罗!”渐渐地,田文清握剑的双手挥舞起来,他的身后,恍若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 先是剑身虚影,最后竟然每柄剑都像是化为实像。春华擦了擦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修罗道。”斗笠男子低声嘟囔道:“欲修此道,先经炼狱。”再抬头,他的眼中已多了两分钦佩。 修罗咆哮,天地变色,阴风怒号,似阴门打开,百鬼夜行。 咔擦一声脆响,立于黑暗中的修罗停下了脚步。 一道笔直的线自额头划下,修罗瞬间化作两半散去。田文清单膝跪地,大口的吸气,嘴角有血丝留下。 斗笠男子握着刀,“刚刚那一招,没有名字,就叫劈。” “我不如他。”田文清说道。 田文清的话是说给周若彤听的,周若彤的面色一阵惨白,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尽力就好。”心中却在暗骂,那个死鬼再不来,真的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方才,那是我最厉害的攻击剑招,我还有最厉害的防御剑招,想来能拖住他一炷香的功夫。这一炷香之间,便是生机。”田文清说。 “就是一炷香,我们也是死。”春华悲哀的说。 田文清猛然高声叫道:“彭忠,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过来给我收尸!”然后田文清说道:“只能赌一把了。” 周若彤这才留意到,那个握刀的男子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显然,刚刚那招,也让他受伤不小。若是再用一招拖住他一炷香,能够等回彭忠,局势真能逆转。 “抱歉,这回,我不能给你机会。”斗笠男子说着,猛地朝空中一跃,田文清不敢大意,双手持剑大开,来回的转动,无数的剑影如万花筒一般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一剑,名为混沌。”话音刚落,一种恐怖的威压传出,剑光在阳光下闪耀,最后却朝着相反的颜色演化,周围狂风大作,地上的落叶顺着剑走动的轨迹开始转动,就连风也是如此,恍如真有一场混沌降临。 斗笠男子自空中落下,一道落下的还有他的刀。刀法朴实,没有花招和虚招,只有一招,名为劈。 咔擦一声,巨石应声而断。田文清喷出一口热血,但是身躯未动,已经半炷香了,虽然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他还需要坚持到一炷香为止。 斗笠男子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鲜血,他的身躯颤抖的更厉害了,但握刀的手却稳住了,他抬起握刀的右手,与肩齐平,然后脚上猛地发力,如离弓之箭嗖的朝那混沌剑域而去。 寒光一闪,大刀自右向左开了一道笔直的线,刚好一炷香,无数的剑影涣散,激起的落叶全部拦腰截断。这一刀,依旧没有花招,没有虚招,只有一个字,斩! 劈斩之间,便是混沌破,天地开。 破开的剑域没有首先迎来田文清,迎来的而是一支冷箭。冷箭通体漆黑,箭头螺旋着朝前冲去,空气好像凝固住了,时间恍如静止了,天地都为这一箭而变色。 噗的一声闷响,剑离了手,田文清朝后飞去,他的左胸被漆黑的冷箭贯穿。 “文清!”一声暴喝传来,彭忠已然赶到。 斗笠男子朝密林深处望去,心想,刚刚那一箭,只怕是耗尽了黑甲的所有心力,否则,一箭后,该是二箭三箭无数箭,结果了周若彤身边的暗卫才是。 情急之下的彭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首先奔向了田文清。围在周若彤身边的暗卫不想错失良机,一道出手朝那斗笠男子袭去,可惜,他们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噗噗的声音不绝如耳,空中开出了美丽的血花。 暗卫们倒在了血泊之中。 先前消失的判官双手提着剑站在尸体的中央,冷冷的望着周若彤和春华。彭忠这才反应过来,欲前往搭救,这时常遇春也已赶到,擒拿手抓住了彭忠,用力的将彭忠甩飞出去。 斗笠男子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田文清,说道:“暗卫少有名姓,我叫刀客。”说罢,他便背上竹篓,朝山外离去了。 判官一声冷笑,朝无人保护的三人提剑而去。护住心切的春华大叫着扑向周若彤,却也避开了判官那恐怖的一剑。 “娘娘倒是好反应,寻常人,哪能避开这一剑。”判官冷笑道。 周若彤傻眼了,他这话是对着春华说的。 顺王趁势举剑袭向那判官,判官无意杀他,以剑柄将他敲晕在地,然后缓缓地朝地上的春华和周若彤逼去。 周若彤知道,再不喊人,就真的挂了。 他高声喝道:“二舅爷,快来救命啊!” 第329章:大铁棍 周若彤扯破喉咙的一嗓子,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片刻后,常遇春舒了一口气,“虚张声势罢了!” 周若彤并不放弃,继续扯着喉咙喊道:“二舅爷,再不出手,我们就真的都挂啦!” “二舅爷?你叫你大舅也没用!”判官冷声笑道,然后一脚踢开了周若彤,春华见到周若彤被暴力对待,瞬间自地上跳起,“老混蛋,老娘和你拼了!” 春华扑向了判官,被判官掐住脖子直接拎起。 “不要呀!”周若彤一声惨叫,眼中噙着泪花,此刻,她多么恨自己的无能。 春华的双手握住了判官的手,双脚来回的扑拉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弱,判官望着手上的女子,杀了她,就像是捏死一只蝼蚁那样简单。只是此人毕竟是贵妃,分量摆在那里,若是杀了此人,自己必将承受来自京城皇帝的全部怒火。再加上,相王曾明确吩咐过,若是周若彤真在江南,绝对不能死在相王的人手里。 念及此处,判官便将春华随手扔到了地上,春华霎时间便昏死了过去。周若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歹命是保下来了。 “判官,你这是做什么?”常遇春呵斥道。 “本判官断人生死,但不杀女人。”判官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说道。 常遇春冷笑,“你我相识二十年,我怎的从不知你还有这规矩。” 判官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本判官新定的规矩。”紧跟着,他又笑道:“既然此事是你正教一手策划,那这大份的功劳,自然留与常兄你了。” 常遇春心里暗骂此人无耻,害怕皇家报复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但一想起随后可能会面临的皇帝暴怒,搞不好还会引起萧成渝御驾亲征,往后的局势谁也说不清楚,萧成渝究竟重视周若彤到了何种地步,这是大家心里未知的。 若是萧成渝真的一怒之下御驾亲征,杀了周若彤的人自然要承担起这挑起战争的责任,一想到这里,常遇春就忍不住浑身打颤,但周若彤又不得不死,如此,倒是两难了。 这么想着,常遇春就将目光落向了赶来的正教徒众。他望向其中一个头目,那头目也是精明之人,立刻赔笑道:“先生,这要是让我动手,皇家矛头首要的指向还是正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先生三思啊。” 常遇春低头不言,判官拍着胸脯道:“若是常兄害怕,此事还是交由我来办好了。”说罢,他的身子如鬼魅般飘向了上面的战团中,揪出了一个刀卫丢在了地上,然后命令道:“你!”他一手指向倒在地上的春华:“把那女子杀了,最好剁成肉酱,让人看不出来!” 周若彤急了,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吼道:“你们谁敢!” “谁敢?”判官回身对着周若彤的面门就是一脚,周若彤的鼻孔喷出热血,朝后仰躺在地,望着天上的白云,周若彤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刀卫握着刀,望了常遇春一眼,常遇春点了点头,又望了判官一眼,判官也点了点头。刀卫咽了口口水,然后握着刀向前,对地上那女子轻声道:“见了阎王,可莫要怪我!”说着,他高高的举起了刀。 呼的一下破空声传来。 刀刚落下,震得那刀卫双手发麻。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壮硕男子双肩扛着一根大铁棍弯腰护住了身下女子。 那汉子虬髯,黑脸,大眼,乱发。他抬头对那刀卫拌了个笑脸,然后握住的铁棍的左手一松,右手猛一发力,以自己的脖子为杠杆,铁棍一端猛地翘起,瞬间击碎了那刀卫的脑袋。 “何人,胆敢多管闲事!”判官一声暴喝,双剑齐出。 汉子右手抓住了铁棍,用力的抡飞起来,呜呜的声音响起,判官见恶风阵阵,想来那铁棍其重无比,当下不敢托大,顿时双膝一弯,俯身贴地,躲过那抡起的铁棒。 砰的一声,铁棍扫过巨石,巨石猛地炸裂开来。判官看了一眼,心里一片冰凉,直呼好险,刚刚自己若是用剑相挡,自己这幅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棒槌。 常遇春见半路杀出个虬髯黑脸大汉来,一棍子就撩翻了判官,哪里肯饶他。他一个箭步向前,施展出擒拿手来。 常遇春的化掌为爪,死死地叩在了大汉的右肩上,想将其甩飞。可无论自己如何用力,那汉子纹丝不动。常遇春收复吸气,气运丹田,将全部力量集聚在指尖,想要用力捏碎对方的肩骨。 剧痛传来,常遇春心中大惊。这手爪功,乃是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功夫,连石头都能捏碎,却无法伤这大汉分毫。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挠痒痒么。”说着,他就举起铁棍,但一想,这常遇春是王兴身边之人,王兴与主上交好,若是害了他性命,只怕回头主上那边不好交代。他就身子向前,以身子猛地撞向了常遇春。 霎时间,常遇春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去。 判官瞅准时机,两剑齐出,一剑指向后背,一剑指向那汉子的脖颈。两剑皆是必杀之剑,那汉子像是背后长了眼一般,抽身一跳,让判官扑了个空。 “你这厮阴险!”汉子抬起了脚,对着扑空的判官上去就是一脚,判官瞬间便被踢飞出去,落在了常遇春身边。 常遇春和判官右手扶着胸膛,大口的咳血。常遇春高声叫道:“黑甲,射杀了此人!” 藏于密林深处的黑甲正欲拈弓搭箭,突然被背后的响声惊动。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白纱蒙面的女子正立于他的身后。 那白纱女子没有多话,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黑甲不敢反驳,收了箭,就和女子离去了。 石道上的汉子听觉极为灵敏,他的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密林深处的响动,就对那二人笑道:“那躲在林子里放冷箭的坏鸟已经走了。” 常遇春和判官自然是不信的,二人一齐大声高叫,但久久的无人回应。那汉子对倒在地上的常遇春和判官嘲讽道:“什么暗卫统领,暗杀术独步天下。都是一堆废物。” 二人被他这么一骂,气的差点再次吐血。 汉子知道他二人一个是三老的人,一个是王兴的人,主上先前吩咐过,不宜过多的插手江南乱局,自己也不能害他俩的性命,就朝他二人各啐了一口,然后以棍子挑起了昏倒的春华,大摇大摆的下山去了。 山道前,围拢了众多的正教弟子。众多弟子向前围去,大汉那铜铃眼猛地一瞪,“看什么看!”众多弟子无一不心惊胆战,双腿发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汉子将人带走。 远处的常遇春看到了这一切,气的双拳砸地。 判官双手撑着地费力的站起,后怕道:“这是哪里来的怪物?” 常遇春也站了起来,他不愿再去想那汉子,人已救走,剩下的,只有顺王和彭忠田文清等人,至于褚向浩和扑倒在地的那个丑陋的草丹女,他看不上眼。 “现在剩下顺王一个,不容再有失,我要了结了他。”常遇春说着就要拔剑刺向顺王,却被判官一把拉住,判官冷冷道:“上头有交代,顺王不能动。” 常遇春不知道他所谓的上头是指三老还是指相王,但两边都不是能随便得罪的,更何况,这判官武艺了得,现在不宜起正面冲突,他就冷哼一声,然后望向彭忠和田文清,说道:“那他二人该如何处置?” 判官望向田文清,眼中满是忌惮,他说道:“此子断不能留!” “那你便杀了去!”常遇春怂恿道。 判官正欲动手,另一边,暗卫已经解决了刀卫,一道自山上冲下,底下的,正教徒众也是一阵大乱,原来是顺王先前唯恐周若彤有所闪失,安排宗养才陈柏苍和宇文靖带着五千兵马在明城墙外接应。 宗养才见人迟迟不归,顺王乃是圣上极为敬重的皇叔,绝对不能有失,心中不放心的他索性带着五千兵马杀了进来。 见到大势已去,判官不再多言,瞬间便朝密林深处而去。常遇春知道王兴还在顶上,但王兴自始至终并未露面,他已知晓王兴之后会如何善后,就朝山道的另一侧密林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宗养才领人来到后,惊得差点昏死过去,他立刻高喊道:“救人救人,快他妈的给本官救人!” 宇文靖不失时机的提醒道:“大人,莫要放走贼人。” 宗养才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高声咆哮道:“闲杂可疑人等,一律擒获,若是放跑了一个,本官拿尔等是问!” 五千兵马瞬间分散开来,救人的救人,拿人的拿人,搜捕的搜捕。 完好无损而受惊不小的褚向浩上前扶起了周若彤,周若彤的脸上布满了血水污泥,那张人皮面具也开始松弛。好在因为满脸的血污,倒也没有被惊慌的宗养才和陈柏苍认出。 心力憔悴的周若彤对褚向浩说道:“用最好的医馆先生和最贵的灵药,务必将那二人救活。”周若彤说的自然是田文清和彭忠。 褚府的轿子抬起,周若彤上了轿子,才昏死过去。 顺王被人扶起,也渐渐地苏醒,这时候,王兴自山顶走下,一脸平静,全无慌张之色。顺王见到此人后,浑浑噩噩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问道:“那下来的是何人?” 宇文靖折扇一开,掩住了嘴,小声提醒道:“殿下,那是正教王兴!” “大胆逆贼!”顺王暴喝,“来人呐,给我拿下。” 王兴没有反抗。 第330章:周若彤的雷霆手段 紫龙山事变,知晓的人不多,事后的金陵城局势依旧那样的错综复杂,但最终于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当变化逐渐明显并形成定局后,身在局中之人这才惊觉,不管是控局人还是一众棋子们,都已无力回天。事后他们追忆起来,始终不明白,局势是在何时发生变化的。 变化就始自紫龙山的事变。 紫龙山的事变,让很多没有名姓的人死去了。 李济同看不到身后的金陵城最终的走向,但他的死,确实将金陵城的乱象暴露而出。当然,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周若彤也差点死了。 周若彤一想到自己差点就死了,她就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她没有被死亡吓退,她变得尤其的愤怒。这个大梁,有她的爱人,她的子女,她的家,她要守护的一切。这一切,差一点就烟消云散,而她眼睁睁的看着,竟然毫无办法,这让她出奇的愤怒。 愤怒的女人是十分可怕的。 紫龙山事变后,当事人们皆心中胆怯,不知来自于朝廷的暴风雨会在何时到来。但事后三天,金陵城还是往日的金陵城,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其间还有一阵小雨,一切都显得在正常不过了。 这三天,周若彤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之中。 三天后的清晨,周若彤醒了。 她露出了明亮的眼光,像往日一般起床,还伸了个懒腰。她甚至还觉得肚子很饿,在胆颤心惊的众人面前吃光了一顿丰盛的早膳。 吃饱后,周若彤舒缓的打了个饱嗝。 顺王有些害怕的说道:“京城那边,传来了消息,圣上已经闻之此事,特遣暗卫禀报,让娘娘速速回京。其余后事,交于钦差办理。” 周若彤转而望向顺王,她十分认真的说:“你遣人将消息告诉成渝,就说本宫无事。” “可是,娘娘......”顺王还要开口劝阻,直接被周若彤打断,“但是本宫很生气。”周若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是非常的生气。” 顺王咽了口口水,不再说话。 不久,勤政殿内的萧成渝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是周若彤的手书。手书上,是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 “无事。但我很生气。” 萧成渝合上了手书,暗卫上前,轻声问道:“要不要属下前往江南,强行将娘娘接回来。” 萧成渝白了他一眼,然后说:“你调集京城内所有的暗卫赶赴江南,告诉若彤,不管她做什么,就是把江南烧了,朕都支持。” 暗卫本想再进言,但他克制住了自己。“是。” 在暗卫还未奔赴江南时,事关江南新的奏疏已经送抵了朝廷。胡世海私调扬州一万大军强行入城,侵占了王府,重新挂上了应天府的牌匾。钦差宗养才不予阻拦,反倒携陈柏苍坐镇应天府,俨然将正教总坛变成了钦差府邸。 此举激起了江南民愤,正教徒众带头闹事,却被宗养才拿下关入大狱。三老震惊,连上数道奏疏,请求朝廷妥善处置此事。 朝臣中,顾之章,相王皆纷纷进言,六部尚书也有奏疏,内阁阁员连同张甫之在内亲赴勤政殿面见皇帝。 次日,皇帝萧成渝开大朝会,会上百官议论纷纷,皆是弹劾宗养才。萧成渝面色阴冷的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你们说的,朕都知道,你们顾虑的,朕也知道。但是此事,钦差办的没错。” 百官讶然,相王已然心中知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立刻选择闭嘴。 顾之章不明所以,进言道:“圣上先前下达圣旨,将正教总坛归还正教,现在出尔反尔,只怕,会失信于天下啊。” 萧成渝没有理会顾之章,而是环顾了整个朝堂,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正视皇帝的目光。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没有一个人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萧成渝在环顾百官,依旧无人敢言,“那现在,朕告诉你们,朕现在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撂下了这句话,萧成渝也没有宣布散朝,就长袖一甩,独自离去了。 百官的额头布满了冷汗,他们怕了。 周若彤的手段远远不止这些,正如周若彤对顺王说的那样,她此刻很生气,萧成渝为了配合她,也变得很生气。大梁的皇帝和唯一的一个贵妃因为同一件事变得很生气,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褚府以褚向浩的名义发出了请柬,广邀金陵姑苏扬州临安四地的豪商于两日后齐聚金陵。接到请柬的富商只来了三分之一,其余的大部分,迫于三老的威势和正教的面子,皆不敢妄动,姑苏,更是除了贾和春外,无人前来。 褚府宴会上,褚向浩以内务府总管的名义言明了朝廷的意思,整合江南商道,成立江南总商会,由褚向浩出任会长,姑苏贾和春与扬州杨长典出任副会长。 这件事,褚向浩说的很坚定。就是赴宴的众人中也少有人支持此事。但褚向浩的语气不容商议,最后,在贾和春的调解下,方才给了众人三日时间考虑。 众人还未各自回到府上时,江南再起大浪。钦差调了扬州五千兵马奔赴姑苏拿人,其中大多是姑苏大商,无一例外的皆与姑苏知府和江南三老交情莫逆。 紧跟着,各地知府接到了钦差传来的朝廷旨意,临安,长春,扬州等各府皆有详细名单,命令各部知府按名单拿人,直接将其下狱,连罪名和罪证都一并送到了。 钦差的雷霆手段让赴宴的那些商人人人自危,若不是那日他们明智的选择了赴宴,恐怕被下狱的就是他们。凡是还在金陵城内未离去的众人,皆急忙奔赴褚府表示愿意支持商会的。 钦差的旨意,唯有姑苏知府借着此地是三老本营,不予理会,更是对钦差调遣的拿人兵马百般阻拦。不出两日,宗养才率兵两万奔赴姑苏,这回,他带着朝廷的圣旨,把姑苏知府给拿了。 姑苏知府闻之宗养才前来,忙命人奔赴长春观,三老中的其余二老收到消息后,选择了不予理会。其中一老对余沧海说道:“此事,需忍。” 余沧海点了点头,他同意忍耐。 这些,都还不算结束。 京城的发力,这才刚刚开始。 江南富庶,除了为天下粮仓外,更是因其仕途不上,朝廷有意扶植商道,是以江南商道大兴,商业遍及全国。 这时候,北地商人们开始聚集起来,集体抵制江南商户。凡是在中原以及更北之地的商行分号,皆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内务府中,大太监冯保保亲自给中原各部官员通信,让他们好生查办商道腐败,官商勾结一案。紧跟着,坐镇北地的皇甫冲,李明启和苏成坤联合官府对有江南背景的商户实行了打压,吞的就吞,吞不下的就抓,反正罪名也容易网罗。 这一下子,江南所有的富商全部都急了。托关系找钦差的,找褚向浩的人络绎不绝。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皆吃了闭门羹。 自打钦差入住应天府,祁连山便搬了出来。直面三老,这个徒孙辈的钦差宗养才也是没有办法,整治其党羽和直接针对三老,自然不可同语。 祁连山也没有选择重回画舫,而是选择住在了文庙。常遇春将近日的消息全部禀报给了祁连山,躺在摇椅上的祁连山并没有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而是平静的说道:“莫急莫急,等火气过了,才是谈判的时候。” 但这场火气,似乎没有一个尽头。周若彤因为紫龙山之变,算是铁了心的和正教以及三老卯上了。这件事,她不打算就轻易的就让它结束,既然对方敢来狠得,她自然也是不怕的。 很快,众人才了解到,得罪了周若彤,究竟有多么可怕。 周若彤以京城为根基地,整合了六大商人,这些年来的发展,着实恐怖。再加上有了朝廷的支持,如虎添翼,自京城到中原,各地放行,为商道大开方便之门。 现在,贾和春,杨长典和褚向浩为前锋,组建江南商会,北边,皇甫冲,苏成坤和李明启一道,结合北地商人成立商会,并借着苏成坤的元亨钱庄的雄厚资金实力像南地扩张。 北商大肆进犯南地,自然引起南方商人的不满,可是褚向浩联合众人,率先打压江南士族,更有宗养才以朝廷之威大开方便之门,一时间,南方商道被搅得鸡犬不宁。 这些手段看似只针对南方商道世家,但南方官商一体,其顶上皆是三老庇护。现在商道打压,政道自然也是难以自保,旗下的两大势力衰弱,这是对三老的釜底抽薪。 数日后,京城暗卫抵达金陵。周若彤手上多了一大批高手,这一回,比之前带来的暗卫更为可怕,他们皆是拱卫皇京的精锐中的精锐。 暗卫抵达后,周若彤将暗卫这张网撒了出去。其一,是先找到失踪的春华,其二,是找到当日袭杀他的判官,常遇春,刀客和黑甲等人,其三,则是不断的派人前往姑苏,摸清姑苏三老的底细。 这暗地里的举动,彻底的引起了三老的注意。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藏,暗卫的一系列举动,让三老颇为不安,此刻,他们处于某种考虑,似乎不愿与暗卫进行大规模的正面冲突。但一味的隐忍,以暗卫搜集情报的实力,早晚酿成大祸。 是以,姑苏的其余二老一道修书给祁连山,嘱他尽早与朝廷讲和。祁连山也不曾想事态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对于其余二老的催促,他也深感头疼。 祁连山也想讲和,但周若彤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啊。 第331章:逐渐浮出水面 一连串的变故,在一月之内,让整个金陵城鸡飞狗跳,富商大族人人自危。就是平民百姓们,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变故,但他们不似豪商富贵那样心惊胆颤,而是显得有些兴奋。 随着北地商号的进入,为了打开江南市场,各类物品纷纷以低价出售。江南各大商人世家自然不容许自己的本营被人侵占,也纷纷压价,展开竞争。 一时间,百姓们欢呼雀跃,产生了集市上疯狂购买的现象。宗养才却在此刻不失时机的加大了商税,这样,百姓以银两购买了所需之物,大部分银两没有回归商户,而是上了朝廷的府库。 掌管国库的户部尚书一直以来为没有银两可以调拨而发愁,但江南一月的税赋就解决了他的麻烦,让他颇为激动。 是以,户部尚书韩悦坚定不移的站在了钦差宗养才的身边。相王见风使舵,联合其余五部,总计六部尚书一道支持钦差在江南的雷厉风行。 顾之章受到了来自三老的压力,但在朝中又受到了六部尚书的合力围攻,其自身尚且刚好自保,哪里还有心力顾及江南的老师。 正当三老想尽办法与周若彤议和的时候,周若彤却为两件事发愁。这第一件事,乃是周若彤对紫龙山的刺杀最为痛恨的对象乃是正教,虽然正教教主王兴连同他的儿子王冲都在自己的手上,但正教徒众有近十万,一向尊儒奉道。 士农工商,商居最末,也是最好整顿的对象。但若是对正教动手,不亚于向整个江南士族开战,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虽是南北矛盾向来巨大,但两边游学风气之盛,儒家却是团结一致,若是周若彤真的朝他们开刀,只怕会动摇整个天下。 这可比战争来的更恐怖,因为周若彤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大梁的皇帝是萧成渝,但大梁的朝廷却是儒家的。这是皇帝和儒家之间的妥协与平衡,她无法也无力打破这种平衡。 第二件让周若彤头疼的事是她虽然派遣了大量的暗卫前去搜寻春华的下落,但始终无果。春华被一神秘人救走后,至此便杳无音信。虽然想来那人既然出手相救,没有恶意,但江南水深,周若彤还是放心不下。 江南城中,有一阒静之所。地处紫龙山以北,玄武湖之南,坐拥山水,颇为难得。只是此处似乎风水不好,几经转手,现落于一神秘富商之手。 此人行事低调,在金陵城中少与人打交道,唯独和正教教主王兴有些交情。 南人好竹,宅子里也有竹林一片。沿着曲折的小道行至翠竹深处,有一精致别院。就是此宅的仆人也少有人来此,是以此地更显幽深阒静。 忽一日,一个手摇羽扇的白衣文士打扮之人沿着小道来到此处。他轻轻地推开了木门,掀开了竹帘,来到了塌前。 塌前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羽扇轻轻地摇晃,窗外有竹叶飘零。竹帘被微风吹的来回摇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塌上那虚弱的女子似有所感,缓缓地睁开了眼,朦胧之中,见一白衣男子手摇羽扇正在望着她。她努力的睁开了眼,虚弱的说:“你...你...你不是...”话未说完,她就又昏死过去了。 那手摇羽扇的白衣男子见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门前的银铃叮铃一阵脆响,又有人推门而入,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 那白衣文士见到此人后,身子朝前微微一倾,恭敬地说了声:“主上!”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跟着他身后的,是一个扛着铁棍的大汉,赫然正是那日在紫龙山出手相救,击退常遇春和判官之人。 中年男子绕过了文士,来到了塌前,他对着塌上佳人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后,眉头皱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错了错了,不是她!” “什么错了错了的?”那大汉大声的叫喊着,吵闹声再次将塌上的佳人吵醒,这回,她朦胧中见到一男子坐在了自己身边,正仔细的打量着自己,而那个摇着羽扇的男子这侧对着自己。她极力的想看清那侧对着自己的男子的面容,却又昏倒了过去。 见她短暂的苏醒,又很快的昏迷后,那中年男子对着虬髯黑脸的汉子不满的责怪道:“属你声音最大,搅扰了人家。” 那汉子的委屈了挠了挠头,轻声的抱怨道:“苦活累活都是我来干,干完了,倒还怨起我来了。” 那中年男子只是叹了一口气,并不愿意与他多争论,而是望向了那摇着羽扇的男子,说道:“先生可识得此女子?” 那白衣文士望了一眼踏上的佳人,像是追忆往昔一般道:“此女不是主上所找之人,不过是京城一富贵人家之女罢了。” 摇扇文士不知出于何故,没有对他的那位主上如实相告。那主上闻言后,失落的低下了头,然后说道:“想见上一面,就真有这么难吗?” 轻轻摇晃的羽扇突然停顿了下来,“这也不难,与大梁结盟后,想来京城相见,也是容易。” 那男子的眼中又重新点燃了希望,他对那文士说道:“我国大计,想来还要劳烦先生了。” 那文士却摇了摇头,说道:“京城,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去的,主上欲行大事,遵照老师所言即可。” 见他二人说的云里雾里的,那虬髯黑脸的大汉受不了了,就说道:“你二人快别在这里吞云吐雾的了,我就问,老子费力救得这娘们儿有用没用!” “莽撞!”那中年男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文士摇着羽扇对那虬髯黑脸的汉子笑道:“将军何必如此在意,正所谓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全当积了一场善缘吧。” “受不了你!”那大汉脑袋一晃,就一个人闷闷的离去了。 中年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对那文士说道:“既然此女并非贵妃娘娘,想来正教和三老都搞错了,我等误打误撞救了此人,之后,当如何行事的好?” “江南乱局,与我等无关。”那摇着羽扇的文士说道:“我等不辞万里前来,所求的不外乎两者,其一,是为了结交江南权贵,其二,是为了找到前朝大明的国库宝藏。至于其他,皆是大梁的私事,我等不宜插手。” “先生言之有理。”中年男子同意道:“只是我等已然出手,只怕三老那边已经得罪,不知该如何化解?” “这个简单。”文士说道:“将此女不是周若彤的消息传递出去,三老和正教本是为周若彤而来,既然不是,那便恩怨了断。”文士出于某种考量,显然决定帮周若彤一把。 “怕只怕,这粱子结下了,不容易解啊。”那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道。 “那就再卖个人情好了。”文士摇着羽扇说道。 “怎么卖?” “祁连山不是想讲和吗?”那文士说道:“再说了,王兴还在朝廷手中呢。这份情,不可谓不大。”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只是凭什么?” 羽扇停止了摇晃,指向了床上的佳人,“凭她!两边都得承着我们的情。” 中年男子喜上眉梢,“甚妙。” 随后,文士便随那主上一道离去了。 第二日,文庙中的祁连山便收到了消息,直言紫龙山一场围杀,找错了对象。消息没有用信纸传递,而是两幅画。 其中一幅是周若彤的画像,另一幅则是春华的画像。周若彤乃是京城贵人,虽然执宰后宫,在京城呼风唤雨,风头无二,但毕竟此地是南方,两地相距千万里之遥,岂是一般人都能晓得其真面目的? 祁连山收到消息后,很快命人奔赴京城取证。 数日后,消息回复,还带来了周若彤的画像。祁连山仔细观察,发现确实是找错了人。这才大怒,责怪常遇春思虑不周,贸然得罪朝廷,只是为了一寻常女子害得自己暴露了这么多实力。 常遇春不敢回嘴,他早已脱离了暗卫,对于周若彤,他也是道听途说,并未得见过真容,见王兴说的肯定,他心中也没多想,竟不曾想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常遇春擦了擦汗说道:“此事是属下思虑不周,稍后便向姑苏二老请罚。只是这周若彤既然未亲自前来,那我等闹得这样剧烈,险些要了顺王的命,更是惹怒的朝廷,换来了朝廷的报复,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祁连山满脸漆黑的坐下,想了一会,说道:“不管周若彤到没到江南,顺王二下江南显然是奉了周若彤的意思。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这一切,就都好谈。” “只是,对方并不给我等这个谈的机会啊。”常遇春忧虑道。 “耐得住性子,再等等,总会有的。”祁连山丢下了这句话后,就重又返回了屋内。 千里之遥的京城中,相王听完黑衣人的禀报后,开怀大笑,“这下子乐子大了,他三老冒冒失失弄错了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岂不是自作自受。” “殿下,只是不知这周若彤是不是真的不在江南。” 相王拖着肥硕的身躯费力的自躺椅上站起,冷笑道:“看来还得试探一番了。” “如何试?” 相王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紫龙山下,玄武湖畔,白纱女子绕湖而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甲的冷面男子。白纱女子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微笑:“闹了半天,拿错了人,可真有他王兴的。” 黑甲的脸色显得并不好看。 那白纱女子回过身来,对那黑甲说道:“此事我便不追究于你,只是若再有下次,必定不会轻饶。” “知道了。”黑甲沉声道。 女子望着玄武湖的碧波清水,悠悠的说:“三老快坐不住了,是时候该找周若彤聊聊了。” “娘娘怎么断定周若彤就在金陵。”黑甲问。 女子的白纱下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女人的直觉。” 第332章:黑脸汉子闹褚府 应天府上下,灯火通明。 宗养才与陈柏苍高坐于太师椅之上,运筹帷幄。他们其中尤以宗养才为甚,连日来,钦差大人饱受江南欺压,全无尊严,近日来,紫龙山事变后,朝廷发威,就连王兴也被拿下,这让他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陈柏苍斜睨着宗养才,心中暗自思量,朝廷的近日所为,完全不顾及三老尊严,甚至可以说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 虽说顺王号称贤王,在朝中颇有地位。但晋王太子两党相争之时,顺王并未支持萧成渝。现在因为一个区区的所谓皇叔,让萧成渝敢不惜一切代价动摇国家根本来对江南动手,此事让陈柏苍心中颇为不解。 他左右思量了一番,决定探探宗养才的口风,就问道:“宗大人可知近日中原北地那边的事情?” 宗养才说:“不知陈大人所问何事?” “近日听闻,圣上秘令,调遣塞北石敢当领军十五万奔赴中原,屯兵河南郡。”陈柏苍悠悠的说。 宗养才端起了一杯茶,趁着喝茶的功夫细细思量。此事,他陈柏苍是从何得知的。这事,满朝上下知道的没几个,他还是近日自冯保保处得到消息,让他早作安排。 萧成渝此举,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十五万大军入住河南郡,此地乃是中原入江南的首要之地,再加上胡世海坐镇扬州领兵十万,皇帝怕是在必要时机愿意开始一场战争啊。 初闻此消息时,宗养才只是觉得,皇帝必然震怒无比。现在被陈柏苍一提,他不禁多想了两步,顺王绝无如此分量,那能让萧成渝不惜一切代价做到如此地步的,全大梁唯有一人。 再联想到近日来顺王作态,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喝罢茶,宗养才悠悠的吐了一口气,笑道:“陈大人好灵通的消息啊,自然此事是圣上密令,那下官,是不知晓的。” 老狐狸,陈柏苍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大人莫要介意,下官也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二人正说话玩心计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三老派人前来请求一见。 宗养才直接说道:“你去回他,就说本官不在。” 那人领命而去,不多久,又折身返回,宗养才面露不悦,“怎的又回来了?” “启禀大人。”那人说:“祁连山亲自来了。” 宗养才和陈柏苍心里一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传话之人低声问道:“大人,这见还是不见啊?” 宗养才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不得不见啊。” 是不敢不见啊,陈柏苍心里补充了一句。 “娘娘,祁连山找了宗养才,说是要见本王。”一大早,顺王就急不可耐的找到了周若彤,周若彤听完后,冷笑道:“现在知道要谈了?人之将死,毕竟未见棺材!” 顺王躬身施礼道:“以微臣所见,这谈一谈,也未必不可。” 周若彤一甩长袖,“那便也让那老头子等着。”周若彤在床上坐下,然后说道:“看本宫心情如何了。” 顺王心里想了一句,娘娘真是任性,但此言,他未敢出口。 日上三竿,褚府上下皆在忙碌,因为据说钦差大臣宗养才将要亲来府上做客。褚老夫人闻言后,不禁大喜,皇命钦差亲来,对于府上,也是莫大的光荣。更何况,如今钦差大人大力整治正教,据说连那王兴也拿了进去。王兴与褚府历来不合,老太太也是心里明亮,心中哪有不喜之理? 门外,家仆早已在门前列队恭候,管家更是立于最前,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只怕不能第一时间恭候钦差大驾。 拐角处,一个虬髯黑脸的大汉冷不防的冒了出来。此人人高马大,大摇大摆的扛着一根黑铁棍走在街上。 褚府的管家望了一眼,只是心里惊讶了一声,就看此人生的粗犷,不愿多看。他快速的扭转了头,只在心里祈愿,此等人物莫要向前而来,若是冲撞了钦差大驾,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那汉子别地儿不挑,偏偏来褚府门前,“噫!那厮,你可是这褚府管事儿的?” 褚府管家白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那汉子大步一跨,抓住了管家的手厉声问道:“你这老汉,我问你话哩,如何不回?” 褚府管家先是被他一吓,接着怒道:“你是何人?难不成想来褚府闹事?” 见管家脸色语气皆不善,那汉子冷笑道:“好好好,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老子倒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大铁棍咣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稳稳地立在了那里。他撸起袖子,这时,远处一顶轿子行来。管家也不愿与他计较,立刻撇下了他,急忙迎了出去。 轿子落下,宗养才掀开轿帘,对于褚府上的列队迎接,他感到很满意,对迎向前来的管家点了点头。那管家赶忙弯腰屈身,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说道:“钦差大老爷,小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宗养才“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褚府的老爷,可在?” “我家老爷在府上恭候!”管家赔笑道。 宗养才的眉头轻轻地皱起,对于褚向浩没有亲自出门迎接,他感到略微的有些不满。但褚向浩好歹现在官居内务府总管,且是周若彤那边的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一旁的虬髯黑脸汉子望着这一切,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很快,钦差便注意到了如此扎眼之人,便冰冷的问道:“此人是何人?怎生的如此......”宗养才多望了此人一眼,见其满脸煞气,就换了个说辞:“如此莽撞。” 管家忙赔笑着准备解释,好撇清关系。那黑脸汉子却大步向前,一把将管家搡开,冷笑道:“我的孙,怎的见你爷爷了,倒不认得了?” 宗养才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你是哪来的泼皮,胆敢冲撞钦差大驾?” “好歹的泼皮,横竖是你的爷爷!”那虬髯黑脸的汉子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说道。 宗养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一连三个你,都没有个所以然来,只能气得一甩长袖,管家爬起,赶忙吆喝道:“左右来人给我拿下!”然后对宗养才赔礼道:“此人不是我府上之人,不知哪来的山野村夫,冲撞了老爷,还望恕罪。” 褚府上的家仆立刻将黑脸大汉围了起来,那汉子也不惧,将方才撸起一半的袖子全部撸起,笑道:“孙子大爷爷,不好好地教教,倒让人看了笑话去。” 家仆哪里肯饶他,立刻扑向前去,那汉子一点儿不怕。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身子一侧,然后左手捏住一人脖颈,右手拎起一人,直接砸了出去。吓得其余人等,畏畏缩缩的不敢向前。 那黑脸汉子丢完两人后,径直的走向了宗养才。宗养才本一介儒生,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顿时心惊道:“你...你...你想怎的?” “我的孙,爷爷只是教你什么叫礼数!”那黑脸汉子说着,就一把拎起了宗养才,也像先前对家仆那样将宗养才丢了出去,摔在了门前。 这下子,褚府门前顿时大乱,乖乖,这还得了,这是行刺啊,就连正教得势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对待宗养才,管家立马高声叫喊道:“拿下,快拿下!” 汉子举起地上的铁棍,一通横扫,就将十余个家仆全部撩翻。汉子本就力大,此刻来到褚府,是有事来办,故而未下死手,否则,只怕又是一场冤孽。 褚向浩陪着顺王在内厅等候钦差宗养才,冷不防的听着门传来了喧嚷的吵闹声。褚向浩心中纳闷,难不成是狗急跳墙的正教徒众打上了门来。 褚向浩告别了顺王,急急的出门而去,刚到中庭,就见一虬髯黑脸的粗犷大汉舞着一根大铁棍打向前来。 褚向浩叫道:“放肆!” 一声暴喝,瞬间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仆役们见老爷出门,纷纷的退到了一边。那黑脸汉子见众人退避,也不追赶,而是将铁棍立在地上,对那褚向浩说道:“你那厮,又是何人?” 褚向浩见这汉子来者不善,心中有些发憷,一想到顺王正在里面,也不好弱了气势,就故作威严道:“我是褚府家主,你又是何人?为何强闯我府?” 那汉子心里一想,褚府家主,不就是褚向浩嘛。但他心里毕竟没底,但当下也不敢放肆,毕竟主上特意交代,前去褚府,切记不可莽撞。 他一拱手,说道:“敢问可是褚府褚向浩老爷?” “正是我。”褚向浩说道。 那汉子立刻自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褚老爷,我家老爷遣我送上一封请帖,还请褚老爷赏脸前去。” 褚向浩心里一阵纳闷,这黑脸汉子是来送请帖的,怎的却打闹了进来。但见他态度恭敬,也不像玩笑,褚向浩就示意家仆取过帖子。他翻开一看,见是周府,心想,金陵满城,富贵世家,他大抵都认得,确实没有一个姓周的,他就说道:“我与你家周老爷素不相识,也无需相会。你去回他,就说我褚某不敢高攀。” 见褚向浩回绝,那黑脸汉子顿时急了,上前道:“我家老爷说了,请你前去,你怎的摆起架子来了?” 褚向浩被气乐了,“我去与不去,与你何干?” 那汉子顿时大怒,“好你个褚向浩,给脸不要脸,倒是抬举你了!” 褚向浩脸色冰凉,如同寒霜,他冷声道:“不然,你还想来硬的不成?” 黑脸汉子也不买账,“老子不管,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333章:娘娘,我想活下去 随着褚向浩一声暴喝,瞬间有无数的黑衣人自天而降,褚老夫人吓得一个哆嗦,褚向浩对老母说道:“母亲先去内屋歇息吧。” 左右仆役赶忙向前,将老夫人扶着朝内屋走去。黑衣人将虬髯黑脸的大汉团团围住,顿时间,杀意凛然。黑脸大汉将手紧紧的握住那根竖起的黑铁棍,暴喝一声,铁棍横扫,也掀起一阵狂风。 黑衣人们冷不防大汉骤然动手,一个不妨,皆受了一招,倒飞出去。见状,更多的藏于暗处的黑衣人涌了出来,寒光凛凛。 黑衣大汉朝着褚向浩冷笑道:“这便是尔等江南人的待客之道?” 见大汉瞪着铜铃般的大眼,褚向浩也是心中有些发憷,这时,门外有人簇拥着一人走进,那人正是先前在门前被黑脸汉子拎起丢在地上的钦差大人宗养才,宗养才一见此人,当下气的火冒三丈,大声叫道:“快拿下,快拿下!” 黑衣人围拢而上,虬髯黑脸的汉子拎起铁棍将其扛在肩上,缓缓地望了一圈,心中埋怨,主上这是交代了什么任务,不都说江南人讲礼么,自己已经这样好说话的了,终归避免不了一场厮杀。 就这么想着,汉子将铁棍握紧,准备厮杀。这时,聚拢而来的黑衣人逐渐散开了一条通道,之间一个面色惨白,双剑双手的青年缓缓地走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黑脸汉子见到此人,露出了片刻的思考神情,很快,他眉头舒展,露出了微笑:“噫!我认得你!”说话间,田文清不知何时,双手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两柄剑。 “连你也想动手?”黑脸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原想着来了个明事理的人。”说着,黑脸汉子又望了一眼田文清,“先前你还未受伤时,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重伤未愈,如何是我的对手?” “不试试怎的知道?” 话音未落,双剑已出,瞬间,剑影飞舞,撩起地上的砂石与落叶,黑脸汉子的棍子虽然粗壮,但在他的手上,却灵活无比,扫挡有度,任其剑招千变万化,就是无法近身。正当二人交战正酣之时,黑脸汉子只觉脑后有恶风袭来,他下意识的头一低,然后作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脱离了战圈。 “他娘的,让这老小子跑了。”彭忠自地上收起了长烟杆,扛在了肩上。黑脸汉子望着彭忠,露出了冷笑:“原来你也在此?” “上回的一棍之仇,这笔账,拖到今天也该算算了。”彭忠咳嗽了两声,说道。 黑衣人瞬间围拢,田文清急步向前,剑招变化,劈斩挑刺,一气呵成。彭忠紧跟其上,在剑招的掩护下,大开大合,面对二人的围攻,和暗卫的相助,黑脸汉子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正当褚府前院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后院却一片祥和。 周若彤和顺王并肩而坐,两人手里都握了一只细长的竹竿,二人在钓鱼。 周若彤面前的水面平静的不起波澜,顺王的面前的水面,时不时的有涟漪荡漾而起,顺王握着鱼竿,然后转脸望向周若彤,笑道:“娘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周若彤望着水面,说道:“凡事,都有个章程。既然事未成,那便等。”刚说完,周若彤的身躯立刻朝前微微的前倾,身子猛地朝后一仰,一尾鱼瞬间破开水面飞出,尾巴上甩着无数的水珠,透亮如珍珠。 这时,远处有人疾行而来。褚向浩撩起衣袍,小步跑来。听着褚向浩的禀报,周若彤不急不缓的将手中那尾鱼放入竹篓,然后起身,说道:“且放他回去。” 顺王手里的鱼竿掉入水中,随水流而去,顺王也起身跟上了周若彤,急声道:“娘娘要往哪里去?” “宗养才不是来了么?”周若彤笑着反问,“王兴还在他手上呢。” 轿子里,宗养才没有坐着,也没有站着,他执意要跪着。理由是,娘娘坐着,顺王殿下站着,他一个吏部左侍郎,哪里能够坐着或是站着,见他执意如此,周若彤也便随他去了。 宗养才抬起头,小心的打量着周若彤,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敢问娘娘,娘娘此行,圣上是否知情?” 周若彤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说道:“圣上自然是知晓的。” 宗养才点了点头,其余的,他不敢多问,也无需多问。周若彤选择现在向他表明身份,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剩下该做的,则是他需细细思量的事。 轿子进入了应天府,宗养才喝退了周围的仆役,亲自领着周若彤前往应天府下的地牢。地牢阴暗潮湿,因毗邻玄武湖,底下自然湿润,散发着特有的水与土混合的腥味。 牢房内,昏暗的灯光在左右摇曳不停,王兴的牢房内,仅有一桌一席一灯一人,只是他的桌案上,还摊着一本书。 豆大的油灯来回的摇晃着,脸上的刀疤也忽明忽暗。王兴抬起了头,他知道,有人来了。牢房的门被打开,看守牢房的护卫立刻匆匆的退下,王兴已然心里知晓,此次来客,来头还不小。 宗养才首先进入,然后没有理会王兴,而是立于门前静候,这时,一个满头白发但腰板挺直的老者和一个长相丑陋的女子进来了。 王兴细细的打量着此二人,宗养才他早已见过,那老者,英挺之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有贵气流露,想来是顺王无疑了。 至于那长相丑陋的年轻女子,王兴觉得好是面熟,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想不起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那女子见到王兴后,露出了嫣然一笑,“王大人,我与你在秦淮河畔,画舫之上,有过一面之缘。” 听罢,王兴的嘴猛地长大,他的头脑运转的很快,片刻之间,已经将前后理清,然后露出了苦笑,“一步错,步步错!” 周若彤望了一眼顺王和宗养才,二人会意,悄悄地退了出去,周若彤对王兴摇了摇头,说道:“还好,王教主只错了一半。” 王兴露出了笑容,周若彤暗道,这个时候,也真亏他还笑得出来,王兴说道:“敢问,此话何解?” 周若彤也笑了,直接用手撕开了脸上的面具。虽说王兴早有预料,但周若彤此举,还是让他无比震惊,等他看清了周若彤的面容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天人丽姿。 周若彤笑道:“王教主,凭周若彤这三个字,就足以让江南被血洗。” 王兴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他笑着说:“娘娘固然珍贵,但当今圣上,是个明君。” 周若彤知道,王兴说的在理。明君者,顾全大局。周若彤虽是万金之躯,但如果是个死人,那便没有价值,江南贵为天下粮仓,三老门徒遍及朝野天下,这口气,萧成渝必当选择隐忍。 王兴是个有大局观念的人,如果他做皇帝,肯定是个明君,但萧成渝不会,因为萧成渝不是明君,是周若彤的夫君。 周若彤也露出了微笑,说道:“本宫可以告诉教主的是,现在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坐镇扬州,天凉候领塞北军十万入主中原河南郡。” 王兴猛地朝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惊容,“不可能,他萧成渝不会不知道,江南足???则天下足。难不成他还想血洗江南不成?” “所以说,还好王教主只错了一半,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周若彤笑着说。 王兴咂了咂嘴,继续说道:“娘娘既然愿意以真身来此,想来是谈条件的。那便索性开门见山的说罢。” “不。”周若彤回答的很干脆,“王教主还没资格与本宫谈条件。这条件,稍后三老自然会来找本宫商谈,至于教主,则是本宫用来谈条件的筹码。” 王兴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不得不说,周若彤说的很对。 王兴说:“既如此,娘娘来此,又所谓何事?” “来问你问题的???”周若彤说。 王兴想了一会,说道:“娘娘既然说我是筹码,那筹码自然要有价值。” 周若彤知道,王兴是怕他把事情都说了,自己就连做筹码的价值都没了,到时候,不要说周若彤了,就是三老估计都不会放过他。 周若彤笑了,笑得很开心,她问:“本宫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想不想活。” 王兴扶着桌子坐下,“这个问题,容我好好想想。”说着,他的手指不断的敲打着桌面,地牢里弥漫着腥味,火光来回的摇曳,王兴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娘娘继续问吧。”显然,王兴有了答案。 周若彤愉快的打了个响指,直接问道:“原应天府尹李济同现在身在何处?” “死了。”王兴回答的很干脆。 周若彤脸刷的白了,“何时何地?何人所杀?所谓何故?” “那日娘娘赴约之时,于紫龙山山巅,我亲自动的手。”王兴咽了口口水,“他知道前朝大明国库的消息,三老不能容他。” 周若彤的脸色更加难堪了,冷笑道:“你回答的倒是干脆。” “我想活着。”王兴说的很诚恳,他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三老名下的一条狗,身不由己。” 周若彤的神色暂缓,继续问道:“那大明国库可有消息?” “在紫龙山与玄武湖一带。”王兴说:“其余未知。” “真的不知?”周若彤冷哼道。 “我的诚意,就是想活下去,烦请娘娘,也给些诚意。”王兴正色道。 周若彤又笑了,转而,她话锋一转,“三老要那批宝藏派何用场?” 王兴的脸色骤然大变,他摇了摇头,“此事,我不能说。” 周若彤向前一步,紧逼道:“必须说。” 王兴耸了耸肩,“娘娘,我想活下去啊。” 第334章:金陵周府有请 出了应天府,周若彤的面色并不好看。顺王知道,周若彤并未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或者得到了她不想要的东西。 褚府别院,周若彤枕着灯光,想着白日里和王兴的一番交谈,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王兴有他自己的打算,但至少有一点她是确定的,相信王兴也不敢隐瞒他,那就是他想活着。 没人想死,尤其是他们这些享受惯了权力与金钱带来的生活后。 就在这时,周若彤的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田文清。 周若彤见到田文清后,脸上露出了缓和的微笑,她说道:“是文清呀,坐吧。” 田文清点了点头,然后在周若彤对面坐下。桌上的灯火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一个煞白,一个红扑扑的。 周若彤想了下,说道:“文清,深夜来此,有何事?” 田文清低下了头,说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说吧。”周若彤说。 田文清的头更低了,他说:“彭忠不让我告诉你。” 彭忠这个死鬼,周若彤心里暗骂,她说:“莫去理会他,一切想说的,在本宫面前,但说无妨,全无忌讳。” 田文清抬起了头,说道:“先前,紫龙山参与围杀的那些人,全是彭忠的旧识。那做算命打扮的,使双剑,号称生死判官;正教的常遇春,善使擒拿,遇事冷静,号称常先生;至于那放冷箭的,则是能够百步穿杨的黑甲;那砍柴的樵夫,寻常并不露出面,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号称世间最快一把刀,外号为刀客。” 田文清一口气说完后,显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周若彤严肃的说:“文清,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他们都是原暗卫的副统领。”田文清放下茶碗,沉声道。 周若彤和田文清相视无言。 加上彭忠一个,暗卫的副统领都到齐了。周若彤行踪诡秘,无人知晓,王兴也只是凭空猜测,瞬间召集了这么多人马前来围杀周若彤,想来必定是走漏了消息,而那些人,都是原暗卫的成员。 过了许久,田文清又开口了,“彭忠,他是个好人。” 周若彤笑了,“这些事,我都知道。”周若彤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说道:“那些人的身份,圣上早已命暗卫查明,我心中早已知晓,至于彭忠的事,本宫也早已知晓。”周若彤望向田文清,说道:“所以,文清你无需多虑。” 田文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娘娘都知道,就好。”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一手扶着田文清的肩膀,动容道:“文清,苦了你了。” 田文清摇了摇头,准备站起,这时,有喊骂声自远处传来,很快,窗外响起了躁动,褚府的家仆触动了,楼顶上也有脚步声传来,显然是连暗卫也出动了。 周若彤杏眉挑起,不悦道:“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 田文清站起,说道:“白日里,有个虬髯黑脸的大汉来府上闹事,说是要请褚老爷前往金陵周府一叙,那人无端生事,搅得府上鸡犬不宁。我与彭忠联手,也未留下此人,那人被我等赶跑后,始终不愿离去,就是在府门口叫唤,现在我去把他赶走。” 田文清说着,口里还咳嗽了两声,周若彤看得有些心疼,知道紫龙山那一战,他受的伤太重。周若彤摁住了田文清,说道:“此事,你无需再管,我与皇叔前去看看。” 门外,虬髯黑脸的汉子杵着根棍子在门前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了。门猛地被打开,无数的黑衣人冲出,然后褚向浩跟着一个满头白发,腰杆挺直的老者走出。 那老者望了黑脸汉子一眼,不知为何,黑脸汉子有些发憷。在他的家乡,等级森严,贵族皆为世袭,这种贵气是与生俱来的。 那汉子不再叫骂,而是望向那褚向浩前面的那老者,他一手指着老者,问道:“你就是主事的?” 褚向浩顿时大怒:“大胆!” 顺王一挥手,褚向浩住了嘴。顺王问道:“你这汉子,缘何来此闹事?” 那黑脸汉子指着褚向浩骂道:“怪他狗眼看人低!” 褚向浩气的浑身哆嗦,指着那黑脸汉子说不出话来,黑脸汉子不愿搭理他,继续说道:“我奉我家主上之命来此投贴,欲请褚府主事的前往一叙,谁知这里的人狗眼看人低,瞧不起老子。老子自然打将进去。” 褚向浩闻言,靠近顺王耳边,低声道:“王爷,今日白日里,此人先是冲撞了钦差,又是在府上大闹,说是他主子请我背后之人前去一叙。我不敢拿主意,曾将此事报与娘娘,当时娘娘说让他等着,不曾想,他竟又生祸端。” 顺王点了点头,心想周若彤既然有所主张,自己也不该多管,就对那黑脸汉子说道:“你且回去与你家主人说了,就说周府相请,我等感激不尽,如今有要事缠身,日后抽空前去拜会。” 那黑脸汉子见此人以礼相待,且褚府家主褚向浩对此人神态甚恭,想来地位尊崇,必当是主上要找的人了,那汉子就拱手道:“你说话客气,那我并非不识抬举之人。我家主上说了,先前解了紫龙山之围,不过是结场善缘,现在府上小姐在我府上养伤,还请褚府抽空派人接回。” 顺王的脸色顿时大变,再望着汉子,他迷迷糊糊的想起,先前紫龙山昏迷之际,好似被一大汉所救,他立刻自阶上走下,一把拉住了此人的手着急的问道:“先前,我等性命,可是你救的?” 被顺王这么一问,那汉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抬起手挠了挠头,说道:“都是小事,何足挂齿。” “恩公!”顺王不知不觉改了口风,说道:“我家那位姑娘,可也是恩公所救?” 一句恩公,叫的黑脸汉子飘飘然,他说道:“恩公不敢当。倒是那小姐,我家主上以为是旧日之人,遣我请回,现在府上养伤。” “哎呀!”顺王一跺脚,“恩公,你可帮大忙啦!” 很快,黑脸汉子便被请进了褚府,顺王下令,好生招待。汉子乃是塞外蛮荒之地,初入江南富庶之地,也是拘谨。他府上虽也富贵,但在吃食上,毕竟不上门道。褚府乃是江南大户,金陵首富,家中厨子皆是名动天下的两淮名厨。 今日,有贵客临门,自然各施手段,一桌满满的金陵家宴,着实让这汉子大开眼界。论刀法,论摆盘,论口味,论全部,这些精致的吃食,都不是自己那里可以比得上的。 席间,顺王已经急急的离开,他将这里的消息告诉了周若彤。周若彤喜得自位置上直接窜起,转而,等激动过罢,周若彤又重归了冷静。 “不会有诈吧?” 留下的田文清说道:“那日在紫龙山,我还有些意识,我等确实是此人所救,若是有什么不轨之举,也无需等到现在。” 周若彤顿时大喜,“既如此,我们现在就走,把春华接回来。” “娘娘且慢。”顺王叫住了周若彤,说道:“此事虽说甚好,但其中也有蹊跷。我等行事隐秘,本就少有人知晓。紫龙山一场围杀,对方不会不知我等身份,如此重要的杀局,自然会保密,又哪敢走漏风声,可饶是如此,对方还在最后关头恰到好处的出手相救,此事,不得不小心应对。” 周若彤重又坐下,沉思了一会,说道:“皇叔说的对,方才,是若彤莽撞了。” “既如此,娘娘有何打算?”顺王问。 周若彤望向田文清,说道:“文清,你去安排,将暗卫撒出去,先探探这金陵周府的底。”等田文清领命去后,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春华跟着本宫出生入死,此次又是因本宫而身遭大难,此事无论真假,那金陵周府,都是要去上一趟的。” 顺王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说的是,我先去将那黑脸汉子留下一宿,一切,等明日暗卫回来禀报后再说。” “如此甚好。”周若彤说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三老之一祁连山欲和朝廷讲和,但多方奔走无果后,也是心里大急。姑苏传来消息,一切准备都已妥当,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教王兴,乃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不容有失,但褚府和应天府那边,就是不理会他,让他空有一身本事,也无处施展。 正当祁连山头疼之时,他的轿子猛然停下,祁连山不爽的掀开轿帘,呵斥道:“如何停下了。” 轿夫躬身道:“三老,前面有人拦路。” 祁连山眯起眼朝前望去,只见一个峨冠博带,面色温润,手执羽扇的儒生立于轿前,羽扇轻轻地摇晃,见到三老面容,那长着一副俊彦的儒生笑道:“三老,晚生有礼了?” “你是何人,如何自称晚生?”祁连山好奇道。 那男子说道:“家师原也是三老门生,论此,小子自称一声晚辈,也不算高攀。” 祁连山见此人不卑不亢,言谈举止也颇合礼数,就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儒道孔门,你我便是一家之人,有何事,但说无妨。” 那人自袖中取出一只请帖,这时,立刻有小童向前,双手接过请帖交与祁连山,祁连山看罢,眉头皱起,说道:“王兴与我提过你主人,推崇有加,只是近日老夫繁忙,他日再去府上拜访。” 那儒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三老赏光,蓬荜生辉。正教教主与我家主人交情莫逆,现在身遭大难,我家主人也愿略尽薄力。” 祁连山瞬间严肃起来,王兴的事情是绝密,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335章:双周 金陵周府摆宴,这在金陵城算不上大事。 金陵富家遍地,任何一个拎出来,都家私万贯,实力雄厚,跺跺脚,更能引动天下商道的变动。只是如今,北商大举南进,背后更有朝廷撑腰,南方成立商会,褚向浩任总会长,对北地商人的南进,不仅不作出应对措施,更是采取开门欢迎的态度,一时间,更让南方乱局加剧。 就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金陵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叫姓周的客人打算摆一场宴会,邀请一位他不知道但其实和他同姓之人。 暗卫已经提前传来消息,这个周府行事低调,什么都查不出来。任何人,只要被暗卫一查,必定会查出东西来,正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顺王才十分担心,极力劝阻周若彤亲自前往赴宴。但春华目前在周府养伤,仅此一事,周若彤便不得不去。 周府的大门前,有些冷清,当下,已是初夏,春蝉已经苏醒,一场末春的冷雨透过江南湿润的土壤将其唤醒。 深夜破土,爬上柳叶眉梢。叶片压低,在深夜历经了无人可知的痛苦后蜕变,温润湿软如白玉模样的身躯片刻即逝,化作了坚,硬的黑。积蓄了四季的生命,熬过了一夜的痛苦,只为了白日的尽情嘶鸣。 夏蝉的嘶鸣声并不好听,沙哑,刺耳,绵长而不决断,但任何物种的嘶鸣都没有它来的这样绵长,不停息,像是要将生命耗尽为止。 金陵周府的主人在树荫下瞭望那枝头的黑点,听着这吵闹刺耳的嘶鸣,这是在塞外极北之地看不到的奇景。 他欣赏这蝉,等待了四季的轮回,熬过了深彻的痛苦后爆发出的生命力,是如此的热烈,竟然可以持续整个夏季的日夜而不停息,这是极为了不得的。 蝉,不正是禅么。 那周府的主人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微笑。 羽扇轻摇,博带飘飘,文士在周府主人身后立定。“主上,人已经要到了。” 那周府主人这才将目光从树上收回,他转身离去时,对那文士说道:“树上的,解决一下。” 周府主人走后,那文士朝树上望了一眼。这是一棵五人合抱都不能抱住的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是这周宅最老之树。 文士的羽扇停止了摇晃,他自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猛地弹出,咚的一声,树上跌落一人。此人黑衣蒙面,自然是暗卫装扮。 “抬起头来。”文士的语气很平静,不似动怒。 那暗卫照做,他抬起了头,文士自他的双目中读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然后点了点头,说道:“你离去罢!” “如此便放我离开?”这下子,反倒是暗卫吃惊了! 文士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他,他摇着折扇转过了身子,缓缓地离去。暗卫望着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此人当真是个怪人。 他望着地上散布的小石子,后背不禁被冷汗打湿,仅凭一枚小小的石子就能将他自树上打落,此人的武艺,只怕还在彭副统领之上。想到这里,他一个哆嗦,决定要将这消息立刻禀告给周若彤。 这时,褚府出来的轿子已经停在了周府门前。 顺王下了轿子,他的身后,跟着周若彤。 今日此时,周若彤还叫草丹女。 顺王望了一眼周府的门楣,不过是江南寻常的富贵人家的门楣,并无什么稀奇的,他望了一眼周若彤,周若彤点了点头。 这时,门被打开,只见提前归来的那个黑脸虬髯的大汉露出了微笑,张开双臂就要朝顺王抱去,“贵人,你可来了!” “不得无礼!”身后一声充满威严的声音传来,那黑脸汉子一个哆嗦,顿时缩着头跑到一边,见他如此模样,顺王顿时心中惊讶,这黑脸汉子大闹褚府的时候,他是知道的,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一句轻声冷喝,竟让他如此作态。 这时,一个以江南寻常服饰打扮的中年人自里面走出,他的身后跟着一干家仆,想来,此人便是那虬髯黑脸大汉的主上,这周府的主人了。 “守成不懂规矩,还望殿下恕罪!”那周府主人对顺王一拱手说道。 顺王心中暗自心惊,一句殿下,已经将自己的身份表明。虽说在江南,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已经不少,但那些人,哪个不是拥有雄厚的实力,与朝中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此人相貌普通,为人低调,但一语出,便可知此人的身份背景绝不简单。 顺王点了点头,顺着这周府的主人话说道:“原来是守成兄弟,先前紫龙山之难,全赖此人相助,本王今日,在此道谢了。”说着,顺王就鞠了一躬。 那中年汉子赶忙向前扶起顺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是何等身份,我等如何敢受殿下大礼!” “主上这话说的憋屈了,我等受不得也就算了,主上又如何受不得!”那名唤守成的汉子顿时嚷嚷开了。 周府主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顺王心中暗自留意,脸上却不露声色的问道:“敢问阁下是贵姓,是何方人士,也好让本王多一场交情!” 那主人顿时露出一笑,“未将全名告知,是我失误。我姓周,名元。至于其他,我们进去再说。” “既如此,我等便进去吧。”顺王拱手说道。 跟在顺王身后的周若彤心中思量,此人处处透露着诡异,与自己同姓,莫不是和自己那个倒台的爹有什么渊源。但若是真有渊源,右相党也早已瓦解,大部分已经被相王整合,留下的那些人又都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辈,断不会让此人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周若彤断定,此人应该和她老周家没什么关系,但他究竟是何人,来自哪里,有何目的,还是需要查明的。 金陵周府,门楣不大,但内里却自有乾坤。寻常还是江南布局,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皆是精致无比。转过假山,亭台小坐,绕池水小走,出白墙木门,是一处翠竹深林。 顺王望了一眼蜿蜒开去的小道,左右皆是茂密的翠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周若彤朝顺王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那周元也是心思细腻之人,见顺王频频将目光投向身后那女子,不禁好奇道:“此女是殿下何人?” 顺王见他问的唐突,但此地毕竟对方为主自己是客,也不好不说,就随口编了个理由道:“此女乃是我府上人,生的容貌虽然丑陋,但内心善良,知书达礼,颇得府上夫人欢喜,顾此次江南之行,将其带在身边。” 周若彤顺势施了一礼,“奴婢草丹女,见过周老爷。” 那周元赶忙说道:“不必多礼。”然后又对顺王说道:“方才是我莽撞了,还请殿下海涵。” “言重了!”顺王说。 顺着翠竹小道缓缓前行,一路上,风声吹动林涛阵阵,炎阳虽然高照,此地却是清凉。山道蜿蜒,常有小兽来回奔波,小径幽深,却有野花在竹下绽放,端的是个好去处。 走了约两炷香的功夫,只见竹林深处,有一地,三开间的竹屋落座。竹帘来回的摇晃,一个佳人倚着栏杆眺望。 见到远处来客后,那佳人露出了大喜,噙着泪花冲向了来人。周若彤也是大喜,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脱口叫了一句“春华”后就朝前奔去。 二女相见,感慨颇深。两人都要千言万语,但此刻,皆因激动而吐不出一句话。周若彤擦去了春华眼角的泪水,自己只是噙着泪水微笑。 顺王见状,对周元说道:“让周兄见笑了。此二女皆是我府上丫鬟,平常就感情极好,情同姊妹。” 周元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顺王那话看似是说给周元听的,实则是告诉春华和周若彤,别在激动之下暴露了身份。二女皆是聪明之人,周若彤拉着春华重新回到顺王身后,轻轻地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嗯。”春华点头。 周若彤对那周元说道:“阁下大恩,小女心中感念,在此谢过阁下了。”说着,周若彤就长长的施了一礼,春华见状,双目变红,差点又哭了出来。周若彤贵为皇妃,执掌后宫,为了她一个丫鬟朝对方行大礼,让她如何能够不感动。 周元并不知此中缘由,只觉此女虽然生的丑陋,但行事颇为了得,不禁对她高看了两眼,他说道:“客气了,无需多礼。” 周元说罢,就引着众人朝那三开间的竹屋走去。 早有仆役在此守候,桌上已经摆好了宴席,周元与顺王分宾主坐下,周若彤和春华则以婢女的身份站在了一旁。 那黑脸的汉子东张西望,然后叫道:“怪了,怎的不见先生来此?” 那周元的脸色顿时大变,望向那黑脸汉子呵斥道:“就你话多!” 顺王也是好奇,就说道:“还有人来?” 周元露出一笑,“今日席上,就你我二人。” 顺王见周元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周元也不想继续“先生”那个话题,就吩咐仆人斟酒上菜。春华被那黑脸汉子一搅扰,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拉住周若彤的手,准备说些什么。 先前周若彤最关心春华的安危,现在见春华无事,心中也是落下一块巨石。见宴席已开,这周元明显不是寻常人物,也不愿在席间让人觉得他们北地之人不懂礼数,就对春华说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 春华无奈,只得把话憋了回去。但她双脸通红,小嘴鼓了起来,周若彤心中乐了,她知道,她肯定憋得很难受。 第336章:周府主人的两个条件 席间,二人各怀心思,是以言谈间都点到为止,数次交谈,都是拐弯抹角。周若彤虽然心思细腻,寻常与人想谈,拐的弯子比这还多,如同山路十八弯,让人费解,需小心揣摩。 今日遇到顺王和周元如此作态,反倒让她听得累的慌,恨不得自己加入进去,代替顺王与对方交谈。 好在,似乎二人都厌倦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谈话方式,随着酒盅一杯杯的清空,一杯杯的下肚,一杯杯的重新满上,二人的谈话逐渐进入了正题。 顺王说道:“先前周兄还未言明自己出自何处呢。”顺王喝着酒,像是漫不经心的说出。周元微微的低头,知道对方还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 周元就说道:“殿下可以猜猜看。” 顺王略一思索,就说道:“观周兄言谈,不像南人。”周元点了点头,顺王再说:“莫不是中原人?” 周元笑道:“还要再北一些!” 顺王有些惊讶道:“莫不是天凉人?” 周元继续笑道:“还要再北一些。” “再北,可就到了塞北,难不成是幽州人?”顺王惊讶道。 “得过塞北!”周元不露神色的说道。 顺王当下惊呼出声:“北地蛮人!” “你才蛮人呢!”黑脸汉子见顺王口出不敬之言,当下大怒道。 那周元挥了挥手,对周守成怒道:“贵客当前,不得无礼。”然后对顺王说道:“塞北蛮荒之地,与大梁中原少有来往,双方相知甚少,是以有此隔阂。” 顺王咽了口口水,塞北蛮人不仅入了大梁,更是穿越了中原来到了江南,他的第一反应是该奏明朝廷,找胡世海问罪,但他毕竟忍住了,对周元摇了摇头,说道:“周兄如何不以实相告?” “殿下何出此言啊?”这回,轮到周元疑惑了。 “若是塞北之人,蛮国自有名姓,与大梁不同。先前蛮军主帅胡日和,其实本名是胡勒日和,蛮国的名在前,姓在后,乃是部落名称。现在周兄说自己姓周名元,若是蛮国北人,则未告知真名,若就是真名,绝非蛮国北人。” 那周元听罢,哈哈大笑,他说道:“我道是如何,原来是王爷近来屈居江南,时日太久,不曾听闻塞外之事。” 顺王不解道:“何事?” “塞外蛮国,改国号了。”那周元顿时露出了严肃的神色,“蛮国改国号为周,现在是周国。” 顺王倒抽了一口凉气,周若彤下江南前,顺王已经下了一次江南,所行时日甚多,刚到京城,又被周若彤带了出来,也难怪这些事他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这些事,顺王除了惊讶还是惊讶。蛮国一向没有国号,以部落聚集一处,选举一个大王统治各部落。 之后,各部落常年与大梁交战,历时百年。在这无数次的战争中,不管是前朝大明人还是当今大梁人,都不喜塞外之人,管他们叫蛮子。 百年的战争,也让那最大的统治部落逐渐坐稳了自己统治宝座,并形成了一套体系严密的贵族世袭系统。最高部落的首领见大梁人都称呼自己为蛮人,也省的功夫,索性就管自己叫蛮国。 这一叫,就是几百年。现在这蛮国的国号改了,改成了周,此事意义颇为重大。更让顺王心里惊讶的是,面前之人也姓周,以大梁为例,萧为国姓,萧姓者必定是皇室。那眼前之人,岂不是...... 周元猜到了顺王的心思,就点了点头,说道:“与殿下一样,我也是周国皇室。” 见他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顺王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他冷声道:“你国派你亲赴大梁,且打入江南腹地,想来图谋不小啊。” “妈的,先前还当你是个好人,你现在又是什么个意思!”黑脸汉子再次暴起道。周元怒道:“你给我闭嘴,若是没有我的吩咐,再敢无端说话,定不轻饶你!” 汉子一个哆嗦,顿时不敢多言,瞬间噤声。 周元转而望向顺王,依旧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说道:“殿下无需多虑,当下我国与大梁皆不愿轻易开启战端,先前一战,大梁疼了,我国也疼了。战争没有赢家,我国看的明白。” “毕竟,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顺王依旧脸色不善的说道。 周元依旧没有动怒,而是继续说道:“若我等真是图谋不轨,先前紫龙山,便不会出手相救。殿下在大梁地位尊崇,江南势力盘根错节,想来殿下心中知晓,若是紫龙山事变,我派人不是相救,而是在最后再补上一刀,了断了殿下,大梁朝廷会作何反应,江南又会作何反应?” 顺王的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一些,周元接着说:“若是我国真想与大梁开战,那么必当是大梁越乱越好。但我国今时不同往日,改国号为周,就是表明我大周国新国君的心意。” “什么心意?”顺王问。 “改革!”周元的双目中露出了精光,顺王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今天得到的消息太震惊了,他恨不得立刻返回朝廷将此事上报。 “那你来江南做什么?”顺王问。 “学。”周元只有一个字,他说道:“我国欲效仿大梁,完善吏治。大梁吏治,全赖儒家,儒家一道,兴于大明,旺于大梁,无论怎样来看,这江南,都是必定要来的地方。” 顺王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问:“那你又为何救本王?” “想讨个人情!”周元莞尔一笑。 顺王也被此人的真诚打动,露出莞尔一笑,说道:“你要本王的人情何用?” “我有三件事相求!”那周元顿时严肃道。 顺王想都没想,也严肃道:“若是私事,本王盛着你的情,能帮忙自然帮忙,若是国事,就是再小,本王也无力。” “不愧是贤王!”周元不禁赞道,就连周若彤也暗自点头,虽说先前两党相争,顺王站错了队,但在大事上,这个皇叔,是绝对不含糊的。 周元继续说道:“这些事,对大梁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顺王一听好处,立刻来了尽。 周元笑道:“烦请王爷先听我这所求何事。” “还请告知。” 周元站了起来,说道:“这其一,我国欲与大梁结盟,缔结条约,永不侵犯。”一听这话,顺王的身子浑身颤抖起来,大梁于蛮国是世代私仇,可以说,大梁就是建立在蛮国入侵中原的基础上的。 大梁自立国起,就是和蛮国打,一打打了几百年。老皇帝就是再喜欢平衡之道,但对上蛮国,也绝对不含糊,一个字,就是打。 先前一战,大梁劳民伤财,差点亡国,那一战,到了现在还没恢复元气。顺王知道,战争只会带来仇恨,以战养战的生存方式不是大梁老百姓希望的生存方式,和平,大梁也需要。 顺王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他说道:“此事,本王拿不定主意。” 周元脸上顿时有些失落,但很快便一扫而空,他说道:“我知道此事艰难,两国本是世仇,但我只想知道王爷的态度。” 顺王说:“凡是立于本国的,本王都支持。” “那王爷觉得此事,对大梁有利无利?”周元紧逼一步。 顺王用衣角擦了擦头上的汗,他望了一眼周若彤,见周若彤轻轻地点头,就说道:“本王觉得有利。” 那周元点了点头,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就够了。” 顺王恢复了镇静,继续说道:“你若想促成此事,也该去京城,为何跑到江南来了?” 周元重又坐下,说道:“周国的改革,不止在吏治上,还在民生上。” “何意?”顺王疑惑了,他不知道塞外的民生和大梁的江南有什么联系。 “总是骑在马背上是填不饱肚子的。”周元说:“下了马,塞外处处是地,若是能种上粮食,百姓何愁?” 顺王不禁心中感慨,这回,他塞外蛮国算是遇上了千年难遇的明君了。 但顺王还是不明白,此事和江南有什么关系。 “江南的粮食最好,也自然适合做种子。”周元开门见山的说道。 顺王立刻站起,“不可能!” 周元似乎早已料到此种情况,他说道:“王爷无需把话说绝。” 顺王直接拒绝道:“江南乃是大梁根本,江南的种子,绝对不能外流。” 周元说道:“凡事都是可以谈的。” 顺王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本王倒不知道,你周国愿意开出什么样的筹码!” “最缺的,就是筹码。”周元笑道:“你大梁,现在最缺的就是钱,而我周国现在最缺的,则是粮食。” 顺王笑了,“塞北之地,地处蛮荒,哪里有什么钱?” “什么是钱?”周元反问。 顺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周元大袖一甩,说道:“我周国是没钱,但有的是矿藏,这些,就是钱。” 顺王的额头再次冒出了冷汗。 “你大梁的户部国库,我是知晓的,户部尚书韩悦捉襟见肘,独木难支,大梁岌岌可危。若是大梁愿意,将江南的粮卖给周国,周国愿意拿出同等分量的金银来。” “具体如何交换?”顺王问道。 “一石粮食,一石矿银。矿金则以银两换算。”周元说。 顺王咽了口口水,这是说一斤粮食就是一斤银子,这个价码,可谓是天价了。 “你真能做得了主?”顺王问。 周元笑了,“大周国的金银矿再多也没用,那些都不能吃。” 顺王再次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你要多少!” “今年江南收成的全部。”周元说。 顺王立刻叫道:“不可能。全给了你,我大梁吃什么?” 第337章:直面祁连山 “王爷稍安勿躁。”周元端起桌上的细嘴酒壶,重又给顺王斟满了酒,他说:“江南富庶,鱼米之乡。我大周国,要的只是江南今年的收成,不是还有存粮吗?” 顺王的神色稍缓,前些年,大梁连年遭灾,江南存粮也被老皇帝征调了一半,又被周若彤买去了一半,瞬间消耗殆尽。 好在战争过后,风调雨顺,中原四郡不再有灾,逐渐自给自足,恢复了元气。江南粮仓这几年省去了支援中原的压力后,也逐渐恢复了屯粮。 若是照此来看,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谈。 只是江南的粮,隶属大梁皇室贡品,乃是顶级的粮食。若是将今年一整年的收成全部卖给塞外,此事干系重大,只怕朝中一片哗然。 先前此人虽说欲与大梁结盟,永不侵犯,但正像他说的那样,现在塞外之地最缺的是粮,粮食运过去了,可不止能够解决燃眉之急,还是能够充当粮草的。 这之间所含的干系过于重大,顺王顿时觉得自己步履维艰。大梁朝廷缺银子,缺金子,户部账上亏空严重,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各地虽说风调雨顺,可是元气毕竟还未完全恢复。朝廷无法加税,为了稳固民心,往年的税款也大都减免,这下子,户部的亏空可谓是几年都难以恢复。 现在维系朝廷运作的,是内务府的六大商人自己的腰包和她周若彤先前攒下的小金库,但这些人,比起一个国家的运转,实在是杯水车薪。 萧成渝无奈,来了个釜底抽薪。加大了江南富庶之地的税赋,南北矛盾本就异常明显,现在北地无税,南地加税,前些年还要支援北地粮草,这早已让江南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 现在,周若彤大举怂恿北商南进,又让褚向浩,杨长典与贾和春成立江南总商会打开方便之门。宗养才联合宇文靖破正教,打击三老。 这些事,逼得江南商道,官道,儒道三道皆心中怨怼,百姓们更是愤恨不已,现在看,朝廷势大,他们还有所隐忍,长此以往,必定会酿成大祸。 值此之际,又遇到塞外蛮人来这里谈条件,这可能是一个转机,也可能是江南局势爆发的一个契机,顺王觉得自己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可能满盘皆输,大梁现在正在这块薄冰上。 周元知道顺王在思考,所以只是在一旁给他默默地斟酒。顺王可能自己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喝干了三壶酒了。周若彤眼里看的分明,顺王严于律己,少有饮酒,今时今日,他的压力想来是真的大。 周若彤以草丹女的身份说道:“殿下,时候已不早了,我等也该回府了。” 顺王惊醒,这才觉浑身燥,热的有些难受,心想,不知不觉间竟饮了这么多酒水。他朝窗外扭头一望,只见刺目的太阳化成了通红的球斜挂自西方的边际,不知不觉已自午间来到了黄昏。 顺王起身道:“阁下建议,本王定会细细思量,只是此间干系重大,本王一人难以做主,还需斟酌数日,还望恕罪。” “哈哈哈。”周元笑着起身,说道:“王爷深明大义,必然知道当今之世,已非前朝,合作才能共赢。我周某愿恭候佳音!” “客气了!”顺王一拱手,就领着众人离去了。 等到顺王离去后,周元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黑脸汉子挨了过来,说道:“主上,你说顺王那厮能同意我们的条件吗?” “不好说。”周元皱起眉头说道。 “自然是会同意的。”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周元顿时大喜,“先生!” 竹帘掀开,羽扇轻摇,正是那名唤先生的俊雅男子。 “诶呀!”黑脸虬髯的汉子一跃而起,“先生,你怎的才回来!” 那俊雅的男子手中羽扇一停,说道:“来的晚,不见得来的迟。” “先生有何妙招?”周元赶忙问道。 那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昨夜,我以主上之名,给三老之一祁连山送去一枚帖子,现在那祁连山只怕在咱们府门前堵着顺王呢。” 周元先是一愣,未解何意,等他略作思量后,不禁露出了笑容,拍手赞道:“妙!妙!妙啊!先生真乃高人也!” “主上过誉了!”那男子一躬身道。 见这二人来回的打着机锋,那黑脸的汉子急了,“你二人说的是劳什子,我咋的一点都听不明白,真是急煞我也。” 二人相视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顺王走在竹林小道上,迎面有晚风吹来,暖暖的,迎着落日的余辉,他那苍老的面容显出一片酡红,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等周若彤走到他的身旁,才说道:“娘娘,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再妄自主张了。” 周若彤知顺王喝的有些微醉,这才透露些肺腑之言。周若彤如何不知今日的两个条件干系重大,可真按着顺王的意思,将此事报与朝廷,开大朝会百官商议,能得到最准确的答案吗。 周若彤没有回应顺王的规劝,只是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连塞外蛮子们,也打算改革了!” 顺王一怔,刚欲说话,但周若彤已经快步离去了。顺王望着周若彤的背影,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府门前,轿夫们见顺王等人出来后,慌忙起身,准备起轿离去。这时,一个小童自拐角处急急跑出,他望着众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说道:“你们里面,谁是主事的。” 顺王仔细打量了一番童子,识得他便是先前秦淮画舫上常伴祁连山的小童,当下也不露声色的说道:“我就是。” 那小童见一面色酡红,满头银发,腰板挺直,浑身贵气的老者回话,随着祁连山日子久了,好歹有点眼力见儿,知道此人绝对是少有的贵人,当下也不敢怠慢,就说道:“这位老爷,祁老有请。” 顺王心想,果然,这祁连山也是急了,竟然堵到了这里。他望了一眼周若彤,面见祁连山,不似和周元交谈,周若彤压低声音道:“皇叔先行离去,此事,交与本宫前去。” “这......”顺王望了一眼静候的童子,说道:“只怕那老贼再使手段。” 周若彤笑道:“此次,皇叔大可放心,是他祁连山有求于我等。” 周若彤跟着小童步履匆匆的走在江南的白墙灰瓦的小道里,小童的步子迈的很快,似乎有些想要甩开周若彤的意思,周若彤的步子迈的很大,反倒是小童有些费力。 小童细细的打量了背后女子两眼,心中忍不住叹气,带这么个女子回去交差,只怕又少不了一顿呵斥。 绕过了小巷,来到了河边,一个老人正负手而立,夕阳的余辉在水面上点起一团残火,波浪晃动,残火被拦断,又层层堆叠。 老人转身,望见了那相貌丑陋的女子,出人意料的他没有发怒,只是冰冷的问:“顺王就派你来见我?” 周若彤向前一步,然后说道:“王爷说了,此事,我拿的了主意。” 祁连山转过身来,依旧冰冷的说:”如此,甚好!” 周若彤在祁连山面前站定,她觉得,今天这个老头子和以往的不太一样,不在像往日里哪个秦淮画舫之上奢靡无度猥琐无比的糟老头子。 远处,香香和燕燕摆着妖娆的身姿望着这里,香香说:“这顺王,也是有意思,竟派了这样一个丑女来见老头子,别看老头子面上没什么,心里,肯定快气炸了哟。” 燕燕只是静静的望着,没有理会香香。 “把王兴放了。”祁连山开门见山的说道。 “祁老说笑了。”周若彤露出了满脸的微笑说道。 祁连山逼近了一步,冷声道:“你敢说老夫在说笑?” 周若彤挺起胸膛,并不惧他,说道:“难道不是吗?” 祁连山真的笑了,他拄着拐杖说道:“若非你生的丑陋,我还真当你是周若彤了。” 周若彤脸上没有表情,说道:“王爷派我前来,只是想知道,三老三公究竟想要什么?” “我等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世间虚名,再无意义,偏居江南,就是想安享晚年。朝廷动作太快,但过于冒失了,再等上个两三年,我等死了,皆大欢喜。”祁连山悠悠的说。 周若彤冷笑道:“生死无常,若是三老活他个一百二十岁,也要让朝廷等这么些许久?” 祁连山被气乐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咒我三人死,你是第一个。” 周若彤耸了耸肩,没有回话。 祁连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给你们想要的,你们把王兴放了。” 周若彤眼睛一亮,说道:“那要看三老三公能够开出什么价码了。” “老夫知道,周若彤派顺王来此,是为了内务府在江南的皇室封地以及江南士绅并购土地导致国家赋税不实一事而来。江南豪富,连年累月相聚成群,此招,还不是北商入南那样容易解决,若是强出头,必定适得其反。” “还请三老明言。” “仅这土地吞并的一笔烂账,就够你内务府查好几年的了,更何况皇家的那笔烂账。” 周若彤冷笑道:“三老是想用这本明帐换王兴父子。” “这笔账,对于周若彤来讲,有多么重要,想必你主子顺王心里明白。”祁连山说道。 周若彤笑了,“那是上头的事,小女子自然不知轻重。” 祁连山逼近一步,说道:“老夫不愿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打机锋,你回去,把顺王叫来见我。” 周若彤笑了,“只怕是祁老还没看清局势。”周若彤见祁连山脸上的那老皮来回不住的抖动着,知道戳中了他心里的痛楚。 第338章:气气老头子 周若彤转过身去,装作要离开的模样,她并不在乎祁连山的反应。她边走边说道:“正教在紫龙山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三老的授意,这件事都让朝廷非常生气。王爷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这大梁的整个朝廷,希望祁老您最好能看明白这些。” “留步!”祁连山高叫道。 周若彤回身,“怎么,祁老这么快就看明白了?”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祁连山面色不善的说道。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这其一,那些账目,自然是要的。” 祁连山回头直接对二女叫道:“香香燕燕,给老夫捧了来。” 香香香肩一抖,一咧嘴,“得,又是个苦差。” 未多久,二女便费力的捧来了两沓厚厚的账簿,周若彤再一个响指,顿时,有黑衣人自暗处奔出,瞬间将账簿捧回。 祁连山目露寒光,先前冲出的那人,明显是暗卫无疑了。暗卫乃是皇室机密部队,就是顺王都难以调动,眼前这女子,绝不简单。 周若彤望着祁连山,笑了,她倒想探探,这正教父子究竟有多大的分量,能让祁连山开出多大的筹码,她说:“这第二件事,想来也不难。殿下要一些人。” “什么人?”祁连山寒声问道。 “正教先生常遇春,生死判官,刀客,黑剑。”周若彤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这些人差点害死她们所有人,又都是前朝暗卫的副统领,深知暗卫底细,掌握的情报更是恐怖,这些人,必须除掉。 祁连山直接拒绝道:“不可能!” 周若彤也说的很干脆,“若是不愿交人,那就等着胡世海轻率大军前来找人吧。” 场面的气氛瞬间凝固起来,祁连山死死地盯着周若彤,周若彤并不惧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回瞪着他。 终于,是祁连山先开口,这个女人,难缠的很,“你说的这些人,老夫一个都不认得。” 周若彤心里冷笑,你不认得才有鬼,事情失败了,你来个一推三六九,那也休怪本宫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这个好办,三老的徒子徒孙遍布江南,查就是了。” “你这是强人所难!”祁连山气的叫道。 “我这是合理要求!”周若彤丝毫不让。 二人又陷入了僵持。 许久后,见周若彤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祁连山说道:“换个条件。” 周若彤心里冷笑,看来这王兴还是不够分量,她就说道:“圣上体恤三老,愿请三老遣回北地京城养老。” 祁连山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他那浑浊的老眼里冒出了精光,那是厉色,这一刻,他动了杀机,他回望了身后的两女一眼,燕燕会意,悄悄地往前面走来。 周若彤感觉到了不对劲,正欲拍手传唤暗卫,那燕燕的脚步已经停下,秦淮河畔的柳树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松松垮垮的斜靠在柳树上。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这回反而轮到祁连山提起了心。 “烦请顺王殿下转告圣上,就说老朽谢过圣上美意,江南到京城,遥遥千里,老头子们年事已高,经不起来回奔波,请圣上恕罪。”祁连山说的恭敬,语气却是冰凉刺骨。 周若彤冷笑道:“祁老还是没明白,这不是和你谈的条件,而是圣旨。” 祁连山抬起了头,回以冷笑,“难不成你能代表圣上旨意不成?” 周若彤差点脱口而出“当然能”,好在她克制住了,她说道:“王爷说了,圣旨不日抵达。” “那也等圣旨到了再说。”祁连山坚定的说。 周若彤知道,三老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江南的。也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她就冷声道:“祁老如此强硬,今日,岂不是谈崩了。” 祁连山的山羊胡子翘的快要飞起,他浑身哆嗦着说道:“你连账簿都收了。” 周若彤耸了耸肩,“方才我又没说收了账簿就放人的。” 祁连山哆嗦着指着周若彤,“你...你...你...” 祁连山被气的两眼翻白,直接朝后仰躺而去,这时,燕燕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祁连山,周若彤心中惊讶,这女子好快的身手。 祁连山缓过神来,继续说道:“凡事,都该讲个理字。” “紫龙山围杀,可有人与我们讲理?”周若彤上前一步,浑身散发出的寒冷刺骨的凉意就连祁连山也不禁倒退。 “此事,与老夫无关,老夫也不知晓此事。全是他常遇春一人所为。”祁连山索性来个死不认账,毕竟这层窗户纸,就是撕破脸也没法捅破。刺杀皇室成员,这罪责形同谋逆造反,是要株连九族的。 “祁老这么说话,那就没意思了。既然祁老要换人,那就用常遇春来换好了。”周若彤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让祁连山恨不得年轻个二十岁好亲手掌掴面前这个该死的丑婆娘。 祁连山费力的吸了两口凉气,好不容易将情绪稳定下来,他说道:“你去把顺王唤来,我与你这个女子讲不通。” 周若彤露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殿下说了,此事需先与我谈,与我谈妥了,才能与殿下谈。” “你......”祁连山又气的说不出话来。 周若彤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开什么玩笑,自己险些把命都快搭进去了,气气这个老匹夫,还不是应该的,最好能气死他。 祁连山活了这么久,第一次遇见这么个不要脸的泼皮,真应了那句话,活久见。祁连山再次愤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祁连山的愤怒,在周若彤看来,显得很无力,软绵绵的,构不成威胁。周若彤说:“先前与祁老说的很明白,交人,或者搬家,都是很简单的事。” 祁连山深吸一口气,重又复归平静,田文清抽眼朝这边望来,他在留意,周围是否还有藏身之地,毕竟紫龙山一战,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伤痛。 祁连山扶着燕燕,说道:“我们走吧。” 燕燕点头,搀扶着祁连山转身离去。祁连山悠悠的说道:“江南,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年轻人做事,总是血气方刚了些,正所谓山不转水转,来日还是方长!” 周若彤听完了祁连山的话,知道他话里有话,也知道他这是一种威胁。江南这场战争,已经开启了,绝对不是一句威胁,或是一场刺杀就能结束的。对于祁连山的警告,周若彤显得无所谓,今日此来,她只有两个目的。 一个目的是想看看王兴父子究竟值什么样的价码,分量几何。那一堆厚厚的账簿不似作假,对于王兴的分量,周若彤很满意。 第二个目的便是她想出口气,顺便气气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周若彤快步赶了上去,祁连山驻足停步,不解周若彤还打算做什么。燕燕顿时警觉起来,将手放至小腹处,祁连山摇了摇头,燕燕重又收回了手。 周若彤挨近了祁连山,祁连山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周若彤附下了身子,贴着祁连山的耳朵说道:“王兴这么重要,我哪能不放啊。烦请祁老好好督促,找到了宝藏好交与朝廷领赏!” 说罢,周若彤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祁连山听罢,两眼翻白,胸腔里的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来,嘴里“嗬——”的一声长响,就昏死了过去。 远处遥遥望着的田文清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苍白的面容下勾着一抹笑容,这是他来江南第一次笑。 燕燕扶着祁连山,香香带着童子仆役们赶来,顿时乱做了一团。天光已经转暗,天空尽头的火烧云也已经熄灭,化作了冷冷的青灰色。 屋顶上的羽扇停止了轻摇,男子望着底下离去的背影,像是追忆往昔一般,露出了无限惆怅,“隔了那么久,你还是一如往昔。” 虬髯黑脸的周守成不懂先生在说些什么,就挠了挠头。 晚风拂过翠柳,石栏下的秦淮河荡漾着波纹。两,岸逐渐亮起了万家灯火,火光在平静的水面上点燃,船头破开这水面朝前缓缓而行,映照在水中的火光被甲板撞碎,朝两边散去,化作轻轻地细浪冲刷着岸边的青石。 立于船头的王兴看到了岸边倒在地上的祁连山,也看到了香香和燕燕。面容憔悴的王冲来到了父亲的身旁,一同眺望远处的人影。 船缓缓地划过,一路上,更多的灯火亮起。 “父亲,不下船吗?”王冲望着被船甩到身后的祁连山说道。 “不下。”王兴说的冰冷。 说完这句话后,王兴就转身离开了船头,钻入了船舱。 画舫轻轻地摇晃,谁也不知它将要驶向何处。夜幕逐渐降下,夜幕下的万家灯火通明。小船破开秦淮河的碧波,在一处拐角处便倏忽不见了。 它消失在了金陵城那彻夜明亮的灯火中,消失在了金陵城灯火背后的黑暗里。 很快,金陵城迎来了第一场夏雨。 雨下的骤然,打在屋檐上劈啵作响。 远处的池塘里,惊起了蛙声一片。 素纱的女子轻轻地合上了窗子,今夜无月。 黑甲男子站在雨中冷冷的望着那雨神寮中被夜风掀开的竹帘,雨水将他身上坚,硬的黑甲冲洗的透亮,只是此处静谧,照耀不出明亮的光色来。 雨逐渐连成了幕布,将那一方小地藏于氤氲的背后,只等人前来掀开。 雨做的幕布很快就被掀开,立于玄武湖畔的石道上,王兴脸上的刀疤被雨水冲洗的有些红亮。 第339章:南人北上 江南初夏的第一日,便有暴雨倾盆,倏忽而至。至中夜,天际有雷霆划过,轰隆隆一声巨响,玄武湖和紫龙山被照的透亮。 江南的百姓们自睡梦中惊醒,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噗嗒噗嗒声,人们心里清楚,这么猛烈的雨,必定是夏雨无疑了。 江南的暴雨持续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白日里,又起狂风。呜呜的风声席卷着满地的残叶,将秦淮河两,岸的翠柳吹的东倒西歪。 遥望远隔千里的北地皇京,此刻却是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初到京城的南人没有被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大气磅礴的城池所震撼,反倒是被头上那轮毒辣辣的日头所煎熬。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以衣袖遮住了一半的日光,朝天空快速的瞥了一眼,顿觉双目一阵刺痛,脑中一阵晕眩。 他险些自马上跌落,好在随行的书童急忙向前扶住了他。他在书童的搀扶下缓缓地下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北地的太阳,当真是毒辣的狠啊!” 那书童闻言禁不住乐了,年轻人不悦道:“你笑甚么呢?” 那书童放开了捂着嘴的手,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说道:“公子,你这刚到京城,就晒成了个黑炭了。” 年轻人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这连日来的风吹日晒,只怕自己那白皙的面容早已不在,江南士子多是粉面白脸,这下子倒好,晒成了一个黑焦碳糊。 城门前,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其中更不乏大量的奇异装扮之人。这里面,有南人,有北人,有江南鱼米之乡的秀气,也有北地中原四郡的豪迈,更有天凉幽州等地的沧桑与粗犷,还未进城,那文士便惊讶的长大了嘴。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来到京城门前,天子脚下,方解其中有真意在。想起临行前,父亲交代的话,京城不比江南,在江南,一切以金银说话。 金银便是家族的经营,那里商道横行,来往也直来直去,开门见山,利合则人合,利不合则人离。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亦未尝没有合作的机会,是以双方打交道,都异常客气。 京城不比江南,这里京官遍地,大街上随手一抓,都是官员。官道与商道毕竟还有不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交之更甚。 商道主张盈利,有钱大家赚,官道则不一样,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派系林立,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处处都是藏于深水下的漩涡,一个不慎,就将粉身碎骨,再无翻盘的机会。 这些教诲,出自江南金陵的首富褚向浩之口,而此人,则正是褚向浩之子,年仅十七岁的褚仁杰了。 刚到城门口,褚仁杰二人便被守城卫士拦了下来,“文牒!” 褚仁杰一时讶然,不知对方索要何物,就问道:“先前我自南地而来,不曾准备这些物什。” 守城的卫士多为见多识广之人,方才见此二人在门前张望,便知此二人是初到京城,再看此人主仆打扮,那年轻的文士更是衣着华丽,腰间还有美玉相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这些守城卫士大多俸禄不高,京城贵为皇京,就是黎民百姓也应酬颇多,往来开销巨大,仅凭微博俸禄哪里够一应开销,是以这些守城的卫士就动了歪脑筋。 那守城卫士的脸猛地耷拉下来,满脸乌黑的说道:“没有文牒,就不能入城。” 这下子,褚仁杰急了,他赶忙上前理论道:“你莫要欺我,当我不知这文牒是何物。只有他国之人,或是出访他国,方需此物,我虽是南人,但也是大梁子民。大梁子民入自家城池,哪里来要文牒一说?” 那守城卫士当下大怒,“别人不要,你就是要的,交不出,就速速离去,若是死赖着不走,我等这就将你拿下,交由刑部问审。” 那书童见事情要坏,赶忙向前道:“官爷莫要动怒,我家公子刚出家门,不懂事。”说着,他就取出一锭银子塞入守城卫士手中。 守城卫士暗中掂量了一番,在明确分量后,顿时笑颜大开,“还是你小子会办事。放行!” 褚仁杰被书童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入了城。等走远了些,褚仁杰撇开了书童的手,怨怼道:“这京城,全不是我想的那样。” “哎哟,我的个小爷啊!”书童叫唤道:“你忘了临行前老爷交代的了?这京城与江南想比,大有不同,这里是官道之地,既然入了人家的地盘,还不是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褚仁杰无奈,只是摇头叹气。 “我的爷,快别摇头叹气了,当下,应先去文韬馆报名科考为重。” 文韬馆乃是各地士子入京考试汇集之地,乃是大梁建国的太祖皇帝创立。褚仁杰虽然年仅一十七岁,但褚府大户,祖上又是耕读传家,自然多受熏染,早早有了功名在身,是以可以直接奔赴京城报名考试。 可惜,这主仆二人又在文韬馆前受阻。 文韬馆的记录员头也不抬的说:“另寻他地吧,都住满了。” 褚仁杰顿时急了,“我等不远千里而来,怎的就没了位置?” 那记录员抬起头,笑道:“别说这里的位置没了,就连报名科考的名额也满了。” “满了?”褚仁杰满脸不信的说道:“赴京科考的报名还有两日才截止,如何现在就满了?” 那记录员有些乐了,说道:“尔等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每年能够参加科考的人数就那么多,具体还要看各地各部呈上的察举名单,今年的察举名单还算是少的,像有一回,满共能够参加科举的人数还不足二十人。” 褚仁杰怒了,“岂有此理!” 见褚仁杰正要发怒,书童赶忙将褚仁杰抱住,朝外拖去,一边拖还一边对那记录先生连连赔罪。出了文韬馆,褚仁杰依旧愤愤不平的气的直跺脚。 书童无奈道:“公子,世道就是这样,这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您就是生气,也没得个法子啊。” 褚仁杰依旧气不过,“那也容不得他们这样胡来呀。” 书童叹了一口气,“您出身富贵世家,这些事也该比别人看的更明白些。这年头,想出头的,靠的无非是三分运气七分背景,这运气,是老天给的,这背景,是祖上给的,这文韬馆,我等不去也罢。科举考试,我呸,咱还不稀罕呢。” 褚仁杰被书童这一番话说的语塞。 书童上前就是一把拉住了褚仁杰的手,说道:“走,公子,咱褚家也不是无权无势,在京城也不是没有门道,察举就察举,老爷官居内务府总管,可是当朝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儿。就是新晋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冯保保见了老爷也得礼让三分,我等不愁门路。” 褚仁杰一把抽开了自己的手,说道:“要去内务府,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 “哎呦。我的爷,这会子,你又犯什么牛脾气啊!”书童,满脸无奈的说道。 褚仁杰满脸坚定的说道:“先前离府之时,我曾与父亲放下豪言,来到京城,绝对只凭自己的本事博取功名,现在要用家中关系,如此行事,非我心意。” “公子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书童一手指着文韬馆,然后说道:“这不,您也瞧见了,事实如此。” 褚仁杰也不理会书童,直接就转身离去了。 书童见状大急,“公子,您到哪里去呀!”见褚仁杰不理会他,他也赶忙跟了上去。 萧成渝出了勤政殿,和大太监冯保保漫步在御花园之中,萧成渝舒展了下久经劳作的身子,说道:“近来,可有什么事情?” 冯保保知道萧成渝问的是哪里,赶忙说道:“回圣上的话,前些日子娘娘派人传来口信,说是江南一切安好,让圣上莫要挂念。” 萧成渝那威严的面容暂缓,说道:“无事就好。” 冯保保欲言又止,萧成渝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就问道:“还有何事?” 冯保保说道:“娘娘还传来消息,说是可以让石敢当将军将大军领回天凉了。” 萧成渝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石敢当手上的兵马是自塞北调来的,放在河南郡就是防备不时之需,现在周若彤让他把石敢当重又调回天凉,这里面透露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周若彤对于江南局势的掌控很有信心,另一个则是她对贬谪在幽州的太子萧成坤很没有信心。 萧成渝思考了一会说道:“此事,先缓一缓。” “是。” “近来,京城中可有事?”萧成渝问。 冯保保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京城没什么大事,相王那里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内务府任职的褚向浩之子褚仁杰在今日抵达了京城。” 萧成渝乐了,“你这内务府总管当的够可以的啊,连属下的儿子入京的第一时间都知道,只怕你比他爹还了解他了。” 冯保保笑着回道:“圣上谬赞了。这褚仁杰赴京,虽只带了一书童为伴,暗中却有娘娘派遣的暗卫保护,是以奴才才能知道消息。” “连暗卫都给他了。”萧成渝身子一转,“若彤也是有够重视这小子的。” 冯保保当下留了个心眼,原来周若彤早有安排,看来自己也许好生留意这小子。 他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安排,好让奴才去做。” 萧成渝说:“若彤看人一般不会有错,你去安排一下,若是可以,将他引荐至内阁。” 冯保保心里大为吃惊。内阁乃是萧成渝的心头两,岸肉,张甫之几次叫苦说是内阁人手不够,顾之章伙同御史台和相王的六部更是磕破了头皮想加入内阁,不曾想萧成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加入这么重要的部门,看来,自己有必要对此子结交一番了。 第340章:门路 离了江南,褚仁杰是落魄的。 在江南,他是首富的儿子,在京城,他什么也不是。 褚家在京城亦有商号,沾了朝廷的光,自然也是财源广进。但褚仁杰不愿意去,先前有言在先,离了江南,他将自力更生。 当下求取功名的路子唯有两条,科举和察举,现在科考之路断然难行,褚仁杰就是再高傲,也不得不走向察举的路子。 察举分两种,一种是当地官员对辖下之地中孝廉之人予以举荐,朝廷派人核查,若是属实,便合理安排本朝官位。 另一种,则是诸多豪富的送子成龙之路。在京城攀上关系,遇贵人引荐,有大员作保收为门生,哪怕只是幕僚,现今攀上高枝,日后也不愁飞黄腾达。 褚仁杰选择了后一种,他不求飞黄腾达,但也自诩胸中自有乾坤,只是需一赏识之人。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当朝御史大夫顾之章。 顾之章执掌御史台,御史台御史以直言进谏而在民间享有清名,顾之章更是江南三老的门生,褚仁杰想到了这一点,便动身前往大夫府上。 顾之章为两朝元老,执掌御史台,位列三公之一,岂是寻常人等想见就能见得的。好在书童跟在褚仁杰身后,知褚仁杰要去的正是御史大夫的府邸,事先赶赴御史大夫府上,以银票疏通门前守卫,烦劳行个方便。 收过贿赂的守卫遇到了褚仁杰倒也和颜悦色,知晓此人来头定然不小,寻常一书童便能一百银打点,必是城中富商无疑。 褚仁杰见御史大夫府上的守卫仆役对他相谈恭敬,顿时心想,这御史大夫就是与寻常人家不一样,不似先前那守城卫士和文韬馆的书记员,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态。 褚仁杰自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上,恭敬的说道:“烦劳先生前往通报,就说江南士子褚仁杰仰慕顾大夫清名,携文章特来拜会,如有赐教,不胜感激。” 那守门童子接过书卷,躲在褚仁杰身后的书童不断的以眼神会意,他知晓,事后必定还有好处,也愿意代为通报一声。 他就说:“公子在门外稍候,我里面去通报一声。” 今日赶巧,一向公务繁忙的御史大夫顾之章刚好闲赋在家,与家中诸位先生和一些朝中御史门生相约喝茶赏花,倒也是个乐子。 守门童子揣着书卷来到了顾府的花园,时下,众人闹得正酣,饮酒作对,不亦乐乎。冷不防被家中仆役搅扰,见众宾客顿时失了雅兴,顾之章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满脸严肃的说道:“何事前来叨扰?” 家仆见老爷语气不善,心想此事亦是凉了个半截,就恭敬的说道:“回禀老爷的话,门前有个江南士子求见,携文章拜会,小的心想其子心意尚诚,特来呈上与老爷过目。” 御史大夫顾之章虽不如张甫之那般坐拥文坛领袖的盛名,但年轻时也是儒道文章的一把好手。往来有后辈有缘得见请求赐教,他也一概不拒,他见仆役都将文章呈上,心想自己多日来皆为朝政所累,今日在座的都是晚辈后生,刚好借此尚评一番,倒也不失为一场乐事。 正当顾之章准备开口接下时,席间有好拍马屁者说道:“老师乃是当朝三公,御史台领袖,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能见得的。” “正是。”另有一人立马开口帮腔道:“老师地位尊崇,往来后生不希冀寒窗苦读,欲以偏门左道以求其名。借由老师之手涨自己身价,此等儒生,实乃我门不幸。” 顾之章原想着看看的,被几个门生这么一说,顿觉若是真看了,在品头论足一番,自己岂不是掉价,这面子没法搁,当下就不耐烦的一挥手,说道:“就说老夫不在家中,打发他去吧。” 门前仆役本是收了褚仁杰书童的好处的,当下也多说了两句,“老爷,来时我翻看了两章,此子文笔锋利,实乃不可多得之才。” 顾之章顿时勃然大怒,“你个看门的仆役,也懂文章。速速退去,莫要惹怒了老夫,家法伺候。” 仆役一个哆嗦,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就慌忙离去。 立于门前久等的主仆二人,冒着火辣辣的日头,心中充满了希冀。顾府的大门打开,仆役叹了一口气,重又将那书卷递了回来,说道:“公子,对不住了,老爷因有要事离去了,现不在府上。” 褚仁杰自然知晓,这全是托辞,先前那仆役捧着书卷入门,明显顾之章在府上,现在将书卷退了回来,莫不是顾之章看不上自己。 一想到自己这多年的心血被人拒之门外,褚仁杰一阵心酸,差点哭了出来。书童忙向前道:“公子胸中有大才,如今怀才不遇,只是未遇良机。不必过于伤心。” 那仆役也是于心不忍,就说道:“我与你们指条明路,此处朝南数里,有一地名曰文韬馆,你们往那里去碰碰运气。” 褚仁杰抬起了通红的双目,说道:“那文韬馆我等也是去过了,正是因为科考报名名额已满,实在别无他法,才来此处。” 那仆役笑了,说道:“你等寻得我,也是一场造化,我这条明路,索性再点明一些罢了。方才并非我家老爷不在,而是碍于门生面子,不想掉了身价。我家老爷实乃面冷心软之人,你等往文韬馆去寻一人,若真有大才,必得重用。” “谁?”褚仁杰和书童一道开口问道。 “京城士子领袖,顾流芳!” 京城文韬馆,除了是往来京城赶考的士子的歇息之处,也是京城豪富权贵之家的爱好文雅的子弟集聚之所。 京城权贵,朝堂掌权,往来不过云烟。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朝堂上的人才,毕竟是一代接替一代的。 大梁行察举,各方推荐之人亦在朝中有所联系,是以党派林立,根深蒂固。但也冷不防科举中杀出一匹黑马来,就像当年的张甫之,谁曾想如今位列三公,官拜大学士,执掌内阁,一时风头五两呢。 正所谓世事无常,是以京城中的豪富权贵也乐于自家子弟在文韬馆长聚,一来年轻人之间保持联络,一道入朝为官后也好有个照应,二来也好提前留意人才,早早地收纳麾下,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也是最近上苍眷顾他褚仁杰,刚到文韬馆,恰巧那顾流芳也和三两士子自外归来。这些京城士子,因为家中便利之缘故,向来掌握了朝中的第一手消息,又因年轻人血气方刚,口无遮拦,外来官吏若想摸清朝中的最近风向,也常来此处打探消息。 今日,顾流芳着一袭白衣,执一柄山水纸扇,挂一精美玉珏翩翩而来。彼时,馆内人早已知晓顾流芳将要莅临此地,赶考的士子们皆自房内走出,前来拜会这位京城的士子领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那京城勤政殿内,皇帝萧成渝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突然带着冯保保去了隔壁的内阁。内阁阁员突闻皇帝驾临,事先又无太监传话,当下也是被吓的一个措手不及,以为是皇帝刻意来突击检查的。 张甫之埋头在案,皇帝刚来时,还不知道消息。萧成渝也没打算惊扰他,倒是冯保保看不下去了,刻意咳嗽了两声。 张甫之皱眉而起,怒道:“何人在内阁机要之地叨扰。” 他一抬头,猛地见到了萧成渝,吓了一跳,“圣上!”他赶忙自案内离身,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圣上恕罪。” 萧成渝笑着扶起了张甫之,“大学士多礼了。几日来,朕观大学士忙于公务,日渐消瘦,如此国之栋梁受此摧残,朕于心不忍啊。” 张甫之虽然刚正不阿,但好歹不是傻子,他心里的小算盘也开始盘算起来,萧成渝绝不是那种专门跑来给你说两句漂亮话的人,想来必定是有事前来。 萧成渝又说:“观大学士如此操劳,朕于心何忍,是以,今日特地给大学士一天时间,好好休整一番,前去游逛京城,也权当散散心。” 这下子,张甫之心里更疑惑了,这皇帝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张甫之说:“臣为国事操劳,实属臣子本分。” “诶——”萧成渝一把拉住了张甫之的手,说道:“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老大人也该出去歇息歇息了,逛逛京城风光,茶馆里喝喝茶,略作小憩,也是一番美事。” 萧成渝又对冯保保说:“保保,自宫库里拨一百两银子来与大学士,权当今日开销。” 待皇帝走后,张甫之捧着一百两银子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今天这萧成渝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回到勤政殿后,冯保保有些担忧的说道:“圣上,只怕这张甫之离了宫就径直回府上歇息去了。”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不解这张甫之是如何之人,此番朕与他一天休息,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游逛京城,他虽心中惊讶,但也必定当做圣旨遵从,只怕这老头子不花光这一百两银子逛遍整个京城,是打死不会回去的。” 冯保保忍不住笑了,“竟未曾想,还有这么一说。” “张甫之迂腐,却也可爱,这游逛京城,对他来说可是圣旨。”萧成渝说着,就将目光投向窗外,“能安排的,朕已经安排了,有缘无缘,有才无才,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可莫要叫朕失望。” 第341章:玉石桌 文韬馆馆内,众声喧哗。 声音戛然而止,那些眉飞色舞的年轻士子们停下了高声议论。只见门口,有六位偏偏公子立定。六人神态各异,但儒雅的装束依旧掩盖不住眉眼间的高傲。 最前方一人,端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折扇一开,大梁山水跃然纸上,折扇轻摇,一手握拳负于身后。丹凤眼,红薄唇,微颔首,高挺胸,轻摇扇。人还未开口,仅如此装扮,就将常人甩于身后而遥不可及了。 他身后的五人,也是装扮各异,其间有玉珏交响,有低眉轻叹,也有衣袂飘飘。这些人儒雅气里透露着富贵气,富贵气里有夹杂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这是文韬馆里其余士子身上所没有的。 没有的,必将钦羡。钦羡的,此生难以企及,不是嫉妒就是敬仰。这些士子们,他们面前的这六人,在京城背景庞大,就是他们用尽一生去追寻也难以企及。 人生而为人,除了生死相同外,其他大抵是不同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别人的终点上了。 既然此生无法企及,所以这些士子们就将敬仰挂在脸上,将嫉妒藏在心里。 这六人,正是名动京城的京城六少。 京城六少,原是七人,只是随着朝局的变化,少了一人,换了一人。 原本的七少中,其中六位分别是户部尚书之子韩飞,原吏部尚书之子钟鼎,原刑部尚书之子赵谦,礼部尚书之子陶行,工部尚书之子杜元清,兵部尚书之子王文。 后来,六部先后于勤政殿逼宫,萧成渝震怒,赐死礼部尚书一家,相王接手吏部。相王膝下无子,是以京城七少变成了六少。 刑部尚书赵坦酒后于宫中御花园中冲撞齐王,惹来一场祸事,原大理寺卿接任刑部,大理寺与刑部合二为一,林昌黎之子林光旭也顺手接替了赵谦的位置。 至于这六人当中,为首的却是士子领袖顾流芳。顾流芳看似毫无背景,两袖清风,出身布衣,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顾流芳来头定然不小。 前些年,周若彤还是晋王妃的时候,晋王萧成渝领旨出征,平定中原叛乱。那时候,皇后秦嫣联合御史大夫顾之章欲至周若彤于死地。先是钦天监发力,再是百官弹劾,最后更是借助京城士子的宫前集会而彻底爆发达到高,潮。 当时的京城士子中带头的正是这顾流芳,那件事着实让周若彤恼怒不已,宫门前,周若彤扇在顾流芳脸上的一记耳光响彻京城。 此后,两党相争,风云诡谲。周霖宜携六部倒向皇后,顾之章被架空而不得不倒向晋王,世事变化,起伏不定,京城一夜三场大火,皇后葬身太庙火海,萧成渝火海登基,周若彤执掌三宫六院。可饶是如此,这顾流芳依旧安稳无事,之后哪怕六部受到冲击,九卿撤职合并,这些事,对于京城的局势变化不可谓不大,但这顾流芳依旧无所变动。 这一切,明眼人都知道,只因为他姓顾。 也正是因为他姓顾,所以哪怕是当朝六部尚书之子也得弱着他一头。 正所谓母凭子贵,但在京城,何尝不是子凭父贵。 富贵富贵,那是说的江南为商之言,在京城,不止富贵,还有父贵。 “诸位,都在乐呵些什么呢?”见众人久不出身,那为首的顾流芳率先开口,众人这才回神,场间也有京城权贵子弟,与这六人相熟,顿时开口道:“顾公子,我等方前在争论呢。” “争论?”顾流芳折扇一收,扇头敲在手上,大踏步而下,其余五人也跟着走下,“我顾某也来凑个热闹。” “各位,方才在争论何事?”顾流芳背后有一人问道,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便是年轻人的新贵,新任刑部尚书林昌黎之子林光旭。 “我等在争论,今年朝会试题之事。”场间,有人答道。 文韬馆共有三楼,一楼设门房,内有记录员,监管各地士子前来报名大朝试的花名册。往里走去,便是士子寻常的活动场所,内设桌案,有上好的酒菜供应。 二楼,则是客房。其间少有叨扰,房内摆上士子常用的四书五经,供其刻苦读书所用。 至于这三楼,则少有人去,就是京城六少,也未曾上去过。 见是京城六少前来,门前的记录员早已吩咐下去,只见店内的伙计着急的奔赴的后场,不多久,出来四位大汉,费力的抬着一张翠玉石桌而来。 那石桌通体圆润,晶莹剔透,一见就绝非凡品。有初到京城的士子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惊呼出声,“那可是一整张玉石桌啊。” 当下有鄙夷声传来,这又算得什么。 随着翠玉石桌被抬了上来,左右的其余士子自觉地将身前的桌案腾挪到了一旁。石桌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脆响,紧跟着,是六个小厮抬来了六张轻巧匠雕镂的黄花梨木椅。 六人围桌而坐,但玉石桌巨大,还空了许多位置。依旧有士子不解,悄声问身旁之人道:“明明只有六人,何必耗费如此巨大一张石桌。” 那人笑道:“像你初来,不懂我京城文韬馆的规矩。” “愿兄台与我解惑。” “这玉石桌,乃是京城贵人专属,但安置于此处,就是作与我等看的。文韬馆常出高论,若是有人的言论能让众人心服,便可在玉石桌旁添一黄花梨木椅,与京城六少同席而坐。” 话说到这里,先前问话那人顿时酸酸的说:“我等士子,皆是饱读诗书之辈,大家各有所长,四书五经又各有专攻,何必争个高下。” 那先前被问之人顿时冷笑道:“想你还是不懂这京城局势。京城六少,出身显贵,他们的背后,自然站着各自的家长。若是能入石桌同席而坐,便是向豪门靠拢。” “我等读书之辈,自有气节,何必巴结这些人。”那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迂腐。”另一人轻声冷哼道:“凭你得中状元又如何,当朝新贵,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大人知道吧,本是出身布衣,为人刚正不阿。时年科举,恰逢当年左丞相张甫之任主考官。张甫之赏识胡世海大才,亲批状元郎。结果,胡世海入朝为官,直接官拜御史。” “这才是读书人的正道。”那人不禁感慨了一声。 “且听我把话说完。”另一人有些发怒道:“之后呢,左相刚正,在朝中排挤,不得重用。更是因其性格,得罪不少人,受到满朝排挤,胡世海本前途无量,但还是被调任去了天凉郡那样偏僻荒凉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 之后,先皇驾崩,新皇即位,新皇重用张甫之,官拜大学士,执掌内阁,不受百官制约,胡世海这才能自塞北调任,官拜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 这说明什么,任你才华再高,若是在朝中无人照拂,照样无所作为。若是一着不慎,跟错了人,那更是终身难有翻身的机会。” 那外来士子张大了嘴,还想争辩一二,这时,坐于圆桌旁的顾流芳开口了。他说道:“诸位,方前争论之议题,大可继续。” 众人像是收到命令后,顿时开启了争论,一个个面红耳赤,伸长了脖子,像是好斗的鸡。他们都极力表现自己,希冀能够入得了这六人的法眼,被权贵看中,一步登天。 但这里面的六人,姑且不论是否每人都有真才实学,就是少有真才实学的几人,听着这喧哗的吵闹声,也是不禁蹙眉,连连摇头。 顾流芳望向另一边坐着颇不耐烦的兵部尚书之子王文笑道:“王兄,你观这今年士子,如何?” 王文不屑的冷哼一声,“还不是一样,想这朝试,不过是朝廷骗骗这些平头百姓的罢了,还想通过科举考试入朝得到重用,真当自己都是胡世海呢。” “王兄话里有刺,只怕是家里娘子这两日又管得严了些罢。”只见一句调笑话传来,说话的林光旭。 王文的脸色顿时变成一片阴沉,大理寺与刑部合并,原本不怎么厉害的刑部一下子在六部中水涨船高,仅次于高高在上的吏部户部,和礼部相持不下。 林昌黎时任九卿,乃是顾之章门生,哪怕加入六部后,也与顾之章私交一向保持良好。这本就是萧成渝借此来牵制六部的手段。 老六部的尚书们心里知晓,对这个外来户百般排挤,林昌黎自然处处不受众人待见,其中尤以兵部和刑部闹得最厉害,是以两家晚辈也互相敌视。 王文冷笑一声,说道:“我这门亲事,可是托了娘娘的宏福,只怕是林大人挤破了头皮,也想攀上的,赶明儿,我让我家娘子到宫里问问,看看娘娘身边还有没有什么贴身丫头,给林兄也讨一个。” 这一番话,不止让林光旭脸色难看,就是其余三人也脸色难看的很。原想周若彤用设计和六部尚书联姻,六部尚书还是老大不情愿。现在周若彤掌权了,他们也借着儿媳妇捞到了巨大的好处。 林昌黎眼红,常常往宫里走动,撺掇内侍冯保保给他说话,希望把春华赐给自己儿子当媳妇,这样就能一下子压过所有人。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被王文一说,这话的味道就变了。堂堂尚书之子,娶了个丫鬟,这名头,终归是不好听的。 坐于上首的顾流芳知道再纠缠下去,只怕这五个人能打起来,就说道,尔等莫要为了小事争执,今日我等全为寻访大才而来,且细细看着,莫要错失人才。” 第342章:年轻人们 文韬馆的三楼,烈日的阳光将窗外的栏杆晒得烫手。 栏杆旁,置一小桌,开一伞盖,一炉炭火,一块铁架,上面刺啦着热油。大热天的想到吃烧烤,全京城,也只有相王一人了。 对面的韩悦不住的擦拭头上的汗,太阳晒得他毫无食欲。相王烤的起劲,上好的松木制成的木炭燎起的烟雾并不呛人,左右侍女不断的向前伸出手帕给正在辛勤劳作的胖子擦拭那满脸的油汗。 手帕用过一次,上好的丝织便丢置在一旁,弃置不用。那上面布满了黄黄腻腻的油。 韩悦有些坐不住了,对内喊道:“取些冰来。” 立刻,有文韬馆仆役抬来铜炉,只是里面放的全是冰。 韩悦觉得舒服了些,相王拿起一只烧烤递给了韩悦,韩悦道谢后接过,象征性的咬了一口,就搁在了一旁。 相王摇了摇头,说道:“韩大人,难得出来一趟,却不好好享受,实乃无趣。” 盛夏之日露天烧烤,也只有你有这样的怪癖,韩悦在心中腹诽。他露出了官场上常见的虚假微笑道:“殿下客气了,只是下官这两日腹部不适,实在无奈。” 相王坐下,猛地咬了一只鸡翅,然后伸出胖手指捏住露出的鸡骨,牙用力一拉,便抽出一根鸡骨来,咬得满嘴是油。 胖子吃罢,笑道:“我们终究是老了,还是底下的这帮小年轻会玩,整出来了个玉石桌,倒是有意思的很。” “不过都是年轻人的胡闹罢了。”韩悦说。 相王取过丝帕擦了擦嘴后说:“这可未必。”他随手将丝帕丢在了地上,“历史总是证明,年轻人总能走在最前面。” 韩悦觉得相王话里有话,他心中暗自思量,觉得相王的话里似乎将有一场大的变故即将到来。 相王的目光望向南方,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南的时候,相王不止将目光转向了京城,更是身在京城。 很多人不知道,这对于相王来说,不亚于一场豪赌,但相王不止是个有野心的人,还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 一般,野心大的人,眼界都很高。 文韬馆的一楼,已经搅扰的不可开交。 对于今年的试题,说什么的都有。 众声喧哗,一片吵闹。 顾流芳也是听得饶有兴致,他转身问向身旁几人,说道:“各位兄台,对今年试题,有何看法?” 王文乃是兵部尚书之子,自然有些灵通消息,他说道:“皇帝调胡世海任掌銮仪卫事大臣,先前塞北传来军报,说是塞外周国欲与我国修好,只怕此次命题将是以此为题。” “王兄高见,想来自有道理。”户部尚书韩悦之子韩飞赞同道,但转而他话锋一转,说道:“但塞外与我大梁乃是世仇,国难虽过数年,但伤痛仍在,就是君上有和谈之意,只怕也不会在此刻提出。” “是。”陶行也说道:“此间牵扯众多,一切调度皆需礼部准备,但现在全无消息,只怕圣上还未打算处理塞外之事。” “要我说。”林光旭也接着话题说道:“以当下大梁朝廷来看,当务之急乃是户部亏空之事。前些年天灾人祸,户部银两损耗殆尽,现今风调雨顺,民间逐渐恢复元气,但朝廷的惠民之政导致了中原免税,江南拖税。朝廷的元气依旧并未恢复。” 顾流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见有人支持自己,林光旭继续说道:“户部亏损,乃是当务之急,朝廷无银两可调拨,现在全靠宫库支撑府库,实非长远之计。” “林兄所言有理。”顾流芳说道。 “我看未必。” 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玉石桌上的六人寻声望去,发现那高声说话之人并非针对他们。只见一黑衣士子带着一个白衣书童立在众人之间,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阁下有何高见?” 场间顿时有人问道。 “要我说,这今年的试题,当与江南有关。” “江南?” 这黑衣士子的话顿时激起一阵狂笑。 “兄台这想法,怕是与朝中消息相隔十万八千里了。” 这黑衣士子不是别人,正是被顾府家丁指点前来寻访顾流芳的褚仁杰。褚仁杰原想着寻觅顾流芳,但毕竟血气方刚,年轻人又好争论,一进来,各方士子喋喋不休,他也心中难耐,是以不顾书童劝阻加入了争论。 “兄台此言差矣。” 褚仁杰环顾了一眼四周,见众人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实则大家只是想看笑话。 “大梁向来有言,江南足则天下足,江南号称大梁粮仓,乃是朝廷后储,不容有失。” “多少年未见出事,也不见得今年就会出事。”当下有人反驳道。 褚仁杰摇了摇头,“江南乃是前朝旧都,南北矛盾由来已久。江南本土士子多不得重用,是以南方虽有文气,却怨气更重。” “江南人读什么书,种田多好,士农工商嘛!”顿时有人嘲笑道。 褚仁杰朝那人瞪了一眼,继续道:“南北矛盾剧烈,江南又是天下粮仓,不容有失,朝廷必然需要解决此矛盾。” “如你所言,南北矛盾由来已久,也非当务之急。”说话的是玉石桌旁坐着的林光旭,见京城六少中有人开口,场面顿时不在混乱。 褚仁杰见玉石桌旁有人与自己搭话,就拱手道:“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林光旭顿时冷笑道:“愿听阁下赐教了。” “朝廷的当务之急,乃是户部亏空,前些日子,黄河缺口,朝廷拿不出银子,只能地方官员就地募款,如此下去,绝非善事。” “户部之事,又与江南有何关系?” “兄台难道不知北商南进之事?” 顾流芳顿时觉得,此子不仅消息灵通,更是个目光高远之人。北商南进,知道的人不多,且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引起多大注意,毕竟士农工商,商居末等。商业上再大的事,也不过是小事。 但此事发生后,顾之章曾对他言及此事,一连三声感慨,说是此事绝不简单。是以,他也留了个心眼。 “还请阁下赐教了。” 众人见六少之首顾刘芳也开口了,不禁对这黑衣士子刮目相看,暗叫此人究竟是何方人士。 褚仁杰并不知桌旁六人背景,直言道:“北商南进,实乃大事。自六大商人入住内务府,朝廷就有意向改变商道布局。现在南方成立商会,北地成立商会,南北两地联合,实属妙举。” “妙在何处?”顾流芳再问。 “其一,南地难有士子入朝,迫不得已而大力发展商道,南方商道兴盛,却因不受世俗重视而脱离朝廷管控,现在北地商人入江南,更有钦差宗养才在江南应天府坐镇,朝廷刚好借此控制南方商道。 其二,南北矛盾由来已久,江南乃是天下粮仓,自然不容有失,北人南进,商业互通,自然可借此舒缓两地矛盾。 其三,中原民间已逐渐恢复元气,但百姓日子仍旧勉强糊口而已。朝廷税收收不上来,还得看商道,前朝先皇曾预收三年商税支援国难,新皇断不能失信于天下。但北商入南,两边商道大开,各种生意兴起,各种新的赋税名目自可增加。 商人不比百姓,手中皆有富裕。若是借此全国振兴商道,朝廷亦可借此收取商税,缓解户部压力,解决燃眉之急。” “妙哇!”顾流芳一手拍在玉石桌上,亲自起身相请道:“兄台,还请这边来坐,你我众人好好交流一番。” 褚仁杰也不避讳众人眼中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大摇大摆的走向了六人。见状,立刻有小厮搬来新的黄花梨木椅,褚仁杰大喇喇的坐下。 顾流芳立刻吩咐文韬馆内小厮美酒佳肴速速备上,大有一番与褚仁杰促膝长谈之意。 就连林光旭也不禁对此人侧目想看,待酒菜备上后,他问道:“观阁下言谈不凡,不知出身何地?” 褚仁杰一拱手,说道:“皆是拙见,不足挂齿,小弟乃是江南士子。” “江南人!”王文不屑的冷哼一声。 林光旭说道:“我乃是刑部尚书林昌黎之子林光旭,今日得见兄台,实乃幸事。” 褚仁杰闻言,吃了一惊,万万不曾想到,此人竟然是刑部尚书之子,他立刻说道:“久仰尚书大人大名,我是褚仁杰。” “我是顾流芳。”一边的顾流芳在做了自我介绍后,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方才听阁下一番高论,颇觉受益匪浅。只是我心中尚有疑惑,还请阁下解答。” “不敢当。”褚仁杰在知道林光旭身份后,就知道面前这些人来头都不小,言谈间也开始收敛了。 “士农工商,商居末等。若真如兄台所言,朝廷如此行事,商人地位必定水涨船高,大梁立国以来,儒道为官道,农道为根本,如此一来,只怕满朝沸腾。” “这才有做今年朝试试题的必要。”褚仁杰说道:“这一来,试题,毕竟只是试题,可以算作试探百官反应而不至于激起哗然攻犴;二来,皇帝陛下也是想集思广益,寻求良策;三来,若是有新人猜中圣上旨意,必得重用,方前碍于众人,未敢言明,圣上设内阁,不正是因为手中无人可用吗?” 褚仁杰一席话,直接说到了顾流芳的心坎里去了,他知道,此人目光明晰,眼界高远,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人,绝对不能被顾府以外的人拉拢走。 念及此处,顾流芳就说道:“敢问兄台,此番入京,是走的察举还是科举啊?” 被他这么一问,褚仁杰顿时神色黯淡,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343章:收徒 见褚仁杰长叹一口气,顾流芳关切的问道:“可是有难言之隐?” 褚仁杰说道:“实不瞒兄台,我本是南方士子,欲来京城报名参加科举,奈何今年不比往年,名额已满,不再接受报名。” 顾流芳再问:“入京为官,不止科举一条道路,还有察举。以兄台大才,必当得到重用,何不另觅出路?” 褚仁杰闻言只是摇头,顾流芳以为他无门无路,心中暗喜,若是如此,真是一场机缘,这样无门无路而胸中又有乾坤的读书人,只需一点小贿,便可收纳麾下,为我所用。 一旁站立许久的书童再也看不下去了,方才,顾流芳自我介绍时,他可是听得分明,眼前这人,正是他们要找的。 只是刚刚褚仁杰沉浸在自己的高论中,没有仔细留意,再加上顾流芳也问的着急,急于知晓此人的真才实学,也只是一口带过,是以褚仁杰到现在还没发觉眼前之人正是自己苦苦寻觅之人。 “咳咳——”书童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但褚仁杰依旧不为所动,书童无奈了,正欲开口,突然场间一阵大乱,巨大的喧哗声掩盖住了书童的咳嗽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些被冷落的士子们又开始争论起来。 书童留意到了顾流芳的身份,却未曾留意身旁站立服侍的文韬馆小厮已经重换了一人,先前那服侍小厮在褚仁杰一番高论后,就悄悄地退下了。 三楼上,相王自小厮手中接过写满了方才底下言谈的信纸后,不禁伸手摸了摸下巴,他的肥肉开始剧烈的上下抖动,心想,此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想着韩悦正在对面,自己也不好表现的过于明显,就对那小厮低声吩咐道:“你下去留意此子,待众人散去后,将他请到我府上好生招待。” “谁人竟入得了殿下法眼。” 方才说话时,韩悦的耳朵早已竖起,现在不止萧成渝手上缺人,他户部也是缺人,朝廷的更新速度极快,这些老人们已经跟不上这个年轻皇帝的步伐,任何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在这么下去迟早被淘汰。 相王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说道:“不过是一年轻人罢了,想来入不了韩大人法眼。” 入不了我的法眼倒是入得了你的法眼!韩悦心中冷哼,但心想,底下有自己的儿子韩飞在,歇会将他唤上来问问便是。 这么一想,韩悦便将此事搁下,而是对相王直入主题的说道:“今日殿下将我唤来,不知所谓何事?” 相王被韩悦这么一问,他那露出的小眼睛有嵌入了满脸的肥肉中去,韩悦知道,这是个信号,每逢大事,相王总是如此作态。 “韩大人,吏部传来奏疏,说是中原泰山王的独女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韩悦心中纳闷,中原诸王,以泰山王萧克定最有实力。但泰山王为人低调,与相王也少有往来,人家女儿今年十八岁,管他屁事。 韩悦不解相王何意,就试探道:“按照大梁惯例,在外封王,其子十六岁便可受爵,女十八岁时便可受封。此事,还需交由礼部来办。” 相王的胖手指来回不断的敲打着桌面,笑着说道:“韩大人啊,女子十八岁,正值芳华岁月,可是个出嫁的好年岁。” 韩悦心里咯噔一声,这胖子难不成想做媒,他故作镇定的说道:“泰山王乃是皇室,若是其女出嫁,此事仍需礼部报备。” 韩悦是铁了心了,相王不管说什么,不管有何目的,他都往礼部推,一来,他是皇帝和周若彤保下来的人,不宜和相王走的太近;二来,他也不敢得罪相王,反正陶言那厮和相王穿一条裤子,让他俩折腾去吧。 相王收住了微笑,说道:“韩大人啊,这三宫六院可是名不副实啊。” 韩悦的脸色瞬间变了,“殿下究竟何意? 相王的身子猛地前倾,一张巨大的肥脸快要贴在韩悦的脸上,他的小眼睛猛地自肉堆深处浮现盯着韩悦,韩悦第一次发现原来相王的眼睛这么大。 “我觉得,圣上也该有新妃嫔了。” 刺啦一声,韩悦坐下的椅子猛地朝后跌倒。 站起的韩悦浑身哆嗦着,“周若彤会杀了你的。” “不会。”相王笑着朝后仰躺而去,眼睛重又躲在了肉堆深处,他竖起一根胖胖的中指摇了摇,说道:“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 韩悦顿时明白,这个死胖子是想拖他下水,立刻就叫道:“此事与我无关。”说着,韩悦像是要避瘟神一般的就要往外逃。 “若是顾大人和张大人同意呢?” 韩悦的身子停了下来,他扭过头来,望着相王,“这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呢?”相王靠在椅背上悠悠的说。 韩悦低下了头,过了许久,他重又坐下,对着相王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相王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就在楼上密谋大事的时候,楼下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其中,大多还是因治国之策而吵闹。 这些士子们,虽然还未高中,但个个忧心国家大事,俨然一副已经身居庙堂之上的姿态。他们皆自认为自己寒窗苦读数年,学识丰富,胸中藏有乾坤,有治国安邦之大才,是以谈起治国之策来,互不相让。 治国之策,对于这些士子来说,不过是泛泛而言,他们所说的,大抵也不过是空论。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放在现在就是浪漫的理想主义者,谁也不能逃脱。 很快,就连玉石桌旁的七人也加入了激烈的辩论中去。 正当辩论的不可开交之时,情绪激动的褚仁杰一拍桌子站起,他高声叫道:“诸位,要我说,这大梁要想兴盛,改革势在必行!” 此言一出,顿时鸦雀无声。 改革,这是要搞事情啊。 见黑衣士子再次口出狂言,底下的士子有意要刺刺他,就不怀好意的说道:“照阁下所言,这改革究竟是何意?” 褚仁杰离开了玉石桌,站在众人中间说道:“改革,自然是改变过去的,推翻祖制,另立新法。” “大胆!”顿时有人咆哮道:“我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起,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全赖祖宗庇佑,你不过一黄口小儿,安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言?是何居心?” 顾流芳也是被褚仁杰吓了一大跳,年轻人胸怀抱负,不愿走前人老路,对旧制不满,他也是如此,只是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来讲,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褚仁杰毕竟是商人之家出身,不曾了解这为官之道的险恶,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挺起胸膛道:“正所谓祖宗之法不足畏!前人定的,必是推翻更前人的所定,我等今日之民,再沿袭旧制,必定不合时势。” “放肆。”另有人大叫道:“你口出狂言,实乃哗众取宠,我问你,我大梁祖制哪点不好,非要改革不成?” “哪点不好?”褚仁杰也是火了,露出了冷笑,“我问你,若是祖制于今得当,为何户部亏损,拿不出银子?为何南北矛盾,至今不可解决?为何一场战乱,激起中原叛乱,大梁险些亡国?为何朝廷三番四次禁止贪腐,但官员有恃无恐?为何江南与中原同属大梁属地,北人能够为官,南人只能行商?为何风调雨顺之年,百姓本该安居乐业,但只能勉强裹腹?为何.......” 褚仁杰那一番话让那人难以应对,顿时有人站出帮忙道:“你将天灾人祸全部归罪祖制,实乃歪论,作何居心?” 褚仁杰再次冷笑,“甭管天灾还是人祸,朝廷治下,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便是朝廷之过。” “你!”那人再次瞠目结舌。 玉石桌旁,就连顾流芳也是不断的摇头,此子心性太傲,若是入朝为官,迟早铸成大祸,他心中开始犹豫起来,还要不要结交此人。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且问你,要改,为何要改?如何去改?”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立于门前。这个老者长冉飘飘,精神矍铄,虽满头白发,但目光炯炯有神,让人不敢直视。 别人认不出此人,顾流芳他们心中却是大惊,他怎么来了。他们正想起身施礼,褚仁杰的回答又打断了他们。 “为何要改?因这南人难以入朝为官,因这户部没有银两,因这百姓难以安居乐业!” “答得好!”那老人一声高赞,“国以民为天。无论天灾还是人祸,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便是朝廷之过。” 老人一席话,让褚仁杰也不禁心生钦佩,他继续说道:“至于这如何去改,我以为,首推这吏治改革和户部改革!” 褚仁杰自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向前去说:“若是前辈有意赐教,我这里有论政十要,前辈可一览。” 老者也不介意,直接上前接过,他当着众人的面展开,细细研读,众人大气不敢多喘一声,深怕惊扰了他。 许久后,老人一抚长须,虽然只看了一点,但他也不得不佩服,此子了得,他说:“你这卷中,多有商榷,亦多不足,我观你是可造之才,可愿拜在我门下?” 顾流芳心中猛地一惊,他竟然要收徒? 褚仁杰不知他的身份,就说道:“我褚仁杰虽是敬老爱老之人,但拜师求学,全赖学问,若是学问高于我的,无论耄耋老者,哪怕他是三岁小儿,也可当我老师。” “哈哈哈!”老头子仰天长笑,他是越看这小子越顺眼,直接也自袖中抽出一卷书卷递了上去,说道:“此乃老夫平生所学,你且看看,够资格做你老师没有?” 褚仁杰细细拜读了一些,寥寥数语,就让他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当下大喜,他双手捧上书卷,躬身一拜,“见过老师。” 老头子上前直接将他扶起,“随我回家去,你我长谈。”紧跟着,他又长长的叹道:“今日快活呀!” 第344章:大人请留步 文韬馆内,众人见此变故,无一不面露吃惊之色。此间除了江南来的主仆二人还心中不知这面前老者的身份,大家无一不心知肚明。 顾留芳想起了先前顾之章议论大梁朝堂中的风云人物之时,想起了顾之章的感慨。那时候,顾之章说,张甫之此人,为人刚强,但慧眼识珠。 顾留芳自玉石桌旁离了身,带着其余五少来到了这三人面前,他施了一礼,道:“恭喜老大人喜得高徒。” 褚仁杰心中疑惑,面前这其貌不扬的老者竟然是这几个贵少口中的老大人。方才,他也知晓这几人大多是尚书府上的公子,六部尚书,其名显赫,那眼前之人,岂不是...... 那老者一抚长须,然后望向顾留芳,问道:“你就是顾留芳?” 全场之人,也唯有他敢对顾留芳如此说话了。 “晚生正是。”顾留芳恭敬的说道。 张甫之笑了,“前些年,我亦听闻过你的名声,也观过你的文章。虽有些洞见,但辞藻华丽,难免有华而不实之感。举凡文章,若非议论国政,便是真情流露,年少成名,恐为盛名所累。” “老大人教训的是。”顾留芳抬起头来,满脸真诚的说道:“晚生必定牢记在心,时时鞭策。” 张甫之再一抚长须,然后望向褚仁杰,说道:“你此来京城,可有住处?” 闻言,褚仁杰顿时露出了愁苦的面容,眉头皱起,他说:“实不瞒老师,学生此来,还未寻得落脚之地。” 顾留芳见事情出现了转机,赶忙插嘴道:“褚兄若是不嫌弃,可来我家落脚。家中虽不奢靡,但典藏也是丰富,想来褚兄必能安心求学,精于学问。” 闻言,张甫之露出了冷笑,“你家,不就是京城顾府么?” 褚仁杰心中一惊,京城顾府,能有几个顾府?还会是哪个顾府?怪不得眼前之人,能够被那些尚书府上的公子如此尊敬。 褚仁杰这才想起那人的名姓,记起了之前顾府上的守门仆役所言,顿时直呼自己太傻,白白的浪费了大好良机。 一旁的顾留芳听出了张甫之话中的嘲讽之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颇显尴尬,只能无奈的笑了两声。 张甫之见褚仁杰动心,就说道:“怎的,你来京城,也是奔着富贵名声所来?” 褚仁杰顿时满脸正色道:“老师此言差矣。富贵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名声者,皆是虚妄。我本是南人,来这京城,一不为求名;二不为富贵;所来只为将平生所学用于庙堂。也算为我南人争一口气。” 张甫之抚须长笑,“既如此,你便来我这里。我这虽没有荣华富贵,但就是书多。若你耐得住清贫,坐得了冷板凳,那就随我来。” 褚仁杰本想借着机会随顾留芳去的,但观先前二人交谈,面前这老者必定和顾府有些过节。先前,他读了一些这老人的书,知晓此人是大才之辈。 褚仁杰心中挣扎。若是能够攀上顾府的高枝,借此一步登天,进入朝堂,施展平生所学,正是自己的抱负。 但一想,遇到这样胸中藏有沟壑的老前辈,实乃自己的福分。入朝堂,施展所学,毕竟自己还年轻,又不是奔着功名利禄所来,而眼前的良师却是断断不容有失的。 心中拿定主意的褚仁杰立刻说道:“若老师不嫌弃,学生愿在老师家中叨扰。” “那事不宜迟,你我二人这就走吧。”说着,张甫之一把拉住了褚仁杰的手,“刚好今日我有闲暇,你我好好畅谈一番。” “大人请留步。”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师徒二人寻声望去。只见里面一人神色慌张的急急跑来,先是对老的行了一礼,再对小的点了点头,最后说道:“老大人,暂且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没空!”老头子头都没回,不爽的说道。 褚仁杰顿时知晓了自己这位新拜的老师的脾性。 “许是故人相邀,我等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书童忍不住开口了,他有自己的算计,先前那顾留芳,明显在顾府上有不小的背景。 面前的这个老头子观其面相就颇为不善,顾之章可是当朝御史大夫,若是能够攀上这根高枝,岂不是一步登天,哪能让此人把自家少爷拐走。 老头子哪里愿意搭理他,拉着褚仁杰便离开了文韬馆。刚一出门,有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 “张大人,当了大学士后,想见一面,可是难如登天啊。” 褚仁杰心里大惊,面前之人,竟然是大学士张甫之。 张甫之抬头望去,刚听到声音,他就知道此人是谁,当下也没给出个好脸色。褚仁杰跟着张甫之朝上方望去,只见文韬馆的三楼栏杆旁,立着一个肥硕的胖子。 张甫之冷笑一声,然后对褚仁杰说道:“莫要理会他,我们自己走自己的。” 楼上的胖子似乎能听到张甫之的话,就笑着说道:“何不上来一聚?”张甫之依旧不搭理他,自己走自己的,那胖子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张大学士,可是忘了先皇的交代?” 张甫之顿时收住了步伐,对那褚仁杰说道:“你先在馆内小坐,等我一会。” 文韬馆内众人,见先前离去的三人又折身而反,无不惊讶,张甫之也不搭理众人,也不理会重又拱手向前而来的诸多士子们,他黑着脸,躬着身,在馆内小厮的指引下朝楼上快速走去。 “褚兄,这边坐。” 玉石桌旁的顾留芳热情的邀请着。褚仁杰领着书童重归了玉石桌,这回,石桌旁的众人对褚仁杰甚为恭敬,就连先前冲撞褚仁杰的王文也是恭敬有加。 “褚兄高才,被大学士收为弟子,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着,顾留芳端起酒杯,邀着众人一齐敬酒。 喝罢酒,林昌黎问道:“先前观大学士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现在又怎的回来了。” 褚仁杰朝楼梯口望去,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是不知。只是走到门口,楼上有个人叫住了老师。” 这京城六少不似褚仁杰这般刚到京城,他们可是对那张甫之的臭脾气清楚地很,竟然有人叫的动张甫之。 顾留芳就说道:“不知是何人,竟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顾留芳说的有些酸酸的,先前张甫之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着实也让他心中有些不满。 褚仁杰并未听出话里的语气,实打实的说道:“顶楼上有个胖子,看上去满脸富态,还有几分贵气,想来不是常人。” 褚仁杰对那胖子甚为好奇,本想多问几句,但见场间众人猛然间脸色变了,他心中知晓,只怕那胖子也是京城中了不得的大人物。 褚仁杰心想,自己初到京城,诸多事情还不甚明了,还是莫要多问了,以免触动禁忌。 众人自褚仁杰提及那胖子后,酒是有一杯喝一杯的,下酒菜也索然无味,有耐不住性子的,时不时的朝那楼梯观望一二。 文韬馆外,一顶轿子落定。 轿子很稳,还是官轿。 轿子很大,说明里面的官也很大。 “顾大人到!” 一声通报声传来,惊得场间众人赶忙起身。褚仁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岁约六旬左右的男子迈着大步而来。 门前走入这人,面容瘦削,精神抖擞,双眼锐利如火炬一般炯炯有神。他大步连续迈出,连身后的小厮都赶不上。 这就是名动京城的朝堂三公之一,御史大夫顾之章了。 顾之章没有理会众人,只是朝顾留芳的方向微微的点头。顾留芳也是心中惊讶,不知怎的,连恩师也被惊动了。 顾留芳本欲将褚仁杰引荐给顾之章,心想顾之章若是识得此人大才,必定不会让他白白流入张甫之门下。 现在张门之下,师徒皆为当朝正一品,实属可怕,若是再添猛将,对御史党实在不利。 可惜,顾之章并不打算与他过多纠缠。他点头示意后,直接大步一迈,朝楼梯口走去,片刻后,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顾之章的到来,犹如一团厚重的乌云笼罩在众人的心头。若是他们所料不错的话,先前褚仁杰见到的那个胖子,想来是相王无疑了。 如今,相王在朝中根基已经稳固,六部除户部刑部外,也是铁板一块,常常和御史台叫板。也唯有相王,才有这个分量,同时叫动当朝的两大巨头。 可也正是如此,才让文韬馆的三层楼变得风云诡谲起来。 相王执掌吏部,为六部之首。御史大夫执掌御史台,乃是百官监察者,张甫之更是执掌内阁,直接对隔壁勤政殿内的皇帝负责,不入朝堂。 这三人,代表了大梁的朝廷。 大梁的朝廷,则代表了天下。 现在,这天下的重量正积压在了文韬馆三层楼上的那块木地板上。众人突觉此间是否安全,那三层楼的木地板,是否真能承受这个帝国的分量。 很多人都将目光从楼梯口望向了天花板。 三层的地板上,有摔碎的茶碗和掀翻的桌子,三人的吵闹声很大,可惜,那里毕竟是三楼,两层厚重的木板阻隔,让众人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许久后,楼梯口传来了咚咚声。 众人竖起耳朵,纷纷起身,想从来者的脸上看出日后朝堂的变故。 首先出来的,不是想象当中的相王,也不是御史大夫顾之章,更不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 “爹,您怎么在这?”户部尚书之子韩飞忍不住惊呼出声。 满脸不悦的韩悦瞧见了韩飞,顿时骂道:“整日价不知在家好好读书,成天将在外鬼混,还不随我回家去。” 韩飞心中暗叹一声,老头子肯定在楼上不顺心,这才把气撒到他头上。 第345章:林氏父子 顾留芳上前一步,对户部尚书韩悦低声说道:“韩大人,借一步说话。” 韩悦望了他一眼,晓得他与顾之章的关系,作为周霖宜的得意门生,他向来固守老师的圆滑之道,当下就与他远离众人,挑了个僻静之地细细言谈。 顾留芳压低声音说道:“韩大人,楼上的可是相王殿下。” 韩悦朝楼梯口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说:“我知你想问什么,朝中事,总会知晓,年轻人,性子得稳住,莫要问太多,不好。” 顾留芳原想着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的,见着老狐狸一番话就把自己全部堵死,顿时心中郁闷。 韩悦显然不想在此处久留,立刻唤上了自己的儿子韩飞,像是逃一样的跑了。在路上,韩飞毕竟还是年轻,没有忍住,就在轿子里问道:“父亲,不愿孩儿多嘴,您自打离了文韬馆,这一路上就心神不宁的,那三位大人究竟谈了些什么,竟让您如此慌张。” 韩悦叹了一口气,目露惊悚之色,他望着儿子年轻的脸,又是接连摇头,“若是真有法子,我情愿把你送到江南去经商,也不愿你入朝为官。” 当户部尚书韩悦走后,很快,楼梯口又想起了一连串的咚咚声。这次的咚咚声不似上次来的那般齐整,其间杂乱不堪,有的厚重无比,有的又快又急,有的则是稳稳当当。 最先出来的是顾之章和张甫之,这二人似自三楼上一路赛跑跑到楼下的。二人一道挤了出来,还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张甫之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的冷哼一声。 褚仁杰又留了个心眼,当朝大学士和御史大夫不合,想来并非空穴来风。很快,他就会知道,这位当朝大学士和所有人都不合,包括皇帝。 张甫之头也不回的就大步离开了,等张甫之走后,顾之章才敢当着他的背影翻一个白眼,这种轻微的细节,褚仁杰也留意在眼中。 咚咚的声音还未断绝,其间还夹杂着木地板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快,声音传至楼梯口,一只巨大的圆滚滚的肥球像是自楼梯顶上滚下来一般,若非有一双紧绷着肉的手指掐在门沿上,大家还真当此物就是个肉球了。 相王双手扶着门沿,重重的呼吸了几声,还小声的嘟囔了两句,好似是在抱怨一般。相王瞧见了顾之章,像与他打个招呼,但面色难看的顾之章将头别了过去,装作见不着他。 相王见顾之章如此作态,也不想自讨没趣。相王就一拱手,对在座的士子们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诸位士子好啊!” 大家起身齐声施礼道:“我等见过殿下!” 相王乐呵呵的笑了,笑得活像个发了面的馒头。 褚仁杰再留了个心眼,此人,倒像是个笑面虎。 刚走到门外的大学士张甫之又折了回来,好像惊觉自己丢了东西似的,他倒是没丢东西,只是丢了人。 “仁杰,你随我来。” “是。老师。” 见到一个面色黝黑的陌生年轻人跟着张甫之一块走了,不管是顾之章还是相王,心中都是惊讶。 这个张甫之,除了臭脾气,眼界高也是出了名的。就是经过殿试,金榜题名的状元前去,他看不对眼的,来了也是白搭,白眼相向,冷哼出口,毫无情面可讲。 顾之章这才将目光投向褚仁杰,但为时已晚,褚仁杰心中早有主张,顿时也不招呼顾之章,小步快跑,跟上了张甫之。 望着褚仁杰的背影,相王的双目中射出了精光。昨夜,他收到了消息,说是江南褚府的独子进京赶考。 这个结果眼上,褚向浩的儿子赴京,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只怕有周若彤的影子。他张甫之动作倒是快的很。 见到了相王和顾之章一同出现,顾留芳和其余四位士子也不敢挨得太近,此二人别过后,剩下的五位士子也就此别过。 五位士子中,除了顾留芳外,要属林光旭对今日文韬馆的见闻分外留意。林光旭本就是心细之辈,朝廷三巨头在朝外集会,其中还有户部尚书韩悦在。 四个人,代表了朝中的三种力量和皇帝的影子,此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绝不简单。是以,林光旭一回到府上,就急急的寻到了他爹,将此事详细的叙述了一番。 林昌黎毕竟是老江湖,作为刑部尚书,在其余四部的打压下,还能屹立不倒,更能将原本矛盾重重的刑部和大理寺并归一处,就足见其心性和手段了。 林昌黎在太师椅上坐下,思考了片刻,然后笑出声来,林光旭心中埋怨,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爹还笑得出来。 林昌黎摸了摸光光的下巴,说道:“这张甫之也是个奇人了,不知那南方士子是何等人物,竟能入得了当朝内阁大学士的法眼。” 林光旭无奈道:“爹爹,不是孩儿多说,而是今日之事颇为诡谲。朝廷三巨头在文韬馆内密谋,想来不日朝中将有大事发生。这大梁的朝廷,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爹爹的位置看似炙手可热,实则两不讨好,更该早作准备了啊。” 林昌黎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我儿能有如此洞见,真是长大了啊。”感慨过后,林昌黎的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林光旭说道:“若想在大梁的朝堂待得长久,在这庙堂之中保有一席之地,除了跟对人,更要有长远的目光。” “父亲教训的是。” “朝堂三巨头集会密谋,此事却是重大,但此事在老夫眼中,却并不着急。” “这是为何?” 林光旭被他爹这么一说,彻底糊涂了。 “三巨头集会,不是还拉上了韩悦嘛!”林昌黎扭过身子,对儿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光旭瞬间反应了过来,相王邀请顾之章与张甫之,想来必有大事图谋。这件大事不管是不是出自于相王,但想来此事若要成功,必定少不了六部,御史台和内阁的配合。 现在九卿和六部合并,顾之章深感威胁,牢牢地把持着御史台,御史台自然是铁板一块。 皇帝新设内阁,手中又无人可用,是以大肆启用前朝被贬谪的旧臣入住内阁,而这些人清一色的都是张甫之的昔日门生。 至于六部,自打周霖宜倒台,原六部尚书中的吏部刑部被整治后,六部从来没有归一过。户部尚书效忠皇妃周若彤和皇帝萧成渝,相王欲成大事,六部齐心,自然少不了,这就是户部尚书韩悦在那里的缘故。 既然需要六部齐心,那也自然少不了...... “爹爹是说,相王会主动找爹爹!” 林昌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既然他找了韩悦,那就绝没有绕开刑部的道理。”转而,林昌黎又是愁容满面,“三巨头齐聚,六部,御史台,内阁打算一同发力,怕只怕,来者不善啊。” “父亲多虑了。”林光旭笑道:“六部,内阁和御史台一同发力,这等于汇集了整个朝堂。大梁自立国以来,朝堂之上何时有这么团结的时候。如今朝野大臣意见一致,就是出了差错,也怪不得爹爹头上来。” 林昌黎重又在太师椅上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光旭啊,此事,倒是你还未看透。朝中大臣的意见越统一,可能是件好事,也可能是件天大的祸事。” “爹爹恐是杞人忧天了些。”林光旭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林昌黎摇了摇头,反问道:“若是和朝中大臣的意思和圣上的意思不是一个意思呢?” 林光旭的神色顿时大变,他想起了前年偕同六部逼宫的吏部尚书钟鸣的下场。 钟鸣不止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钟鸣的死,在整个京城引起了颇为重大的震荡。他的死,向众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就是我们大梁的皇帝绝对不妥协。 “想来,不至于如此。”脸色苍白的林光旭说道。 这时,门外有家仆急急的跑来。 “老爷,相王前来拜访。” “但愿吧。”林昌黎自太师椅上起身,对着儿子露出了同样的微笑,然后就撇下了林光旭,朝外走去。 勤政殿内,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一派威严。 当他将张甫之临走前急需处理的折子一并处理完毕后,伸了个懒腰,不禁叹道:“张甫之一不在,朕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许多。朕现在是越来越离不开内阁了。” 冯保保恰到好处端上了一碗参茶道:“圣上操劳国事,实乃天下之幸,但也要注意龙体安康不是。” 萧成渝轻呷了一口参茶,说道:“张甫之逛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圣上的预料之中。”冯保保顿时喜笑颜开道:“他张门又添了一高徒。” 萧成渝放下了手中的汤碗,点了点头,“毕竟是若彤自江南给朕找来的人才,刚一入京,就能得到张甫之的赏识收归门下,想来必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你好好留意,抽个合适的机会,带来给朕看看,然后让他入内阁吧。” 听说皇帝要见这个没有官职的江南士子,并且要安排他入内阁,冯保保的心中顿时一阵哆嗦,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让内心的情感流露到脸上。 片刻后,克制住情绪的冯保保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说道:“圣上,听说相王也在文韬馆,并且见了顾大人和张大人。” 萧成渝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晌午。”冯保保赶忙说道。 萧成渝猛地起身,离了龙椅龙案,来回的踱着步。 “你吩咐下去,这几日先不早朝,密切留意百官变化,尤其是顾之章和相王那里。” “奴才遵命。” 冯保保领命去后,萧成渝一个人站在了勤政殿的门口,眺望着远处,他的目光一片沉重,这帮大臣,明明都是国之栋梁,怎么成天尽想些幺蛾子,让他不省心呢。 第346章:林深相大 正当皇帝萧成渝立于勤政殿门前感慨时,相王已经登上了刑部尚书林昌黎的府上了。 林昌黎出任刑部尚书,并未获得新宅,还是以前的大理寺卿的府邸,就连牌匾也未换,依旧是那林府二字。 林府,不仅是因为他主人姓林,还因为它里面的林子真的很多。相王那肥硕的身躯一挤进门,第一感想就是自己莫不是来错了地方,误入了城外白云山的深山老林子里去了。 府内,多松柏。 大梁京城中,爱松柏者不少,但如此钟爱松柏的,唯有两人,一个是死去的前朝老皇帝,他在勤政殿门前那坚,硬的石板下硬生生的种了三棵松树。 另一个就是这林昌黎了,一入府,入目处,皆是松树。 如今是初夏,松树茂盛,松针锋利,相王的皮虽厚,但肉软,这锋利的松针时不时的给他来上这么几下,怪疼的。 家仆打着灯笼引路,不敢走快,一是因为天黑,二是因为树多,三是因为相王太胖。 若是相王一不小心跌倒乱树丛中,老爷会心疼的。这里的每一株松树都是林昌黎亲手所值,能有今日成就,内蕴十年之功。若是这胖子压断了一棵,林昌黎的心岂不是在滴血。 行至半道,林昌黎已经自内院迎了出来。 “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林昌黎一边走,一边客气的拱手寒暄道。 相王一手撩开了横生的枝节,一手抹去头上的油汗,苦笑道:“昌黎兄,你这府上,可真是长路漫漫不好走哇。” 林昌黎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让殿下受苦了,赶明儿,我就让家中仆人把这些碍事的松树全砍了去。” 相王顿时挥动着胖手掌,连声说道:“哎呀,哎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若是都砍了去,你老兄可不心疼死。” 林昌黎只是微笑,并不答话,他自引路家仆的手中接过照明的灯笼,亲自引路。家仆会意,赶忙急急的朝前跑去,好去知会其他人赶快准备丰盛的晚膳。 林昌黎手里提着灯笼,虽然这条道他已经走了十年了,早已熟悉无比,但他还是走的很慢。 “王爷当心了,我府上的道,可不好走啊。”林昌黎意味深长的说。 相王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没事没事,本王走过的道多了,就爱往深的林子里扎。” 林昌黎依旧只是微笑,并不言语,领着相王朝内院走去。相王跟着他七绕八绕,本来就林木茂盛,又是初夏,自然盛产蚊虫。 相王显贵,吃得好,喝的好,一声肥肉,就是血也比平常百姓来的更有营养些,自然也更容易吸引蚊虫些。 相王的手臂上,脑门上,就连耳垂上,都布满了蚊虫叮咬的包。痒的难受。就是林子再深,从大门进来起,也过了不少时间,早该入了内院,现在连灯光都见不着,只怕这林昌黎是诚心给他绕远路了。 林昌黎的确是故意的,他林府的路,就是林子多。林子一多,那入府的路就深,哪里是那样好走的。 相王在心中冷笑,双目也凹入了肥肉之中去。 “昌黎兄府上的路如此幽深,只怕来客多是不适应吧。” 林昌黎一边走一边说道:“下官不比殿下,府上多是冷清,往来者甚少。若有事情要办,大多是修书一封,近的,都是下官亲自登门拜访。” 相王心中暗自惊讶,若是这林昌黎所言不假,那这个执掌大理寺,位列九卿十年的老臣就端的可怕了些。 相王再一想,对林昌黎,他不是没动过心思,该拉拢的手段用过了,该排挤的手段也用过了,可是这林昌黎不仅毫发无损,依旧能够在六部和御史台之间左右摇晃至今。 这已经不是周霖宜的圆滑骑墙之术,而是先皇兄的平衡驭人之道了。要知道,他两边摇摆的对象可分别是堂堂相王和御史大夫顾之章啊。此二人,都是两朝元老,急难对付之人。 “林大人,不知你对江南局势有何看法?” 不知为何,相王没有点名来意,而是首先问出了看似和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江南。 林昌黎的身子立刻停了一下,相王看在眼里。 “江南远离京城,我一个刑部尚书,哪里有那么长的胳膊啊。” 林昌黎话里有话,意在告诉相王,自己对江南的乱局不想插手,二在嘲讽相王,身处京城,却胳膊够的老长。 这话,在别人那里,可能还只是嘲讽,可是在相王耳中,却尤其刺耳,甚至隐隐的有了威胁之意。 相王本是外地封王,借着两党相争之际死活赖在京城不肯走。如此身份,朝中必然敏感,皇帝必然猜忌。若是不合封地离得远远地,插手不问,到时候,龙心难测,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相王摆出了一副冷哼的姿态,但并未哼出声。这林昌黎,好深的城府,一句话,就让自己无再在开口。 许是走到了有池塘的地方,噗通声传来,瞬间激起蛙声一片。夜幕上哪原本暗淡的星辰逐渐显化出来,没多久,便星罗棋布。 星光点点,照射在林间,石道两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微风吹,便是小虫动。 相王砸了砸嘴,问道:“昌黎兄,你这尚书府,可是真够大的呀。” “不大不大,哪里敢和吏部尚书府想比。”林昌黎回道。 相王脸上露出了笑容,“若是如此,怎的还未到府上内院,昌黎兄,你怕不是绕路了吧!” 林昌黎心中暗骂,这个死胖子,果然急难对付。 “殿下莫急,可能来了不熟悉之地,加上丛林幽深难走,是以觉得长路漫漫。这就快到了。” “如此甚好。”相王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跟在林昌黎的身后,摸了摸下巴,说道:“昌黎兄,这江南的事,我等不管,这中原的事,不知老兄可知晓一二。” 林昌黎的耳朵竖起,心也悬起,虽然不知这胖王爷在打什么算盘,但明显不是好事,他就不露声色的问道:“不知殿下问的是何事?” 相王说:“中原泰山王的独女听说要满十八了,这可是个妙龄。” 林昌黎心中愈发的狐疑起来,人家泰山王的女儿十八岁了,关你屁事,难道你还想老牛吃嫩草不成? 林昌黎笑道:“下官忙于刑部公务,整天焦头烂额的,这泰山王府远离京城,此事我是不知的。” 相王一只手搭在了林昌黎的右肩上,林昌黎顿觉毛骨悚然,“这不是知道了嘛!”相王笑着说。 林昌黎停了下来,“下官不解殿下何意。” “这宫里,只有圣上一个人,怪冷清的。”相王笑着说。 哪怕相王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林昌黎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这个胖子,好大的胆子。 林昌黎扭过头,火红的灯笼也将他的面孔照的通红,“不是还有娘娘吗?” 相王知道,这是林昌黎用周若彤来压她,也是用周若彤来试探他。相王的手在林昌黎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论理,此事该由娘娘来张罗着,但现在这娘娘不是不在么,只有我等做臣子的,为圣上解忧了。” 林昌黎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虽然朝中早有风声,说是宫中并无周若彤,但那毕竟只是猜测,相王现在敢信誓旦旦的给萧成渝说媒,要是周若彤真在,不得拔了他的油皮? 林昌黎想了许久,就对相王说道:“早有听闻,相王的胃口大的很,不知等会我这府上的晚膳能否令殿下满意?” 相王摸了摸下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说实话,本王的胃口究竟有多大,连本王也不知道,倒是昌黎兄这府上的林子,果然是深得很。” “不敢当,不敢当。”林昌黎连连摇头,并领着相王继续前行。 前行不久,前方有昏黄的光线透过松针照射进来。林昌黎加快了两步,拨开最后一支横生的枝丫,刑部尚书林昌黎的内府算是彻底的到了。 出了松林的二人站在了石块铺就的庭院里,这时候,天上已经挂起了冷清的白月。身后的密林中,窸窸窣窣的虫鸣响个不停,彰显着京城夏夜独有的聒噪。 “昌黎兄,这林子够深的,可莫要本王白跑一趟啊。”相王上前一步,于林昌黎并肩而立。 林昌黎顿时露出了讨好的微笑,对相王说道:“殿下说得是,为圣上解忧,毕竟是我等人臣的本分嘛。” 相王满意的点了点头,“既如此,时候也不早了了,那本王就回去了。” “王爷这么着急,不等用过晚膳再走?”林昌黎挽留道。 相王笑着拍了拍林昌黎的肩膀,说道:“这不是晚膳还没准备好嘛!” 林昌黎立刻施了一礼,“下官怠慢,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昌黎兄这是哪里话。”相王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和池边蛤蟆的呱呱声无二。 见相王转身离去,即将消失在了松林之中,林昌黎赶忙喊道:“殿下,我送送你。” 背对着林昌黎的相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不必了,本王识得路。” 相王走罢,林光旭自内院走出,望着那林道入口,说道:“这晚膳都备好了,怎的不吃了再走?” 林昌黎脸上的笑容顿时化为乌有,一派严肃,“晚膳还没备好!” 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再望望相王离去的背影,林光旭只感疑惑,这大梁朝堂上的老人们,当真是看不透,看不透哇! 第347章:张门有子 相王走后,林府上的一大桌宴席只有父子二人孤零零的享用。 原本丰盛的晚膳,自相王来过后,放在林氏父子二人的口中,都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林光旭仍旧是年轻人心性,耐不住性子。象牙筷子搁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爹,那相王究竟有何打算?”林光旭迫不及待的问道。 林昌黎抽出丝帕,擦了擦并没有油水的嘴,然后望着儿子,久久的不发一言。林光旭急了,“爹,你倒是说话呀!” 林昌黎摇了摇头,“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林光旭将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上,父亲还是只拿他当个孩子。 “你今年多少岁了?”夜路上的张甫之问道。 褚仁杰加快了步伐,他发现自己这个老师虽然年岁老大,但步履却不小。他说:“学生今年一十七岁。” 张甫之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了一眼褚仁杰,“还未行弱冠之礼?” “正是。”褚仁杰点了点头。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如此年纪,就有如此才学,老夫当年,不如你呀!” “老师过于自谦了。”褚仁杰恭敬的说道。虽然张甫之的夸赞让他觉得轻飘飘的,但在张甫之面前,他可不敢有丝毫得意忘形的举动。眼前的这个老人,不止是当朝大学士,更是天下士子领袖啊。 “你说你自江南而来,可知晓三老三公的情况?”张甫之再问。 褚仁杰低下了头,说道:“学生知道一些。” “三老之一祁连山乃是我的授业恩师,近来,祁老可好?”张甫之再问。 褚仁杰想起了自己临行前,江南的乱局,又想起了那正教如何欺辱他褚家的,再想到了钦差与王兴的矛盾,而王兴的背后正是祁连山。 褚仁杰望着眼前的这个满脸正气的老人,他不知道,祁连山是如何教出这样的徒弟出来的,坊间早有传言,说大学士张甫之向来尊师重道,若是他得知江南祁连山的所作所为后,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张甫之饶有兴致的问道。 “都有。”褚仁杰老实的说道。 “实诚!”张甫之扭过头,然后指着一处大宅说道:“到了!” 就是书童,望着张府的门楣,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门楣之高,牌匾之大,比起那顾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他哪里知道,大梁王朝,等级森严。虽说顾之章与他一道皆是朝堂正一品的大员。但张甫之因为救国有功,蒙先皇恩典,赐爵救国公。 这爵位上,张甫之可是仅次于大梁皇室的存在。 推开张府的大门,主仆二人又傻眼了,这里哪里像是大梁国公的住处。冷冷清清的,左右看不到一个仆人。 没有雕栏画栋,也没有亭台楼阁,多地也因为疏于打理而杂草丛生。这里黑灯瞎火的,连狗吠都不闻一声,除了大,与那城外废宅再无两样。 “这...这...这...”书童瞠目结舌,“这就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的宅邸。” 张甫之抚着长须,露出了笑容,“怎么,不像?” 书童顿时哑然。 张甫之开了嗓子,朝内里咆哮了一声,“人呢?” 这时,一只昏黄的灯笼左右摇晃着,远处有人的疾行而来。昏黄的灯光逐渐将那打灯笼的脸照耀清楚,那是一张年轻但不显俊秀的脸。 “爹,你回来了。”那人一见张甫之,顿时赔笑道。 张甫之冷哼一声,显然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这二人自江南而来,你与我好生招待着,莫要怠慢了他们,否则,我绝不饶你。”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甫之的独子,张明。被张甫之这么一呵斥,张明浑身不禁哆嗦了一声,他连连说是。 主仆二人看在眼里,心想,此人究竟是不是张甫之亲生的。 张明来后,张甫之撇下了二人就独自离去了,褚仁杰和书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明见他二人心中疑惑,就露出了善意的微笑道:“我这父亲脾气怪,你二人莫要惊讶。现在,他怕是去书房找世伯商谈国事去了。” 褚仁杰心中好奇,这个救国公府当真是卧虎藏龙,除了内阁大学士外,还有一个神秘的世伯,看来自己抽空要好好拜访一下了。 张明挑着灯笼引着二人来到了张府内院的大厅中,只见大厅中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来回的忙碌着,他端上了碗筷,准备好了简单的膳食。 褚仁杰以为这是张甫之府上的家仆,谁知张明将灯笼放下,对那人说道:“周兄,今日有客,烦请多备两副碗筷。” 那被褚仁杰当做家仆的,不是别人,正是失势的前右相周霖宜的独子周子峰。周子峰见到来人后,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双方寒暄了一阵后,就急急的去准备晚膳了。 坐下后,等张明离得远些后,书童挨近了褚仁杰,低声说道:“公子,我怎么总觉得咱们像是来错了地方?” 褚仁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张府书房内,灯火通明。这是救国公府这空旷地带中最亮堂的地方,张甫之什么都可以省,唯独对自家书房显得颇为大方,连灯油都多备了些。 “周兄,你说这相王的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啊!”张甫之一脸无奈的搬了一张圆木小板凳在周霖宜身边坐了下来。 周霖宜已经听完了张甫之说的今日见闻,他闭目沉思了片刻,然后睁开了眼,笑道:“相王这是想解江南之围。” “此话怎讲?”张甫之抬起了头。 周霖宜站起,冷笑道:“好算盘。想把泰山王独女嫁入皇宫,以此来钳制周若彤,让诸王里面实力最强的泰山王与周若彤开战,真是好算盘啊。” 张甫之不明白,泰山王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两党相争,一十三路王爷进京捣乱,也未见泰山王的踪影,周霖宜怎么判断这泰山王是诸王里面最强的一王的。 张甫之再问:“就是泰山王答应,周若彤是你的女儿,寻常脾气,你也是一清二楚,华阳郡主的事,历历在目,她周若彤能依他?” “若是我那女儿不在京城呢?”周霖宜笑道。 “你是说......” 周霖宜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我那女儿怕是真的偷偷跑到江南蹚浑水去了。她去了江南,把三老搅得鸡犬不宁,京城刚好空虚,相王在此时发力,最终结果无外乎两种。” “那两种?” “她若回来,此事断难成功,但江南三老之围可解;她若不回来,相王这一手,可是能着实的恶心她一把。” “那此事,我等究竟该如何是好啊?”张甫之叹了一口气道。 周霖宜说道:“相王想怎么闹,大家伙愿意一块闹,那便跟着他闹去呗。” “就任由他胡闹?”张甫之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此事,也是为了若彤啊。”周霖宜叹了一口气。张甫之知道周霖宜话里的意思,老皇帝死后留的后手,只怕是要逐一显露出来了,这些前朝旧臣,深知老皇帝的恐怖,相王此举,确实对周若彤有好处。 张甫之想了许久,只能摇头。 第二日,张甫之起了一个大早,就朝内阁而去。 褚仁杰起床后,遍寻张甫之不得,便在偶然间来到了张甫之的书房。 一进书房,褚仁杰便被惊呆了。张府的典藏,简直是浩如烟海。这里面放眼望去,皆是书山堆积。褚仁杰本出身于金陵首富之家,祖上又是前朝大明的高,官,耕读传家一向是祖训,可饶是如此,家中典藏与此处想比,仍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正当褚仁杰浸淫在书海之中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张甫之新收的弟子?” 褚仁杰回过神来,只见面前这人,青须垂下,粗布麻衣,手上拿一卷书卷,与张甫之相似,皆有贵气,但与张甫之又有些不同。 张甫之身上的气息刚正不屈,容易刺人,此人身上的气息却圆润无比,眉眼间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与天下示好,又像是嘲讽天下人。 褚仁杰赶忙施礼道:“晚生褚仁杰,见过前辈了。” 周霖宜点了点头,问道:“你自江南来?” “正是。”褚仁杰点头。 “金陵首富,褚向浩褚公是你什么人?”周霖宜再问。 “正是家父。”褚仁杰老实的说,但他心里却产生了疑惑。来到京城,还没有一个人把他往褚向浩身上靠,此人仅凭一面之缘,就能断定他和金陵褚府有关系,看来颇不寻常。 周霖宜没有多说话,“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去了。 褚仁杰原想着与此人多交谈一番,但见此人无意,也只能摇了摇头,自己看自己的书了。 张甫之一到内阁,身子还未坐稳,内侍大太监冯保保就已经走了进来。冯保保捏尖了嗓子叫唤道:“张大人可在?” 张甫之赶忙起身,“内侍找老夫,不知有何贵干?” 冯保保一见到张甫之,顿时就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哟,张大人哪里话,这不是圣上有请吗?” 张甫之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是昨日文韬馆之事传到了圣上的耳中。顿时,他的心里就七上八下起来,面见皇帝,萧成渝那冰冷刺骨的性子,只怕此事颇难善了了。 第348章:张甫之的担忧 心中七上八下的张甫之跟着冯保保来到了勤政殿,二人刚进来时,并未见着皇帝。张甫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冯保保看在眼里,笑道:“今日面圣,老大人缘何如此紧张。往日里,内阁和圣上皆拿不定主意时,老大人一日里要往勤政殿跑上七八趟,这里的,可都算是门儿清了。” 张甫之依旧叹气,并不理会冯保保所言。 很快,皇帝就自门外归来。 “今日御花园百花斗艳,朕贪恋花色,故而来迟,让老大人久等了。”萧成渝边说边进门道。 “臣惶恐,万无久等之说。”张甫之说罢,细细的打量起萧成渝,见萧成渝容光焕发,一脸心情大好的样子,不似要拿他开刀。 萧成渝也是心中奇怪,往日里,张甫之就是见到自己,也是摆出一副臭脸,何尝像今日这般如此客套起来。 君臣二人皆心中疑惑,但碍于各自的考虑,皆不敢多问。萧成渝重归龙椅,坐定后,问道:“老大人,朕昨日与你一日闲暇,可有所获?” 张甫之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萧成渝昨天非要给自己放一天假,怕是早有安排。内阁在勤政殿的旁边,那文韬馆则在京城皇宫的周围,自己只要出宫,必定经过文韬馆,这一切,只怕都是萧成渝的意思。 张甫之故作不知的说道:“多谢圣上,臣昨日游逛京城,颇有收获。” “哦?”萧成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猛然前倾,“不知老大人昨日到哪里游逛去了,有何见闻收获,说来与朕听听。” 张甫之一拱手,说道:“实不瞒圣上,昨日老夫途经文韬馆,觅得一奇才,想来打磨几年,必定能为朝堂所用,成为栋梁之才。” 萧成渝顿时来了兴致,说道:“此人是何人,能入大学士的法眼,何不带来与朕瞧瞧?” 张甫之顿时大惊,萧成渝见张甫之面露不愿之色,立刻说道:“老大人心中不情愿?” “臣心并非圣上所想,只是,此子年岁尚轻,根基尚浅,突遇圣上召见,获此荣誉,对年轻人来说,实非善举。” “老大人言重了。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大梁当下正值启用新人之际,若是真有大才,放于朝堂,便是最好的磨练。若是仅仅是因为朕的一次召见,便志得意满,踌躇不前,此等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朝廷淘汰。” 张甫之见皇帝说的坚定,也不敢再忤逆他,毕竟他知道,皇帝还不知道文韬馆里商量好的另一件事。 “如此,倒是老臣多虑了,待得明日,老臣前往内阁之时将此子带来,与圣上一见便是。” 萧成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退下吧。” “是。”张甫之领命退下。 张甫之回到了内阁,连办公的心情都没了。萧成渝此举,只怕用意不浅。昨天自己忙的好好地,冷不防的非要给自己放一天假,还别说,真是凑巧,出去了就遇到一个奇才,自己心中不忍此子被京城乱像玷污,将其收入门下,结果第二天皇帝就管他要人。 要说这里面没萧成渝的安排,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夕阳西斜,张甫之总算熬到了下班。 案台上,各地呈上的折子堆积成山,其余的内阁阁员抬头悄悄地打量着张甫之,心想,今日的大学士怎的与往日如此不同,懈怠办公,向来不是张甫之的风格啊。 张甫之也没和其余阁员打招呼,直接起身,就速速的离去了。 张甫之走后,萧成渝站在勤政殿的台阶上,远处那温暖柔和的黄色光辉慵懒的洒在勤政殿门前那前些年被积雪压倒的松树断桩上,显得有些凄冷。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这些毁损的松树,也是时候清理了。 夕阳的光辉逐渐全部散去,京城西南角,一个倚着城墙的算命老道士收了摊。他拿起了为数不多的银子,扶着那根细长的竹竿缓缓地迎着夕阳走着。 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晚风吹来,那竹竿上的布帆被吹得簌簌作响,上面的生死二字叠成了波浪。 吏部尚书门前,有些清冷。 老道士朝门前的牌匾抬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这里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绕过吏部尚书府邸,旁边有一条小巷,名曰天官巷。沿着天官巷直行约三里,右转,过一大户,有河,沿河再行,左拐,有一清幽去处。 此地的挂着一个牌匾,“周府。” 这里是以前的小周府。 那算命的老道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管家探出了一个头,见是老道,又惊又喜道:“老先生归来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王爷可在?” “等候多时。” 小周府的内院中,窗外横生的枝丫逼近窗子,天光逐渐暗淡,一只老鸦常年停留在枝头,露出了冷冷的眸子。 相王躺在摇椅上,椅子来回的摇晃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怪叫声。 算命的老道士收了竹竿,施了一礼,“判官见过殿下了。” 相王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仆役捧着椅子而来。“先生辛苦了,请坐。” 判官撩开道袍,在相王的对面坐下。 待他坐定后,相王问道:“江南的局势如何了?” “还那样呗。”判官说道,“先前紫龙山一战,祁连山吃了个哑巴亏,周若彤有高人相助,侥幸活了下来,现在恐怕要准备报复手段了。” “不是准备,是已经开始了。”相王的身子动了动,“北商大举南进,萧成渝急调天凉守军十万入住河南郡,这是在支援周若彤,算上两淮直隶总督府那里的十万大军,总计二十万,他姑苏三老不急才怪。” 那判官点了点头,说道:“姑苏三老也确实是急了,祁连山亲自找周若彤言和,但想来结果并不满意,此次,姑苏余沧海遣我前来知会王爷,希望王爷用些手段,把钦差和周若彤全召回来。” 相王离开了摇椅,笑道:“我已遣人知会三老,本王的后手,随后就到。” “真帮忙呀!”判官忍不住惊讶出声。 “帮人就是帮己。”相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三老希望本王可以拖住周若彤,本王何尝不希望他三老可以拖住周若彤。” 判官不解相王何意,相王转过身子,对他严肃的说道:“生死判官,目下,本王正是用人之际,三老那边,你就不用再去了,他们三个糟老头子,算是彻底的完了。” 生死判官闻言,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王爷何出此言呀。”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就是了。”相王冷哼一声,猛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金陵褚府的独子是不是来京城了。” “此事,我倒是不知。”生死判官老实的说道。 相王思考了一会,说道:“京城有个叫褚仁杰的,先生替我留意下,不知为何,本王觉得,此子日后必定是个麻烦。” “是。” 张甫之回到府上后,恰好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张明。张明诉苦道:“爹呀,你这又是从哪挖来了两个祖宗,本来家中就吃紧,这一下子多了两张嘴,我这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甫之直接自袖中抽出一百两银子的钱袋丢给了张明,“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张明解开钱袋,顿时笑颜逐开,“够,够,这可不少呢。爹,你说从哪变出了这些多银子的。” 张甫之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向内院。 此时,褚仁杰正在府上书房用功,抬头时,恰巧见老师归来,赶忙放下书卷,上前施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张甫之点了点头,然后让张明搬来了两张小板凳,他们来到书桌旁,周霖宜恰巧也在那里。 张甫之朝周霖宜打了个招呼,“周兄。” 周霖宜抬起了头,望着张甫之,问道:“今日,朝中可有大事发生?” “圣上推迟了早朝,说是近日偶感风寒,龙体不适,几日都不早朝。其余要案,直接呈给内阁,由内务府和内阁共同定夺。”张甫之说。 周霖宜点了点头,说道:“圣上毕竟不是常人,只怕也是得到了风声,这是避着百官啊。” 褚仁杰见他二人在议论朝事,顿时大感兴趣,竖起耳朵认真听,但二人经过刚刚的谈话后,不在继续那个话题,剩下所谈的,皆是文章之事,其间还时不时的夹杂着前朝各代的历史秘闻。 褚仁杰顿感失望,而此二人越聊越投机,好似把褚仁杰忘记了一样。褚仁杰坐在那里,也不敢插话,只觉尴尬。 聊了约有半个时辰,张甫之像是想起了褚仁杰,就对他说:“仁杰,你且去准备准备,换套干净的衣裳,明日随我一道入宫。” 褚仁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老师可是说要带学生入宫?” “除了你,还能有谁?”张甫之有些不悦的说道。 周霖宜闻言也来了兴致,将手上的书卷搁置在了桌上,然后望向褚仁杰,笑道:“你这小子,命着实好了些。” 褚仁杰听说自己明日要随老师一道入宫,心中也是激动,他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着,年轻的脸一片通红,发烫。 “你要细细准备,明日万不可失了体统。” “是。” 褚仁杰走后,张甫之接连摇头叹气。 周霖宜好奇的问道:“张兄何故叹气呀。” “此子天赋异禀,稍加打磨,必定前程无量,国之栋梁,安邦大才,不在话下。但他入文韬馆,再拜入我门下,明显是皇帝的安排。现在皇帝又急着召见他,只怕是想要安排他入朝堂,如此年轻染指朝堂,实非幸事啊。” 周霖宜笑了,“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福分,何须你在此强做担忧。退一步说,如今朝堂之上,正一品的唯有三人,你张甫之算一个,他胡世海算一个,圣上有意扶植你张氏党羽,这小子更是圣上故意安排给你的,沾你的光,朝中自然无人敢动他。”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忧啊。” 第349章:年轻的皇帝和年轻的士子 第二日,褚仁杰起了个大早,确切的说,他是激动的一宿没睡。 得入皇宫,已经是不小的荣誉了,更何况对于他这个江南士子而言。 金陵城,作为前朝大明的故都,自然也是有皇宫所在的,但前朝更替,如今是大梁执政,帝王心意,向来如深渊巨海,江南又多前朝旧臣重臣之后,想来这处境更为尴尬。 前朝人在新朝生存,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前朝的国都之人,谁敢动不动就往前朝皇宫溜达去,这不是找死吗。 褚仁杰出身于江南金陵,对于城中那处威严的建筑打小就心向往之,但直到今日,都未曾敢前去造访,自然是为了避嫌。 现在,他以江南士子的身份得以参访大梁国都皇城,想想都令人激动。 张甫之与他也是一样,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相王闹得那一档子事,虽然还未开始,可是他知道,一旦开始,必将闹得满城风雨。 再加上,褚仁杰先前交与他的《治国十论》,他已细细研读了,内中不乏真知灼见,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学问与洞见,此人真是难遇的人才。萧成渝自然也是知道他是人才,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启用他。 张甫之又何尝不知,大梁朝廷当下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相王把持吏部,虽说打理的井井有条,但走的依旧是前朝老皇帝的旧路。 顾之章执掌御史台,本就是帝皇家为了牵制百官而设立的,此官职虽极为重要,但值此大梁艰难之际,靠他们,更是靠不上的。 直到如今,他才能看懂,萧成渝为何要拉拢户部尚书韩悦。吏部号称天官,但大梁的当务之急,还不在吏治改革,而在于没钱。户部在皇帝手上,已经施展了颇多的新政。但不过都是杯水车薪。 如果不是周若彤自己的身家颇厚,近来又从江南通过各种巧立名目收来了各种税赋,只怕户部早已塌台。 以前入朝身居左相之时,还未曾知晓户部亏空的厉害。现在执掌内阁,全国各地的大小事项需一律过问,他这才知道,若是户部彻底破产,那大梁,恐怕也已经完蛋了。 一夜之间,张甫之的满头白发已经不能再白了,睡醒后的他一摸枕边,摸到了一堆银发,然后又摸了摸头顶,顿觉头顶光秃秃的。 洗漱过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他不禁感慨,大好年华,白白逝去。他这一辈子,也快步入末途,遥想当日,白衣飘飘,折扇轻摇,虽囊中羞涩,但也风流倜傥,笑看风起云过。未曾想,今日已到了这个地步。 老头子不愿再多想,推门而出,见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褚仁杰。张甫之点了点头,并未多言,领着褚仁杰便扬长而去。 宫门口,往来肃杀,禁军步履匆匆而整齐,咚咚的敲得地板作响。银甲在阳光中折射着寒光,刺的人双目生疼。 只见禁军朝二人前来,那为首的一个男子英姿飒爽,满脸英挺,他朝张甫之施了一礼,“见过大学士。” 张甫之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身旁的褚仁杰,说道:“这是江南入京求学的士子,现在拜在老夫门下。名唤褚仁杰。”他又对褚仁杰引荐那头领说道:“这是御前的禁军大统领,萧保梁萧将军是了。” 萧保梁,这不是顺王殿下的嫡子嘛。得知此人身份后,褚仁杰赶忙施礼道:“久仰将军大名。” 萧保梁见此人虽是江南士子,却着一袭黑衣,腰间除了玉珏玉环,还有一柄长剑,倒真是与寻常士子不同。 “按大梁律,入宫不得佩戴军械武器。”萧保梁说道。 褚仁杰立刻取下佩剑双手捧上,萧保梁接过,“多谢理解。” “将军客气了。” 离了萧保梁,张甫之闷着头,径直往前走,走了一会,他对褚仁杰说道:“宫中不比别地,不得放肆,言行举止,需颇为留意。” “多谢老师指导。”褚仁杰说道,但转而,褚仁杰就更好奇了,“老师,此番携学生进宫,不知所谓何事?” “我也不知。”张甫之留下这句话,就不在多做解释了,空留褚仁杰一人装着满肚子疑问。 沿着甬长的通道走了许久,明明是初夏,本该酷热难耐,褚仁杰却觉得十分寒冷,似乎自己今日所穿的,还是有些少了。 拐过一处,张甫之在一处甬道内停了下来。 “知道当今的内侍大统领吗?”张甫之问。 “内侍大统领,冯保保,执掌司礼监,为秉笔大太监,更是内务府的二把手,不要说京城了,就是全天下,也是无人不知的。”褚仁杰说。他不知老师为何突然说这句话。 “知道冯保保的前任吗?”张甫之悠悠的问。 “不知。”褚仁杰老实的说。 张甫之指着这条幽深的巷道说:“这里,就是前朝的内侍大统领的葬身之地。是被人刺杀的。” 褚仁杰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的耳畔恍如听到了阴风的怒号,张甫之不是有意吓他,宫廷就是这样,放远了看,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走入一看,不知埋藏了多少阴魂。 张甫之不再开口,领着他继续前行,出了巷道,猛然一阵开阔的地带。褚仁杰来回的张望着,发现此地倒也是稀奇。 空旷旷的石板大地上,孤零零的竖着三棵松树的木桩。正对着松树的,有一处九层石阶的健壮,这建筑好是气派,四神兽分镇四角。 只是那中间的屋顶却是缺了一道大口子,这建筑的另一边,还有一处四四方方的小建筑。小建筑的门口,偶有人员进入,但彼此顶多点头,皆步履匆匆,神色严肃,不知所谓何事。 张甫之对他说,“你先在此候着,莫要乱跑。”然后,就丢下他一人,朝那小建筑大步行去。 褚仁杰谨遵老师的教诲,不敢走动,这时,日头开始变得毒辣起来,大地上照的发白,厚重的石板也开始发烫。 一个太监自九层石阶上走下,对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想必,你便是那江南来的才俊褚仁杰了吧。” 褚仁杰当下不敢造次,赶忙说道:“江南士子,褚仁杰,见过公公。” 那太监笑着点了点头,“你随我来吧。” 他将褚仁杰领上了九层石阶,推门进入后,冰凉的气息传来,厚重无比,褚仁杰抬头望去,只见当朝皇帝萧成渝正高高在上的望着自己。 褚仁杰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冯保保碰了一下他,“还愣着干嘛呀,还不快见过当朝圣上。” 褚仁杰回过神来,赶忙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成渝长袖一甩,自龙椅上离身,走下,对褚仁杰说道:“请起。” 褚仁杰点了点头,“谢圣上。” 此刻的褚仁杰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后背冒出了冷汗,很快便将衣衫打湿。 萧成渝打量着褚仁杰,褚仁杰冷不防的对上了萧成渝的目光,瞬间感觉自己如坠深渊,而且这深渊的地下,藏着一座冰山。 “朕听闻,你有大才!”萧成渝冷冷的说道。 褚仁杰不知为何,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他莫名的有种说不出口的冲动。 褚仁杰低下了头,“大才不敢当,惟愿治国安邦,报效国家。” 萧成渝长袖一甩,“治国安邦!褚仁杰,你好大的口气,莫非你江南士子都是这样的大口气。” 褚仁杰望向萧成渝,萧成渝的那句‘江南士子’激怒了他,他笑道:“圣上所言不假,正是大梁历来打压我江南士子,方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褚仁杰你好大胆子!”冯保保立刻惊叫道。 萧成渝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大梁落得个如何下场。” 褚仁杰刚刚一出口,就后悔了,面前的这位,可是皇帝呀。但话一出口,为时已晚,索性就硬着头皮上了。 “如今户部亏空,各地灾情不断,朝廷却拿不出银子来;当下朝堂混乱,御史大夫把持着御史台,相王掌控六部,双方明争暗斗,互相扯皮,朝堂到成了菜市场;方今之际,正当用人之时,各地寻私,权贵们察举自家子弟,好在朝中结党营私,互为照应,而真正有真才实学之人难入朝堂;对外,塞外蛮国已效仿我国,推举改革,一派欣欣向荣之像,我国却依旧一派死气,固守成规,如此,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褚仁杰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口不择言。一旁听着的冯保保脸色黑了,冷汗冒上了额头,这小子,不是愣头青,而是个找死鬼。 “你说的这些,朕难道不知。”萧成渝冷冷的说道:“朕知道的,比你还多些。江南三老,一老,倚老卖老,祸害无穷;中原诸王,各个心怀鬼胎;天凉往外,局势不稳。这一码事一码事的,你当朕真的不知吗。但就是知道,又能如何。” “这要看圣上有没有这个胆量了。”褚仁杰上前一步。 冯保保忍不住将双手捂住额头,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他算是见到了。 萧成渝也上前一步,二人相视,眼光交织在一起,“你是第一个问朕有没有胆量的人。” “那就看圣上有没有决心了。”褚仁杰仍旧毫不让步的说道。 第350章:内阁最年轻的阁员 “这大梁,是朕的天下,你说朕没有决心?” “错。”褚仁杰也加大了声音,“这大梁,不是圣上你一人之天下,而是这天下人之天下。若是为了一己私欲,圣上大可安于现状,做个无过皇帝,若是心怀天下苍生,圣上就要有那个决心。” 萧成渝冷冷的望着褚仁杰,褚仁杰后背上的黑衣已经全部湿了,勤政殿内,阒静无声。冯保保的呼吸声略显沉重,他怕今日勤政殿会染血。 “你知不知道,仅凭你刚刚的那番话,足以让你人头落地了。”萧成渝面色冰寒的说道。 “那样,大梁就亡了。”褚仁杰说道。 冯保保已经不忍直视了,这个死小子,怎么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非我褚仁杰把自己看的太重,而是圣上把这天下看轻了。” “哼!”萧成渝重重的一声冷哼,差点没吓得冯保保跪在地上。萧成渝再说:“朕问你,你大言不惭,这究竟该如何去做,你可有良策?” “如何救国,大家心中都是明白,无外乎一个字罢了。——‘改’!”褚仁杰说道。 “说的简单,朕问你,如何改?”萧成渝再问。 褚仁杰顿觉世事变化难以预料,这已经是近来第三个人问自己了。第一个,是金陵褚府内偶遇的那个神秘的草丹女;第二个,是文韬馆内偶遇的当朝大学士张甫之;这第三个,已经是当朝的大梁国君萧成渝了。 褚仁杰坚定的说道:“这第一改,当从户部着手。朝廷不能没银子,没了银子,什么都做不了;这第二改,当从吏部着手,我大梁朝堂不能没有人才。科举制是良策,察举制已经不再适合我当下大梁了。否则,我大梁即使有了银子,没人,还是无用功。” 萧成渝的眼前一亮,观此子高论,虽然不免冒失之言,但终归眼界高远,若彤她果然没看错人。 “全天下都知道,当下户部没有银子,你能给朕变出银子不成?”萧成渝故作不满的说道。他是想在试探试探此子。 褚仁杰笑道:“这有何难?敢问圣上,这大梁天下,属那地最富?” “江南。”萧成渝想都没想就说道。 褚仁杰笑了,“正是,大梁的朝廷没银子,但江南有啊。” 萧成渝重又坐上了龙椅,挥了挥手,“江南局势,岂是你能全部知晓的。” “圣上。”褚仁杰又叫道:“我本就是出身于江南,自然知晓江南局势。这改革第一步,自然需要户部账上有足够的银子,先前的,都是小打小闹,若是能够整合江南商道,自然可以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朕说了,江南不是那样简单的。”萧成渝不悦了。 褚仁杰紧逼不停,“那就先把难的解决了。” “什么是难的?”萧成渝直视着褚仁杰,目光冰冷。 褚仁杰深吸了一口气,“三老三公!” 冯保保紧跟着褚仁杰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个乖乖,这个小祖宗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萧成渝的身子猛然前凑,他死死的盯着褚仁杰,“你是认真地?” “为了大梁,不得不如此。” “有胆。” “臣有没有胆没用,那要看圣上有没有这个决心了。” 萧成渝重又站起,“褚仁杰,朕问你,两场改革之后,大梁之后的路,该如何走?” “继续改!”褚仁杰坚定的说。 “还改什么?”萧成渝问。 “削王,改祖制。” 这回,就连萧成渝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成渝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说:“褚仁杰,你且过来。” 褚仁杰有些不明所以,望向冯保保,冯保保点了点头,褚仁杰踏上三层石阶,走向皇帝身旁。 皇帝摊开奏折,取出御笔,他将御笔递给了褚仁杰,说道:“你来批!” 褚仁杰顿时大惊失色道:“圣上,臣不敢。” “你刚刚不是还吹嘘自己有胆子吗?”萧成渝冷冷道。 褚仁杰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了萧成渝手中的御笔。他的手在哆嗦着,废了好大劲才稳住心神,将龙案上的奏折看完后,褚仁杰小心翼翼的问道:“圣上真的让我来批。” “君无戏言。” 褚仁杰当下把心一横,心想着听天由命算了。他大笔一挥,很快便把折子批完。萧成渝将批完的折子直接丢给了冯保保,冯保保点了点头,双手捧着折子出了勤政殿。 褚仁杰心中疑惑,不知皇帝萧成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多久,冯保保重又将奏折捧回,萧成渝摊开奏折,只见上面有新的批拟,与之前褚仁杰的批拟一样。 萧成渝望向冯保保,问道:“可是内阁大学士亲自做的批拟。” “奴才亲手交给大学士的。”冯保保说。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望向褚仁杰,说道:“今日所言,你与朕说说,便也罢了,若是将与他人听到,只怕惹来杀身之祸。” “我虽士子,但又何惧一死。”褚仁杰说的慷慨激昂。 “愚蠢!”萧成渝冷哼一声。 褚仁杰顿时面红耳赤,先前轮番冲撞,萧成渝都未曾怪罪于他,现在仅一句话,就被萧成渝呵斥。 萧成渝对冯保保说:“你将他领到隔壁去看看吧。” “是。”冯保保虽然心中大惊,但也未敢多说什么,见褚仁杰依旧呆呆的站在皇帝身旁,冯保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褚仁杰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告退。 离开了勤政殿,褚仁杰松了一口气,冯保保擦了擦汗,说道:“你当真是胆子大的很,这普天之下的士子,只怕也唯有你一人敢如此对圣上说话。” “大人谬赞。”褚仁杰笑道。 “慢着。我可不是夸你,你这脾性,与你那老师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当奴才的,本不该多言,但观你是个人才,绝非池中物,故劝你一句,在这京城,该收敛时,还是得收敛,所谓韬光养晦,便是如此了。” “公公说的是。”褚仁杰虽然满口应承着,但并未将他的话放到心里去。 冯保保将褚仁杰领向隔壁,褚仁杰望了望,那里正是先前张甫之进去的地方,褚仁杰有些好奇的问道:“公公,此地是何处?” 冯保保笑道:“你进去了,不就知道了。” 褚仁杰无言,跟着冯保保推门而入。 刚开门,只见两个一袭黑衣,满脸肃杀之人对冯保保点了点头。 冯保保虽贵为当朝的权臣,但见到这些守卫,也不敢摆架子,而是恭敬的回礼,这让褚仁杰更加好奇了。 紧跟着,一个像是这些黑衣人的头目出现了,他对冯保保说道:“怎的带外人来了?” 冯保保笑道:“都是圣上的意思。” “他就是那个江南士子?”那黑衣人好奇的打量了褚仁杰一眼。 冯保保笑道:“连暗卫也提前收到了消息?” “江南早有消息传来,说是褚府的公子要来,不曾想,竟然来到此处。”那黑衣人显得颇为感慨的说道。 褚仁杰听着,心中愈发的吃惊起来,怎么自己的行踪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那人也不多言,对褚仁杰说道:“请进吧。” 褚仁杰跟着黑衣人穿过中庭,这里,只见有太监来回的捧着奏折奔跑着,其间更夹杂着一些神色慌张的文士。 推开了正中间那道门扉,里面坐着数人,为首的,只有一案一座一人,那案上堆积了无数的折子,而坐着的那人,正是当朝的内阁大学士张甫之。 “老师。”褚仁杰轻轻地唤了一声。 顿时,忙碌的众人一齐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 张甫之抬头,满脸严肃,他冷冷的说道:“自己找个位置坐吧。” 褚仁杰见张甫之说的比冷,当下不敢多言,四处张望,但这里面,除了张甫之那里有一人一案外,哪里还有空位。 褚仁杰又不敢坐到张甫之身边去,便随便找了个位置,挤了进去。那人头也不抬,见褚仁杰挤了进来,也没抱怨,身子挪了挪,刚好给褚仁杰留了空位。 褚仁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兄台,我就坐在此处了。” “嗯。”那人头也没抬,仍旧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东西。 很快,就有太监捧来了一摞折子堆在了褚仁杰面前,还不待褚仁杰开口,那太监就急急的跑开了。 褚仁杰望了一眼四周,见大家皆是如此,也不能询问老师,就动了动身旁之人,轻声问道:“这位兄台,这桌案上的一堆折子,又是合议啊?” “这些都是要紧处理的折子,我等内阁官员,虽不在吏部编制,但手中权限重大,对天下大事有票拟之权。这些,都是你今日要处理的。” “这里是内阁啊。”褚仁杰惊得叫出了声。 褚仁杰的惊呼,又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张甫之抬起了头,不悦的说道:“不准大声喧哗。” 褚仁杰顿时不敢说话,重又老实的坐下,然后翻开折子。他身旁那人见褚仁杰愁眉苦脸,显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提点他道:“这些折子,你看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批就是了。内阁批完,还要呈交大学士过目,大学士过目点头后,在转给内务府,由司礼监分类,秉笔太监批红,若是秉笔太监与大学士之间有分歧,便交由圣上定夺。” 褚仁杰点了点头。 他立刻重新阅览了一遍折子,仅第一道折子,他的心中便拿不定主意,他想问身边之人,但这时,此人显然不愿再搭理他。 褚仁杰也是无奈,他抬头望向张甫之,发现张甫之的头始终埋伏在案,就是偶尔抬头,也并不理会他。 褚仁杰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便是这位江南的士子初入内阁的第一日。 这位士子,也是内阁最年轻的阁员。 冯保保回勤政殿赴命后,对萧成渝说道:“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褚仁杰虽有大才,但毕竟年纪轻轻,就这样把他放入内阁,是不是不太妥当。”冯保保担忧的问。 萧成渝自己给自己锤了锤肩膀,“正所谓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更何况,”萧成渝望向冯保保,笑道:“内阁不是还有张甫之嘛。”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皇帝将年仅十七岁的褚仁杰安排入了内阁,他爹却在内务府任职,当下朝堂,谁人不晓得,这内务府和内阁是满朝文武都想进入的地方,若是传了出去,父子二人同在宫中为官,又是这么个显要之地,不知又会惹出多大风波。 冯保保心想,若是褚仁杰能在内阁熬出来,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再一想,刚刚褚仁杰一番豪言,处处冲撞皇帝,但皇帝皆未怪罪,显然皇帝这改革的心意已经十分明显,自己也该早作打算了。 当皇帝回到了后宫,冯保保服侍完皇帝,就离开了皇宫,来到了自己的私人府邸,写完信,他将府上的小太监唤来,“你速速遣人将此信送与江南宗养才大人手中。不得有误。” “小的遵命。” 第351章:泰山有女,年芳十八 劳累了一天后,褚仁杰总算得到了解脱,用现在的话来讲,下班,总是令人欣喜的。 “累了?”回家的路上,张甫之笑着问道。 “累了。”褚仁杰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老实的说道。 “内阁的确是份苦差。”张甫之望着天际的斜阳,说:“但满朝文武,挤破了头皮都想进来。” “若是真想富贵,御史台或者六部,岂不是更好?”褚仁杰疑惑的问道。 张甫之笑出了声,“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好了。”张甫之边走边说,“今日,如你所见,内阁手握票拟之权,对天下大事,有独断之权,无需经过朝会,无需与百官协商,直接对皇帝负责。” “不是还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批红之权吗?”褚仁杰反问道。 “今日的折子,你也见到了,可有一道,是在司礼监那边不过的。他冯保保就是再得宠,不过是宦官罢了,若是敢和内阁对着来,能有好下场?” 褚仁杰顿时理清了其中的关系,“所以说,内阁是凌驾于朝堂之上,权力最大的部门。” “错啦。”张甫之纠正道:“内阁的确凌驾于朝堂,但无法凌驾于圣上。” “那是自然。”褚仁杰点头。 “而圣上,大多数时候,也难以凌驾于满朝文武。”张甫之又说道。 “那怎么可能。”褚仁杰满脸不信道:“圣上可是天子!” 张甫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说道:“你初到京城,还有诸多事情看不明白。老夫有一言与你,你当谨记。” “老师请讲。”褚仁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先皇可能有许多举措是错的,但唯有一点,是不错的。” “什么?” “平衡之道。”张甫之负手而立,望向西方,此时,恰巧西方的太阳星落下,张甫之感慨道:“太阳星落下,必有太阴起。日月星辰,生死轮回,世间万物,都离不开这平衡一说。只因这平衡,不是权术,而是天下大道。” 褚仁杰听得似懂非懂,张甫之望着这张年轻的脸,不禁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就忍不住多唠叨了两句,“这些,你日后自会明白,但你先在需要明白的是,做人莫要太过,凡事都有个度,过了度,轻则伤身,重则害命啊。” “学生知道了。”褚仁杰低下了头,喃喃的说道。 “回去吧。”张甫之说着,又迈开了步子,“也是你运气不好,今日就入了阁,回去好好休息,好迎接之后的风浪。” 褚仁杰听得心惊,“老师这话中究竟是何意啊?” 张甫之只是摇头叹气,并不说话。 是夜,刑部尚书林昌黎找到了御史大夫顾之章,这是另一对师徒的交流。 “老师,相王的提议,不知老师作何打算。”林昌黎问。 顾之章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为师有不能拒绝的理由啊。” 林昌黎不知道当下,除了皇帝的圣旨,当朝还能有谁给御史大夫不能拒绝的理由,但顾之章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此事,御史台已经站在了六部那边。 林昌黎再问:“内阁和户部那边,能同意?” “张甫之那厮,就是心理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此事,他与我一样,都有不能拒绝的理由。至于户部韩悦那厮,不过和他老师周霖宜一样,哪边风大,往哪边倒罢了。” “话虽如此,但想来圣上也有了风声,连日来,就是不朝,不见百官,一律奏疏,全部交与内阁处理。”林昌黎颇显无奈的说道。 “若是圣上早朝,你敢先提此事?”顾之章不悦的反问道。 林昌黎惭愧的笑了笑。 “不要说你了,满朝文武,只要不是个傻子,没人敢先提此事。就是老夫,也断然不会做这出头鸟。”顾之章冷笑道。 “那......” “所以,老夫不得不佩服那个胖子的手段啊,他把一切都料到了。文韬馆这样一个地方,当朝三大员集会,还拉上了户部尚书这条走狗,圣上那边怎么会没有风声。” “学生疑惑。” “事到如今,你怎的还看不明白。圣上不朝,避着百官,那胖子早已料到。但此事,终归要提,不是老夫提,就是他张甫之提,因为老夫和张甫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之章再次强调这个没法拒绝的理由。 林昌黎的双目一亮,惊呼出声,“内阁!” “不见百官,但你总不能不理内阁吧。相王这胖子端的是好手段,他不止想把张甫之拉下水,还想把他拉下马啊。” 林昌黎顿时明白了顾之章的用意,“那我等,自然是来个顺水推舟了。” “这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该说的话嘛。”顾之章赞道。 师徒二人顿时相视而笑。 第二日,褚仁杰总算明白了张甫之为何说他的运气不好。 他像昨日一样,将一道折子展开,上面写的是中原泰山王的独女萧紫衣即将年满十八岁。恳求朝廷赐爵。 按大梁律法,外地封王,若是太祖嫡系皇室,其嫡女在十八岁那年是该受封为郡主的。虽说封地还是那么多,但朝廷总该意思一下。 褚仁杰想都没想,直接唤来跑腿的太监,说道:“这折子直接交给礼部决断就可,无需再呈上内阁。” 那跑腿太监顿时面露难色,说道:“大人,这折子就是礼部传来的啊。” 褚仁杰心中疑惑,这样的小事,何须经过内阁?只怕此中还有蹊跷,他立刻起身,将这折子交给了老师张甫之。 张甫之看罢,脸色顿时大变。 褚仁杰心里咯噔一声,只怕这折子的背后,还有大事。 张甫之对褚仁杰说:“今后,凡是有泰山王的折子,你一律不要过问,交给老夫即可。” 褚仁杰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不敢忤逆老师。 张甫之拿起折子,就去了隔壁的勤政殿。 当日,礼部草拟称号,准备发往中原泰山王处。皇帝赐爵灵芸郡主,庆贺泰山王独女萧紫衣十八岁生辰。 很快,这件事便昭告了天下,至此,大梁又多了一位郡主。 这件事,褚仁杰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第二日,他又收到了事关泰山王的折子,但无一是泰山王递交的,全是朝廷交上来的。首当其冲的是礼部。 礼部尚书直言,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年芳十八,正值佳龄,温柔贤淑,德才兼备,当迎接入宫,册封贤妃。 褚仁杰心中大惊,当朝贵妃娘娘的大名,就是远在江南的他也是知晓一二的,这礼部,是摆明了要搞事情啊。 恰巧,张甫之因为其他要紧的折子去了勤政殿面圣去了。褚仁杰便将这道折子搁置了下来,紧跟着,他掀开第二道折子,这道折子是刑部的,与之前的礼部除了言语不同,其余皆是相同。 “这干他刑部什么事。”褚仁杰心中腹诽。 紧跟着的是户部的,吏部的,工部的,兵部的,再往后,则是御史台那厚厚的一摞。这些折子都是随机分配的,但同一时间的同一批,很有可能汇聚在一起。 现在他们全在褚仁杰的面前,这只能说明了一件事,他们是商量好的。 顿时,褚仁杰流出了冷汗。 不多久,张甫之自外归来,褚仁杰赶忙将这一大摞折子捧起,他走向张甫之,压低了声音,“老师......” “我都知道。”褚仁杰话还没说完,张甫之就打断了他,“将这些折子全部交给我吧。” 褚仁杰知道,事前的商量,显然也有张甫之一份。褚仁杰将一大摞折子交给了张甫之,说道:“老师,此事还需三思。圣上连日不朝,显然是避着百官。我等不如将这些折子搁置,全当不知。” 张甫之瞪了褚仁杰一眼,“如何行事,老夫还用不着你来教。” 褚仁杰见张甫之动怒,顿时不敢再多言。 转而,张甫之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仁杰,你记住,此事,你一概不知。” “老师!” “莫要多问!” 说着,张甫之就将折子捧走了。 褚仁杰知道,张甫之只怕是去了隔壁。 第352章:圣上,请再娶一个 “顾之章跟着相王胡闹,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跟着胡闹。” “臣并不以为这是胡闹。” 萧成渝冷冰冰的望着张甫之,他从张甫之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发现,这厮,是认真地。 “滚。” “臣不走。” 萧成渝脸上的冰霜加重了一层。 “朕让你执掌内阁,不是让你跟着胡闹的。” 萧成渝的话里隐隐的有了威胁之意。 张甫之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他也在权衡,自打执掌内阁起,周霖宜便说张甫之变了很多,为人不再轻易动怒,行事也变得圆滑起来。 内阁是张甫之这辈子梦寐以求的平台,人生一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了今时今日才有机会施展抱负,他很珍惜这个机会。 但他毕竟还是张甫之。 “在大是大非面前,老臣愿意据理力争。”他原想说的是死谏,后来想想,这么说就不留余地了,再说,死谏,是御史台的事。 “大是大非?”萧成渝强忍住自己不发火,不咆哮,这是周若彤临行前,特意叮嘱他的,绝对绝对不能对张甫之动怒。 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张甫之,“相王狡猾,顾之章老辣,他们没有出头,却安排你来出头,你可知晓这之间的用意?” “臣猜的到。” 萧成渝自龙椅上走下,拍了拍张甫之的肩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朕设立内阁,将其独,立于朝堂之外,压力很大。朕知道,你统帅内阁,压力也很大。” 张甫之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张甫之为人刚强,视死如归,额头冒汗,在他身上是极为少有之事。 “臣知道。” “去吧。”萧成渝转过身去,“内阁还有许多要务要你费心。” “圣上......”张甫之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他默默的转过身去,这件事,他知道,只是个开头,但就像周霖宜告诫的那样,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唯有他来做,功夫要做足,但不能做死。 凡事,都不能做绝,留一线之地,方是为官之道。 张甫之从来不计较虚名,但现在,他很想当官。 第二天,皇帝病了。 据内侍大统领冯保保所言,皇帝萧成渝昨夜在御花园赏花时,不幸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国事暂由御史台六部伙同内阁一道商议决断。 皇帝生病,是件大事,百官一道呈上奏疏,祈愿皇帝龙体安康,御史大夫顾之章和相王更是每日亲往皇宫探望,但一律被内侍大统领给挡了回来。 顾之章回到府上,对顾留芳说:“你派个人去救国公府,就说老夫歇会前去拜会。” 顾留芳没有派人前去,他亲自去了,他想再见见褚仁杰,对于那个身着黑衣的江南士子,他比对朝政更感兴趣。 顾留芳吃了闭门羹,这是周霖宜对张明的吩咐。 尽管顾留芳吃了闭门羹,但顾之章还是去了张府。救国公府内,张明不敢不给顾之章开门,就亲自将顾之章引入书房。 在书房内,顾之章见到了周霖宜,二人无言,顾之章显得极为尴尬,周霖宜只是兀自看书,顾之章受不了,自己悄悄地走了。 顾之章走后,周霖宜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了微笑。 张甫之的确没有回来。 皇帝萧成渝勤政殿召见了他,皇帝没有生病,张甫之明白,萧成渝也没打算隐瞒他。 “朕现在很难做,朕也知道你更难做,朕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张甫之出了勤政殿,然后管冯保保借了一床被子,张甫之夜宿在了内阁,谁让内阁总是很忙呢。 皇帝称病,不愿意召见任何人,除了张甫之外,他还召见了户部尚书韩悦。 韩悦见到生龙活虎的皇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朕对你如何?” 韩悦像张甫之一样,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皇恩浩荡,臣永世铭记。” “你不用感激朕。”萧成渝起身,像拍张甫之的肩膀那样拍着韩悦,“你要感激的是娘娘。当初,要不是她力保你,吏部和户部,朕可能留下的是吏部。” 韩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圣上大恩,臣没齿难忘。” “错了,是娘娘。” 韩悦走后,也生病了。 初夏的第一场雨,被韩悦赶上了,他的运气很好,没有乘轿,而是在雨中走了一个时辰,总算如愿以偿,病得不轻。 当相王亲自到韩悦府上后,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处于高烧状态中的那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相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韩飞见相王走后,靠在韩悦耳边,轻轻地说:“爹,相王走了。” 韩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快给为父倒杯茶来。” 皇帝病了,户部尚书韩悦也病了,似乎有处理不完的政务的张甫之随后也病了,据说是积劳成疾,病得不轻。 当日,张甫之在内阁中吐了一口血,然后被宫里的侍卫抬了出去,不明真相的,还以为老头子大限已到,快死了呢。 张甫之一回到府上,病就好了。 周霖宜望着张甫之,笑着说:“没想到,连你也会装病。” “有样学样罢了。” 相王听说此事后,露出了冷笑,“连张甫之这个老匹夫都变得狡猾了,萧成渝,你真是好手段,”他唤来了道士模样的判官,吩咐道:“你去趟中原泰山王处吧。” 生死判官的脸色变了,泰山王萧克定他打过交道,那位王爷,可是极难对付的。 判官刚到中原泰山,宫里传出的密信也到了江南。 周若彤拆开了信,认出了那是萧成渝的手书。 读完信的周若彤脸色并不好看,这些乱臣贼子,贪赃枉法,贪污他的家财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瓜分她的老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女人绝对不能忍。 春花见周若彤读完信后,脸色都变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宫里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若彤冷笑道:“十有八九,宫里那边猜到了本宫离宫来了江南,趁着本宫不在,想给圣上再找个娘娘。” “真是狗胆包天!”春花气的直接一拳砸在桌面上,“这帮该死的大臣,成日里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尽胡闹!” “看来是本宫和圣上这两年来对他们太好了些,春华,你给顾之章写封信,让他长长脑子。” “奴婢这就去办。” 春花写完后,周若彤取来一看,噗嗤的乐出声来,只见信上写道:狗官,好好办事,小心你的脑袋。 周若彤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春花的额头,“你这丫头,忒匪气了些。”周若彤重新取来了纸笔,这封信,很快便经由暗卫之手交到了顾之章手上。 顾之章展开信,上面只有五个字,三思而后行。落款是周若彤。 顾之章擦了擦头上的汗,连他也冒汗了。 他令人取来纸笔,很快写好了回信,然后将写好的信放在了桌子上,人便离开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信已经消失了。 三日后,周若彤得到了顾之章的回信。 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读上去皆是一代大儒的肺腑之言,不明所以的人,可能真会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周若彤常和这个老家伙打交道,自然知道他的手段,她将那些废话自动过滤,选取出了有用的信息,顾之章言明,全是相王的主意,他不想这么干,但相王有先皇的旨意,他不敢忤逆,末了,还拉上了张甫之,说张甫之也知道。 周若彤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好你个顾之章,给本宫来这套,以为一推三六九,就什么都没事了吗?” 春花是跟着周若彤一块看完信的,春花说:“娘娘,相王那头肥猪,实属可恶,我们要不要......”春花伸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又把周若彤逗乐了。 “你这丫头,现在怎么一活脱脱的土匪。” “是那胖子趁着娘娘不在宫中,胆大妄为,欺人太甚了么。” 周若彤冷笑道:“且让他蹦跶几天,等本宫回去了,再好好收拾他。” “娘娘!”春花急的跺脚道:“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不回去啊。”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若是本宫真的回去了,那就是着了道了。本宫在江南一发猛力,朝廷就闹了这么一出,显然背后是三老三公在发力,战场,向来不在宫中,而在这江南。” “可是,娘娘若是不回去,圣上顶不住压力,真的娶了泰山王之女,该如何是好啊。”春华着急道。 周若彤笑道:“莫急。只要张甫之不带头,顾之章和相王不敢出面蹦跶。皇帝迎娶,乃是大事,此事暗中搞鬼,终究没用,需放到台面上来谈,他们敢吗?” 春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合十的祈祷道:“张老大人,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娘娘啊。” 周若彤起身望向窗外,江南三老这几日消停了不少,原来是打算在朝中整这么一出,所谓打蛇打七寸,萧成渝的确是周若彤的七寸。 但这个七寸,又岂是那样好打的。周若彤迎着晚风,脸上挂上了冰霜,三老一日不除,终归是场大祸。 自打顾之章收到信后,御史台的人也消停多了,正如周若彤说的那样,文武百官,尤其是顾之章这样的,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没有带头的,出了事,就得自己背着,老辣如他,哪里愿意把自己带下水。 生死判官自泰山王处归来了,他双手捧出了一道圣旨,然后满眼钦佩的望向了相王,“原来王爷早有所料。” “皇兄去了也有些年头了,今朝之人,除了本王,其余人等,再难了解皇兄的手段了。”相王感慨道。 生死判官说:“可是现在韩悦和张甫之一齐称病,顾之章那里又没了踪影,若是我等将手中圣旨强行拿出,只怕会招来报复啊。” 相王笑道:“所以,还得麻烦先生,再去趟江南祁连山处了。” 第353章:江南战场 就像周若彤想的那样,只要张甫之不愿意出头,对于相王与顾之章二人而言,一切都是白搭。 二人不管蹦跶的多厉害,都始终不敢站在台面上带头跳,所谓枪打出头鸟,为政的他们不可能不懂此间道理。 因为张甫之的告病,顾之章安静了,相王也安静了,没有带头的,满朝上下,就都安静了。 萧成渝这两日来,心情大好,早上御膳房呈上的白粥也多吃了两碗。 放下碗,放眼望去,御花园内的百花开的正艳。当下的京城,日头毒辣的很,想来这些宫廷花匠们,没少花功夫。 “朕的这病,是不是也该好了。”萧成渝取来清茶,漱了漱口道。 冯保保眉眼含笑,他说:“这一切,不都还是看圣上的安排。”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是谁,对于恭维,都还是很受用的。 就在萧成渝准备昭告百官,他的病已好的时候,张甫之的病却率先好了。 张甫之的病好的悄无声息,就像他病得悄无声息一样,但大家都知道了。 一大早,张甫之就来到了内阁赴职。 当萧成渝在御花园听完侍奉内阁阁员的太监禀报后,脸色并不好看,他寻思着,张甫之怎么着,都该再病一段时间。 冯保保看出了皇上的脸色的变化,小声的问道:“圣上,奴才去内阁走一趟?” “嗯。” 萧成渝的鼻腔内重重的喷了一口气,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冯保保来到了内阁,见到张甫之像往日一般那样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不禁露出了满脸的堆笑。 “哟,大学士啊。这国事归国事,毕竟身子骨要紧啊。” 张甫之抬眼望了一眼冯保保,他早已料到他会来。 “有劳公公费心了,甫之现已痊愈,不敢再耽搁国事。” 冯保保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褚仁杰有些不安的望了老师一眼。 “我见大学士面色苍白,想来不像痊愈之色,还请大学士保重身体要紧。” 冯保保凑向前去,身子挨着张甫之,他的声音很低,只够他二人听清,但很有分量。 张甫之将手伏在桌案上,“身体是老夫的,好没好,老夫自己心里有数。” 冯保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他将身子俯下,和张甫之挨得更近了。 “大学士也该为圣上考虑考虑。” 张甫之冷冷的望着冯保保,“公公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张甫之的话,让冯保保呆在了那里。内阁里,只要是个人都知道,他是代表谁来的,张甫之此言,真是好胆。 “言尽于此,大学士好自为之吧。” 冯保保恶狠狠地撂下了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褚仁杰担忧的望向自己的老师。 “老师,这冯保保毕竟是圣上身边的人......” “很多事,你太年轻,还不懂。” 张甫之说罢,便不愿多言,埋头看起了各地的奏疏起来。 “有消息称,张甫之今日已然入宫,我等是不是也该早作准备?”顾府中,顾留芳满脸严肃的对顾之章说道。 “张甫之行事,断不会如此安静,我等先不急,静观其变再说。” “怕只怕,错失良机啊。” “良机?”顾之章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顾留芳,“此乃是杀机!天大的杀机。”他顿了顿,神色略微有些缓和,“且看那胖子如何行事,我等再作打算。” 对于相王而言,周若彤哪怕不在京城,依旧极为棘手,但她毕竟还是不在京城。 相王的手段很简单,针对皇帝萧成渝和贵妃周若彤,他个安排了两手。 第一手,他让生死判官去了江南见祁连山。 第二手,他让自家管家去了中原见泰山王。 这两件事原本安排的非常隐秘,但还是被刑部尚书林昌黎得知。林昌黎是个聪明人,他没打算告密,因为他自知比起相王来,他远非他的对手。 林昌黎对于这些机密的消息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看的很明白,大梁的未来,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 林光旭有些着急,“父亲,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势必都将皇帝和贵妃得罪死,只怕为祸不小哇。” 林光旭听罢,淡淡的说道:“我儿说的没错,他张甫之敢当出头鸟,是因为他刚。他顾之章敢跟着闹,是因为他乃是两党相争的大功臣,有情面在那里。相王敢搅和,想来自然有事后自保的手段,而我们就不一样了。” “要我看,索性像韩悦那样,装个病,一了百了。” 林昌黎摇了摇头。 “韩悦是韩悦,为父是为父,装病,终归是下策,不可取。” “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两手准备。”林昌黎自椅子上站起,望着林光旭,眼中有些不舍,“相王他们既然要闹,必然带动全朝一块闹,为父不能不跟着。但为父看的清楚,她周若彤岂是吃素的,所以,光旭啊,明日,你便去江南吧。” 林光旭的面色顿时大变。 “父亲,您这是?” 林昌黎叹了一口气,“这大梁啊,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人,早已深陷泥淖,抽身不得,而你们年轻人,跟着娘娘,没错!”他将没错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光旭不在再言,第二日,他便寻来快马,朝江南赶去。 在林光旭赶赴江南的路上,江南的局势已经由暗流涌动变得彻底的混乱起来。 起因,都是一个人的缘故。 那个人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他叫王兴。 正教教主王兴被三老三公之一的祁连山开除了教籍,这对江南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 大梁最大的教派把自己的教主开除了,颇为荒诞,但终归还是发生了。 事情的起因,要追述的三天前。 东躲西,藏的王兴最终还是找到了祁连山。 王兴跪在地上,“老师,学生让你失望了。” 祁连山冷冷的望着王兴,燕燕和香香站在一旁,有些不敢说话,常遇春站在老头子的另一侧,欲言又止,但终归没有出声。 老头子颤颤巍巍的将双手抬起,燕燕和香香见状,赶忙向前扶起了老头子。 老头子走起路来,一步打着一个颤。 “王兴,你的胆子是真的不小啊。” “学生并非胆大,而是胆小。”王兴抬起头来,露出了脸上的半个刀疤,刀疤有些通红。“学生怕死。” 祁连山连笑了三声,笑罢,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两位侍女赶忙向前,轻轻地拍打着老头子那瘦骨嶙峋的脊背,像是拍在一条大鱼的鱼骨头上。 “问世间,谁人不怕死?就是圣人,也不敢轻言生死。你怕死,乃是人之常情,老夫不怪你,老夫怪的,是你怕周若彤而不怕老夫。” 王兴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个该死的女人,好狠的手段,这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学生恳请老师再给一次机会。” “你本是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这些年来,打着三老三公的旗号,广收弟子发展正教,有如今之富贵权势。这世间,大好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见祁连山话说的如此决绝,王兴便不再多言,他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多谢老师提携之恩。” 叩完头,王兴起身便要走。 “怎么,这便想走?”祁连山的脸上露出了森寒的杀意,“这世间,有得有失。你既然犯了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王兴转过身来,脸上的刀疤红的发烫,像烙铁。 他自怀中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香香惊呼出声,常遇春面色阴沉的向前一步。 “学生有负于老师,现愿以死谢罪,还请老师放过学生的独子王冲。” 祁连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我毕竟师徒一场,你且放心的去吧。” 王兴举起刀,刀刃逼近自己的脖颈处,他的双目瞪圆,猛地将刀甩飞出去。 刀身横飞,刀刃直指祁连山。 常遇春大叫不好,三十六路擒拿手探出,接住了寒刀。谁知,那王兴竟然在怀中还藏了一刀。 一刀接住,另一刀再至,还是奔向了祁连山。祁连山瞪大了双眼,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对自己向来恭敬有加的弟子竟然有如此胆量。 常遇春挥舞着大刀,赶忙相救祁连山。谁知,王兴这一刀只是虚招,他真正的目标正是常遇春。 刀锋一转,直指常遇春胸膛,常遇春乃是一等一的高手,虽说中计,回救已晚,但他下意识的将身子一侧,躲过了这一刀。 王兴也不恋战,见常遇春露出了缝隙,猛地钻了过去,他三步连跃,噗通一声跳入了秦淮河中。 秦淮河中的水花溅在了四人的身上。 常遇春纵身一跃,来到了栏杆旁,只见水面扬起的水花荡漾起了阵阵涟漪,哪里还有王兴的踪迹。 祁连山的面色显得十分阴沉,他对身边的燕燕说:“方才,你为何不出手?” 燕燕没有辩解,只是冷冷的说道:“对学生来说,您老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祁连山冷哼一声,但未继续追究下去。 伏在屋脊上的田文清将此事看的分明,他佩服祁连山的无情,更佩服王兴的狠。 没两日,祁连山便宣布,王兴被开除了教籍,至于为何被开除了教籍,祁连山并没有讲明原因,是以众说纷纭。 周若彤听到这消息时,正和顺王在褚府花园中的池塘边钓鱼。猛地,浮子朝下一拉,周若彤笑了。 “上钩了。” 顺王的眉头皱起。 “鱼大,只怕不好拉!” 第354章:正教内乱 江南局势,自王兴被三老三公之一的祁连山开除教籍后,变得愈发的诡谲起来。周若彤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自打北商南进后,她在江南一直静观其变,等的就是这样一场机会。 “鱼不大,蹦跶的不够厉害,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周若彤将鱼拖上岸后,顺王这才惊觉,这是一条重达七八斤的大鲤鱼。 “娘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周若彤莞尔一笑,“三老三公这些年背着朝廷搅乱江南局势,真当朝廷不知么,他们既然想乱来,那本宫索性给闹个更大的乱子。” 望着周若彤,顺王觉得有些害怕,这个女人疯狂起来,估计要搅得整个江南天翻地覆。 他想起了昔日的京城,好在,那时候是两个女人发疯,江南,毕竟只有一个。 “这么说,现在你就是一枚弃子了。”雨神寮内,白纱浮动,撩开一角,是女子的素颜。 “我也是全无办法,一着不慎,便被周若彤咬住,现在祁连山动了杀机,正教那边,我是去不了了。”王兴显得颇为无奈的说道。 女子望着王兴,这个男人他们相识数年,少见他有如此作态,想来这一次,他栽的跟斗不可谓不大。 “我便只问你一句,正教是你做主还是他三老三公做主。” 王兴抬起了头,脸上的刀疤通红,“娘娘以为呢?” 那素纱女子顿时露出了嫣然的笑容。 金陵周府内,文士的羽扇轻摇,朝下耷拉着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先生,这江南又是闹得哪一出啊?”那周府主上问道。 羽扇停下,文士望向那主上,恭敬的说道:“宫里来的那位娘娘,是谁人都小瞧不得的。” “以先生所见,当下,我等该如何是好?” “三老三公之中,以他祁连山最末,其后是余沧海。至于那三公之首,先皇帝师朱明,此人神龙见尾不见首,着实小瞧不得。” “先生的意思是,我等先静观其变。” “正是。” 秦淮河畔,有画舫停留,夫子庙内,灯火通明,河水倒映出两,岸的繁华,远处的喧嚣被哗啦的水声所覆盖。 入夜后,灯火逐渐暗淡,河边倒垂着的杨柳细支飘摇,水面上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白雾氤氲,渐渐地漫上甲板。爬上了船舱的窗户。 窸窣一阵声响,搅得白雾一阵晃动,隐约间,有道黑影划过。 “嗬——” 祁连山自噩梦中惊醒,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渍,干瘦的胸膛来回的扩张着,显然吓得不轻。 他自床上坐起,身边那全裸的香香也睡眼惺忪的爬起,两只细手像蛇似的自他的后背攀上了他的双肩,“老师做噩梦了。” 祁连山将头上的汗水抹去,刚欲说话,只见船舱内的大门们被猛地撞开。 氤氲的白雾涌了进来,穿过白雾,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祁连山大口的吸着凉气,张大了双嘴,但口不能言。 被子猛地被掀开,刺啦一声,大刀撕裂了被褥,白白的棉絮像雪一样在蒸腾的白雾中纷飞。 “好胆!” 一声暴喝传出,在棉絮中探出一条佳人的细腿,透过打开的门户洒进的月光让那条纤细的美腿显化出细腻如玉般的光泽。 来者来不及欣赏这如玉的美腿,因为足尖刚好踢在他的胸膛上,他倒飞了出去。 女子拉来一袭白纱罩在身上,赤脚而出,身轻如燕。她正是燕燕。 两人一道奔向了船舱之外,床上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祁连山捏尖了嗓子,大声尖叫道:“常遇春何在。” 很快,船舱外响起了脚步声,和无数的嘈杂声。 一炷香后,声音逐渐退了下去。 如河两,岸的潮波,来的快,去的也快。 白雾彻底的散去,常遇春和燕燕一道自门外走了进来。燕燕的脚尖轻点,如同一只小雀一般飘落到了床上。她一个翻身,顺手拉过了那被撕成两半的被褥盖住了床上三人。 常遇春躬身道:“贼人武艺高强,又是蒙面,让他逃了去。遇春必当查实贼人身份,亲手将他缉拿。” 祁连山的神色已经逐渐的恢复了平静,他那稀疏的剩不下几根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用去查了,那是王兴无疑。”提到这个名字,祁连山开始动了怒,他的手猛地敲在床板上,“他那刀疤,老夫看的分明。” 常遇春原想着替王兴辩解几句,被老头子这么一说,顿时不敢多言。 “没错,王兴在入正教前,曾在江南城外做过匪寇,在江湖上,也有大刀王兴这样响亮的名号,必定是他无疑了。”香香也添油加醋的说道。 “船上戒备森严,他是如何不声不响的潜入进来的?”燕燕没有附和香香,也没有反对她,只是冷冷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祁连山的脸上顿时罩起了寒霜,那布满阴翳的双目中入船外那秦淮河水一般冰凉。 “毕竟,他做过正教的教主。” 常遇春见祁连山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他的心里发寒。 “属下知道怎样做了。” 当夜,画舫下的秦淮河水被鲜血染红,直到第二日,都未散去。清晨早起的洗衣女受不了水面上哪浓重的血腥味,扶着青石板在河边呕吐。 小巷中,田文清扶着一个黑衣蒙面的汉子,那汉子将蒙面的黑布撤下,掏出烟杆,猛抽了两口。 烟雾自鼻腔中重重的喷出,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因为面部的耸动而扭曲,像是一条蛇。 他抽罢烟,将脸上的刀疤撕下,丢在脚下重重的踩了两脚,“他妈的,什么苦差都轮到老子头上了。” 田文清耷拉下的肩膀耸动了两下,对此,他并不打算发表言论。 彭忠骂完,猛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口鲜血,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胸口,“没曾想,那床上的小娘们儿这样厉害。” “总不能小瞧女人。”田文清将彭忠扶住,让他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小瞧女人总会吃亏的。” “不过还别说,那小娘们儿生得真是精致,尤其是那双细腿,啧啧啧......” “你吃的亏还不够。” 第二日一早,祁连山便下船了。 祁连山去了文庙圣地,自打钦差宗养才重新收回应天府后,正教徒众便将总坛搬倒了文庙这里,一来正教本就奉夫子为圣人,二来,戍守此地,也好贴身保护祁连山的安危。 祁连山下船,众多弟子在岸旁跪拜迎接。祁连山先去正厅参拜了夫子像,亲手上了高香,然后望着那无数弟子,他叹了一口气。 孔庙圣地,总是不好见血的。 祁连山以雷霆手段血洗了正教,其中凡是与正教教主王兴亲近者,无一例外全数失踪,只是几天后,秦淮河中总能发现泡烂的尸体。 周若彤仍旧和顺王坐在褚府花园内的那处池塘旁钓鱼,闻之此事后,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娘娘,现在正教内乱,是不是该我等出手了?” “内乱?”周若彤反问道:“祁连山屠戮王兴亲信,可见王兴反击了。正教虽说借的是三老的威名,但毕竟是他一手创立,他怎么可能没有反击的手段。这个男人能沉得住气,必定图谋不小。” “那娘娘的意思是?” “三老之中,不是余沧海和朱明都还未现身吗?”说着,周若彤收了杆,重新串上鱼饵,再次甩了出去。 对于祁连山大肆镇压正教徒众一事,姑苏长春观中,传达给祁连山的消息只有一个字——蠢。 姑苏另外二位二老震怒后,祁连山逐渐收敛了些。 几日的功夫,正教的核心弟子,已经被杀了有近六百余人。皆是当年跟着王兴的第一批老人。 王兴在城外一处隐秘之地亲设祭坛祭拜,他双目含泪,“是我对不住各位兄弟。” 黑甲望着王兴那哀恸的神情,对身旁的素纱女子说道:“既然不是王兴所为,谁敢跑到祁连山的画舫上去杀人。” “女人的胆子总是很大的。” 黑甲沉默不言。 姑苏城内,余沧海拄着拐杖,在朱明的身后立定。 “此事,只怕又是周若彤的手段了。” “当下大局在前,我等不宜和她死拼。但此女颇为棘手,留在江南却是祸患,相王那边,有消息没有。” 提到相王,那三老之首的先皇帝师朱明显得颇为不满。 余沧海说:“相王捎来口信,说是事情好办,只是他需要请个人去京城。” “谁?” “泰山王萧克定!”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后,朱明长久的不说话,显然,他在沉思,在权衡此间的利弊。 “余老,稍后我写一封信与泰山王,你遣人送去吧。速度要快。”朱明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萧克定只会帮我们一次,朱老,此事三思啊。”余沧海显然有些不愿意将萧克定掺和进来。 朱明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当下的首要问题,是她周若彤太过棘手。杀也杀过了,杀不掉。只能想办法弄走她。” “毕竟只试了一次,可以再试一次。”余沧海的双目中露出了厉色。 “还是送信吧。”朱明转身望向余沧海,“除非你想让萧成渝将河南郡的十万大军调过来。” 余沧海听罢,还想坚持自己的看法,“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他萧成渝愿意为了她搅乱天下?” “以前,我也不信。帝王心术,平衡为首。但是不要说他萧成渝了,就是他父亲,当年为了昭云贵妃,也没少干蠢事。父子二人一个脾性,不然,你以为他调石敢当戍守河南郡,是打算干嘛?” 余沧海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便听你安排吧。” 第355章:泰山王萧克定 大梁王朝,共分九州一十八郡。王朝采用分封制与郡县制并存的策略维系王朝的统治。 大梁自立国初,便处于危机四伏之中。塞外有百万蛮军虎视眈眈,江南有前朝贵族等待时机重整山河。中原腹地,本是发家之地,奈何天灾人祸,名不聊生。 内有大明余孽,外有蛮国大军,国内更有豪强并举,太祖皇帝英明一世,也是步履维艰。 正是因为大梁建国在这样一个基础上,这才自太祖皇帝起,便采用平衡之道。 各方势力冲突,一个不慎,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为可怕。平衡之道,平衡国与国之间的局势,平衡前朝与新朝之间的矛盾,平衡新贵族和旧贵族之间的利益。 此举,不可谓不高明。 维系平衡,自然不能让各地拥兵自重,为了平衡老贵族和新贵族的利益,各地大郡大县皆是由世家贵族的长老家长担任。 一旦这些人坐大,难免有自重之嫌。是以,太祖皇帝将各位王爷分封在外,其一是制衡在外大族,起到相互牵制的作用。其二,也是避免皇室亲子因皇位之故而相互纷争。 泰山王,便是第一代封王。 泰山王姓萧,祖上亦位列太庙供奉,但实际并非皇室亲血。 第一代泰山王萧启贤原姓为肖,肖姓本是中原第一权贵。后太祖皇帝揭竿而起,肖家相助,与江南抗衡。 当年蛮族率兵三十万开凉州,入中原,肖家一门九子,随太祖皇帝亲征,死了七个。 之后,大明王朝不愿太祖坐大,收缴兵权,两边相争,又是肖家随太祖亲征,江南金陵城下,又折损了一个。 当时,肖家满门,只剩一幼子。太祖皇帝在金陵城外对那十一岁的少年说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儿子。大梁在一天,你便是我大梁的王侯。” 是以,肖家彻底消失。 整个大梁,只剩下一个萧家。 太祖皇帝的确宠爱肖家幼子。但太祖的宠爱,是一份危险的定时炸弹。 肖家功高,若非满门战死,只怕在大梁立国后,也为患不小。 但这份祸根,始终留了下来,因为他们的祖上,姓肖,不姓萧。 这一代泰山王,萧启贤,固守祖上的规矩,在外封王,绝不与朝廷为对,绝不与党政沾染,泰山王府的子嗣,按朝廷受封,但绝不入京城为官,也绝不入军中参军。 但是,廿年前,萧启贤还是惹下了大祸。 太祖皇帝立国,除了萧姓皇室封王外,还分封了东西南北四位王爷。 这其中,便有护国公一门。 初代护国公同出中原,与肖家乃是世交,之后随太祖皇帝南征北讨,两家更是交情莫逆。 千百年来,护国公主掌军政大局,在朝中威望甚高,但每一任护国公对在外的泰山王府的子嗣皆是照料有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历经两朝,两家的历代王公皆是关系莫逆。 廿年前,先皇整治护国公府造反一案,相王手段血腥,大举镇压,周霖宜见风使舵,连接百官,满朝上下无一敢言。 在外的萧启贤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想着两家世交,彼此间知根知底,又念着唇亡齿寒的道理,便一连二十四封奏疏上书朝廷,力保护国公一家。 当时,护国公党乃是一件牵连极大的案子。刑部兵部一同发力,吏部紧跟其后,朝中早有传言,说是护国公在内,另有高人在外,里应外合,颠覆大梁王朝。 泰山王祖上本是前朝贵族,现在萧启贤不辩形势,自然撞到了枪口上。 周霖宜抓住时机,将矛头引向萧启贤。立刻,满朝上书,一道攻击泰山王府。 兵部更是查出了泰山王封地有十万私兵,这下子,触动了先皇的底线,打算借着整治护国公一案来个内外兼治。 就在泰山王府准备赴护国公府之后,江南有封信传到了京城。先皇帝师朱明之后又亲自北上为泰山王讲情,历数皇室历代的平衡之道,是以,先皇自那时起,便安排靠得住的外地封王圈养私兵,以备不时之需。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泰山王萧启贤,欠了三老三公一份情谊。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萧启贤合上了手中那封自江南而来的信,然后转身望向那个道士打扮的人,淡淡的说道:“生死判官,你究竟是三老三公的人,还是相王的人?” 判官闻言,笑了,“王爷心中早已有数,何必多此一问?” 萧克定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那座巍峨耸立的泰山,不禁感慨道:“秦朗不在,阿猫阿狗都敢出来蹦跶了。” 判官的嘴角一裂,说道:“王爷说笑了,秦朗当朝,在他面前能做阿猫阿狗的,自然也非常人。” “这个说的是。”泰山王点了点头,“若论不要脸,在外的总计十九位封王中,他相王排第一。” 判官无语,只能裂开嘴傻笑。 泰山王长袖一甩,大声道:“回去转告那个胖子,现今,尔等在朝堂上官袍长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福泽子孙,这些,都是先王们用大梁数百万英魂的血换来的。” “王爷的话,判官我自然带到,只是王爷自己.....”判官的手指来回的掐算着,似乎想要算出泰山王的意思。 泰山王望着生死判官,双目深邃如远方那黑黢黢的山岳,又如那浩瀚星空一般深不可测。 “这个道理,不止他相王要知道,就是圣上,也要知道。” 判官脸上那凝重的神色逐渐舒缓起来,他一拱手,“如此,判官便代王爷谢过泰山王了。” 生死判官说罢,就将闲置在一旁的细竹杆拿起,杆子上飘着一块破布,布上写着三个大字——知生死。 萧克定待判官走后,望着远处那巍峨的山岳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不知不觉的站了有一个时辰。 “爹爹,心意既然已决,何必在有所犹豫?” 佳人走出,年芳十八,朱唇青眉黛眼乌丝,泰山王独女萧紫衣身着一袭紫衣就这样出现了。 “你不恨父王?” “恨有何用?”那紫衣少女露出了惨淡的笑容,“任你风华绝代,也不过一女子罢了。” “看来,你还是恨我的。”泰山王萧克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中全是落寞之色。 萧紫衣摇了摇头,“此事,无所谓怪与不怪,女儿心中向往爱情,亦知父王无奈。出生于权贵世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能给我的,父王已经全给我了,至于这爱情,毕竟是这天下女子的奢侈之物,紫衣万不敢奢求。” 泰山王萧克定负手而行,步履有些沧桑。 “明日祭拜了你娘,便随我入宫吧。” “是。” 泰山王萧克定即将入宫,这是件大事,按大梁太祖律,在外封王,无召不得入京。 但泰山王不一样。泰山王肖家祖上一门悉数入了大梁太庙享受香火祭祀,太祖皇帝感念肖家对大梁的功绩,允许其后代每年有次机会入太庙祭祀。 至这一代的泰山王萧克定,这样的入太庙祭祀祖先的事情早已不在。因为太庙乃是皇室亲子的祭拜之地,泰山王一门虽说姓萧,但终究离不了肖的影子。 要想和正统皇室平起平坐,这不可能。若是真的认为泰山萧姓就是真的萧姓,那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这回,泰山王还是收拾了行囊,朝京城而去。 京城险恶,自廿年前护国公府那场惨案,他就有了教训,数年前辅国公府的一场大火,更是让他看的分明。 但他还是去了。正如他的独女萧紫衣说的那样,权贵世家,锦衣玉食,但也有自己的无奈。 泰山王还不知道周若彤在江南,自然也不知道相王急吼吼的将泰山王请去京城甚至不惜联合三老向萧克定施压不止是为了让皇帝萧成渝妥协,更是为了将周若彤自江南引回。 这些,萧克定都不知道,所以,入京城,他有自己的考量,这也自然就说明,萧克定的无奈,不同于江南三老,京城相王的无奈,他有自己不得不入京城的理由。 萧克定在路上就想好了,此番入京城,突破口还在当朝贵妃周若彤的身上。 所以,萧克定也是冲着周若彤去的,只是周若彤不在京城。 勤政殿内,皇帝依旧宣病不朝。 张甫之默默地处理着内阁中积压各地的奏疏,他将其全部审评后呈交给了内务府。 这一回,内务府没有像往日那样与内阁配合的很好,内阁呈上的奏疏一律发回重审。 张甫之知道,这背后,是皇帝萧成渝的意思。萧成渝在警告他。 阁员们被内务府三番四次的退回的奏疏感到由衷的愤怒,纷纷商议,要集体去内务府走一遭。 张甫之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只是重新按照内务府说的那样,重审折子,然后将可以暂缓的折子搁置一旁,将要紧的折子再次呈交给内务府。 内务府依旧发回重审,张甫之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一跃而起,怒发冲冠,提剑闯入内务府斩了那阉贼。 张甫之默默地接过了返回的折子,看罢,又命随侍的小太监将折子递交到内务府去。 第三次,内务府没有在卡内阁的折子,在折子上做了批红。 近几日,内阁和内务府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斗着,双方都互看互的不顺眼,只怕没撸起袖子干起来。 这样的情况,直到第三日,张甫之收到了一封来自礼部的奏疏。 张甫之看罢,没有在奏疏上做任何批示,而是直接捧着折子去了御花园,他知道,萧成渝躲在哪里。 “张大人,什么要紧事啊?”冯保保满脸含笑的走来,却被张甫之一把搡开。 冯保保顿时大怒,“大学士,你这是做什么?” 第356章:京城到江南萧克定到祁连山 “我有要事要见圣上。” 张甫之推开了冯保保,就要往里面走。 冯保保立刻张开双臂拦住,“大学士,你好大的胆子,圣上正在养病,你敢强闯不成?” 张甫之伸手拉住了冯保保的肩膀,猛地朝后一拉,冯保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圣上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我心中都是明了,何必在此装模作样?” 拉开了冯保保,张甫之头也不回的就往里面走。冯保保冲了过去,一边奔向张甫之,一边高声呼喊,“禁卫呢,禁卫呢,左右来人快给我拿下。” 听到冯保保尖声呼喊的宫中禁卫火速而来。黑甲在北城烈日中闪着寒光,刺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谁人胆敢擅闯宫中禁地。” 禁卫军们列队站好,自队列中大步走出一威风凛凛的年轻将领。张甫之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缝隙。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顺王之子,新任大梁禁军统领萧保梁。 萧保梁见到张甫之,又看到张甫之身后那气喘吁吁的冯保保,顿时眉头皱起,深感头疼。此二人,一个执掌内阁,软硬不吃,一个执掌内务府,城府极深,都是自己惹不得的。 冯保保扶着双膝喘着气,他擦了擦汗,一手指向张甫之,大声道:“张甫之不听圣旨,擅闯宫中禁地,尔等还不给我拿下?” 萧保梁露出了苦笑,望向张甫之,“大学士,这是.......” 张甫之双目瞪圆,摆出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老夫有重要国事要面见圣上,若是耽搁了,尔等可能承担责任?” “这.......”萧保梁又将目光落向了冯保保。 “圣上有旨,除非有召,否则谁人都不得擅自入御花园。”冯保保双手抱在胸口,摆出了圣旨,显得自信满满。 “无论圣旨与否,这大梁,自然以天下事为重。”张甫之反唇相讥。 张甫之向前一步,直面萧保梁,“萧保梁,你父亲顺王殿下为你取名便是保我大梁江山,你可知此中深意。” 萧保梁无奈的低下了头,侧过了身子,“放行。” 顿时,禁军们纷纷让步,这不是屈服,在整个大梁,他张甫之发起怒来,确实无人敢当,这是个以国事为主的大公无私的功臣。 萧成渝在御花园中的万春亭接见了张甫之,冯保保跟在身后,不敢说话。萧成渝将张甫之呈上的奏疏阅览完毕后,冷哼一声,冯保保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泰山王萧克定进京,这就是你火急火燎擅闯禁地的国家大事?” “国家无小事!” 面对萧成渝的喝问,张甫之面不改色。 萧成渝冷笑出声。 “国家大事,就是急着给朕纳一个小妾?” “不是小妾。”张甫之抬起了头,“而是德妃娘娘!” “你好胆!” 萧成渝顿时大怒,直接将那本奏疏朝张甫之砸了过去,张甫之既没有躲,也没有闪,奏疏砸在了他的脸上,奏疏那坚,硬的棱角将他的额头磕破。 “她萧紫衣何德何能?要与若彤平起平坐?” “只因他父是泰山王!” 萧成渝气的直接自石凳上站起,“张甫之,你不要以为若彤护着你,朕便不敢治你。” “臣之行事,皆为国家,无怨无悔!” 张甫之说罢,匍匐跪倒在地,匍匐在地的张甫之拜的不是当朝圣上,不是他萧成渝,而是这大梁天下。 萧成渝的胸膛急剧的扩张,冯保保抽眼望着,心想,圣上会不会将张甫之就地正法。 “朕告诉你,朕一定会抗争到底!” “臣誓死力荐!” “你......”萧成渝自张甫之的目光中看出了这个老头子是认真的,他顿时感到头疼无比,这个老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被相王和顾之章那二人蛊惑,与朕对着来。 萧成渝猛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他现在极为想杀人的冲动,他冷笑道:“朕是天子。”张甫之还想反驳,萧成渝直接说道:“你退下吧。” “张大人,请吧。”冯保保上前一步,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张甫之望了一眼萧成渝,又望了一眼冯保保,然后默默无言的退下了。 冯保保挨近萧成渝,低声道:“张甫之这老贼实属可恶,要不然,臣让暗卫......” “混账!”萧成渝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冯保保的脸上,“若是没有他带着棺材在天凉郡誓死守卫我大梁,若是没有他执剑在太庙前呵斥那老妖后,能有尔等今日的荣华富贵?” 冯保保顿时面红耳赤,万不敢再多说一句。 没多久,周若彤便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信上说:泰山王萧克定即将入京,朕快挡不住了,你速回。 周若彤合上了信,不发一言的来回的走着。其间,她踢翻了一张椅子,掀翻了一张桌子,摔碎了两只花瓶。 等到满地狼藉后,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来到门前,望着京城的方向,冷冷的说道:“欺人太甚!” “那,我们是回去还是不回去。”顺王小心翼翼的问。 周若彤现在恨不得身出双翅,直接飞回京城,狠狠的扇相王那胖子和顾之章那老匹夫几下耳光,但是她知道,自己回不去。 “皇叔,你知道么,其实自打若彤嫁入皇室,就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 “以天下为家的准备。” 顺王怔了怔,他望着周若彤那略显萧索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双手拱起,做了长长一拜。 金陵文庙圣地内,祁连山在太师椅上高坐,他的身后,高高的悬挂着圣人画像。 龙涎香袅袅,如烟如雾。燕燕面无表情的站在老头子的身后,香香跪倒在地,轻轻地给他锤着腿。 祁连山双目微微的眯着,口中发出了极老之人的哼哼声。 “宫中传来消息,泰山王萧克定入京了。”常遇春刚进门,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祁连山的双目立刻睁开,身子猛地前倾,“当真?” “当真。” “褚府上可有动静?” “还无。” 祁连山的脸色顿时由惊喜化作了失望,他重新躺了回去,怒道:“我就不信,这都不能让她周若彤回去。” “这也说不准。”常遇春说道:“她周若彤行事向来神秘,若是悄悄地赶回了京城,恐也难为我等所知。” 祁连山沉思了一会,然后问道:“姑苏其余二老,可有消息传来?” “朱老和余老曾派人来言,让老师赶紧将金陵局势稳定下来,他们说”常遇春说道后面,上前了两步,挨着祁连山,祁连山会意,“尔等都退下吧。” 待得众人退下后,大厅内只有常遇春与祁连山两人。祁连山小声的问道:“其余二老说什么?” “日子定了。” 祁连山的脸色顿时大变。他惊得自座椅上立起,拉住了常遇春的手,说道:“定在何时?”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 祁连山久久的不发一言,他来回的踱着步子,“仓促了些,仓促了些啊。” “姑苏余老有言,朝廷已然惊觉,此事不宜再拖。”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那王兴,是绝对不能再留了。”祁连山恶狠狠地说道。 “王兴那边也有了下落,据说是逃到了雨神寮中去。”常遇春沉声道。 “又是女人!”祁连山的手重重的敲击在桌案上,“王兴一日不除,正教便不能完全为我等所用,正教弟子大小有十万,此乃一股绝不容有失的力量,当下,更是出不得半点差错,你火速去雨神寮要人。” “雨神教近几年在民间的呼声已不弱于正教,雨神寮的雨神娘娘既然敢收留王兴,只怕弟子前去要人,对方不一定会配合啊。” “若是那女子不识时务,那便莫怪老夫心狠了。” 常遇春走后,祁连山有些疲惫的坐在了太师椅上,熬了近百年,熬死了两任皇帝,他是绝难再熬死第三任皇帝,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又冒出了两个女人,他直感自己是不是命犯白虎星。 常遇春很快便带着正教徒众去了雨神寮,常遇春这边一动,周若彤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那雨神寮内之人,又是何方神圣?” “娘娘忘了那日,秦淮夜宴后,突遇金陵暴雨,小巷狭窄,相遇的那竹轿之上的白纱女子?”褚向浩说道。 周若彤突然想起了那暴雨之夜遇到的女子,也想起了那女子的冷然一瞥,回想起那双眸子,不知为何,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这雨神寮胆敢收留王兴,这来头必然不简单,彭忠,你且去看看,只在远处观望,莫要泄露了行踪。” 彭忠叹了一口气,“怎么这苦差,倒落得我头上了。” “你去不去?”周若彤冷冷的瞪着他。 彭忠知晓,周若彤因为京城之事,当下心中正烦躁,自然不敢再招惹她,当下二话不说,便收了烟杆,往外去了。 “我与他同去。”田文清说着就要往外走。 周若彤叫住了他,“你还有其他事要做?” 田文清收住了脚步,“娘娘还有何吩咐?” “我要你去姑苏找个人。”周若彤冷冷的说。 有可靠地消息,那个该死的二舅爷跑到了姑苏去了。怪不得死活见不到踪影。紫龙山一役,擒拿手常遇春,判官生死剑,刀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那刀客更是厉害的吓人,就连田文清都不是他的敌手。 若是那二舅爷能够寻回,周若彤自然多了份保障。 田文清听闻自己要去姑苏,面色也是罕见的冰凉起来。他有预感,在姑苏,自己可能又会遇到那柄世间最快的刀。 第357章:雨神寮内有佳人 金陵又起了暴雨。 夏日,乌云转瞬间便集聚而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便是阴云密布。 树上的知了聒噪的不停,地上蒸腾着土气,一切都显得梦热难耐。 偶有风来,大户人家内的芭蕉叶哗啦啦的压倒。 风里也有土味,腥腥的。 紫龙山下,神坛之外,一处竹林之中,安置有一处寮舍。 土腥味自大开的窗子被吹入室内,女子难得的将头上的面纱摘下,露出了并不算美丽的面容。 王兴在一旁静静的站立着,望着佳人难得的露出了真容,他的嘴角蠕动,想要说话,但终归没有说出什么来。 哗啦一声,暴雨是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下下来的,连雷都没有打。 豆子般打下的雨水扑啦啦的打在布满尘土的地上,掀起了一阵尘埃,很快,掀起的尘埃又被更大的雨所覆盖。 密林深处,林蛙的嘶鸣取代了树上蝉声的聒噪,雨水将厚实的叶底压弯,终于承受不住的叶片朝下倾泻,稀溜溜的落下一串串雨帘。 林深之处,有一人撑伞而上,他一手负于身后,呈爪状。 石道左边,往里走约十五六步,有一高树,枝干粗壮,叶底肥厚,枝干上盘腿坐一人,他自怀中掏出火石。“普擦”一声,一缕呛人的烟雾自烟杆的铜烟头中缓缓飘起。 “正教常遇春,前来拜会雨神娘娘。” 那撑伞的男子在雨神寮外立定,两旁的密林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是有人在暗中窥探。 王兴朝外望了一眼,“我要不要去看看。” 女子重又将带着面纱的斗笠戴上,“本就是因你而来,若你真去了,这戏反倒不好做了。” 王兴听罢,没有多言,只是目送着女子离去。 女子的步子不慢不急,每一步都走的很平稳,也很踏实。 大黑伞撑开,撑伞的,是黑甲。 雨水打在那冰凉的盔甲上,噗通噗通的,将盔甲洗的油亮。 “小女子见过常先生了。” 话语恭敬,语气却平缓,如遇老友一般。 常遇春手上的伞微微的倾泻,伞上的积水便朝倾泻的一方滑落,连成数条细细的雨线打在青石板上。 “三老祁连山托我给娘娘带个话,还请娘娘行个方便。”面对此女子,常遇春竟然弯腰躬身,施了一个大礼。 女子掩面而笑。 “祁老真是太抬举小女子了。先生回去转告祁老,雨神寮大开方便之门,欢迎一切有缘人来访,小女子在此恭候祁老大驾光临。” 常遇春的眉头皱起,然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娘娘莫要让小的难做。” “常先生言重了,人就在里面,常先生大可来拿。” 常遇春闻言,不在说话,低压的伞沿朝上翘起,露出了这个中年汉子冰冷的目光。伞自手中脱落,豆大的雨水打在伞布上,扑啦啦的像是伞吃痛在叫。 常遇春右脚画了个半圆,朝身子的左后方落下,身子微微的侧倾,前压,双手化爪,双目锐利如鹰隼般死死的盯着雨神寮内。 “娘娘,小的得罪了。” 那素纱女子只是在笑,并不言语。 树上的汉子抽了一口烟,朝下望了一眼,他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明明知道,带不走王兴,却还是孤身一人前来,这常遇春,不当杀手了,却像个戏子。” 常遇春终归还是没有带走王兴,他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带不走王兴,但他还是选择在雨神寮内动手,正如树上的彭忠看到的那样,戏,总要做足。 常遇春走后,彭忠收了烟杆,准备就此离去。 谁知,石道上又来了新人。 三人在石道上并列而行,左边的,是个黑脸汉子,扛着根大棍,右边是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只白毛羽扇。中间那撑伞的,正是金陵周府的主人周元。 雨神寮外,黑甲手中的伞没有收回,因为伞下的佳人并未反身进屋,显然,她早已料到,还会有人前来。 “周元前来拜会,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羽扇停下,那白衣文士在细细的打量那面纱之下的面容,面纱下的女子似有所感,朝那文士望去,文士透过雨帘和白纱,看到了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眸子。 “来者是客,三位先生,还请里面讲话。” 待得那周府三人进去后,彭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下了树,回去赴命去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后,另一对人马也出现了。 踏在绵延而上的湿滑的青石山道上,周若彤的心情显得不是很好。彭忠不停的朝地上吐口水,他的衣服还未干透,却被拉出来撑伞,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顺王双手放于身后,左手握住了右手腕,身子前倾,双目望着前方,走的有些快,这是他一贯的步伐。跟在一边的褚向浩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雨神台的雨神娘娘的大名,他心中是知晓的。 黑甲推开了窗子,双目眯成了细线朝远处望去,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林中渐渐地蒸腾起了水雾,但他那锐利的眸子却如同利刃一般割开了雨帘,割开了层层叠叠的林障,看到了那远处山石道上的数人。 “她们来了。” “你先退下吧。” “只留你一人?” “刚刚常遇春不也是一人来的?” 黑甲不再多言,他推开寮舍的门,逐渐消失在了盛夏的暴雨之中。 门未关,因为还有人来。 “金陵褚向浩,前来拜会娘娘。” 女子闻言后笑着朝门口走去。 “盛夏一场雨,一日间引来了多位贵客,这小地方竟来些大人物,到让小女子惶恐。” 光听她这几句话,周若彤就知道,此人绝难对付。 众人沿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木阶而上,木阶在脚下嘎吱作??,不知是否能撑得住众人的分量。 “弄湿了如此素洁之地,还望雨神娘娘莫要怪罪。”面对眼前的神秘女子,一向见多识广的金陵首富褚向浩不知为何有些发憷,在气势上便弱了对方一筹。 女子请众人坐下后,说:“褚大人说笑了,各位贵客驾临我这小小的寮舍,莫怪小女子有失远迎才是。” 很快,有一男一女两位小童而来。男童捧着茶炉,女童捧着茶具,茶炉茶具放下,二位小童又捧来了薪柴。 那薪柴,乃是翠竹斫碎而成的细块,放在黝黑的茶炉底下点燃,不止劈啵作响,还有山林中特有的淡淡的芳香。 女子拎起衣袖,一只洗白的手探出,木勺在身旁的小翁中舀水,那水,便是紫龙山上最为洁净的山泉之水。 茶叶在沸水中浮沉,自上??下,飘飘摇摇,干瘪的细茶吸水后,逐渐舒展了身子,很快,洁白的水染成了淡淡的翠,茶香飘来,沁人心脾。 这是上好的雨花茶,乃是金陵独有的绝品。 女子依次奉上茶后,对周若彤说道:“贵妃娘娘驾临,小女不辨,便不已大礼想迎了。” 此女子的一席话,让众人的面色瞬间大变,周若彤来江南的身份,乃是绝密之事,就是三老祁连山,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此女子如何说的自信满满? 周若彤笑了,“娘娘何出此言?” “在真娘娘面前,妾身可不敢妄自尊大。”那女子低了头,身子微微的前倾,算是见礼,然后话锋一转,“能将江南搅得天翻地覆到如此模样的,普天之下的女子之中,一个是我,还有一个自然是贵妃娘娘您了。” “好大的口气。”顺王有些不满道。 “顺王殿下看来对妾身有些成见啊。” 此女一席话,又将顺王的身份点明,看来此女对于在座这些人的身份了如指掌,的确不容小觑。 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一行人望向了周若彤,想看周若彤作何举动。周若彤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将脸上的假面撕下,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真是一副绝世容颜啊。”一向显得风轻云淡的女子在看到周若彤真容后,不禁心生感叹,语气中还隐隐有一丝妒忌之色,但转瞬即逝。 “你很自信。”周若彤对那面纱女子点了点头。 众人在将目光落向对面,那女子也索性大大方方的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露出了一张并不怎么漂亮的脸来。 众人见她自进门起就面纱遮面,神秘无比,言谈之间颇有仙子气度,不曾想面纱下竟是一普普通通的女子面容,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失望。 那女子将众人的面容收在眼中,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淡淡的说:“这大梁的女子被男人们压得太久了,就缺少点自信。” 周若彤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说得对。”这让一众的男人们听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本宫就喜欢与聪明人讲话。”周若彤的身子挨近了些,“王兴呢?” 那女子露出了笑容。 “王教主并不在我这里。” 周若彤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原以为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不曾想,也落了凡俗。” 那女子对周若彤的话并未动怒,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算上娘娘王爷这拨,我这小小的寮舍,今日是迎来了第三拨贵客了。” “你是说他跟别人走了?” “金陵可还有个周府。” 众人一时间无言了。 许久后,周若彤再次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周元带着两位先生而来,王兴又与他周元有旧,他要走,我自然也是拦不住的。”说着,那女子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彭忠,“想来彭副统领方才在树上看的一清二楚。” 第358章:王兴的拒绝 彭忠见谈话提及自己,就朝众人笑了两声,然后点了点头,证明那女子刚刚所言不虚。 周若彤猛然间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了,先前听到彭忠禀报,说是此女挡住了常遇春,力保王兴。 她以为此女想来与江南的三老三公不对付,但现在又见她轻易的放走了王兴,实在不知此女究竟有何打算。 周若彤正欲再探探此女的口风,谁知却是此女率先开口了。 “抓他王兴的是娘娘,放他王兴的也是娘娘,现在寻他王兴的还是娘娘,妾身这就看不明白了,娘娘究竟意欲何为啊?”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行事,难道还需先报与你知晓么?” 周若彤话里带刺,她自然听得出来。她非但不恼,心中反倒有些小惊喜,因为这正说明,面对她,周若彤失去了掌控,这才有方才作态。 “妾身有所猜测,不知娘娘可愿听?” “哦?”周若彤顿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抓他王兴,是因为他是正教教主,放他王兴,也因为他是正教教主,现在寻他王兴,还是因为他是正教教主。”女子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娘娘说,是也不是。” 周若彤笑了,“你果然很聪明。” 周若彤抓王兴,是因为她是正教教主,周若彤欲整治江南,自然需要打击正教;放他王兴,也是因为他是正教教主,那是因为周若彤知道,整治江南,不止要整治正教,更要除去三老,窝里斗,何乐而不为。 现在,周若彤寻他,更是因为他是正教教主。祁连山迫不及待的开除了王兴的教籍,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杀他,正是因为如此。 祁连山要杀,她便要救。 正教对抗祁连山,这笔买卖,不用成本,且稳赚不赔。 “要是妾身说,娘娘一开始就错了呢?” 此女一席话,说的周若彤变了脸色。周若彤久久的不发一言,也不愿与她争辩,她转身就走,其余人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周若彤走时,她并未起身相送。因为周若彤面前的茶,她未动一口。没有喝过茶,便不是朋友。 站在窗口,望着那一行人消失的背影,女子重又将面纱戴在了脸上。 黑甲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雨神寮内,他站在了那女子身后,随她一道眺望远处,说道:“就这样放她们离去?” “不急。”女子又重回座位,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她总会回来的。” 金陵城内,因为半日的暴雨,秦淮河的水已经漫上了堤岸,城内狭窄的小巷中,已经堆满了积水。 众人是一路淌水淌到了周府的。 周府的大门打开,出门迎接的,自然还是那黑脸的汉子。那汉子一见众人,顿时摸着头皮大声笑道:“我家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们没多久一定会到的。” 周若彤顿时来了兴致,“你家先生又是何人?” 周若彤因为对这周府主人有些忌惮,是以又换上了草丹女的面容,所以那黑脸汉子见了她,也并不显得吃惊。 “连你们这么问,我家先生也已料到,他既然料到,自然嘱托我不可说了。”黑脸汉子又是挠头高声笑道。 周若彤顿时无语,但在心中对这个先生的好奇又加了一分。 周若彤一行人,在周府内见到了王兴。 王兴见到周若彤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害得我好苦啊。” 周若彤耸了耸肩,“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此次前来,只是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此地虽是周府,但周元识相的悄悄地退去了。 “归附朝廷,一道对付三老。”周若彤冷冷的说道。 王兴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很明确,他重重的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周若彤一时间有些哑然,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超乎自己的预料了,她说道:“你该知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力,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此话,过于严重了。”王兴的语调很平缓,而且充满了自信。 周若彤笑了,“祁连山想杀你。” “我知道。” “姑苏三老都想杀你。” “我知道。” 周若彤静静的望着王兴,她想从王兴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惜,除了那条触目惊心的刀疤,她什么都没看到。 “你自认为你自己能强过三老三公?”周若彤问。 王兴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敢比三老三公。但他们想杀我,也是绝对杀不了我的。” 周若彤笑了。 “真不知道你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我活到了现在。” “要如何,你才肯与朝廷合作?”周若彤索性开门见山的说。 王兴还是摇头。 “我并不想与朝廷合作。” “为什么?” “因为朝廷比三老三公更无耻。”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昔日的朝廷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话说到这里,意味着谈判彻底的破裂了。 周若彤望着王兴,显得有些无奈。王兴望着周若彤,他的嘴角微微的下拉,这是她对周若彤先前对他的所作所为的报复。 周若彤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周若彤走后,周元自外面归来。 “王兄真的不打算与朝廷合作?” “三老三公很难对付,这个我心中自然知晓,但是,与朝廷的合作,不是现在。”王兴的脸上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 在周若彤率领着一行人自雨神寮前往周府的时候,常遇春已经回到了夫子庙。 祁连山听完了常遇春的描述后,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肉虫。他脸色漆黑的说道:“她雨神台的人就这样不识抬举?” “正教乃是王兴一手创立的,现在王兴之事还未彻底了断,就对雨神寮之后的天主教开战,学生以为实在不妥。” “江南的局势,始终要稳的。”祁连山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自然也知晓这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但现在,已经容不得老夫用文火慢炖了,乱世,当下猛药!” 祁连山说罢,猛地站起。他一头扎入了门外的暴雨之中,燕燕脚步轻点,身轻如蝶,在祁连山一头扎入雨中之时,一把大大的红花伞已然撑开,竟未让老头子淋着一滴雨。 红花伞如同雨幕中绽放的藏红花,给那灰黑色的幕布染上了最为艳丽的色彩。 很快,一把把红花伞绽放,夫子庙内,红光一片。 委蛇的山道上,一把把红伞起伏,为首的,正是那位祁连山。 “娘娘,祁连山带着正教徒众杀来,我们要不要避避?” 那白纱女子望着桌案上未曾动过的茶,茶早已凉透,茶汤黄褐,想来自是苦涩无比。 “我就在此地,他祁连山来与不来,我都在此地。” 门外,正教的红伞已经开满了整个雨神台,正对着雨神寮,那暴雨中的火红,显得是如此的炽热。 红伞朝两侧推开,内里,走出了被燕燕香香搀扶着的祁连山。他的身旁,站着正教常先生。 “祁老远道而来,小女子有失远迎。” 一把黑伞自雨神寮内缓缓地飘出,伞下的女子朝祁连山欠身施了一礼。 祁连山冷冷的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天主教雨神台的雨神娘娘,在江南早有大名,今日得见真容,他也自然不敢小觑。 “有道是后生可畏,老头子我可是深有体会,只是不曾想,若真是青出蓝而胜于蓝,那也就罢了,反倒来了个阴阳颠倒,真是让老夫汗颜,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世道了。” “祁老说笑了。”那女子面对着祁连山和一干凶神恶煞的般的教众,脸上丝毫没有惧色,言谈间,颇有笑看世间风起云涌的魄力,仅这一份魄力,已然让祁连山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正教与你天主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正教弃徒王兴忤逆犯上,背叛师门,实属可恶,还望你行个方便吧。” “天主教导,有生皆苦。雨神寮设于人间,享受天下香火,自然大开方便之门。只是祁老今日所求,实在是不方便啊。” “怎么,你不肯交人?”祁连山逼近了一步。 常遇春的手化成了爪,三十六路擒拿手已经准备就绪。 那女子见祁连山步步紧逼,依旧面不改色。 “人不在此处,让小女子如何交啊?” 祁连山自然不信,冷哼出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信与不信,不都还是祁老的一句话吗?” 祁连山脸上的黑色逐渐变成了白色,愈发的冰冷起来。正像是面前女子所言,正教和天主教明争暗斗多年,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拔除雨神台,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祁连山叹了一口气,“既如此,就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 随着祁连山一声令下,无数的红伞飞向空中。一身儒服的正教徒众本该捧着圣贤书的手此刻正握着黑黢黢的铁刀朝雨神寮冲去。 见众人冲来,黑甲手中的伞一阵摇晃,他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女子摇了摇头,“你不撑着伞,这雨落下来,谁替我挡着?” 黑甲罕见的露出了微笑。 嗖的一声,一只铁枪自密林深处飞袭而来,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洞穿,串成了一个串串。 顿时,冲杀的众人停了下来。 那长枪一连穿透了三人还不停歇,直往人群深处射去。常遇春大步向前,待长枪临身,他的利爪猛地抓住了枪身。 枪身稳住,这才惊觉,长枪的另一头,立着一个中年人。 “南长枪!” 常遇春冷声说道。 那握枪的一人顿时露出了微笑,“许久不见,常先生可好?” 第359章:乱战 常遇春冷冷的并不说话,他身后的祁连山更是露出了一脸的惊容。 江南号称有七宝。 南长枪,北铁拐,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居首的,正是长枪吴默存和铁拐李成孝。 果不其然,横空中呼的一声袭来,砸开雨幕,掀开地上的青石。 常遇春躲过了那力大无比的一招。 他冷冷的望着那个拄着铁拐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神情显得异常的凝重。 “杀!” 冲杀声自密林深处传来,正教徒众立刻回望,只见无数的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执破棍断竹自林中深处呼喊着跑出。 燕燕挨近了祁连山,祁连山望向常遇春,“这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丐帮的人。” “没错。”那为首的衣衫褴褛的老者一抚长须,对着常遇春笑道:“常先生,好久不见。” 常遇春顿感头疼,在江南的江湖上,号称有七宝。 这七宝分别是刀客,判官,先生,黑甲,长枪,铁拐,白面相公。 这些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有的高居庙堂,如他常遇春,生死判官一样,为不同的势力收为幕僚。 有的则是顶级的杀手,那人钱财,替人消灾,专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如那白面相公之流。 有的,则是在野散居,形式主张,心中自有考量,既不为朝廷所用,也不为财宝收买,正是面前的此二人,长枪吴默存和铁拐李成孝。 长枪吴默存独来独往也就算了,那铁拐李可是来头巨大,乃是江南丐帮帮主。门下弟子无数,实在不是轻易就能招惹之人。 常遇春冷冷道:“铁拐李,你何时为他天主教效命去了?” 那李成孝拄着一根铁拐上前,身上散发出雨水冲刷不掉的恶臭,逼得祁连山拿出手帕捂紧了口鼻。 “我乃是丐帮帮主。看惯了这江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象。雨神娘娘受天主之命,于危难之际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她一视同仁,乐善好施,不像你正教这些满口之乎者也仁义礼智信的假面畜生那样倒行逆施。我老乞丐一生自由惯了,但若是谁敢在雨神寮放肆,就要问问乞丐我手上的铁拐答应不答应了!” 老乞丐手中的铁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青石碎裂,尘土飞扬。 常遇春回望了一眼祁连山,“老师,此二人可不好惹。” 祁连山望了一眼吴默存和李成孝,又望了一眼包围住他们的无数的叫花子,最后将目光落向场中的女子。 “你当真不愿交人?” “非小女子不愿,而是贵教教主真的不在我这雨神寮之中。” “他在何处?” “金陵周府。” 最后,正教的徒众散去了。 祁连山虽然老,但不糊涂,虽然身居庙堂之上,但也知晓江湖世事。天主教加上丐帮,若是强打起来,他讨不到什么好处。 “就这样把王兴的踪迹告诉他们?”望着常遇春祁连山等人的背影,黑甲有些疑惑的问道。 “江南的乱,还只是水面下的乱,不搅合搅合,底下的怎么会愿意浮上来?” 女子说完后,就转身回去了。 祁连山带着常遇春和一干弟子浩浩荡荡的朝周府杀去。 周府内,周元和一手执羽扇的白脸先生相对而坐,他俩的中间,正对着满面愁容的王兴。 “在府上叨扰,实属无奈,恐连累周兄。” 羽扇轻摇,那白衣文士笑道:“教主莫要忧虑,周府,定然不会出事。” 王兴低下了头,说道:“恐怕先生远道而来,不知他三老三公的手段。” “知与不知,都无妨。”那文士淡淡的说道:“我等只需知晓,这大梁,任你再大,大不过朝廷。” “可拉倒吧。”门外响起了烦躁的声响,果不其然,那黑脸壮汉扛着根铁棒就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换来了周元的白眼,“你怎的还是如此无礼?” “什么礼不礼的,老子不知道。老子只知道,祁连山那老东西领着常遇春和一帮徒子徒孙朝这边杀来了。” 黑脸汉子说的烦躁,周元也是面色一寒。王兴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还是连累各位了。” “何须着急,他们不敢打进来的。”那文士摇着羽扇,轻松的说道。 “你说的倒是轻松,若真打将进来呢?”汉子反问道。 “不是还有你嘛!”文士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汉子闻言,顿时不在生气。 “先生这话中听,我这就去门前守着,保管不放一人进来。” “这厮!”周元无奈的耸了耸肩。 常遇春一行人来到了周府门前,便停下了。 轿子里的祁连山下了轿子,燕燕香香跟在了他的身边。 常遇春望向了祁连山,祁连山点了点头。 常遇春离开了红伞,来到了周府的门前。 “里面的人听着,莫要窝藏正教叛徒,速速将王兴送出,彼此莫要伤了和气!” 常遇春高叫后,厚重的大门哐啷一声开了,像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只见一个黑脸虬髯的大汉扛着一根黑黑的铁棍站在了门前的石阶上,“你娘嘞!吵吵什么呢!这雨下的就他娘的够烦的了,还要听你们在这里聒噪。” 祁连山见这汉子生得黑脸虬髯,双目瞪大如铜铃,声音嘶哑如老鸦,实在吓人,就问道:“遇春,你可知此人是何人?” 常遇春一见到这个黑脸汉子,心里就已经凉了。这个人,勾起了那日在紫龙山不好的回忆。 当时,他可是和黑甲判官联手,都被这汉子的铁棍大败,此人实属可怕。 他朝后退了几步,挨近了祁连山,轻声说道:“老师,此人凶猛异常,端的不好惹。” 常遇春很快就将那日紫龙山上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祁连山听罢没有畏惧,反而大怒。 “若真是如此,怪不得那日的围杀会失败,想来都是他王兴算计好的,好你个王兴,狗胆包天,左右给我拿下此人,老夫重重有赏。”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不怕死的弟子冲向前去。只要有带头的,剩下的自然也一道跟着,喊打喊杀的冲杀了进去。 汉子的大铁棍横扫而出,掀起了恶风阵阵。 最前面的弟子被铁棍扫中,顿时头骨崩裂,脑浆横飞。 祁连山虽然活得老,但毕竟是读书人,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脸色发紫。 “此人...此人...此人是人是鬼?” “老师,此人力大无穷,武功路数又着实诡异,依学生之见,我等还是先行离去,再作打算。” 祁连山一听这话,顿时一跺脚,“不行,我等今日遭了不少罪,不能无功而返。那再是凶猛,毕竟只有一人,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人不成?” 常遇春无奈,他见左右弟子被那黑脸汉子吓坏,站在一旁不敢向前,他苦笑了两声,对燕燕说道:“燕燕小姐,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燕燕点了点头。 常遇春取出一副黑色的铁手套戴上,手指间挂满了倒刺。那正是他的武器。 他一个箭步上前,那黑脸汉子留意他多时了,见他冲了过来,猛地一跃,挥舞着铁棍而下。 晃得一声爆响,震得人耳朵发出了嗡鸣声。 常遇春躲开了这一棍,当下不敢大意,再是一个箭步,想以快破力。 谁知那汉子看似粗犷,实则身手敏捷。他身子一偏,躲开了常遇春的利爪,手一松,铁棍落下,抽出的手扬起就是一记老拳朝常遇春的面门砸去。 常遇春骇然,这充满力量的一记老拳来的也太快了些吧。 正当常遇春避无可避之时,一只匕首直指那黑脸汉子的左眼,汉子的身子猛地朝后一仰,躲开了匕首。常遇春抓住机会上前出爪,直接袭向那汉子的胸膛。 汉子似乎早有所料,先前落在脚上的铁棍被他猛地朝上一踢,铁棍竖立于手,刚好挡住了铁爪。 他一手撑着铁棍,竟然以铁棍为支撑将整个身子凌空而起。借着凌空的缝隙,他一脚踢开了再次袭来的燕燕,然后左手就是一拳朝逼近的常遇春砸去。 常遇春来不及收招或是换招,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头一低,做了个驴打滚的姿势躲开了这一拳。 见常遇春与燕燕联手,还是处于下风,祁连山急了。对着周围傻看着发愣的众多弟子们怒吼道:“看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帮忙!” 正教弟子们惊醒,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咆哮着朝那汉子冲去。黑脸汉子故技重施,论起铁棍不是横扫就是乱砸乱捅,瞬间将数人打死打伤。 他虽厉害,但也架不住人多。 那么多人一股脑的全不涌上,打完左边的,右边扑来,刚打完右边的,左边的人又满了。汉子苦不堪言,这样子,他也无法将所有人挡在门外。 正当有几名正教徒众趁着这段空隙,打算冲入周府时,唏津津的马尔的嘶鸣声传来。 地上的积水飞溅,咚咚的声音显得着急而杂乱无序。 “大胆!”一声尖利的咆哮声传来。 众人立刻停手。 汉子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个骑白马的文士领着一大堆人马前来。 “那人不正是先前在褚府门前像是被拎小鸡一样被自己拎着的那个大梁的官儿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萧成渝亲派的钦差宗养才。 宗养才的身后,跟着五千的精兵。 祁连山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你说谁大胆?” 宗养才寻声望去,见到了祁连山,立刻下马前来施礼道:“学生见过师公!” 宗养才乃是顾之章的门生,顾之章是祁连山的门生,儒生最重尊师重道一说,是以宗养才见到了祁连山,自然不敢放肆。 祁连山冷哼出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公啊。” 第360章: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遇到祁连山,宗养才也是神色大变,他虽接到顺王的命令来此平息动,乱,但未曾想遇着三老三公之一的祁连山。 面对祁连山,哪怕他是皇命亲封的钦差,但毕竟辈分差在那里,哪里敢有丝毫的莽撞与不敬。 祁连山冷冷的望着周府,对宗养才说道:“若你还知道尊师重道,今日,就与老夫将那忤逆犯上之辈拿下。” 宗养才看了一眼周府门前的那黑脸大汉,活像是泥塑的凶脸修罗。 宗养才挨近了祁连山,压低了声音道:“师公,莫要让晚辈难做!” “嗯?”祁连山冷冷的望向宗养才。 宗养才低头,不敢正视祁连山。 “祁老,朝廷的旨意,就是学生,也无力回天。” “你是铁了心要保住这金陵周府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宗养才说的无奈,但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哈哈哈。”祁连山一抚长须,在暴雨中仰天长笑,雨点打在地上的石板上,携着污泥尘埃飞溅。“顾之章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不敢。” 祁连山长袖一甩,对常遇春和燕燕叫道:“我们走。” 正教徒众离去后,宗养才那躬起的背脊久久的不敢挺直,等祁连山走远后,方才敢挺直胸膛。 “大人,正教徒众离去了。” 宗养才回望了一眼立于门前石阶之上的黑脸汉子,黑脸汉子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我们走。” 拐角处,褚向浩撑着伞,伞下站着周若彤。 “若让祁连山与王兴窝里斗,岂不是更好?” “王兴不止是聪明人,他在江南还很有分量,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可惜了。” 雨神寮内,窗外的雨依旧哗啦啦的下个不停。 茶席上的沾染着雨露,滴落在茶席上,洇染了一个黑点。 炉内的碎竹片烧得劈啵作响,茶壶内咕嘟嘟的冒着蒸腾的白雾。 烧杯,洗杯,洗茶,温杯,又是一壶新冲泡好的雨花茶。 “你似乎早已料到本宫会重回此处。” 周若彤端起了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口凉气。 “娘娘是心高气傲的人儿,若非被王兴所拒,妾身如何能有机会?” 女子不知何时又蒙了一层白纱,窗外送来的凉风将细细的白纱吹动。 “你想要什么?” 周若彤选择了开门见山。 “娘娘,茶还未喝呢?” 女子拎起衣袖,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若彤终究没有喝茶,她将茶盏放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那个白纱女子。 女子莞尔一笑。 “我要这江南三分。” 周若彤摇了摇头,将茶盏推了回去。 “朝廷要江南一统。” 女子又将茶盏推了回来。 “那便二分好了。” 周若彤又摇了摇头。 “看来你并未听懂本宫的意思。” “二分也好,三分也罢,说白了,都是朝廷的天下。”女子望着周若彤,“只是现在的江南,朝廷说了不算,要三老三公说了算。” 周若彤的脸色显得并不好看,那女子看的分明。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本宫没这个分量。” “妾身虽不愿危言耸听,但觉得娘娘说的倒也是事实。” 顺王听着两个女人如此数落大梁朝廷,顿觉皇室的脸上无光,他不敢冲周若彤发怒,却不把她雨神台的假娘娘放在眼里。 “简直是一派胡言。”顺王冷哼道:“天下谁人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顺王殿下所言不假,但凡事讲个实事求是。”女子又望向宗养才,“圣上亲命的钦差,加上正一品的掌銮仪卫事大臣,结果又如何呢?江南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他三老三公说了算。” 宗养才的脸色顿时也拉了下来,此女咄咄逼人,实在可恶。 “所以呢?”周若彤问道。 “所以,娘娘若是愿意和天主教联手,那这分量可就不一样了。”女子说的淡然,但其他人却听得骇然。 “你助朝廷搬倒三老三公,你想要什么?”周若彤再问。 “自然是为了教派了。”女子给众人早已清空的茶盏重新倒满,然后继续说道:“天主教这些年始终被正教压着,也该翻身做主人了。”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此事好办,若是能够搬倒三老三公,解决正教,不是问题。” “不不不。”那女子接连摇头道:“娘娘会错意了,三老三公可以倒,但正教不能灭。” 周若彤的双目微微的眯起,“哦?这倒让本宫费解了。” 女子给周若彤换了一杯新茶奉上,“先前妾身说过了,教派,妾身要的是江南二分。” 周若彤愈发的困惑起来了,面前这个女子行事作风,都像脸上的白纱一样,虚无缥缈。 “天主教独大,不好吗?” “凡事不能做绝,所谓物极必反,这是天下正道。”女子望了望周若彤,见周若彤明显不信,她就笑道:“留下一个竞争对手,教派才能有活力。若真是一家独大,只怕朝廷也会寝食难安的。” 周若彤的双目眯的更厉害了,她的身子前倾,挨近了这个白纱女子,“既然同为女人,本宫就索性与你明言,只要本宫在一天,朝廷保你无恙。” “妾身自然信得过娘娘,但妾身自然也不希望天主教发展成下一个三老三公。” 周若彤的身子朝后归位,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女子的这番话,让她彻底的放了心。 “你真聪明。” “夹缝里讨生活的,没点小聪明,哪里能行?妾身毕竟不如娘娘,还缺了几分智慧。” 周若彤现在对恭维话已经无感了,也懒得在意她话里有几分是真,她现在只注意实在的。 “你打算如何说服王兴?” “和聪明人打交道,用智慧不行,自然还需聪明人。这点,无需娘娘担心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静候佳音了。” 见周若彤起身要走,那女子指着茶碗说道:“娘娘不喝了再走?” 周若彤点了点头,端起茶,如同灌酒一般一饮而下,喝完后,还咂了咂嘴,“果真是好茶。” 临行前,周若彤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忘记问你名字了。” “楚香玉。” “嗯。名字很好听。” “谢谢。” 周若彤带着人走后没多久,重又折了回来,吓得刚从后门悄悄进入的黑甲一个翻身又跌落在后门口的池塘里。 “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周若彤显得有些嗫嚅,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这样的姿态。 粗壮的大树被狂风吹的来回的摇晃,藏在树叶上的水滴一阵狂撒,朝四周飞溅。 门前的竹帘哐啷哐啷的撞击在门框上,吹开的缝隙,有水珠飞入,将女子身前的茶几染湿。 “天主教!怎么会想到以这个名字命名教派的?” 楚香玉取下面纱,面纱下的脸并不好看,就像芸芸众生一般。不管是芸芸众生,还是众生芸芸,能出类拔萃天赋异禀者,能有几人? “西方有教,名天主,敬上苍之帝!” 天空中那集聚的乌云显得厚重无比,终于不堪负重,撕开了口子。如蛇的雷霆“轰隆”一声咆哮而出,在天际飞舞。 耀眼的雷光将门前的周若彤照的脸色发白,地上的泥水飞溅,将雪白的裙边染上无数的泥斑。 “抽空,我们好好聊聊!” 周若彤扶着门檐,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好的。” 轰隆隆的声响,雷霆响彻万里长空。 雨水密集的落在了紫龙山脚下的玄武湖中,湖水翻滚,中心处有一个漩涡汹涌。 姑苏城外的鸡鸣山中,砍柴人将湿滑的薪柴码齐,用草绳绑好,负于身后。 他在一处破庙前歇脚,卷起的裤腿上有泥水顺着裤脚滑落,滴答滴答的落在泥地上。 破庙门前,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 小道蜿蜒绵长,直通山顶的长春观。 石道上,有一个耷拉着肩膀,满脸透露着病态般的苍白的青年独行。 山道打滑,他数次险些跌倒。耷拉着的双手在身子的两侧自由摇摆,雨水顺着双鬓而落,滑入脖颈。 破庙内,蓑衣一抖,水珠朝四周飞溅,一柄明晃晃的刀亮了出来。 一只白皙的手落在了握刀的手腕上,砍柴人低下了头,顺着那手朝上望去,看到了一袭宽松的道袍。 “喝碗茶吧。” 石道上的病态青年朝破庙望了一眼,刚刚,那里似乎有杀机浮动。 他犹豫了片刻,心想,要不要进去看看。 但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山顶上那处罩在雨幕之中若隐若现的道观中。 天光渐晚,屋顶上的乌云久不散去,窗外的暴雨下的没完没了。 破庙内亮起了昏暗的火光,一只黝黑的破泥罐夹在火堆上烘烤,浓烟冒出,底下的薪柴被雨水打湿,一点燃,就有滚滚的浓烟。 浓烟呛鼻,苦茶刺喉。 砍柴人喝完了一大碗茶,伸出枯燥的右手一抹嘴。 “好茶!” “还是你的柴火好。” 长相俊美的清秀道士手执一根小木棍来回的拨弄着底下的薪柴,烧黑的柴火上布满了裂缝,最终不耐烈火的炙烤,啪啦一声爆裂,再飞溅的火星子中燃起了更亮的火。 病怏怏的青年已经到了山顶的长春观门前,抬眼望去,青色的屋檐,白色的院墙,还有门前手栽的三株梅花,此地,若非暴雨,真是人间的大好去处。 正当病青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长春观的大门开了。 笔直的细竹杆上,挂着一块破布,破布上写着三个大字,“知生死。” 出门的道士带着一只斗笠,他压低了帽檐,就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山道尽头的烟雨中。 病青年伏在墙上,冷冷的望着这一切。 第361章:泰山王萧克定带来的嫁妆 泰山王萧克定入京城了,这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文韬馆内,众声喧哗,吵吵嚷嚷的没完没了。 泰山王萧克定为人低调,但这一点不妨碍他成为大梁的传奇人物。 萧克定和原瑞王秦朗同岁,今年五十七岁。只是他头上看不到一根白发,因而显得年轻些。 先皇年轻时,那个年岁,流行在外的封王送自家嫡子入京城历练,所谓入京城历练,不过是个噱头,实则是暗中给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让其在京城中结交权贵。 在外封王,处境尴尬,此举,也算是无奈。 萧克定十七岁时,入京城历练。 那时候,萧克定好武,为人年少轻狂,但心地善良,常真诚待人,是以在京城中结交众多朋友。 年轻的萧克定有很多朋友,但他依旧感到孤独。那种孤独不是因为独在异乡的孤独,而是没有人理解的孤独,所以是真正的孤独。 真正的孤独,从不是寂寞。 直到他遇到了那三个人。 当时,京城有三少。 白面书生,冷面王爷,痴心公子,说的正是当时的秦朗,先皇和护国公世子田正清。 之后,田正清生了三个儿子,全部死于廿年前的那场动,乱中,只是世人不知,那场动,乱的前夜,田夫人又产下一子,取名文清,侥幸逃过一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年轻的萧克定偶然间与京城三少结识,并有了深厚的感情。只是四人中,白面书生秦朗为人略显木讷,有事藏于心底,不喜多言;冷面王爷更是面冷如霜,为人多显无情,是以秦朗和先皇走的近些,萧克定和田正清走的近些。 时隔多年后,再临京城,萧克定的神情多少显得有些惆怅,有些落寞。 那一品居的酒桌上,不知藏了多少陈年旧事。往事再难回首,偶一转身,依旧是那熟悉的街角,只是放眼望去,朱楼新起,佳人不在,多少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 骑在马上的紫衣少女多少显得有些新奇,这里就是京城了,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多少人耗尽一生的祈求之地。这里藏着太多的故事与传奇,又藏着多少才子与佳人的动人故事,这些,都是极为吸引她的。 她就要在此地成家了,离开那个生她养她的故乡,虽说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但毕竟没有多少伤痛。 乡愁,向来只存于那些回不去的浪子身上。 得了重病的萧成渝在昨日突然好了,皇帝的病,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前日,当萧成渝知道泰山王萧克定已经抵达了城门口时,他就知道,再病下去,也是无力回天,萧成渝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既然来了,那就迎接呗。 昨日,下定决心的萧成渝重启了早朝。 早朝上,百官提了提泰山王萧克定即将抵达京城,想要进入太庙朝拜的事。 礼部尚书显得十分热情,他将一切祭拜的礼仪和日常章程全部计划好了,只等皇帝首肯。 皇帝对于那些热情的大臣摆出了一张很不高兴的嘴脸。 皇帝真的很不开心,他得额头皱起了“三”字纹,双目微微的眯起,两条缝隙中射出了骇人的精光。 见皇帝似乎有些不开心,礼部尚书顿时闭了嘴,不敢多言。萧成渝睁开了眼,望着百官,他望谁,谁就低头,谁就不敢说话。 顾之章左顾右盼,他在找张甫之,按照预定好的,今日早朝,张甫之得来上朝的。怎么迟迟的不见人影。 张甫之现在虽说执掌内阁,不在吏部备案,但其毕竟是皇帝亲口册封的正一品大学士,来这朝会,还是有资格的。 让顾之章失望的是,他真的没有找到张甫之。 “御史大夫,你在找谁啊?” 龙椅上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顾之章立刻回神。 “臣只是望望!” “望望?”萧成渝冷笑出声,“可是找大学士?” 顾之章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相王的两只手塞到了袖子里,肥脑袋微微的朝下低垂,两只大眼睛藏在了肥肉的后面,就像是在朝堂上打盹,只差没有呼噜声了。 “大学士近来身体不好,朕让他回家歇息去了。” 说罢,萧成渝饶有兴致的望着顾之章,想看他如何反应。 顾之章立刻说道:“大学士为国为民,操劳已久,是该休息。” “是该休息!” “是该休息!” 百官纷纷附和道。 救国公府内,张甫之盖着厚厚的棉被,浑身被热的湿透。 周霖宜立于塌前,望着满头大汗的张甫之,嘴角挂着笑容,张甫之这幅模样,有些滑稽。 “老师...老师!”门外,有着急的声音传来,黑衣士子急急的赶来,伏在张甫之塌前,“老师怎的毫无征兆的生了大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加入内阁的褚仁杰。 “废话。难道老子生病还要和你提前打个招呼不成!”张甫之掀开被褥,直接坐起骂道。 褚仁杰见张甫之那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吹胡子瞪眼的,不似有病。 张甫之从被褥中掏出了一个圣旨丢给了褚仁杰,然后又气呼呼的拉上了被子躺在了床上。 褚仁杰和周霖宜摊开圣旨,看完圣旨后,不禁一道笑了起来。 “你们还笑!” 周霖宜摇了摇头,“你呀你呀!奉旨生病这样的好事都能被你赶上,算是开了大梁立国以来第一场先河了。” 张甫之听到周霖宜的嘲笑,直接将身子扭了过去,一个人气的吭哧吭哧的,不愿再搭理床前二人。 昨晚,当皇帝萧成渝决定病好的时候,就同时决定张甫之得生病。 于是,他就给张甫之下了一道圣旨,让他必须生病,这一段时间好好养病,没有圣旨,不能病好。 第二日,张甫之像往常一样在内阁处理政务,冯保保带着六七个太监火速的闯入了内阁。 张甫之有些不解的抬头,刚想呵斥,就被冯保保带人给架住,然后太医院的人也来了,还招呼着内侍抬来了担架,把张甫之死死的摁在了担架上。 冯保保趁机塞了一道圣旨给张甫之,顺便还幸灾乐祸的说了句“大学士,对不住啦。” 张甫之很快的被抬到了太医院,被早已知会好的太医们妆模作样的诊断了一番,强行喝了一堆没用的补药后抬出了皇宫,送回了救国公府。 路上,张甫之看完了圣旨,险些没气死过去。 萧成渝也是没辙了,张甫之软硬不吃,为了避免他带头闹事,索性给他下了个圣旨,让他奉旨生病。 周霖宜拍了拍张甫之的肩,安慰道:“如此也好,圣上这是给你台阶下呢,希望你不要卷进去,越陷越深。” “奉旨生病,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张甫之的身子回转,气的差点从床上跳起。 周霖宜把想要跳起的张甫之重又摁住,笑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待得若彤自江南归来后,必定又是一场大祸,为了你好做人,圣上此举,也是为你着想。” “老夫行事,全为大梁,就是她周若彤来了又如何,前朝皇后我都敢骂,还怕她不成!” 张甫之依旧不依不饶的叫唤道,后来意识到周霖宜好歹是周若彤的爹,顿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不是针对你。” 周霖宜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张明和周子峰一道自门外冲了进来。 “父亲,泰山王萧克定来访!” “萧克定?”张甫之自床上坐起,他望着周霖宜说:“泰山王入京乃是打着祭拜先祖的旗号,怎么这第一站不去皇宫朝拜圣上,反倒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周霖宜想了一会后,“先皇在世时,我曾常伴先皇左右。听先皇议论起此人,也是颇多赞誉,想来这泰山王萧克定绝非泛泛之辈。我去见见他就好了。” “我就不去了?”张甫之问道。 周霖宜瞥了一眼床上的圣旨,说道:“圣上给你下了圣旨,就是不想让你掺和着这档子事,想来,现在朝堂上必定风起云涌,你还是乖乖地养病好了。” “如此,倒是麻烦周兄了。” 张明将泰山王父女引到了张府的书房,一路上,他一直斜眼偷看萧紫衣。 此女年芳十八,正是青春动人的岁数,一袭紫衣,将曼妙的身材包裹而出,青眉黛眼朱唇,双目水灵,实在惹人怜爱。 到了书房,张明顿觉尴尬。 偌大的书房内,典藏丰富,浩如烟海,但是能让人坐的椅子只有一张躺椅,一张原木板凳。 张府本就因张甫之不会做人,没什么访客,府中书房更是外人难进之地,那张原木板凳还是因为周霖宜常住后张甫之让他选木头新作的。冷不防泰山王携女来访,哪里能不尴尬。 “没事,我们父女站着就好。”泰山王似乎看出了张明的窘迫,直接说道。 张明尴尬的笑了两声,不满的看了两眼坐在桌案内的周霖宜,对方远来是客,他好歹也该让让才是。 周霖宜非但没有让让的意思,甚至连起身相迎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对泰山王父女点了点头,彼此就算是见过了。 非周霖宜有意怠慢,而是自打周霖宜失势,败于党争后,冷眼看透世态炎凉。对时下的功名利禄不在放在心上,自然对于这些权贵也不在像往昔一般讨好巴结。 泰山王的独女萧紫衣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老人,见他生得圆润,眉眼间有些慈祥,以为是容易亲近之人,就笑嘻嘻的说道:“你就是外面一直再传的那个大学士张甫之?” “没大没小!全无礼数!”泰山王萧克定瞪了女儿一眼,然后赔罪道:“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周大人莫怪!” 周霖宜笑出了声。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泰山王过谦了。” 第362章:未曾预约的见面 周霖宜见到泰山王萧克定,显得有些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克定来到京城后会首先前来拜访张甫之。 萧克定见到周霖宜后,也显得很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张甫之府上竟然会遇见前朝右相周霖宜。 周霖宜在前朝党争中站错了队,之后相王强留京城,看中了周霖宜的相位,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六部,周霖宜被扫地出门。 时有传言,右相周霖宜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得了失心疯。之后,朝政格局逐渐稳定,九卿归化六部,原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出局,相王执掌吏部。 周霖宜也在这些年逐渐淡出了世人的眼中,不曾想,今日得见,周霖宜全无疯狂之态,观其面容,宁静祥和,举手投足间,怡然自得,安定从容,就连半分落魄样也看不出来。 在萧克定打量周霖宜的时候,周霖宜也在细细的打量着萧克定。其实,他和萧克定并无多少交集,甚至还有些仇怨。 二人只在先皇登基时见过一面,并无交谈。之后,周霖宜取代相王整治护国公党,泰山王府自然荣登名单。 其时,朝野内外暗流涌动,更有传言,泰山王萧克定率军十万意图谋反,皇帝本打算册封周霖宜为泰山钦差,前往泰山彻查此事。恰好三老三公有信自江南来,此事才就此作罢。 如今,时隔二十年,故人相见,却分外尴尬。 往事不堪回首,早已随风而逝。但旧人想见,真能消逝的一干二净吗。 “若是田正清还活着,想来也如你一般模样了吧。” 周霖宜一开口,就提起了往事,提起了旧人。当年,田正清惨死于暗卫之首,给他收尸的,正是周霖宜。 “是啊。”泰山王萧克定也不禁感慨道。“若是老田家的幼子还活着,只怕紫衣现在该嫁的,该是老田家了。” 萧克定一开口,就提起了今事,提起了今人。如今,他此次进京,名为祭拜先祖,实则是送女儿入宫的。 萧紫衣听着二人的谈话,知道自己不该留下了。就随意的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张明见状,也跟着出去了。 周霖宜望着萧紫衣的背影,不禁赞叹道:“好懂事的女儿啊!” “与周大人之女想比,还是不如。” 萧克定的话不知是恭维还是嘲讽,大梁皇妃周若彤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右相周霖宜能有如此下场,与自己的嫡女斗得昏天黑地,在大梁,又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好在周霖宜早已释然,对于萧克定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管他究竟是恭维还是嘲讽。 “王爷此来,是真的打算将郡主送入宫中吗?” 周霖宜直接切入主题道。 萧克定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怎的不见大学士呀。” “大学士病了。”周霖宜淡淡的说,末了还补上一句,“圣上的意思。” 萧克定明白了,此行,他见不到张甫之。张甫之不能见他,也不敢见他。 想到此处,他不禁心生感慨。 京城真是一个大染缸,连刚正如张甫之之清流,也学会讨巧了。真是世事变化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啊。 “王爷不愿与我说,也无妨。” 周霖宜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望着萧克定。萧克定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拉过一只圆木小板凳在周霖宜面前坐下。 “本王有的选吗?” 周霖宜沉思了片刻,说:“确实很难抉择。” 百官极力要求萧紫衣嫁入后宫,从六部到御史台都有高层遣亲信携密信赶赴中原泰山王府。 相王更是派出了生死判官携着三老三公的信笺去了王府。 皇帝萧成渝不满意这件事,贵妃周若彤势必也不满这件事。但满朝文武极力撮合,先皇也是赞同,不是与当朝皇帝夫妇为敌,就是与先皇,三老三公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个选择,真的很难。 周霖宜深知泰山王萧克定的苦衷,遥想当日,虽然所遇之事不同,但所处之境相似,如今再看,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先皇留下的难题,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 周霖宜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于萧克定的处境上,也绝难选择。虽说,他以前是出了名的两不得罪的骑墙派。但此事,必定得罪一方,而任何一方,都万不可得罪。 “王爷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周霖宜最感兴趣的事,他之所以感兴趣,不是因为他对当下朝政还感兴趣,而是因为他对历史感兴趣。 不管泰山王萧克定做出如何的抉择,大梁的历史都会发生剧烈的震动。 萧克定抬起了头,“所以,本王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周霖宜顿时明白了萧克定此来的用意,他来见张甫之,就是想让张甫之看看,他这份嫁妆究竟够不够分量,究竟能不能堵住萧成渝因此产生的嫌隙。 至于为何选择张甫之,周霖宜想了下,总不能跑去找顾之章或者相王那个胖子吧。 张甫之虽然脾气最臭,但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全京城唯一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周霖宜在这里,就是明证。 “王爷准备了什么样的嫁妆?” 面对周霖宜的发问,萧克定并没有回答,显然,他并不认为周霖宜也是个好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起来。 北蝉的嘶鸣自门外传来,聒噪的声响比夏日那逼人的烈日还让人显得心里烦躁。 退了朝,萧成渝躺在御花园的凉亭下,冯保保不住的扇着风,还令御膳房准备了冰镇乌梅汤,但萧成渝一点胃口也没有。 “圣上,暗卫来报,说是萧克定首先去了救国公府。”冯保保一边扇风,一边轻声的说道。 萧成渝翻了个身,冷笑道:“他萧克定倒是聪明。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盯着。” 萧克定在救国公府没有待多久就出来了,他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毕竟周霖宜不是他想见的。 萧克定出门后,就去了齐王府。 前往齐王府的路上,遇见了晋王府。 晋王府在那场大火中早已化为灰烬,之后户部尚书为了讨好萧成渝和周若彤,悄悄地自户部挤出了一笔银子,又自掏腰包补上了一笔,将此处按照原样重建。 萧成渝和周若彤知道户部艰难,户部尚书如此行事不妥。但此地对二人有着特殊的含义,是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紫衣见到晋王府后,吵着闹着要下马看看。泰山王拗不过她,便随她一道在门前观望。 石狮子还是以前的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只是头上的裂纹和身上的炭黑遮掩不住那场大火的惨烈。 萧紫衣望着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叹道:“若是我一开始便居住此地,那该多好啊?” “怎么,泰山王府你住的不舒畅?”萧克定摸着女儿的额头宠溺的问道。 “不是。”萧紫衣摇了摇头,“若是一开始住在这里的就是我,爹爹何须在今日为难?” 萧克定的眼中露出了柔和的光芒,“还好你不是一开始就住在此地。” 萧紫衣有些不解父亲的话语,但萧克定并未与他详细解释,就大步朝隔壁的齐王府走去。 齐王萧成贤现在迷上了戏子,整日里,这个清闲王爷就在府上与戏子们扎堆,以此打磨时光。 一到门口,他便听见齐王府内戏子高唱。 眼见他起朱楼 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楼塌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三句戏词,萧克定顿觉悲由心生,鼻子一酸,竟差点流出泪来。 萧紫衣回头,正看见自己的父亲以衣袖拂面,用手擦拭通红的双目。 “父王,你怎么了?” 萧克定挥了挥手。 “无事!无事!只是京城风大,让沙子迷了眼。” “这个不怕,我与父王吹吹。” 萧紫衣说着,就让萧克定在石墩上坐下,然后挨近了萧克定,轻轻地捏起萧克定的眼皮,吹了两口热风。 望着女儿年轻柔美的脸,萧克定的双目中流出了滚。烫的泪。 “父王,你怎么哭啦?” “风沙大,迷的。” “那我再给你吹吹。” 萧克定去了齐王府后,萧成渝在也坐不住了,他气的在椅子上破口大骂。 冯保保上前安慰道:“圣上,齐王殿下向来向着娘娘,想来断不会答应萧克定的。” 萧成渝一想,也是,齐王萧成风在他还是晋王时,就和周若彤的关系好的不得了,想来萧克定断难在齐王府上讨到好处。 冷静下来的萧成渝细细思量后惊觉,这个萧克定绝对不好对付,他虽为人低调,久居中原泰山郡不出,但一到京城,连去的两地皆是自己的软肋,足见他的眼光与手段了。 “内侍,你立刻派暗卫再去江南,告诉若彤,她若是再不回来,朕就真顶不住了。” 内侍心想,圣上也是的,哪能事事都靠着娘娘啊,但他嘴上却说:“奴才这就去办。” 周若彤收到萧成渝的信后,对暗卫的回复只有一句话。 “老娘忙着呢,回不去。” 江南的局势,自楚香玉和天主教浮出水面后,终于即将迎来逆转。 三老三公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势力即将被打破,江南豪富各族维护的平衡也逐渐土崩瓦解。 一旦那边集聚的力量在大一些,另一边立刻将会猛扑上去,将敌手一口吞噬。 就在周若彤焦急的等待楚香玉的手段时,三老之一的祁连山放出了一个震惊整个大梁的消息。 三老三公将于九月初九的重阳之日一道登顶紫龙山的祭天坛为天下讲学。 此消息一经披露,天下沸腾。 大梁各地的士子,哪怕是远在凉州幽州的,都立刻收拾行囊,赶赴江南。 三老齐出,开坛讲学,这是百年来大梁文坛上最大的幸事。 第363章:楚香玉 三老开坛,做大讲学。震动天下之前,自然震动了周若彤。 九月初九,乃是重阳之日。 大梁人重九,乃是世人知道,九乃大吉之数。 大吉,亦是大极。 大极,自然也是大忌。 因为极致之数,所用者,只有皇家。 周若彤想到这么一层,隐隐然有些担忧起来。 她希望,自己是联想想多了。 就在周若彤心神不定之时,褚府门前,迎来了一个黑脸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脸本不黑,因为多日来的长途跋涉,又恰逢酷暑,硬生生的被晒黑的。 褚向浩收到家仆的投门贴后,选择了亲自迎接。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有些尊贵,他是京城的刑部尚书之子林光旭。 刑部尚书林昌黎这两年在京城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不像是户部尚书韩悦那样取巧站队,在京城中稳固了地位。 他有真才实学,为人又知左右逢源,这才能将大理寺并归刑部并牢牢地掌握刑部尚书一位而不倒。 对于林光旭,这个内务府的六大主管之一自然不敢怠慢。 褚向浩见到了林光旭,不知为何,想起了北上的独子褚仁杰。也不知道那小子一个人在京城混的怎样。 二人分宾主落座,林光旭奉上了林昌黎的信笺,同时还奉上了一个锦绣小盒,里面窝着一块美玉。 江南富商大多爱玉,因玉有养神消灾之说,儒道中人更是将美玉比作君子,褚向浩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此物通体晶莹,全无瑕疵,绝对不是凡品。是以,看向林光旭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贤侄不去参加科举朝试,怎的得闲来到江南游历?” 林光旭微微一笑,说道:“家父曾言,在京城中曾受大人照顾,听闻大人赶赴江南,特遣小的前来拜会,也顺道游历一番。” 褚向浩虽说在京城内务府中也挂了个职衔,但毕竟与刑部没什么交道。那所谓的拜会一说,想来必定是客套话。 林昌黎最近自九卿转战六部,虽说官运亨通,但明眼人也都看的出来,此人明面上风光,实则处境尴尬。 顾之章自他归属六部后,有意疏远;相王因他原是九卿顾之章门下,有意保留。 林昌黎不似韩悦,有圣上罩着,凡事无惧,自然是步履维艰。 其子林光旭不远千里而来,甫一登门,便奉上重宝,他褚向浩深感自身绝无如此分量,想来对方还是想巴结自己身后之人。 想到这一层,褚向浩立刻以眼神会意左右,左右仆役立刻退下。 褚向浩对林光旭笑道:“贤侄,可是朝中有些变故,林大人不方便亲来,特遣你前来?” “这......”林光旭迟疑了一下,然后环顾左右,见家仆婢女等闲杂人等早已悄悄退下,这才低声说道:“大人可知,泰山王萧克定携女进京了。” “哦?竟有此事?”褚向浩祥装不知,但他本是精明无比的商业大亨,自然已经知晓此子的来意,绝对是冲着贵妃娘娘来的。 他是和周若彤一道秘密出的京城,不曾想,半年不到,此事竟然在京城也走漏了风声。 看来娘娘走后,圣上一人还是难以独掌大局啊。 周若彤坐在池塘边,这一回,她没有钓鱼,陪她的也不是顺王,而是春华。 顺王相陪时,周若彤一般会谈些正事。春华相陪时,周若彤则大多说些私事。 这回,周若彤只是双肘支撑着两膝,怔怔的望着池中色彩斑斓的锦鲤出神。 春华知道,娘娘心里恼,恼的是京城泰山王萧克定入京一事。 春华更知道,周若彤心里最恼的不是萧克定名为祭拜实则求亲,她是恼的萧成渝。 萧成渝几次三番的来信催促周若彤回京,这让周若彤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是圣上,真的要是拒绝起来,全天下不敢说不。 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只要美人不要天下的君王。 生于全世界最顶级的富贵世家,这由不得他,周若彤自知也不该要求的太多,但她毕竟还是心中有所期待,毕竟她是个女人。 若是还是晋王妃那会儿,什么三老三公,正教王兴的,周若彤都不放在心上,直接杀回京城了。 现在,不一样了,正是因为心中有所期待,她才想看看,萧成渝最终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许久后,春华忍不住了。 “娘娘,若是真想回去,那便回去得了。江南的事,不急于这几日。” “谁说本宫想回去的。”周若彤将双肘收回,“江南锦绣山河,大好风光,本宫可还没看够呢。” 死倔。春华在心中摇了摇头。 不肯低头,受罪的终归是自己,她能说什么? 褚向浩自花园的小径而来,他对春华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了周若彤身边,不敢打扰周若彤观鱼。 周若彤许是看了许久后烦了,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砸入水中,将聚集在一起的锦鲤们吓跑。 “何事?说!” 褚向浩看出了周若彤心里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她的无名火源自何处,当下满脸堆满了笑容道:“娘娘,京城林昌黎大人的嫡子来了。” “林光旭么?”周若彤在京城时听过此人的名号,自打周若彤打算对大梁实行一场彻底的改革后,就对年轻人很留意。 “带他来见我。” “这......娘娘的行踪毕竟是保密的。” “保个屁。”周若彤又捡起一块石子投向了湖中央,“他林昌黎都把儿子派来了,难道会不知本宫就在江南?” 褚向浩顿时不敢言语,立刻一路小跑而去,不多久就把林光旭带来了。 虽说同在京城,林光旭也算出身豪门,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 “见过娘娘。” 林光旭施了大礼。 “不必多礼。”周若彤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石墩,“坐。” 林光旭没有犹疑,直接在周若彤身旁坐下。 若是林昌黎在此,必定大骂儿子不懂规矩,不识礼数。 可也正是如此,周若彤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比老人们来的胆子大些,现在,她就需要这些胆子大的年轻人。 “林昌黎派你来,可是报信来了?”周若彤冷不防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一时间让林光旭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到年轻人的窘迫之态,周若彤露出了微笑。 “京城中的事,本宫已然知晓,回去转告林昌黎,这份情,本宫承了。” “嗯。” 周若彤的话里明显的有了送客的意思,但林光旭只是“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怎么,还有事?” 林光旭沉疑片刻后,说道:“娘娘,我想留下来。” 周若彤眼中一亮,这个年轻人,不比他爹差。 周若彤回头打量了一眼林光旭,饶有兴致的说道:“怎么,想当本宫的走狗?” 林光旭顿时脸色大变,直接自石墩上站起。他愤怒的望着周若彤,双拳握紧,“想来是在下高看了娘娘。所谓女中传奇,不过尔尔。” “大胆!” “无礼。” 褚向浩和春华一道怒叫出声。 周若彤眼中又是一亮,此子想来比他爹还厉害些。 “无礼?那也是娘娘无礼在先!” 林光旭说完这句话后,就后悔了,暗怪自己年少轻狂,耐不住性子。 周若彤非但不怒,反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她指了指身旁的石墩,示意他坐下。 林光旭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坐下了。 周若彤望着远处的湖心,说:“先前,若是朝中大臣,听到本宫这样说话,无非两种反应。” 周若彤望了一眼林光旭。 “一种是像我爹和相王之流,必定会说,能当娘娘的走狗,实属荣幸。一种是张甫之之流,只怕是当下就会与本宫拼命。” 周若彤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两种都不好,一种太没骨气,难当大用,一种太过刚强,难成大事。” 林光旭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刚刚一吐心声。 “本宫不缺走狗,但是缺志同道合的朋友。林光旭,你可有兴趣?” 周若彤笑着望向林光旭,林光旭下意识的想说,小的何德何能,能与娘娘为友这样的话,但他想起了刚刚周若彤的所言,克制住了自己。 “谢娘娘栽培。” 周若彤点了点头,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她很满意。 “林昌黎派你前来,想来是圣上娶妃一事,他是要站在相王和顾之章那边了!” 原本落地的心被周若彤这么一提,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寻思良久,他决定如实相告。 “百官势大,迫不得已。” 周若彤摇了摇头。 “所以说,本宫不喜欢这些老人们。” “临行前,家父曾说,大梁的未来,毕竟还在年轻人手上。” 周若彤有些惊讶的“哦”了一声,林光旭又说,“家父还说,只是他们这些老人,早已越陷越深,抽身不得。” “本宫小瞧你父亲了,满朝文武中,他是难得的明白人。” 第364章:同门 林光旭在朝中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人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自身也是一种大人物,只是这个大的程度还不够。 但他见到周若彤后,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面前的这个女子,喜怒笑骂之间,都让人觉得无力,或许,这就是朝中从顾之章到张甫之都有些怕她的原因吧。 相王不怕她,因为相王的脸皮厚。 畏惧这种词汇,向来和不要脸连接不到一块去。 林光旭坐在湖边有些难受,湖畔旁的知了聒噪的厉害,湖水在艳阳的折射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明明昨日还是大雨倾盆。 “对于泰山王入京一事,娘娘有何看法?” 林光旭知道这个问题由自己来问,有些不太合适,但他还是问了。他真的很好奇,以面前这个女子的脾性会不会真的冲回京城,大杀四方。 “没什么看法。” 周若彤的语气有些不善,这个问题近几日来,顺王问过,宗养才和褚向浩旁敲侧击的问过,刚刚春华也问过,现在轮到了林光旭。 每个人问这个问题,都不是为了周若彤,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或者说,自己的利益和周若彤捆绑在了一起。 顺王担心的皇室内部成员的和谐,宗养才想着的是若是有了皇妃,自己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褚向浩则担心将来的生意和褚府在江南的地位。 至于林光旭,则关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这些,都和泰山王能不能把女儿成功送入宫有关。 所以,他们想知道周若彤的态度,以及周若彤的手段。 这样,他们才可以做到最大全力的配合。 周若彤身处江南,似乎对此事不放在心上,这让他们很着急,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希冀着,周若彤能够回去。 周若彤就是不回去,她要看看,三老三公和京城中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还有什么手段,她也要看看,萧成渝究竟会作何打算。 江南的烈日将富贵人家的青石板炙烤的滚,烫,城外的土路上吹起了热浪。 百里外的姑苏城外,有处青山。 树下仍旧潮湿,昨夜的暴雨还未完全干透。 枝干间的肥厚叶片不能完全阻隔天际的骄阳,地上蒸腾起了潮气,闻起来有些闷腐的味道。 向西十数里,一路朝上走,有一处道观。 道观不大也不小,入观门,穿中庭,厢房十数间,因在大殿之后,常年背阴,阳光难以折射,是以昨夜地上的积水还未完全晒干。 屋脊上,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就那样趴着,他的嘴唇干裂,经受住了一日的暴晒,他还未曾喝过一滴水。 道观里面的人不多,除了极少露面的观主外,其余的大多是些年轻的道士们在打理。 早课后,大家在中庭习练,随后前往殿门后的绝壁上的怪石上迎着朝阳和山间雾气吐纳冥想。 当道士们从前殿走向后殿时,屋脊上趴着的那个人立刻自后殿爬向前殿。 如是往复数次,也没人发现有人就伏在屋脊之上。 熬过了晌午那最难熬的时间,日头逐渐变得不是那么毒,灿烂的明日逐渐化为温和的夕阳,夏蝉叫了一日,想来也是有些累了,声音逐渐减弱,低沉直至了无声响。 渐渐地,垂至天幕尽头的残阳以余辉点燃了天幕,烧出了一条红色的彩带。 红色的彩带在天际尽头散发着红红的光,遥遥的尽头,隐隐的有群山坐落。 渐渐地,那红光逐渐暗淡,群山朝上的棱角显露,如同锋利的剪刀将天幕剪成了黑青色的丝绸。 夜风起,还夹杂着白日的热气。 天空有星冒头,很快便出现了星空。 晚课结束后,道士们皆在各自的寮舍内打坐,屋脊上的年轻人缓缓地飘落。 落于地上,他的身子一阵轻微的摇晃,嘴唇干裂出了血,血又被晒干,重新干裂。 枯燥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舌之间打着转儿久久不散。 他走的不快也不慢,脚下没有一点声响。树上跳下一只黑色野猫,夜色中那泛着绿光的双目朝他看了一眼,就重新钻入了草丛。 大缸里飘着一只瓢,水是观中弟子们晚课结束后刚备好的,山间清泉,无论日头多么的毒辣,始终甘冽清爽。 望着那盛水的大缸,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自己能喝完一整缸。 隐约间,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不大,但他的听觉却很灵敏。 院落内的小门被推开,进来了一群带着斗笠,身着麻衣,卷着裤腿的神秘人。 这些人相视无言,只是领头的那人环顾四周一眼后,目光落向了靠墙西南角的那口黝黑的大水缸。 水缸内咕噜的冒了两个气泡,他们看不到,但听得到。他朝水缸走去。 眼见着就要逼近了,远处响起了钟声。 他望了水缸一眼,然后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就领着一众人出了门,各自散去了。 哗啦一声,水缸里钻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身上的水滴在了地上,他朝那大开的院门望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 斗笠,麻衣,赤脚,腰间的砍柴刀。 这些装束,他很熟悉,虽说只见过一次。 那日,紫龙山脚下,有人借了一把刀来,那刀,和他们腰间的砍柴刀很像。 姑苏城外的砍柴人,没想到竟然在鸡鸣山。 有意思。 他望了一眼屋中明亮的灯火,病怏怏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片刻后,屋门重新推开,一个年轻的道士从里面走出。只是这个道士有些不一样,那惨白的脸上始终流露着病态,双肩耷拉着,丝毫没有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 他刚行至门口,又遇上了先前那个头戴斗笠的麻衣男子。 麻衣男子望了他一眼,他低着头,没有对上麻衣男子的目光。 他急急的想离开他,刚走了几步,就被叫住。 “等等!”麻衣男子走向前去,“观你好生面生,你是此间道士?” “刚入道门,体弱多病,是以多日居于内院参道,不曾在外走动。” 麻衣男子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病态恍若病入膏肓一般,咳嗽声也是有气无力,看来是真的有病。是以也就不再多加盘查,问候了两句,就此作罢。 麻衣男子推门而入,径直的走到了那口黑缸面前,见缸内的山泉水清澈见底,还网了天上一口星空,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是自己想多了。 猛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后退了两步,发现黑缸的周围全是未干的水渍,环视四周,院落的青石板上也有那水渍。 紧跟着,他想起了刚刚那病道士说的话。 体弱多病,不常走动,怎么这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意识到不妙的他立刻冲出院门,但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他朝天吹了一口口哨,片刻后,数十个与他一同装扮的人急步而来。 “观中恐有人潜入,尔等需细细盘查。” “是。” 潜入鸡鸣山长春观的不是别人,正是领了周若彤旨意的田文清。 田文清一入长春观,心头就开始有阴霾浮现,此地虽属道门清修之地,但处处都有若隐若无的杀机。 清静之地,杀伐之气更容易察觉。尤其是刚刚见了那麻衣男子,杀伐之气更重。 他走的本就是杀伐一道,自然能从对方身上的气机中一窥一二。 他极速的挨着院墙走着,专挑些人烟罕至的小道,树丛中有窸窣的声响传来,紧跟着出现了骚乱,很多道士开了门,迎接检查。 田文清是奉周若彤的命令来姑苏找人的,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但周若彤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个道士。 道士,自然应该在道观里。 那个人那么有名,自然也该在姑苏最有名的道观里了。 正当他这么想着,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后背冒出了冷汗,手上莫名的多出了两柄剑。 能将手悄无声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的,此人的功夫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他没有转身,浑身汗毛倒竖。他知道,如果对方想杀他,恐怕刚刚自己就已经死了。 “别紧张。” 搭在肩膀上的手离开了,他回转过身,见到了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不是这个观里的道士。 因为他身上的道袍太华丽了。 但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道士,就不一定了。 年轻的道士长得很俊秀,腰间还挂着贵公子的玉环,他一挥拂尘,露出了温和的笑脸,“你好,我是周若彤二舅。” 田文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朝那人露出了笑容。 “我叫田文清。” 听到了他的名字,那道士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回忆。 “前朝护国公世子田正清是你什么人?” 田文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 “我父。” 那道士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我就说嘛,你和他长得挺像。” “为什么问这个?” “你爷爷是我师父,你爹自然就是我师兄了。按照辈分来讲,我还是你师叔。” 田文清有些无语。 “你爹叫正清,你叫文清,名字里都有一个清字,子与父重名,命格相冲,你们家就你活了,看来你克死了你全家啊。” 田文清的眉头皱起,他在想要不要用剑刺死他。 这时,凌乱而嘈杂的脚步声猛然间传来,田文清顿时面色大变。 秦钰飘落在屋脊之上,他驻足等待,片刻后,田文清也飘然而来。 秦钰满意的点了点头。 “五息之间便能赶上,你小子,小瞧你了。” “你比我在紫龙山遇到的那把快刀还要再快些。” 第365章:绝壁底下有千秋 田文清口中的那柄快刀,曾号称这世间最快的一把刀,现在他说秦钰比最快还快些,那究竟有多快。 秦钰摇了摇头。 “再快,快不过生死。师父他老人家够快的了吧,不还是死了!” 秦钰摇着头,就往前走。 田文清赶向前去,“爷爷他是怎么死的。” “不告诉你。” “我爹他是怎么死的。” “不告诉你。” 田文清停了下来,秦钰有感,回头观望,看到那个病怏怏的青年正瞪着自己。 “你有病。” 秦钰说的很认真。 他真的觉得田文清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果然,田文清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还吐了血。 秦钰朝前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儿子没有?” 田文清擦拭了嘴角的血丝,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你绝活不过三十岁,早早地传下了香火,别让老田家绝了后。” “滚。” 秦钰无奈的耸了耸肩,在心里叹道,真是个倔强的小子。 底下的长春观已然开始大乱,因为麻衣刀卫的介入,在屋中清修的道士们全部涌出,接受了仔细的盘查。 正厅内,三清像下,有三只蒲团。 蒲团上,坐了两个人,站着一个。 站着的那个,是长春观观主长春道人,坐着的,自然是三老三公余沧海与朱明。 余沧海的身前放着一根紫檀木雕镂的木拐,拐上镶嵌着来自海外番邦进贡的夜明珠。 夜明珠没有发光,因为此刻厅堂内正灯火通明。明亮的火光将朱明的脸照耀的清晰。 那张脸虽然布满了皱纹,但并非像祁连山那般干瘪毫无光彩,相反的,脸上的肌肉虽不似年轻人那般,却也相差无几。 头上已全是银丝,银丝高,耸,插上龙头玉簪,被灯火一照,通体透亮,却光华内敛。 “可能有人闯了进来。” 长春观的观主望向门外的喧嚣说道。 “可能是周若彤的人。” 余沧海拄着木拐站了起来。 “难道周若彤没回京城?”余沧海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朱明说道。 “毕竟只是可能。”朱明的双目睁开,直视着面前的三清像。 前朝大明,以道教为国教。在江南自然建造了无数道观,到了今朝,道观悉数拆毁,只留了这长春观一处,因为大梁独尊儒术。 “不管是谁闯进来了,都该杀了。” 余沧海的紫檀木拐离地,重重的在地上敲了两下,他没说找出来,自然也无需盘问是谁,只要敢进来,就不能出去。 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 “让白面相公去吧。” 朱明苍老的声音响彻在三清堂内,语音久久的回转,许久后才消失。 “如此大的阵仗,只怕此地果然有极大的隐秘。”田文清伏在屋顶朝下观望,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你真的不知?”秦钰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田文清。 “知道什么?”田文清有些不解。 “周若彤没告诉你,三老三公中的朱明和余沧海都住在此地。” 田文清的脸色顿时变了。 倒不是责怪周若彤没事先告诉他,因为他知道,此前周若彤已经命暗卫多方查探三老住处,但三老名下的大小豪宅查处了数十座,皆不是三老真身所在之地。 是以,周若彤真的不知朱明和余沧海就在此处。 否则,以周若彤的性格,只怕会出动全部暗卫,让三老三公死的不明不白,之后再办事就明明白白了。 如此,他脸色骤变的原因便只有一个了,最快的那把刀,可能在这里。 “你小子是怎么了,脸色突然变了?莫不是被朱明和余沧海那厮吓破了胆?”秦钰打趣道。 田文清的脸阴沉着。 “你知不知道,姑苏有把快刀。” “知道啊......昨天我俩还一块喝茶来着的......对了,他叫什么来着的......” 秦钰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一个人的冷笑打断了。 “原来是你二人闯了进来,竟躲在此地!” 秦钰和田文清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人立于屋脊的尽头,他的身后是一轮孤零零的白月。 折扇遮面,看不清全脸,只见半个擦了白粉的额头。 田文清的眸子逐渐化作死寂,他的双肩耷拉下拉,寒光现,一剑占,屋脊尽头的檐角没了一半。 折扇再起,已经不是遮掩容颜,而是掩盖生死。 扇面朝下,数枚银针在月色下飞出。 大袖一甩,有清风拂面。 道家的两袖清风,在夏夜月下吹落满地银针。 折扇收起,露出了一张敷了厚厚白粉的人脸。 眉角描了朱红,像戏子,更像妖怪。 “逃了!” 飘落在地的白面人展开折扇,掩面望着这棵被一剑斩落无数落叶的老树。 三清堂内,余沧海看着空手而来的白面相公,显得有些吃惊。 “你出手,都让人逃了,难不成是老乞丐和长枪吴?” “都不是,两个道士。” “道士?” 朱明双手撑地,缓缓站起,“甭管他是佛是道,到了此处,都是鬼。” 他望向靠在门前框上的头戴斗笠,身披麻衣的砍柴人,说道:“你走一趟吧。” 砍柴人并未回应,他压低了帽檐。 门外有夜风吹过,吹入两片落叶。 倚着门框的那人便随风消逝了。 “明明能杀了他,为何逃走。”靠西的院落阴影里,田文清显得有些不满。 秦钰摇了摇头,“年轻人杀伐之气太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田文清撇了撇嘴,并不表示赞同。 “我带你去个地方。”秦钰神秘的笑道。 出了朝西的院落,往南走,行了数十步,有一小门在白墙正中。推门不开,门上有锁,以剑断之。 断锁后,入林园,其间都梅树。 夏梅无花,皆是枝干,再朝南,白墙正中,还有一门。 破门断锁,有大风袭来,将梅枝吹断。 门外,是绝壁。 绝壁上,风大。 田文清朝下看去,不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鸡鸣山高不到万丈。 底下有篝火升起,一团一簇,其间有连营数百里藏于树林之间。 田文清望着这一幕,见惯了生死的他依旧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不是寻常江湖了,这是军队。 秦钰立于他的身旁,绝壁的凉风吹动了道袍的一角,簌簌作响。他直视着下方,连山依旧是往昔的淡然和从容。 田文清咽了口口水。 “有多少人。” “看这些营帐的数量,十万人是有了。” 田文清再望向下面,怪不得,为何自打他一进这山中,便一直感到心神不宁,山里弥漫的杀伐之气太重。 起先,他一直以为是那把拿着世间最快的刀的砍柴人所致,现在看来,不是如此。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砍柴人,也不是一座鸡鸣山,而是十万大军。 “呐,我摸了好久才摸到的,这就是我没跟在我那外甥女身边的原因。” 田文清转过身来,望着秦钰那一脸云淡风轻的脸,眼中闪现了一丝崇拜。 “朝廷知道吗?” “自然不知道。”秦钰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查到的,干嘛告诉他们。” 田文清有些无语。 “这里的情况需速速禀报娘娘,我们快些离去。” “谁都走不了。” 一道冰冷无比的声音传来。 月光照的地面发白,但梅园内梅树众多,枝丫横生,到处都是阴影。 其中,有一道影子拉得老长,那根细竹竿也拉得老长。 竹竿上挂着一块破布,在夜风中飘动。 破布上写了三个字——知生死。 夜风大起,破布被风吹走,吹出了梅园,吹出了绝壁,吹向了遥远的天际。 夜风吹得梅枝相互纠缠在一起,哗啦啦的躁动个不停。 长长的细竹竿被折断成两截,两截的细竹竿又化成了两柄剑身很细的利剑。 一柄剑名为生剑。 一柄剑名为死剑。 判官生死剑,判人间生死。 田文清的双目逐渐变得冰冷无情起来,袖中的剑滑落在手,手腕轻动,剑身朝外。 “今日,生死判官,我来对付,你先走。” “一个都走不了。” 折扇一开,遮掩大半容颜。 梅树枝丫下垂,有脚尖立于上。 白面相公也到了。 生死判官望向那白面相公,显得有些不满,“来的忒迟了些。” 判官自然有理由埋怨,毕竟他京城江南泰山三地来回跑,刚回来,又要来此一番厮杀。 “莫说我,那位早到了,不是也没动手。”立于树枝之上的白面相公说的阴阳怪气。似乎在指责那人早到不出手,似乎有意让此二人见到门外绝壁下的千秋风景的。 田文清听完此言后,立刻朝西南角望去。 只见砍柴人斜倚着一棵梅树,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但腰间露出的那半截柴刀在月光的照耀下很亮。 田文清回身望了一眼秦钰,“能不能逃出去?” “不知道。” 秦钰耸了耸肩,既表示自己不知道,也表示自己无所谓。 风骤起,梅树摇。 风猛地化作两股,两扇分开的院门啪啪的打在白墙上。 落叶纷飞,落于一半,便被斩于一半。 见那斗笠汉子朝自己袭来,秦钰挠了挠头,对那人笑道:“我晓得你,昨天我俩一块喝过茶的,你忘啦?” 回答他的只有那一刀,极快的一刀。 梅园起了大风,梅树纷纷倒地。整座园子没多久便化作了一片狼藉。 鸡鸣山的密林之中,有山鸡低头啄食。 猛地一阵风来,半夜寻食的山鸡吓得张开双翅飞上枝头。 望着山顶那处道观,孤零零的大白月挂在山头。 一声鸡鸣响起,响彻深夜无人的山林。 白日未到,鸡先打鸣。 推开窗子的朱明望着那悬崖峭壁,心想,许是不祥之兆。 第366章:有没有用 近几日,周若彤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 自打朝中传来泰山王萧克定已经入了京城,同行的还有其独女萧紫衣,周若彤的心情就没好过。 现在,朝中全无消息,她也不知萧成渝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但她知道,哪怕她再要强,身为大梁的女人,她都必须接受。 其次,如果说泰山王和其独女的事情让她心神不宁,那么,那次在玄武湖畔,雨神寮内的见面,则让她有些心惊胆战。 “为何取名天主教。” “西方有教,名天主,敬奉上苍之帝。” 西方,天主,上帝。 这三个字眼,如同扎在心头的针一般。 近几日,周若彤每次入眠,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还在二十一世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从冗长的电视剧里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萧成渝。 猛地惊醒后,再望见窗外那古色古香的建筑,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渐渐地,她都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周若彤将手放在池塘的水中,水上的一层因为太阳的曝晒,有些温暖,在往下探去,池水染湿了宽松的衣袍,底下的水,显得冰凉。 周若彤顿时清醒过来,好在感觉不会骗人。 清醒过来的周若彤,首先看到的就是彭忠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周若彤吓了一跳,“要死呀你!” 彭忠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旱烟,“娘娘,今儿个我算是豁出去了,你把田小子整哪去了,这么些日子没个音信,若是今日还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 周若彤见那汉子坐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脸上摆出了像是自己欠了他五百万的样子,心里也是好笑。 寻常这彭忠没个正形,但对田文清那厮倒是动了真情,看来他真把田文清当儿子了。 “文清出去办事了,事情没办完,就是本宫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 彭忠一听就急了。 “文清的本事我是了解的,寻常办事,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三两日,便有了决断,能办的,立刻就好,不能办的,绝不多留,这都小半个月过去了,连点音信都无,娘娘究竟把他派去何地了。” “姑苏。” 周若彤被他问的烦了,无奈之下只得妥协。 “姑苏?”彭忠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你让他去查余沧海和朱明了?” 周若彤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奈,难不成让你去?你靠谱吗? 彭忠见周若彤也摆出一副刀枪不进水火不入的死样子,就直接离去,“娘娘不关心文清死活,老子自己去。” 周若彤见他是动了真格,就叫道:“你走了,我咋办?” “关我屁事。” 这该死的彭忠!周若彤气的一脚踢在池边的石墩上,但又把自己的脚踢疼了,气的蹲在上。 脚不疼后,她也渐渐地担心起来。 田文清是她极为看重的年轻人,他刚走那会,还时常与暗卫联系,有密报传来,这几日,暗卫那边也找不着她的人。 二舅爷没找到,倒是又丢了一个。 周若彤立刻愁容上脸。 就在这时,王兴来了。 褚府的藏书楼内,本是褚家独子褚仁杰最爱呆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书多,而是这里安静。 书桌旁,二人相视而坐。 见周若彤一直好奇的盯着自己,王兴笑道:“娘娘对在下的前来,感到颇为好奇。” “不是。”周若彤摇了摇头,“我是好奇你脸上的那道疤。” 王兴怔住了,的确,很多人曾好奇他脸上的那道伤疤。一袭儒服,峨冠博带,但是脸上有一道自上而下的长长的疤痕,确实很不协调,很不搭调。 许多人都好奇,但是没有人问过。 王兴露出了苦笑。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周若彤见他明显不愿说,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多问。 “娘娘就对在下的此来丝毫不感到惊讶?” 这回,换王兴好奇了。 周若彤笑道:“本宫以前就说过,在江南得罪了三老三公,要想活命,唯有和朝廷合作。” 周若彤自然知道他来此的真正原因,只怕还是雨神寮中的那位的手段,但周若彤不愿点名。 还是那句话,江南再大,也大不过朝廷。 谁知,王兴并未听出周若彤是装糊涂。 “此来,非我王兴求于朝廷。天下之大,皆是安身立命之所,三老三公势大,也毕竟是在江南。” “天下,始终是大梁的天下,朝廷,始终是天下的朝廷。” 王兴顿时无言,周若彤的话虽然隐隐的透露着威胁之意,但对方说的没错。 三老三公再大,也大不过天下,大不过朝廷,大不过圣上,除非...... 隔了好久,就连窗外的夏蝉都叫的有些不耐烦了。 “此来,王兴是与娘娘合作的。” “不是庇护?”周若彤饶有兴致的看着王兴说。 “要想得到朝廷的庇护,自己也得有那个分量不是?”王兴笑着回道。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此话在理。” 王兴点了点头。 “此来,我是想告诉娘娘应天府府尹之死的真正原因。” 周若彤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人难道不是你杀的?” 王兴讪讪的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毕竟都是祁连山的意思。” 周若彤猛地觉得,眼前这人他有些看不透了,初到金陵,王兴的身上流露出一股霸气。 秦淮河畔,画舫之下,那扬起手的一巴掌和“我平生最尊重女人”这句话还让她记忆犹新。 只是今日再看这王兴,哪里还先前的锐气。 周若彤隐然间有种错觉,这个王兴,似乎在隐忍什么。 能够让此等人物选择隐忍,周若彤觉得,恐怕不是三老三公,更不是祁连山那只老妖。 “你想告诉本宫什么。” “一切所为,不过是大明国库的宝藏罢了。” 周若彤笑道。 “本宫知道。” “宝藏就在紫龙山。” “本宫也知道。” 王兴耸了耸肩,“看来,我的消息对娘娘一点用都没有。” “但我不知道具体在哪。” “我也不知道。” 周若彤放下茶碗,她很认真的望着王兴说道:“如此看来,那真的是一点用都没有呢。” 王兴不知道她说的是消息没用还是自己没用,如果是自己没用,朝廷对于没用的人向来不会多看一眼。 更何况自己还是个罪犯。 更何况这个罪犯还谋杀过贵妃娘娘。 看来自己真的危险了。 “娘娘难道不想找出来?” “当然想。”周若彤想都没想就说道,转而,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太过热心了,就说道:“你知道的,朝廷缺钱的嘛!” 王兴望着周若彤一脸做贼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想私吞了那笔财宝。其实王兴想错了,周若彤只打算私吞一半。 户部没钱不行,自己没钱更不行。 横竖,都是一个钱字, 王兴字怀中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的黄布递给了周若彤。 这块黄布破破烂烂,边角处皆是磨损,颜色晦暗,想来有些年头了。 金木水火土,五行阴阳中。 紫气本望气,日月照山河。 周若彤读完了这首算不上诗的诗,眉头深深的皱起。 “你从哪里得来的?” “应天府府尹手上。” “所以你就杀了他?” “他的全部价值不就是这个吗?” 啪的一声,周若彤的手拍在了桌子上。 望着站起的周若彤,王兴有些不解,她缘何发怒。 “生死无价?” 王兴摇了摇头。 “富贵贫贱,皆是一道。” 周若彤知道王兴的意思。 “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而且是个好官。” 王兴点了点头,“这点,我赞同娘娘。李济同确实是个好官,只是不是今朝的,而是前朝的。” 王兴口中的这个前朝,周若彤知道,不是大明的前朝,而是先皇的前朝。 所以周若彤重又坐下,神色缓和了起来。 “若是真能找到,这个东西确实能换你一命。” 周若彤的言外之意很明白,找不到,我还是要杀你。 王兴笑了。 “我保命的手段有很多。” 周若彤眯起了双眼。 王兴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能够给周若彤提供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周若彤顿时饶有兴致的说道:“王教主还有何保命手段。” 这回,轮到王兴端起茶碗了。 “娘娘刚刚不是也说了,我是教主。” 周若彤顿时笑得更灿烂了。见周若彤笑,王兴也笑了。 藏书楼内,弥漫了快活的气息。 一脸郁闷的彭忠和褚向浩走到了藏书楼门前,褚向浩说是要去姑苏寻田文清,但毕竟没有去。 就像周若彤说的,他走了,她怎么办? 不是他真的在乎周若彤,而是他走了,周若彤被人暗杀了,他怎么办?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里,绕着很多层逻辑,因此也有了很多场因果。 都说大人的世界复杂,除了复杂,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又何尝不累呢。 彭忠朝里面叹了叹头,发现了隔着书桌狂笑的二人。 一个是当朝贵妃,一个是脸上被砍了一刀的教主。 “都疯了。” 彭忠说了一句算不上埋怨的埋怨就走了。 雨神寮内,笼着面纱的楚香玉还在喝茶。 今明的雨花茶,顶多能够撑到盛夏结束,再往后,这茶,就不鲜也不美了。 远处的湖畔,有渔人在垂钓。 小舟破水而来,有文士摇着羽扇立于船头。 “有贵客临门,黑甲,你去迎迎。” 楚香玉似乎早有预料。 黑甲出了门,立于玄武湖畔,见到了船头那摇着羽扇头戴方巾的文士,心中不禁叹道,未曾想,来者竟是他。 文士见到了黑甲,似乎早有相识。 “哟!黑甲副统领,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给您请安了。” “不必多礼,都是往事了。” 第367章:原来不止一个 文士行过玄武湖畔,沿着山间石道慢行。 朝南走了不足一里,便见山内有山,郁郁葱葱,其间有灵猴穿行,有异鸟展翅,不禁摇着羽扇赞道:“确是人间好去处。” 踩着木阶而上,寮舍旁有清泉淙淙,门前掀开竹帘,竹椅木桌,文房四宝,一应摆设,极简却不失格调。 文士点了点头,对那女子见礼道:“贸然来访,还请恕罪。” “雨神寮大门从不关,欢迎八方有缘人。既是贵人造访,哪敢有怪罪之意?” 文士摇着羽扇,在茶桌旁坐下。 “久闻雨神寮内雨花茶之香,此来讨杯茶喝,还请娘娘莫要吝啬。” 面上笼着白纱的女子闻言笑道:“贵人开口,哪有吝啬之理。茶已备好,杯已温热,待炉内水开,待我冲泡就是。” “甚好!甚好!” 文士说了两句甚好后,就不再多言,好似真的只是为了来讨杯茶喝似的。 炉下有烟升起,不大,不浓,竹片做柴,还有淡淡的清香。 炉内有水雾升起,蒸腾而上,砰顶,化为水。 水珠凝聚,变大,不堪负重,落于茶席,如墨。 窗外偶有风起,艳阳高照,夏风虽热,过冷林,送来的也是凉风。 羽扇轻摇,头上的方巾微微的翘起一角,透露出有些凌乱的乌丝。 炉内有劈啵的声响,显得极静。 咕嘟咕嘟的声响传来后,就有些吵了。 只有一种声音是安静,多一种,可能就是喧嚣。 素手起,掀开盖,水汽猛地蒸腾而去。取木勺舀出,勺柄高抬,泉水一线,流的高,流的细。 雨花茶乃是绿茶,以一芽一叶者为最。 茶头细嫩,需山泉水,但不耐高温。 泉水虽好,仍有土气,需煮沸方能去腥留甘。 木勺高举,水线放细,才能不烫坏茶头。 文士点了点头,只观其冲泡,便得其不俗了。 茶叶在杯中沉浮,陶泥壶摇晃,速速出汤。茶汤清澈,温润,呈淡绿色。 茶香细腻,不浓,却绵远流长。 文士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笼着面纱的楚香玉放下陶泥壶,打量了文士一眼。然后伸手做了个请势。 文士没有像常人那样端起茶轻轻地吹了两口热气,跟着老师久了,他知道,那是不可取的。 好茶汤,以人口浊气吹入,茶汤就毁了。 待得茶汤转温,他端起茶,分三口喝干。茶汤在口舌之间打转,发出了苏噜苏噜的声响,于此地显得极为不雅。 女子却会心的笑了。 “不曾想,原来先生也是茶道中人。” “附庸风雅罢了。” 楚香玉见文士此来,久久的不入正题,也不着急,她重新上了茶,说道:“周府主上未来?” “此来,主上并不知情,是我一人有事前来。” 提到“有事前来”后,楚香玉连山流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先生此来何事?” 那文士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透过四开的窗子望了一眼窗外,赞叹道:“紫龙山是个好地方。” 楚香玉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了,凉风掀开面纱一角,可以看到她嘴角挂着的那道半弧。 “小女子驽钝,不知先生语中机锋。” 文士自窗外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楚香玉的脸上。楚香玉望着他那平静的双目,不知为何,面前的这个人,竟让她隐隐的有些紧张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的平静吗? “好地方自然藏着好东西......比如......前朝的宝藏。” 楚香玉笑了。这回笑出了声。 虽然楚香玉长得不好看,但她的笑声很好听,像银铃般清脆悦耳。 当初,那个男人正是看上了她的笑声。 “你家主上也对这大明国库感兴趣?” “感不感兴趣......”文士的羽扇始终在胸前摇着,“还不都是个噱头。” 噱头可以叫做由头,也可以叫做骗局。 “小女子不解先生何意了?” 文士的羽扇停下,化作了一声叹息,似乎在感叹着大好河山不能尽收眼底,似乎又在悲叹面前此女不说实话。 “这里什么也没有,雨神娘娘何必让我把话挑明了。” 面纱下的笑容凝固了三秒,三秒后又重新绽放。 “先生果然是聪明人。” 文士看了楚香玉一眼,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我从小就笨,不管是家里人还是家外人,都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这里没有,何必不远万里来此?” 女子说的自然不是他自周府而来,而是他们主仆自他国来。 “凡事,总要有个由头。” 知道是个噱头还要来,并把它变成由头,他真的很聪明。楚香玉在心里这么想道。 “不知先生的由头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楚香玉又笑了,笑声入银铃般悦耳。 “先生带着秘密前来,自然得不到什么秘密。” 楚香玉的话说的明白,你不透个底,我怎么会全告诉你。 文士也笑了,手上的羽扇在轻轻地摇着。 “这紫龙山没有宝,你知道,我知道,王兴也知道。但周若彤不知道。” 楚香玉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住了,这回,那笑容没有重新绽放,因为文士的话里提到了人名。 “先生既然都知道,何不去褚府?” 文士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散去。 “我不止知道这里没有宝,还知道这里本来有宝,更知道那宝在谁那里。” 文士说着,看了面纱后的脸一眼。 他看到,楚香玉的脸色有些严肃。 “在相王那里吧。” 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确定,但楚香玉知道,他既然这么说,那自然是十分确定的。 面纱后的人脸逐渐由严肃化作了冰凉。 “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这样发问,等于间接的承认。 “我是个笨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但我老师知道。”文士说的有些玩味,楚香玉连山除了冰凉,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先生既然什么都知道,何不去褚府?” 还是先前那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褚府? 褚府有周若彤。 那文士收敛了笑容,叹道:“雨神娘娘莫要误会,小生此来不是威胁,也不是示威,只是来给娘娘提个醒。” 炉内的水在沸腾,陶泥壶中的茶汤化作了酱汤。 蒸腾的白气不停的朝上攒,炉下的烟也有些呛人了。 “请先生指教了。” 文士摇着羽扇说:“这世上的聪明人有很多,娘娘是一个,周若彤是一个,我家老师更是一个。” “难道你不是?” “我嘛......”文士摇了摇头,然后一脸真诚的对楚香玉说道:“我真的是个笨人。但我家老师真的很聪明。”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你家老师是什么人,但我可能猜到了。他的确是当下最聪明的人。” “所以,我老师让我告诉娘娘一声,他在看着呢。” 楚香玉的脸色由冰冷变成了阴沉。 这句话,已经算是威胁了。 更让她有些烦的是,她对那个人,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说完了,茶也喝完了,娘娘,有空来周府坐坐。” 文士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楚香玉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起身相送。 目送着那文士摇着羽扇离去后,她望向黑甲,问道:“有几层把握?” 这里的把握,自然是杀人的把握。 黑甲望着那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是黑甲在楚香玉面前第一次摇头。 黑甲从不摇头,因为摇头代表了他毫无胜算。 楚香玉站在雨神寮舍的木阶前,叹了口气。黑甲上前,问道:“娘娘,他此来,究竟是何意?” 楚香玉望了一眼那人在山道拐角处消失的背影,冷笑道:“是为了周若彤来给我个警告。” 黑甲听得有些疑惑,刚刚二人交谈时,他明明只提过一次周若彤啊。 楚香玉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止周府的主上喜欢周若彤,看来他喜欢周若彤,也是真的了。” “原来不止一个啊。” 立于阶下的黑甲更糊涂了。 怎么又扯到喜欢周若彤了。 楚香玉并不过多的解释什么,只留下一句“周若彤的命真好。” 黑甲望着掀开竹帘重返寮舍的楚香玉,她刚刚的话里,她听出了妒忌。 他觉得,这真没什么好妒忌的。 来时是小舟,去时也是小舟。 他立于船头,玄武湖上的风吹得他头上的方巾簌簌作响。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群山青影,他有些无奈的想,老师,我这么做,究竟对还是不对? 这个答案,他是无从知晓了。 凉风习习,无论多大,无论多久,都只不过是这湖畔的过客。 他无论做什么,也不过是个过客。 再说了,过客能做的,也没有什么,只是冷眼的看。 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过客和看客没什么区别。 就在玄武湖畔的轻舟载着文士离开紫龙山时,周若彤也送着王兴离开了褚府。 一路上,二人的心情都很好。 一个保住了命,一个得到了宝。 互相利用不过是为了各取所需罢了。 尽管二人各怀鬼胎,但面上总得过得去不是。 王兴走后,周若彤反身回到了褚府。她对褚向浩说道:“你去给我把宗养才叫来。” 宗养才一听是周若彤传唤他,急的午膳也不吃了,屁颠屁颠的就冲向了褚府。 周若彤迟迟不肯搬去应天府,这让他多少对褚向浩有些不满,献殷勤的机会也少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不得好好地表现了一下。 宗养才见到了周若彤,听完周若彤说的话,他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若彤见他一脸惊愕的样子,无奈只得重复一遍。 “你准备准备,我们去寻宝。” 第368章:听取蛙声一片 石道上,扑撒了整片整片的白光,像是侵华河畔那歌姬脸上厚厚的白粉。 石道两旁,有风来,林木闻风而动,但深夜寂静,风也不大,簌簌的声响,只显山林静谧。 黑衣人在石道上疾行,手中没有火把,天际那明亮的圆月足以照亮冷冰冰的路面。 横切的山石虽坚,硬厚重,但毕竟年代久远,一条条裂缝在石阶凹槽处蔓延开来。 透过裂缝,有蟋蟀露出了触须,但很快被疾行的步伐造成的响动吓回到了地面之下。 黑衣人们扫视了四周,确保一切万无一失后,逐渐在石道旁的密林深处消隐。 密林真的很苍郁,里面郁郁苍苍。那里是明月照不透的黑暗。 轿子在山脚下稳稳地停住,满头银发的老人首先钻出,其后是年轻的佳人身披银光而出。 早已等候多时二人立于山道之前,一道弯腰躬身。 “下官宗养才,见过娘娘,殿下。” “下官陈柏苍,见过娘娘,殿下。” 顺王望了一眼周若彤,见周若彤点了点头,就对他二人说道:“四下无人,不必多礼。” “是。” 陈柏苍起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周若彤。毕竟周若彤有没有亲身到了江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个猜测。 京城中,直到如今,还传着娘娘正蜗居在贵妃宫中。但明眼人心中皆以了然,泰山王萧克定携女进京,直到如今,宫中那位贵人还没有跳出来大杀四方,绝对不符合其脾性,想来是真的不再宫中了。 陈柏苍心中暗自惊讶,见到周若彤本人后,不得不佩服此女好大的胆魄,竟然真的敢亲自前来江南整顿乱局。 初入山道,自山脚缓缓而上,周若彤驻足观望。 顺王站在了她的身边,知道她又忆起了月前那段不好的回忆。 周若彤伸脚,将地上的落叶踢开。早已干涸的积血乌黑发紫,和泥灰混合在一起浸入了石面。 “娘娘放心,方圆数十里,都有暗卫仔细侦查过,想来万无一失。”顺王在周若彤身边轻声说道。 周若彤回头,就着月光露出了一口排列整齐的白牙笑道:“若是再敢来,有一个,杀一个便是了。” 跟在身后的宗养才听到此言,他知晓周若彤的脾性,还没什么,倒是那陈柏苍的身子猛地一颤。 宗养才瞥了他一眼,只道他是今夜见到娘娘真身,心中紧张,并未往心中去罢了。 周若彤望向宗养才说道:“宇文靖这厮在何处,可是回了扬州?” 宗养才回道:“宇文大人原想着近今日回去的,但听闻娘娘今日夜行,他放心不下,自领兵在城墙处候着呢。” 这里的城墙,自然是前朝大明的城墙。 宇文靖没有骑白马,他立于城墙之下,望着那没有秦淮河热闹却比秦淮河大了数倍的玄武湖,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摇着,双眼怔怔的有些出神。 “你将消息告诉他了?” “不敢。” 宗养才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周若彤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毕竟不是你。” 一句话,听得宗养才又惊又喜。 他在心中暗自劝诫自己,在娘娘身边,处处皆须小心。 “陈大人。”周若彤又望向了陈柏苍,这一回,周若彤的目光显得有些灼灼逼人。 陈柏苍赶忙向前,低头道:“下官在。” “近来可有朝中消息。” 陈柏苍抬头,见周若彤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陈柏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他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油汗,心中有些发虚。周若彤手段通天,她会不知朝中消息?若是知晓,还问自己,保不成是试探。 他小心的揣摩了许久,有些嗫嚅的说道:“臣......臣不敢。” 不是臣不知,而是臣不敢。 这个回答很巧妙,若是换做以往的周若彤恐怕会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现在周若彤很不满意。 周若彤扭过头去,走的有些快。 山路有些崎岖,但娘娘的步伐很平稳。 顺王虎背熊腰的跟在周若彤的身后,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保驾护航。 宗养才望了陈柏苍一眼,露出了微微一笑。 这一笑,也是意义非凡。 “没什么不敢的。”周若彤的声音自前方飘来,听在陈柏苍的耳中如惊雷炸响。 “有空多和你老师联系,若是他想知道本宫近来的情况......”周若彤的身子停下了,但终归没有回头,“就告诉他,本宫近来很生气。” 陈柏苍知道,京城正闹得那件沸沸扬扬的大事,恐怕是让娘娘如刺在喉。 他的脸上轻微的抽搐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头是娘娘,一头是自己的恩师。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宗养才不禁对此人高看了一眼。敢在娘娘面前保持沉默,这是需要胆量的。 宗养才自诩自己很有胆量,但他还是怕周若彤。因为周若彤能给他很多东西,很多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凡是能给予你的,必定能被收回。 所以他才怕。 周若彤嘴角挂起了圆弧,像是在笑。半露的笑容一如天边冷清的月华。 山脚下,盛夏之夜,有蛙声轰鸣。 望着满池的夏荷,笼着面纱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蛙声愈发的大了起来,一点不似山道旁那静谧的气氛。这里轰轰烈烈,好似要将水池掀翻。 “有贵客迎门,你且去迎迎吧。” 黑甲点了点头,就去迎客了,他心想,这两日,雨神寮舍内,贵客真的不少。 黑甲行至湖边,见到了白衣的宇文靖摇着折扇在湖边小立。于文靖的大队人马并未跟至身旁,因为他知道,今夜,必定无人胆敢再重蹈王兴的覆辙。 黑甲上前道:“可愿来小酌一杯。” “求之不得。” 寮舍的竹帘静静的垂下,今夜无风,竹帘掀起,是因为还有客来。 “上去了?”笼着面纱的女子问道。 宇文靖知道她问的是谁,就说:“此刻想来也快登顶了。” 楚香玉点了点头,“山头的月光顶好。” “不抵山下佳人。”宇文靖摇着折扇说道:“更何况,高处不胜寒。” “有理。”楚香玉的心情显然不错,夏夜有些躁动,不适合喝茶,所以她选择斟酒。 宇文靖平常极少喝酒,但还是喝了。 今夜难得。 “胡世海此人怎样?”不知为何,面纱女子提起了新晋的掌銮仪卫事大臣。 “见过几次,聊过几次,还喝过几次茶。”文士又端起一杯酒就着月光一饮而尽,“大儒!将才!” 楚香玉将头上的面纱取下,月光洒了进来,桌上没有菜,只有酒。酒是清酒,杯是玉杯,月光在杯中聚集,很快就重新化作了一轮小小的明月。 杯子里的明月比天上的小,但飘着酒香。 楚香玉怔怔的望着那杯盏中的小月怔怔的出神,黑甲的呼吸声都小了,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是不敢打扰他。 宇文靖知道面前的女子在想什么。 “和秦朗比,毕竟还差了好多。” “差了多少?” 楚香玉抬起了头,宇文靖望着她的双目,明明是背对着月光,但他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天上的月。 “差一线,便是十万八千里啊。” 宇文靖的折扇一收,池塘里顿时响起了如雷般的轰鸣。 这些青蛙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齐停下,又一齐聒噪。 黑甲心中想到,要不要射杀一些烤来吃。 烤蛙下酒也是不错的。 女子双手托腮,算不上漂亮的脸蛋望着宇文靖,她难得的露出了少有的小女孩的姿容,“你知道吗,今天有个和你一样喜欢摇扇子的人来了,只是他手中的扇子是羽扇......” 周若彤一行人总算来到了紫龙山的山顶。 山顶处,有一块巨石立于月下。 转角处,一尊镶嵌在石壁中的弥勒在夏夜中袒胸露乳,面带微笑的躺卧在地。 佛像下,蹲着一只很大的青蛙。 很多人来到了顶端,藏在佛像下的青蛙冷冷的看着,不似其他同类,它似乎有些不怕生。 宗养才一手撑着那块巨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看了一眼顺王和周若彤二人,心中暗自纳闷,此二人真是好体力。 陈柏苍落在后面,不敢言语,自打山脚下那段问询后,他便什么也不敢多说,一路走来,数十里的山道,竟连劳累也忘了去。 周若彤在山顶来回的溜达了几圈,站在山顶,逐渐感受到了夏风的清凉与惬意。瞭望而去,身下便是那玄武湖畔。 天边一轮月,湖中一轮月。 两月相呼,似为孪生。 顺王也跟着周若彤探寻了一番,除了那块孤零零的巨石和拐角处的那尊冷冰冰的卧佛,他实在找不到了什么藏宝地。 “是不是王兴那厮戏耍我等。”宗养才一手扶着巨石,一边喘着粗气,夜风一吹,早已被山间尘土沾染的官袍在风中凌乱,让他显得更为狼狈。 周若彤没有说话,她掏出了那块自前朝留下的黄布。黄布上那四句不像诗的诗被月光照的清晰。 冷风吹动破布在山顶扑啦啦的作响,周若彤环视了一眼四周,仍旧没有察出什么端倪。 她望了一眼身下的湖水,虽没有白日的波光,但在月夜之下,也泛着淡青色的柔光。 正当她细细思量之际,冷不防一声蛙鸣刺破了寂静。 哇——的一声长鸣,嘶哑如老鸦咆哮。 宗养才身子一震,陈柏苍自心事重回过神来,周若彤朝那蛙鸣处望去,只见一尊卧佛袒胸露乳,笑容藏在山石下的阴影了。 周若彤收了那块源自前朝的黄布,大步朝那卧佛走去。 佛是弥勒,相传为大明国难之际所造。 佛法有云:末法时代,弥勒降世。 第369章:紫龙山上的红光 明朝重视佛教,加上建都江南,向来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说辞。 大梁太祖皇帝建国,戎马倥偬,草莽人生。原本只是中原一平民,比之今日王兴的背景还不如,硬生生的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方才有了北抗蛮族,南破金陵,建立大梁王朝的功业。 天时,乃是蛮族与大明开战,加上连年天灾,酿成人祸,大梁自顾不暇,哪里管得到北地草莽发家的太祖皇帝。 地利,乃是指中原江南,原就中原重匪气,江南重文气,太平盛世之时,秀才遇到兵,文气压匪气。乱世争雄时,才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明建都江南金陵,自然文风盛行,先是被蛮族打怕了,再是遇到一大帮子如狼似虎的北地悍民,如何能够招架的住? 古有大望气术士曾言,欲成君王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得其一,可为将,得其二,可为相,三者齐得,可成就帝王伟业。 天时地利已占,还差人和,草莽小儿依旧成了太祖皇帝。人和不可缺,但可补。 罢戳百家,独尊儒术。 天下士子,以儒门为尊,九品中正,以察举为基。灭佛轻道,设科举与察举同行,三省六部与九品中正同朝,这就是补全的人和。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烟雨之下,有大小佛堂无数,传至今日,寥寥数几。 大明皇朝的皇帝尊佛,但也只在风调雨顺的太平年间。国难当头,举国上下名不聊生,哪怕是昏君,也不敢再此时在举庙堂盛事。 但紫龙山上的这尊佛像,周若彤从当地的地理志上看过,这是大明那最后一个俯首称臣的皇帝在开城门投降之前所建造。 这样一来,这尊躺卧在紫龙山顶拐角处的弥勒古佛倒是有些玄机了。 周若彤大步而去,那青蛙有感,叫唤了一声就纵身一跃,藏于杂草之中,再无了踪影。 顺王站在了周若彤身后,他也意识到了这佛像的奇异,心想难不成这大明最后消失的国库真的与此物有关? 周若彤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这尊古佛,她问:“皇叔可知这佛有何来头?” “儒释道三教鼎立,但仍以儒道为尊。佛家讲六根清净,黄老道学却是清静无为。皆属末流,不入国家正道,是以本王亦颇多排斥,不曾钻研。” 周若彤说道:“三教各有玄妙,于社稷皆有功用。佛门西传东渡,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以来,禅宗大盛于前朝。西来佛有三佛,过去一佛,现在一佛,未来一佛。这弥勒,便是未来一佛。” 听完了周若彤的解释,顺王显得有些懵懂。一来他震惊于周若彤的博学,此女善于儒家,早在昭云亭与先皇赏梅吟诗作词时便得当朝文坛领袖张甫之的钦佩了。 现在未曾想又精于佛道,只是他想不明白,大明那藏起来的国库,和这佛像佛道又有什么关系? 周若彤见顺王一脸无知的样子,就有意多解释了一番。 “弥勒降世,只在末法时代?何为末法,即是末日。” 顺王的身子一抖,如遭雷击。末法时代,末日降临,不正是天下崩殂,国家更迭的时刻吗。 紧跟着,顺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年幼时,父皇曾鄙弃佛道。更与我等诸多皇子告诫,万不可学那大明末代皇帝,尊佛有道,还不是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啦。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多少佛像毁于一旦,唯独此地留下一尊弥勒古佛。紫龙山向来有王道之气,山上有龙,山下玄武,大明皇宫便是以此为建。 皇朝更迭,民不聊生。大明皇帝自知大局已定,大势已去,但身为皇帝,不在最后力挽狂澜,却在山巅兴佛事。若是佛像建好,用以祭天祈福,祷告佛祖保佑,算是穷途末路之举,却独独修建佛像,没有祭拜,更是诡异莫名了。” 宗养才听了好久,早就听累了,他来到此处,说道:“娘娘学识渊博,便是我等号称学贯古今的书生儒士也是自比不如。当下来看,保不准那佛像之下便是大明藏起来的国库,如此,这有何难,让人拆了去便是。” 说罢,宗养才便吩咐暗卫,手执利刃朝那佛像逼去。周若彤并未阻拦,此间具体事项,她也拿捏不准。 既然如此,那便一并毁了去。 虽说周若彤通晓佛典,但并不敬佛。举国上下,户部亏空,改革在即,不得不发,当务之急,还是银子宝藏来的重要。 只要能够维系朝廷三年开支,江南此行,便是功成。 利刃砍在了佛像的身上,擦出了数道火星子。 丛生的杂草中,青蛙匍匐在地,腹囊处一鼓一鼓的冷冷张望着七手八脚动手焚毁佛身的黑衣人们。 周若彤望了一眼天边的明月,耳畔处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 许久后,佛像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弥勒佛陀在山石之间横躺,一手撑着头,一手放于袒露的大肚之上,面带笑容。 大肚包容,了却人间多少事。 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夜,想来还是无果了。 顺王讨来了那块黄布仔细钻研起来,顺王不贪财,亦不爱财,但是他也知道,朝廷当下步履维艰,追其根本,还是皇兄留下的那个烂摊子——无财。 周若彤朝下望去,依旧是那条湖,湖水两开,气分阴阳,玄之又玄,便是玄武。 这里,也是前任的应天府府尹李济同葬身之地。 不知他是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而死,还是运气较好,跌入大湖溺死。 不管是青山埋骨还是湖中沉溺,死了,终究是死了去。 周若彤有些感慨,但并不伤悲。王兴的一席话,让她隐约间觉得,昔日宫廷里的那位似乎对此地早有安排。 周若彤抬头朝明月望去,不禁喃喃自语道:“父皇,这当真是你的一手安排?” 宗养才用胳膊肘动了动心事重重的陈柏苍,他笑道:“陈大人,你说此处可是真的有宝?” 陈柏苍怔怔的起先是没有言语,等回过神来,就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宗养才不满道:“若照你说来,天下人若想功成名就,只需躺在家中,白日做他娘的大梦即可。” 宗养才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足见他是真的不满了。 陈柏苍嗫嚅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顺王打断。顺王走来,递上了那块破烂黄布,说道:“尔等都是京中饱学之士,可看出此中玄机?” 宗养才接过黄布,仔细品读了一番后,眉头皱起,他说:“若此诗真与宝藏有关,那破解之道,还需从道家入手。” “阴阳五行,本王也略知一二。若是真要从此中寻觅破解之道,还真的需要集齐五行才行。” 顺王的脸色有些沉重,宗养才面露苦笑道:“除了道家门庭,三清像下,刻意布置,其余之地,哪有恰好集齐五行之理的。” 周若彤转过身来,跺了跺脚,“这不就是土了,”她一指山下那玄武湖畔,“那不就是水了,”在一指周围的密林,笑道:“这便是木。” 宗养才随着周若彤的目光来回的张望,转而笑道:“娘娘高见,我等不及一二,但金木水火土五行,不是还差了一行?” “金火有缺,便非五行,想来那宝藏并非真的在此处。”顺王补充道。 “若要火,这还不简单,命人放一把就是了。”周若彤不屑的说道。 顺王露出了苦笑,敢情这位娘娘还打算放火烧山不成,宗养才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的说道:“就是真放了一把火,不是还缺一个么?” 周若彤一手指向那佛像,朝黑衣暗卫问道:“那是什么材质?” 暗卫望了那佛像一眼,方才他们十几人手执利刃来回劈斩。暗卫成员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手上力道巨大,人人皆有以剑开石之威,可愣是在此佛像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此物绝非寻常山石雕刻,以在下所见,倒像是那天外陨铁所成。” 周若彤笑道:“那不就是金了?” 顺王点了点头,他开始觉得,此中真有宝藏了。以山石为根基,请巧匠雕刻佛身,在北地中原多此等鬼斧神工的妙举。 顺王年轻时曾游历中原各地,亲眼见过那些能工巧匠凿山开石,当下叹为观止,自然也知道此间多为不易。 此地更是不得了,这佛像并非是匠人依赖山石开凿雕刻而成,若真是陨铁材质,必定是开槽巨窟,在将打造好的佛像安置进去。 先不说陨铁材质坚,硬,极难熔铸,但是那山石开凿,让佛像与其完全嵌合,这就是一项极为浩繁的手段了。 如此大费周折的,只为了在山顶上安置一尊佛像,历朝历代,就是大明皇朝鼎盛时的皇帝,也没这个闲情逸致。更何况,当年,山外面,可是有太祖皇帝数十万的大军围成啊。 盛夏之夜,偶有起床小解之人,不经意的抬头望向西南,只见紫龙山正山山顶处泛着红光。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然后又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疼痛让昏睡的脑壳瞬间清醒,他打了个哆嗦,嗫嚅的说道:“紫龙山,着火了。” 文士立于山下的池塘边,据说这池塘底部与玄乎湖畔想通,池内开满了夏荷,想来也是一处妙景。 文士折扇一开,他没有趁着月光赏荷,而是望向山顶的那片红光,片刻后,他露出了苦笑:“真不愧是娘娘,什么都敢。” 第370章:祸将起 紫龙山颠的红光不是很大,当夜的金陵城,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毕竟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若是放火烧了整座紫龙山,难免不会殃及池鱼,搞不好还会烧了金陵城,周若彤再爱财,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山下的雨神寮,宇文靖摇着折扇而立,他看着山巅的红光,眸子里有火焰在烧。 荷塘里不再有蛙声轰鸣,偶尔有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倒也显得平静。 圆月不再光滑,逐渐开始暗淡,取代她的不是白昼的艳阳,而是漫天的星海。 萤火虫打着灯笼在林间飘摇,荧光闪闪。星星照亮了天际,莹虫照亮了大地,天上的是死物,天下的是活物,两者相互映照,都在发光。 星光璀璨,荧光自照,谁也说不清是谁牵引着谁。 楚香玉虽然摘下了面纱,但终归没有朝山顶看一眼,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就是把整座紫龙山都烧去了,又能如何? 周若彤领着人下山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陈柏苍跟在身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城墙底下,是宇文靖自两淮直隶总督府带来的嫡系部队,众人见到周若彤后施礼,周若彤冷冷的没有回应,反倒是顺王让众人起身。 江南局势一如既往的焦灼,正教背后有三老三公,钦差三人背后则是周若彤为代表的皇室,其中还有神秘的雨神寮和天主教。金陵周府的背后是北方周国的皇室无疑了,这么多势力纠缠在了一起,自打离了京城也有半年有余,直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想来,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周府内,文士摇着羽扇,躺在竹藤的摇椅上,大树葱郁,上面的黑蝉遁去了踪影,树身上,更有一只蝉蛹在缓慢爬行。 文士头上的方巾已经摘下,躺在树下的他透过那浓密的枝叶望向漫天的星海,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风起,大树却哗啦一声剧烈的摇晃起来,黑脸的汉子落地,络腮胡子浓密无比。 文士显得有些慵懒,甚至不愿抬眼去瞧他。 “中原人当真是磨磨唧唧的让人厌烦,放在俺们那里,喜欢的女子,那就骑上最快的马,抢回来就是。” 文士在心中暗笑,你这厮憨货,又知道些什么,天下情,爱,皆是无奈,有情,人终成眷属毕竟只是说辞,若真是皆大欢喜,此言语又怎会流传千年而不朽呢。 更何况,所谓有情,人,也恐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周元立于石阶之上,手里握着一卷画像,画像上的人儿便是那人无疑了。 那个人,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 塞外狂野,被中原人笑称野蛮之地,但饶是此地,倾国之力,佳人亦不在少数。 红尘美景,佳人为伴,便是帝国祖业的继承人的毕生心愿,但他看不上那些红尘美眷,独对一人情有独钟。 若说什么是一见钟情,可能就是那临近绝望之际的一滴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谁说爱与被爱之间又何尝不是滴水和涌泉之间呢。 黑脸汉子见先生始终不愿搭理他,也懒得再自讨没趣,他扛着铁棍,刚好在阶前遇到了周府的主人。 他见周府主人双手捧着画卷,口中念念有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好奇的凑近一看。 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口中啧啧称奇:“真乃是国色天香也!” 周元猛地惊醒,忙不迭的将画卷收起,藏于袖中。黑脸虬髯的汉子哼了一声,心中不满,主上忒小气了些。 他见主上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道:“主上想怎的?” 那周元下意识的答道:“我在想,要不要将她掳了去。” 黑脸虬髯的汉子登时露出了欢喜的表情,这才是北边该有的主上。十万里黄沙漫漫,你那大梁纵有精兵百万又如何,塞北虽是莽夫,但向来愿意为自家的女人拼命。 “行事的时候,切记叫上我。” 闻言,周元乐了,那黑脸的汉子也乐了。 欢声笑语中的主仆二人似乎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们是来寻宝购粮的。 周若彤始终未在城墙下见到宇文靖,就连一向向着宇文靖的宗养才也觉得此事做的有些不上道。 娘娘亲临此地,他负责娘娘的护卫,怎的连人都不见了。据侍卫禀报,宇文靖连夜回扬州去了,就是有天大的事,能有娘娘的安危着急? 好在一向敌视宇文靖的陈柏苍这回没有落井下石,如果说周若彤有些垂头丧气,那陈柏苍倒像是有些失魂落魄,一副死了娘子和亲娘的样子。 周若彤并未没有见到宇文靖的踪影而怪罪众人,她直接钻入了轿子,就回去了。 顺王殿下和周若彤能够坐轿,他宗养才和陈柏苍可不敢,一道骑马在前开路。 褚府上,哪怕到了深夜,依旧是灯火通明。暗卫早早地回来禀报过了,说是娘娘即将归来。 这回,门前,除了侯立的春华和褚向浩,杨长典与贾和春自然也在。 贾和春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看,因为周若彤吩咐他去姑苏查找一个道士和一个文士,他都没有找到。 不止没有找打,他以千金贿赂了鸡鸣山上的长春观的道士,这才探到一点消息。 鸡鸣山长春观的梅园之内,那满园的梅树一夜之间全断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至少对于他贾和春不是个好消息。 周若彤一下轿子,看到了贾和春的神色,就已经全部猜到了。她自然不愿意相信,田文清那个病怏怏的青年究竟有多厉害,她心中自然是有些数的,更何况,自己的二舅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尽管不信,她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疲惫。 她知道,今夜的出巡,多半无功而返,可是当她登顶紫龙山,瞭望那一望无际的玄武湖畔后,心情就显得有些不好。 出了京城后,诸事不顺,皇城内勾心斗角,皇城外险象环生。不止是江南的乱局,还有中原的异动,满朝上下更是自她走后摩拳擦掌。 周若彤觉得很累,她突然想念自己的孩儿了。 据说萧成渝请了张甫之作为两位皇子的授业恩师,现在张甫之奉旨生病,只怕功课也耽误了下来。 周若彤一想到这里,不禁悲由心生,这算是哪档子事?一家人别说其乐融融了,就是相聚也难。 春华见周若彤脸色不好,心情也不佳,自然不敢多问,只是低着头跟着周若彤走在身后。 周若彤冷不防的说道:“春华,贾和春将姑苏的消息带来了?” 春华一怔,贾和春自然是将姑苏的消息带了来,只是那个消息,实在不能算得好消息,起先,她还犹豫,要不要告诉娘娘,如果告诉娘娘,要怎么告诉她。现在被周若彤突然发问,自然是唐突之间乱了阵脚。 周若彤双手负于身后,抬头望向漫天的繁星,春华望着皇妃的背影,感受到了满室的肃杀。 “若真是那样,就让胡世海准备准备,可以动身了。” 春华心里一寒,准备动身,不是回家,而是杀人。 跟了周若彤这么多年,春华哪能不知周若彤的心性和手段呢。周若彤快没耐心了。 比起京城晋王府那会,不管是何周若兮斗,还是和柳姨娘斗,又或者是和皇后斗,周若彤何时隐忍过自己。 来到江南,诸事不顺,只怕周若彤的耐心真得消磨殆尽了。 春华点了点头,“赶明儿,奴婢就让人前去知会胡大人一声,让他做好准备。只是......春华觉得,娘娘还是再等一会的好。”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 周若彤的话让春华有些害怕,娘娘若是真的爆发起来,手段肯能就是雷霆万钧了。 宇文靖是在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回到了两淮直隶总督府的,一入府,南边的那个院子依旧亮着灯火,宇文靖笑了笑,收了折扇朝那边行去。 果然,胡世海双手捧着兵书,还未入睡。 “胡大人深夜读书,真是让我等汗颜。” 胡世海瞧见宇文靖回来后,起先是一喜,随后是一叹,“我这一生,本是儒家子弟,承蒙老师教导,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不曾想,误打误撞入了兵家,真是造化弄人啊。” “大人乃是兵法大家,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已是世俗罕见,何必再自我扰之呢。” “幼时便拜于张门之下,虽不曾学得老师三分本领,但也知晓天下以民为本,若是可以,我希冀这天下永无用到我之时。” 听到胡世海如此说话,宇文靖肃然起敬,他双手抱拳一拜,“大人在上,当受宇文靖一拜。” 胡世海扶起了宇文靖,说道:“与天下而言,兵家抵御外敌方有其功德,对内用兵,自相残杀,便是下了地府,也愧对先皇,愧对祖宗。” 宇文靖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胡世海是打算调遣两淮的兵马镇压江南了? 宇文靖决定试探一下。 “胡大人,那可是三老三公啊?” 胡世海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我又如何不知坐镇江南的是何人?先前出宫时,一向担忧娘娘脾性,恐其耐不住性子在江南酿成大祸,谁知现在不是娘娘耐不住,而是圣上等不及了。” 宇文靖面色大变,一下子跪倒在地。 “还请大人以江南万民为重。” 胡世海转身再次扶起了宇文靖,他苦笑道:“宇文老弟,此事求我不得,石敢当,只怕是快要到了。” 听罢,宇文靖的面色大变,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两道消息,让江南下的暗流即将卷起千层浪。 祁连山听完了面前那罩着黑袍的神秘人士的禀报后,颤颤巍巍的自轮椅上站起。 “大祸啊!大祸啊!” 第371章:大家都有难处 两声大祸后,祁连山嗓子里吭啷吭啷的响个不停。 香香被吓坏了,还是燕燕的反应快些,她一个翻身,捧来了一只瓷盆。 反应过来的燕燕赶忙向前,来回的抚摸着老人的背脊,安置脊椎处,猛一发力,重重一拍。 老头子嗬了一声,一口腥黄的浓痰自口中喷出。 黑袍罩在身上的神秘男子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但终究没说什么。 燕燕又捧来了清茶,茶是凉茶,一大口自然不烫。祁连山漱了漱口,吐干净后,病怏怏的老头子跌坐在床头,喘着粗粗的气。 那黑衣人在心中摇了摇头,四十年前,此人何等的意气风发,京城学士,慕名前去,老头子师从百家,所学甚杂,更是精通平衡制权一道。 平衡道,亦是阴阳道。 祁连山学贯百家,最后独爱阴阳道家。 阴阳者,天下正道也。 凡事脱离不了阴阳平衡二道。 是以,他将阳道传与张甫之,将阴,道传与周霖宜,便是阴谋阳谋相辅相成。 那时候的他,胸中早无沟壑,而是胸纳乾坤阴阳。 何等的光彩,何等的大儒风范。 行至中途,为求长生续命,那阴阳平衡道不再用于匡扶社稷,而是整日里和一群妖道探索长生法。 依旧是阴阳,只是变成了男女双修的采,阴,补,阳的双修续命之法。 活到现在,早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祁连山自然不知那黑衣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他的身体状况稍微好些后,盯着那人的面容,最后还是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黑衣人转身走了,他那长长的一叹,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说实话,这么些日子后,他真的有些不愿意这么去做,儒家子弟,以匡扶社稷为己任。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跳出那个藩篱,限于自身的枯井之中。 天下,何曾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可惜,身为名儒的他,没有悟透。 除去祁连山得到的消息,姑苏的其余二老也得到了消息。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石敢当要来。 石敢当出行,是领了圣旨的。 虽然圣旨没有告诉很多人,但既然是领了圣旨,就表明皇帝没打算瞒着,皇帝萧成渝就是想给那些人看看,自己的耐心快没了。 不管皇帝对某个人还是某个事又或是某样东西失去了耐心,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失宠,还是次要的,若是招来了记恨,那是要死人的。 “怎么办?”余沧海拄着拐杖问道。 “不怎么办。”朱明像往昔一般那样立于窗前,窗外,有绿枝探入室内。 绿枝的尽头,站着一只麻雀。 老人望着麻雀,麻雀望着老人,他们俩已经这样相互望着很久了。 “石敢当的十万,加上宇文靖的十万,可是有二十万人啊。” 二十万,不单单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军队。 当年太祖皇帝围城的时候,也是二十万大军。 “你说错了。” 朱明一转过身,枝头的那只鸟就飞走了。它飞的很急,逃也似的。那个老人的目光实在太可怕,像鹰隼。 “你没算上另外二十万。”朱明望着余沧海,神情有些严肃,“相王那个胖子,其实很厉害。” “他能有二十万?”余沧海那两道白眉差点没飘起来。 “说他厉害,是他真的很能装。他能在先皇的眼皮子底下多藏十万,足以说明他的本事了。” “这个死胖子,倒是真敢干。”余沧海小声嗫嚅了一声。紧跟着,他的紫檀木拐重重的在地上敲了两下,“就是真有这些又如何,他敢与我等动手?” “说他本事大,自然不止是能装,更因为他胆子小,野心却大。”朱明负手又转身望向那伸进卧室的树枝,不见了枝头雀,不免有些失了兴趣。 “若是如此,我等先除了那胖子,以免生变。”余沧海一抚长须,坚定的说道。 “人在京城,我们还没那本事到京城去杀他。若是真能杀他,又何必杀他,杀了萧成渝岂不是更好?” 余沧海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倒是可以一试。” 朱明摇了摇头,“在江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连周若彤都杀不了,还妄想去京城杀皇帝,老余,你是糊涂了。” “凡事总要有个念头,活着才有意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才有意思。这点,老夫赞同。” “那石敢当那边,当真不理不问?” “皇帝无非做个姿态与我等看看,是想告诉我们,他的耐心快没了。但毕竟是快没了,若是真的没了,石敢当和胡世海的大军恐怕现在已经到了江南,又如何会让你我知晓?” “在理。” “我等准备数十年,只求一朝,还是静等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吧。” “周若彤那边就不去管了?” “祁连山毕竟不是草包。” “在理。” ........ 近几日,京城太平的有些不太平了。 不管是皇宫内,还是大学士府上,又或是各部尚书府中,都十分安静。 内阁像往日一般照常运转,张甫之像往日一样奉旨生病。多日不朝,内阁加重了任务,相王却乐得清闲。 烧烤,听戏,泛舟,骑马,一样都没落下,没事还养了一对小雀雀儿,闲来就逗逗,过得好不自在。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城内的那位新进来的藩王。 泰山王萧克定究竟会如何行事,这是大家都好奇的。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藩王,据说其大才还在相王之上,只是,他在拜访了齐王后,就再无动静。 所有人都觉得,齐王府内,此人必定是吃了大亏。齐王萧成风和萧成渝关系好的异常,更是皇妃周若彤的铁杆支持者,萧克定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才有了鬼。 世上有没有鬼,萧成渝是不知道的,但他知道,萧克定真的很有本事。 “朕觉得,首先来找朕的,可能是相王那胖子,也可能是顾之章那老匹夫,当然,连张甫之那厮朕也考虑进去了,但实在没想到,成风你竟然会站在萧克定那一边。” 御花园中,萧成渝的对面,自然是那位他从小就宠溺无比的萧成风。 萧成风长得越来越清秀了,脸蛋白白的,双手也是白白的,修长,白皙,宛若画中的人儿。 萧成风真的很美,只是却不像个男儿。 这一度让萧成渝很头疼。 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性格。 不管开放与否,短袖一说,龙阳之癖,发生在皇室,终归要落下流言蜚语。 只是现在,萧成渝不再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弟弟竟然会在自己的对面。 不是坐在对面,而是站在对面。 站,表明了立场。 “皇兄,你知道,自打临阳走后,没有谁比我更在乎皇兄的幸福了。” 萧成渝的嘴角撇了撇,没有说话。还好若彤不在,不然她会生气的。 “既然你希望皇兄幸福,为什么还要跟着那帮匹夫添乱呢?” 萧成风的脸色有些苍白,阳光照在脸上,更能显出那病色,这和田文清有些相似。 “萧克定找到我,没有和我多说,他只问我,皇兄究竟可不可能终身只娶一个。” 萧成渝听罢,不禁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匹夫。” 萧克定很聪明,萧成风也很聪明,萧成渝更聪明。大梁皇室,萧姓子弟,到了这一代,除了那个离开的恒王殿下,似乎没有不聪明的。 正是因为聪明,又是皇室,所以很难像常人那样难得糊涂。 萧克定说的没错,萧成渝向来不是一个人的萧成渝,自然也不是周若彤所能独享的。 作为大梁的天子,他是整个天下世家大族的利益集合点。以前祁连山就对周霖宜说过,天子,天下的气运集大成者。 天下气运自何地而来,分散于天下各地的贵族大族之间。 气运的集合地,自然是各方利益的平衡处。 我们尊你为皇,你便要保证我们的利益。 皇帝保证各大族的利益之一的方式,便是不断的娶娶娶,后宫佳丽三千,不是空穴来风。 就是萧成渝真的敢不顾各方利益,也得照顾满朝文武。 儒生以儒道入朝,不管是科举选出的士子们,还是察举举荐的士子们,他们都尊崇儒道。 儒道者,自前代大儒在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便形成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 这是太祖皇帝为了人和拉拢天下士子的手段,天下士子付出的代价则是君权神授,保障天子的独一无二性。 儒道为尊,换来的是儒生以天子为神。 这两点,是利益的平衡,也是绝对不容打破的平衡。 儒生们虽然有很大的权利,但是他们离开了皇帝是不行的,因为正是天子的唯一,天子的领袖,天子的神性,才能保证他们的权利的神圣性。 同样,正是因为天下士子的敬服,皇帝的权利才能保障独一无二性。 满朝文武中,就算是为了自己,也绝对需要有位君主高高在上,为了保障不管历朝历代,都有这样一位君主给他们跪拜,所以皇帝得有很多的老婆,多生几个儿子,好给百官们挑选。 这是封建的大势,也是维系封建王朝的根基,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忤逆,任何一朝官员都不敢违背。 萧成渝心里知道,萧成风心里也知道。 萧成渝绝可以只有一个儿子,毕竟一个儿子也能做皇帝,但萧成渝绝对不能只有一个老婆,因为其他的老婆代表了不同的利益集团得到了稳定。 萧成渝总归要再娶一个,萧克定很明白,他让萧成风也明白了这一点,更是让萧成风看到了萧紫衣。 萧成风不得不承认,萧紫衣真的是很适合做自己的嫂子。 所以,为了皇兄的幸福,为了避免满朝文武最大的反弹,也是为了那位他敬爱的嫂嫂不至于与全天下为敌,他决定支持萧克定。 第372章:萧冯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萧成渝对着自己的弟弟,颇有些生气。 萧成风却没有丝毫的生气,纤细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酥点,又轻轻地放下。 他说道:“皇兄也是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终不如无为。但为了皇嫂苦心维护的这个家,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功劳天大,苦劳不少,这个恶人,唯有小弟来做了。” “你就真不怕事后你那皇嫂记恨于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成渝的神情颇值得玩味。京城里沸沸扬扬的闹了这么些日子,无一例外的都是雷声大雨点下。 前几日听闻,御史台的顾之章也病了。萧成渝寻思着,这事若是那样拖下去,保不准,相王那胖子也该病了。 所谓暗流涌动,若是让人都看出了是暗流涌动,那不过是摆摆样子。 那胖子如此的处心积虑,把顾之章和张甫之两个老货都拉下了水,说白了还是给天下作秀,让人看看,皇帝萧成渝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萧成渝和周若彤自然也是心里知道这个理儿,但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 该拖得,那就还是得拖着,毕竟,皇帝的妥协,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胖子拉下了顾之章和张甫之,后二人会病,倒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张甫之,虽说是奉旨生病,但自他执掌内阁后,也是变化颇大。 最关键的是,顾之章和张甫之自持两朝元老,周霖宜倒台后,二人中的任何一人不能再缺一个,泰山王萧克定却不一样,在外藩王那么多,多他一个,真的不算是多。 处境最尴尬的,便是这萧克定了,想来他萧克定就是涵养再好,此刻只怕也在心中把那该死的胖子记恨住了。 萧成渝就是在等,等等看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站出来,看看那胖子有没有那胆量被周若彤记恨上。 当朝为官的,谁不知她周若彤手段,仅仅被惦记上,就够有提心吊胆的了,若是再被记恨上,恐怕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朝中为官的,能走到今天,那个不是鞋底打滑,油腔滑调的老江湖。张甫之病了,顾之章随后就病,六部当中,像是商量好的沉默,都是顾忌到了此点。 毕竟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愿意站出头做这恶人。 萧成渝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敢死皮赖脸的拖着,萧克定必然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把齐王殿下搬了出来。齐王殿下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恶人只得自己来做,这才站了出来。 听完了皇兄的问题,萧成风笑了,“皇嫂哪里舍得记恨小弟。” 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世人都说你痴迷戏曲,不理政务,不关心国事,乃是皇室中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大家都小觑你了。” 萧成风摇了摇头,“非天下小觑我萧成风,而是天下都小觑了他萧克定。” 萧成渝笑了,“你说这萧克定下一步会找谁?” “该是相王那讨人厌的胖子了。” 萧成风软软的说出了一句讨人厌的胖子,说的有些女子的媚态,但言语中的厌恶却是不加掩饰的。 萧成渝摇了摇头,“先前朕也以为如此,但你既然说朕小看了他,现在看来,他十有八九不会找相王,而是会找冯保保。” “冯保保?”萧成风显得有些吃惊。 萧成渝只是笑而不答。 一品居之外,隐于京城四合院之中的一处豪宅,便是冯宅了。京城里的豪宅,住的自然是权贵。 满朝文武中姓冯的权贵不多,能够让泰山王萧克定前去巴结的,无非一人,内务府大总管兼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兼掌印大太监的冯保保。 冯保保坐在亭子里,亭外是满池的夏荷。 夏荷盛开,葱郁的连成一片,一只只粉红的荷花绽放,像是佳人大开的连裙,真的是好看极了。 亭子里摆出了几样小菜,两壶小酒。 菜是御膳房的御厨所做,小酒是对面一品居的珍酿。冯保保的日子过得很奢侈,萧成渝知道,周若彤也知道,冯保保也不加掩饰。 他清楚皇帝夫妇需要的是什么,就是要让京城百官看看,跟对了人,才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冯保保自诩京城一等一的权贵,但比起顾之章这样的老政客,张甫之那样的大清流,相王那样的老滑头,自己的分量还是差的远呢。泰山王萧克定的到来,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真未想到,王爷竟然会来我这儿,到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泰山王笑了。 “公公以为,本王该去何地?” “城中传言,说你去了齐王府,我不知你有何把握能说服齐王殿下,但哪怕说服了齐王,也是不够的,同为藩王,又是相王设计让你来此,怎么说,吏部尚书大人的府邸都该走动走动的。” “公公所言不虚。但若真去了吏部尚书府,见了那胖子,此事,就悬了。” “哦?” “圣上娶新贵妃,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圣上自己心里也明白。天下女子万千,各地郡主无数,圣上何必单恋我泰山王府一家。 相王此举,无非是借着先皇的手段提前给皇上一个准备,若在深远些,借着此举敲打敲打本王,削去泰山王在中原十三王中的威势,才是他真正的思量。 我若真的与他相投,等皇妃归来后,只怕泰山王府就该倒霉了。” “王爷倒是明眼儿人,知道这京城局势,全不在圣上,而在娘娘那边。顾之章和张甫之看的明白,所以病了,因为他们知道,等娘娘回来,谁先冒的头,都没个好下场。他们知道的道理,本公公又如何会傻到不知一二呢?” “公公以为,本王不去相王那胖子那里,却来公公这里,为何?” “为何?” 萧克定先是不说,露出了颇为值得玩味的笑容,他高举双手重重的拍了下。立刻有仆役抬着箱子前来。 箱子打开,一整箱的黄金暴露而出。 冯保保那握筷的手停住了,他的嘴角翘起,像是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想看看,萧克定究竟有何说辞。 “黄金千两,都是公公的。”萧克定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说道。 仅是如此而已,冯保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本公公高看他萧克定了。 冯保保将筷子重重的拍在桌上,双目瞪圆,满脸怒容的站起,“大胆萧克定!” 冯保保此刻看上去一身正气,颇有张甫之的风采,为了表明自己拒绝接受诱,惑的决心,甚至对萧姓王室直呼姓名,还加上了大胆二字。 萧克定早已料到冯保保的反应,不怒也不恼,甚至没有半点的慌张。 “公公何必如此,荣华富贵,多不嫌多。” 冯保保冷笑道:“想来王爷也是个明白人儿,本公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一手指着这豪宅,说道:“这豪宅,就是耗死本公公,也绝难买的起,这桌上的佳酿,一壶便抵得上本公公一年的俸禄了。豪宅是宗养才和董立本送的,佳酿是一品居送的。” 冯保保双手握住桌子的边缘,身子朝萧克定探去,“本公公会收,是因为宗养才和董立本是娘娘的人,一品居是娘娘的产业,所以本公公才敢收。” 萧克定笑了,“天下谁人不知,冯保保能有今天,全是娘娘周若彤的一手提拔。” “养条狗,自然也要给些肉吃,这样狗才能看家护院。” “内务府,向来是娘娘的家,所以,公公就是娘娘的狗了。” 冯保保见萧克定说的这么直白,不怒反喜,于是他重又坐下,面带笑意的说道:“所以,王爷找错人了。” 萧克定摇了摇头,“没错没错,公公若非是娘娘身边的狗,本王也就不来了。” 冯保保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泰山王你是真糊涂还是真有把握。” “小王这是落了相王那胖子的套,小女紫衣更是不得不入深宫。但小王看的明白,萧姓的天下,还得依仗她周若彤来看管,对于娘娘,忤逆,总没有好处。” 冯保保舒了一口气,“王爷是个明白人,我与你指条明路,去江南见娘娘,那边同意了,一切好说。” 萧克定摇了摇头,“若是真去了江南,是要触霉头的。” 冯保保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后说道:“没有娘娘点头,你知道的,全京城都没这个胆子。” 萧克定叹了一口气,“相王那厮必定是早已料到,这才借此手想削去本王的势力。若真是如此,便让那胖子得逞了。” “那是你们藩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想来朝廷乐见其成。”冯保保再次举起筷子笑道。 萧克定摇了摇头,说:“公公跟在圣上和娘娘身边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娘娘极为不喜那胖子吧。” 冯保保举起的筷子悬空停住了。 他思考了许久,权衡了诸多利弊后,这才开口道:“你准备了什么样的嫁妆。” “自然是重到娘娘和圣上不得不接受的厚礼。” 冯保保乐了,看来这个萧克定真的是个明白人。他说道:“不知是怎样的厚礼,能够让圣上不得不接受?” “户部两年的开销,够不够?”萧克定自踏入冯府后第一次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色。 第373章:就是想巴结你 冯保保的筷子举起又放下,他盯着萧克定看了许久,见他的脸上不似玩笑,就说道:“你真掏的出?” “掏空泰山王府百年积蓄罢了。”萧克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泰山王历代攒下的积蓄拿出,足见其手笔之大了。 冯保保沉思许久后说道:“前些日子江南传来密报,说是大明的国库有了下落,你我都知道,江南金陵是前朝的国都,而娘娘正在那里。” “娘娘找不到的。”萧克定说的坚定无比,似乎那宝藏他亲眼所见,早已不翼而飞似的。 “殿下何来如此把握?”冯保保露出了笑意,只是笑意中藏着杀机。 萧克定正色道:“此事,我断断不能告诉公公,但请公公拭目以待,江南宝藏,前朝国库,百般寻觅,当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此,那本公公要提前告知娘娘,让她早作准备了。” “想来公公自然是不愿意触这个霉头的。” 冯保保沉思良久后,不禁笑道:“殿下真乃是聪明人。” “户部两年的开销,哪怕掏空了泰山王府的家底子,这分量,依旧不足以让紫衣入宫,这点,小王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泰山王的一席话,让冯保保再次对此人高看了一眼,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王爷,当真不可小觑。 “王爷还有嫁妆?” “有。”萧克定说道:“还有一个消息。” “一个消息?”冯保保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普天之下,皇帝除了缺钱,还有什么消息能够有足够的分量让皇帝敢和周若彤大吵一架迎娶萧紫衣的呢。 “这个消息,有关相王。”萧克定端起一杯酒敬道。 出自一品居的佳酿入喉,柔滑无比,像是丝绸一般轻抚喉管后一线流下,顿时口舌生津,满嘴酒香。泰山王萧克定一连叫了三声好,直说泰山绝难酿出如此佳酿。 冯保保也跟着萧克定喝了这酒,只是佳酿在他口中索然无味,还不如拿清汤白水来的顺口些。非他不会品这美酒佳酿,暴殄天物,而是他实在忧心那则消息。 虽说天下的消息大多不值钱,自然也没什么分量,但相王不一样,相王那么胖,一看就很有分量。 冯保保很好奇,他想问,但终究没敢问,这个消息的分量既然能够让萧克定送她女儿入宫,想来自然是绝密的。 绝密的消息,只能圣上和娘娘知道,这点,他有自知之明。 泰山王萧克定像是看出了冯保保心中的所思所想,他举起筷子,叨了块小炒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吃罢,他抬着筷子说道:“公公若想知道也无妨,相王那胖子,在先皇的准许范围内,还偷养了十万精兵,总计二十万。” 冯保保刚想阻拦他说自己不用知道,不曾想口快的萧克定已然说出,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 冯保保顿时脸色大变,若是真有此事,二十万精兵,足以让朝廷夜不能寐了。 见到冯保保脸色变了,萧克定笑道:“公公放心,那胖子绝无二心。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敢。” 冯保保舒了一口气,萧克定却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只是现在不敢罢了。 冯保保理了理衣冠,勉强笑道:“若真是如此,这消息,可是让相王殿下栽了跟头啊。” 泰山王萧克定笑道:“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相王坑了我一把,不容小王我给江山社稷做点事?” 冯保保这回是真的笑了,“相王此举虽说拂逆了圣意,但若是郡主入宫,对于王爷来说,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萧克定顿时满面寒霜,他一拍桌子,怒道:“我不曾招惹那胖子,那胖子却处心积虑的害我,究竟是何打算?送女入宫看似莫大的福分,天下谁人不知,此举,是得罪死了娘娘。若是本王拿不出此等分量的嫁妆,既得罪了娘娘,还无法将小女送入宫廷,才真的是被他推到坑里去了。真是好算计啊。” 冯保保见萧克定登时换了个人似的,当下也不敢多言,只是讪讪的陪着笑脸。 “非本公公拂去王爷的面子,实乃本公公看不通透。此一则消息,大是大了些,但分量未必足够,圣上就是知道,又能如何,那胖子打死抵赖,没有证据,圣上还能削去他的兵权不成?” “故而,见过公公后,本王就该去那胖子那里好好走动走动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冯保保愈发的糊涂了起来,虽说萧克定给出的两份嫁妆都很有分量,但这些,干自己屁事啊。 若说他看重自己是圣上和娘娘身边的红人儿,想要自己在圣上娘娘那边美言几句,这是寻常蠢人的做法,他萧克定如此聪明,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冯保保能有今天,还不是事事顺着皇帝娘娘的心意去走,凡事圣上不能明说的,娘娘不能亲为的,都由他代劳,但此事,他是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要想在内宫中站稳脚跟,他拎的清。 “王爷先前去寻过齐王殿下,现在齐王殿下与圣上正在宫中御花园中详谈,想来王爷自然是说服了齐王殿下,能够说服齐王殿下,自然得摆出这份嫁妆,否则齐王殿下自然是没有同意之理。” 冯保保此言,说的明白,既然齐王知道了你的嫁妆,自然也知道了你的消息,现在齐王正在宫中,成与不成,圣上都看到了你的嫁妆,再找我冯保保,岂不是多此一举? 萧克定笑道:“公公所言不假,说服齐王殿下,不给出点真东西,自然是不成的。我与公公讲的,齐王殿下自然也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现在就入宫面圣了。” “那王爷还?” 萧克定一手指向那满箱的黄金,正色道:“本王只是单纯的想巴结公公你呀。” 冯保保先是一愣,接着,他就笑了。 冯保保虽说是当朝红人,但满朝文武对他的阉人身份还是多有不满,顶多当他是个宠臣罢了。 但冯保保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大的权力。先不说内务府大总管一职的分量,但说那司礼监秉笔掌印大太监的职务,便能稳稳地压制着内阁。 内阁处理朝政,直接对皇帝负责,不受百官监察,更不用理会御史台弹劾,看似权力滔天,但最终的票拟,还需他秉笔的批红,更何况那掌印,更是高居内阁之上,本就是皇帝担心内阁坐大,一门双一品,哪怕张甫之再刚正,也保不准掌銮仪卫事的胡世海若是铁了心的结党营私,必将彻底的祸乱朝政。 冯保保自知手中的权柄,但娘娘信任张甫之,圣上对张甫之也是颇多依仗,更是将其召入皇宫,处理内阁政务之时,还要兼做皇子讲师,这份荣耀,深藏了皇家毫无保留的信任。 是以在内阁政务处理上,凡是张甫之亲自递交的奏疏,他一概不予阻拦,除了这两日关于泰山王的事情,才有所忤逆,正是因为他吃透了皇帝娘娘十分信任张甫之这一点。 但皇室的信任是会变的,张甫之的年岁也大了,他手中的权柄,只要他还是内务府和司礼监的管事的,这份权柄,可以直追统领满朝文武的宰辅。 泰山王赤,裸裸的话,不是恭维,而是他真的值得他巴结。 冯保保略微沉思了一下,仔细的想了想泰山王先前给出的嫁妆的分量,望着那一箱子黄金,他始终在犹豫,究竟是收还是不收。 冯保保出身贫寒,自然是对那荣华富贵颇为向往。只是这两年,他虽不说位极人臣,但好歹也算是权力顶峰上的诸位之一,那千两黄金看似诱人无比,但实际上还真难入他的法眼。 收与不收,不是金银的考量,而是一个态度问题。 权衡再三后,冯保保露出了略微勉强的微笑,“如此,本公公便笑纳了。” 萧克定顿时面露喜色,他一拱手,说道:“承蒙公公不弃,小王在此谢过了。” 冯保保只是叹气,心想,明明拿了对方千两黄金,怎的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呢。 皇宫内,萧成渝和萧成风这两兄弟的谈话逐渐到了尾声。 萧成渝听完萧成风的所言后,不禁叹了一口气,“所谓打蛇打七寸,这个萧克定,真是拿住了朕的七寸啊。” “不止是皇兄的,还有皇嫂的。”萧成风补充道。 萧成渝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朕现在,反倒是骑虎难下了。” “在小弟看来,终究是个好事。”萧成风拿起酥点,咬了一口说道:“若是皇兄真的怕萧紫衣入宫影响皇兄和皇嫂的感情,大不了冷落那萧紫衣便是了。” 萧成渝摇了摇头,“成风啊,你还是不了解你皇嫂。此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就算了,可是放在你皇嫂身上,这却犹如龙之逆鳞,触了,她是真的要发飙的。” 萧成风斜眼看了哥哥一眼,不禁笑道:“皇兄这么怕皇嫂?” “不是怕。”萧成渝缓缓起身,望向江南的方向,“你皇嫂与朕相互扶持走到了今日,所求不多,无非是个家庭和睦罢了。她不是不能容忍朕再娶一个,而是不能容忍朕负了她。” 萧成风有些糊涂了,不要是帝王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就是寻常百姓人家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如何皇帝多娶一个妃子便是负了皇嫂呢。 萧成渝自然无法与萧成风解释自己拿皇妃的前卫思想,他知道,那个女人霸道,她爱他,自然不容许其他人也爱他。 如果周若彤听到二人的谈话后,必定要翻白眼的。 这他妈的不是废话嘛,饭可以一块吃,老公哪能一块睡? 第374章:惊起一池夏水 齐王殿下走了。 宫内的老太监望着齐王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动,嗫嚅了两下,有些话终究没敢说出口。 不是谁,都如冯保保一般得到圣上恩宠。 萧成渝不喜宦官,那是因为大梁祖上,有宦官专政祸国殃民的先例。若是按照萧成渝的内心的想法,三宫六院中,将这些阉人尽数赶出宫去,才合心意。 但萧成渝唯独宠爱大宦官冯保保,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那位娘娘欢喜他。 那位娘娘欢喜这宦官,不是因为他长得清秀,而是那位娘娘是个明眼儿人,知道宦官再如何乱政,毕竟是阉人一个,膝下无子,更是做不得皇帝。 权臣当道,必有宦官钳制,周若彤自打启用张门两位一品大员后,就对此事看的明白。 冯保保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他给自己摆的位置很明确。自己就是一条狗,娘娘身边的一条狗。 为人处世,既然以狗自居,那便需时刻低调。毕竟恶犬不吠,凡张口,必定咬人脖颈,鲜血淋漓。 萧克定也聪明,别人只知张门分量,只见御史台两朝大夫,只见相王风生水起,唯独他看到了那条趴在宫门前的看门狗。 欲入宫门,不先讨好恶狗,那哪能行。 萧成渝知道萧克定看透了这一点后,心中不禁露出了些许忧愁。中原在外封王十几个,其中唯泰山王和相王最为厉害。 太祖皇帝立国于乱世,承蒙中原肖氏鼎力相助,打下这万里江山。皇帝坐于高堂,立石碑于宫中,告诫子孙。 对中原肖氏后代,太祖后裔当铭记教诲,尊奉三不杀之诺。非造反不杀,非叛国不杀,非颠覆社稷不杀。 三不杀,是太祖对于中原泰山王府的承诺,但太祖一诺,却是后辈皇帝的沉重负担。 这担子背在身上,每换一朝,便加重一分。前朝先皇在世时,一度不想背着这担子了,好在泰山王聪慧,又有三老三公以天下大势相劝,这才保全了泰山王一脉。 行至新朝,萧成渝面对中原封王,举步维艰,泰山王萧克定面对大梁朝廷,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正当双方都相安无事之际,那该死的胖子整出了这么一场大戏,硬是拖得萧克定下场演戏,对台的,还是当朝圣上,萧克定哪里能够不恼。 既然你拖本王入戏入局,那你也别想安坐高楼,看那戏剧风云,萧克定低调,不代表为人好欺负,隐忍廿载,很多人都忘了廿载前他可是和先皇,秦朗等人其名的世子殿下。 相王府上,大门紧闭。 这几日,六部尚书府的门前,都比较冷清。 这样的节骨眼上,谁也不愿节外生枝。 萧克定立于吏部尚书府门前观望了两眼,并未让家仆敲门拜访。他支开家仆,一人行走在寻常巷陌之中。 京城繁华,哪怕朝廷户部入不敷出,也一点不影响京城的繁华。毕竟,有钱人依旧是有钱人,贫苦百姓依旧是贫苦百姓。不会随着朝政变化而变化。 萧克定走在可容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阔官道上,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来小贩有驻足观望两眼的,只觉这双鬓微白的老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绝非寻常人物。 京城之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明百姓,往来者,皆是个机灵人儿,都有些眼力见儿。 走在街上的那人浑身贵气,却面生的很,早有各方的眼线回道各自的府上去禀报老爷去了。 萧成渝望着枝头的黄雀,心中有些惆怅,他想周若彤了。小皇子已经初具神色,七分像爹,三分像娘。 眼神冰冷而坚毅,初学时便被张甫之惊叹为天人,实乃可造之材,萧成渝很欣慰,但想来若彤怕是很失望。 若彤一直说,惟愿我儿鲁且愚,无灾无难到公卿。对此,萧成渝明面上附和,心中却在纠结,我儿子必定是将来的皇帝,还怎能无灾无难到公卿呢? 小皇子露出了和父皇一样的水清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父皇,萧成渝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你母妃很快就回来了。” 枝头上的黄雀儿摇动双翅惊起,朝南方飞去。 御花园的白墙下,一个留着乌黑长发的少女正衔着一根小木枝,翘着二郎腿躺在草丛里。 望着朝南飞去的小雀儿,那少女的眸子一亮,心想又不要缠着冯保保要个弹弓。 果然,心里想着谁,那便出现了谁。 “大伴儿!” 疾行的冯保保被草丛里跃出的身影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谁后,脸上洋溢出有多慈祥就有多慈祥,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的笑容来。 “奴才给小公主请安了。” 小公主握住了小拳头,两汪清水般的眼睛明亮无比。 “我要个弹弓。” “小公主。”冯保保脸上露出了苦笑,“赶明儿,奴才给您找个全京城最好的弹弓。” “不行,我现在就要。”小公主不依不饶的扯住了冯保保的衣袖,死活不让他走。 冯保保正是着急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道:“小祖宗,快别为难奴才了,奴才急着面圣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小公主的纠缠,冯保保总算在千秋亭见着了圣上。萧成渝膝上坐着小皇子,他望了那一箱金灿灿的千两黄金,露出了笑容,“萧克定这厮可真舍得!” 冯保保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但不管怎么擦,还是有。 萧成渝放下了小皇子,缓缓起身,言语中没有任何感情。 “不用擦了,既是与你的,你便收下了。” 冯保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不敢。” 背对着冯保保的萧成渝嘴角挂起了一丝圆弧。小皇子抬眼望了自己爹一眼,眼神中莫名其妙的露出了崇拜的神色。 那一箱金子,最后被抬到了户部。 户部尚书韩悦见到了千两的黄金,非常开心。 烫手的金子送出去后,冯保保总算舒畅了一口气,接着,他没有回宫,而是去找那京城中最好的弹弓去了。 弹弓是用来打鸟的,要说哪里鸟最多,还看京城小周府。 自打胖子入主小周府后,这里的奇珍鸟雀便多了起来,胖子爱吃烧烤,尤其爱那有翅膀的,所以养了很多。 栖息在枝头的小雀儿们猛地惊飞,但奈何天上有一层细细的网,始终飞不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是被踹开的。 小周府藏在寻常巷陌的深处,长长的院墙尽头,只有一扇小木门,来客没有敲门而入,而是直接踹门而入,显得极为不客气。 正坐在花园里烧烤的胖子惊得直接站起,“乖乖,可了不得,那老货杀将进来了,快掩护本王,我要避避。” 避无可避,满脸黑线的人已经来到了相王的身前。 相王瞪大了眼,满脸堆笑,“呀,皇兄远道而来,快坐,坐!” 泰山王萧克定注视着面前的这个胖子,盯着望了许久后,仰天长笑一声。 他长袖一甩,将整个烧烤架子掀翻。木炭纷飞,火星子四溅,相王抱头鼠窜,四溅的火星更是在华美的官袍上烫出了几个大洞。 一不留神,火星子点燃了官袍,相王“妈呀”的乌拉一声,来回的打滚,好在旁边就是池塘,左右不敢向前的仆役指着池塘高呼道:“老爷!老爷!水水水!” 相王抱着头,左滚了三圈,又滚了三圈,最终总算是跌落了池塘。噗通一声,有池水溅起,泰山王萧克定拉起了被踢翻的椅子,优哉游哉的坐定,然后端来了那还没动过的凉茶,喝了一口,舒了一口气,望着一池子的清荷,心情大好。 许久后,见池内久不见踪影,左右仆役有些紧张的朝水池边奔去,冷不防一个庞然大物猛然自破开水面而出。 相王双手抱住了岸边的青石,大口的呼气,“快快快,还他妈的愣着干嘛,快拉本王上去。” 仆役们七手八脚的拉住了相王,更有人跳入水中,扛着相王那肥滚滚的屁股朝上推。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相王总算爬上了岸。他取下了头上的那顶鹅绿荷叶帽,抖了抖身上的水花,活像一条刚爬上岸的落水胖狗。 淤泥自宽松的袖袍间滴滴答答的落在干净的青石上,泥点子溅落而下,砰的开出了泥花。有的滴在了还未完全熄灭的炭火上,刺啦一声,白烟袅袅升起。 宽松的袖袍甩了两下,一只青蛙滑出,摔得七荤八素。还未等它完全清醒,巨大的湿脚落下,腹部鼓胀如白皮球一般的绿娃噗的一声闷响,变成了肉泥。 相王伸手一摸油油的的肥脸,将凌乱的头发的捋了捋,也未着急换衣服,而是拖着狼狈的身躯来到了萧克定跟前满脸赔笑道:“皇兄,可消气了?” 萧克定放下了茶盏,吐了一口浊气,他看了相王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相王讪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去,趴在地上,高高的抬起了两块滚圆的屁股。 “皇兄若是还不解气,不若在踹小弟两脚,消消气。” 萧克定望了那滚圆的屁股一眼,但终归没有起身。这个胖子,脸皮真的很厚。 他望向左右呆若木鸡的仆役们,心里不禁有些悲哀,这样不雅的场面被你们这些下人看到了,那胖子怎么可能还会给你们活路? “你脸皮厚,本王算是佩服。但你好算计,硬是拖了本王下水,不出点本钱,怎能来这么一场豪赌?” 相王赶忙自地上爬起,伸长了脖子凑近了脸,赔笑道:“踹两脚若是不够,皇兄大可再扇两耳光出气。” 第375章:豪赌自然都下注 萧克定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先皇一世英名,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来。” 萧克定口中的老先皇,自然不是萧成渝的父皇,而是萧成渝父皇的父皇。 相王见萧克定没有扇自己耳光的意思,就站直了身子,也拉过一只椅子准备坐下好好地唠唠嗑,但见萧克定冷冷一瞥,他就放下椅子,只敢在一边站着。 他笑着说道:“面皮,能有劳什子用?世人者,多受苦受难,皆是因这脸面一说。官人逐名,商人逐利,到头来,高,官者多少天子猜忌,死于荒野无人问津。为商者,经营家业,耕读以传家,安享晚年,福泽子孙。在江南待了这么多年,方才悟出了这么个理儿。别看那六大商人现在风光,早晚没个好下场。” 萧克定瞥了他一眼,“理是歪理,好歹是个理。” 见萧克定头场气消得差不多了,自己一直站着,委实有些吃不消,就赔笑道:“好皇兄,让我坐会吧。” 萧克定“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相王大喜,赶忙拉过椅子,在萧克定跟前坐定。 “不怪胖子我多嘴,实在是这世事就他娘的是这么回事。父皇生了我们哥儿几个,能有几个好下场?贤王够贤明的吧,处处在乎皇家的颜面,求个贤的名声,结果呢?还不是折了一个儿子,夫妻自此嫌隙,同被不同心。 再说那同时代的秦朗,够厉害了吧,大梁军神,百年难遇。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朝堂内外无一不服的,最后,能有怎样?拉不下颜面,做不得我这样的厚颜无耻,还不是被逼的远走他乡,弃了祖宗宗庙,不是可悲可叹? 先皇兄够厉害的了吧,平衡之道炉火纯青,一心求那明君的称号。结果呢,死时无人在前,大雪压倒了勤政殿门前的三棵松,大火烧尽了我萧家的祖宗牌位,这才死了多久?腹诽之意就从不在少数,明君明君,一个名字,徒将英雄做白骨。” 听完了相王的一通牢骚,萧克定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自己又作何评价?” “我嘛!”相王的身子微微朝后仰躺,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算是思考,他说道:“我不要脸啊。 出生帝王之家,实则是皇帝酒后与宫女乱性所生,自出生起便上不得台面。在宫里,我命贱啊,命贱的,保命都成问题,哪里还在乎什么颜面。 活了这大半辈子,我算是越看越透了。世人都说我胖,都说我贱,都说我死活不要脸。那就让他们说去呗,吃到嘴里的,总不能因为人家两句话就吐出来。骂两句,又少不了两块肉,吃下去的,才是实打实的实惠。” “这就是你坑我的原因?”萧克定气的起身直接对着那胖子就是一脚踹出。 胖子被踹翻在地,肥硕的身躯如同皮球一般滚了两圈后“咚”的一声撞在了门柱上。 相王也真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样,一点也不在乎颜面,他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陪着笑道:“皇兄,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我想与那萧成渝周若彤夫妇争上一争,现在没有时势,自然不行。大梁皇室,在外封王,不算前朝太子谪居幽州,有出息的,总管全国,唯独你我二人也。我不拉你,能拉谁啊?” 萧克定伸出手指指着相王,来回的哆嗦着,“你呀......你呀......”气的说不出话的萧克定一甩长袖,独自扭头坐下。 相王赔着笑,端着小板凳,又挨着萧克定跟前坐下。 “皇兄,你我都是聪明人,京城就是个大棋盘,那些百官高居在上,如张甫之顾之章之流的,自诩聪慧,实则入局过早,哪有我们这些外面人看的明白。 我不否认,萧成渝是个明君,但我也不否认,若是我做到他那个位置,会比他做的更好。 咱俩虽说没啥交情,但在外封王中,胖子我就服你,看事看的通透,看的明白,不是其他蠢货可以比拟的。 她周若彤是个奇人儿啊,生作女子可惜了,若是男儿身,又出生于我萧家,她当皇帝,胖子我二话没有,但理是这个理,事不是这个事。 人夫妻两个有雄才大略,我等本该支持。但整治完江南,就是全国吏治改革,改革完了,皇权巩固了,剩下的,自然是该削王了。这点,想来你比我看的明白。 立场不同,自然各保其命。你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拼,在博弈,力求稳住那夫妻两个,我却不这么看,皇兄一死,我就知道削王之事最迟不过两代。 允许藩王最多不得领十万私兵,已做皇室内部所用,看似是稳住在外藩王,我从小跟着皇兄,自然知道他不止要做那平衡守业的皇帝,要知道,他拜的老师可是朱明那个讲述王霸之道的大明皇室遗孤后代啊。” 萧克定的眼神愈发的悲哀起来,这个胖子一番话,说的明白,他是在替自己悲哀,更是在替那些守在近前听完了这么一席话而呆若木鸡的仆役们悲哀。 这些人,哪能不死呢? “你这是准备一场豪赌!” 相王摸了摸圆圆的肚皮,笑道:“说实话,胖子我就是看不惯。打小,那些宫里的就瞧不起我们,虽说贵为皇子,却猪狗不如。皇兄是厉害,是狠,他萧成渝也厉害,手段也老辣,但我就是憋屈着这口气不服气。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才行。” 萧克定叹了一口气,“人都说你是个胖子,实则,你压根就是个疯子。” 相王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继续说道:“我早就料到你肯定会来找我,说实话,这场豪赌,自然是我挑起来的,纵然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所谓富贵险中求,我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滞留京城,就是想他娘的疯狂的赌一把。 输了,碗大个疤。赢了,不是和太祖皇帝一样光彩。你怨我不下水,刚刚跌了一池子水,我也想明白了,下就下呗,不就是藏着的二十万大军吗。他萧成渝要拿去用,那就去用,他要有本事,就把我藏在江南的家底子全部挥霍一空,算我胖子服气他。” 萧克定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冷冷的望着面前的这个胖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觉得,荒唐,真的荒唐。 胖子嘴角挂着笑,刚刚说了那么多话,他早已口干舌燥。他感觉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爽快过。 以前,有皇兄,有护国公老田家,有秦朗,有皇兄压着,他什么都不敢说,现在这些人都不在了,他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说了。 他端起萧克定喝过的茶碗,揭开茶盖一看,里面没有一滴茶水,这才明白眼前此人果然是同道中人,都和他一样,心里憋着一团火。 他朝后大声嚷道:“茶呢,还不快他妈的给本王上茶。” 新茶端了上来,胖子迫不及待的端起了茶,一饮而尽,茶水很烫,嘴角烫出了燎泡,食道疼得不行,但就是他娘的爽快,火辣辣的爽快。 萧克定始终冷冷的盯着相王,他预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很多应对的手段,没曾想这个胖子给他来这么一招。 他从没想过,这个胖子会这么实诚,实诚的有些不要脸。 当年,相王雨夜入京,跪在勤政殿门前不愿离去,死皮赖脸的与萧成渝讨官做。 当时,刚刚生育完毕的周若彤虚弱的躺在勤政殿内,就知道,此人非常可怕,远胜秦嫣。 因为这个胖子,不止脸皮厚,还实诚。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也从不宣扬自己的野心。他始终保持在一个度里,就是让你看不惯又干不掉他。 他恶心你,但是你拿他没辙。 萧克定此时也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的紫衣。心中不免有些悲凉,紫衣是他的爱女,出生时,他便想此女永不沾染皇庭,谁知最后竟在十八岁要背负这么多,自己真的有愧于做人父啊。 萧克定站了许久后,最后还是走了。 说了很多话的相王显得有些疲倦,似乎用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他倚着门柱粗粗的呼着气,没有挽留萧克定。 萧克定这一走,估计他们这辈子多半不会再见。 若是真的再见,无外乎两种情况。 兵戎相见。 阴间想见。 之后,似乎没有之后了,因为之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皇帝一道圣旨,张甫之掀开府上的棉被,嘟囔了一句,总算可以不用装病了,就去内阁赴职了。 第二日,在内阁赴职的张甫之遇见了顾之章,二人神色都不错。顾之章率先打招呼:“呀。大学士病好了?” “比你先病,自然比你先好。”张甫之回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顾之章也不介意,该早朝的早朝,该内阁的内阁。皇帝的病也好了,一切似乎是百废待兴的样子。 林昌黎呆在幽深的林宅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朝宫廷的方向望去,新朝新气象,张甫之变了,顾之章也变了,看来他林昌黎也不得不变了,只是这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冯保保总算找着了给小公主的弹弓,历时两天一夜,这可累坏了这个呕心沥血的大伴。 谁知小公主收到弹弓后,又说自己不喜欢玩弹弓打鸟哪种小屁孩才玩的东西,让他给她再弄一把刀去。 冯保保差点吓死,若是娘娘回来知道他让自己的爱女玩儿刀,她不生吞活剥了自己才有鬼。 六部像往常一样运作起来,谁也没有在多问关于泰山王萧克定的一句话。 第376章:朱门酒肉不臭 泰山王萧克定就那样走了,据说走的时候,一袭白衣的他在城门口颇为潇洒的挥了挥衣袖。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正如我轻轻地来,正如我轻轻地走。 出行,自然没有人敢送行。 据说,萧克定是来拜祭太庙中的先祖的。据说毕竟是据说,虽说当时,萧克定入京城拜祭太庙先祖,那是礼部呈上的折子,内阁的票拟,冯保保的批红。 只是,皇帝病了,御史大夫病了,大学士病了,相王整日里烧烤,所以,那件事就变成了据说。 京城中,还有一则消息,还是据说。 据说泰山王萧克定的独女,郡主萧紫衣殿下留在了京城。 但那毕竟是据说,没人敢去查证。 相王知道,那不是据说,还是事实,他曾派人去接这个侄女前来府上居住,但是聪明的萧紫衣婉拒了这个和蔼可亲的王叔,哪怕王叔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 萧紫衣最后搬进了林宅,京城的林宅,自然只有一座,刑部尚书林昌黎的宅邸。 冯保保听说萧紫衣搬去了林宅后,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站在池边,望着争食的锦鲤,自言自语道:“听闻泰山王离京时去了林宅,发现那里老树参天,极为幽深,甚为满意,看来,本公公有空也要去领略一下林宅那幽深的古木丛林了。” 萧成渝对于萧克定的离去,没有说一句话,倒是对于萧紫衣的留下,惊讶了一句,“哦?!这样啊!”之后,也就不管不问了。 在外的周若彤闻知京城之事后,露出了不算满意的半个笑容,春华有些不解,萧克定那个老匹夫都离开京城了,想来圣上还是惦念着皇妃娘娘的,怎的看周若彤的神情还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呢? 周若彤没有对春华过多的解释这些事情,她一直在寻思江南如何破局,但他已经隐隐的猜测到了江南破局的关键点。 主要还是看自己那个不靠谱的二舅和有些靠谱的田文清了。他二人到现在还没有踪迹,彭忠倒是整日里喝酒,对谁都摆了一副臭脸,那神情已经快到杀人的地步了。 若不是周若彤知道,彭忠只是拿田文清做儿子,否则还真以为那胡子拉渣的烟鬼有断袖之癖呢。 周若彤始终不像彭忠那样悲观,因为他见过自己的二舅,知道二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大梁皇宫的禁地,说去就去,皇后的寝宫,说闯就闯。 老皇帝带人二上白云观,那么多暗卫,那么多高手,都没请二舅爷羽化登仙,因为二舅爷就是这世上真正的仙人。 只是让周若彤纳闷的是,二舅爷究竟跑哪去了。 鸡鸣山下,连营达数百里。 这是一面,另一面则有一处破庙。 庙里,没有和尚,却有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不知这算不算鸠占鹊巢。 那砍柴的汉子还是时不时的腰间挎着柴刀上山砍柴,只是时不时的朝着破庙多看了两眼。有几次,那道士立在窗头,他知道,那砍柴的汉子朝这边走来,但最终不知是何原因,始终没有进入这破庙。 另一个面色苍白到了惨白地步的年轻人双肩耷拉着,破庙里四处透风,那宽松的长袖被风灌得隆起,显得十分膨胀。 他对那英俊但颇有些玩世不恭的道士问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如何还不回去?” “查清楚了?”那道士冷笑了两声:“这江南的水深的,可真让道爷我长见识。” 那道士背负双手,优哉游哉的走出了庙门,好在砍柴的汉子早已走远,没了踪迹,不知双方见面后,是否还会像那夜梅园中斩断无数的梅树。 他望向山顶的那处道观,见那里隐隐的有青烟袅袅升起,颇有些仙家气派。 “娘的。人不分南北,都他娘的太会装了!” 不知为何,那道士骂了一句。 身后的白脸道士听得真切,不禁愁容上脸,皱起的眉头让他脸上的七分病态添至九分。 “我总觉得,我们滞留在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 文士想了许久,还是将心中的忧虑讲了出来。 那道士转身,用长辈的姿态抚摸着他的头颅,这让文士很不舒服,他想拔剑,但自从那一夜后,他就知道,拔剑也没用,因为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人。 “我的傻侄子,年轻的时候不做点错事,老了怎么下酒。” 文士撇了撇嘴,扭过了头。 “原想着你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染世俗的。” 被他那么一说,那仙风道骨般的人物顿时愁容满面,他双手托着双腮在破庙的门前坐下,望着天边的夕阳叹道:“谁让老秦家出了这么个活宝贝啊!” 文士笑了。 入夜后,周若彤辗转反侧,不管怎样,就是睡不着。许是屋外的蛙声过于吵闹,又许是蚊帐外围,总有蚊虫嘶鸣,周若彤生气的自床上坐起,显得有些恼怒。 在屋子里打地铺的春华被娘娘的响动惊起,就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中苦衷,哪能与春华一言以蔽之啊。 正当周若彤想着出门散散心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春华先是被周若彤的响动吵醒,这会自然是在气头上,起床开门后,见到满脸赔笑的褚向浩,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这么晚敲门,催命啊!” 对于娘娘身边这个贴身丫鬟,褚向浩自然不敢得罪,一连好几声告罪,海涵不断出口,听得春华都烦了。 屋外的响动早已传入周若彤的耳中,周若彤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她来到门前,问道:“何事?” “娘娘恕罪。”褚向浩显得有些尴尬的说道:“监察御史陈大人深夜来访,说是有要事要面见娘娘。臣虽告知当下已晚,让他明日再来,但陈大人执意如此,臣无奈,只得先行前来禀报娘娘。” 周若彤对于褚向浩的深夜叨扰表示理解,虽说褚向浩目前出任内务府要职,又是江南商会会长,但毕竟还是无法比拟当朝正三品的监察御史陈柏苍。 虽说褚向浩是得到自己宠幸,但是陈柏苍可是顾之章的门生,他褚向浩也是得罪不起,这才冒着冲撞大罪深夜叩响了周若彤的门扉。 周若彤刚好也是睡不着觉,闲来无事,就说道:“你便把那陈柏苍带进来吧。” 褚向浩见娘娘没有怪罪的意思,立刻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春华有些不满的望向周若彤,一摊双手,叹气道:“得,这下子好了,深夜连个安稳觉都没了。” 周若彤笑了,轻轻地在春华头上拍了一下,“近几日,也是着实难为你了,白日里要照顾我的起居出行,晚上还有打着地铺受苦。他褚家豪宅,乃是江南首富,府上的院子数不胜数,刚好本宫今夜全无睡意,你且去讨上一间,睡个安稳好觉。” 春华吐了吐舌头,嬉笑道:“我就知道娘娘疼我。只是这两下里一吵闹,春华也是睡意全无。本想着离了京城,来这江南也是游山玩水的乐事,不曾想是个殚精竭虑的辛苦活,瞧娘娘瘦的,我这做奴婢的都觉着寒心。 宫中繁忙,好歹有一众丫鬟内侍服侍着,来到这江南,诸事总是个不方便。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急,心里苦,自然也是没法多劝,谁让娘娘是个要强的人儿。” 周若彤被春华一席话说到了心坎儿里去,她伸手又摸了摸春华的头,“打自周府起,你便跟着我,原想着也该享几天清福,谁曾想,风里来,雨里去的,清福没怎么想到,生死大难的苦头却是吃了不少。本宫行走世间,自诩待人恩怨分明,唯独对不住你了。” 春华感动道:“有娘娘这句话,春华就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是值当了。人家朝堂上的,都说忠臣觅明主,横竖都得挑对了主子,春华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才跟到了娘娘。罢罢罢,想来那陈柏苍火急火燎的来,是有要事的,奴婢就不在打扰了,先去那褚府的厨房看看,给娘娘端碗素面来,解解饥也是好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望着春华离去的背影,她这才想到,自穿越到了今朝,春华跟着自己也有好多的年头了。 都说奴凭主贵,春华和自己历经坎坷,更是数次将自己从鬼门关外救回,算来算去,自己倒是亏欠这丫头不少。 转念在想,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虽不乏盛世,可是那些富贵世家仍旧是富贵世家,江南豪族,北地门阀,寻常百姓,焉有出头之理? 若是男子还好,太祖皇帝毕竟英明神武,虽说科举沿袭到了今朝,已经是徒有其表,但好歹还有个念想。 可怜那些女子,生于普通人家,长相好些的,抵了租子,纳入地主家里,任劳任怨,就是有幸进入豪富之门,也难保不会遇到昔日柳姨娘那般的人物。 可怜来哉。 周若彤再联想到自己,若非阴差阳错之间,穿越到了前朝右相嫡女的身上,还和晋王殿下负有婚约,否则凭自己的手段在强硬些,脑子再好使些,在这样的时代,不一样还是毫无作为,空留一副悲惨下场。 念及此处,周若彤顿时加强了改革的决心,周若彤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活菩萨转世,但哪怕是为了春华,这个老朽的时代,也不改不行了。 正这样想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陈柏苍到了。 第377章:飞蛾要扑火 敲门声有些急促,表明敲门的人很急。 周若彤理了理衣冠,将身子摆正,这才发现,桌案上没有茶水,春华走后,如此深夜,自然没有童子端茶送水。 周若彤有些无奈,总不能让坐在屋顶上的那位放下手中的旱烟去端茶吧,若是文清在还好,现在他咬死了是自己把田文清弄丢的,生死不明,反正是记恨上了,周若彤也懒得看他那张臭脸。 好在来的是陈柏苍,虽说监察御史在御史台很站得住脚,可摆在她面前还是有点不够看。自己也没必要大费周折的去尽情款待。 周若彤对门外叫了声:“进来吧。” 门外的人显然略有迟疑,过了一会方才敢慢慢进入。 周若彤这就有些好奇了,大半夜的火急火燎的自应天府府尹跑到褚府,着急忙慌的要见自己,结果临进门了,又有些踌躇加迟疑,周若彤不禁多留了个心眼。 来者进门后,先是望了周若彤一眼,从陈柏苍的目光中,周若彤有种不是很好的感觉。 周若彤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勉强的微笑,她说道:“陈大人,坐吧。” 一袭黑袍的陈柏苍露出了略微的纠结的神色,但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坐下了。 周若彤抽眼打量着他,初见陈柏苍时,还是在宫中,那时候陈柏苍随顾之章入勤政殿面圣,恰巧周若彤也在。 顾之章领着这位新的监察御史面见萧成渝,难免有引荐的用意。想来自宗养才和董立本这两位得意门生在六部之中自立山头后,顾之章对这位后辈很是器重。 那时候的陈柏苍刚到四十,但意气风发。监察御史虽说是从三品,不比二品的六部尚书来的光彩些,但御史台的一群谏官时常走死谏之道。 监察御史更是代替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实打实的是位不高权却重的风头人物。 现在再看陈柏苍,早没了往日的神情。他头发乱糟糟的,束发的发簪朝左下方倾斜,让人怀疑是不是风一吹,只怕就要长发飘摇,则风中凌乱了。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周若彤前日见陈柏苍时,还是一头乌丝,其间偶尔夹杂几根白发,也是不仔细查探,很难看清。到了今夜,乌丝化作白发,若要瞧见几根黑丝,也要极有眼力才成。 见陈柏苍那干裂的双唇上下来回的翕动着,就像是哆嗦一般,周若彤心中纳闷,这厮莫不是夜晚着急赶路,撞着鬼了不成? 周若彤半是好笑半是可怜的说道:“御史大人是不是怕冷?” 陈柏苍朝周若彤露出了一个比死人还难看的笑容,“不怕的!不怕的!” 被他那像死人的笑容渗了一下的周若彤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反倒是自己有些怕冷了。 她来回的摩挲了一下小臂,然后强颜欢笑道:“御史大人可是病了?” 陈柏苍的两瓣嘴唇来回的哆嗦着,再次露出了一副比鬼还难看的笑容,“无妨的!无妨的!” 周若彤倒是被他这幅状态气乐了,就说道:“陈大人,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毕竟御史台还需多多仰仗大人,这大半夜的,想来疾行不易,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可早些回去歇息。” 周若彤言谈中已经有了强硬送客的意思,这货,今晚实在是不正常的很,她也没了兴趣听他在一副神神道道的胡言乱语,估计到了第二日,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讲了什么。 失魂落魄的陈柏苍站起,但没有离去,他站了一会,噗通一声跪下了。 周若彤的神情有些冰冷。 “陈大人,这是何意?” “臣!”陈柏苍抬起了头,双目中竟然噙着泪水,“恳请娘娘回宫。” 周若彤的神色愈发的冰冷起来。 “说出你的理由。” 陈柏苍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的血色,他叩在冰凉石面上的头颅抬起,周若彤看到了他的额头渗出了血,可见刚刚一拜是真的用力了。 “娘娘一走,朝中已然生乱。相王联合六部,逼着圣上迎娶泰山王萧克定独女,此事未经娘娘同意,必将会搅乱后宫。” “泰山王已经走了。”周若彤冷冷的说道。 陈柏苍怔了怔,泰山王萧克定离开京城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但他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恕臣直言。天下分阴阳,男女相调和,此乃人间至理。如今后宫并未册封皇后,娘娘贵为后宫之首,瞒着百官私出皇城赶赴江南,实乃不守妇道之举。娘娘贵为天下妇女典范,实则该......” “陈柏苍!”周若彤气的直接用手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 周若彤冷笑道:“还有你陈柏苍不敢的?” 陈柏苍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此人毕竟是监察御史。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周若彤暂时不愿与御史台交恶过深,就说道:“本宫此番出京,虽是秘密离京,但也是奉了圣上圣旨的。” 周若彤无奈,只得搬出萧成渝,心中默念,成渝你可别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陈柏苍抬起头,朗声说道:“娘娘!恕臣直言。江南局势,错综复杂,绝非一日之功。满朝上下,能臣不少,何必劳动娘娘大驾。大梁自立国以来,钦差南下的有,娘娘查案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周若彤闭上了眼,两条杏眉朝上连跳了三次,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决定再给陈柏苍一个台阶。 “皆是圣上决议,你若有不满,大可现在回京面圣。若是本宫于江南所作所为让你看不下去,大可自御史台参本宫一本,让圣上决断。” 周若彤的意思很明白,摆明了下江南的事情和自己无关,都是皇帝的意思,你要是真有不满,可以自己回京城问皇帝去。 若是识相的,周若彤这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早就借势下了台阶了,但今日的陈柏苍显得有些不一样。 “娘娘。臣索性直言。三老三公身负天之大任,不是娘娘一个妇道人家就能看明白的,此中自有天机,还请娘娘速回。”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若彤的神情已经像冰山一样凉了。她十分平静的望着陈柏苍,渐渐地,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周若彤平静的问道:“陈柏苍,本宫问你,三老三公是你什么人?” 陈柏苍抬起了头,他的双唇不再哆嗦,他的身子不再颤抖,眼中隐隐有坚定之色。 周若彤的双手下意识的放在了桌案之下,手掌朝上,十根手指死死的扣住了桌沿。 “我再问你,前朝大明的武英殿大学士陈浩然是你的何人?” 陈柏苍听到了陈浩然三个字,顿时如遭雷击。 昔年,太祖皇帝围城大明,其中大明朝廷分为强硬派和投降派。强硬派正是那武英殿大学士陈浩然。 陈浩然乃是一代硕儒,为人刚正不阿,诗词歌赋冠绝文坛,治国大计藏于胸膛,饶是过了这么久,改朝换代之后,大梁的史官在提及此人时也是颇多赞叹溢美之词。 张甫之更是与此人自比,出身不养浩然之气,独作良臣也是惘然这样的赞叹。 那位前朝的张甫之二代乃是强烈的爱国派,据说大明末代皇帝开门投降之时,那位硕儒正站在皇城之上,也就是那玄武湖畔的明城墙旧址。 当大梁皇帝捧着传国玉玺走出皇城,老大学士仰天长叹了一声,一头自城上坠下,跌死在太祖皇帝和大明末代皇帝跟前。 据说,他临死时的遗言便是:老夫无愧于世也。 周若彤之所以将陈柏苍和那人联系起来,是因为她近来得到了暗卫许多消息。这些消息都和前朝有关,对周若彤来说,都是些非常不好且不妙的消息,这也正是周若彤今夜辗转难寐的原因。 如遭雷击的陈柏苍退后了两步,面色苍白的他稳住了身子,双目露出了决绝的神色,匕首自宽松的袖口滑落在手。 “陈氏后人,今日替先祖讨债!” 陈柏苍一声咆哮后,就朝周若彤扑去,早有准备的周若彤用尽全力猛地将桌子掀翻,匕首插入了桌面,桌面撞翻了陈柏苍。 周若彤速退,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可以防身的东西,但周围空旷,唯独架上的一面梳洗用的铜镜和面盆。 周若彤左手拎起面盆,右手握住铜镜,给自己壮胆。 陈柏苍惨笑着自地上站起,双目凸起,布满了血丝,匕首已经被他自桌案上拔出,他疯狂的望着周若彤。 “非我不敬娘娘,而是先祖恩怨,到了这一代也该有个了结。” 周若彤冷冷道:“你陈家先祖吃的是大明皇帝的俸禄,他以死效忠,本宫不怪他,倒是你,食君禄,不思为国尽忠,何来儒士风骨。” 陈柏苍惨笑一声,痛苦的说道:“我陈柏苍又如何不知何为忠义二字,但光复大明,乃是陈氏数代人的心愿,圣上待我不薄,我陈柏苍心里清楚,今日,送娘娘走后,我当自绝于圣上。” 说罢,陈柏苍举起匕首又朝周若彤扑去。 周若彤正要挥舞手中的面盆和铜镜,冷不防一碗滚,烫的热面盖在了陈柏苍的头上。 细长的面条将陈柏苍的脸覆盖住,热汤倾泻而下,陈柏苍的双手胡乱的挥舞着,口中不住的惨叫。 自门外闯入的春华二话不说,将端面的托盘对准陈柏苍的面门狠狠地就是一下子。 陈柏苍尖叫一声倒地,春华抬起托盘,对准他的面门又是一下子,倒在地上的陈柏苍双脚抽搐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胆了。”春华丢下手中的木托盘,朝那陈柏苍冷哼一声。 第378章:才子佳人,豆蔻年华 陈柏苍醒的时候,他很难坚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总算弄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应天府之下,关押着非常重要的罪犯,这间牢房,以前关押过正教教主王兴,再往前,则关押过原应天府府尹李济同。 陈柏苍露出了苦涩的微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自言自语的叹道:“陈柏苍啊陈柏苍,没曾想连你也有今日。” 当年出京城时,以监察御史领江南道钦差一职,何等风光?不曾想,半年时间,已是阶下之囚,性命难保。 一朝富贵,一朝落魄。 生死尚且只在一线之间,富贵何尝不是一念之间? 陈柏苍不再唏嘘,他静静的坐着,回望自己这十年仕途,行至今日,心中唯有一死的念头罢了。 春华重新铺好了周若彤的床铺,一边铺,还一边骂骂咧咧的不停。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也就算了,还偏偏是群养不饱的白眼狼。娘娘对他们还不好吗?怎么就是不知道感恩呢。说是一个个不惧生死的大儒,为了所谓的那点道义自诩高风亮节,都是狗屁。行事之间,可曾想过家中妇孺的下场,可曾想过天下百姓的下场。说什么为了大义不惜一死,不过是借生死求名的自私败类罢了......” 见春华还要唠叨下去,周若彤乐了,连忙摆了摆手,笑道:“春华,莫要再说了。可怜人未尝没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人,何尝没有可怜之处?不过是读书读得脑子傻的蠢货罢了,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春华放下床褥,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说道:“娘娘呀,我就是气不过。打你入宫以来,可算的上是殚精竭虑了。整治内务府,整顿吏治,化九卿而归六部,自掏腰包弥补户部亏空,这哪一点不是功德无量造福大梁的千古幸事。那些人不知感恩戴德不说,还处处暗地里使绊子,不是白眼狼,又是什么?” 周若彤默然不语,自打穿越以来,甫一重生,便处在风口浪尖上,大小刺杀不下于十几次了,这回,可以算是最不像刺杀的刺杀了,却也是让周若彤最寒心的一次刺杀。 来的要是那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冰冷无情的嗜血刺客也就罢了,怎么也不曾想,来者是监察御史。 周若彤扪心自问,自己虽说处事自私,向来是顾小家而不顾大家的,可自打入宫以来,自己做的那件事有愧于朝廷?有愧于百官?有愧于大梁天下? 周若彤想不明白,就决定不去再想。府上的丫鬟捧来了早膳,周若彤勉强的吃了两口,便没了食欲。 春华见状,又唠叨开了,“娘娘,不是我说,这饭哪能不吃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想当年,在晋王府上的时候,娘娘一顿饭能吃三只烧鸡,吃饱了,才有精神和那死皇后还有那骑墙的周老爷干架,哪场干输过。娘娘总说,来了江南,诸事不顺,让我来看,还是娘娘没吃饱饭的缘故。没吃饱饭,哪有力气吵架,更别提干架了?” 周若彤噗嗤一声乐了,她指着春华说道:“春华呀春华,你当真是本宫的活宝贝。” 被春华这么一逗,周若彤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几碗饭扒拉了下口,江南道的小菜虽不比京城六必居的,但也自有其清爽脆口的特点,吃饱喝足,周若彤原本阴霾的心情也一扫而空,精神饱满。 刚放下碗筷,门外已经响起了喧闹声。 “这他娘的陈柏苍,食君禄,得君封,却不思一个精忠报国,做那忠义之士,非要行此大逆不道的蠢事,真是天理难容!” 吵吵嚷嚷的声音自然是宗养才。这位宗大人一听说昨夜发生的事情后,吓得直接从床铺上滚了下来,陈柏苍失魂落魄的自应天府离去后,竟然是刺杀娘娘去的!若是大事一成,牵连下来,难免他这个同居的钦差不会被殃及池鱼。 好在周若彤没有明显的追究意思,一向混居朝堂的宗养才瞬间便从此事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陈柏苍乃是监察御史,虽说是从三品,可是协助御史大夫监察百官的职责放在御史台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自新皇改国号为建元以来,朝廷党派林立,六部洗牌,相王位列天官之首。张甫之被排挤,算是因祸得福而入内阁,哪怕是胡世海入朝,内阁不参与朝会,也是独木难支。 宗养才自然嗅出了这里面的大好时机,联合董立本,冯保保暗中勾结,欲打着周若彤的旗号组织周党。 相王那边倒是没什么看法,反倒有些乐见其成的作态,倒是自己的恩师顾之章御史台那边处处打压,时不时的一封弹劾奏疏,矛头皆是直指内务府。 冯保保对此极为恼怒,周党势大,顾之章又是两朝重臣,先皇临终的辅国大臣,一时半会难以搬倒。但出了这档子事,可就不一般了。 念及此处,宗养才的眼珠子一转,他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作态,说道:“娘娘,此事断断不能就此作罢,必须严查。还请娘娘放心,下官的奏疏已经写好,将直接递交内阁,不走礼部,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真凶揪出水面。” 周若彤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奏疏可寄出去了?” 宗养才有些捉摸不透周若彤的心思,不禁多留了个心眼,就说道:“还没。”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那便烧了吧。” 宗养才大吃一惊,“娘娘!这......” “没有什么幕后真凶!”周若彤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宗养才,然后冷冷的望了他一眼,“自然也没什么揪出水面一说。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宗养才连忙称是,只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你退下吧。” 宗养才逃也似的离去了。 春华收起了碗筷,问道:“娘娘,宗养才要查此事,如何不查?前些日子,那些该死的朝臣怂恿圣上迎娶泰山王独女之事,这粱子可还不算完啊。” 周若彤揉了揉有些头疼的脑袋,说道:“当下,朝廷新政,欲求的是个稳字,不宜再大动干戈。宗养才和冯保保那厮眉来眼去已久,也是时候敲打一二了。” 春华叹了一口气,这宫廷政治,勾心斗角,牵一发而动全身,反正她是看不明白,也懒得看明白,省的糟心。 收拾完碗筷的春华便离去了,恰巧在门口遇见了赶来的京城士子林光旭。 林光旭一袭白衣,生得也是眉清目秀,高谈阔论之际,从不有桀骜不驯之态,深得春华好感。 春华见到林光旭,就笑道:“林公子倒是赶早。” 林光旭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轻声问道:“春华姑娘,昨夜,娘娘无碍吧。” 春华原想着将昨夜自己的英勇事迹与他细细道来,但想来此人是儒生无疑,自己这番野蛮作态,自然难以落下个好印象,当下作罢,只是嫣然一笑。 春华说道:“娘娘乃是上天眷顾的人儿,这些乱臣贼子,如何能够伤得娘娘。” 林光旭听罢,再问道:“那娘娘是否打算严查此事?” 春华显得有些好奇,就说道:“方才宗大人来过,想要严加查办,但被娘娘呵斥了,我也不知娘娘是作何想法......” 林光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若是周若彤铁了心借着此事查探起来,只怕后祸无穷。明眼人都知道,陈柏苍刺杀一案,实则是江南那些人的手段。 但陈柏苍的身份地位不同,他乃是监察御史,顾之章的门生。前段时间,泰山王入京一事,顾之章在告病之前,蹦跶的可是比相王欢快,谁知娘娘有没有怀恨在心。 若是借着此事往朝廷那边查,大力整治顾党,一向与顾之章不合的冯保保势必会落井下石,董立本虽说出自顾之章门下,但借此机会接收顾之章在朝廷的地盘,想来也乐见其成。 刑部尚书林昌黎毕竟是自大理寺调任而去,骨子里还是和顾之章走的亲近一些,难免会殃及池鱼。 好在周若彤大局观不比那些公卿差,看的分明,江南整治在即,朝廷不宜再有动,乱,此事也算是隐忍了下来。 春华见林光旭似乎要见周若彤,自己又端着碗筷,不宜跟着他再折身回去,就寒暄了两句,这就离去了。 周若彤坐在内堂,自然也看到了春华和林光旭在门前鬼鬼祟祟的念叨些什么。 周若彤心里好笑,春华这丫头,何尝对别人那么上心过,十有八九是春心萌动了。 周若彤也不点破,心想,自己要好好考量考量这个白衣士子,究竟能不能把春华托付给他。 其实,周若彤心里更中意的是那个黑衣士子,年纪轻轻,长得英俊潇洒不说,还学富五车,周若彤正是用人之际,据说那小子颇得张甫之宝爱,以后成为内阁的中流砥柱也未尝不行。 但是他毕竟才十七岁,而春华已经二十有四,想来自然是看不来这个小弟,弟。 周若彤正胡思乱想之际,见林光旭正弯腰躬身,施礼已久,当下笑道:“公子莫要多礼,快快入座,方才本宫想事想的出神,怠慢了公子。” 林光旭连声“不敢不敢”。心中却在纳闷,娘娘今日怎的对自己恁客气了些。 前些日子,自己奉父命前来投奔周若彤,毕竟和宗养才那些跟在周若彤身边时日已久的人不同,周若彤自然也是与他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爱理不理的样子,今日倒是热情起来。 第379章:和娘娘打交道 两人相坐,一个是还无功名在身的刑部尚书世子,一个是皇上极为宠幸的当朝贵妃。 这若是放在京城里,估计张甫之会气歪了胡子,御史台一天能有十几封奏疏弹劾了。 二人就这样尴尬的坐着,林光旭望了一眼周若彤,低下了头,又望了一眼周若彤,又低下了头。 年纪轻轻地他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昨夜陈柏苍一事放在京城,可以算是天大的祸事了。 当年处置原吏部尚书钟鸣一案,还只是钟鸣因为吏部整治的原因和皇帝对着来,结果硬生生的牵连出一批钟党来,杀了不少,百官谁不胆寒。 在往前追述,护国公党一案,大多数人皆是毫无干系,但先皇刚刚登基,正是要培植心腹之际,那么多人霸占着位置不肯下来,旧的不去,哪能新的补上。 老皇心狠,一下子清空了半数的朝廷,直到如今,那场惨案还历历在目。 如今,顾之章贵为两朝重臣,执掌御史台三十余载,论盛名,自然难以与文坛领袖张甫之并驾齐驱,可若是论威望,满朝文武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正是这样一个朝堂第一大党派,其门生遍及朝野,自然也有当年护国公府的荣耀,自然也容易招致当年护国公府那般的惨祸。 林昌黎和陈柏苍皆是顾之章门下高徒,顾之章又是江南三老余沧海的弟子,从三老三公余沧海到陈柏苍再到顾之章,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怎能让人不心惊? 林光旭始终忧心在朝中为官的父亲,林昌黎自九卿中归化六部,这半年时间,那些原本的九卿成员大多告老,很难说着背后是相王的手段还是皇帝的意思。 周若彤远在江南,对于朝中之事不可能一无所知。出门前,林昌黎曾拍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儿啊,莫要小瞧了娘娘。” 林光旭每每想起这句话,都唏嘘不已。 正当林光旭走神之际,周若彤捧起茶盏,笑道:“林公子不知多少年岁。” “二十四。”处于胡思乱想之际的林光旭脱口而出,之后才回过神来,立刻警觉起来,娘娘问我年岁作何。 周若彤心想,春华不也二十四嘛,想到这一茬,不禁对林光旭又看的顺眼了一些。 周若彤继续问道:“林公子少年老成,学贯古今,实乃是我大梁未来的栋梁之才。只是不知林公子可有婚配?” 林光旭心中更是哑然,先是一番恭维,这最后的一次转折,可是弯子转的够大啊。 林光旭毕竟还年轻,若是他父亲林昌黎在此,必定会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 “大梁未来之栋梁之才”,未来,毕竟充满了变数,而这个变数,自然是后面那一句有无婚配了。 林光旭低下了头,还有些羞涩的说道:“还无。” 林光旭作为京城有名的士子集团的领袖人物,各家前往府上说媒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林父的心胸就像他家的林子一样深,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隐忍原则,始终回绝。 要知道,男子二十四,还未婚配,可是有点晚了。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现在是越看这小子越顺眼了。林光旭的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但决定不能再在此事上纠缠,就说道:“娘娘,昨夜之事,欲打算如何处置?” 若是别人问到此事,周若彤必定没什么好脸色看,此事她心中自有主张,凡是前来多嘴如宗养才之流的,必定是心中打着小九九来的,又如何能够瞒她? 只是现在周若彤看林光旭比较顺眼,也就不去计较此事了,周若彤说道:“久闻林公子高才,不知对此事有何高见?” 林光旭迟疑了一下,略显踌躇,最后一咬牙,还是说出口道:“要看娘娘的胸襟了?” 周若彤脸上的笑容收起,不显严肃,但也没什么表情,林光旭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如此对当朝第一权柄人物说话,他怎能不心惊胆颤? 周若彤面无表情的问道:“何意?” 林光旭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略显坚定的说道:“娘娘若是胸襟大,则此事小;娘娘若胸襟小,则此事大。” “那照你这样说,本宫若不想做那心胸狭窄的小人,人家来杀我,这口气自然也得忍着了?” 林光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跪倒在地,颤声道:“娘娘恕罪,臣不敢。” 这一幕,刚好被端茶而进的春华看到,她顿时望向周若彤不满道:“娘娘!你吓唬人家作甚?” 听完这一句话,林光旭差点没吓死过去,春华好歹只是个丫鬟,则能如此对主子说话,这哪是帮自己,这是害自己啊。 周若彤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这丫鬟,没大没小也就算了,还总说向着自己,这一遇到帅哥,魂儿就被勾走了。真的是...... 周若彤对地上的林光旭招了招手,说道:“起来吧,瞧把你吓得。” 林光旭听完这么一句,以为自己听错了,倒是春华,大大方方的将放茶的托盘搁下,然后扶起了呆若木鸡的林光旭,笑道:“林公子莫怕,我家娘娘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周若彤无奈道:“你何时见过本宫刀子嘴了?” “当年舌战群儒之时,娘娘可是威风八面啊!” “今时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嘛。” “那娘娘现在也不能随便吓唬人嘛!” ...... 见此二女谈话之间来去自如,看似毫无主仆之分,而周若彤身为贵妃,丝毫不动怒,更毫无架子,与百官口中的那个唇枪舌剑的贵妃娘娘完全不同。 林光旭斜眼瞧着二女口舌争锋,自己不敢多说一句话。 “说到底,林公子还是怕他爹因为此事受牵连嘛。” 春华说完这句话,还用手肘动了动林光旭,林光旭有些无奈,露出了苦笑,这样的话,哪能摊开了讲。 林光旭刚想起身施礼,说两句告罪的话。周若彤打了响指,豪爽的说道:“此事,本宫不会因为泰山王一事而迁怒朝中,林公子大可放心。” 林光旭闻言大喜,“娘娘胸襟,小生佩服。” 春华对林光旭笑道:“你看吧,我说的嘛,娘娘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儿。” 周若彤揉了揉脑袋,笑骂道:“你这本宫的活宝贝,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本宫都要脸红了。” 春华朝周若彤拌了个鬼脸,唬的林光旭一愣一愣的。 周若彤转而望向林光旭,略显严肃的说道:“本宫也不怕告诉林公子,本宫的胸襟不算开阔,比不得张甫之大学士。但本宫向来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京城的事,等本宫回到京城,自然会和百官们讨个说法,至于这江南的事,本宫自然也会在江南解决。” 听到这番话,春华也不敢跟周若彤胡闹了,她伸了伸舌头,轻声说道:“那娘娘是打算处死陈柏苍了?” 周若彤目露寒光,冷笑道:“他陈柏苍虽存了必死之心,却没有必杀之心,自然罪不至死。本宫心里向来分的清楚,倒是陈柏苍那背后唆使之人,实在可恶。” 说着,周若彤一拳锤在桌面上。 虽然周若彤发怒,但林光旭愈发的对周若彤高看起来。监察御史敢当夜刺杀当朝贵妃娘娘,这样还罪不至死,娘娘的胸襟,当真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啊。 春华叹了一口气,“娘娘意欲何为呢?” 周若彤看了一眼林光旭,有些话当着林光旭的面,自然是不能挑明。她只是冷笑道:“来到江南,本宫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那群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看来是真的想进棺材了。” 林光旭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娘娘这是真的要对三老三公举刀了。 出了周若彤所在的小屋,林光旭望着天上刺眼的阳光,显得有些恍惚。 春华用胳膊肘碰了碰林光旭,笑道:“林公子,以后再见娘娘,不要净说那些拐着弯子的废话,娘娘器重你,有话但可直言,娘娘受不来那些虚伪之辈。” 林光旭对春华弯腰一拜,恭敬的说道:“多谢春华姑娘教我!” 春华瞧着面前这男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捂着嘴笑了。 “真是个呆子。” 周若彤虽然明令让宗养才不得将此事告知朝廷,但宗养才还是写了封信,将陈柏苍刺杀一事告知了京城中的冯保保。 当时,冯保保正在和董立本下棋,拆开信封读罢后,露出了冷笑,就将这信递给了董立本。 董立本面色大变,颤声道:“这陈柏苍,莫不是昏了头了。” 冯保保冷笑道:“都是顾之章教出的好徒弟。” 观冯保保那言语不善之意,董立本没法说什么,他也是顾之章的门生。 说到底,冯保保还是未将此事告知皇帝。皇帝萧成渝安排了那么多暗卫在江南,自然心里比谁都明白,周若彤不愿大动干戈,萧成渝也会顺了她的心意,只是会觉得亏欠贵妃的多了一分,冯保保自然不会去再多此一举。 顾之章近来行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抛开泰山王萧克定那事不提,在朝中,相王对于顾之章和御史台的态度可以说是典型的黄老之学,不管不问,听之任之。 一个巴掌拍不响,相王不搭理他,弹劾六部的奏疏又沉入内阁那深深的大海,顾之章转而将弹劾对准了内务府。 顾之章的矛头直指冯保保,近来冯保保和董立本,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几场人事任命,虽然官职不大,皆是自己这边的心腹,顾之章那里容许宗养才和董立本脱离他自立门户。 顾之章全当这些事是冯保保这个阉人的教唆,是以将矛头对准了冯保保。 第380章:再交一份投名状 对于顾之章的步步紧逼,冯保保每一笔账都记在心里,他现在隐忍,一则是顾党依旧根深蒂固,难以动摇,二则,周若彤还未归来,他知道,这位娘娘向来不喜背后的小动作。 一旦周若彤秋后算账,这笔账,不管是明账还是烂账,究竟谁算得过谁,答案不言自明。 对于顾党趁着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顾之章一连安排了数位亲信身居要职,甚至连六部都安插了人手。 相王对此似乎不为所动,听之任之,任由其发展壮大。冯保保不禁要拍手叫绝,相王这胖子,够狠。 朝廷党政,集结在那几位先皇临终前的辅国大臣身上。张甫之看似率先落败,在朝堂上被贬谪而出,但有心人自然可以察觉,这是皇帝夫妇有意保全张甫之,让他提前离开党争漩涡。 果然,张甫之离去后,没多久,圣上组建内阁,张甫之执掌内阁,官居一品大学士。 不管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这步棋都是很明确,前朝重臣,张甫之是保下来了。 剩下的,只有相王和顾之章的。 顾之章于太子晋王党争中出了大力,于当朝皇帝夫妇是有恩的,这点上,死皮赖脸的相王看的明白,若是真的争起来,皇帝夫妇念及旧情,还是会向着顾之章。 所以不管顾之章怎么闹腾,相王都由他去,看似无所作为,实则是一点点的削弱顾之章与皇帝夫妇的情分。 这点旧情一旦用完,顾之章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这点,顾之章还没看明白,但冯保保算是通透了。在周若彤回来前,他不会妄动,但是周若彤一旦归来,他的杀招可就准备好了。 林宅内,古木参天。 哪怕现在是艳阳高照,坐在林荫之下,也只觉凉风阵阵。 萧紫衣望着对面的林昌黎,像是一脸死了孩子样的难看脸色,不禁笑道:“父王临走前,将小女托付与林大人,恐怕让林大人难做了。” 林昌黎叹了一口气,“郡主所言言重了。非我林昌黎瞻前顾后,而是此事的确颇为棘手。” 萧紫衣不禁好奇的问道:“圣上和娘娘当真有如此深的情谊?” 林昌黎一抚长须,“冯保保能够得势,董立本在吏部站稳脚跟而不被相王排挤,下官自九卿脱离后仍旧执掌刑部和大理寺,皆是受娘娘恩惠。” “如此说来,小女倒真是让大人头疼了。”萧紫衣眨了眨眼睛,说道。 林昌黎笑了,“郡主所言,下官也不藏着掖着,此事极难处理,但在下官看来,郡主嫁入皇宫,少说也有七八层把握。” “老大人此话怎讲?” “不管是圣上也好,娘娘也罢,此事大家心知肚明。迟早的,是个时间问题。相王急不可耐的阴了大家一把,其实是场豪赌,这场下注的,他最希望率先出局的便是那御史大夫顾之章。” 林昌黎前后所言,涉及了当朝最为重要的几人的名字,且前后并无逻辑。但萧紫衣依旧听懂了。 萧紫衣起身,施了一礼,“大人恩德,泰山王府谨记在心。” 林昌黎摆了摆手,“昔日中原求学之时,我与泰山王有过交情,承蒙过恩惠,如此只是报恩罢了。老夫还有一言,规劝郡主,这贵妃,争便争了,但是皇后,可万万不可再争了。” “小女必当铭记在心。” 林昌黎看了一眼萧紫衣,心中叹了一口气,此女绝非池中物,但周若彤又岂是人间俗物,惟愿京城,别再生乱子就好了。 褚府的藏书楼内,真的是典藏丰富,竟然比起京城内那些大儒硕儒来的,还要多上许多。 林光旭是京城中少数几个有缘去过张甫之书房内的人,唯有大学士的书房,方可与此中相比。 念及此处,林光旭不禁叹息。江南多出人杰,号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可奈何那难以出口的问题,大梁皇室一向对南人芥蒂深重,如此以往,实在是对社稷百害而无一利啊。 读了许多书,林光旭有些头昏脑涨,他起身立于窗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刚好瞧见了周若彤一袭彩衣,正坐于湖边垂钓,而他的身旁,则是一个峨冠博带的儒士打扮之人。 那人偶一抬头,望见了林光旭,露出了一口白牙。林光旭虽看不清白牙,也知此人乃是前一段时间处于风口浪尖上的正教教主王兴。 “娘娘,那楼上的士子,倒也是个人物。” “哦?”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鱼竿,露出了好奇的神色问道:“原来王教主还擅长相面啊。” 王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昔年,曾与自中原往江南道求学的林昌黎林大人有过一面之缘,林大人大才,世所罕见,是以虎父无犬子,方有此论。” 林昌黎此人在政务上虽颇有独到见解,但才学不及张甫之,手段不及顾之章,心机不及相王,周若彤对他也是知之甚少,听到远在千里的王兴夸赞,倒也是对老头子感到欣慰,不曾想知己竟遥隔千里。 周若彤说道:“王教主,昨夜褚府发生的事情,可有所听闻。” 王兴打量了周若彤一眼,故作不知的说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何事?” 周若彤见王兴和自己装蒜,也懒得计较,就冷笑道:“本宫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本宫想说的是,本宫的耐心已经彻底的磨光了。” 王兴搓了搓手,叹了一口气,假装劝慰道:“娘娘呀,江南情况就是如此,他三老三公只手遮天,凡事,忍一忍,让一让,那便也就过去了嘛。” 周若彤冷冷的瞥了一下王兴,王兴感觉有些寒冷,嘟囔了一句,“这大夏天的,怎么还觉得冷呢。” “明人不说暗话。王教主,本宫饶过了你,你也该拿出点诚意来不是?” 听到此言,王兴满脸赔笑道:“娘娘,小的连大明遗宝的下落都交予了娘娘,可是半点没藏着掖着啊!” “王教主不提这个还好,提了反而让本宫恼怒。本宫带着人夜上紫龙山,喂了一夜的蚊子。连个鸟影子都没见着,现在想来,还是一肚子的气。” 王兴皱起了眉头,说道:“可能是娘娘去的时候不对,不然白天再去一趟。” 周若彤怒道:“王兴,你莫要与本宫装蒜。本宫今日撂个明白话与你,正教瞒着朝廷阳奉阴违已久,本宫现在很不爽,本宫说了,本宫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可不止是针对三老三公?” 望着周若彤那灼灼逼人的眼光,王兴脸上的刀疤开始有些发红,两鬓垂下的丝带微微的飘动,他的手指曲起,在腿上来回的敲着,显然是在思考。 “娘娘究竟想要小的做什么?” 周若彤拿起了鱼竿,猛地抽起,自然没有鱼儿上钩,因为根本没有鱼饵。 细长的竹竿一挥,撩起了一串的水珠在半空中闪闪发光,收了杆子,收了线,钓了这么久,周若彤的耐心是真的没了。 “江南该死人了。” 留下这句话后,周若彤就离开了。王兴望着那泛着白光如鱼鳞般的水面怔怔的出神。他双手托腮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的前倾,他在仔细思考周???彤刚刚的话。 江南该死人了,王兴对此深以为然。他觉得,早就该死人了,但是谁也没死。 紫龙山之后,周若彤该死的,但是没有死。 周若彤活下来以后,他该死的,但是也没有死。 他活下来以后,陈柏苍该死的,但是又没死。 现在看来,江南是不死人不行了。 但究竟要谁死呢? 王兴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认真而严肃对待的问题。 想了很久以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较值钱,陈柏苍的命比较不值钱。 值钱的命没了可惜,不值钱的命死不足惜,那只能折中了。只有介于值钱和不值钱之间的命没了,才能填补那被怒火烧去没的耐心留下的中空地带。 想到这里,王兴就起身了,弄明白的他显得有些舒服,迎着藏书楼长长的舒了一个懒腰。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他决定回去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去杀人。 有句老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南很富庶,自然也有很多人,大梁自古以来就知北地民风彪悍,却不知,江南江湖最大。 繁华,向来只是一面,就像是夜幕落下,秦淮河畔的窗子推开,锦绣华服一身招摇,金杯玉盏觥筹交错,窗子的下面,小巷漆黑,正有买药少年因囊中羞涩而独自啜泣。他哭的声音还不敢大,怕吵扰了楼上贵人的欢声笑语。 这,便是江湖。 朝堂也是一座江湖,王兴看的很明白。 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外面的生死相向差,刀剑相向的那是江湖儿郎,口腹蜜剑的那是朝堂君臣。 王兴也算的上是庙堂上的人物了,寻常人可能还记得他的来历,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 很多人忘了,当年应天府联合两淮直隶总督府派兵十万剿匪,大小剿匪十余场,匪有没有剿尽,大家不知道,也不在乎,之后也再难听到江南马匪的踪迹。 只是,大刀王兴的名头,在江湖上日渐响亮起来。 那次剿匪,有个青年落下了一道伤疤,自上而下,贯穿了整个面皮。 马上的,遥遥望去,是应天府府尹李济同。 青年记住了他的名字,然后被他记住名字的人就死了。 人都说他像狼,他的确像狼,狼之所记,不是记恩,就是记仇。 第381章:该走的,总归要走 就在身居京城中的那位外地封王萧克定悄无声息的离去时,江南金陵,亦有远客悄悄离去。 京城中的那位虽然是悄悄离去的,正如他城门口瞭望天上云彩时所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真的什么也没带走,甚至连祖宗的宗庙也没去看,甚至连皇宫都不曾参拜。 但他终究还是带走了很多,比如说,满朝文武的视线。 如此来讲,他还不算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江南的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离去,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连玄武湖畔的那处小小寮舍内,都未曾注目。 不大的马车离了官道,便只走山间小道。 江南小道,虽无北地高,耸入云的百丈大山参天而起,但连绵不绝的小山处处相连,葱郁非凡,也是人间圣境。 山道崎岖,两道旁多石子横飞,车内已是颠簸异常。驾车的汉子头戴草帽,但依旧难以遮掩他那炭黑的脸庞和虬髯的络腮胡。 一声“驾”响彻山林,中气十足,如同白日里一声惊雷平地炸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雀。 车内的文士摇着羽扇,眯着双目,身子随着车身的摇晃来回的摇摆,一会向东,一会向西,一会向左,一会向右。 对面的中年人摸着下巴,摸久了,估计有些难受,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山道静谧,除了自家的马车,再无人途经,估计不会被人认出后,就扯下伪装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俊粗犷但不似中原亦不似江南的人脸来。 其实,他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整个大梁,能认出这张人脸的人来,占极少数,其中大半,都在皇都京城。 那里,有参与当年那场国战的人。 周元望着面前闭目养神的先生,显得有些无奈,他耸了耸肩,说道:“说好的寻宝的,宝没寻着。说好的购粮的,粮没见着。就这样无功而返,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文士闻言,睁开了双目,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圣上想来是埋怨我了。” 周元撇了撇嘴,有些酸酸的说道:“先生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我哪敢埋怨啊。” 英俊的文士再次莞尔一笑,紧跟着就叹了一口气,“该走的,总归要走的,先前,我收到了老师的来信,老师对江南乱局早有预料,这暗地里的乱,只怕很快要摆到台面上来了,再不走,可就真走不掉了。” 周元叹了一口气,既然对方都将老师摆了出来,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文士见周元还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就说道:“我知陛下心中所想,购粮一事,既然这边答应了,自然不会成为多大问题。等到江南事了,大梁朝局稳定,两国永好,自然不成阻力,到时候,大梁君上自然会卖个面子。” 文士摇着折扇,见那周元还是一副死样子,就笑着说道:“至于那寻宝一事,想来君上来之前早已心知肚明,宝是真的有宝,只是早已装入他人口袋,借寻宝购粮之名前来大梁江南,不过是个由头。” 那周元脸上出现了埋怨的神色,且一分分的加重了些,“你既知我所谓何来,当年的滴水救命之恩,今日也当回报,如何连看都不让我看她一眼,这些日子还要假装糊涂,可真是让我憋屈。” 听到这么一席话,一向云淡风轻的文士也变了颜色,在心中叹气,原来圣上早已知晓那人身份,倒是自己多此一举了。 他的折扇停下,脸上露出了苦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情不知所终,梦中情,何必当真?滴水情,何必挂念?来者有意,去着无心,空落得个单相思,苦了自己,何必如此?” 那周元闻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先生这是在说我呢?还是在说你自己呢?” 那文士闻言,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只得默然不语。 谁知那周元竟然不依不饶的说道:“久闻先生轶事,朝中八卦亦不在少数。先生放心,我周国不比大梁,表面君子,实则口腹蜜剑,女子优秀,佳人难觅,就是都看上了,又有何妨?” 那文士的眉头皱起,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以羽扇掀开马车的车帘,多望了江南风光两眼。 见文士不再搭理自己,那周元笑得更厉害了。笑罢,又愁容在脸,罢罢罢,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轻? 驾车的汉子见文士探头,就说道:“此番回国,途经京城,去还是不去?” 周元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的文士,想看他作何反应。 那文士自窗外收回了目光,闭上了眼,脸上似有决绝之色,他摇了摇头,“不去。” “当真不去?”周元半是询问半是诱,惑的说道:“曾听老师言,先生当年可是差点坐上大梁龙椅的人啊?” 文士无奈的摊开了双手,有些不满道:“如此,倒是老师多嘴了!” 周元闻言,朗声笑道:“美人不要,江山也不要,先生大节,周元佩服。” 文士只是笑而不语,并不答话。 金陵小周府一夜清空,终究还是留下了些什么的。 比如说,一封信。 信上寥寥数语,周若彤读罢,却默默地哭了。 信是金陵小周府送来的,春华以眼角余光瞥过,此去经年,再难相见。江上一别,牢记三生。 春华在心里嘀咕道:我就说没看错嘛,的确是恒王殿下。 第二日,雨神寮舍内,也收到了一封信。 楚香玉读完信后,露出了嫣然一笑。 “临走之际,还不忘警告我一声。看来你是真的在乎周若彤呢。” 黑甲有些好奇,就拿过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机关算尽,莫要聪明害了性命。 读罢,黑甲的脸上只有寒光。 “想来还未走远,要不要属下带人前去截杀?” “你能留得下?” 楚香玉笑着反问道。 “黑棍的确难缠,恒王武艺,也是属下平生罕见。若是调动长枪吴和老乞丐,我们三人联手,未尝没有一战的可能。” 楚香玉摆了摆手,然后说道:“和他计较什么,一个痴傻儿罢了。独坐空山,不愿沾染红尘,自诩有大智慧,何尝不是小聪明。十年之后,且去看他,谁对谁错,谁胜谁负,才有个高低。” 黑甲闻言,不再说话。 楚香玉将桌上的斗笠拿起,脸上重又笼了面纱。 她闲庭散步般的将雨神寮重又看遍,寮舍旁的池塘里,盛开的夏荷已有衰败之态。 黑甲紧跟在后,没有什么包裹,也没有什么负担。 来的时候就是赤条条的,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了无牵挂。 走到了一半,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周若彤总寻思着与我谈谈,我既答应了她,若是再不发一言的走了,你且让人再去褚府上送封信,算是了却一场因缘吧。” 黑甲点了点头。 迎面无风,面纱却独自晃动。 女子于湖边眺望,大好江南,就留给周若彤和三老三公闹腾去吧。 褚府内,耗费一夜时光才勉强恢复心境的周若彤又收到了一封信。 春华有些担忧的望了周若彤一眼,心里有些担忧,总不至于再哭一宿吧,哭坏了可如何是好? 信上也只有一句话,写的不是大梁古语,而是谁也看不懂的古怪符号,但周若彤看的懂。 二十一世纪,真他妈的是个大好时代。 读罢,周若彤原本是想笑的,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笑出声,她只是喃喃道:“他乡遇故知,焉知是喜还是伤?” 金陵城繁华,但向来不缺漏巷。 夫子庙朝西,行一十五里,官道左侧,小巷深处,有一地墙皮斑驳,灰瓦稀疏。 两个汉字蹴在门槛上,一人端了一只青花大碗,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葱花面。 那年岁显老,脸上有疤的汉子夹着筷子任意一指,豪爽的说道:“你爹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蹲在这门槛上吃面,天晴也蹲,下雨也蹲,儿时蹲,大时蹲。人都说我是王家傻子,但谁说我傻,我跟谁急,急不过,就打,大不过,就咬,所以才有了王家小疯子的称号。” “真不知爹你还有这么多称号。”王冲半是调侃半是嘲讽的说道。 王兴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他知道,这个被自己宠坏的儿子还在因为自己丢了正教教主的位置而迁怒于他。 王兴不想再指责儿子什么,也不想借着机会再教导什么,他能跟着自己蹲在这里吃碗葱花面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教了十八年都没教好的儿子,一天也教不好。 王兴吸溜了一口江南特有的细面,双目朝前方望去,说道:“年轻的时候,老喜欢打架斗殴,一次失手,竟把隔壁老吴家的儿子打残了,害的两家十几年没说过一句话。好在你爷爷当个小吏,江南向来又有买官世袭的传统,哪怕你爹我不学无术,照样还能衣食无忧。” “这就是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的来头?”王冲像他爹重重的翻了一个白眼。 王兴摇了摇头,“市井无赖,达官显贵,又有何不同。山野小闹,便是市井无赖,宗庙大闹,便是达官显贵,你爹我只是生错了时代。” “我呸!”王冲丝毫不给他爹面子,直接说道:“你是有种,有种把正教给我拿回来啊。” 王兴笑了,不再说话,他吃光了碗里的面,然后喝光了汤,喝汤的时候,呼噜呼噜的响。 “惬意啊。”王兴敲着缺了一个口的青花瓷碗叹道:“自打当了这个什么狗屁教主以后,天天装他娘的十三,总算惬意了一回。” 第382章:该死的,总归要死 青花瓷碗搁在门槛旁,缺了一个小口。 院门外,一只小黄狗盯着这里许久,待那汉子进入院门后,摇着尾巴小跑而来。望着黄狗舔着那缺口的青花瓷碗,王冲没有伸脚去踢他。 舔干净碗后,小黄狗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际有小雨飘落,江南多雨,就是一条狗,也见怪不怪了。 王冲进门后,发现他爹躺在院子里那张老藤椅上睡着了,王冲略显无奈,走去碰了碰他爹,轻声说道:“爹,下雨了。” 王兴伸手摸了摸面门上的两滴水,笑骂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奈何?” 出金陵,沿着江南道南行,是长春府。 马车很大,倾轧在林道上,不容其余车马通过。 驾车的不是汉子,而是文士,路过的寻常百姓不禁驻足观望,文士驾车,在江南,实属罕见。 驾车的常遇春手执马缰,抬眼望了一眼天际,然后对车内说道:“老师,要下雨了。” 祁连山斜倒在车内,像是枯藤老树皮的脖子松松垮垮的靠在身旁女子的香肩上,他哼哼唧唧了两声,“无妨,继续前行便是了。” 自打陈柏苍行刺周若彤失败后,祁连山就总有不详的预感,江南道原本自己可一手遮天,但周若彤乃是当朝贵妃,身边暗卫无数,金陵城犹属江南以北,与扬州相距不远,再加上褚向浩在金陵城内颇有人望,就是祁连山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车子再次缓缓而动,马蹄扬起的尘灰朝四周飞溅。老头子眯着眼躺在车内,不知为何,眼皮子总是跳。 西行二十里,有亭立于林中。 此亭名为十里亭,乃是原应天府府尹李济同命人修建。亭在林荫之下,左侧是青山连绵,右侧是溪水淙淙,实乃是夏日避暑的大好去处。 十里凉亭,百里清山,千里烟雨,水墨点染,便是江南人杰的出生地和埋骨地。 马车行至凉亭处,细如牛毛的烟雨已经逐渐转大,如大小不一的珍珠经过苍天这层幕布筛选后哗啦啦的落下。 亭子的四角高翘,雨水顺着四角滑落,起先是水滴,随后落得紧密了,变成了水线,水线相连,便是水幕。 马车在距离凉亭十丈左右处便急急的停下了。不因其他,只因凉亭里有一架藤椅。 这架藤椅待过很多地方,在山外马匪的山寨里待过,在姑苏城内的鸡鸣山上待过,在金陵城内的应天府内也待过,在那条不知名也不显眼的巷子里更待过,现在,它到了这里。 一小罐梅子酒在藤椅下静静的站着,隔着雨帘,都能嗅到梅子酒那淡淡的清香味。 想来,那必是江南盛夏最好最肥美的杨梅。 芭蕉扇显得有些破败,就那样轻飘飘的盖在藤椅上之人的脸上,如同江南陋巷中寻常醉酒之人的样子。 常遇春冷冷的望着,隔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 干瘪的手颤颤巍巍的掀开了车帘,只是一瞥,便是一声很重的叹息声。 叹息声落罢,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传来,显得有些急促。泥点子在赤脚下飞溅,和那穿林打叶声响成一片。 头戴斗笠的刀客们将亭子团团的围住,腰间取下的,正是常年在鸡鸣山上打磨的光亮的柴刀。 扇面上到处是洞的芭蕉扇被人缓缓地移开,露出了一张有着通红的刀疤的脸。 车内又是重重的叹息声传来。 “当年你在关外做马匪时,老夫远远地瞧见了你一眼,便知此子乃是良玉,略经打磨,必定是光芒百丈。老夫自诩相人功夫举世唯一。当年,朱明相中萧衡,是因为他有帝王之姿,余沧海相中顾之章,乃是中原顾家耕读传家百世,历经三朝三姓不倒。唯有老夫相中了张甫之,相中了周霖宜。张甫之传阳道,官拜左相,周霖宜传阴,道,官拜右相。仅在相人上,老夫还是胜了其余二老一筹。” 汉子起身,这一回,他没有像往昔一般穿上儒服,峨冠博带,而是一身粗布麻衣,袖管高高的撸起,这是当年做马匪时的穿着,也和脸上的刀疤相得益彰。 他朝那马车长长的一拜,作了一揖,说道:“学生自知有负老师重望,特在此赔罪。” 马车内祁连山摇了摇头,可惜,车外的人看不见。 “这些年来,你何曾辜负老夫重望?余沧海瞧不起你,觉得你是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老夫力排众议,将正教交到你的手上。仅仅三年,正教徒众大小十万,尊儒奉孔,终成江南乃至天下第一大教。老夫心中甚是欣慰。” 对此,作揖的王兴脸上显出一抹唏嘘。 祁连山终究没有掀开车帘,继续说道:“要杀你,向来不是老夫的意思。你这些年背着老夫做的,老夫都心知肚明。你明面上在三老三公名下狐假虎威,其实却是那女子的忠心走狗,这点如何能够瞒过老夫?” 王兴望了一眼那架马车,眼神不再唏嘘,有些复杂。 祁连山终于掀开了车帘,他的身旁跟着两女,祁连山坐于车前,面对着王兴说道:“这些,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老夫。老夫重你是个人才,身下弟子万千,看能看上眼的,周霖宜算一个,张甫之算一个,你也是一个,老夫一直将你视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哪怕知道你和那女人暗中往来,也佯作不知。 唯独让老夫气不过的,便是老夫不管如何待你,正教给你,阴阳道传授与你,你始终只对那女子忠心。殊不知,大丈夫者,若不能高居庙堂,便也该割据一方,称霸一地,如何能够因为一区区女子,便举步不前?如此懦夫,之后与其被时势所杀,不如死在老夫手上!” 王兴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师所言,学生如何不知。只是这人活一世,或如那张甫之一般,刚正不阿,独,立庙堂,青史留名。或如周霖宜之流,结党营私,权权相握,成就那天下第一权相。只是,这些事,都有人做了,有张甫之,有周霖宜,如何再需要我这王兴?” 说着,王兴自凉亭内走出,包围着他的刀客们纷纷后退,离祁连山约有六丈有余之地,王兴再次一拜。 “我王兴,便是我王兴。江南不学无术一小吏也好,江南道外一无恶不作的马匪也罢,我王兴既非张甫之,也非周霖宜,我便是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如此,便足矣!” “罢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头子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 随着老头子一手落下,拔刀而出的斗笠麻衣汉子们挥刀而奔。 王兴仰天长笑:“世人只知正教教主峨冠博带,哪里知道马匪匪首大刀纵横。” 十年前,江南道上有马匪扰民。 十年前,有大刀王兴纵横江南。 柴刀只是柴刀,鸡鸣山上砍柴数载,只为一朝杀人。 刀客是客,自中原来,自大梁来,自前朝来,落于今朝江南。只为杀人,杀进那些阻挡前朝河山再现之人。 雨呼啦啦的下着,风呼啦啦的吹着。 道路两旁的林木来回的不住摇晃,其间有刀气纵横,在树干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 大刀挥舞,雨中的男子状若疯魔,刀刀所至,不是面门,便是心窝,力求刀刀毙命。 雨水顺着斗笠滑下,纵横穿插于雨水中的砍柴刀如游蛇般轻巧湿滑,在中间的汉子腰间游,走。 猛地一声惊雷炸响,一刀自左前方突兀此来。王兴大叫一声“来的好。”他猛抬左脚,左脚如弹弓般踢出,快如闪电。 闷哼一声,突袭而来的刀卫倒飞出去,抬起的左脚并未落下,而是一角划过,脚尖尤有万钧之力,所触之人皆倒飞出去。 坐于马上的常遇春的脸色愈发的冰冷起来,见王兴高举一刀,即将竖劈了那名刀卫,常遇春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一踩马背,老马吃痛,仰天便是嘶鸣。 常遇春自马背飞起,绷着的身子如同拉开的弓身,他双手化爪高举头顶,自天而降。 惊雷余威逐渐远去,那携雷霆之势的一刀也并未落下。 刀刃下,有一爪死死的捏住,刀刃之上,任由一爪死死的抓住。常遇春望着王兴,这位昔日的正教先生望着昔日的正教教主,不发一言。 他的身子朝左侧微微的旋转,擒住刀刃的右爪跟着身子朝左侧发力,擒住刀身的左爪作势朝右侧发力。 咔擦一声脆响,纵横于十年前的江湖上的那柄大刀便应声而断。 王兴脚后跟发力,朝后退去了三丈,望着常遇春笑道:“常先生的三十六路擒拿手以臻至化境,王某佩服。” 常遇春并未理会他,他快步向前,脚下的雨水飞溅。常遇春右手快速探出一爪,直取王兴脖颈,然后利爪微旋,猛地横扫而出。 王兴也是好汉,动作灵敏,脖子朝左边一歪,头猛地低下,顺着爪势一转,躲过了那一爪。 殊不知,常遇春第二招已出,落于身下的左爪猛然探出,临近王兴身子时化爪为掌,猛地发力,将他朝后推去。 常遇春推着王兴一连奔行数十步,撞到一株老树上方才停下。 先是一爪,再是一撞,王兴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挂下一缕血丝。 常遇春那先前落空的右爪已经死死的抵住了王兴的脖颈。周围刀卫见常先生以玄妙莫测的擒拿手制住了王兴,先是震惊,接着是狂喜,皆在心中暗叹,不愧是前朝暗卫的四大统领之一。 常遇春擒住王兴后,并没有立刻要取王兴性命的意思,他凑近王兴,低声说道:“祁连山现在不能死!你不按规矩出手,莫要坏了王爷大事。稍后,我会放手,你瞅准时机,自行离去便是。” 王兴闻言,并不说话,只是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第383章:请老师上路 见王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常遇春顿感危机。 果不其然,一杆长枪自王兴身后的树干中猛然探出,如游龙出水一般。 常遇春的身子朝作一斜,躲过了这必杀的一枪,身子倾斜时,那扣住王兴脖颈处的一爪自然也松懈了下来。 王兴空置的双手趁着这档子空隙,猛然提至胸前,然后双掌拍出,将常遇春拍飞出去。 常遇春的身子如倒飞的脱弦之箭,足足倒飞而去三丈有余。常遇春毕竟不是凡人,倒飞的空档,在半空中就是借着那掌势一个倒翻,然后单膝跪地。 他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丝,然后抬头望向王兴,挨着王兴的脖颈处,有一杆破树而出的长枪。 这长枪自树后插入,挨着王兴的脖颈直取自己的胸膛,若是稍有偏差,自己刺不到不说,王兴也得当下毙命,那持枪的,必定是身手了得到异于常人的地步了。 “方才先生给我一掌,现在我还先生一掌,来而不往非礼也,希望先生莫要贤回礼轻了些才好。” 王兴乐呵呵的望着常遇春,语气中颇有调侃愚弄的成分在内。 常遇春对王兴的嘲讽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冷冷的盯着那杆破树而出的长枪。 果然,一个声音自树后响起。 “王教主,小心了。” 王兴顿时露出了苦笑,在苦笑的同时,他猛地朝左侧扑倒在地,趁势还翻了几个跟斗,任由地上的泥水将浑身浸透。 王兴刚有动作,破树而出的那杆长枪便动了,哗啦一声,百年老树崩裂,其音如惊雷炸响。树干被外力崩裂,四飞而出,看的周围的刀卫目瞪口呆。 望着树毁而出的那尊真身,常遇春冷冷的说道:“长枪吴!” “江南长春府吴起,这边有礼了。” 江南长春府,有武夫吴家,善使长枪,祖上曾任禁军教头,擅长一杆单枪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为江湖上所津津乐道。 长春吴氏,真是好生了得。 见到吴起出现,饶是祁连山涵养再好,也从车上坐不住身子。他起身下车,任由年迈的身躯被倾盆暴雨冲刷。 “你祖上乃是前朝大明的禁军教头,历代世袭,承蒙皇恩。江南道自三老三公把持军政大事,何曾亏待过你吴家?先皇在世时,欲整治江南,铲除前朝遗患,若非老夫力保,周霖宜密奏,何来你长春吴氏今日之荣光?” 那脸白的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世人皆说,三公已老,看那祁连山,便知老而为妖,不死不活。殊不知你阴阳求欢,走邪道秘法不惜晚年名节不保,也要为祖上争那口散去的气,何苦来哉?” 祁连山闻言,颇有些苦涩。 他咬住了嘴唇,一手扶住了车身,浑身微微的颤抖。 “气数一事,老夫又如何勘测不出?所谓人事者,自然当尽,功过名声,留待后人说去便是。” 常遇春的目光愈发的冰冷起来,他起身走向被狂风吹的来回飘摇的绿树。 有叶子风雨中卷落,两指一夹,便是一枚沾着雨水的绿叶。 叶片放于嘴边,薄唇轻启,鸣声在冷雨中愈显冰凉。 马蹄声传来,肃杀气氛充斥林间。 数十位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汉子自马背上翻身而下。长枪吴起竖枪在身,望着这些鸡鸣山上的砍柴人,神色说不出的严肃。 常遇春环视了一眼四周后,神色没有因为数十位刀卫的到来而略显放松。 他冷声说道:“南长枪,北铁拐。现在长枪破树而出,铁拐呢?” 南北之说,自然并非江南中原两说。 长春府于江南道以南,有长枪世家吴家独占风姿。 前朝国都金陵府位于江南以北,历经两朝仍旧繁华不减当年。 唏津津一声嘶鸣骤响,马蹄高高抬起。 刺啦一声,两声爆响合为一声响彻天地。 一声是天上的雷鸣,一声是地底的崩石。 马车被撕裂,倚着马车的祁连山在木屑和暴雨中飘摇。女子如那刀卫一般赤脚而行,只是她的脚温润如玉。 燕燕一把拎住了祁连山,飘至数丈,方才停稳。 一个满身淤泥的白胡子老头破土而出,立于满地木屑之中,他的身旁,一个浑身泥污的女子趴在地上,面朝祁连山,伸出了一只泥手,“老师......” 话未说完,一只铁拐落下,敲碎了脑壳。 鲜血夹杂着黑的黄的泥水渗入地底,化作老树的养分。 一代江南佳人,便香消玉殒。 面对惨死的香香,燕燕没有什么表情,祁连山的嘴唇动了动,也没什么表情。 祁连山的背脊,在大雨的冲刷下,瞬间愈发的佝偻了,似乎难以承受这些雨水的重量。 他驮着背,望向那个似笑非笑的王兴,雨水将脸上的皱纹洗的发白,“老夫实在不知道,杀了老夫,对尔等,能有何助益?”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便是三老三公谋划数十年的大成之日。早死一个,对朝廷来说,自然是减轻一份分量。” 祁连山露出了苦笑,“老夫实在不明白,那女子给了尔等什么好处,让尔等心甘情愿的来此为她拼命。” 王兴笑了笑,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但谁又能说,女子便不成知己呢?” “阴便是阴,阳便是阳,阴阳调和,方能兼济天下。阴阳失调,终归不是正道。” 王兴又笑了,“大梁立国二百四十七年,到了今朝,才有一个周若彤,谁又能说,两百年的积淀,只有她周若彤一个?” 老人也笑了:“歪理。” 王兴撇了撇嘴,“有道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祁连山想了想,“有理。” 王兴向前一步,长长一拜,恭敬的说道:“恳请老师上路!” 上路,自然上的是黄泉路。 祁连山只是微笑,今日之局面,他亦有所料,亦有所未料。但时至今日,还能在说什么呢。 常遇春终于忍不住了,怒喝道:“王兴!” 王兴回头,见怒发冲冠的常遇春正望着自己,无奈的笑了笑,“先生,大势所致,何必螳臂当车?” 常遇春怒道:“你可知你在做何事?” 王兴淡淡的说道:“若是不知,今日断不会来此。” 常遇春怒极而笑,“好好好!今日,我常遇春少不得要好好会会诸位了。” 正当常遇春伸出双爪,急步向前狂奔之际,一声惨嚎,让常遇春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了身子,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祁连山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支匕首,朝后退了两步,这只匕首还是自己送给他的,名为凤吟。 “为什么?”衰朽的老人脸上露出了此生最后一次苦涩的面容。 那名为燕燕的女子没有回答他,赤脚走在雨中,脚下没有泥水飞溅,真的是身轻如燕。 常遇春飞奔而回,抱住了祁连山,冷冷的望着那个赤脚的女子走到了破土而出的乞丐身旁。 “爷爷。” “嗯。” 常遇春的神色愈发的冰冷起来,这一步暗棋,竟是连他也蒙在鼓里。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握刀的刀卫们张大嘴,那些没有被头上斗笠挡住的雨水就顺着双颊滑入嘴中。 滑入口中的雨水有一种土腥味,很快,这种土腥味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腥味了。 浓重的乌云逐渐遮掩了天际,周若彤独身立于藏书楼上,楼内显得十分的昏暗。 顺王立于他的身后,捧着一份密报,“娘娘,王兴去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远处那如墨色般浸染的紫龙山,悠悠的说道:“朝廷忽视了江南太多岁月,也忽视了江南太多的人杰。” 对于周若彤的话,顺王只敢在心里腹诽,毕竟不敢再言语上反驳。 宗养才和那年轻的士子林光旭坐于阁内,门外四开间的大院子里有一四四方方的天井,井下是铺满的青石,没有一根杂草。此刻,这些密密铺满的青石被雨水洗刷的明亮。 金陵的雨花茶,经过半夏的曝晒,已经被暑气沾染,入口再难有明前的清润,宗养才摇了摇头,暑后的雨花茶,果然不好喝。 他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心想,世事变化虽是沧桑,却也如白驹过隙一般,眨眼即逝,十年前,自己何尝不与他一样。 读书的年轻人察觉到了钦差大人的目光,就放下手中书卷,露出了温润一笑,“钦差大人可有心事?” 宗养才抱拳道:“日后朝中,指不定要靠公子照拂一二了。” 林光旭大惊,有些尴尬的说道:“钦差大人过于高看林某了。” 宗养才笑而不语。 一场大雨,将洗去多少陈年的污垢? 宗养才望着窗外的暴雨,想到了宫里进入内阁的那位士子,再看眼前的这位,心想,褚向浩倒是运气极好,林昌黎却是下得一步好棋。 金陵城南郊的十里凉亭处,地上泥泞不堪,黄泥的凹槽里,是暴雨也难立刻冲刷干净的鲜血。 浑身是血的常遇春冷冷的望着面前的众人,长枪,铁拐,白脚,还有那断了半截的大刀。 王兴面对常遇春那冷冷的注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故而没敢和常遇春直视。 很快,站着的四人便两两分开。 黑甲举着一柄大黑伞,伞下站了一袭白衣。 “先生的戏,倒是演的好!” 常遇春望向一旁那具冷冰冰的尸体,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 第384章:长春府 朝地上啐了一口的常遇春看不出表情,对于常遇春的举动,王兴耸了耸肩,觉得无所谓,黑甲也耸了耸肩,觉得这是对伞下女子的不敬。 兴许这个轻蔑的举动是常遇春的无心之举,兴许也是他用来抒发愤懑的手段,但伞下的女子,都未放在心上。 常遇春本想着大摇大摆的直接离去,但想了一下,终归还是不妥。此次针对祁连山的刺杀,显然是蓄谋已久。 拦路的王兴,树后的长枪吴,破土而出的老乞丐,再到最后那连他都不知晓的燕燕的那致命的匕首,很显然,此次的事件大家都将他排除在外。 如果充满恶意的猜测一下,可能正是对他的算计。 但面前的女子终归不是常人,他无法也不能就这样大袖一甩的一走了之。 “常遇春见过王妃。” 说是见礼,既没有作揖,也没有躬身行大礼。 面对着常遇春刻意甩出的脸色,王兴扭过头,将眼神送向周围的大好青山,黑甲的身子动了下,但被女子的目光制止,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作罢。 “此次事发突然,也是我临时起意,并未来及告知先生,还请莫怪。” 楚香玉的语气有些诚恳,算是告罪,也算是给彼此一个抬价下。谁知,一向在众人里最好说话的常遇春在此事上却偏偏要钻牛角尖,不依不饶。 常遇春冷哼一声,表示对楚香玉给的那块台阶并不接受。 “祁连山一死,江南势必大乱。敢问王妃,此事王爷是否知晓?” 楚香玉脸上流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并未答话。 见楚香玉不搭理他,常遇春冷笑一声。 他望了一眼来自长春的吴起和金陵城内那丐帮的乞丐头子,再问道:“长枪吴和铁拐李被纳入麾下,此事,不知王爷是否也知情?” “怎的?莫不是怕我等挤了你们这些前朝暗卫的位置?”吴起嗤笑了一声,对于常遇春连番的敌意,楚香玉没什么说法,不代表他也接受了。 常遇春立刻回以颜色道:“前朝暗卫再不济也比王国余孽来的强些。”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常遇春这怼回去的一句话可是既打人老脸又揭人伤疤。吴起哪里能忍,右脚一踢枪身,长枪直指常遇春,“那就手底下见真功夫了。” “够了。” 楚香玉平淡的一句话,顿时让吴起噤声,王兴斜着脑袋,用小指扣耳屎。 楚香玉将目光落向常遇春,依旧平淡道:“此事,王爷确实不知,常先生大可禀明王爷,若有责任,本王妃一并担了去便是,自不会连累先生。” “如此甚好。” 京城内,尚书府邸的管家捧着江南的密报速速而行,躺椅上的胖子看完了密奏,顺便杀了送信之人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女子,从来没让本王省心过。” 大雨在第二日转晴,有马队自十里亭外经过。路上依旧是泥泞不堪,车辙印下,未干的黄泥里还有血水。 马队一路朝南行去,走的有些着急,途经长春府,并未进入,而是取阴凉小道,快马加鞭,浩浩荡荡朝姑苏前去。 鸡鸣山脚,有砍柴人负着薪柴而行,马队与砍柴人相遇,双方并未说话,那马队便朝山顶长春观行去。 马队停在观门前,有道士快步而出。 “那道士,里面的东西可不能久放,我等快马加鞭来此,尔等速速卸货,莫要延误了时机。” 面对马帮头目不善的话语,出门的道士并未动怒,毕竟是方外之人,涵养颇好,他打了个稽首道:“麻烦壮士了。” 长春观内的道士速速将一只只箱子抬入观内厨房,长春观毕竟是姑苏第一道观,仅是观内厨房,也是那三开间的大院。 朝左一间,以铁皮封住门窗,内置坚冰,寒意逼人。箱子打开,便是那大梁极难之地的上好珍馐——妃子笑。 大明国事昌盛之际,第一宠妃喜食荔枝。其时,太祖皇帝北拒蛮兵,声势如日中天,朝野上下,纷纷担忧,当朝宰辅更是直言那人狼子野心,恐为祸患。 面对南朝猜忌,太祖皇帝听闻第一宠妃喜食荔枝,斥重金自极难之地取上好佳品,快马加鞭,一日千里送与金陵,博宠妃一笑,缓北地危机,方有这妃子笑一名由来。 大明国灭于此,大梁兴旺于此,是以,太祖皇帝自建国以后,历朝妃子皆爱喜食可口果蔬,唯独对此避之不及。 反倒是江南道上前朝世家的子嗣,喜好以此附庸风雅,便是那些老遗民们,更是爱吃,只是年轻人吃是为甜,老人们吃是记苦。 掌观内膳食的道士掀开了一箱箱荔枝,准备挑取最新鲜的献给观内二老以此消暑,当掀开第五个箱子的时候,那年轻的道人一屁股摔在地上,朝后挪了两步,望着箱内碎冰之上的那颗人头,道士终于忍不住,吐了。 江南今夏,来的尤为难熬。 蝉声嘶鸣,如同缺水之人烤的口干舌燥后的沙哑嘶吼。 酷暑难耐,昨日一场暴雨后,今朝大晴,更是惹得一片湿热闷蒸,颇为难熬。 朝左的最大厢房内,玉塑的三清像通体温润,只是有些寒冷。余沧海拄着拐杖坐于一旁,默然不语,只是三两息后,便有老泪自干涸的双目中滚落。 三清像下,堂堂正正的摆着一尊人头,三脚的香炉内,朱明手插了三炷高香。 望着那怎么也闭不上眼的头颅,朱明长长一拜。算是将数十年的交情一并还清了。 自一场暴雨后,金陵城似乎一夜之间变安静了许多,似乎一日的暴雨,连喧嚣都尽数洗去了。 祁连山之死,对褚府内的周若彤而言,不过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死的这么快,却有些出乎意料。 自打下江南蜗居金陵一城后,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便斗了半年,猛然间死了一个,到让人措手不及的同时,有些怅然若失。 望向那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虽说是杀了人的,但周若彤的心情依旧大好。 江南,晴空万里,碧水流波,这才是江南嘛。 隔了几日,酷暑愈发的难熬,水汽颇盛,哪怕是不出门,也浑身黏糊糊的。北地人来此,颇不适应,但是江南人早已见怪不怪,这明显是酷暑将过的征兆。 旧称广陵今称扬州的扬州府,最大的官邸不是扬州府府尹,而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两淮直隶总督的宇文府。 直隶总督,虽爵不比藩王,却权大于藩王,仅以吏部备案,便是正二品的大员。 其中两淮直隶,涉及天下粮仓江南一地的粮饷,又有两淮的盐铁,皆是大梁朝廷的重中之重。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因自身就是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谋得天下,是以便对这些封疆大吏的兵权管控的极为严格,向来是朝廷兵部直管。 只是如今,先皇让宇文靖总督两淮十万大军,比之藩王尤重,在为数不多的总督当中,也算是一花独秀了。 其中,自然有关乎朝廷的粮食盐铁,也有三老三公的错综人脉,但谁都不可否认,宇文靖是大梁朝廷之外的第一位首重之人。 前朝,党争颇为激烈,宇文靖独善其身,也没人敢来拉拢,不得不说老皇帝的手段厉害了。 到了今朝,各党重组,虽说御史党失去了九卿,断去一只羽翼,但是前朝抱团,六科给事中加上各路监察御史再配上一个临终的辅国大臣,谁说老头子顾之章的拳头不硬。 周霖宜倒台,六部紊乱瓦解,形势错综复杂。九卿至在周若彤的暗手下彻底分崩离析,六部实权彻底增强,户部收归皇室,相王整合四部,林昌黎左右摇摆,董立本,宗养才和冯保保暗中勾结,准备在朝堂中逐鹿。 这些既是新气象,也代表了新党旧党的利益之争。 一场国战,各种矛盾激化,十三路王爷进京,何尝不是在外各地的豪门贵族们对朝廷的示威。 这场战争中,蛮国彻底瓦解,大梁病入膏肓,唯一的赢家,便是张甫之那如日中天的威望和一门两一品的无上荣光。 萧成渝设内阁,周若彤整治内务府,无一例外,这是给张门造势。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归根结底,在于张门二子,皆是寒门出身,皇帝娘娘此举,正是让天下知晓,寒门亦能高居庙堂。 一旦此举打破,豪门利益必将受损,朝廷开门迎寒士,九卿制瓦解,谁又敢说科举不会像六部取代九卿那样取代察举。 皇帝夫妇此举,可谓是一招大手,稍有不慎,天翻地覆。 张甫之看似愚痴,不知与人为善,树敌颇多,但其目光之高远,自然知晓此中厉害。 张甫之出身寒门,自然秉持民贵君轻的思想,为造福百世寒门,自然乐意和圣上娘娘站立统一战线。 收到张甫之迷信的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为此颇感头疼,一向不屑与人争权的老师,也不得不效仿周霖宜改变初衷。而张门成党的关键点,似乎就在这宇文靖身上。 胡世海随钦差下江南后,宗养才久居金陵,与褚向浩走的很近,胡世海则长居宇文府,与宇文靖走的很近。 当朝上下,少有的明眼人已经嗅出了危机,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那些少有的明眼人暗中猜测,恐怕这是庙堂最高点的那两人准备借江南彻底将庙堂的老模子打碎重组。 宇文靖起先并未想到这一点,直到江南三老彻底的浮出水面,而胡世海始终呆在自己府上不挪身,自然也嗅出了朝廷中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385章:好大的手笔 竹林中,罕见的没有茶台,石桌上,散落着一堆拆封过的奏折。宇文靖瞥了一眼,胡世海老神自在的望着他,伸手做了一个请字。宇文靖笑了笑,在胡世海对面坐下。 坐下后的宇文靖始终盯着那堆折子再看,不知在想些什么。以宇文靖的眼力见,这个当朝除了泰山王和相王两位在外的封王之外的权势最大的封疆大吏,自然看的出,这些折子是宫里的。 胡世海不在刻意的卖关子,“这些折子,想来以宇文大人的眼力,自然知道,都是宫中送来的。” 虽然早有猜测,但宇文靖还是显得震惊无比。私自将宫中的折子送出宫外,这是要杀头的。 宇文靖强忍下惊讶,命令仆役端来茶水,他递给胡世海一杯,自己掀开盖碗,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清茶,这才神色回复往昔。 胡世海笑了笑,伸手将折子归成两摞。一摞有七八封左右的样子,一摞仅有两三封。 胡世海自多的那一摞中抽出一本,直接递给宇文靖,宇文靖摇了摇头,“虽说不在朝堂,但避嫌,也是要的。” 胡世海也不强求,说道:“这些折子,圣上都看过,但统一没有做出回复,就送到了这里。” 宇文靖略一迟疑,“此事,不像大学士的作风!” 满朝的折子,自打内阁设立后,统一交由内阁审议,之后才呈交勤政殿,皇帝既然没有批复,那自然是落在张甫之手上。 “老师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是冯保保遣人送来的。”胡世海不动声色的一句话,牵扯出许多东西。 宇文靖看着桌上的折子,两摞无非两种,一种弹劾,还有一种,就值得深思了。 “虽说是冯保保遣人送来的,但没有圣上和老师的默许,冯保保也没这么大胆子。” 宇文靖不禁舒了一口气,人红是非对。他在这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上坐了六年了,哪能有人不眼红。 胡世海眯起了双眼,抽出了一张折子,他摊开折子说道:“这是六科给事中的弹劾,说你在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上,仅盐税一项,就贪污了十万两白眼。” 对此,宇文靖罕见的没有反驳以自证清白,他对手中茶吹了一口热气,说道:“大梁虽无异姓王,却有异姓封疆大吏。不管这位置如何风光,但坐在屁股底下,始终是烫的。朝廷那么多眼睛虎视眈眈,都想分杯羹,哪个胃口不大,十万两,仅是勉强满意而已。” 胡世海闻言,笑了。 “若是太平年间,没有那场国战,中原四郡风调雨顺,你在江南道上再拿个三十万两去堵住那些大员的嘴,也未尝不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宇文靖叹了一口气,胡世海今日此番作态,明显就不是刻意找茬,观那姿态,显然是有意卖情面与他,对于当朝的一品大员,宇文靖乐得顺水推舟,承他的情面。 宇文靖继续翻开一本折子,“朝中的监察御史直接说你贪赃枉法,希冀将你革职押赴京城查办。” “至少也该等到娘娘在江南事了后再动我这个封疆大吏。”宇文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显得云淡风轻。 “宇文大人真的不在乎?”胡世海问道。 宇文靖摇了摇头道:“在乎又能怎样,赶赴京城吵架吗?那些京城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阴人的手段更是一流,十万两白银没能堵住他们的嘴,我区区宇文靖这小身板,能让他们填满胃口?” “也对。”胡世海点了点头,颇为赞叹,他朝远空叹了一口气,好像追忆起了往昔一般,说道:“当年,吏治昏暗,龙颜大怒,老师有意整顿吏治,顺便栽培我等,提议我出任吏部左侍郎。谁知,此事触怒朝堂,监察御史陈道台首先攻击。 之后,先皇陛下权衡再三,平调礼部左侍郎韩悦为吏部左侍郎,监察御史陈道台为右侍郎。之后,顾党和周党还不罢休,借此攻击老师。先皇舍不得老师这个忠言逆耳之臣,决定大事化小,将我革职。 事后,老师大怒,朝堂死谏,据说差点把勤政殿的桌子都掀了,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我知道,右相府的一扇门是老师踹坏的。” “大学士是真英雄。”宇文靖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胡世海摇了摇头,“英雄尤有折腰时。老师总说我有宰辅之才,因他连累,才被贬谪天凉。事后,老师几次上书调我回京未果,之后无奈之下,他求户部尚书钟鸣预支了俸禄,亲自提着礼物前往右相府和顾府道歉......” “未曾想竟有此事?”宇文靖显得极为惊讶,老头子张甫之的脾气臭是出了名的,死活不低头,更何况送礼一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人之常情,唯独他张甫之...... 胡世海的神情颇有些落寞,“这些事被老师引以为平生大耻,从未与人提起过。自打我自天凉调任京城,老师狂喜之下与我饮酒大嘴,这些话是哭着说出来的,他当时说,虽然是平生大耻,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 宇文靖怔怔的,不知该如何说话。 胡世海收回了落寞,无奈的自嘲道:“扯远了。”他将目光重新放在桌上的奏折上,取出一本,说道:“这是顾之章的手书,措辞并没有监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那样强硬,而是觉得你并不适合两淮直隶总督,他提议,将林昌黎调任两淮,将你调任刑部。” “虽说两淮直隶总督乃是二品大员,但刑部尚书好歹也是正二品,加上还有大理寺兼掌,京城多纨绔,犯事的也不再少数,倒也是个肥差。” 看宇文靖一脸乐呵乐呵的样子,胡世海知道这厮在和自己装蒜。纨绔的那些银子,和两淮盐铁想比,连小头都算不上。更何况,林昌黎原本就是大理寺卿,能够压得住刑部,他宇文靖一个外来户去了,岂不是被排挤死。 见胡世海的眼神有些不善,宇文靖苦笑道:“这是御史台典型进三退二求进一的手段,我能有什么办法?” “再处理泰山王独女萧紫衣一事上,林昌黎很得圣上心喜,所以顾之章提出此事,圣上也很难回绝。” 宇文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但老师执掌内阁,总算有点好处,他和冯保保一合计,就把这折子扣住了。” 宇文靖惊讶的长大了嘴,经过泰山王一事,张甫之奉旨生病,大家都看的出来,张甫之变了。但此事来看,这变化可是有点大啊。 “欲行百年大计,个人荣辱,算得了什么呢。” 胡世海这下子算是把话挑明了,由不得宇文靖不表态。 “那依照大人和大学士的意思,此事当如何?” “老师觉得,两淮直隶总督,让韩悦这个户部老江湖来做,既能让圣上放心,又能让娘娘安心,的确不错。” 宇文靖愈发的震惊起来,“大学士是想让我去户部?” “不是户部,是兵部。”胡世海从那摞少的折子里抽出一份,交给了宇文靖。 这回,宇文靖没有拒绝。他摊开折子,发现是吏部右侍郎董立本的折子。上面直言不讳的说他不再适合担任两淮直隶总督,希望降职前往兵部担任左侍郎。 “那户部?” “冯保保这回卖个人情给老师,自然是希望老师支持宗养才升任户部尚书。” 宇文靖低头不语,这一招,明显是既针对了相王,又针对了顾之章,同时又让此二人觉得无话可说。 户部韩悦,虽说一直跟着圣上,但一直是相王的囊中之物,让宗养才承情前去,一是解决了吏部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让相王稳住了天官之首,二则也让宗养才就此做大。 “那董立本呢?” “老师的打算,是让他调任内阁。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可还空着呢。” 宇文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次,朝中那些大佬们,下手有些狠啊。 “那兵部呢?”宇文靖再问。让他出任左侍郎,无疑是打击相王,那矛头自然是兵部尚书王博。 “六部中,兵部本是除吏部之外的掌权大部,但前有护国公田家,后有辅国公秦家,如今圣上想收回兵权,自然王博那个酒囊饭袋不宜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这才有将我调任回京一说。” 胡世海今天说的这些,每一条都让宇文靖极为震惊。 他现在已经震惊到麻木,但他依旧好奇,谁会来出任两淮直隶总督。 “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可是有些难做啊。” 宇文靖一席话,既是感慨,又是暗示,宇文世家好歹是江南大族,豪门之下,又有大盐商杨长典呼应,可以和三老三公抗衡,稳定局势,朝堂大员,虽说是户部尚书韩悦品级够高,可是中原来的过江龙,未必压得住江南的地头蛇了。 “此事,老师苦思已久,自然知道韩悦难以服众,所以只能看娘娘安排了。” 话到了这里,宇文靖已经逐渐理清了朝廷预备的大动荡的幕后推手的意图了。 北商难进,意欲将最富裕的南地商人整合同化。 当年太祖皇帝兵不血刃的拿下江南,既是放心不下江南遗老,但也得面子上过意的去,是以推动江南商道,贬斥江南士子。 周若彤此下江南的最大意图,不在三老三公,而是完成太祖没完成的事情,彻底将江南收回。 江南豪族林立,那就先整治掉三老,猛地一棒子打下,让江南吃痛,在给出蜜枣。 江南出身的宇文靖入主中枢重地,南地士子褚仁杰北上,想来必有中用,这一名一暗的两手,就是向江南表明,大梁萧家的朝廷大门,开始向江南士子开放。 好大的手笔。 第386章:推心置腹一番话 胡世海说罢,他起身,遥望南方,负手而立,叹道:“这些事,当然都是后话,毕竟还要先等江南稳定以后才能提上日程。” 宇文靖咽了两口口水,他自然知晓,将他调任兵部侍郎,由正二品降职为从三品,连降两级,但手中权柄,可是瞬间增大。 以胡世海的言谈举止来看,想来圣上是已经决定将军权放至兵部,一旦军权重归庙堂,兵部必当一跃而起,取代吏部,成为六部之首。 届时,一个无人问津的冷板凳立刻会成为全天下的香饽饽,争抢无数。 胡世海破格出任空悬多年的一品大员掌銮仪卫事大臣,未尝没有让他将来兼掌兵部的打算。 胡世海也的确是最佳人选,本就是大梁数十万塞北大军的掌舵人,又有一品大员的身份,自然能够压得住顾之章和相王。 自己出任兵部左侍郎,就是让胡世海在朝中结党。 届时,内阁有大学士张甫之,朝中有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和兵部左侍郎宇文靖,若是那褚仁杰能够在内阁中平步青云,再出任一殿大学士,那张门,将是朝堂除天子外最为显赫的一门。 想到这里,宇文靖的身子就哆嗦了起来。 他起身一拜,说道:“日后,愿为大将军马前卒。” 胡世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而,他的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这些话,毕竟是空谈,还是得等三老三公彻底死绝才行啊。” 宇文靖的身子一个哆嗦,没曾想,对于三老三公,朝廷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确切的说,那位娘娘,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真毒! 真狠! 无毒不丈夫。 不狠不英雄。 沿着金陵城外的官道,马车来回的摇晃,心情大好的周若彤跟着马车的摇晃一会摇到动,一会摇到西,就像是荡秋千一样潇洒。 驾车的彭忠朝后瞥了一眼,心中有怨的他心想,怎么不晃死你。 这回,周若彤离开了金陵城,赶赴长春府,随行的人不多,除了春华,彭忠,外面骑马的士子林光旭,就只剩下顺王这个老人了。 顺王的头发已经彻底的银白,双目也逐渐凹陷,只是那穿破双目阴翳的精光仍能彰显这位享誉世间的贤王殿下的大半风采。 “说实话,娘娘,对于你此下江南的目的,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周若彤睁开了眼,微微一笑道:“凡事无非求个利字。世上人,唯有商人重利,但士农工商,商居末流,是以甭管是大梁也好,大明也好,再往前推的春秋乱世也罢,这逐利一说,一直是末流。登不得台面,但本宫偏偏得打破这种偏见。” 对于周若彤的歪理,顺王已经懒得辩驳,因为她总有道理,而没回事实证明,有了道理的歪理总是真理。 “欲速则不达。”顺王一语双关。既点名了对于周若彤前些日子的浩浩荡荡的北商难进的引发的江南怨声载道,又指出周若彤即将整治的其余二老会带来的后患之忧。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本宫自然知晓。但大梁现在缺银子,北商难进,褚向浩出任江南总商会会长,目前,至少户部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朝政疲敝,好不容易摆脱了前朝太子右相二党的内耗,现在又来了新旧两党的冲击。此时,朝廷大需人才,若是三老三公配合朝廷,亲自表率,士子南进,科举大兴,吏治改革,一蹴而就,那本宫乐见其成。 三老三公偏偏把持江南,屡屡加以阻挠,如今朝廷看似还能勉强支撑。但圣上为何设立内阁,蜗居勤政殿不出?非成渝不勤政。本宫知道,自打入宫以来,这夫妻生活过的压根不像夫妻,若非本宫心大,这独守闺房,谁受得了。” 见周若彤说的直白,顺王噗嗤一声笑了。 周若彤继续说道:“三老三公能熬,熬死了父皇,熬走秦朗,把棘手的相王那肥球也熬去了京城。但他们再能熬,毕竟年岁摆在那里,又不是什么神仙修道,志在长生。就是再能熬,还有几年好活?”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但朝廷不能等啊。一场国战,朝廷疲敝之态暴露无遗。父皇在世时,还能左右平衡那些全国各地豪门的利益,不至于让他们群而攻之。 父皇一走呢?藩王们立刻坐不住了,十一路王爷入京,狼子野心,谁看不出来。国之将危,本宫等得,天下等不得啊。” 顺王叹了一口气,劝说道:“这天下荣华都让男人享去了,娘娘何必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抗。何苦呢?” 周若彤知道,顺王说的委婉,实则是那句“何必呢?”周若彤决定索性和顺王这位皇叔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皇叔方才想说的,无非是若彤一介女子,又是当朝第一女子,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何不能做好表率?强要干政?” 顺王刚想告罪,周若彤摆了摆手。 “天下,自然是男人的天下。本宫自然知道。自打本宫嫁入晋王府以来,骂本宫的人多着去了。但本宫一概不管。自个儿的家自个儿经营,自个儿的小日子自个儿活舒畅了,管别人放什么屁。 不怕皇叔笑话,若彤是要强,但不贪权。谁不想相夫教子,闲来搓搓麻将打打牌,没事整点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国家国家,朝廷那帮子老儒们都说先国后家,但本宫不这么看。本宫向来是先家后国。皇叔莫要怪罪,人都是这么个理儿,吊着一口气活着的。没有王爷前,本宫只想着自己。有了王爷,本宫得为王爷想想。 现在,本宫有了孩子,想的就更多了。 但不管想多少,都绕不出去一个字——家。 家要打点好,除了夫妻相敬如宾外,没钱,这日子怎么过?说简单的,逢年过节的,出门走亲戚,谁手上不得带点礼,没钱还买个屁。 本宫在晋王府的时候,那是逍遥,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爱干啥干啥。但是现在呢,内务府一点银子都没有,本宫岂不是捉襟见肘,更何况户部赤字,家里哪里漏了,哪里破了,不都得缝缝补补。这银子哪出? 好妇人,自然将这家经营的井井有条,皇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顺王想了一下,不禁笑道:“和娘娘讲道理,本王就从没讲赢过。” 周若彤乐了。这时,马车猛地摇晃了一下,周若彤一个不稳,撞在了门框上。 顺王赶忙向前搀扶:“娘娘没事吧。” 周若彤知道这时彭忠故意使坏,掀开帘子就骂道:“你个泼皮,找死啊。” 彭忠罕见的露出了坏笑,但是背对着周若彤的。 周若彤气气的合上帘子,继续说道:“那会儿,在晋王府上也是。家中大小仆役,不下于百人,这些人口一张,就要吃饭,手一伸,就要银子。 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就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有讨好主子以求上位的。 现在,这个家自晋王府换到了皇宫。这多出来的,可不是那几百亩土地,而是整个天下。 人就是这样,谁过得好,谁就眼红你过的好。本宫住了这世上最豪华的宅子,自然有人见不得本宫好。 王爷当了皇上,他不用顾家,这个,本宫不怨他。毕竟是天子嘛。什么是天子,天下老百姓的儿子。他有那么多儿子,自然顾不得后宫里的那些。 但本宫不能这样,就像皇叔说的那样。本宫不管天下,只管自家。我得让我儿子女儿有银子花,不被人欺负,现在是这样,长大了也是这样,所以,这个家,甭管是小家也好,大国也罢,本宫都得整的好好地。” 顺王听罢周若彤一席话,生出了由衷的感慨。 “我辈不如女,到了今日,方才明白皇兄生前与本王说的那些话了。” 见顺王提到了老皇帝,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若彤如何不知,女子干政,实为不妥。还是那句话,人家爱权,若彤不爱,人家爱财,若彤也爱,但自打入了宫,若彤都是自掏腰包,亏多赚少。 这王妃到皇妃,实打实的是个亏本买卖。但好歹,若彤得顾全这个家,今日,能和皇叔推心置腹的说上两句,正是因为若彤想告诉皇叔,朝堂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可朝堂外,没有王爷和娘娘,只有叔叔和侄媳。 甭管国不国的,若彤只认这个家,只认这个家的人。成渝是皇帝,是天子,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家人,那若彤就得帮着成渝,让全天下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顺王说道:“娘娘高风亮节,本王衷心敬佩。” 周若彤掀开了帘子,车子使得飞快,两边的林木一过眼,就朝身后极速退去。 周若彤有些感慨。 以国为家,这个不难,但是以家为国,这就难了。 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秦朗推崇备至。周若彤也赞同,但是满朝文武,天下儒生并不会赞同。 前路漫漫,前路遥遥,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秦朗走时的那些话,她仍然记在心里。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帝王家的人生百态。 周若彤想治家,但不想这么做。 那夜大火之际,秦朗问了她一个问题。 确切的说是给出了一个选择,周若彤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自己不会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 毕竟大梁再好,没了他,这个大梁与我何干? 第387章:老哥和大人 褚府自打周若彤两日前离去后,府上顿时清净了许多。倒不是说周若彤住在褚府,将褚府搞得鸡鸣狗跳。若还是晋王府的那位王妃,估计是会闹出来这档子事。 只是现在周若彤贵为当朝第一贵妃,哪怕是那位王爷的独女真能入宫,但人们相信,依旧无法撼动这个宫内第一贵人分毫。 正是这么个显贵人物住在褚府,哪怕是金陵城的首富,仍旧毕恭毕敬到了胆战心惊的地步。府上丫鬟仆役,虽然不知那后院藏书楼的小院子里住的是何方神圣,但谁没个眼力见儿,谁看不到府上大老爷成日那如履薄冰的老脸,自然而然,褚府的肃杀之气极为浓郁。 好在周若彤带着顺王去了长春府,两位大贵人一走,褚向浩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第一天,他还有些不适应。第二天,下人们就发现,老爷腰也不弯了,腿也不颤了,说话也硬气了,自然猜测到了什么。 周若彤是走了,但府上又迎来了新的常客,同样是一位贵人,那正是应天府暂代府尹,当朝的钦差大人宗养才。 起先,褚向浩寻思着,这娘娘继续南下去了长春府,随行的就连那个新加入的白衣士子林光旭都带去了,唯独拉下了宗养才,莫不是此人失势了。但几次一来往,宗养才脸不红气不燥,始终一副气定神闲老神自在的样子,到让褚向浩更看不明白了。 这一日,宗养才照旧拎着一罐好酒来到府上。 “哎呀,褚老哥,真是许久不见,连个喝酒人都寻不着了。” 褚向浩心中腹诽,他娘的,你昨晚拉着老子喝了一夜的酒,直到今天早上才被人抬走,下午又来了,你说好久不见? 心中虽然腹诽,但褚向浩人就对着笑容说道:“钦差大人登门,府上蓬荜生辉,快快快,里面请。” 宗养才虽说出自御史台,但好歹是九卿出身,转战吏部,整日里面对大小官员还有那个胖的看不到眼睛的黑心胖子,自然是八面玲珑。口舌伶俐。 褚向浩虽说出任内务府,但他乃是商人世家,又是金陵首富。大江南北,与人逐利,何曾吃亏。 这两人,虽说都自诩读书世家,但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可比那九曲十八弯的山道还要多两个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喝酒不上脸的老江湖都自知难以劝酒,索性就不在各自揣着花花肠子灌醉对方,皆是随意饮酒,随意动箸,随意交谈。 “褚老哥,小弟我可真是羡慕你啊,不止老哥荣任江南商会总会长,在内务府出任要职外,家中公子更是拜入张门,真可谓是极尽荣华啊。” “钦差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运气好,去了......等等,大人说我那犬子拜入了张门?” 见到褚向浩一脸吃惊的望着自己,宗养才心中纳闷,莫不是这家中两父子不合,不然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虽说褚向浩一向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弃商从文,自南北上,但两父子毕竟还是血浓于水,只是褚仁杰临行前曾言,不混出名堂绝对不回江南,褚仁杰有意要让他那个固执的老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以瞒着消息没告诉家中。 “敢问钦差大人,是哪个张门?”褚向浩不确定的问道。 宗养才笑了,看来这老家伙是真的不知道,就说道:“能有哪个张门,自然是大学士张甫之的门下了。” 听到这个消息,本该欣慰的褚向浩不喜却悲,愁容上脸。宗养才好奇道:“怎么老哥你一脸不愿的样子,莫不是嫌我朝张大学士还不够资格做公子老师?” 褚向浩叹了一口气,说道:“自然不是。大学士才高八斗,乃是文坛领袖,能相中犬子,自然是犬子的福分。只是这读书做学问和为官显有相似,大学士做学问堪称大家,只是这为官......” 张甫之乃是文坛领袖,大袖一挥,笔墨一开,便是传世文章。但张甫之恃才傲物,为人刚正不阿,出事浑身带刺,得谁刺谁,树敌颇多。 张甫之为官二十年,凡是拜入张门之下的士子学生,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好下场。 现在出了一个胡世海,册封掌銮仪卫事大臣,官居一品,引为美谈,但谁人不知,那胡世海在天凉呆了五年,恰逢圣上娘娘赏识,国战之中又有功劳,才能借此一步登天。 若是褚仁杰步了他的后尘,也去了边关塞外,他褚向浩情愿他没有拜入张门。 猜到了褚向浩心思的宗养才摇了摇头,“恐怕是褚老哥多虑了。” 宗养才放下筷子说道:“今日之张门,绝非往日之张门。大学士张甫之在党争中率先出局,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圣上有意保全他张甫之。 新朝更迭,向来要倒下去一批。辅国重臣,权倾朝野,圣上登基,自然不能留下那么多辅国重臣。大学士一出朝堂,圣上就设立内阁,请大学士执掌内阁,官拜一品大学士。之后更是将胡世海自边关召回,破格擢升一品,这是有意扶持张党上位。” “虽说圣上有此意,但是你我皆知,张大人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会结党之人啊。” 宗养才笑了,他举起酒杯,细小的翠玉酒盏在拇指间来回的晃悠,里面的酒浆左右摇晃。 “以前不会,但不代表现在不会,难道褚老哥不知奉旨生病一事?” 张甫之生病,这才京城是闹得满城风雨,但奉旨生病,却是极少数人才知道。 褚向浩怎么说也是官居内务府,如今内务府可是还有三个老朋友坐镇京城,自然知道皇家密辛。 被宗养才这么一提点,褚向浩顿时明白了宗养才的许多目的,老子在内务府,儿子在张门,若是有朝一日荣升内阁,那才叫权势滔天。 一边是娘娘的红人,一边是圣上的红人,不管朝中如何起风起浪,保住这两座大山,我自屹立不倒,等于在任何党争中都立于不败的优势。 褚向浩还不知道,褚仁杰现在正在内阁履职,虽还未有官衔,但颇得重用,就是他都不曾见过一面的皇帝陛下,褚仁杰可是隔三差五的就隔壁窜门子去勤政殿面圣。 紧跟着,老江湖的褚向浩又回味出来了,宗养才自江南道履职以来,屡屡向自己示好。之前在京城,就听闻他和董立本与冯保保走的很近,而冯保保执掌内务府,又兼任司礼监,批红奏折,需与大学士商议,内阁内务府两头跑,现在两父子刚好在两头,这线,可放的够长的啊。 想到这一点的褚向浩顿时面带笑意的说道:“犬子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当父亲的能不知道嘛,日后京城为官,还要多靠宗大人照拂了。” 褚向浩的表态,让宗养才很满意。按理说,六大商人自晋王府起就跟着周若彤了,算是娘娘身边的元老,现在褚向浩出任江南商会会长,一旦江南形势稳定,地位更加稳固,对于宗养才这个后加入之人完全没有巴结的必要。 褚向浩此番表态,拉低了自己的架子,给足了宗养才面子,的确让人舒服。 褚向浩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哪怕六大商人如今把持内务府,但顶头上司还不是他冯保保。宗养才怎么说也是吏部侍郎,在御史台和六部都是左右逢源,更有冯保保暗中帮助,还有娘娘青睐,以后想不升都难。 若说江南金陵,待时势稳定后,他褚家一手遮天,不在话下,可若是在京城为官,那就另当别论了。 宗养才见褚向浩给足自己面子,自己也要给足对方好处,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褚老哥可知京城朝局将有变动?” 褚向浩顿时满脸严肃,靠近了宗养才,有些巴结他道:“愿听大人指教。” 宗养才说道:“还是方才那句话,圣上有意扶植张门,只怕六部和御史台的血都得换换。” 褚向浩的脸上的严肃重了三分,再问:“将如何换?” “太多的,小弟我也不知,但想来,宇文靖会南上加入张门,六部中,将有人北下,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是户部尚书韩大人。” 褚向浩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如果此事为真,宇文靖不管是高升还是贬谪,但加入朝中中枢重地,这就是向江南发出信号,朝廷的门,要对江南开了。 见褚向浩惊得合不拢嘴,宗养才继续说道:“若是户部尚书南下,只怕户部届时会有极大空缺,不知褚老哥有没有兴趣。” “户部能有我的位置?”褚向浩下意识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紧跟着就觉得失态,尴尬的笑了笑:“倒是让大人见笑了。” 宗养才摇了摇头,笑道:“若是小弟我能执掌户部,户部自然有褚老哥的位置。” 褚向浩先是一惊,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不是觉得宗养才的许诺有些不可思议,而是觉得宗养才对自身分量的看重而有些不可思议。 回过神后的褚向浩以商人那精明的头脑火速的开启了运算,权衡此中得失。 不多久,他便举起酒杯,说道:“如此,倒是多谢大人栽培了。” “诶——”宗养才笑着摇了摇头,“叫大人多见外,叫老弟即可?” 褚向浩将酒杯向前伸,笑着说道:“还是叫大人的好,以后可就要在大人手下效命了。” 宗养才一连三个不敢当不敢当,但脸上的笑容比菊,花还灿烂。 第388章:有一杆长枪 江南重商道,并非历来如此,而是大明末代皇帝出城跪迎后,大明改姓大梁后而形成的传统。 只是,江南豪族多经商,实乃明面上之举。大明朝以儒立国,三教共举,上至豪阀,下至平民,谁不以读书为兴家之事? 是以,哪怕国家改姓,青天改名后,江南豪族改经商后,不改的仍旧是读书。这一点,从金陵城首富褚向浩府上的藏书楼便可窥见一二。 寻常富贵人家读书,多以儒家经典,诸如四书五经之类的为基础,其次辅佐以黄老之学修身养性,佛门正典开阔胸膛。 三教九流,万千书册,江南商人不缺金银,自然也就不缺藏书。修道的修道,参禅的参禅,体圣的体圣的,但唯独少有读兵法的。 江南士子不入朝,本就是大梁的忌讳,更何况是忌讳中的忌讳,兵法了。 在江南,唯有一家除外。 长春吴家,整个江南道乃至大梁都是赫赫有名。除了他家那根枪有名外,还有长春吴家的子嗣,自幼不读四书五经,不参禅,不礼佛,只读兵法。 江南道上的人皆知大梁历代皇帝的手段,但长春的那个吴家自太祖皇帝立国百年来屹立不倒,自然是好生了得。 周若彤出了金陵,长春的第一站,便是前往这名动江南道的吴家。 传闻吴家院子里立着一杆枪头染血的红枪,这百年来,不管是江湖好手前去,还是朝廷高手登门,这柄长枪也如这个兵法世家一般始终屹立不倒,周若彤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看看这柄竖立在江南道百年不倒的长枪。 早在周若彤登门前,吴家的当任家主吴崇喜老爷子就已经收到了来自京城好友的消息。 这封信,出自内务府的六大主管之一的李明启。李明启,天下马帮的帮主。 任何一个世家,在大梁朝廷的有意排挤下,难以致仕,若不经商,绝难立于门阀林立的江南的,更何况吴家这样一个以兵法传家犯了朝廷大忌的家族。 若是没有任何一点凭借,哪怕吴家当年乃是整个大明皇朝赖以平乱的兵法世家,也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茫茫长河中。 所以,吴家找到了李家。李家依赖吴家的兵法武艺和人人手里的那杆长枪,吴家依赖李家这个中原豪阀的身份。 这也是为何,周若彤要来,收到的消息,却源自京城内务府七司三院之一的李家的手书。 吴崇喜今日起了一个大早,他来到了前院,家中诸多弟子皆上前施礼,毕恭毕敬叫了声“见过家主。” 自后院过回廊,直接来到前院,见到闻讯而来的管家,花甲之年的吴崇喜脸上看不出表情。 “吴起可回来了?” 吴起乃是吴家嫡子,长子吴忠,二子吴玄皆深得家主吴崇喜喜爱,唯独本该最喜的幼子吴起不怎么受老家主待见,这倒是与寻常家族不同。 老管家吴仕年说道:“少爷还未归来。” 闻言,吴崇喜冷哼道:“成日里只知鬼混。” 老管家欲言又止,吴崇喜也不多言,直接自前院转道去了中院。 中院,便是吴家赫赫有名的演武堂。 江南宅院布局,多与北方那纵深的四合大院不同。吴家中院,却恰恰相反。 四开的大院子,真正的那面北朝南的,里面挂着吴家历代先祖的画像,下置香炉,常年香烟袅袅。 其余的三院,东面的最大,藏有历代兵法大家的传世之作。其内自天蒙蒙亮起,便有书声琅琅,皆是家族子嗣一早前来求学。 东西两房,全做仓库使用。里面竖立着一根根枪头明亮的长枪,据好事者言,两房藏枪有一千三百根,皆是难见于世的利兵。 四开的院子,正对的是占地极大的演武场。四方青砖铺地,缝隙没有一根杂草,正对青天白日,如同朗朗乾坤昭昭。 演武场的南侧,主房之外,那位吴家最有名的先祖画像之下,便是一根染血的长枪。 吴家长枪,传于世,极为妖邪。 吴家有养抢一说,此说,乃是因这长枪需每日以吴家嫡系子弟日日以掌中血浇灌,是以辨别是否为吴家嫡系最方便的方式,便是观其掌心是否有伤。 吴崇喜一袭白衣,腰间缠着一条黑色束带,腰身束的很紧,哪怕负手而立,笔直的腰板在花甲之年仍未显任何老态。 老人穿着白布鞋,一尘不染。随着吴崇喜的微微颔首,演武场上的子嗣们大声一喝,开始了清晨的第一堂早课,打拳。 吴家以枪成名,以枪立世,但吴家向来有祖训,未打拳三年者,不得握枪。 有后辈不满,心生龃龉,吴崇喜给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连拳都握不紧,妄谈握枪? 室外的打拳声吆喝的震天响,室内的读书声依旧浪浪。门窗不关,不管室内的还是室外的,皆目不斜视。 这是吴崇喜的独创,上沙场者,分神一念间,便是生死,是以习武之人,其根基不在功法,不在体魄,而在守心。 当周若彤一行人被管家吴仕年引着来到中院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春华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些年轻子弟立于夏日曝晒之下的身姿,不禁想起了宫中那充满肃杀的禁卫。 顺王微微的点了点头,书声琅琅,喊声震震,两者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实属难得。 周若彤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的翘起,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 管家吴仕年望着这满院子的武人和书生,露出了苦笑。心想,老爷子这是怄气摆脸色呢。 南院正厅,先祖画像之下,一袭武装的吴崇喜高坐主位,丝毫没有因贵人临门而有丝毫的让却之心。 右方,吴家的两个儿子都到了。 长子吴忠,面容坚毅,身形健壮,一看就是久习武艺之人。次子吴玄,做文士打扮,峨冠博带,长袖飘飘,眼中有精光内敛,一看就是久读兵法之人。 上了茶,茶雾与画像底下的香烟一道袅袅升起,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吴崇喜丝毫不避嫌的打量着周若彤,对此,周若彤也不介意,对此顺王却是心生不满,怒容上脸,毕竟是皇室来客,金陵世家,上至首富,下至寻常,尚且不敢直视,你吴崇喜安敢? 老管家吴仕年看得出来,顺王似有不满,就朝家主吴崇喜望去,但吴崇喜一意孤行,懒得理他。 周若彤笑道:“吴老家主可瞧出个所以然了?” 吴崇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娘娘风姿,江南蛮子算是领会到了。” 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室内除了茶雾和香烟,多了一股气息,尴尬。 周若彤虽说仍是秘密出巡,但吴家自然早已自内务府收到消息,这是周若彤有意为之,彼此心知肚明。 茶碗的盖子合上,未动一口的茶盏在茶几上落下,咚得一声,显得有些突兀,放下茶的顺王大喇喇的盯着那吴家家主身侧的挂像望着,神态甚为不恭。 这是回以脸色,吴崇喜心里明白。 贵人临门,不说摆出多大阵仗,作为江南家主,至少也该出门恭候,吴崇喜未出门不说,引至中院,先是演武场的下马威,再是此刻的摆脸色,若是放在京城,仅此一点,饶是顾之章之流,都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吴玄也将手中的茶盏放于身旁的茶几,只是和顺王放的略有不同,他是轻轻地放,没有一丝声响。 “江南地处富庶,但也不过是近来之事,以往,可一向有南蛮之称。” 吴家此子这看似驴头不对马嘴的一番话,实则内中洞藏玄机。先说江南地处富庶,不过是近来之事,此举无异拍了大梁朝廷的马屁,江南重商道,成了全国首富之地,自然是大梁的扶植。 只是后一句,也委婉的点明,江南以前被称为南蛮,南方士子不朝,北地常嗤之以鼻,鄙弃其为南蛮之子。想来此间深意,自然值得人好思琢磨。 周若彤则是掀开茶盖,以瓷盖轻轻地拨去了茶雾,笑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说的便是江南无异了。” 吴玄的双目微微的眯起,贵妃娘娘这句话,正反有不同的意思,就看怎么理解了。 吴崇喜似乎是粗人出身,不愿与人假以辞色,哪怕面前的是当朝集聚权柄的贵妃娘娘。 “南蛮也好,富庶也罢,与我吴府何干?我吴家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武蛮子,富不及江南三商,文不及江南三公,庙小堂浅,哪里容得下过江龙。” 老头子这番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就是吴玄也不满的看了他爹一眼,好歹得给人留些面子。 顺王先是望了一眼吴崇喜,面带笑意,然后望向周若彤,他的笑意,究竟是冷笑还是暖笑,具体则要看周若彤的意思了。 周若彤望向吴家家主,说道:“敢问老家主,吴家幼子吴起可在?” 见周若彤提到了吴起,吴崇喜的脸色顿时显得有些难看,“娘娘怎的想起我那个不成器的幼子了?” “有道是南长枪,北铁拐,号称江南武林至尊的二人。本宫亦是心神向往已久。” “怎么,娘娘也对着江湖宵小之辈感兴趣?” 周若彤笑了,看着吴崇喜说道:“老话说的好,英雄不问出路,本宫就觉得很对嘛。” 吴崇喜的双目眯起,周若彤的这话值得深思。英雄不问出路,这出路,可是大有来路,可能还不止一条来路啊。 顺王有些整不明白周若彤究竟想来吴家做什么了。 立于身后的春华打了个呵欠,彭忠则是伸手掏了掏耳朵,抠出一块耳屎用指甲弹了出去。 第389章:娘娘又要杀人了 389章 吴家的管家吴仕年在江南道上有个响亮的外号,叫吴三代。 这本是一个笑称,指的是吴仕年自祖上起三代就是吴府管家,到了他这代还是,堪称吴家的元老。 此刻,吴三代有些担忧的望着老爷,堂内的这个贵人,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门外的读书声依旧郎朗,习武声依旧震震,两边像是故意赌气似的,一声更比一声高。 茶几上的茶水有的凉了,有的干了,擅长察言观色的吴仕年悄悄地撤走茶水,命人重新换了新的。 周若彤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本该是善意的微笑,却让吴仕年觉得有些寒冷。 吴崇喜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道:“娘娘如何对犬子感兴趣起来了?” “老家主此言差矣!”周若彤说:“是当下朝廷对人才感兴趣了。” “江南除了出蛮子,竟然也出人才?”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无言的吴家长子吴忠一开口,就带满了刺。 顺王忍不住开口道:“门外不乏肃杀声阵阵,但也不缺书声琅琅。久闻长春府吴家诗书传家......” 顺王的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吴忠冷笑道:“怎敢与京城相比?” 吴崇喜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对顺王赔罪道:“家中犬子不识礼数,还请殿下海涵。” 顺王不发一言。 吴崇喜又对周若彤笑道:“南方士子不朝,这可是大梁立国以来的规矩。” 周若彤说道:“太祖自立国以来,大梁可有任何一条律法言明,江南士子不得入朝?” 吴玄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位贵人,不容小觑啊。 吴忠也是一愣,本想说些什么,但刚刚毕竟无礼在先,还是没有说话。 吴崇喜思量了一番,索性明言道:“娘娘此来江南长春府,可是有意招安我吴家入朝?” “毕竟朝廷在用人之际!” “那犬子倒是赶上时运了。” “时运年年岁岁都有,但都是给有准备和胆子大的人。” 场面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周若彤望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说道:“久闻江南道有道珍馐,以螃蟹为食材,想来祖辈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观那水中之物张牙舞爪,也是需要些勇气的。”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 吴玄接着周若彤的话说道。 周若彤耸了耸肩,说道:“谁说不是呢?” 吴崇喜摆了摆手,说道:“多谢娘娘美意,此事干系重大,容我慢慢考虑。” 周若彤起身,顺王跟着站起,隐然间有了告辞之意。 “本宫一向很有耐心。曾有人对本宫言,进一步,便是狭路相逢,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这进退之间啊,便是天地。” 出了吴府,周若彤望着吴府门前的那石狮子,冷笑道:“今天给的这个下马威,给的好。” 春华有些不明所以,顺王知道,周若彤指的是那演武场的啸声。 吴府中院,自周若彤走后,吴忠的脸色并不好看,反倒是他弟弟,一脸的云淡风轻。 起先一直显得冒冒失失的吴崇喜此刻脸上都是无喜无悲,如同一口深井,难测深度。 管家吴仕年终究还是没忍住:“怕只怕来者不善啊。” “怕什么。”吴忠一拳砸在茶几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吴崇喜起身立于门槛之前,他一手负于身后,望着已经打拳一个时辰的吴家子弟,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马车离开了吴府,往长春府最为知名的富春楼行去。 马车内的顺王说道:“不去长春知府府上落脚,住在酒肆中,是否有些不妥?” 周若彤知道顺王想说的是什么,就说道:“哪怕是死了一个祁连山,在九月初九之前,我想其余二老也不想节外生枝。” 顺王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娘娘真想招安他吴家?” 周若彤说道:“选择我已经给出了,就看他吴家如何来选了。” 顺王叹了一口气,对于吴家的选择,他觉得不容乐观。 周若彤又说道:“给了选择,自然还需给个警告。” 顺王抬起了头,这时,马车停下了。 富春楼前,人头攒动。此地,乃是江南长春府首屈一指的酒肆。长春府虽不比金陵广陵两地富庶,但也不遑多让。 长春长春,追述其历史,自春秋以来,可有三千二百余年,放在江南,也是历史悠久的古城。 古城历经千年而不朽,亘古长春,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富春楼外,马车甫一停下,就有一堆叫花子举着破碗涌来,春华怕周若彤受惊,就插着腰,挥着手,怒道:“去去去!” 其中一个乞丐上前伸了只破碗说道:“富贵不过浮云,功德却是百年,何不施舍一点,做些积德行善的好事。” 春华乐了,“不愧是江南之地,连乞丐说些话,都有些书生气。”说着,春华自腰间掏出了一两碎银放入破碗中。 一两碎银对于富贵人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乞丐来说,可是一笔天文数目的巨款。 谁知那乞丐并不领情,而是伸手一指身后,说道:“这里一大帮子人呢。” 春华本也是出身寒微之人,心地良善,但是方才一两碎银出手,对方全无个谢意,还颇有些得寸进尺的行为,春华如何能如他心意。顿时嗔怒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要蹬鼻子上脸啊。” 那乞丐闻言,顿时上前拉扯,不依不饶,气的春华连推带搡,就是挣脱不得。 周若彤下了马车,望向顺王,说道:“可有些银两借我?” 顺王一把递过钱袋,说道:“这是哪里话,你要用便拿去就是。” 出门在外,二人自然不便暴露身份,是以只以寻常富贵人家相称。 周若彤接过钱袋,里面大小纹银不少,就一一散尽,谁知,乞丐越聚越多,接来讨要。 春华气不过,说道:“主子啊,这些人是喂不饱的白眼狼,你难不成把全城的乞丐施舍一遍?” 周若彤笑道:“有何不可?” 春华语塞。 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一个住着铁拐的老乞丐上前,笑道:“也施舍我一点?” 周若彤将钱袋翻开,然后对乞丐说道:“都没了。” 谁知那乞丐顿时大怒,说道:“怎的人家有,到我这就没了,你莫不是欺我老汉。” 春华怒道:“你这人怎的这样?” 周若彤闻言只是一笑,取下怀中玉佩,递给春华说道:“春华,你到那酒肆内换些银两来。” 春华一脸不情愿的接过玉佩,换来了一大堆碎银,装了好几个钱袋,显然,那酒楼管账先生明显是个识货之人。 周若彤抓了几粒碎银放入老乞丐的破碗之中,老乞丐伸长脖子一看,说道:“忒小气了些,你那玉佩也是值钱之物,刚刚不如直接给了乞丐我。” 春华没好气的骂道:“你这人怎的这样?” “要你管?”乞丐没好气的回道。 春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老乞丐对周若彤说道:“这江南的乞丐成精了。穷还穷有理了,活该一辈子乞讨。”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非他无理,而是朝廷无理。江南富庶,尚且有如此多的乞丐,此事,是朝廷理亏。” 那乞丐双目一亮,说道:“你这人倒是个好人。江南向来有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老乞丐又指了指这富春楼的豪华牌匾,说道:“这楼内,寻常一顿饭食,便是普通人家数月有余的开销,更是我们这样食不果腹之人的一年的乞讨,更遑论豪奢之宴,觥筹交错间,哪里是琼浆玉液,皆是平民百姓的血汗。”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你生活不易,心有怨言也是应当,只是世人向来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仇富之心,人人皆有。但寻常富贵,岂是一出生便是钟鸣鼎食之家?” “含玉而生,富贵门庭,这些例子还少吗?那些江南豪阀,虽士不入朝,但好歹富贵传家,仅以此,便甚嚣尘上,直言朝廷不恭,那我们这些吃不上饭的呢?” 周若彤想了下,说道:“如此,便是朝廷之过。” “京城里的那些老爷们,何尝关心过我等生死?命,自然是显贵的命值钱些,我等这些贱民,既然投了个贱胎,凡事也都是贱的了,命自然也是贱的。” 周若彤见这老头子说的义愤填膺,只是报以微笑,春华本就出身寒微,反倒有些感同身受。顺王出身皇室,听罢,则是有些羞愧。 老乞丐继续说道:“你我相遇,你愿意施舍与我,想来也是个好人,我便与你多唠叨一些。在我看来,这江南三老三公和咱们大梁的君主没啥不同。” “大胆!”顺王当下怒道。 周若彤伸手制止住了顺王,说道:“何出此言?” “皇帝,读书人,权贵,说白了,那不都是贵人。当下,大富大贵如执掌一国之朝政者,那便是贵人,那执掌一州一县的小贵者,便是小贵人,至于在之下,便没有人了。” 周若彤闻言,竟然说了个好字。 好个普天之下只有贵人,没有人! 周若彤说道:“你有一言与我,我也有一赌与你,可敢与我赌一赌?” “我老乞丐平生除了爱吃爱喝外,就是爱赌,你说,赌什么?” 春华顿时嘲讽道:“活该当乞丐。” 那老乞丐翻了个白眼与她。 周若彤面露严肃的说道:“就赌这十年后的大梁!” “十年后的大梁如何?” “我自不敢妄言如何,且去看看便是。” 老乞丐顿时笑道:“你们这些贵人,尽喜欢与我等贱民做画饼充饥之事。” “甭管它是不是画饼充饥,人活一辈子,好活歹活活下来了,不就想着看看明天啥样吗?” 老乞丐闻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许久后,他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这活了六十年的老东西,竟是白活了。我李布衣堵了一生,这场赌,最值得一赌。” 一赌,便是一睹。 赌一赌那贫富贵贱。 睹一睹那万世乾坤。 老乞丐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他走后,其余的乞丐也顿时做鸟兽散。 周若彤望着那拄着铁拐的身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春华望着地上那破碗,惊咦道:“这乞丐粗心,竟是连银子和破碗都忘记拿去。” 第390章:烦请彭先生杀人 390章 富春楼外的台阶上,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人。 年轻人士子打扮,不是别人,正是先行来此的林光旭。 林光旭引着周若彤,朝那楼内而去。楼内虽然热闹,却不算喧嚣,富春楼是长春府首屈一指的名楼,其中不乏各个府上的老爷少爷,皆彬彬有礼。 账房先生拨着算珠,偶一抬头,看到了白衣士子引着的众人,其他人他不认得,先前那个拿玉来换碎银子的丫鬟,他是识得的。 做生意的,自然讲究一个察言观色的功夫。那块玉,一看就非凡品,其主人自然也非寻常人物,账房先生朝那小厮望了一眼,小厮立刻会意。脸上带着十二级台风也吹不走的笑容朝那进来的人迎了上去。 “各位,可要小的准备些什么?”林光旭早已打点了好了一切,小厮自然也心里清楚,但观掌柜的眼色,这些人八九皆是豪富,上前献献殷勤,总归是好的。 周若彤说道:“将我等领入客房便是,稍后的膳食,也一律送进来。劳烦了。” 见周若彤没有给赏钱的意思,那人不禁有些失望,但说话的女子一身贵气却语气客套,一句劳烦,更是说道小厮的心坎里去了。 虽说楼内主顾皆是有礼贵人,士子儒生不在少数,但这个有礼,也得分人不是。 三楼的雅间,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别有雅致。除了一些简单的房内铺设,靠窗处,更是设有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桌案。 周若彤对此则是啧啧称奇,自打下江南道,一路艰辛,也未尝少住酒楼,但房内摆设文房四宝的,这算是独一份了。 文案的桌角上,一只素白的瓷瓶插着一只说不出名儿来的粉嫩红花,花苞欲开未放,在那半开办放之间显得尤为可爱。 周若彤的手指在温润冰凉的瓶口转了一圈后说道:“光旭有心了。” 林光旭说道:“私做主张,还好娘娘喜欢。”林光旭话锋一转,又说道:“今日娘娘探访吴府一事,不知是否顺畅?” 提到吴府之行,身后的春华顿时面露愠色,顺王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察觉到众人变色后,林光旭心中苦笑,看来自个儿是触霉头了。 周若彤倒是不像春华顺王那般似有怒火,她说道:“长春吴家,的确不是泛泛之辈,只是百年大族,挺过了两国数代,得之不易,需万分珍惜啊。” 林光旭心里一寒,但脸上没有半分显露,他说道:“娘娘下一步可是打算前去姑苏?” 周若彤的手指离开了瓷瓶,转身朝屏风走去:“且在长春待上两日,等那吴家家主做出选择来。” 众人见状,知晓周若彤有送客之意,就都不敢滞留,纷纷离去。春华见众人离去后,站在门前观望,周若彤自屏风内走出,笑道:“可是舍不得那林公子?” 春华的脸顿时通红,“娘娘这是哪里话?” 周若彤只是一笑,也不点破,就说道:“现在离晚膳还晚,近来舟车劳顿,我想一个人歇会,你若想出去耍耍,便去吧,毕竟长春也是江南名城,我等也不会滞留太久,错过了,倒也可惜。” 春华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外走,“长春有什么好看的,娘娘你休息便是,春华不搅扰你。” 周若彤只是摇头,对着丫头无言。 待春华也离去后,周若彤再次起身来到窗前,她推开窗子。江南多高楼,放眼望去,白墙灰瓦,坐落有致,自然与京城的四四方方不同,别有一番精致。 临窗而下,是后院的马厩,彭忠一个人蹲在马厩里大口大口的抽着旱烟,火星子四溅,好在没有点燃众多杂草。 周若彤对那汉子唤道:“你且上来,我有事情吩咐与你。” 彭忠看了一眼楼上那窗前的女子,将手上的那杆同烟枪往地上的青砖上敲了敲,起身而去。 推开门,彭忠就嚷嚷开了,“什么事便是明说即可,非要我跑上一趟,来回上下的也是楼梯,不是折腾人嘛!” 周若彤知他因田文清一事心有埋怨,但也说不得什么,等他唠叨完了,就叫道:“彭先生!” 彭忠抬头,娘娘这回出人意料的客气,没有直呼自己的姓名,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 周若彤上前两步,脸上带满笑意,语气却冰冷无情,“烦劳先生杀个人去。” 彭忠嘴一裂,嘬了个牙花子,他原想着拒绝,但看着周若彤那不容拒绝的脸色后,也只敢哼哼了两声,摆了张臭脸,就自行离去了。 长春的新任知府叫胡杏林,上任知府在数月前那场正教和钦差的冲突中被撤职,虽说皇帝下圣旨责罚了钦差,但也免去了长春临安姑苏三地的知府,属于各打五十大板。 大梁初期,奉行北人治南地一事,后来随着地方长官不谙当地人情,闹出了不少乱子,常常更换。 之后,对于富庶的江南道,朝廷不再沿袭旧制,自先皇萧衡起,为了缓解南北矛盾,开始大规模的选择有北地背景的南人担任江南道地方长官,也算是折中的手段。 按照以往惯例,江南道地方长官,一旦上任,那些久居江南的官员大多都会将家中妻儿迁入北地,如此,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好让朝廷放心。 这胡杏林和其余新上任的两位知府一样,运气好,因为事发紧急,所以还没来得及将江南的妻儿迁入北方中原或者京城。 今日,长春知府府上的管家从胡老爷的书房内走出后,就绕开了一众家仆,朝后门而去。 连绵的白墙下一道小门被打开,坐在后门石阶上的人似乎在此等候了有段时间了,门一开,就赶忙站起。 他一身破破衣烂衫,手上拄着一根细竹杆,脚旁还有只破碗,头发披散着,一个典型的乞丐打扮。 他将披散的头发撩开,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胡府管家这才一把将他拉入了院中。 小巷的尽头,是一堵白墙。若是走近了看,便知还有一处拐角。拐角处,靠墙堆着一些无人要的竹篾编织的大筐子。一个裤腿卷起的汉子正坐在筐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长春知府胡杏林见到了那个乞丐,眉头微微的皱起,转瞬释然,就笑道:“怎的做如此打扮?” 乞丐双手将头发撩开,露出面容说道:“见过知府大人了。” 胡杏林摆了摆手说道:“吴管家不必多礼。”他转过身去,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那乞丐。 望着信,乞丐迟疑了一下,并未动手去接那信。 胡杏林双目一寒,乞丐背后的胡府管家将手伸到了怀中,一柄匕首自怀中露出了个头。 乞丐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接过了那封信。 胡府管家舒了一口气,怀中的匕首也被重新塞了进去,胡杏林望着那乞丐,神情有些冰冷,“先生可有顾忌?” “此番行事毕竟不比其他,如有闪失,功亏一篑不说,祖宗的百年基业一朝崩塌,老夫又安敢不怕啊。” 胡杏林拍了拍乞丐的肩膀,宽慰道:“数百年的谋划,数代人的努力,只在一夕,先生不必多虑。” “但愿吧。” 乞丐将信藏入胸口,他在后院的门口捡起那遗落在台阶上的破碗,然后拄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缓缓的朝那小巷的尽头行去。 白墙越来越近,透过凌乱而摇晃的头发,那白墙恍若在眼前颤抖。乞丐加快了步伐,然后身子在挨近白墙时一个左转。 左转的巷子显得愈发的幽深,里面皆是寻常人家的后院,少有人至。 逼仄的巷道中,堆积着凌乱的杂物,地上有木屑落叶,走起来啪啦啦的响。 巨大的竹篾编织的筐子上,坐着一个胡子拉渣的汉子,汉子的一条腿压在屁股下,一条腿孤零零的字竹篾筐子上悬挂着,微微的左右摇晃。 见到有人来了,汉字斜眼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抽了一口旱烟,铜质烟头内亮起一点红光,红光急速的明亮,又急速的黯淡,一口浑浊的烟雾自口鼻中喷出,缭绕着,打着旋儿朝上升腾。 乞丐见到这样一个抽旱烟的汉子就那样坐在竹筐上,他呆呆地站了一会,似乎是不知道该退回去还是继续前行的好。 他握着破碗的右手在微微的颤抖,他用急急的步行掩饰自己的慌张。 远处的汉子并没有看他,似乎真的对这样一个行踪诡异的乞丐没什么兴趣。 他的头微微的向下耷拉着,双目紧紧的盯着眼前的那支有了年头的烟杆。 疾行的乞丐眼见着就要从他的身边穿越过去了,他的心逐渐朝下沉落,逐渐归于平静,但当他的心快沉到底时,又猛地朝上一抽。 那个汉子动了。 他一手拿着烟杆,一手摁着身后的竹篾,竹篾受力,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 他用手撑起了身子,那压在身子底下的一条腿被抽了出来,然后像左腿一样搭在竹筐上朝下自由的摇摆。 乞丐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他望着那人,他那样朝前看了许久,前面还有半截巷子,就到了尽头。 尽头一拐,不远处,便是吴家的后门。 半截巷子,放在往日,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放在此时此刻,却可能是天涯海角。 咫尺间的距离,若是生死,一念一线也是一生一世。 破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细长的竹竿被双手用力握断,里面露出了半杆长枪。 长春吴家,以枪立世。家中嫡系子弟,皆可以枪行走江湖,非嫡系者,只可以半截吴家枪面世。 第391章:选择,本宫已经给了 天光逐渐暗了下来,三楼的灯火在巷道里拖了一串长长的影子。 后院的马厩里,马儿低着头啃食着干草,苍蝇在马尾处嗡嗡的叫个不停,马尾不停的摇晃,显得有些烦躁。 猛然间,马尾停下了摇摆,苍蝇落在了草垛上,马儿们抬头朝开着的院门外望去,一根被布包裹的长条物从院墙外缓缓地逼近。 过了盛夏,酷暑不再,难熬的反倒是那闷热。 屋内读书的顺王捱不住闷热,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推开了窗子,刚好可以看到那跟长长的布条包裹的长条物被一个中年人扛在肩上自眼前滑走。 顺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不管是那人还是那根长条物都消失在视野当中,顺王兀自的摇了摇头,心想,真是咄咄怪事。 马厩里,有匹黑马,毛色通体黑亮,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它来自西域,号称可以日行千里而不衰竭,事实上,自大梁皇都到江南道,数千里的行程,它也并未让它的主人失望。 此刻,它不在低头嚼食那铡好的干草,而是抬头望向那个斜倚着栅栏的人。 布包裹的长条棍被他抱在怀中,那个人就这样半眯着眼,半靠在木头柱子上。 吭哧哧的声音自马鼻子里喷出,不知道算不算是警告。中年人睁开了眼,望了它一眼,心想,真是匹好马。 三楼,有一处窗户关着,昏暗的烛光照样可以映照出佳人那曼妙的身姿。 马厩里的中年人抬头朝那身影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冰凉。 破布哗啦一声卷开,银亮的枪头直指着那窗口处的身影,泛着寒光。 马儿显得有些焦躁,他的前蹄抬起,落在地上,发出了滴咚滴咚的声响。 中年人死死的盯着那窗户口,待到那身影在窗口彻底的停下,他将长枪缓缓地朝前推进,一手握圆刚好托住枪身,一手化掌抵住了枪的尾端。 他那眯起的眼睛猛然间睁大,手上的长枪如离弓之箭朝那窗口激射而去。 哐啷一声,长枪在靠近窗口时跌落在地,咚得一声,一道身影自天而降,降下的身影扶着铁拐缓缓地站起,刚好看清了那乞丐的长须。 中年人盯着那落于地的乞丐,眼神愈发的冰冷起来。那乞丐的脚下,踩着他的枪头。 唏津津的一声长鸣,划破了江南静谧的夜空。 一时间,万马齐喑。 三楼的窗户被猛地推开,望着底下焦躁不安的马群,周若彤的神情有些冰冷。 漆黑的小巷子里,没有灯光,路面的凹槽里,有左右住户泼洒的脏水,显得十分湿滑。 中年人拄着长枪,老乞丐拄着铁棍,一个路的左边,一个在路的右边,就那样冷冷的相互注视着。 “你为何阻我?” “你又为何杀她?” 一个问题,换回了另一个问题。 两个不同的问题导向一个相同的答案,杀人和救人,动机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皆是为了天下苍生。 中年人自阴影里走出,朝那三楼望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知道的,我毕竟是吴家的人。” 乞丐双手拄着铁拐,身上的破布被巷子里的灌堂风吹得沙啦啦的响。 乞丐没有说话,吴起也没有继续动手。 夜色逐渐加重,墙角处有蟋蟀弹出触角,小心翼翼的沿着墙角快速的爬行。谁也不知道,刚刚,这里有人用出了必杀的一枪。 扛着烟杆的汉子嘴里哼着小曲儿自巷子深处缓缓地走来,他的身后拖着一具满头是血的乞丐身躯。 长枪重新以布包好,不像常人那样扛在肩上,而是抱在怀里,因此显得有些怪异。 抱枪人遇到了哼着小曲的汉子,他停了一下,看着那个被他拖在身后的乞丐。 乞丐抬头,也瞧见了他,乞丐摇了摇头,抱枪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去了。 “哎呀呀!”烟杆最终没叼在了嘴里,他慵懒的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不出手救他,他可能是会死的。” 他的头朝后微微的回转,露出了眼角的皱纹,“毕竟,为你们家卖命了这么多年。” 乞丐瞪大了眼,他眼前的那个抱枪人停了下来,终于,他还是走了。 乞丐点了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失望。 抱枪人走到了那处大门前,抬头望了一眼,里面有那杆他从小就见过的枪。 那柄枪,自很多年前就屹立在那个院子里,陪伴了他们家族很多年。 第二日,天光晴朗,万里无云。 夏日的清晨,空气清凉而可口,昨夜逛到大半夜才回来的春华依旧起了个大早,她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神情舒爽。 春华在石阶上看到了那个蹴在石阶上抽旱烟的汉子,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彭忠从嘴巴里吐了一口烟雾,朝她翻了个白眼。 春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无礼的汉子,刚想骂两句,这才惊觉道那汉子身旁有一只大麻袋。 指着彭忠的手指也转移了方向,变成了指着那只麻袋,她好奇的问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彭忠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显得不愿搭理她。 “你......” 这时,周若彤自屋内走了出来,春华朝彭忠瞪了一眼,但碍于周若彤身边有林光旭陪同,当下也要些颜面,便不与他在纠缠。 周若彤自然看到了彭忠,也看到了那只麻袋,明明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她还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用过早膳,彭忠自马厩中牵出那匹毛色油亮的黑马,套好了马缰马鞍,装好了马车,就盘腿坐在马车上静待周若彤的出现。 用罢早膳,周若彤出现了。 彼此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马车缓缓地朝外驶去,在长春府的主干道上稳稳地前行。 马车在吴府的门前停下,春华想跟着周若彤进去,却被周若彤叫住,“你和林公子在外面等我便是。” 春华不知为何,以往,不管大事小事,周若彤都带着自己,不知为何今日,她却撇下了自己。 春华也没多做它想,娘娘总有自己的道理。 对于周若彤的第二次造访,虽然仅仅时隔一天,吴府上下却如临大敌,一个个一声粗气都不敢喘。 还是那中间的院子,两边的读书声不在,院子中央也没有打拳的人,只有那根长枪孤零零的站着。 彭忠将烟杆别在腰上,双手将大麻袋扛在肩上跟在周若彤身后。顺王不时的打量了那麻袋两眼,连他自己都十分好奇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长春吴家的家主吴崇喜高坐在中堂,这一回,两位吴家世子皆不见了踪影。 吴崇喜独自招待周若彤和顺王二人,自打二人进门后,眼睛就时常朝那汉子扛在肩上的麻袋瞟。 周若彤没有用茶,而是双目直勾勾的望着那中堂吴家家主吴崇喜。 吴崇喜许是心中有愧,竟没有了昨日那般飞扬跋扈的气场,服软低了头。 顺王再次瞥了一眼那只麻袋,结合吴崇喜前后态度的转变,他愈发的好奇那只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了。 周若彤开口了,“吴家主,昨夜本宫偶一遇着一个歹人,欲查明其身份,但想来吴家家大业大,在长春府更是只手遮天,今日特来此请家主辨别。” 周若彤说罢,就将那麻袋丢在地上,麻袋口没有捆紧,口子里滑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来。 乞丐被一摔,脑子有些晕,等他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朝高高在上的老家主望了一眼,眼中全是奢求。 吴崇喜有些不敢看他,他的面色苍白,说道:“自当是为娘娘效劳。” “如此甚好。”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地上那人说道:“吴家主,可认得地上之人?” 吴崇喜朝那人望去,那蓬头垢面的人满脸是血,但眼神明亮,他的眼神中坚决到了决绝的地步。 吴崇喜原想着叹口气,但终究没有叹出口,他满脸云淡风轻的说道:“不认得!” “哦!” 周若彤只是淡淡的一个字,听在二人的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顺王花了好久,认出了那人是谁,那不正是昨日府上见过的管家吴仕年嘛。 顺王望着周若彤,不知道娘娘作何打算,自己也不敢出口。 周若彤继续说道:“原想着吴家主认得,可饶他一死,既然家主不认得,那......” 话未说完,彭忠一个翻身来到了中堂,早已预备好的匕首快速的划过地上那人的脖颈,滚,烫的热血让吴家家主避之不及,溅了一身。 “太久不用刀了!有些生疏!”彭忠挠了挠头,朝吴家家主不好意思的说道。 脸色难看的吴崇喜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 周若彤缓缓地起身,面对着吴崇喜,说道:“吴家主,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吴崇喜的嘴角嗫嚅了两下,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 跪在地上的吴仕年噗通一声栽在了地上,鲜血染湿了地毯,眼神逐渐涣散。 周若彤见吴崇喜始终没有言语,也没有叹气,也没有失望,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得说不出话的顺王反应了过来,但这时,在说些什么,也没什么作用了。 顺王跟着周若彤离去,来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走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句话。 彭忠嘿嘿的笑了两声,跟在二人身后离去。 门前,春华见周若彤出来的这样早,不禁舒了一口气。 顺王这才反应过来,娘娘是不想让这个婢女见到吴府管家血溅当场的情景。 原来娘娘早已料到。 “娘娘,这样行事,是否有些不妥。” 马车内,顺王想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周若彤摇了摇头,“选择。本宫给他了,这是他吴家自己选的路。” 第392章:说到底,都是个选择的事 吴家的两个儿子急急的赶赴中堂,见到了就是那血腥的一幕。 两个儿子的脸色都不好看,次子吴玄倒是冷冰冰的站在那里,没说什么,倒是吴家老大一拳锤在桌子上,浑身颤抖的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坐于祖宗挂像之下的吴崇喜站了起来,吴忠望向父亲,狠声道:“父亲,此事绝不能忍!” 吴崇喜没有看他,他迈着沉稳的步子,朝门外而去。吴忠吴玄顿了一下,也跟着父亲朝门外走去。 门外,那杆孤零零的长枪立于演武场。 银亮的枪头指着苍穹,如同一尊战神。 吴崇喜立于枪下,他望了许久,面色有些潮红。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吴崇喜的口中猛然喷出。 殷红的鲜血洒在枪尖上,顺着银亮的枪头朝下滑落。 “爹!” 吴忠吴玄大惊,箭步上前,一个搀扶住了吴崇喜的右手,一个握住了吴崇喜的左手。吴崇喜用力的甩开了两个儿子,双手握住了枪身,难得的冒出了北地方言。 “中啊!这口血不亏!”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老爷子吴崇喜就迈着大步朝外走去。 望着父亲的背影,吴忠有些愕然,他望向弟弟吴玄说道:“阿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样放过周若彤?” 吴玄望着自己的大哥,认真地说道:“大哥,你还想怎的?” “我吴家嫡系百人,门生遍及江南道,只要我等一声令下,必然让那周若彤走不出江南道!” 吴玄一声嗤笑,冷冷道:“大哥有胆量,不说他萧成渝的数十万中原塞北大军不放在眼里,连宇文靖的十万两淮兵马也全然不放在眼中,真是好胆气!” 吴忠逐渐冷静了下来,对弟弟说道:“你说怎么办?” 吴玄的双目眯了起来。他望向东西两侧院落,望向那紧闭门扉,双目似乎能够看到那积满灰尘的一杆杆长枪。 他哀叹道:“久蒙尘埃,也该我吴家长枪重见天日了。”接着,他又望向吴忠,急急的说道:“大哥,你火速的通知我吴家的嫡系子弟和江南道上的吴家门徒,让他们火速前来吴府......领枪!” 吴忠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弟弟,虽说时常以冷静先生的姿态面世,但谁敢小觑他的胆量。 “之后呢?” “等。” ...... 马车沿着长春府的大道行走,顺王掀开了帘子,瞥了一眼落向车后的长春知府府邸,转过身对周若彤说道:“胡杏林那里不去看看?” 周若彤摇了摇头,“胡杏林那里,本宫已经提点过了!” 顺王有些不解,心想自金陵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长春府,满打满算不过两日时光,何时去了胡杏林那里?还是说周若彤私底下瞒着自己和胡杏林见过了? 周若彤似乎能够猜到顺王的想法,就说道:“本宫给吴崇喜的选择,就是给胡杏林的选择。” 顺王有些不解,但又有些理解,他在心中默默祷念,胡杏林啊胡杏林,你可莫要辜负了朝廷对你的期望啊。 马车行驶的飞快,两个时辰不到,便已经离开了长春府,继续朝南行去。 主城之外,以南十五里,有一处密林丛生之地,林中有破庙残存,断垣残壁见依稀可见昔日的香火鼎盛,但最终没落于大梁太祖皇帝的丰功伟绩之下,那半掩在泥土瓦片之下的佛像碎块依稀可见昔日的面貌。 如今,此地已是长春府乃至整个江南道赫赫有名的乞丐窝。 天边有乌云缓缓地划过,乌云很是厚重,将太阳遮住,不放一丝刺眼的阳光进来,坍圮了一半的黄墙下坐着一个老乞丐。据说太祖皇帝不喜佛法,大举灭佛,很大的一个动机就是因为那些和尚竟然敢用黄色来粉刷寺墙。 老乞丐倚着半截塌圮的黄墙,盘着的膝盖上放着一只厚重的铁拐。马车呼啸着自墙边驶过,他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一下,便又垂下头,沉沉的睡去。 抱着枪的吴起自破败的庙堂内走出,周围的那些叫花子识相的纷纷退避,连往日的喧哗都没有一丝。 吴起来到了乞丐面前,面色有些不善的问道:“昨夜,你为何阻我?” 乞丐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强忍着睡意打了个哈欠说道:“你那样杀人,无理!” “杀人还需理由?”吴起抱着长枪,斜睨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个老叫花子也要讲理了?” 李铁拐丝毫没有因为他的不敬而感到一丝恼怒,乌云逐渐随着马车的疾行而散去,一只轻飘飘的身影落在墙头上,一对雪白的脚丫垂下,名唤燕燕的少女就那样注视着墙下的二人。 “你们吴家有吴家的道理,你是吴家的人,我老乞丐不好多说什么,但乞丐,自然也有乞丐的道理。”老乞丐懒懒的说道,似乎还没睡醒。 吴起再问:“那你们乞丐的道理又是什么?” 老乞丐抬起了头,他先是用双手使劲的扒拉了一下头发,然后又揉了揉肚子,满脸笑意的问道:“你饿过肚子没有。” 吴起不说话了。 对于乞丐来讲,能吃饱,就是道理。 对于大梁百姓来讲,也是这么个道理。 吃饭皇帝大。 真是好大的道理! 吴起冷笑道:“仅凭她周若彤的一面之词?你忘了?江南道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见闻了,她周若彤何尝不是朱门之人?” 乞丐面对吴起的发问,难得的摆出了一副愿意讲道理的神色。 “我自然没忘,但你们吴家原先落魄那会,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吴起的嗤笑化成了哈哈大笑:“那样的达官显贵,也配和我吴家想比?” 老乞丐摇了摇头,“先前你说错了,她不是朱门之人,她是宫门之人,老乞丐我虽出身卑微,但也深知那里是天下顶峰之地。” “那你还......” “顶端之上,再无可进,顶端之下,全是天下!” 吴起再次无言,他发现,一向和自己讲道理讲不赢自己的老乞丐这回真的很会讲道理。 或许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没饿过肚子,而他饿过。 老乞丐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比朱门酒肉的那些人还要自私,她把天下当她家。” 吴起低头,默然不语。 许久后,吴起抱着长枪离去了。 老乞丐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去哪里?” 吴起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去姑苏,若是她真有胆量去姑苏,还凑巧被我遇上了,那我照样要杀她。” 老乞丐摇了摇头,耸了耸肩。 燕燕自墙上滑落,坐在乞丐身边。 “爹,你不去阻他?”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啊!” 燕燕闻言,一反高冷的姿态,依偎在乞丐怀里,“什么独善其身,你不是还有我嘛!” 老乞丐笑了,“两张嘴,两只饿肚皮哟!” 周若彤这边刚刚离开长春府,仅半日的功夫,就有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了金陵。 送消息的暗卫在拎着两坛子酒前往褚府的宗养才的半道上将他截下,宗养才听罢娘娘的口谕后,当下不敢耽搁,拎着酒坛子就往回走。 刚走了两步,他又转身将两坛子酒塞入暗卫怀中,“你将他送到褚府府上去,就说本官这两日可能再难登门一醉方休。” 说完这两句话后,宗养才就急急的离去了。 自打下了江南道,宗养才向来喜欢骑白马,因为白马拉风。但今日,他出城时骑的是匹黑马,因为黑马跑得快。 南边的马车离了南边,继续朝更南的方向疾行,北边的黑马离了北边,继续朝更北的方向狂奔。 褚向浩望着桌子上凭空多出来的两坛酒和那张字条,有些发愁。 钦差满共派了三个来,现在一个在广陵宇文府,一个跑了,一个在牢里,金陵,该怎么办呢? ...... 京城的黄昏,有漂亮的晚霞将天际烫成了一道道层次分明的金边,像是达官贵人宽松的袍子上的褶子。 晚风依旧沾染着三分的暑气,平头百姓拉出了家中的躺椅在院门前的柳树下光着肚皮乘凉。 住的离林府近的,都将充满了羡慕的眼光落向那处幽深的府邸,那里有京城四合院最独特的景观,一只只松树柳树哪怕是高,耸的院墙也没法完全遮住。 身披甲胄的萧保梁一手提着荷叶包好的六必居酱菜,一手提着红绳扎紧的稻香村的酥点,朝府上走去。这些,都是母妃寻常最爱吃的吃食。 作为京城皇宫中的禁军大统领,身负京畿防卫的重任,萧保梁时刻不敢懈怠,自打前朝皇后谋逆,十三路王爷率军入京后,这个新任的禁军大统领便吃住都在宫中别院了。 只是,父王走后,母妃一人待在家中。 上次父王离京,整整一年有余,刚刚返回京城,又随着娘娘下了江南,萧保梁虽说颇为佩服娘娘,但也不得不在心中埋怨,娘娘此举颇为不顾人情。 王府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隐约间可以见到轮廓,原本归心似箭的萧保梁却愈发的慢了起来,脚上像灌满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 来到王府门前,他竟在自家门前踌躇犹豫,徘徊许久。 这是多么亲切的地方,但也多么陌生啊。 四年前,他,父王以及弟弟站在了秦嫣太子那一边,顺王妃选择支持娘家。 至此,家中那道潜伏已久的缝隙变成了天堑,难以逾越。 弟弟死了,至今,他还在心中怨恨着那个杀了弟弟的男人,但他知道,母妃的心中,比自己更苦。 知道又如何呢? 如今,朝堂之上,他和皇帝早已冰释前嫌,反倒是最亲近的母妃,他有些难以启齿。 第393章:秦家两姐妹 禁军大统领在自家的门前徘徊着,踌躇着,他数次想要踏出那一步,又数次收回了踏出的那一步。 一步之遥,可能就是天堑。 王府的大门突然开了,顺王府的管家王叔看到了门前的世子殿下,当下欣喜若狂。 他急步跑下石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萧保梁上前扶住了管家王叔,王叔抓着萧保梁的手,激动的说:“世子,您可回来了。” 萧保梁抬头望了一眼顺王府那高大的门楣,最终,在管家的拉扯下迈开了那一步。 顺王府不再有往昔那般繁荣,一路上,府上的仆役们皆有些神情黯然,无精打采。 人们见到世子归来后,皆眼前一亮,上前见礼。 萧保梁不断的点头,嘴里的“嗯”声不断,他对前面引路的王叔说道:“王叔,近来,母妃可好?” 王叔叹了一口气,说道:“就那样呗。好几年了,我是看不懂朝局党争,但我知道,自打晋王妃入了宫,老秦家莫名其妙的贪了二十万两银子畏罪潜逃后,王妃她.......她是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了。” 萧保梁低下了头,神情有些落寞。 家中书房,原是顺王常坐之地,萧保梁一人呆坐在那块雕刻有螭龙戏珠纹烙的梨花木桌前,桌上的龙涎香炉早已布上尘埃,孤零零的望着他。 天光逐渐暗淡,斜阳自大门呈三角洒在萧保梁的膝盖上,残余的余辉将膝盖晒得暖暖的,那扇角逐渐缩小,像是潮水般自双膝处滑落,逐渐退至门外,消失无踪。 门外响起了吆喝声,声音不大,是寻常巷陌中的百姓人家享用晚膳时的欢声笑语,有男有女,落在萧保梁的耳中,却倍感悲凉。 萧保梁揉了揉眼睛,缓缓起身,终是朝母妃住处行去。 推门而入,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昏暗,顺王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身子倾斜。 萧保梁的鼻子一酸,只是轻声的叫了句:“母妃!” 顺王妃抬眼,见到了立于门前的儿子,紧蹙的眉间微微的舒展,也是轻轻地说了句:“回来了。” 萧保梁一时无言,所有话都如鲠在喉,卡的难受。无奈,他只得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桌上,说道:“母妃,这是六必居的酱菜和稻香村的酥点,都是您爱吃的。” 顺王妃心中一暖,“难为你了。这些年,也只有你记得住。你那淘气的弟弟,可是从没记得过。” 王妃的一番缅怀,让原本打算开口的萧保梁默然不语。萧保君战死于皇宫太庙之前,萧成渝上位后,其中不乏落井下石之辈,其牌位都不得入祖宗庙堂。 王妃那原本舒展的眉头也因为自己的话重新紧蹙,她叹了一口气,满是悲凉。 “是啊。保君不在了。” 王妃说的有些平静,但平静的让人心疼。 她低垂着脑袋,原先因室内的昏暗,萧保梁没看清楚,但现在,他见到了母妃那满头的白发。 刹那,心中的愤懑全部随那满头的白发消逝,此刻,只剩下母子间的亲情。 萧保梁跪在母亲的膝下,双手握住母妃的双手,抬起头柔声的说道:“母妃,你还有我呢。” 顺王妃抬起手,摸了摸萧保梁的头,一如儿时。 “母妃知道。” 自打王爷殿下和世子殿下皆不在王府中后,府上的灯火也不再通明,只有寥寥的数盏灯光,显得十分冷清。 今日,王府亮起了灯光,府上的仆役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世子殿下回来了。 镇国公少夫人闻讯携子前来,自打老秦家离开大梁销声匿迹,周若彤入主深宫深居简出后,镇国公李家就和顺王府走的很近。 镇国公少夫人来到府上,还没见着人,就大声嚷嚷开了:“我说,大外甥,你这入了宫,升了官,谁也难以见上一面,可真是贵人难遇啊。” 萧保梁微笑着搀着顺王妃走出,笑道:“姨母这是哪里话,可真是折煞甥儿了。” 李家的独子李成贤上前一步,笑道:“见过姨母和表兄了。” 顺王妃拉着李成贤的手笑道:“有些日子没见了,倒是出落的一表人才,随你爹。” 镇国公少夫人鄙夷道:“快别随他爹了,窝窝囊囊的待在家里,一事无成,倒让人瞧了笑话去。” “你这,先前在老秦家的时候,父亲就没少说你的嘴毒,多少年过去了,也不知收敛些。”顺王妃笑骂道。 萧保梁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先前党争,镇国公李家可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晋王一脉,反倒是顺王府摇摆不定,站错了队。 虽说萧保君死于皇宫内乱,顺王府算是得了报应。但萧成渝重启萧保梁担任京城禁军大统领,朝中近来更有传言,说是娘娘下江南前,有意和圣上提拔顺王担任领侍卫内大臣,这可是和胡世海一样的武官之首。 再反观老李家,镇国公少夫人借扫墓之名,亲身涉险前往天凉郡调拨胡世海和石敢当大军赴京,堵住了相王为首的十一路王爷二十万兵马。若是没有这塞北的二十万大军,当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说,他镇国公李家乃是萧成渝登基称帝的头等功臣,再加上周若彤出身老秦家这一层关系,更是了得。 然而事实是,自打建元起,各地士子皆有启用,各方势力持续变更,先有右相倒台,再有张甫之入主内阁,之后胡世海内调,顺王府重新启用。 而他老李家,付出最大,却仍然只有这个前朝传下来的镇国公爵位。 老镇国公依旧在位,一时半会多半是死不了,镇国公之子难以继承爵位,在朝中也没有个一官半职,若说出力最大的镇国公少夫人没什么意见,显然是不可能的。 萧保梁想到这一层,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对那李成贤笑道:“成贤,最近在哪里高就?” 李成贤闻言,顿时双脸羞红,少夫人枪嘴道:“保梁呀,快别埋汰你弟弟了,还高就呢,这京城随随便便拉出个阿猫阿狗来,可不都比我老李家强些。若是大哥还在,我等又怎能落得如此地步?” 秦家二小姐语气中的埋怨,便是连顺王妃这个姐姐也听出来了,她忙转移话题道:“如今妹妹前来,成贤和保梁又都在,我这王府也许久没这样热闹了,今日我们就摆上宴席,学那些男人家的来个不醉不归。” “姐姐这话好,妹妹我可是馋死了。” “就属你这丫头鬼灵精怪。” 众人于席间落座,镇国公少夫人挨着顺王妃,萧保梁挨着李成贤。 席上,少夫人秦光华看着萧保梁,不禁叹了一口气,萧保梁不解的问道:“姨母缘何叹气?” “唉。”少夫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了摇头说道:“为人母者,谁不盼望个望子成龙,如今看看保梁你,再看看我家成贤,唉!” 李成贤毕竟面皮薄,双脸顿时羞红,这随他父亲。若是他父亲有相王一半的脸皮厚,入宫见萧成渝缠上一缠,萧成渝念及旧情和周若彤的缘故,不说正一品的大员,随便设个三品京官,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的。 李成贤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是我让娘亲失望了。” 萧保梁一手拍在李成贤的肩膀上,宽慰道:“圣人言,君子当修身,十年为期,如今你才几岁,急什么。” 李成贤知他是安慰,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秦光华依旧一杯一杯的灌自己,似乎不把自己灌醉不成,顺王妃一把夺过酒杯,说道:“别喝了,今日,我知你因何而来。如今保梁在宫中统帅禁军,朝中更有传言,要让王爷升任领侍卫内大臣,官居一品,你李家出力最多,是担着全族性命搏一把,而我顺王府,除了我自己,没人站在成渝那边。 结果,事后我顺王府依旧平步青云,而你李家在党争中全无收获,因此你气恼那宫里的小两口,是也不是?” 秦光华露出了苦笑,说道:“也不瞒姊姊。妹妹打小的性格便是如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李家是落魄了,但也落魄不到求人看脸色受气的地步。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不是要事成后分一杯羹。若彤毕竟是我老秦家走出来的女子,就是家人,我们不护着她,谁护着她。 那回,我家男人也是硬气一次,连老头子都跟着我疯,把全族性命都豁出去了。我李家不是觊觎着大梁朝廷的高位,只是他顾之章算什么东西,他张甫之又是什么东西,相王那胖子更不是东西。事后一个掌管御史台,一个掌管内阁,一个掌管六部。我就是气不过。” 秦敛华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若彤自然有若彤的难处。” 秦光华夺过酒杯,有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有难处?当年我们帮她的时候,我们就没难处?我看,姊姊你也甭替她说话,这就叫忘本。” 第394章:宫里有俩活宝 砰的一声。 顺王妃的手拍在了桌子上。 李成贤和萧保梁都吓得一个哆嗦。 顺王妃怒视着镇国公少夫人说道:“秦光华,你这话,就有点过了。” 少夫人放下酒杯,面色有些微醺,她带着酒气说道:“我这不是过了,我这是寒心。” 见两位长辈怒目而视,李成贤拉了拉少夫人的衣袖,轻声道:“娘,您少说两句吧。” “怎的,姊妹间,还说不得真心话啦!”少夫人一句话怼的自己儿子只得无奈的苦笑。 萧保梁说道:“姨母所言不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里刚好缺一个指挥使,若是成贤兄不嫌弃,明日我便奏请圣上。” 顺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为自己儿子的表现觉得满意。 秦光华放下酒杯,神色也暂缓,说道:“保梁,姊姊,方才那些话,并未冲着你们。姊姊晓得的,我秦光华不管是在老秦家还是在老李家,什么时候死皮赖蓝的求着人,今日如此说话,全是气话,只是想一吐为快罢了。”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光华呀,这朝中之事,虽说我等妇道人家不该过问,但我等家族皆在朝中颇有根基,这看的,自然也该比别人清楚些。 朝政利弊,全在平衡二字。大哥走了,不发一言,就是因为他知道良弓藏,走狗烹这个道理。 世事变化,离不开一个利字。想当年,他周霖宜够风光吧,二十年官居右相,把持朝政十年,门生遍及大梁,结果呢,一朝便是烟云消散。 朝中明争暗斗,别人不晓得,我等自然该是知道的。我这个家中,当年不正是因为朝廷的党争,落得如此? 再往前看,当年先皇在世时,重用大哥,不一样还是有人参大哥一本说是意图谋反。 他老田家,百年的世家,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裂土封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少夫人闻言不语,这些事情,她又如何不知。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 朝中为政,一不小心,便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像她这样的贵族,根基就在京城,如果不能在朝中占得一席位置,岂能有好下场? 以前,镇国公府好歹还有辅国公老秦家罩着,现在秦朗走了,老秦家一夜之间消失在了京城,镇国公府本就子嗣凋零,又没有门生,形势岌岌可危,她又如何不急。 原以为,周若彤必定会念及旧情,但事到如今,圣上全无提拔李家之意,朝中人物皆是心眼明亮之辈,该提拔的,如同顾之章张甫之之流,早有定论。但对于李家,圣上无言,明显有冷落之意,若非念及李家在党争之中有功,不然早有落井下石之辈攻击李家了。 原本非常开心的一场家宴,随着少夫人酒后的一番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最后,少夫人秦光华是在儿子的搀扶下离去的,王府大门前,雍容华贵的顺王妃对李成贤说道:“成贤,先前虽说劝解你母亲,但此事,确实是圣上对不住你李家,此事,姨母心中自有评断,你且放心回去等着,只要姨母还在一天,就没人敢动你李家。回去了,也叫你母亲放宽心。” 李成贤双目有些红,他躬身一拜,“谢姨母。” 回府后,顺王妃叹了一口气。萧保梁上前道:“母妃还是忧虑姨母一家。” 顺王妃说道:“我那妹妹,虽说心直口快,但说的话并不粗,朝中不乏落井下石之辈,京城局势,你我也是知晓,遍地大小皆是个官员。 他李家,本是行伍出身,向来不沾染文职。自打廿载前辅国公府一案,开国元勋人人自危,李家更是连军中都不敢染指。镇国公聪明,直接辞去军中职务,只留得一个爵位,如今,李家逐渐衰落,已成定势,若说我那妹妹心中不急,那是骗人的。” “既如此,明日我便入宫,奏请圣上,将这指挥使一职赠与成贤兄弟。” 顺王妃望着儿子欣慰道:“难得你有这个心了。但此事,由你出面不妥,还需我亲自入宫。” 萧保梁有些惊讶,说道:“何须母亲亲自入宫?” 顺王妃感慨道:“我顺王府看似风光,也不过比他镇国公府好那么一点罢了。” 第二日,顺王妃换上了前朝御赐的诰命朝服,往勤政殿而去。 禁卫早就收到了上头的通知,自然笑脸相迎。 萧成渝高坐于勤政殿之上,门前,禁军统领亲自侯立,雍容华贵的顺王妃刚入勤政殿,冯保保便被萧成渝以眼神支走。 顺王妃刚想下跪,萧成渝直接说道:“姨母入宫,无需行礼。” 顺王妃一愣,说道:“圣上这是哪里话。如今你是天子,我是臣妇,焉有不拜之礼。” 萧成渝走下龙椅,说道:“若是被若彤知晓姨母对朕行大礼,若彤要怪罪的。” 顺王妃咧嘴一笑,这个孩子,还和当年一样,没变。 勤政殿内的内侍们都被驱走,只有萧成渝和顺王妃二人,萧成渝反身搬来一张紫檀的圆木凳,请顺王妃落座。 若是换了寻常人,必定会惶恐失色,萧成渝贵为九五之尊亲自屈尊搬凳,这可是莫大的光荣,若是遇到皇室王族,只怕不敢做,还要跪下,皇帝的礼贤下士,有时候可能也是致命的试探。 顺王妃平静的坐下,脸上丝毫没有波澜,正如萧成渝先前所言,今日的大梁和往日的大梁不同,如今,朝堂外不再只有君臣,还有家人。 萧成渝拉过一张椅子,在顺王妃对面坐下,宽松的龙袍衣襟垂落在地,有些松松垮垮。 “圣上,我这次来,是存了私心的。” 萧成渝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顺王妃也不担忧,索性直言道:“我总觉得,若彤和你这么对李家,不太厚道。” 若是冯保保在此,听到如此大不敬的话只怕要吓得失色,直呼大胆。 “的确不太厚道。” 萧成渝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姨母也该知晓,这大梁的皇帝看似好做,其实不然,行事起来,与先前在晋王府上想比,颇多不便。” “圣上所言不虚。”顺王妃点了点头,“所以方才我才说,此来,我是存了私心的。” 萧成渝笑了,这样说话,虽还有些拘谨,但已经有几分家人的味道在里面了。 萧成渝没有解释自己的苦衷,不管是他萧成渝也好,周若彤也罢,绝非忘本之人。 提拔顺王,虽说逆势而为,但贤王的口碑遍及天下,在朝中更有势力根基,做起事来比较容易。若是提拔李家,李家二十年前就交了兵权,又没有门生,如今正是朝堂夺权争斗最激烈的时候,这是把李家往火坑里推。 这些话,萧成渝觉得没必要讲出来。 他说道:“还请姨母回去转告二姨母,朕和若彤绝不会亏待了李家。还请给朕些时日,这对两边都有好处。” 见萧成渝如此表态,顺王妃反倒不好多说什么了,她起身说道:“看来是我和妹妹庸人自扰了,我这就不耽搁圣上的军国大事了。” “何不留下吃个便饭,宫里的两个宝贝,可是想你的要紧。”萧成渝也起身挽留道。 顺王妃本想拒绝,但见萧成渝提到了两个宝贝,不禁露出了笑容。就说道:“那我就留下再叨扰一会了。” 萧成渝并没有急急的传膳,而是摆驾去了御花园。穿过古柏老槐的林荫小道,过钦天殿,有汉白玉雕刻的螭龙张嘴吐水。 千秋亭下,左右有奇花异草,招蜂引蝶。两个小家伙正在此处嬉戏。 不知为何,两人突然打了起来,见状,萧成渝顿时头疼了起来,一众太监赶忙跑向前去,萧成渝一手捂着额头,指着那压在身上的孩子叫道:“萧湘沫,快从你弟弟身上下来。” 萧成渝的话果然管用,公主萧湘沫一听到声音,立刻从弟弟身上跳下,飞奔似的朝萧成渝扑来,“父皇!”等她临近时,见到了顺王妃,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姨祖母。” 顺王妃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脸,长得真像若彤。 “父皇,姨祖母!”跟在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正是皇子萧君正了。 萧成渝满脸黑线的问道:“方才你俩玩的好好地,怎的突然打起来了。” 萧湘沫吐了吐小舌头,笑着对萧君正说道:“萧君正,你看吧,连父皇都承认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了吧。” 萧君正头一撇,说道:“父皇几时说过。” 萧湘沫得意的说道:“你没听见刚刚父皇叫‘从你弟弟身上下来吗’?” 望着萧湘沫满脸希冀的神色,萧成渝朝顺王妃无奈的苦笑。顺王妃也是忍不住乐了,这俩孩子,还真有老秦家的风范。 萧成渝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说道:“张大人吩咐的功课,你俩完成了没有。” 萧君正挺直了胸膛,对萧湘沫哼了一声,然后傲然的对他爹说道:“全完成了。” 萧成渝将目光落向萧湘沫,萧湘沫拉扯着衣角嗫嚅的说道:“这个...嗯...那个...” 萧君正立刻大声道:“启禀父皇,妹妹偷懒,没做功课。”他还故意把妹妹两个字咬得很重,气的萧湘沫直跺脚。 “萧君正,你敢打小报告!”萧湘沫朝弟弟挥了挥小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萧成渝立刻说:“不准对你弟弟挥拳头。” 萧湘沫吐了吐舌头,说道:“母妃说了,做功课,是你们男儿的事,不是我们女孩儿家的事。” 萧君正立刻叫道:“父皇,妹妹胡说,母妃明明说的是打天下是男儿家的事。” “萧君正,你再敢多嘴,信不信老娘揍你啊。” 萧成渝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两下,“老娘”这个词十有八九又是跟她母妃学的。 一旁的顺王妃早已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笑出了眼泪。这么些日子,来到宫里见到这两个活宝,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冯保保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萧成渝忙于国事,周若彤一般不在,他这个大伴一般担负起了看娃的职责。 为了讨好大梁的未来储君和公主殿下,他充分的发挥了溺爱的手段,就是日常抽空赶来教课的张甫之呵斥两句,他也要和张甫之理论一个时辰。若是理论不过张甫之,在内阁呈上去的奏疏,他就怂恿萧成渝发回去重审。气的张甫之骂他是死阉狗。 第395章:林夫人有个局子 随着一声传膳,侍立于千秋亭旁的太监急急的跑开,将传膳报与钦天殿殿前的太监。 同样,殿前的太监又将这句话传给了侯立在养心门外的太监,他再传给侯立在西长街的太监......这样一直传到御膳房。 悠长的传膳声回响在深宫那甬长的通道内,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走出了御膳房。 这是由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七张膳桌,捧着几十个汇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的朝御花园驶来。 千秋亭内,摆好桌子。亭外,又摆了大小六桌。总计六十余道菜肴。 原本,按照前朝旧制,皇帝的标准膳食该有一百二十道,萧成渝觉得浪费,直接减至二十余道。 萧成渝原想着继续删减,谁知,这件小事却引起了礼部尚书的注意,礼部尚书直言,皇帝用膳,有极为规范再的祖制,当下国事艰难,户部亏空,有所删减也是应当,但不宜减。 今日,有两位皇子和顺王妃一道用膳,瞧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冯保保是以特地嘱使御膳房今日多备些膳食。 虽说萧成渝极为不喜奢靡浪费,但在今日也是有些满意。 两个孩子对于一大桌子膳食显得有些开心,更开心的是今天有姨祖母和父皇一道用膳。 顺王妃昔日曾跟着顺王在宫中赴宴,自然知晓宫宴的规格,今日见此,已经了解,经过这么大力的改制,户部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顺王妃望着萧君正和萧湘沫两个孩子,心中由衷的欢喜。萧成渝见状,也是乐在心中。 顺王妃感慨道:“一不小心,竟成了奶奶辈的人了,遥想当年时日,大哥还不曾参军,先皇还是皇子,大好时光,眨眼间,便已是沧海桑田。” 萧成渝也感慨道:“是啊。看着湘沫和君正,不禁让朕想起了母妃还在世时的情形。说来不怕笑话,那时,属朕最霸道,成风最安静,临阳最调皮。” 萧成渝想起往昔,嘴角不禁挂起了笑容。 顺王妃摸了摸萧君正的头,宠溺的说道:“好好长大,将来的大梁看你的了。” 萧君正学着大人的样子,严肃的点了点头,虽说学得有模有样,但是那一对灵动的眼睛终究是出卖了他,引来众人会心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成渝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顺王妃抬起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萧成渝留她用膳,自然是还有事要说。 果然,萧成渝说道:“朕听闻,明日,刑部尚书林昌黎府上将摆一场私宴。姨母可以去看看。” 顺王妃有些愕然,萧成渝竟然提了这么档子事。 林昌黎府上摆宴,要她掺和作甚。此中,必然还有深意。 萧成渝见顺王妃依旧平静的望着自己,看了眼身边的孩子,低声说道:“先前泰山王萧克定入京,他将萧紫衣安置在了林昌黎府上。” 顺王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萧成渝整的有些神秘兮兮的。 这孩子,变了,变得开始有些小心思了。 但这个小心思变得好,更有人情味了。 先皇与秦家交好时,大家都喜欢他,那时候他只是个皇子,等他登基称帝后,大家就开始不喜欢他了,因为皇帝没有人情味。 顺王妃点了点头,摆出一副本王妃了然于胸,绝对不会告诉若彤的表情。 萧成渝顿觉头疼,只怕王妃会错了意。萧成渝就说道:“姨母替朕去看看。” 末了,萧成渝又补充了一句,“也替若彤看看。” 这个看看,有很深的意思。 ...... 林府摆宴,林昌黎在原则是持反对态度的。 自打林光旭走后,林昌黎愈发的深居简出起来,每天只是工作使然,前往刑部衙门点卯,处理一些日常的卷宗案件。若是遇到三司会审,与御史台的都察院有异议时,他也争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御史台都察院那些小品御史发话。 对于林昌黎的作为,刑部内部也没什么看法,如今六部尚未整合,各自为战,御史台铁板一块,看谁不爽就咬谁,刑部不想出这个风头。 如此一来,御史台的御史们就更加起劲了,无论大事小事,一律都要过问。 林昌黎反常的听之任之,这下子,刑部成员不干了。作为六部具有实权的部门,被御史台压在头上,这像什么话嘛。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林昌黎索性每日例行点卯后直接回府,侍弄些花花草草,整日里躲在府中密林中,倒是逍遥。 谁都知道,这是林昌黎有意在向自己的恩师顾之章示弱,这样的日子,直到泰山王萧克定的到来,就被打破了。 朝中风起云涌,林昌黎作为刑部的最高行政长官,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两句。 好不容易熬走了萧克定,谁知这老狐狸临行前却将自己这个女儿托付在林府。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虽然在别人眼中这可能是个香饽饽,一旦萧紫衣入宫封为贵、妃,那么这笔恩情,自然是泰山王和今后的皇妃妃涌泉相报。 林昌黎很明白,那对自己绝对不是好事。 入宫,想来是大势所趋,但宫里可还有位正主啊。 萧紫衣到了府上,却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表现,寻常并不露面,待在自己的闺房中,闲来读书练字,品茗喝茶,做做女红,倒也一个人自得其乐。 但不知为何,这个小丫头和自己的夫人走到一块去了,而自己的夫人也不知是忘了吃药还是吃错了药,竟然要大摆筵席,宴请城中显贵家眷。 林昌黎明确的表示自己不同意,但是夫人竟然背着自己把请柬都发出去了,虽说名字上写的是林夫人的名讳,但谁不知道,这和林昌黎本人并无区别。 是夜,京城中的轿子马车将林府门前的宽敞大道围的水泄不通。原本在此过路的百姓还以为这是要在闹一次元宵晚会呢。 林宅很大,林昌黎祖上本是中原商人,积攒了一笔颇为丰富的家私。当年林昌黎官拜大理寺卿的时候,就购置了这片宅子,虽说引来无数非议,但先皇知晓林昌黎是个人才,官居九卿,本就该赏赐个宅邸,现在人家自掏腰包,给朝廷省了笔银子,其他人哪里还有资格逼逼。 林昌黎之所以不惧闲言碎语,执意购下这处在京城中算是空间面积最大的宅子,正是因为他喜欢树。 林府的树很多,有好大一片林子,向来在京城中流传甚广。只是林昌黎为人低调,除了公事,少与人来往,是以,这林府的林子和林府的老爷一样神秘。 浓密的林子里,大多种植有松树古柏和老槐,这三种树,是林昌黎最喜欢的树木。 相王来过一次,知道这林子深,蚊子多,是以这回一出门,就老实的披上了一具长褂子将滚圆的身子罩个严实。 门前跟着顾之章的一众御史们看到了,不禁暗自嘲笑这个胖子,估计吃的太多,没胀坏肚子,倒是把脑子胀坏了。 等到林府的三开大门一齐打开,官员们分品分别从中侧和两侧进入林宅,穿过长廊走入林子后,才知道谁是傻逼。 那该死的蚊子,真他娘的多。 等到宴会开始,各部赏脸的官员差不多入场后,当然,不排除那些因为好奇在林子里瞎摸现在喂蚊子的,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 喧嚣被幽深的林子装下,林昌黎一个人悄悄地从侧门走入,满脸苦色。 冷不防的,他见到门前立着的两人。 一个白发老者,蓄了一排长须。老者的身后,站着一个黑衣士子,颇为英俊。 士子多以白衣行走,黑衣倒是少见。 林昌黎眨了下眼,看清楚来者后,赶忙走下石阶,笑道:“呀。没曾想大学士赏光,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张甫之一抹头上的汗水,说道:“林小子,快别提了,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这不,来你这蹭两顿饭吃,少两张嘴,家里也少点开销。我那不孝子,这回估计偷着乐呢。” 林昌黎顿时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哎呀,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啥时候学会开玩笑的?” 张甫之顿时伸出手就要打,“你这小子讨打。” 林昌黎一跃,躲开了张甫之挥来的手,笑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学士,我这笑的,可好?” 张甫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黑衣士子说道:“这位嬉皮笑脸的,便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黑脸阎王,落他手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林昌黎嘴一裂,“老大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摸着良心讲,不管是在大理寺还是在刑部,我林昌黎经手的案子,可有一桩冤枉了人家去?” 张甫之笑骂道:“今日我也不与你废话,且和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老夫的关门弟子,江南人士褚仁杰。” 张甫之一把拉过褚仁杰,指着林昌黎说道:“还不见过林大人!” “晚生褚仁杰,久仰尚书大人大名。” 林昌黎摆了摆手,说道:“还大名哩,与你老师想比,我可算不得大名。” “你这厮。”张甫之嘟囔了一句。 第396章:林子里有杂鸟齐聚 林昌黎嘴上不让人,但在礼数上,还是不敢马虎,他毕恭毕敬的立在了中门,但张甫之来到中门前,探脑袋朝里面瞧了瞧,身子一侧,往侧门而去。 “大学士,如何不走中门?” “老夫就爱走偏门。” 林昌黎摇了摇头,这个老头子。 幽深的长廊,此刻空无一人,就是寻常仆役,也赶到了中院或者林子里照顾那些进来的老爷们。 林昌黎在拐角处赶上了张甫之褚仁杰二人,拐角进入抄手游廊后,张甫之感慨道:“你这林府,可是真的够大,到处都是树。” 林昌黎说道:“若是论林木,恐怕只有皇宫我这比不得,可若说论派头,我可不敢与您那张府想比。” 当年,工部封先皇旨意,建造救国公府。当时国库已然吃紧,户部捉襟见肘,但刚逢国战大盛,张甫之的威望如日中天,先皇也有意作秀给天下看,是以那七进院落,成为京城一时风光无二的豪宅大院。 只是之后张甫之糟蹋了这么好的屋子,除了书房还有点样子,其余的都是无人打理,杂草丛生,一入夜,倒像是个荒野之地。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张甫之索性借着这个机会和这位风头无二的刑部尚书好好聊聊。 “你这回倒是打的好算盘,若是那萧紫衣入宫封了皇妃,宫外有你这样的元老助阵,指不定朝中就要多一个泰山党出来了。” 林昌黎苦笑道:“别人不知,深处内阁的大学士您还不知嘛?那女子,便是个烫手的山芋,甭说什么泰山党了,若是那位回来了,发起飙来,我这乌纱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呢。” 张甫之停了下来,望着林昌黎问道:“听说你把你家那儿子打发去了江南?” 林昌黎耸了耸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张甫之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林昌黎正色道:“大学士,快别在埋汰我了。若您要愿意,把府上士子丢入江南,能不重用?” “我家那个混球儿!”不知为何,一提起张明,张甫之就有气,这个儿子不管是横看竖看,他就是看不顺眼。张明刚开始还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后来还是周霖宜看的明白,张甫之这是从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能有你儿子一半中用,老夫我回去就要烧高香了。” 林昌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但既然今日逮到了张甫之,四下又没有其他人,林昌黎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林昌黎压低声音说道:“老大人,你给我实底,这江南,是不是要打?” 张甫之突然变了脸色,“你小子听谁说的。” 林昌黎老实的说道:“这可不难猜。石敢当先是屯兵十万在河南郡,之后又亲身赶赴江南,再加上先前钦差里派了一个原塞北大将军,这里面,可是大有深意啊。” 张甫之瞪了他一眼,“又是王博那老小子。这种事猜猜就行,不能放在嘴上说。” 林昌黎已经知道了答案。 三人出了抄手游廊,过月亮门,进入中院那曲折蜿蜒的小径,踏入了深深的林海中。 趁着还没见到熟人,林昌黎继续发问道:“老大人,江南的事,属于军机大事,您不能说,我就不问。那朝中的事,您得给我指点指点。” “哪方面?” “圣上把萧紫衣留下来,却又不管不问,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张甫之停了下来,调侃道:“那人不是在你府上嘛,你会不知?” 林昌黎环顾了一眼四周,叹道:“老大人,你是不知这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呢,我这可是如坐针毡啊。” 张甫之有些严肃的说道:“看来你是打算趟这趟浑水了?” 林昌黎双手一摊,无奈道:“是朝中这水,已经浑了。” 张甫之边走边说道:“你要不想蹚浑水,我给你指条明路。” “您说。” “来内阁好了。” “您甭说笑。” “我讲真的。” 林昌黎苦笑道:“老大人是收到风声了?” “我像是那种人嘛?” “那?” “我也得有人帮才行。” 张甫之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拍着林昌黎的肩膀,感慨道:“你可是条不错的走狗。” 林昌黎笑道:“老大人这可不是拉拢人的说法。” 张甫之耸了耸肩,“待人以诚嘛。”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旁的褚仁杰有些傻眼,自己的老师什么时候学坏了。 两人的笑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个人自林子里钻了出来,浑身沾满了草屑柳絮。 “张大人,你这林子可够深的啊。哟。大学士也在!” 出来的正是礼部尚书陶言。 林昌黎赶忙迎上去,说道:“这可不是陶大人嘛,失礼失礼。” 陶言算是相王的死党,张甫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好在林子密,天光暗,他的脸色别人也瞧不出来。 张甫之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陶大人。” 林昌黎知道张甫之和陶言合不来,陶言也有自知之明,林中岔道本就多,四人走了一段,便分散开了。 见林昌黎领走了陶言,褚仁杰就对张甫之说道:“老师,您真打算让林昌黎入内阁?” “谁入内阁,我说了可不算。” “那老师您刚刚不是......” 张甫之也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说道:“我这是给你铺路呢。” ...... 林子中央,有块空地,今日的男客,就在此入席。女宾,则被仆役指引入了中院,和府上女眷一道。 没谁喜欢闲来无事就钻林子玩,顾之章的御史党和相王的六部党早早地坐下,倒是户部尚书韩悦和吏部右侍郎董立本孤零零的独坐一桌。 董立本望向韩悦,见他愁眉不展,心想,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就问道:“韩大人似有心事啊。” 韩悦原想着不提也罢,但见问话的是董立本,董立本御史台出身却入了六部,更是待在了相王身边,自然是夹缝求生存,两边不讨好。立刻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韩悦叹道:“昨日,圣上问我觉得江南道怎么样。” 董立本心里咯噔了一下,若是真的要动户部,这可是大变动啊。户部仅次于吏部,号称地官,韩悦要是被调走,相王和御史台的顾之章铁定会挣破了脸。 “贵妃娘娘此刻正在江南,想来圣上对你,也只是无心一说。”董立本不动声色的说道。 韩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愿如此吧。” 韩悦的作态,董立本尽收眼底。看来这韩悦是抵触江南道的调任的,这小子,韩悦,顾之章,相王,还有那些对户部尚书这位置虎视眈眈的大员们,可有乐子好看了。 相王起身了,他一起身,立刻吸引了席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首先因为他胖,体积实在是大,你不想注意他也不行。 其次,因为他的官大,号称天官的吏部尚书,你不巴结不行。 最后,因为相王一向秉持的原则就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现在能坐着的相王站起来了,自然引起他人的注意。 相王清了清喉咙,众人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就连御史台的那一桌也纷纷投去了目光。 就在众人以为相王有什么高谈阔论或者对大家伙来一番热情的寒暄时,相王吐了口痰,直接离席朝林子边的池塘走去。 新提拔上任的御史中丞宋成业骂了一句。“低俗。” 顾之章面不改色的说道:“与他较真做什么?” 宋成业立刻笑道:“老师教训的是。”转而,他话锋一转,面色严肃的说道:“老师,可曾听闻江南之事。” 顾之章看了一眼桌子旁坐着的一行人,御史中丞宋成业,监察御史范明,侍御史楚鹏,韩元,殿中侍御史李琰,邱德伦,皆是自己心腹,并无外人。 他就说道:“此番,娘娘下了江南,我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想来,三老三公做的是有些过了。” 御史中丞宋成业有些担忧的说道:“三老三公毕竟是当下的士子中心啊。” 顾之章摇了摇头,“错啦。”他一手指向那边刚刚从林子里走出来的张甫之褚仁杰二人,“那是曾经的,这才是现在的。” 宋成业的脸色变了,年轻时,他也曾求学江南道,见过祁连山。虽说一面并无交集,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献殷勤,但也正是凭此,他获得了顾之章的青睐,得以平步青云。 若是三老三公真的全倒了,借此纠察出一大档子事来,牵连到自己,那可就坏了。 宋成业低声嘟囔道:“不管怎么闹,可别是造反啊。” “胡言乱语。”顾之章的脸色顿时变了,立刻呵斥道,吓得宋成业顿时不敢多言。 监察御史范明恰大好处的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道林昌黎那厮今日设此宴会,有何目的。” 侍御史楚鹏则说道:“老林自打去了刑部,与我们这边也是来往的少了。” 殿中侍御史韩元因为和林昌黎私交不错,就帮腔道:“也不能怪他。这同处一座大庙,庙里的佛像还各有不同呢。站哪尊佛前烧谁的香,天上神仙打架,总不能让凡人遭殃。” 对于韩元的说法,众人虽心中仍有不满,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顾之章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的说道:“近来,老夫听到了些江南道传来的消息,陈柏苍那小子算是栽了,虽说具体什么事,老夫还未查清,但想来事情不小。娘娘如今顾忌江南局势,若是事后要秋后算账,牵连起来,绝非小事。这段日子,大家都安分些。” 第397章:无人能及 顾之章一席话,让场间的御史们人人自危。御史台号称监察百官,除了御史大夫破例为正一品,御史中丞为正三品,其余大多品级不高,但手中权限巨大,百官唯恐避之不及。 此等权柄在手,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咬牙切齿。若是陈柏苍真的犯下大案,周若彤撕咬不放,不怕六部那些实权官员借此落井下石。 御史中丞左右张望,看到了东南角陪着陶言饮酒的林昌黎,他在心中琢磨,这段时间御史台压着刑部做的有点过火,自己有必要和林昌黎套个近乎,以免受到牵连,殃及池鱼。 陶言晃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林大人可听闻江南道上的一些消息。” 林昌黎微微颔首,江南道目前可是处于风口浪尖上,传出的信息不少,毕竟涉及三老三公,场间的人又大多曾于江南求学,牵一发而动全身,此间利弊如老树盘根般错综复杂,林昌黎也要细细揣摩。 陶言挨近了林昌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夫听闻,那江南道上的陪伴钦差陈柏苍似乎出了大事。” 林昌黎抬头,见陶言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也装作大吃一惊道:“尚书大人从何处得知?陈柏苍一向奉公守法,清廉无比,怎能出了大岔子。” 陶言眯起了眼,沉声道:“这消息可是宫里传出来的。” 林昌黎心中嘀咕,宫里传来的消息,内阁是不可能,毕竟有张甫之坐镇,那十有八九是出自冯保保之口。 宗养才在江南道办案,吃了几次亏,都是冯保保帮忙摆平,不管是御史台还是六部,对这位新晋的司礼监大太监都愿意卖个情面,只是冯保保什么时候和相王走到一块去了? 朝中局势,真是每时每刻都千变万化啊! 见林昌黎脸上阴晴不定,陶言朝另一边的顾之章那里瞥了一眼,心想,你养着一堆疯狗处处咬人,也别怪老夫挖你墙角了。 陶言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事,我看难以善了。林大人要早做准备啊。” 林昌黎到了一杯酒,略作思索后,与陶言碰杯一饮而尽,“多谢老尚书提点。” 东南角往西,便是林府的池塘。 池塘边,有古树环绕,池中有明月摇摆,显得十分静谧。 相王站在池边,费力的提了提腰带,脸上吭哧了两口气,一袭袍子,虽说可以防蚊子,但实在是太热了。 一个黑影自石桥上走下,逐渐靠近,横生的枝丫将月色剪成斑驳的光斑洒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冯大总管。”相王三步向前,躬身一拜,双手作揖,神态甚恭。 冯保保大惊,捏着嗓子笑道:“哟。相王给咱家施礼,不敢当不敢当。” “大总管有权有势,兼掌司礼监和内务府,权柄之大,无人可及,小王巴结总管,有何不可?” 冯保保笑了几声,说道:“咱家呀,除了圣上娘娘,就佩服您。这脸皮厚,着实是无人能及。” 相王嘿嘿一笑,挺直了身子,也鼓起了肚子。 “倒是真没想到,冯大总管也会来林府赴宴。” 冯保保捏着兰花指,中指一指相王,说道:“今日顺王妃在宫中御花园与圣上用膳,这不,圣上遣我陪着王妃来此看看。” 相王笑道:“看来我那王兄归来后,升任领侍卫内大臣是铁板钉钉了。” “这我是不知晓,但是李家将会启用,却是真的。” 相王眉头一皱,然后舒展,笑道:“如此,倒是多谢公公提前相告了。” 冯保保走近了两步,说道:“殿下,可莫怪我未提前告知与你,泰山王一事,圣上可是蛮不开心的。” 相王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他说:“此事只是个时间问题,圣上自己心中也是知晓。只是伴君如伴虎,小王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看来,王爷要在江南出点血了。”冯保保的话有些阴阳怪气,相王并不在意。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时间问题,只是本王知道一个道理,待价而沽。” 冯保保抬眼望向天空的明月,说道:“殿下是个明白人,不说今后的朝廷走向,只说这当下江南道的情况,日后朝堂的分配,你相王能拿多少,就要看这江南道死多少人了。” 相王努了努嘴,一手捂住心脏,说道:“本王心疼啊。” 冯保保不置可否的说道:“听闻韩悦要调任去江南道了。” 相王眼中一亮,再次躬身一拜,“倒要麻烦公公了。” “只是嘛...这户部毕竟有好些位置。”冯保保斜睨了下相王,相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看来公公也是瞅准了户部的位置。此次是与董立本做说客,还是帮腔那宗养才?” 冯保保伸出中指,摇了摇,说道:“都不是。”冯保保正视着相王,缓缓地说:“若是他二人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自然没资格和咱家攀在一根绳上。” 相王的嘴角一瞥,神情值得揣摩。 “这几年,从先前动手户部刑部,到如今的江南道整治,咱家也咂摸出了点味道来。朝廷这是要动手洗一场大牌。先前咱家还沾沾自喜,一步登天,现在看来,却是咱家入局的太早,应该在洗牌换局时在粉墨登场才是。” 相王点了点头,“高见。” “咱家透露了不少消息与你,这些,不要说京城里的圣上知道,恐怕就连江南道的娘娘也知道。但咱家不怕,因为在深宫里混,知道圣上娘娘的心意是首要的。至于这次要的,就是帮着圣上娘娘办妥他们的事的同时也替自己谋划一番。” 相王咂了咂嘴,好像冯保保方才的话,是一道大杂烩,不仔细咂摸,不能吃出里面的各种滋味。 等到滋味揣摩的差不多了,相王说道:“公公的意思是想要褚向浩入户部。” “殿下真是明白人。” 相王的眉头皱起,“这个有些难。” “员外郎而已。” “这个好办。” 冯保保一拍手,道了声谢,就离去了。望着冯保保的身影,相王的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都在待价而沽啊。” 林子里,逐渐热闹起来,府上的仆役将食盒来,一盘盘珍馐上桌,众人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朝中大多上品官员,差不多都来了。林昌黎为人低调,但是圣上能让他同时兼管刑部和大理寺,足见宫里的两位对他的信任。 最近,宫中总有传言流出,说是户部尚书韩悦可能调任。建元至今,朝中洗牌一次,韩悦紧跟着圣上,这才得以苟全。 户部亏空,数年下来还未有起色,当年娘娘积攒下的家私全部填了进去,反观内务府那边,自打六大商人把持内务府,短短三年,就扭转盈亏,哪怕商人执政,但这成绩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若是韩悦真的调任,户部的位置很有可能是林昌黎来顶,现在这个时候好好结交一番,也算留条退路。 各位大员各自战队,在各自的桌上落座,觥筹交错间自然离不开时下的热门,不管是宫中的消息还是江南道的消息,都足以让任何一人动容。 反观另一边,远离这帮大员的年轻世子们,喝酒才是真喝酒,聊天才是真聊天。 顾留芳自然坐于上首,被左右之人簇拥,酒过三巡,年轻人们大多脸上酡红,说话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王文猛地将酒盏拍在桌上,酒盏中酒水晃出,溅了身旁的陶行一脸。陶行伸手抹去酒水,有些愠怒的说道:“王文,你发什么酒疯。” 王文心中不爽,但也不说话。 顾留芳晃着酒杯,微微笑道:“前几日听闻,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裴狐告老还乡,这可是空下了肥缺啊。” 王文听闻此话,冷笑道:“顾兄不愧为御史台的小御史,这朝中大小事务,都是门儿清。没错,我爹是打算以察举让我出任这职方清吏司。为此,还专门和礼部尚书陶言打点过,由礼部举荐。” 众人瞬间知晓了王文因何发怒,陶行说道:“此事我曾听家中的老头子提起过,但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王文拳头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们御史台从中作梗。” “王兄,这次,你可是冤枉我等了。” 说话的,不是顾留芳,众人寻声望去,发现来者是其父刚刚升任的御史中丞的宋元清。 宋元清朝众人点了点头,算是见礼,然后朝顾留芳拱了拱手,顾留芳伸手做了个请字,王文冷哼一声。 宋元清坐下,折扇一收,笑道:“王兄,此事怨不得我御史台。我曾听我父说过此事,礼部连同兵部一道举荐你出任那职方清吏司,相王亲自开口,此事也非大事,御史台也懒得掺和,据说是内阁那边卡着。” 提到内阁,众人面色一变,顾留芳却抬头又看到了一人,立刻起身招手道:“褚兄,这边坐。” 褚仁杰见状,有些踌躇,但还是往这边走来。 褚仁杰一一见礼,神态并无什么倨傲,王文刚刚听闻内阁摆了他一道,如今褚仁杰赴职内阁,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看。 顾留芳直接开口道:“褚兄,我等听闻,之前兵部有职方清吏司一位空缺,不知可有此事。” 褚仁杰看了一眼王文,点了点头,说道:“却有此事。当时折子呈上了内阁,由老师亲自过目。我也不知老师是何意思,让我将这折子送到内务府去。之后,就再没了风声。” 王文冷笑道:“你们倒是商量好了,你推我,我推你,一推三六九,好生聪明。” 第398章:中原女将入富贵门 褚仁杰眉头皱起,似有不悦。跟着张甫之久了,毕竟沾染了些师傅的脾气。 顾留芳放下酒盏,坐于王文身旁的陶言轻轻地扯了扯王文,王文这才收口,毕竟新来的二位,一个是刚刚升任御史中丞宋成业的儿子,一个是张甫之的关门弟子,且破格提拔进入内阁的金陵首富之子褚仁杰,这两人,都在年轻士子群中风头无二,不能轻易得罪。 王文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但是眼中的厉色,任谁也不会无视。 顾留芳在心中暗自揣摩,若是褚仁杰说的是真的,那卡主王文的不是内阁,而是冯保保。若说这是冯保保自己的意思,先前宋元清也说了,此事,相王也已发话。 六部当中,吏部礼部兵部工部向来同气连枝,冯保保断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去开罪四部尚书。 若不是冯保保的意思,那就是勤政殿的那位了。 这样想来,那可有意思了。 见场上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众人也想调解矛盾,最先说话的反倒是平常不受待见的韩悦之子韩飞。 韩飞朝褚仁杰问道:“褚兄,你官居内阁,可知晓江南道的一些传闻。” 褚仁杰微微颔首,江南道的传闻,内阁自然清楚,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张甫之特意交代过,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他又如何会说。 见褚仁杰默然不语,韩飞有些失望。二人的表情,顾留芳皆收在眼中,看来,有关户部的传闻,也全不是空穴来风了。如今江南道局势错综复杂,一旦矛盾集中爆发,圣上和娘娘看来是一个打算在江南布局,一个在京城布局,届时好南北呼应啊。 紧跟着,顾留芳就眉头皱起,此番,司礼监,内务府,六部都已经牵扯了进来,御史台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己也该早作准备才是。 ...... 林府的中院,过院门,便是一众京城贵妇们集聚之所。 京城的贵妇们,好久不像今日这般聚集在一起。男人们相聚,大抵互相交换朝中消息,各自勾心斗角,贵妇们集会,则是相互攀比,除了胭脂水粉,自然还有妇凭夫贵,母凭子贵的道理。 韭菜收了一茬又一茬,贵人却是百年难衰。 常参加宴会的妇人自然知晓,这里看来看去,还是那几张老面孔,些许新人,自然独自落座,难以融入这个上层权力圈子。 今日,大家只是难得的寒暄了两句,问问你这衣裳出自哪家裁缝,你那胭脂水粉出自哪家铺子,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将谈话局限在这些日常小事中,绝口不谈朝中消息。 参会的各路夫人,都收到了家中夫君的严厉警告,绝对不能在外胡说八道。 大门一开,今日的主角出现了。 两个女子款款而来,一个身着白玉兰散花纱衣,外面罩了层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脚踩一双碎花小布鞋,神情略微有些严肃,眼神收敛,步伐沉稳,正是那林昌黎的正室夫人柳如云。 另一个,里面穿了件细纹罗纱,外面罩了层紫霞锦绶藕丝缎裙,她眼神外放,灵动有神,双颊白里透红,双唇粉嫩诱人,一双小脚配上一对纯白布鞋,更是显得轻盈无比。 这个女子一袭紫衣,其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泰山王萧克定独女萧紫衣如同其名,喜爱紫衣。 此间的东道主虽说是林夫人,但大家今日此来的真正目的全在这个紫衣少女身上。 “他娘列,一看就是个骚狐狸。姊姊可要和若彤那两口子好好说道说道。” 镇国公少夫人心直口快,这一桌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虽说眼神全在入门的两位身上,但耳朵都没闲着。镇国公少夫人一席话刚说完,她们的眼珠子就转的飞快,纷纷寻思怎么在背后挑点事出来。 顺王妃面色不善的说道:“你不能小点声么。” 少夫人环视了一眼桌上的几位尚书夫人,心中冷笑,对姊姊的告诫不以为意。 顺王妃看着进门二人的位置,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萧紫衣居左,身子比林夫人前了半步,东道主乃是林夫人,萧紫衣仅是暂住,此举无疑有越俎代庖之嫌。 观那林夫人,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想来这是有意安排的了。顺王妃双目逐渐有些凝重,看来萧紫衣入宫是无疑的了,加上近日宫中,萧成渝对林昌黎颇多赞誉,若是萧紫衣有林昌黎相助,对若彤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林夫人领着萧紫衣,与场上的一众贵妇纷纷见礼。萧紫衣算是圣上敕封的郡主,有爵位在身,场间的贵妇们虽说各自夫君在朝中担任要职,但自己可无爵位在身。 萧紫衣脸上全无倨傲之态,与那个华阳郡主想比,天壤之别。该见礼的纷纷见礼,无论富贵,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颇得人好感。 席间已经摆满了膳食,琳琅满目。林夫人领着萧紫衣,在顶南面的一桌落座。 这一桌,除了国公府的少夫人和顺王妃,其余六位刚好是尚书府的夫人们。 王夫人见萧紫衣落座,顿时眉开眼笑道:“哟。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可是水灵动人的很啊。” 这回,不待林夫人引荐,萧紫衣直接微微弯腰,见了一礼,笑道:“紫衣见过夫人。在家中,曾听闻王大人年少求学甚苦,若非夫人精心照料,难有今日之成就。” 萧紫衣一席话,顿时说的王夫人笑逐颜开。 当年王文博是中原一寻常地主家之子,因为没有门道,走不了察举,三次科举都是落榜。 之后,被时任兵部尚书的嫡女相中,走了察举,攀上了周霖宜,至此平步青云。 萧紫衣没有提科举不重之事,一句求学甚苦,给足了王博面子,后一句夫人的精心照料,巧妙的拍了王夫人的马屁,王夫人自然心中大喜。 之后,萧紫衣又与其余的尚书府人一一见礼。皆无需林夫人引荐。言谈之间,皆是巧妙奉承,赢得一种贵妇们的好感。 仅这一番见礼,顺王妃便知此女颇不简单。无需引荐,将在座之人的名姓全部报出,若说是那六部尚书,还好辨认,但这些贵妇寻常恪守妇道,极少出门,她照样能一眼认出,一个不错,自然让各位夫人颇感受到重视。 再加上,萧紫衣乃是敕封的郡主,父亲又是藩王,权柄极大,而在座的贵妇,除了顺王妃顶着个诰命夫人,其余等皆无爵位,萧紫衣仍旧见礼,这姿态,可算是摆的很低。 萧紫衣的一番见礼,在尚书府人们那里是顺风顺水,可到了镇国公少夫人那里,就行不通了。 萧紫衣转到秦光华处,不等她开口,秦光华夸张的嗅了嗅鼻子,东张西望道:“我倒是什么味儿,原来是骚味儿啊。这么重的骚味儿,恐怕连宫里的墙都隔不住。” 饶是萧紫衣涵养再好,脸色也忍不住唰的白了,女子最为忌讳的便是这个“骚”字,更何况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不管她萧紫衣有理无理,都会沦为笑柄。 萧紫衣的双目中噙着泪水,她无助的望向在座的贵妃们,贵妇们无一不动容。 萧紫衣年仅十八岁,正是豆蔻年华,在座的贵妇皆是家中有子女之人,其岁数与她一般,更有些的已经出嫁。做娘亲的,此刻完全被勾出母性,一个个面色不善的望着秦光华。 林夫人冷笑道:“秦二当家的,今儿个怎的还没喝酒,就撒起泼来了。” 场间的贵妇们顿时大笑,笑得花枝招展。 秦光华的臭名,老京城人可是一个个都知晓的。她全无女子礼数,年轻时就好学男子喝酒吃肉,打架斗殴,更是在贵妇圈子里赢得了“秦二当家”这个充满匪气的“美誉”。 秦光华面色一变,就要大骂,顺王妃桌下的手一把将她拉住,然后对萧紫衣说道:“这位便是紫衣吧。我这妹妹向来口无遮掩,你莫要怪罪他。想当年,你爹年轻时,在我秦家做客,也被她损了一顿哩。” 顺王妃这一席话,既赔礼道歉,又搬出了泰山王。当年泰山王年轻时曾于京城游历,与先皇,秦朗等人颇有交情。 此事皆是隐秘,寻常人并不知晓。如今顺王妃旧事重提,一则是点名,当年你爹也曾被秦光华损过,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玩笑。 同时,也暗自点明,就是你爹当年来了也得参拜老秦家,如今到了你,事事也得收敛。这也算是为周若彤提前做出一番警告。 林夫人听出了话里的味道,不曾想泰山王和他老秦家还有这番渊源。 萧紫衣屈身施了一礼,说道:“见过王妃了。” 礼毕,众人落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萧紫衣坐在了顺王妃的身边。 桌子上的菜早已摆满,只是到了现在,仍旧无人动箸。各位尚书夫人都在暗中打量萧紫衣,毕竟今日大家一道赏光来此,皆是为了此女。 第399章:粉墨登场又下场 贵妇们一时间不说话,尚书夫人们都在选择静观其变,席间顿时有些尴尬。 柳如云率先打破沉默,她对秦光华说道:“少夫人,听闻贵士子近来打算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不知准备的怎样了。” 这番话一出,秦光华顿时面色大变。京城贵人家的子嗣,基本无人参加科举,在他们眼里,那无非就是个笑话。 科举是给平民和江南士子的噱头,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自然走的是察举,直接保送为官,何须科举。 李成贤若是参加科举,那可真是要笑掉大牙,谁不知他李家是行伍出身,瞧不起文官,现在不止自家无人在朝中为官,连嫡子都只能靠科举谋得一官半职,不论为京城显贵中的笑柄才有鬼。 秦光华用力的握着酒杯,冷笑道:“我们李家不似其他,家中子嗣凭本事吃饭,不依赖家族,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家训。” 柳如云拍了拍手,赞道:“好家训。听闻国公世子殿下也是学富五车之人,何不一道参加科举,到时候父子同门,三元分二皆落李家,岂不又是一桩美谈?” 秦光华的脸色黑的有些吓人。众多贵妇都在暗中看乐子,柳如云一上来就针对秦光华,这摆明了是替先前的萧紫衣找回场子。 顺王妃及时说话,打断了秦光华的暴怒。 她说道:“林夫人刚刚倒是提了个好建议。光华可以回去和妹夫商量商量。” 众人一愣,就是柳如云也没料到顺王妃会来这么一出。难道顺王妃还要看自己妹夫笑话不成。 顺王妃继续说道:“近来听闻,礼部尚书举荐王文为兵部的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此事,可是没批的下来啊。” 王夫人顿时面色大变,干笑了两声,“我那儿子还不成气候,自然仍需磨练磨练。倒是顺王妃也是清闲,不去管其他事,对我王家的事是上心的狠啊。” 顺王妃知道她会错意了,但也不介意,继续说道:“非本王妃上心你王家的事,而是昨日在宫中与圣上于御花园一道用膳,圣上提起此事......”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的心神都被顺王妃吸引。秦光华望着大姐,心想,这大姐的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王夫人先前一直不解,自家的独子,有四部尚书举荐,家里那个儿媳又是宫里的那位贵人的贴身丫鬟,想来这区区一个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不至于如此难办,但莫名其妙的就是被卡住了。 先前她还以为是顾之章带着御史台从中作梗,要不然就是内阁张甫之那个老匹夫,但之后,王博说不是御史台也不是张甫之,这就纳闷了,除了这两边,谁还和他王家过不去,谁还敢和他王家过不去。 现在听到顺王妃提起了圣上,心想莫不是宫里的皇帝有什么意思。若是王家莫名的得罪了圣上,那此事要好好探知清楚,回去告知夫君早作准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王妃见众人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就说道:“圣上也没说什么。就说那职方清吏司一事,无需着急,等明年科举考试结束了早商议也不迟。” 场间的贵妇心中嘀咕,这圣上也是真能拖,区区一个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不过五品官员,也要拖到明年。 当事人王夫人心中却不这样看,此事透露着诡异,拖便是拖了,但拖到科举考试后,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林夫人也是面容严肃,在心中思索。刚刚提那李家世子参加科举一事,纯粹是想让秦光华下不来台。 顺王妃紧跟着就提了王文的事,这里面关键是透露出皇帝对科举制的态度,更关键的是,李家作为老牌贵族,又在当年的两党之争中立下汗马功劳。 当年的功臣,早已论功行赏,唯独李家,一层不变,似乎圣上忘了这茬。 李家给萧姓皇室戎马一生,落得个子嗣凋零,才有今日的衰败。更何况,秦光华乃是李家少夫人,周若彤的亲姑姑,这两层关系摆出来,不提拔李家就太怪了。 现在结合刚刚顺王妃的所言,和李家世子即将参与明年的科举考试一事,此间,只怕是大有文章啊。 萧紫衣说道:“我爹当年游历京城时,不止拜访过辅国公,更是曾去镇国公府拜访,曾遇见过李叔叔,直到现在,还乐道李叔叔学识渊博,洞见高深,格局远大,远非我爹可比。” 镇国公少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刚刚自己骂她是骚,货,她照样来捧自己,甚至是贬低自己的爹来捧自己。 这种人,要不然是极为不要脸之人,要不然就是心胸真的宽广。他泰山王乃是异姓赐名国姓,比他李家更盛,完全没有屈尊巴结的必要,如此一比,倒是刚刚自己莽撞了。 秦光华继承了老秦家的豪爽,直接倒满了一杯酒,敬道:“侄女,刚刚是我出言不敬,你莫要怪罪,这杯酒,我敬你。” 萧紫衣也端起酒杯,说道:“您这是哪里话,屈尊与我等小辈玩笑,便是瞧得起我等小辈。老秦家世代纵横沙场,保我大梁,就是女儿家,也心神向往之。今日得遇夫人,实乃紫衣之幸,回去可以和爹爹好好吹嘘一番了。” 萧紫衣这马屁拍的秦光华飘飘然,当下二女就不顾身份碰了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秦光华是越看萧紫衣越顺眼了。 顺王妃则是再次见识到了此女的手段,颇不简单,刚刚秦光华的辱骂,不管事后如何,传出去了,她萧紫衣也必定在京城贵妇的圈子里沦为笑柄,抬不起头来。 反而现在,秦光华主动道歉低头,二人更是碰杯喝酒,传出去,只会说她秦光华没有教养,她萧紫衣肚量大,原本的笑谈也会变为美谈。 成渝若是真的让此女入宫,若彤只怕会遇到一个极为刺手的敌人。 希冀她真的能有自知之明,不会和若彤为敌。 宴席逐渐临近尾声,各个府上的随行小厮已经来到中院门前,更有些着急的,朝里面探头探脑,估计是前院林子里的老爷们被蚊子咬的急了,特地派人来催。 许多贵妇开始起身告辞,这一桌的尚书夫人们也走的七零八落。 顺王妃见状,就拉着还要和萧紫衣碰杯的妹妹也告辞了。众人散尽,趴在桌子上的萧紫衣抬起了头,说道:“这老秦家的女子,果然是海量。” 林夫人笑道:“今日倒是好,咱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人你做,恶人我做,平白得罪了她秦家二当家,老爷回来,不知又要如何埋怨了。” 萧紫衣依偎在林夫人怀中,说道:“夫人大恩,紫衣必然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林夫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叹道:“你是个好女子,若不是被相王那胖子设局而不得不入宫,嫁给我那儿子,当我的儿媳,不知我心中要有多欢喜哩。” 萧紫衣一撇嘴,笑道:“那就来世好了。来世做您的女儿,岂不是比儿媳更亲?” 林夫人莞尔一笑,这丫头的嘴是真的甜。 林府门前,各自的轿子马车已经走了一半,很多没有在席间看到的人也逐渐浮出水面。 其中,让人诧异的是,不止宫中的司礼监大太监冯保保亲临,就连大学士张甫之也来了。 内阁和内务,立于朝堂后,许多一手消息都需在那里打探,如今两位主事人亲临,自己没有借此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实在可惜。 念及此处,众人向林昌黎投入不善的目光,你家那林子也忒大了些,忒密了些,连些重要人物都见不着。 林昌黎只是讪笑,不敢多言。 冯保保直接上了车,扬长而去,其间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众多官员心中腹诽此人,不过是个阉人,摆什么谱。 冯保保掀开车帘,看到那些人朝自己的马车方向吐口水,他将那些人的名字默默地记在心里,冷笑道:“咱家不与尔等计较,咱家就是圣上的看门狗,但尔等也该知道,看门狗就是看门的,不凶,怎么叫看门狗?” 见冯保保走后,众人一道朝张甫之围拢而去,毕竟自从张甫之被削去左相到重新启用执掌内阁,大家可是半年没见过这位风头鼎盛的大学士了。 半年未见,张甫之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若是放在以往,对于这些你在位时曲意奉承,你下台时落井下石之辈,张甫之不说当面呵斥,也是摆出一张生人莫近的臭脸。 今天,张甫之挂上了笑容,竟然和他们寒暄了。 顾之章望着身后跃跃欲试的御史台官员,笑道:“若想前去,去便是了。” 最近的御史中丞宋成业露出了老实而憨厚的笑容,“老师这是哪里话!” 顾之章微微一笑,然后拂袖而去。 御史台的众人见顾之章乘车离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宋守业遥遥的望着,说道:“老师走远了吧。” 监察御史范明踮起了脚尖,说道:“这么远,看不到吧。” 侍御史楚鹏立刻说道:“那么诸位,还等什么呢?” 御史台的一帮御史们立刻朝张甫之涌去,嘴里亲热的叫着“大学士”。就像张甫之才是他们的授业恩师一样。 相王在门前立着,身旁正是杜明,陶言,王博。陶言朝张甫之那的人潮望了一眼,笑道:“我们不去打个招呼?” 相王摸了摸肚子,说道:“以前,就是死皮赖脸,也要去的,现在嘛,无需了。” 三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相王也不解释,直接朝马车而去。 车内,有个黑衣人等候依旧。 车子缓缓驶出林府,相王将身子尽量舒适的靠在的软垫上,对那黑衣人说道:“信送到临安了?” “到了。” 就在林府摆宴的今晚,临安知府府上,管家关好门,自怀中掏出密信,信上只有四个字,“待价而沽。” 管家读罢信,便将其在烛焰中焚毁,心想,自己隐忍这么多年,机会总算来了。 第400章:一路朝南在朝南 林府夜宴逐渐行至尾声,张甫之被众人围着,好不热闹。 褚仁杰被撇在人潮之外,冷眼旁观。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种事,不管是在江南道还是皇城府,都是一样。 众人散尽,张甫之就对立于门前的林昌黎拱手说道:“抽空来我府上喝酒。但你得自带酒水。” 林昌黎笑道:“全凭老大人吩咐。” 转过门子,便是巷子。 大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灯笼刚好将漆黑的巷子照亮,张甫之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前倾,略微有些佝偻。褚仁杰学着老师的样子,也将双手负于身后,但是胸膛挺直,跟在张甫之身后。 张甫之有些无奈,说道:“仁杰啊,今日,你是否对老夫有些不满啊。” 褚仁杰微微一笑,“学生哪敢啊。” 张甫之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老夫为官,一声刚正,向来不愿与这等宵小之辈来往,一世清明,传遍大梁。现在,老夫却曲意逢迎,岂不是伤了你们这些寒门士子的心?” 褚仁杰轻轻地说道:“老师,其实我家挺有钱的。” 张甫之一愣,愕然道:“你怎么不早说。” 褚仁杰摸着后脑勺,憨厚的说道:“您也没问啊。” 张甫之转身重重的给了他脑门一下,怒道:“油嘴滑舌。” 褚仁杰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 张甫之伸出一只手,这回轮到褚仁杰愣了一下,“老师,您不是常教导我绝不可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嘛。” 张甫之作势还要打,褚仁杰赶忙掏出钱袋,张甫之掂量了一下,嘟囔道:“早知你小子如此有钱,老头子我还愁个啥!” 褚仁杰加快步伐,赶上了张甫之,问道:“老师,我刚刚看见那些人都偷偷的给你塞红包,你为啥不收?” 张甫之露出了笑容,“虚以委蛇,是为官之道。我时日不多,若是再不知妥协,此生,便做不出点成绩来。但若是拿人钱财,便要与人消灾,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哦!那老师刚刚为何还管我要银子?” “讨打!” “老师,我错了。” ...... 周若彤的马车出了长春府,一路上快马加鞭,舟车劳顿,除了顺王先前有过一年的长途跋涉,其余人都尽显疲态。 姑苏城外,白衣士子林光旭猛地拉起了缰绳,一声“吁——”,马蹄高抬,扬起一阵尘灰。 林光旭对车内之人说道:“娘娘,殿下,姑苏到了。” 周若彤掀开车帘,看到了那高,耸的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古字——姑苏。 顺王也探出了头,问道:“入还是不入?” 周若彤放下车帘,说道:“不入,继续朝南。” 顺王舒了一口气,姑苏城乃是三老三公的大本营,那位先皇帝师朱明更是在姑苏城内长春观坐镇,能不入,尽量还是不入的好。 彭忠拉住了马缰,迟迟的不肯动身,他朝那城池望去,眼神有些复杂。 周若彤坐在车内,微眯着双眼,说道:“你若是想去,那便去。但本宫提醒你,死在里面,可没人替你收尸。” 彭忠低下了头,双手用力,猛地一挥缰绳,“驾”的一声,马车自城门口转向,继续朝南行去。 不是彭忠怕死,而是周若彤说的,若是真死了,恐怕真没人收尸,那个女人做的出来。如果小田子死了,他还要给小田子收尸,然后报仇,所以,他现在不能死。 姑苏城门口,一个汉子戴着草帽,胸膛裸,露,被晒的发黑。他伸手扶住了帽檐,朝那马车望去,身旁的一匹杂毛的老马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戴着草帽的汉子缓缓地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守城的卫士目露寒光,这个人,已经坐这里做了三天了,更关键是,他的腰间,挎着刀。 汉子翻身上马,双胯猛地用力,调转马缰,朝那南面疾驰而去。 卫士低头,对另一卫士说道:“你快去禀报。” 姑苏城内,鸡鸣山上,长春观中,余沧海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听完带着斗笠,身穿麻衣,赤脚而来的刀卫禀报后,余沧海懒洋洋的一摆手,说道:“去几个人,能杀,就杀罢。” 刀卫领命而去,余沧海翻了个身,想了想,又叫住那刀卫,说道:“和山脚下的那个砍柴的知会一声,让他也去吧。” 刀卫身子一顿,让那位大人出手,就不是“能杀就杀”的了,而是必杀。 山脚下的砍柴人,一如既往的每日踏着晨露上山砍柴,每日披着余辉下山卖柴。 只是上山的时候,他会看一眼那个破庙,下山的时候,他也会看一眼那个破庙。 有一次,他摸的林子深了,所以耽搁了下山的时辰,当时,天光已晚,他看到了两个道士坐在门前烧烤。 刀卫通知了他,让他出城一趟。 他的神情有些木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一向如此,寡言少语,这位刀卫的中层,上山也有三年了,但从未听过这位大人说过一句话,让他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正当他转身准备回去召集人手时,那个砍柴人开口了。 “你的刀,借我用下。” 刀卫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将手摸向了腰间别着的那柄砍柴刀,双手抽出递了上去。 砍柴人接过柴刀,二话不说,直接转身朝那破庙一刀扔去。柴刀在空中打着旋儿,斫碎了木窗。 刀卫愣愣的看着,心想那处破庙怎么惹着您了。 等刀卫转身,发现他已经走远了,也就叹了一口气,赶忙上山召集人手,希望能够赶得上那位大人的脚步。 破庙内,田文清死死的抱住要朝外冲的秦钰,秦钰踢着脚,骂道:“他娘的,有种进来干架,背后甩刀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道长息怒,你可是方外之人。” 秦钰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挣扎,田文清试着放开了手。秦钰站直,双手撸起满头散发。刚刚他正蹲在地上和田文清瞎扯,冷不防一刀破开窗子飞来,自他头顶划过,头上的木簪应声而断。 他将乱发撸起后,在头上盘了个发髻,然后心平气和的说道:“无量天尊。贫道乃是得道之人,怎能动不动就发怒呢?来,小文青,让我们出门和他讲道理。” 田文清撇了撇嘴,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个道士比彭忠还像个活宝。 马车未进姑苏城,一路朝东南方向疾驰,过了官道,逐渐转为山林小道。 周围林木丛生,枝头有林雀聒噪。 林光旭朝身后瞥了一眼,发现那个带着草帽骑着劣马的汉子始终跟在自己等人身后,一路竟然跟了十五里。 林光旭拉紧了缰绳,朝驾车的彭忠看了一眼,彭忠并没有理会林光旭眼中传递的消息,只是认真的驾车。 林子中央,有三条岔路,彭忠一挥缰绳,双马驾驭的马车一个急转,继续朝南而去。 一路上,穿林翻山,始终不曾甩开那身后的汉子。林光旭也在心中疑惑,那人跟了大半日,究竟想做什么。 逐渐到了申时,太阳已经一半没入山巅。耸立的山巅染着金光,绵延的山脊线皆被金光镶上了金边,显得有些壮观。 眼见着,就要出了姑苏的地界,见那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林光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想,得尽快找个驿站才是。 驿站倒是没见着,前方约三十丈处,有一处小小的茶馆。隐约间,可以看到一大堆头戴斗笠,身穿麻衣的人坐在茶馆的院子里。 彭忠猛地收住了缰绳,马儿集体嘶鸣,停了下来。林光旭没来得及收住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林光旭望向彭忠,刚想发问,却见彭忠抽出了腰间的大烟杆,却没有点烟。 彭忠双目凝重的盯着前方,很快,茶馆里出来了一个同样带着草帽,身上穿着麻衣的男人。 他背着一捆干柴,朝众人这边缓缓地走来,在相距十丈之地停下,放下了背上的柴火,从柴堆里抽出了一把柴刀。 彭忠对林光旭沉声道:“等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否则......会死。” 林光旭咽了口口水,望着挡在路中的那个砍柴人,攥着马缰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周若彤掀开了轿帘,看到了那个挡在路中的砍柴人,砍柴人也看到了她,然后伸手摸了摸手中的柴刀。 彭忠回头对周若彤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是跑路呢还是跑路呢?” 彭忠给出了两个同样的答案,都是逃。 周若彤放下轿帘,只有一句话。 “赶路。” 彭忠摇了摇头,脸上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正当他准备挥动缰绳的时候,先前一直跟在身后的那匹劣马猛然狂奔。 马上的汉子超过了周若彤的马车,一直朝那人奔去。彭忠的双目眯了起来,林光旭死死的抓住了缰绳,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骑着马,在挡路的砍柴人身边猛地拉住了缰绳。马蹄高抬,若有丝毫的偏差,就会踏在砍柴人的头顶,瞬间血浆横飞。 砍柴人似乎不为所动,就那样怔怔的站着。 马上的人将帽檐抬起,对着砍柴人望了一眼。 砍柴人也望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出刀,而是缓缓地退至一旁。 见状,那院子里的一众刀卫都将放在刀上的手收回。 马上的汉子朝身后勾了勾手,彭忠猛地拉起缰绳,“驾”的一声,四蹄如飞。 马车随着汉子在砍柴人的身边穿过,砍柴人手上握着刀,但始终没有出刀。 等到马车走远后,茶馆内走出了那位刀卫的中层,他问道:“为何不出手?” 砍柴人没有说话,而是朝东南方看了一眼。 刀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南方的密林里传来了响动。 隐约间有人头冒出,精通暗杀埋伏的他,自然知道,这样的疾行动静,恐怕千人有余。 第401章:晚夏残荷临安府 入夜,山间的星空格外的明亮。 林蛙不停的嘶鸣,似乎要趁着晚夏将最后的力道全部吼出。 林间有两座帐,篷安札完毕,当那个汉子下马跪拜自报名号后,林光旭显得十分愕然,他实在想不到,塞北边关的主将石敢当竟然会亲临江南道。 先前有消息,说是石敢当秘密率兵十万坐镇中原河南郡,矛头指着的自然是江南。 如今,石敢当亲身来到江南,那么河南郡的十万大军怎么办? 再有,此事极为不妥。塞北边防,一向是国之重事。胡世海调任京城中枢也就算了,毕竟还有石敢当。从中原奔赴塞北,也不是鞭长莫及,但到了江南,这可就都不一样了。 若是塞外周国趁此时发兵大举进犯,不说莫名的少了十万大军,连两位大梁最有名的主帅都不在军中,这不是一鼓作气就能打到京城嘛。 林光旭坐在帐,篷外,一直朝里面张望,希冀可以听到些什么,或者得到周若彤的召见。但周若彤现在明显无意召见他。 大帐内,石敢当盘膝而坐,那顶草帽就落在他的身边。周若彤坐在软垫上,身旁摆着的是以山泉水洗净的山果和刚刚烤好的山鸡野兔。 周若彤全然不顾形象,一手拿着果子,一手将肥大的鸡腿自山鸡上撕下,然后塞入嘴中咯吱咯吱的咀嚼着。 费力的咽下后,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挑了一根细骨头剔牙,然后将其随手一丢。 另一边的顺王看的愣愣的,这哪里有一国之母的仪态姿容? 周若彤用手抹了抹嘴,说道:“中原那边都安排好了?” 石敢当双手一拱,拉着洪亮的嗓音说道:“启禀娘娘,一切准备皆以就绪。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无需三日,十万大军开赴江南道。” 周若彤一只手掏了掏被震得嗡鸣的耳朵,一只手摆了摆,说道:“敢当,都是自己人,无需拘束。放轻松点。” 石敢当顿时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说道:“那哪行,毕竟尊卑有别。石敢当虽未读过书,但好歹懂些礼法。” 周若彤有些无奈,这个犟脾气,倒是和萧成渝有些像。 她说道:“中原那边的军队,毕竟是镇守国门用的,能不动,尽量不动。” 其实周若彤还有一层顾虑,那十万大军,可都是当年秦朗带出来的精锐。老秦家军少了一个,对于周若彤来说都是心疼,更何况一口气十万砸到江南道。 石敢当愣了一下,萧成渝将他自塞北调入中原,悄悄潜入中原时,萧成渝曾派遣暗卫捎去口信,说是江南可能有场恶战要打。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没有比一场恶战来的更让人激动的了,现在周若彤却说不准调动中原的守军,不禁让他愕然,不知这位娘娘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周若彤也不解释,就说道:“明日一早,便去临安府,你们也好好地歇息去吧。” 石敢当自然不敢逗留,起身告辞。 顺王怔了怔,留了下来,说道:“娘娘,石将军亲临江南,是娘娘还是圣上的安排?” 周若彤说道:“虽说是圣上自作主张,但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 顺王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塞北谁来镇守?” 周若彤反问道:“皇叔觉得塞北打得起来吗?” 顺王摇头,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周若彤耸了耸肩,显得有些无所谓。 “打就打咯!朝廷不是还有兵部嘛。” 顺王想心里骂上一句,那兵部在王博手中就是一堆酒囊饭袋,但见周若彤似乎不愿多言,顺王也不便开口,只能唉声叹气的离去。 周若彤自然知晓顺王的顾虑,国防重器,岂能说动就动。起先,萧成渝调动石敢当,是瞒着周若彤的。因为周若彤离京时,萧成渝和她商量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调动塞北军队,但周若彤是坚决不同意。 到了江南后,周若彤改变了想法,她知道,塞北一定打不起来。因为她在江南遇到了周元。 等到众人都离去后,周若彤起身也走了出去,她坐在草地上,仰望着漫天星海,想着宫里的那个男人和自己的孩儿们。 密林深处,砍柴人压低了自己的帽檐,转身离去。 ...... 临安府,号称江南道第一大府。 金陵府作为前朝国都,蔚为壮观,其政治地位不言而喻,但若真的要和此地比起来,还差了些什么。 这个差的东西,便是人文。 古运河自京城驶出,浩浩荡荡的,一路贯穿南北,于临安钱塘汇海,引来无数的文人骚客来此观潮,留下无数的不朽诗篇。 乱世之国,各地豪阀兼并,皆欲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博得那天子正统之位。 唯有此地,偏居一隅,成立一国。 吴越国国主穆公无心争霸,将全部心思放在治理临安上。西子湖畔的开槽疏浚,解决了数百万人口的生计。 百姓为之感恩戴德。 短命王朝,两任国君,哪怕之间经历了大明大梁前后六百余年的统治,此二位远朝国君仍在此留有生祠,享受香火。 历任帝皇,皆以天子自居,以天命自夸,号称千秋万代,百姓爱戴。 大抵皆是口出狂言。 在历史长河面前,任你风华绝代也好,权力顶天也罢,历史必然自有公论。 泛舟于西子湖畔,恰巧清风徐徐,吹皱一湖清水,泛起阵阵粼光。 两,岸的杨柳迎风飘摇,细细的柳条在水面轻点,荡漾起圈圈涟漪。 泛舟过群山,绕至山后,荷花将池子堵满,绿油油的大肥叶片上晃动着三两滴饱满如珍珠般的水珠。翘起的粉嫩花苞的边角,一只蜻蜓受惊飞起,藏于花绿从中,难以寻觅。 船头有酒,盘膝坐着一人。 此人年岁约莫五十,眼角有鱼纹乍现,双鬓有白丝隐藏,但吐纳之间,中气十足,全无老态。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的正是如此了。 船尾,老农撑着竹蒿,费力的划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负着双手而立。 呼啦一声,有白鸽落于船尾。 老人自白鸽的脚上取下纸条,正准备转身,又有一只白鸽登船。 老人叹了口气,掀开船帘,朝船头走去。 “知府大人,有您的消息。” 泛舟游湖的临安知府童冠抬起了头,说道:“是朝廷的还是三老的。” “都有。” “放下吧。” 知府府上的管家放下了两张细纸,就退下了。船头轻轻地摇晃,擦过了一众荷叶,有风吹来,两张纸飘落水中,缓缓地沉入湖底。 荷叶依旧肥厚,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到那边角处的颓败之色。满池荷花,边角一旦出现枯萎,那便已残。 童冠一叹了一口气道:“毕竟已经是晚夏了啊。” 他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群山。群山相连,山后还有山头冒角,山脚下,有酒旗飘摇,更有酒香阵阵。 临安人有福,闲来无事,便可泛舟于西子湖之上。若是疲惫,下湖后,岸边寻常一户酒肆便有上好的绍兴老酒和顶鲜美的湖鲜。 酒足饭饱之后,寻一处僻静小道上山,三五里之遥,必有农家立于茶园之外。 敲门而入,喊一声老丈,讨一碗凉茶,便是顶级的龙井。 临安治下,鱼米之乡,百姓富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临安知府童冠一望着这一切,自然心生自豪。 虽未曾处于中枢指点江山,但这一方水土,山明水秀,他又岂会在意那些勾心斗角费尽心机而来的欺世名声。 童冠一虽说满心自豪,但终究还是愁容上脸。像是那寻常酒肆的食客,来时笑容满面,三两碗老酒下肚,便是愁容上脸,唉声叹气。 平静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童冠一摇了摇头,心中颇为自嘲。 作为南人,谁人心中没有入仕北地,供职中枢的梦想。年轻时,也曾学着其他江南士子一样,前往姑苏求学,希冀得到三老青睐,一封书信,前往北方,一改北文南商的格局。 终究是造化弄人,熬了三十余年,直到如今,才调任临安知府。前任知府花天酒地,为所欲为,他苦心经营,方有如今之成绩,但能奈何,终究还是逃不过立场的问题。 童冠一缓缓地站起,脸颊边的鬓角被湖上清风吹动。小舟离开了荷塘,总算靠岸,以往,他都要在岸边酒肆中点上一条临安有名的西湖醋鱼,但今日,他没这个胃口,也没这个心情。 临安知府的衙门不比其他衙门,毫无威严,也毫无派头,童冠一并不在意,他踏着石阶而上,左右仆役官员纷纷见礼,他一一回应。 衙门后院,自然有僻静去处,来到了书房,龙井茶刚刚沏好就被端来。掀开茶盖,扁平的茶叶起起伏伏,如同宦海沉浮一般。 他轻轻的嘬了一口热茶,然后坐在南面的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管家匆匆而来,轻轻地推开了门,叫了声:“老爷,人来了。” 童冠一睁开了眼,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会意,将身后之人引入上座。 那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眉清目秀,若是放在一些红花绿柳的场所,便是一个面红齿白惹人怜爱的小相公。 童冠一可不敢小瞧此人,此人虽然年轻,但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却是有名的很。 他叫冯三,京城冯府的大管家。 第402章:童冠一 冯三坐定,二人礼毕后,冯三就在抽眼打量着这位专心致志品茶的临安知府,对于冯三无礼的举动,童冠一并未动怒。 “大管家此下江南道,不知所为何事啊?” 冯三瞥了一眼旁边的管家,管家老许会意,悄悄地退下。 冯三说道:“此下江南,不为其他,专为三老三公一事而来。” 童冠一放下手中的茶盏,回道:“三老三公不要说放在江南道了,就是放在整个大梁,也是高不可攀的地位。我这一个小小的知府,说是正三品的官员,但实在有些不够看啊。” “知府大人谦虚了。”冯三说道:“这正三品实在不小啦,若是在再遇着机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嘛。” “哦?”童冠一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冯三摸了摸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笑道:“童大人,这临安知府,可是大公公力荐来的。” 童冠一脸上那玩味的笑意更重了三分,先前,上任临安知府在金陵府得罪了周若彤,钦差和正教于应天府衙门前一场厮杀,逼得萧成渝下发罪己诏,之后三大知府一齐免职。 好在那时他虽是临安知府的副手,却早早地派人在京城攀上了冯保保这高枝,以千金相赠,才有如今之成就。 童冠一说道:“公公希冀下官怎么做?” 冯三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抹厉色,“除掉三老三公。” 童冠一顿时装出一副极为为难之色,说道:“这...可是难办啊...” 冯三再次摸了摸手中的翡翠扳指,意味深长的说道:“六部可是要换人了啊。” 童冠一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新朝旧朝,历朝历代在更迭之时,朝中都要有一番大洗牌。 如今改朝建元,刑部吏部换了人,周霖宜下台,九卿合并,六科给事中死了一个,这些变动不可谓不大。对于这些老江湖来看,这可不算真的大。 六部兼并九卿,原九卿大多下台,传言朝廷有意重整官员吏治,这些空位,可还没人去顶。 周霖宜下台,右相位迟迟没有人选,紧跟着,张甫之以大学士的身份入住内阁,左相那边,也没人出任。 此外,国家重器内阁如今除了张甫之一人出任文渊阁大学士,还有东阁,武英殿,华盖殿等大学士之位空悬。 这些,乍一看是无人可用,但实则是挂了一串诱人的馅饼给这些朝野内外的人看呢。 传言,冯保保执掌司礼监同时执掌内务府。内务府乃是皇室之重,司礼监向来又分掌印秉笔,冯保保一人一并担任,可谓风头盖过了大学士张甫之。 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冯保保一介小太监,机缘巧合之下,得掌大权,本就难得,朝中不知多少眼睛窥视着呢。 皇帝设内阁,以司礼监钳制,冯保保自身处境算不得多好。宗养才和董立本如今在吏部出任左右侍郎,看似风光,实则被相王压着,难成气候。这时候,朝廷正值洗牌之际,冯保保怎能不给自己谋取后路。 童冠一的手指弯曲着,不停的敲打着桌面,滴答滴答的响,冯三始终摸着拇指的翡翠玉扳指,时不时的抽眼打量着童冠一。 童冠一喝了一口凉茶,说道:“大管家,内阁可是个好地方。” 冯三吸了一口气,暗道:这个童冠一,好大的胃口。 好在公公先前早有交代,只要他不要六部尚书,其他一切都好谈。冯三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童大人,朝中的事,想必你也听闻过一些。御史台,六部皆对内阁虎视眈眈,甚至有三品朝上走的官员申请调任内阁,不惜降低品级,圣上无一不全部拒绝,实则是铁了心要扶植张党。” 童冠一的眉头朝上张开,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前两日,三公也派人来了啊。”他摇了摇头,叹道:“为难,实在为难哟。” 冯三的脸色阴晴不定,强颜欢笑道:“虽不敢打包票,但我家公公,好歹在内阁也是说得上话的。” 童冠一眼珠子快速的转了一圈,当下拿定主意,拱手道:“如此,便是有劳冯管家回去转告公公,鞍前马后,我童冠一但凭驱使。” “呵呵呵。”冯三热情的笑道:“如此,我便恭候大人佳音了。” “客气了!客气了!” 冯三出门后,管家上前一步,合上了房门,又走出三步,离屋子略远,这才开口对那冯三问道:“大人是宫里来的?” 冯三心中好笑,这位管家也是胆子大的,对府上老爷的贵客也敢问东问西。 冯三说道:“不是宫里,而是城里。” 这个城,自然是京城了。 再结合刚刚听到的,这位红唇齿白面容清秀的小相公姓冯,京城有几个姓冯的能得到知府如此甚重的接待? 唯有那大太监冯保保了。 管家老许摇了摇头,叹气离去了。 冯三望着管家的背影,心想,真是个怪人。 冯三离去后,临安知府童冠一并未起身,仍然呆呆的坐在那里,内廷,走出了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麻衣,打着赤脚的中年男人。 童冠一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说道:“你也看到了,朝廷那边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那刀卫直接坐下,说道:“知府大人应该明白,冯保保毕竟无法代表朝廷。” 童冠一摇了摇头,说道:“在京城,除了皇帝和娘娘,他冯保保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刀卫的面色顿时寒冷起来,双手也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童冠一想喝茶,发现茶已经喝干,就重新放下。他往那放在刀柄上的手瞧了一眼,笑道:“怎么,想杀我?” 刀卫的手离开了刀柄,笑道:“知府大人这是哪里话。只是大人也该知道,官拜知府,正三品,颇为不易。若是因此断送了仕途,便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童冠一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三老三公想怎么做?” “能打下大梁,自然是好的.......” “无稽之谈。” 童冠一直接打断刀卫的话,他心里清楚,江南虽说富庶,但向来不善武功。 大梁经过国难,损伤了元气,中原各部王室,各自为政,但大梁塞北大军二十万,难道是闹着玩的? 中原王室虽说各自为政,但萧成渝乃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威名,国难之际,平乱中原,非但没有枉杀一人,更是筹粮赈灾,赢得了莫大的口碑。 若是江南真的出兵造反,中原百姓必定人人阻拦,说是二十万的边关大军,只要萧成渝愿意,凭空多出二十万,也不在话下。 “此事,余老自然看的清楚。余老先前有言,攻下大梁,非一日之功。起先曾打算与塞北大军联合,来个里应外合,但那周国新帝周元不知为何拒绝,是以只能作罢。” 刀卫淡淡的说着这种谋逆的惊天之举,好像那种事和自己无关。 童冠一问道:“那余老打算怎么办?” “划江而治。南北分国。” 童冠一仔细的揣摩了一下,心想此举也是高明。江南有长江天险,手中的兵马也足以隔江相对。 大梁自国战一场,伤了元气,北边要防着新国周,南边自然无法抽手攻打江南道。 江南道富庶,乃是天下粮仓,若是失去了江南道的良师和商贸税赋,原本就亏空的国库必定难以继续维持。 江南道只要坚持二十年,北边的大梁朝廷自然不攻自破。 童冠一说道:“我有什么好处?” 那刀卫笑道:“余老说了,现在还未成定局,谈好处,无异于画饼充饥。但余老可以肯定的是,大人不追随三老三公,只有坏处。” 童冠一的脸色有些难看,刀卫继续说道:“大明的太傅,官拜三公之一,可是你童家先祖啊。若是三老于江南道起兵,哪怕你对朝廷投诚,朝廷敢用吗? 若是知府大人继续选择效忠三公,那临安知府还是临安知府。可是童大人,到时候,江南道可是一国,临安占地面积极大,而大人,可是复国元勋啊。” 刀卫起身,感慨道:“若是有朝一日,打下大梁,光复我大明,那么,大人得入中枢,位列三公,官居人臣之首,何等风光。” 童冠一摆了摆手,说道:“你回去回复三公,本官知道怎么做了。” 刀卫朝外走时,又说道:“大人,你不是独身一人。远的不说,但说长春吴家,就是榜样。” 刀卫离去后,童冠一一拳砸在桌子上,拳头被凸起的木刺刺穿,鲜血淋漓。 他何尝不知江南道起兵之事,险象环生。长春府吴家始终惦念着先祖荣耀,但前人作古多年,这点他倒是看得开。 他已经官拜知府,正三品的封疆大吏。如今攀上了冯保保,入内阁,官拜中枢,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他本是江南人士,又是出自三老门下,若是三老举兵,一旦变成南北分国而治,朝廷又怎会中用他这种前朝余孽。 北边不待见自己,南边又回不来,到时候,天大地大,哪里有容身之处,总不至于跑到蛮子哪里低眉折腰,苟活一生。 知府的管家老许端着托盘推门而入,他收了喝干的茶盏,换上了新茶,小心的问道:“老爷有决断了?” 童冠一摇了摇头,叹道:“此事实在重大,我需细细思量。” 老许有些嗫嚅,童冠一说道:“有话,但说无妨便是。” 老许叹了一口气,“大人,我家中还有老小,心中总是放心不下,总寻思着回去看看。” 童冠一一挥手,“去吧,去了,能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记得你是中原人,这江南道,如今可是多事之秋。” “谢老爷。” 第403章:管家老许 管家老许,是新任临安知府童冠一的管家。 这个管家了不得,至少临安人都这么认为。 因为临安的知府十年来换过三任,知府大人的府邸,也从城南的林府唤到了城西的董宅,再到如今城中的童府,三处知府大人的府邸,却都是同一位管家。 有好事者给这位临安当权的管家起了个不好听的外号——三姓家奴。 老许听闻后,也只是一笑,并没有什么报复手段。 管家老许,是个老好人。 出了城南的林府,府上的仆役在酒肆喝酒时骂骂咧咧新管家不上道,不会做人,不会做事,顺带提一嘴老管家,做人做事都在道上,事事拎的清,让人佩服。 城西的董宅,上任知府被罢免后,老许也离开了董宅,但董宅里没有一个人说过老许坏话,提到老许,虽未夸赞,也只是笑了一句,老许啊,是个机灵人儿,眼神准着呢。 临安府衙门的各部主事人,对老许都很尊敬。为官的门道,老许摸得门儿清。 当年童冠一自金陵李济同的手下调任临安府的时候,第一不是先去拜访知府大人,而是先去拜访这位老许,他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官场上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甭管你在地方上做到多大的官,在京城里通不上气儿,那都是不入流的官。 地界儿上的一亩三分地风光无限,但还不得看着京城庙堂之上那些人的脸色? 若是摸不清京城的门门道道,搞不懂天意走向,那下边的,你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也坐不舒坦,坐不稳定。 老许就是这样一个能和京城通上气儿的人,虽然大家没有证据,但大家就是知道,老许在京城里有门道。 如今,这位有门道的老许不再物色下一位临安知府。因为三任知府之后,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当下临安衙门里,出不来一位知府。 对此,老许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是他心里的小秘密。 大家都管他叫老许,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名。老许当年从江南金陵跑到临安,是董知府收留的他。 那时,董知府见他是个伶俐人,问他叫什么。他摸着头憨憨一笑,对知府说,俺其实是北边人,您管我叫老许就成了。 之后,老许从小厮做起,三年就成了董宅的管家。哪怕他成了地方第一权贵的府门管事的,大家仍旧不知他的本名。 老许叫许三平。 严格的来讲,许三平还不是老许的第一个名字。 老许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呢?连老许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有,可能没有,因为他是个孤儿。 老许取名许三平,那是因为老许是有功绩在身的。 先皇在世,初登大位时,为了稳固江山,杀鸡儆猴,选取了老田家开刀。 相王推波助澜,当时带人抄家平定护国公谋逆一案的正是时任京城都尉的老许。 这是一平。 之后,因为听闻先皇有意削藩,各路藩王闹得沸沸扬扬,相王奉旨领兵二十万出征,老许就是随行之人。 当时相王有意调解藩王和皇室的矛盾,允许藩王在境内屯兵,但当时剑拔弩张,气氛紧绷,是老许孤身一人前往各路藩王处谈判,这才让这场皇室与王室之间的争斗没有打起来。 这是二平。 至于第三平,知道的人就少了。 先皇稳定局势后,有意启用周霖宜取代相王,相王的看的明白,自己请辞右相之位,希冀封地江南。 先皇犯了愁,对于相王是走是杀,拿不定主意。当时老许在宫中禁卫领军,亲自去勤政殿面见先皇。 之后,相王封地江南,老许变成了许三平。 这些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老许不愿意提,自然知道的人也不多。 坐在名震江南的百年老店楼外楼内,听着往来喧嚣,抬眼就是西子湖那碧波春水,老许的神情有些满足。 本是个北人,喜欢重油重盐重辣子,来到此地,就完完全全的被带偏了。 上好的西湖醋鱼,需选取湖中野生饲养的草鱼,在清水中吐出泥沙,除去腥味。 大厨取鱼,洗净剖开,鱼肚深处一刀,不断鱼脊,先是挂糊烹炸,才是起热锅烹炒,烧好后,浇上一层滚,烫的糖醋汁,平滑鲜亮。 摆盘后,胸鳍竖起,入口酸甜,皮酥肉嫩,鲜香扑鼻,回味有中秋蟹膏之美,实在是难得的珍馐。 老许夹了一筷子,再慢慢地饮上一小口绍兴老酒,咂了咂嘴,通体惬意。 老许辞了东家,东家本以为他会立刻上路,但不曾想他先是来到了这西子湖畔的名楼吃喝。 坊间多有人识得这便是知府家的大管家,上前亲热的打着招呼:“哟!这不是老许嘛!一条醋鱼,一壶老酒,惬意啊!” 老许眯着眼,点着头,一一打着招呼:“蛮好蛮好!” 临窗,有一圆桌,正对着西子湖的碧波,在此桌消费,便是银子也比别处多些。 围桌而坐的,有五人。两位国色天香的女子,一位不怒自威的老人,一个面容黝黑的肌肉结实的汉子,一个面色白雅手执折扇的年轻文士。 上首处,坐的不是那个不怒自威的老人,而是那个身着一袭素绿纱裙的女子。 老人时不时的朝老许这边抽眼看了一下,连带着其余人也对老许投来目光。 唯独那上首的女子,专心致志的盯着桌上的珍馐,手中的筷箸不停,似乎对除了桌上的珍馐外一律不感兴趣。 传菜的小厮端着一只小锅走来,“借过借过,上好的叫化鸡,诸位小心烫嘞!” 小厮将锅放下,自怀中掏出木棍,敲碎了泥土,然后掰开了层层包裹的荷叶,露出了香嫩可口的鸡肉来。 随着荷叶撕开,一股压抑着的香气猛地喷出,顿时香气扑鼻,口内生津。 周若彤最爱吃鸡,在京城内,不是烤着吃就是炖着吃,白斩爆炒红油辣子,她都试过,唯独没试过这以荷叶泥土包裹藏于炭火之下的珍馐。 原本春华还对那对桌的糟老头子有些兴趣,但此物一来,顿时难忍腹中饥饿,拿起筷子就要夹,却冷不防被周若彤一筷子敲开,周若彤双目放光,“都是我的。” 春华拿着筷子,望着周若彤一本正经的严肃道:“娘娘,你不爱我了。” 周若彤嘟起嘴,“你让光旭做给你吃。” “娘娘......” 林光旭有些懵,怎么吃个鸡还能扯到自己。 正当众人准备分食叫化鸡时,老许端着酒碗朝众人走来。石敢当的手放在了桌上的佩剑上,周若彤以眼神制止。 老许立在众人身旁,笑道:“各位面生,想来不是临安府人。” 春华笑道:“你这老头,好是奇怪,临安府诺大的城池,人口不下百万,你能一一认得?” 老许笑道:“如此,倒是老朽莽撞了。” 周若彤抬起头,对老许说道:“我们是城里来的。” 隔壁桌听闻,顿时大笑起来,“你这姑娘,说话有趣。城里来的,莫不是瞧不上我这临安府?” 观他语气不善,石敢当就要动剑,那人看到后,也不害怕,笑道:“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行凶不成。告诉你,这里可是临安府,有王法之地,岂容匪人作祟?” 老许开口道:“王家的那小子,你便安稳些,这姑娘说了一句,你倒说了一堆,全无男子气概。” 那人闻言一笑,拱手道:“既然是你老许开口了,我这个小辈,哪里还敢计较。” 石敢当这才将手自剑上划开。 老许说道:“叨扰一番,此处眺望西子湖美景甚好,老头子我银子不够,坐不起雅座,厚着脸皮求张坐如何?” 周若彤微微一笑,“无妨。” 顺王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老许点了点头,挨着顺王坐下。 坐下后,顺王说道:“你如何不问我们是哪座城里来的?” “在城里说城里,唯有京城才是世间第一城了。” 顺王摸了摸下巴,笑道:“好个世间第一城。许三,你当真不认得本王了?” 许三平大惊,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叫许三。 “您...您...您是顺王殿下?” 顺王面带笑意,点了点头。 许三平摸了摸额头,擦了擦汗,说道:“殿下,恕我不能行礼。” 顺王满不在乎的说道:“本是微服私访,何必在意繁文缛节?” 老许望向那上首处的女子,神情严肃的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娘娘了?” 周若彤莞尔一笑,算是默认。 老许伸出并拢的两根手指,在桌面上弯曲,以凸起的指关节轻轻地叩着桌面,发出了三声“咚”响。 他这是再以其他方式行大礼呢。 顺王看着老许,心中颇为感慨。当年,先皇即位,自然要安排自己人帮助自己稳固大局。 当时,相王主政,文官之首,秦朗接受塞北大军,为武官之首,顺王则是负责京畿防卫的重任,执掌十万禁军。 许三本就是禁军都尉,顺王当年对他十分看重。后来,相王那胖子借领兵出征之口将此人借走,再也没还过。 再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全无踪迹。顺王当时还觉得十分可惜,若是此人能够在京城中发展,前途无量啊。 后来有传闻,说是许三被相王带走下了江南,不曾想,如今真的在临安府得遇故人。 转而,顺王的神色就开始凝重起来。 当年传闻他跟着相王离去,如今真的在江南道见到他,想来那传言便不是假的。 相王的手段,他这个皇兄可是一清二楚,每一步棋都大有用意,今日楼外楼想见,难免不是那胖子的意思。 第404章:拉拢老许 既然认出了众人的身份,老许又是一个身份敏感之人,哪怕心中眷恋美食,周若彤也不能多待。 作为知府的管家,老许的进账,一向不少。他于三年前,在西子湖畔买下一处宅院,虽然不大,但用来养老,却也够了。 老许作为大府上的管事的,府中大小事项都需他亲自过问,是以,这处宅子购置下来,除了安置两个小厮日常打点,寻常时候,老许并不能回来居住。 当老许引着周若彤一行人离开了楼外楼后,店门前,一个年轻的小厮转身飞奔而去。 老许感觉那飞奔的背影有些眼熟,但毕竟一闪即逝,老许自嘲的摇了摇头,心想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小厮飞奔回了童府,童冠一坐于书房,正在练字,小厮闯入,扰了童冠一的清净心情,童冠一眉头皱起,隐隐的有些不悦。 因为小厮一路狂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磕磕巴巴。 童冠一大袖一甩,冷哼道:“来人呐,端碗凉茶来。” 小厮接过茶碗,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喝罢,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急不可耐的说道:“老爷说的没错,老许没有回家探亲,而是去了楼外来,更是和五个奇怪的人待在一起。” 童冠一听闻后,久久的不发一言,他抬着头,闭着眼,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在惋惜些什么。 过了许久后,他有些疲惫的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厮有些不明所以,讪讪的有些不敢说话,童冠一见他还不走,知他朝自己讨赏,就将书桌上的一锭银子抓起丢在了地上。 “滚!” 小厮赶忙捡起银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面容不善的老爷赶了出去。 童冠一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身子微微的斜躺着,望着头顶的房梁,房梁的裂缝处,挂着两串蛛网。 童冠一叹了一口气,“老许啊老许!” 三开间的宅院,门前有柳树,迎风招摇。院外又无墙,只有五分田地,地里种着应时应季的作物,看上去倒也是一派田园作风。 院后便是青山,举目便可见山间云雾缭绕;门前就是湖水,抬眼便可见西子湖碧波荡漾。 此地,虽没有金陵的豪奢,也没有姑苏的秀丽,但就是一寻常之所,罕见的人间烟火气和超俗的仙气汇聚一处,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周若彤立于院中,前有湖,后有山,真应了那句话,山清水秀。周若彤不禁有些感慨,在宫里的日子住了久了,处处都是琼楼玉宇,自然也不乏御花园养心亭那样的去处,但毕竟是人为,多少有些做作。 山泉水被竹筒引入室内,老许舀了几瓢水,用铁壶烧水。在老许准备烧水沏茶的时候,众人围着周若彤说开了。 林光旭摸着下巴说道:“此处有些诡异,我等初到江南,就能遇到他,关键是还和朝廷大有渊源,不是太巧合了吗?” 春华学着林光旭摸着下巴说道:“林公子说得对。” 石敢当抽出佩剑,说道:“临安知府童冠一虽是朝廷任命,但也是三公之徒,当下其态度不明,这老头又是知府府上的管家,不能不防!” 林光旭接着说道:“不若我等先瞧瞧离去,然后安排一个人先去面见临安知府,探探那边的口风,再做打算?” 春华点了点头,“林公子说的对。” 顺王说道:“他是相王的人。” 提到相王,众人顿时面色大变,顺王望向周若彤,神情不变的说道:“想来娘娘早就知晓。” 周若彤点了点头。 众人默然不语。 石敢当望向周若彤,说道:“娘娘是想借相王的手,灭了三老三公?” 周若彤神色平静的说道:“相王既然想以王室的身份获得宰辅的位置,那给他又如何。他的爵位可以恢复,右相也能给他,但他的兵,得给朝廷。” 石敢当问道:“相王的兵,能用吗?” 周若彤的微微动了神色,说道:“不是能不能用的问题,而是本宫敢不敢用。” “这是险招。”林光旭沉声道。 春华立刻点头道:“林公子说的对。” 这回,春华不是盲目的附和林光旭,而是如此行事,倒真的是凶险异常,连春华这个婢女,都能看出来。 相王分封为江南王,当年先皇肯把江南富庶之地交给相王作为封地,未尝没有让他钳制三老三公的意思。 相王在江南道上发展十年,十年来,相王低调,但党争一来,他立刻可以拉出一支二十万的大军,可见这些年来他的发展之迅速。 同时,相王在江南道养兵,比相王早到二十年的三老三公又怎么可能不知相王的小动作。 如今,暗卫传来的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三老三公是决意谋反的了。谋反一事,不是一朝一夕的心血来潮,必定是密谋已久。 相王在江南发展十年,作为大梁皇室的成员,三老三公怎么会容他。除非一种可能,那就是相王和三老三公达成了某种共识。 现在周若彤要用相王的力量除掉三老三公,实在太过凶险。 周若彤耸了耸肩,显出一脸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你们顾虑的,本宫也有所顾虑。本宫深知,那个胖子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以前他在江南发展,和三老对着来,没好处。 现在他人在京城,想和圣上谈条件,那么与本宫对着来,也没好处。除非他想重回江南,若是此事败了,本宫自然回不去,那他,也别想回来了。” “娘娘说得对,但此事臣依然无法赞同,风险实在太大了些。”顺王沉声道。 周若彤说:“皇叔,本宫先前要动手除掉三老三公,你也不同意,如今三公狼子野心,昭然若知,本宫若是再不出手,江南道一旦落入其手,大梁国库的情况,你也清楚,这是要亡国的。” 顺王望向石敢当:“臣以为,娘娘大可不必以身范险。如今大梁也不是拿不出兵马,两淮总督的十万大军本就是应对江南的,更有石将军的十万中原大军。臣以为,完全之策,当是娘娘即刻起身奔赴淮扬府,着令石将军让中原大军火速赶赴江南,哪怕三老起兵,一时打下了江南道又如何。我等坐拥淮扬府,身后又有中原四郡支撑,短则两年,长则四年,必定拿下江南。” 周若彤摇了摇头,“本宫等不了那么久。” “娘娘,欲速则不达啊......” “够了。”周若彤神情微变,有些恼怒的说道:“如今,大梁急需解决的问题太多,江南道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石敢当单膝跪地,沉声道:“娘娘若是信得过下官,下官在此立下军令状,一年内拿下江南。” 周若彤依旧摇头,“一年,本宫倒是可以等,但是两淮和中原的兵,不能动。” “为何啊,娘娘?” “江南事了,彻底的拔除掉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后,本宫会将江南道的十万大军全部送至塞北。” 众人再次大惊???顺王急道:“难道娘娘打算与塞北周国再起争端?” “战争,对谁都没好处。”周若彤说道:“但是,在谈条件之前让人家看看自己的肌肉,才有足够的资本去谈条件。” 顺王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明白周若彤的想法了,但正是有些明白,这才心中担忧,娘娘高瞻远瞩,就是庙堂之上的大臣们也万不及一,但娘娘太心急了,还是那句话,欲速则不达。 就在众人争执之际,老许自房内走出,笑道:“茶煮好了,各位进来坐下聊吧。” 茶,依旧是临安的特产,西湖的龙井。 老许的泡茶方??也是奇特,选一白瓷的大盆,将铁壶高高的悬起,先以细细的水线倒入三分水,再投掷茶叶,再以细水线冲泡,然后以木勺分茶。 他盛了一碗茶双手奉上,递给周若彤,说道:“娘娘,此乃新鲜的龙井。虽说宫中也有贡品,但龙井茶贵在尝鲜,一路舟车劳顿送入京城,这鲜味,自然比不上茶山脚下的寻常百姓人家。” 周若彤笑道:“哦?既然如此,那本宫倒要好好品尝一番了。” 老许又一连盛了四碗,分别给了顺王,春华,林光旭和石敢当。发完茶后,老人感慨道:“如今掐指算来,我离宫也有廿载,眼下之人,除了王爷,竟都是生面孔,我也算是老咯。” 周若彤闻言,问道:“刚刚听闻皇叔所言,说您老在京城本大有可为,当年若是留在京城,如今弄个禁军统领不跟玩儿似的,为何选择离开呢?” 老许摆了摆手,摇了摇头,“王爷抬举了。老许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做人,贵有自知之明。京城不适合我老许,离开,也是必然。” 周若彤的嘴角拉起一抹微笑,说不上是冷笑还是其他。 “是不是相王殿下给的前途更光明些?” 老许的神色变得有些寒冷,众人一齐将目光落向老许,片刻后,老许那皱起的眉头舒展,平淡的说道:“殿下是有大才之人,只是世间少有人懂。” 老许口中的殿下,自然不是顺王。 自然是相王。 自然也默认了自己就是相王的人。 周若彤神色不变的说道:“本宫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回去,至于这官职嘛,若是愿意留在京城,可安排你为禁军统领。若是不想在京城,你面前的这位便是石敢当石将军,如今本宫开了口,想必石将军也不会随便安排个闲职给你。” 第405章:山外青山 老许拱手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我许三平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戎马生涯,实在不再适合。” 周若彤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这个老许,看来是在谈条件了。 “六科给事中还缺几个,你要不要去试试?” 林光旭有些吃惊,六科给事中乃是御史台的中枢之地,多是谏官言官,虽说品级只有七品,连大殿都进不去,但是六科给事中掌弹劾,一向是监察御史的马前卒。 再加上太祖皇帝以武立国,以文治国。立下了不杀言官的传统,六科给事中大多都是清流名士,民间口碑极高,又都是不怕死的硬骨头,就连张甫之对他们都颇多赞赏。 娘娘让老许跑到六科给事中养老,这个情面,是不是给大了? 顺王却在心中暗笑,果然是娘娘一贯的行事作风,如果许三平真的是相王的人,周若彤让许三平打入顾之章的阵地,顾之章如鲠在喉,记恨相王,而相王反而要感念周若彤,能让自己的人在御史台的腹地打开口子。 周若彤望着老许,眼中流出怂恿的热情光芒,“怎么样,老许,京城养老,又有六科给事中的头衔,没人敢找你麻烦。” 老许双手端起茶碗,望着淡青的茶汤,说道:“娘娘,临安的茶好喝啊。” 茶好喝,自然是不舍得。 不舍得,自然是想留下。 周若彤面色一凝,先前观这老许,还觉得老实巴交,怪可爱的,没曾想脸皮这么厚。 老许的脸皮要是不厚,先前也就不敢管周若彤要张位置看湖景了。 周若彤微微的有些头疼,以往的对手里,她不怕对方狠,像秦嫣那样的;也不怕对方坏,像周若兮那样的;也不怕对方聪明,像顾之章那样的;也不怕对方刚正,像张甫之那样的。 她独独就怕脸皮厚的,像相王和周霖宜,她就经常没辙。 见周若彤不说话,老许反而来劲了,他一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娘娘,你不要看我老许老,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嘛,老当益壮。” 周若彤脸色有些尴尬的说道:“地方知府,政务繁杂,毕竟......” 老许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周若彤,说:“娘娘是在质疑老许我的能力了。这个,您放心,老许我不是自夸,那能力保管是棒棒的,不信,您问王爷。” 望着老许炙热的光芒和周若彤冰冷的目光,顺王颇感为难。 “这个...那个...老许先前在京城中,确实有目共睹...只是这个...” 不等顺王把“只是”后面的说完,老许继续朝周若彤拍着胸脯说道:“娘娘,你看连殿下都这么说了。” 周若彤喝了一口茶,茶放了许久,入口有些苦涩,周若彤放下茶碗,说道:“临安知府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 老许可以不听顺王的只是,但他不敢不听周若彤的只是。 “娘娘顾虑的是相王殿下?” 周若彤点了点头,见他大方的承认,自己也索性点破,就说道:“你是相王的人,那本宫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包括相王,想拿到些什么,自然要付出些什么。” 老许一手拍在大腿上,说道:“久闻娘娘善于经商,这笔买卖果然会算的很。说实话,老许没什么拿得出手给娘娘交换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这点老许我分的清楚。老许唯有一事恳请娘娘,若是江南道事了,恳请娘娘赏赐千金准许我重回京城。” “此事不难。”周若彤当下应承道。 “那就好。”老许直接站起,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我们就走吧。” 周若彤有些懵:“去哪?” 老许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娘娘去了楼外楼,不去山外山,这临安,不是白跑一趟?” ...... 姑苏城内,余沧海在刀卫的搀扶下缓缓地朝长春观外走出,门前,站着那个刚刚送来薪柴的砍柴人。 余沧海扶着紫木拐,对那人问道:“为何失手?” 砍柴人用手轻抚帽檐,抬起的帽檐下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那片山林里有埋伏了一千人。” “但你是这世间最快的一把刀啊。” 余沧海的语气中明显的添了怪罪的成分。 砍柴人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也怕死。” 余沧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砍柴人,许久后仰天长笑。老人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间,久久不绝。 余沧海不是寻常的下山游逛,这回,他要出趟远门。至于有多远,是他蜗居姑苏二十年来最远的一次。 他首先去了临近的长春府。 长春府的知府胡杏林接到消息后,亲自在城门前恭候。老人下了车,拍了拍胡杏林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 “为大业,学生不敢松懈。”胡杏林恭敬的说道。 老人朝城内眺望了一眼,感慨道:“上次来长春,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一次,也只是匆匆路过,这一回,可要好好逛逛了。” 胡杏林回身指了一顶八人合抬的轿子,说道:“老师,轿子已经备好,膳食也已安排妥当,还请老师上轿。” 接到消息的胡杏林早已知会长春府内最有头面的诗圣贵族,于富春楼摆宴,在那里恭候许久。 余沧海扶着木拐,摇了摇头,“吃饭什么的,不着急,先去吴家。” 余沧海说罢,就一人拄着木拐朝前方而去,胡杏林大惊,赶忙赶上了余沧海,说道:“老师为何不乘轿前往。” 余沧海叹道:“他吴家为了大明,隐忍了七代,当得起老夫徒步之礼。” 听罢,胡杏林不再劝阻,而是默默地跟在余沧海身后。 吴府,早已听到禀报。 胡杏林遣人来报,说是余沧海将到长春,让自己前往富春楼给余沧海接风洗尘。 对此,吴家家主吴崇喜没有搭理。 一个时辰后,有小厮匆忙来报,说余沧海到达姑苏,在城门口落轿,步行前来吴家。 吴崇喜起身,笑道:“看来,世上终究还是有人记得我吴家的。” 老人拄着木拐,禹禹独行。余沧海年岁已高,天上的日头虽说是晚夏时节,但仍然毒辣。 余沧海不时的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胡杏林在一旁担忧道:“老师,此去还有数里,老师还是上轿吧。” 老头子摇了摇头,愣是拖着九十岁高龄的身子走完了十里的大路,来到了吴府门前。 街道早已肃清,吴家满门一百多号人,无论老幼,皆身穿拳师服饰,手握长枪,一字排开,绵延出去也有数里之遥。 余沧海望着路旁持枪而立的两对人马,一个个腰板笔直,目露精光,杀气肃然,余沧海不禁一抚长须大笑道:“我大明复国有期!复国有期啊!” ...... 沿着曲折的山道一路朝上,众人走的都有些费力。 山道两边,有古木参天,树与树的空隙间,时常夹杂有三两簇翠竹。 有风过林,林木哗啦啦的响,竹林窸窸窣窣的响。 天上的日头依旧毒辣,细长的竹叶将光线剪断,在石阶上铺展出了斑驳的竹影。 正当众人行走在漫无边际的山道上时,一声悠长的钟声自山中传来。周若彤举目望去,有炊烟袅袅升起,像是一条灰蓝色的丝带在山林间缠绕。 那半山腰,透过横生的枝丫,可见黄墙隐约。 钟声阵阵,恍惚间,还能听见和尚们的诵经声。 钟声庄严,经声肃穆,山林幽静,在此处,感受着林风吹佛,倾听着高深佛法,钟声和溪水声一道自山间流淌,哪怕心思浮躁之人,也顷刻间兴平气躁。 老许笑道:“说是山外山,实则是群山环绕,层层叠叠,各处山峦交错,数不胜数。武林山,吴山,宝石山相互坐落。这才有山外青山的美誉。 西子湖畔,被誉为全境第一美景,更有自古以来的第一美人西子曾于此隐居。 山林阒静,景色优美,多是方外之人避却烦恼的好去处。是以,这里历来就是佛法圣地。 昭庆寺,净慈寺,理安寺,灵隐寺,六通寺,韬光庵......各类古刹佛塔层出不穷。之前,大梁曾兴大举灭佛之事,但来到此地,见庙堂幽深,佛像宏达,高僧淡然,视死如归,不像世俗做派。 再加上此地群山环绕,与西子湖相映成趣。若是毁去古刹,烧毁山头,这西子湖,也就成了没衣裳的没头发的小娘子,大为失色。是以,才有临安佛堂保留最多一说。” 周若彤点了点头,“道门长生,佛门轮回,儒家修身,归根结底,皆是拯救世间的不二法门,就看何人去用,如何去用了。等到江南事了,朝廷虽不会大兴佛法,但对于佛道两家,也不再会抵触。” 老许点了点头,说道:“娘娘此言,足见是深有慧根之人,大梁能遇到娘娘,可真是福气。” 周若彤笑骂道:“你这厮,先前与我讨官不得,就在这曲意奉承。莫要再拍马屁,速速带路,歇会,可就要天黑了。” 老许微微一笑,说道:“皆是肺腑之言,娘娘不信,那便作罢。我们继续前行,山道不好走,此去还有二十里,娘娘可要跟紧了。” 周若彤转身,对石敢当说道:“石将军,你顾着些皇叔。” 石敢当闻言,直接在顺王前面蹲下,说道:“王爷,我背你把。” 顺王见状,冷哼一声,“老夫戎马生涯十余载,当年驰骋沙场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在哪里呢?老夫用得着你背?” 说罢,顺王拂袖而去。 起身的石敢当摸着头,一脸愕然,不知自己哪里得罪顺王殿下了。林光旭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 第406章:弯弯山道那个走呀 望着林光旭离去的背影,石敢当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心想这些京城里的贵人们,当真是不好相处,想来胡将军奉旨入京,肯定也过的不痛快。 春华跟在林光旭身边,时不时的朝林光旭打量两眼,林光旭有些好笑,就问道:“春华姑娘有话直说即可。” 春华睁大了眼睛,有些严肃的说道:“林公子如此风流倜傥,家世又是显赫,想来京城里有不少贵人登门提亲的吧。” 林光旭顿时有些唏嘘道:“却也是麻烦,好在我一心钻于学问,那些闲杂之事,倒是全被父亲挡了下来。” 春华咬了咬嘴唇,说道:“那林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林光旭微微的一愣,说实话,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仔细琢磨过。以前他总觉得此事离自己有些遥远,但现在看来,虽说仍是白衣士子,但也二十好几了,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林光旭想了想,便说:“品貌无需多好,端正即可,眼光不必长远,心肠要好,关键也得知书达理。” 春华歪着脑袋,心中暗喜,自己品貌虽不比娘娘,但端正倒也附和。若说眼光格局,和娘娘比那是万不及一的,但自个儿心肠好呀。若说知书达理,跟在娘娘身边,读书识字自然不在话下。 见这丫头一个人歪着脑袋傻笑,少女心思全在脸上,林光旭心中有些苦涩。 春华是娘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自己又是刑部尚书的嫡子,虽说门当户对,但朝中向来以利益为主,其间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这些事,他真的暂时不想考虑。 石敢当一个人落在最后,望着前面的年轻男女,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心情谈情说爱? 顺王很快就赶上了周若彤,一口气憋在胸中,脸色微红,周若彤知他不服老,刻意如此,也不点破,只是脚步放慢,好让皇叔不是这么吃力。 周若彤对顺王说道:“皇叔,此间事了,可打算重入庙堂?” 顺王先是一愣,接着显得有些疲惫的说道:“说实话,我也有些累了。” 顺王脸上的疲惫之色,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灵的疲惫。自打萧保君死于党争之后,他就心累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大梁走上正轨,皇叔和我姑姑来此地养老,对着青山绿水,倒也是快活神仙。” “敛华么!”顺王喃喃的说了一句,脸上的神色愈发的苦涩起来,周若彤在心头叹气,顺王那一家子,解开心结,难呀。 “重回京城后,本宫的意思是恳请皇叔出任领侍卫内大臣。”周若彤开口道。 顺王神情微微的凝重,早前在宫中的时候,冯保保就明里暗里的巴结自己,和自己谈过这些事。 他原以为周若彤打算让自己掌管内务府,但现在看来,周若彤似乎另有打算。 领侍卫内大臣官居正一品,是武官之首,和掌銮仪卫事大臣同级。胡世海是张门首徒,内阁又有张甫之坐镇,权倾内外,若是让自己在朝中出任一品大员,这制衡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娘娘还是信不过胡世海吗?” 周若彤摇了摇头,“不是本宫信不过胡将军,而是本宫信不过权力。” 顺王低头,周若彤这句话,没毛病。 周若彤有些好奇的问道:“说句实话,本宫是真的佩服皇叔,当年连皇位都可以让去。” 顺王抬头,反问:“那我问娘娘,当年若非皇后秦嫣步步紧逼,欲置晋王为死地,娘娘还会费力去帮着王爷争那皇位吗?” 周若彤沉声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会劝他放弃皇位。” 顺王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临终前,曾对我说,他不谢我将皇位让给他,反倒是我该谢他。” 周若彤说:“天下这个担子太重。” “可惜,没多少人看的明白。”顺王肯定的说。 “本以为三老三公活了这么久,读了这么多书,该是个明白人。”周若彤有些惋惜的说道。 “不惜晚节不保也要争上一把,不过是执念罢了。三个老头子活了这么久,撑到现在的,全凭一口气而已。” 周若彤微微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敢苟同。 在前面的老许一直静静的听着身后二人的谈话,心想,这位娘娘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千年罕见,有生之年见过两个,他倒是死而无憾了。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难出,女中豪杰更难出啊。 藏于山林中的古刹寺庙亮起了昏黄的灯火,火光摇曳,像是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脚上沾满了泥土,步履匆匆。山间的清风转凉,凉风入林,开始惊起蛙声一片。 星星逐渐自天空中显出,忽明忽暗,暗蓝色的天际有淡淡明月高悬,像是虚影。 穿过山间的小溪,沿着绵长的山道再行,一路朝上攀爬,左右出现了井然有序的茶园。 山间逐渐升腾起了淡淡的薄雾,薄雾挂在油亮的茶树上,一簇簇低矮的灌木开始变得朦胧。 朝前继续前行,山道愈发的昏暗起来,身后的茶农家里,昏暗的灯光已经不见,遥遥的有两声犬吠传来,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山雀。 总算站立在了山头,举目望去,西子湖像是一窝泉水被三山包围,静静的躺在那里。 周若彤没有趁着夜色欣赏那湖水,因为被三山包围的,还有一处处营地。 营地点着篝火,往来之间井然有序,没有喧哗,没有吵闹,巡逻的卫士步履整齐,丝毫没有因为山间的平和而放松警惕。 周若彤没有去塞北见过秦家军,但她看到这支军队,还是有些震惊。 和那晚十一路王爷的杂牌军不同,这支军队的纪律很严格,偌大的营寨散发着凛然的杀气,想来战斗力极为可怕。 老许舒了一口气,他一手指着下面,一手插着腰,然后手指朝南北一转,说道:“十五万大军。” 周若彤的心头有些寒意。 “先皇在世时,曾明言,在外藩王,屯兵不得超过五万。” 老许耸了耸肩,说道:“也不怕告诉娘娘,十五万是多,但是中原的泰山王,可是屯兵屯了二十万。先皇不是庸君,更不是昏君。历代皇帝,可以说他是眼睛顶亮的一位,他会不知道?” 周若彤冷笑道:“先前国难之时,大学士张甫之带着棺材出征,差点战死在天凉郡的城头上。父皇御驾亲征,在天凉郡死战,那时候,不见诸王一兵一卒。父皇过世后,好家伙,一下子冒出了二十万大军,真是好气派。” 老许听出了周若彤话里的严重不满,只是讪讪一笑,说道:“廿年前,老田家满门抄斩,弄得人人自危。在外藩王自然有在外藩王的难处,先皇陛下又搞出了削藩一事,当然,老许我不是议论先皇的不是,但此事一出,藩王们虽不至于造反,总要留些自保的资本。” 周若彤冷笑道:“老许,你也莫要拐着弯替相王说话。削藩一事,本宫也略有耳闻,还不是相王那胖子撺掇父皇搞出来的。” 说着,周若彤朝顺王望了一眼,顺王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是那个无耻的胖子惹的祸,和贤明的皇兄没半毛钱关系。 周若彤继续说:“他相王难道不知道,圣上为什么放心不下在外藩王?” 老许耸了耸肩,“高层的事,我老许自然不知道。但我老许晓得一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正说话间,林光旭,春华,石敢当已经跟了上来。 春华望着底下的军营,拍着小胸脯说道:“乖乖,这得多少人啊。” 林光旭伸着手在点,嘴里念念有声。 石敢当眯着眼,看了一会,沉声道:“十五万有余。” 老许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领兵在外的塞北大将军。” 石敢当望向周若彤,他原想着江南道屯兵,最多也不过五六万,超过十万,已经有谋逆的能力和动机,不曾想竟然有十五万,这支军队不能留,除非被朝廷收编。 周若彤对石敢当微微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心里自有打算。 周若彤对老许说道:“此处的统帅是谁。” “典章典将军。”老许回道。 顺王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我那个皇弟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说当年在军中赫赫有名的万人屠典章怎么突然告老还乡了,原来是被他挖墙脚挖走了。” 老许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这件事自己是不知道的。 周若彤说道:“下去看看。” 众人沿着山道下山,林光旭一直在心中思索。自己的父亲,不愧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自打自己来了江南道,跟着娘娘,已经见识到了不少东西。 不管是金陵的官僚格局,宗养才有意和褚向浩拉关系,还是长春府的走镖世家吴府,再到临安的十五万大军,都和朝廷那些大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洗牌在即,形势完全是一团乱麻。这团乱麻出头的那根线,正是江南。 江南的情况逐渐清楚,各方势力也冒出了水面,现在想来已经见底。 相王不避嫌,大大方方的把家底透个干净,就是在向朝廷摆明态度。怪不得先前他敢拖泰山王下水,不怕得罪死周若彤,原来资本在江南等着孝敬周若彤。 相王想在洗牌的时候,多一些自己的牌,同时自己的目光也落向那宰辅之位,那自然要拿的出相应的东西来换。 冯保保紧随其后,宗养才和褚向浩拉关系,就是希冀冯保保的司礼监和内务府彻底铁板一块,以此作为支撑,他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随后的胡世海蜗居两淮不出,想来是想拉拢宇文靖。宇文靖是直隶总督,封疆大吏,手中更有十万大军。既然朝廷有那么多老江湖盯着,他根基不深的胡世海索性盯着朝外。再加上内阁的张甫之,真是好算计。 第407章:典章 下山的途中,林光旭就自己了解到的和江南的见闻,逐渐有了头绪。 甚至连朝廷洗牌后的新格局也摸出了个大概。正是看出了轮廓,他才有些心惊。 新格局的产生,必定彻底摒弃旧格局。 但这需要一个契机。 前朝是先皇拿老田家开刀,秦家取而代之。如今,秦家溜得快,兵权自胡世海回京后,看似落在石敢当手里,实际上牢牢地掌握在皇帝萧成渝的手里。 至于谁是下个护国公,朝野内外人人自危。 林昌黎倒是在府上不着急,若说下个护国公,反正轮不到他,他还没那个分量。 当时,新朝建元初立,先皇敕封的四位辅国大臣,相王,顺王,御史大夫顾之章,左丞相兼御史中丞张甫之,谁都有可能。 相王死皮赖脸的待在京城讨官不肯走,结合先前十一路王爷领兵欲入京城的事,大家都以为新皇夫妇会首先拿这个胖子开刀。 直到朝堂上,张甫之和相王针锋相对,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谁知朝堂上,相王却胜了张甫之,张甫之被罢免官职,空留爵位,在家闲赋。 百官虽说替张甫之不值,但也舒了一口气,心想,毕竟朝廷格局没有太大的改变。 周霖宜和张甫之这两位左右丞相双双下台,再加上两位尚书死于非命,朝廷空出的位置够新格局的发展了。 结果却是皇帝没有继续重整朝局,反而是提拔张甫之入内阁,调任胡世海入朝为官。 这下子,群臣乱套,皇帝这一手,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几年,相王逐渐站住了脚跟,但满朝官员依旧以为,皇帝最先开刀的还是相王,因为相王是藩王,当年党争之时,顾之章鼎立相助晋王,有大恩,而相王领兵入京,实在是狼子野心。 当时,连林昌黎也这么看。 在林光旭出京之前,林昌黎改变了看法。 他当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顾之章对皇家的情谊,只怕快用光了。 林光旭下了江南,才知道自己的父亲何出此言。 原本,他只是以为三老三公贪污腐败,弄得江南道乌烟瘴气,却不曾想到三老三公竟然意图谋反。 更没有想到的是,相王在江南屯兵十五万,进而大方的将这十五万大军给了周若彤。 这下子,朝廷的局势,可能要明朗了。 正当林光旭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山脚之下。 此刻,天空已经被星星站满,挤在一起,调皮的朝地上的行人眨眼睛。 密林深处,一只冷箭飞出,擦着头皮射入身后的树木中,林光旭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浑身一个哆嗦,后背被汗水浸湿。 石敢当抽出佩剑,一个翻身护在了周若彤的身前,怒喝道:“什么人。” 老许走向了前方,来到了星光明亮的地方,他掏出一块令牌,说道:“出来吧。” 那块令牌是块铜牌,上面勾勒出相王那个圆圆的脑袋,想来,也只有那胖子会有这种恶趣味。 灌木丛中一阵骚动,走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斥候。他举着弓箭,慢慢地靠近,老许站在那里,并不动弹。 那斥候看清了令牌,朝身后一招手,林间四周冒出了许多人影,有的自灌木中钻出,有的是从树上跳下,更有的,竟然是破土而出。 呼啦啦的,得有三十来号人,林光旭看的心惊肉跳。那斥候的头目单膝跪地:“见过许将军。” 老许收了令牌,说道:“带我去见典章。” 石敢当收了剑,周若彤好奇的打量着,观这些斥候对待老许的态度,还有刚刚老许对十五万大军的统帅直呼名讳,足见老许在相王那里的分量。 想到这么一层,周若彤觉得,老许要官,也不是不能给,当然,临安知府不能给他,但京城里的空缺,倒是可以安排。 老许不知道,周若彤已经在开动脑筋挖相王的墙角了。 营帐门前,有一道落寞的身影独自坐在营帐前。他的身侧点着篝火,帽子上有串红缨,晃动着的火光将铠甲照的发亮,却看不清头盔下的面容。 老许领着周若彤等人缓缓走来,在离那人六七丈处愣了下,然后停住身子。 老许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典章?” 盔甲缓缓地抬起,里面露出了一张约莫四十来岁的面容。胡子拉渣,典型的军中形象。 老许有些无奈,走上前去踢了一脚,说道:“大半夜,蹲在营房前,装神弄鬼呢!” 典章咧嘴一笑,“早先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有贵人要来,这不赶早就在营帐前候着嘛!” 老许上前又是一脚,嘴里骂骂叨叨的说道:“才多会不见,就油腔滑调的,还不快见过贵妃娘娘。” 老许的手指向周若彤,典章朝周若彤望了一眼,缓缓地起身,并未急着施礼。 典章打量了一会,口中啧啧称奇道:“我典章也算阅女无数了,这当真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 老许重重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那一脚,竟然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踹飞了出去。 老许骂道:“还不见礼?” 典章一头栽在地上,嘴里吐了口泥沙,抬起灰蒙蒙的脸,朝周若彤露了个笑脸,就那样趴在地上,说道:“嘿。我典章借着这一脚,给娘娘磕头啦!” 周若彤一时间有些懵,相王那胖子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好在周若彤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并没有被典章吓到。她稳住了身子,一脸平静的说道:“典将军无需大礼。” 典章趴在地上,盯着周若彤的绣花鞋笑着说道:“要得要得。寻常憋在这深山老林子里,连个麻雀都是公的。偶尔见到一个采茶小妹路过,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的朝前点头躬身,今儿来了个国色天香的贵人,大礼自然是要得。” 典章说着,就用脏手去摸周若彤的白鞋,周若彤抬起脚,直接踩着典章的身体走了过去。 “既然乐意趴着,那便趴着好了。” 典章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又用力的抖了抖,笑道:“娘娘身子轻盈,踏着舒服。” “哦?”周若彤转过身来,说道:“你身后还有几个大老爷们儿,你趴那,让他们也舒坦舒坦。” 顺王率先抬起脚,典章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屁颠的跑到周若彤身旁,赔笑道:“我这身子骨,就是个女子踏的,越踏越有劲儿,以前,每逢出征前,我都得先让家里的娘子好好踩几脚,踩完了,浑身舒畅得劲儿,上阵杀敌那才叫一个猛,若是家里的那帮娘们儿轮流来踩......” 周若彤听得烦了,直接说道:“许三平听令。” “娘娘,下官在。” “掌嘴。” “得嘞!” “娘娘别呀!” 跟在顺王身后的春华和林光旭两人看的瞠目结舌,这厮,忒那个啥了吧。 坐于主将营帐中,典章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四十来岁的人了,全没个正形。 周若彤面冷如霜,实则心中却是暗喜。这厮不正经归不正经,看上去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主。毕竟这是相王手下的军队,不明不白的让人家去拼命,若是遇到一个难说话的主帅,说不得要大费一番周折。 众人席地而坐,上首处,还专门有个和尚念经打坐用的蒲团。想来是典章知道周若彤要来,特意去山上寺庙里要的。只是军帐中本就是肃杀之气凛然,放了一个代表佛门清净之意的蒲团,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军帐中,谈不上什么好的膳食。不像是宫中府中,有御厨大厨掌勺,不说菜品,就是摆盘倒是考究的不得了。 军士扛来一只宰杀洗净的肥羊,直接在军帐正中升起炭火,架起木桩,烤了起来。 早有在外烤好的整只烤鸡烤鸭也一并盛了上来,放在众人桌前,每桌各有鸡鸭一对。 沏好的凉茶是军中用黑陶罐挂在火上烹煮的,茶本是附近农夫那里收来的好茶,顶级的一芽一叶的龙井。 只是煮茶的器皿实在粗糙,军中又多是不懂茶的汉子,烧起火来只图个旺,上好的龙井大半竟被煮化在茶汤中。 本该清谈素绿的茶汤棕黄转褐,入口更是苦不堪言。 行了数里山路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只是望着眼前的整只的鸡鸭,实在无从下手,无从下口。 春华咽了口口水,斜眼瞅了一眼周若彤,见周若彤也不顾及,直接双手直上,一手摁着烤鸡的身子,一手揪住鸡腿,先是一扯,再是左右一转,然后猛地一拉,一只鸡腿就落在手中,直接就往嘴里送,倒是轻车熟路,大快朵颐。 春华见娘娘如此放得开,自己也就无所顾忌了,也就撸起了袖子,准备伸手干。她看到身旁的士子林光旭睁大了眼对着面前这鸡鸭发愁,顿时收回了手,心中暗叫:好险好险,险些被林公子瞧见了吃相,嫌弃了去。 中庭的火烧的很旺,劈啵作响。 架在火上的烤肉滋啦滋啦的滴着肥油,肉香弥漫至整个大帐。春华费力的吸了一口,仿佛置身于京城一品居。 周若彤啃完了一只鸡,没有像往常一样剔牙,而是拍了拍手,擦了擦嘴,望向典章。 显然,周若彤是有话要说。 第408章:娘娘长得像菩萨 周若彤拍了拍手,说道:“典将军,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宫此次前来,想必将军也已经知晓来意了。” 典章闻言,嘿嘿一笑,先朝许三平望了一眼,然后才说道:“娘娘来意,相王殿下已然告知,只是娘娘也该知晓,这十五万大军一应调度,都是极为麻烦的事情......” 周若彤心中冷笑,这个典章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心思细腻,一谈到正事,就和自己打马虎眼。 周若彤说:“有何麻烦?” “这个麻烦嘛...”典章摸了摸下巴,“自然是这军饷的配给和武器的装备问题了。” 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拿钱。 周若彤在心中咬牙切齿,果然是好算计,目前朝廷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供需给塞北大军都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更何况这十五万大军的衣食住行,皆是不小的开销。 周若彤笑道:“江南事了,各位又是有功之臣,还怕军饷拿不到?” 典章呵呵的笑着,抽眼打量着周若彤,心中嘀咕着,相王给的命令很简单,待价而沽。至于如何行事,倒是需要自己细细琢磨的。 典章笑道:“论军功行赏,自然是无可厚非,只是这......军中将士在这老林子里憋得久了,心中有所怨言,也是理所当然。如今养着这么一大批军队,器械粮草,处处都是开销,末将也是捉襟见肘,步履维艰啊。” 周若彤心里骂道,要是拿不出银子,干嘛养这么多军队,你就装,装吧。 周若彤的神情微冷,“典将军是信不过本宫了。” 典章双手一摊,做出了个为难的表情,“自然不是信不过娘娘。娘娘,要不然这样吧,这十五万大军全部交由朝廷编入塞北大军之中,由石敢当将军担任统帅,我典章担任副将,一应调度,都按照朝廷的统一分配。” 典章说着,朝石敢当望去,石敢当闻言,大喜,塞北大军凭空多出十五万的编制,还能借此将相王的兵权夺去,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石敢当兴奋的朝周若彤不住的点头,心中更是狂喊,娘娘,此事可行,大大的可行。 一旁的顺王也是眼睛一亮,他有些摸不准典章或者是典章背后的相王是作何打算的,但此事无论怎么来看,都是不吃亏的买卖。 许三平见顺王和石敢当都有意向,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这个典章,又设了个套让人家钻,良心大大的坏。 周若彤对石敢当的示意装作没看见,她有自己的考量。 此举看似便宜了朝廷,但实际上却是给朝廷挖了一个坑。十五万大军,都是相王苦心经营的结果,他敢送,她还真不敢收。 塞北大军是老秦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对大梁朝廷的忠心没话说。但是这支军队就不一样了,若是打散了编制,让他们和秦家军重组,难免会有人心叵测之人别有用心。 若是不打散编制,仍旧是这十五万人为一支军队单独放入朝廷编制内,那么,这十五万仍旧对相王效忠,只是相王却是那朝廷的银子养自己的兵,好算计。 周若彤的眼神逐渐冰冷,典章此话,偏偏让人挑不出毛病,主动上交兵权,在外人眼里,更是显露出他深明大义。 周若彤眉头皱起,心中暗骂自己刚刚小瞧了此人,竟然入了他的套。 典章本以为周若彤会一口答应下来,不曾想此女左右思量,眼中神色阴晴不定,心中也是惊讶。此举寻常人等根本看不出凶险来,这个娘娘,看来是真的不好对付啊。 周若彤思量再三,就勉强的说道:“将军既然愿意归顺朝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当下朝廷将重心放在江南,而江南又有三老三公图谋不轨,朝廷甚是心累,至于加入朝廷编制,恐怕也需江南事了才行。” 周若彤既然想不出好办法,自然以拖字诀为対应手段。典章有些郁闷,这个拖字诀,还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石敢当和顺王有些不解,放在嘴边的肥肉如何不吃,白白的让了出去,若是相王反悔怎么办。 火堆上架着的烤全羊滋啦滋啦的滴着热油,此刻众人都已没了食欲。 时间就这样干耗着,见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典章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干净的营帐我已命人整理出来,娘娘和殿下可以先行去歇息了。” 周若彤笑道:“典将军费心了。只是本宫一介女子,夜宿军营颇有不便,本宫观这山中佛寺颇为庄严,心中亦是向往之,想前去借宿一晚。” 典章心中微冷,神情却是不便,他忙命传令官前来,在军中挑出几个好手,深夜举着火把上山护送娘娘前去古寺借宿。 典章和许三平站在半山腰,山下便是连绵的军营。穿过山林的夜风打在二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一如夜风般微凉。 许三平望着山下说道:“老典,这回,你过了,刚刚她的话,透露出杀机。” 典章蹲了下来,他自然也知道,周若彤的拖字诀是在给他考虑的机会,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周若彤很可能不会再借助相王的力量整治三老三公。 这看上去是一件好事,十五万大军安然无恙,军中将士不用流血厮杀。可这正是问题所在,朝廷绝对不会容忍江南出现第二个三老。届时相王在京城中成为人质,周若彤平定三老后恐怕会马不停蹄的剿灭临安的十五万大军。 典章伸手捡起一个土疙瘩,轻轻地捏碎,细细的尘沙便随风而去。 “这十五万大军虽然是王爷的,但我带到今天不容易。” 许三平觉得有些冷,就拉紧了衣服,也蹲了下来,说道:“此番前来,你也知道,王爷只有一句话,待价而沽。” 典章一屁股坐了下来,略显疲惫的说道:“就是这样,我才放心不下啊,十五万,要我打的一个不剩,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啊。” 许三平的眉头皱起,说道:“你该知道,咱们的主子,是个自私的人。” 典章嘘了一口气,说道:“容我再多想想。” 许三平轻轻地点了点头。 深夜,月明星稀,古寺两边的树林披撒着月白的光辉,显得无比的圣洁。 蛐蛐从寺门前的石阶探出触须,微微的抖动了下,然后缓缓地爬出。趴在石阶上,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有人来,瞬间便跳飞了出去,隐于山林。 石敢当有些不解的问道:“娘娘,大好时机,朝廷白白的收了十五万大军,为何不受?” 周若彤知道,石敢当是心系朝廷,不是为了自己能够多领十五万大军而权柄更甚些。 周若彤说道:“首先,朝廷没银子,目前养你们,已经够费力的了。”周若彤见石敢当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神色暂缓,继续说道:“其次,朝廷不傻,不会白白的帮相王那胖子养兵。” 提到这么一层,石敢当和顺王都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相王那该死的胖子好生险恶,娘娘好生了得。 石敢当继续问道:“那江南的事,究竟该如何?” 周若彤神情变得寒冷起来,“若是他一意孤行,那就怨不得本宫了。两淮直隶总督府屯兵十万,实则藏兵还有五万,你在中原屯兵十万,总计二十五万。” 周若彤望向石敢当,十分严肃的说道:“三老三公满打满算撑死二十万,石敢当,本宫问你,给你二十五万大军,有没有信心吞下他们的三十五万。” 周若彤口中的三十五万包括了相王的十五万,兵力相差悬殊十五万,但是石敢当拍着胸脯说道:“末将有信心。”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时,寺庙里的和尚已经在开门,一个小沙弥眉清目秀,胸前挂着一串佛珠,银白的月光将那颗光头照的十分圆润。 小沙弥双手合十喧了声佛号,然后微微的侧身,合十的一只手朝门内做了个请字。 周若彤觉得小沙弥十分可爱,就伸手摸了摸沙弥的光脑袋,一边摸,一边笑着说:“小和尚,你几岁了?” 小和尚见面前的女子如此漂亮,小脸憋得通红,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小...小...小僧九岁。” “是个九岁的小和尚啊。”周若彤笑着蹲了下来,对着他的鼻子捏了一下,小和尚没有恼怒,反倒是脸红的更厉害了。 周若彤见状,忍不住想多调戏两下,就说道:“喂!小和尚,你抖什么呢?” 小和尚不敢看周若彤,就说道:“我看...我看...施主像个人。” 周若彤好奇道:“谁?” “菩萨。”小和尚老实的说道。 周若彤一愣,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顺王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若彤笑着问:“为何这么说?” “只有菩萨才如此漂亮么。” 闻言,身后的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春华更是捧着肚子,弯下了腰,说道:“不行了,笑死我了,回去,我一定得和主子说,就说女主子下了趟江南,修成菩萨啦。” 周若彤用手捏了捏小和尚肥嘟嘟的小脸蛋,说道:“你这小和尚嘴恁甜,长大了还得了,不知要骗走多少女子。” 小和尚赶忙双手合十,喃喃道:“罪过罪过。小僧是不敢的,小僧是不敢的。” 周若彤也不继续逗他,就站了起来,径直的朝古寺中走去。小和尚舒了一口气,望向那走入院门的女子,素袍飘飘,头上的月光像是白玉一般飘洒在身上,乌黑的头发在银灰下摇动,小和尚心想,这不是菩萨是什么。 紧跟着,又默念了两句,罪过罪过。 第409章:法云寺 寺院藏于山,内中供养佛像。 青石板被扫的很干净,地上没什么杂物。树叶被风吹得沙沙的响,偶尔有几片落叶凋零,落在青石板上,也是静悄悄的。 青石铺就的院落中央,有口深井,井边爬满了潮湿的苔藓,一只四脚蛇缓缓的爬过,沿着井沿而上,趴在井口探头探脑。 众人皆已歇息,院子的南侧,有木鱼声咚咚的传来,声音低微,若是不仔细听,还真的难以分辨。 周若彤睡不着,披着衣裳在院中散步。餐厅的古树投下了斑驳的树影,月光照的地面发白,静静的走在这里,抬头望去,还能窥见那未合紧的门扉里一丝尊严的佛像。 炉子里的香灰被风撩起了些许,刚一冒出炉子,就瞬间消散在了天地。 周若彤穿过青石小院,朝南边的木鱼声前去,心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敲木鱼的和尚。 空荡荡的寺庙里,挂起的布帆随风飘动,布帆下的油灯也随着摇晃,险些熄灭。 弥勒佛袒胸露乳的高坐于大殿正中,金身佛像难掩笑口常开的喜悦,原本是天上高高在上的神仙,因为袒露的独自和大开的笑颜,倒是多了几分红尘里的味道。 小和尚的眼皮有些重,手里的小木槌也顿了下来,两道长眉及身的老和尚见到小和尚如此作态,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 小和尚抽搐了下,惊醒后,望着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就又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起来。 周若彤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扉,吱丫一声,在空荡安静的大殿里回响,显得有些刺耳。 “和尚这么晚,怎的还用功哩?” 小和尚见身后有声音传来,毕竟定力不比老和尚,立刻转身,然后长大了嘴巴叫道:“活菩萨!” 老和尚轻轻地在小和尚头上敲了一下,然后对周若彤歉意道:“施主莫要见怪。我这弟子胡言乱语,还请施主莫要放在心上。” 周若彤微微一笑,说道:“大师这是哪里话,夸我是活菩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道:“虚云,你再去捧个蒲团过来。”虚云领命,然后捧来了一只蒲团,周若彤闻言坐下,就这样,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和一个佳人坐在一块。 周若彤盘膝坐着,双手撑在腿上托着下巴,露出了小女儿的姿态,小和尚看的不禁有些痴了,老和尚问道:“施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周若彤抽出了手,叹道:“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闲来无事,听到此处有木鱼声,便寻声而来。倒是大师如此用功,不曾想夜间也不落功课。” 老和尚一手指着小和尚的身前的木鱼,问道:“施主知晓这是何物吗?” 周若彤随意的说道:“这个如何不知,木鱼耳!” 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无论是僧众还是道徒,皆以这木鱼为警,施主可知为何?” 周若彤摇了摇头。 老和尚解释道:“鱼日夜不合目,故可木鱼。击之,用以诫昼夜思道。” 周若彤双手合十,说了声“善”。 老和尚也合十回礼,倒是小和尚摸了摸头,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 老和尚望着周若彤,有些严肃的说道:“观施主面相,非富即贵,大富大贵者,愁绪也多。施主可愿告知一二?” 周若彤想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问道:“敢问大师,佛陀常讲来世。但治国者,皆是今为,百姓安居乐业,方才有歌舞升平之盛世景象,和解?” 老和尚笑道:“敢问施主,这世上是富贵人多还是穷苦人多?” 周若彤呆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穷苦人多。” 看到周若彤在这个问题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聪慧的老和尚便已经猜出,这个女子,便是治国者的阶级,十有八九是那宫里的那位了。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若是百姓人人安居乐业,恐怕我佛门就不修来世了。人活着,苦了一辈子,总得有些念想才好。说我佛门自欺欺人也好,妖言惑众也罢,但佛门秉持慈悲心肠,百姓疾苦,佛祖心中更苦啊。” 周若彤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问大师,若是一个......嗯......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当如何是好?” 老和尚笑道:“施主的问题有些奇怪。但照我看来,既来之,则安之。”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世事艰难,如何求安啊?”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人之生死,分阴阳两途。哇啦一声,莫名的便是生了,呜呼一声,莫名的,也便是死了。生前事不知,死后事茫然,反倒是这区区数十年的人世生涯,倒像是一场虚幻。那敢问施主,这个世界上的人何尝又有哪个属于这个世界?” 周若彤心中一动,老和尚这句话,是个通俗的道理,但是能够看到和想到的,却是不多了。 周若彤继续问道:“敢问大师,这国事,当如何来治?” 老和尚继续笑道:“此乃朝廷的事,和尚谈治国之道,不是清谈就是空谈。” 周若彤顿时大失所望,老和尚问道:“施主原以为老衲会如何答?” 周若彤说:“至少也该说两句大兴佛法,广修寺庙,安稳人心,教化歹劣的话吧。” 老和尚摇了摇头,“佛法自在心中,若是强求,佛法就不是佛法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大师,我有一事相求。” 老和尚点了点头,“施主但说无妨。” 周若彤说道:“恳请大师于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前往金陵讲学。” 一直云淡风轻的老和尚也微微的变了脸色,“可是金陵紫龙山?” “正是。” 老和尚面露为难之色,“这......” 小和尚却插嘴道:“师父,女施主相求,去便去吧。您不是常说,佛法不兴,非天意,而是人祸嘛。” 老和尚怒道:“你懂什么?” 小和尚顿时禁言。 周若彤继续求道:“大师,你也知道如今江南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佛法高深,绝非久坐深山苦心钻研就能真有成效的。佛祖不是还常说红尘历练嘛。” 老和尚依旧无言。 周若彤有些着急的说道:“大师若是担忧安全,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周若彤。”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方外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罢罢罢,既然是场缘分,也合该我有此一劫,去便去吧。” 周若彤闻言大喜,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大师了。” 周若彤走后,老和尚自嘲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呀你呀,都说放下了,实则还不是对这个末法时代耿耿于怀?” “师父,您说什么呢?”小和尚摸着脑袋问。 “唉。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 清晨,姑苏城内的打更人敲响了最后的一声,然后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去歇息。 城门刚刚开启,天还蒙蒙亮,打更人站在城门口,寻思着,这么早,有谁会来呢。 一架马车疾驰而来,打更人避之不及,摔倒在地。他缓缓地爬起,捡起了地上的锣,对着马车的背影狠狠地骂了句“不长眼睛。” 马车一路疾驰,好似车主有些心急。 沿着城中的主干道飞速前进,然后朝东南方而去。 姑苏城的东南方,是鸡鸣山。 道士开了观门,刚好瞧见山下有马车行来,小道士有些哑然,鸡鸣山乃是姑苏城禁地,城中就是知府都不敢贸然来此,观那马车行的急,上头又没有消息下来,小道士不敢耽搁,立刻跑到了内门禀报去了。 片刻后,院门的两侧涌来了数十位的刀卫,还有一名举着细竹杆,看长相打扮倒像是算命的道士。 马车一路行来,那算命道士深吸一口气,然后气运丹田,说道:“此地禁行。” 道士想来是武林中的好手,内功深厚,这一句话竟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山林,震得山间林叶窸窸窣窣的响个不停。 马车回应他的只有一支黑色的利箭。 利箭破空,嗖的一声激射而来。 站于手执竹竿的道士两位小道士抱头鼠窜。 那道长并未动身,而是左右脚同时微微的张开,身子的重心朝下压低,他握着竹竿的右手未动,左手等那箭翎临近身子时一把握住。 逃窜的两个小道士嘘了一口气,心想,这位道爷真的是神通广大,连飞箭都不带躲的。 马车停在了道观门前,两侧排开的刀卫抽出手中的柴刀就要向前,那中间的道士双手一开,制止住了众人。 驾车的马夫一袭黑甲,在阳光下折射出油亮的光芒。道士握着竹竿走下石阶,拱手笑道:“别来无恙?” 黑甲冷哼一声,头扭了过去,并不回话。 这时,车帘一阵抖动,一只素手探出掀开车帘。脸上罩了一层白纱的楚香玉自车内款款而下。 一直云淡风轻的道士张大了嘴,显得十分惊讶。左右的小道士心想,刚刚那要命的一箭倒没见这位爷这么吃惊,真的下来一个蒙了面纱的女子他倒是吃惊的很啊。 道士迅速的合上了嘴,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楚香玉望了他一眼,下了马车,朝长春观内探去,说道:“我来见三公。” 生死道士闻言,脸上顿时布满了黑线,他一把拉住了楚香玉,沉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楚香玉甩开了他的手,一旁的黑甲虎视眈眈。 楚香玉没有多言,直接朝观内走去。 第410章:都是不同世界的人 长春观内的北边,有一处幽深的宅院,这里,平常就连观中的道士都鲜有涉足,除了观主外,旁人若是接近,轻则一顿叱骂,重则鞭笞,是以此处是整座长春观真正的禁地。 空荡荡的院子里,地上的青石一尘不染。院子的东南角,长了一棵百年的松树。 这是松树当中的极品,万年青。 此树号称只要料理得当,可万年长青。 能不能真的万年不一定,但是宫里的勤政殿门前的三棵万年青在那年那月那夜的风雪之下已经断了。如今,更是连根撅起,又栽了新苗。 万年青的树影下,躺着一只孤零零的竹躺椅。 以前,这只躺椅上,经常躺着一个老人,现在,这个老人站在长春府中院的那根指天的长枪旁。 望着这支染血的长枪,余沧海心里还是怀念在那颗万年青松树下的竹躺椅。 在更久以前,江南道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曾先后在此求学,更有多人曾站在那个竹椅旁。 当年,有个年轻人刚正不阿,显示出一番愤世嫉俗的样子,看什么都不顺眼,更是洋洋洒洒的写下了十万字的治国策论。 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摇了摇头,那个年轻人,他不喜欢。 之后,又有个年轻人也站在那里,向他请教为官之道。这个年轻人衣着朴素,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言谈间,恭敬谨慎,弯腰躬身,执弟子礼甚恭。自己一个眼神,他就知道端茶前来,再一个眼神,他便跪在自己身旁以衣袖扇风让自己安然入睡。 那段日子,他被服侍的妥妥帖帖,但是他仍旧不喜欢他。后来,祁连山那个老头说看上了那两个小子,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嘲笑自己看走了眼,最后,两人官拜大梁的左右丞相,十分了得。但他依旧不喜欢。 后来,又有一个年轻人登门造访。这个年轻人就那样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很是欢喜,不知为何,他一下子就中意了这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坐在他的身旁,跟着他学了三年的兵法。三年后,他信心满满的准备出师,作为老师,他也是这么觉得的。结果,又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英挺的贵气逼人,一个则是光华内敛。 光华内敛的那个,也对兵法颇有造诣,二人一番对谈下来后,那人从军的信心全无,最后竟然去了御史台。虽说他做了御史大夫,但自己还是很失望。 那个傻小子,失败一次,怎能就否定自己的天赋,别看现在当官当的风生水起,他呀,压根不适合当官。 那个内敛的年轻人陪着那个英挺的年轻人待了很久,也在树下立了很久。之后,贵人模样的那个人他发现自己交不了,因为那个人想学的是帝王之道。 他转而望向那个内敛之人,结果那个内敛之人差点气死他,他说你说的书上都有,我直接读兵法不就得了? 他气的差点把藤椅掀翻,但后来证明,那个年轻人真的很厉害,他叫秦朗。 余沧海就这么想着,越想越是回忆从前的时光。以前,三老三公桃李满天下,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是优秀的弟子向来是优秀的朋友,这个年头,富贵易得,知己难寻啊。 但那一位,当时任谁也没想到,他会成为皇帝。他们都看走眼了,因为再怎么说,凭他们对那人的父皇了解程度,皇位也该传给顺王才是。 谁知,他竟然真的当上了皇帝。 前几年,听说他要死了,三公在一起,也觉得有些感伤。虽说他不死,他们无以成事,但是他要是再拖几年,把他们先拖死,这样他们好歹也能安享晚年,岂不是更好? 当年,党争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以为,皇位将会在晋王和太子中间产生,唯有三老不这么看。 他们知道,皇帝是在恒王和相王之间产生。之后相王奉旨进京,他们接到了皇帝死前留下的密旨,自然知道,皇帝最后选择了恒王。 谁知,恒王竟然学着前朝一样,把皇位让给了萧成渝。甚至比当年顺王假传遗诏做的更绝,直接在他父皇的尸体上捅了一个窟窿,这是三老三公谁也没料到的。 现在,祁连山已经死了,朱明有些感伤,虽说他奉行王者之道,讲究纵横兵法,一向看不起祁连山的阴阳调和的之国之论,但是祁连山毕竟是死了。 正像是说的那样,富贵易得,知己难求,三人到了如今的境界,世间少有人能懂,三人便是各自的知己。 祁连山是求死,别人看不出来,他和朱明却能够看得出来。从近年来祁连山说是研习道家阴阳的合,欢秘术希冀求生的时候,他们就知道,祁连山是刻意在求死。 如果不是祁连山自己不想活了,自己挖个坑给自己跳,王兴那小儿,能杀得了他? 想到这里,余沧海有些累了,他望了那杆长枪一眼,心里想着的仍然是自己落在长春观的那只竹椅。 竹椅旁,此刻站着一位蒙了面纱的女子。 黑甲和生死道士也站在她的身后,她其实不是在看那竹椅,而是在看那万年青,心想,这就是前朝皇帝心心念念的那株万年青? 之后,楚香玉一个人进了屋子,黑甲和生死道士停在了屋外。黑甲不放心,想跟着进去,结果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挡在了门口,他便是长春观的观主枯木道人。 生死道士朝那观主施了一礼,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师兄,然后沉声警告黑甲,“你要是不想她死,你自己也不想死,就老老实实的在这站着。” 黑甲冷眼打量了一眼那个老道士。老道士是真的老,佝偻着背,蜷缩着身,牙齿还剩下几颗,须发皆白,眉毛倒也快秃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老道士,就那样站在那里,恍如和天地融为一体,他知道,这便是武学上的天人合一。 他和他,相差的不止是年龄,他二人中间虽然不足一丈的距离,实际上却是天堑。 房内,很干净,除了一张床外,空无一物。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洗漱的东西。 窗子的后面,便是一条清澈的小溪,小溪自不知名的地方流淌而出,每日,他便在这里洗漱。 他站在窗前,一棵歪着的树身子自小溪上横过,一根枝丫送至窗口,在这枝丫之上,经常有一只鸟雀站立。 他经常和那只小鸟四目相对,小鸟啾鸣,每日里闹得欢快,但他从来没有听懂过它在叫些什么,但只是每日窗前一站,听一会,他便会觉得十分舒畅。 楚香玉站在他的身后,她发现周围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有些无奈,就那样站着。 窗前的背影显得很高大,穿的衣服也算不上华贵,只是寻常百姓人家的粗布麻衣。 头发是精神的银白短发,如果不是一头白发,很难从背影看出这个男人竟会是个百岁老人。 立于枝头的鸟雀展翅飞走,朱明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眸子不像楚香玉起先预想的那样锐利逼人,目光中虽然有些寒冷,但却如窗外的溪水一般清澈。 这不像是老人的眼神,祁连山的眼神他见过,目光早已涣散,毫无神色,所以没多久,祁连山就死了,可能连祁连山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他很想死。 余沧海的眼神她也见过,正如他的名字一般,那个拄着木拐的老人眼神如同黑色大海一般,里面没有汪洋肆虐,却深不见底。在那层黑色的后面,任谁也看不出真正的余沧海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香玉对着朱明的目光,知道这个人比祁连山和余沧海都棘手。祁连山的目光涣散,说明求死之心已久,余沧海目光迷离,藏得很深,可是藏了这么久,指不定自己也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谁。 对付祁连山,既然他想死,那便让他死去好了,对付余沧海,既然他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等他做出选择再对付好了。 但是朱明不一样,这个男人对一切都很清楚。 楚香玉没有见过他的那名得意弟子,那名身前曾说功过留给后人评论的前朝先皇,但她想,那位皇帝陛下的眼神想来和他一样。 “你的胆子很大,杀了祁连山之后还敢来见我。” 楚香玉舒了一口气,好像他讲出了一句话,终于将周围凝固如山的压力吹散。 “朱老,你我都知道,祁连山自己求死,所以才赖在江南不肯回来,再说,杀他的是周若彤和王兴,关我何事。” 朱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时间竟让人觉得这是个容易使人亲切的邻家老头。 “你真的有很多小聪明,你的夫君我也见过,你们俩差不多。” 提到夫君二字,楚香玉身上的出尘的气质荡然无存,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就那头死猪,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朱明脸上逐渐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若是相王在这里,听到这番话,不知做何感想。” “他能有什么感想?”楚香玉不屑的说道:“那头死猪的确是百无一用,若真要挑出点能力来,当属脸皮厚是一大特色。” “所以,他才能活这么久。”朱明朝楚香玉走了两步,神情逐渐变冷:“而你......则未必了......” 楚香玉并没有被这个老人身上散发的杀机所震慑,她笑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你可以试试。”朱明缓缓地逼近,楚香玉觉得面前恍若有一尊巨大的山岳朝自己压来。皇室贵族的龙气她是一向不信的,她始终觉得那是封建迷信,相王那胖子不是自诩皇室嘛,除了压她的时候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活像一头猪,她从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龙气。 今天不一样,这个人,真的有可能成为天子。 或者说,当年如果不是太祖皇帝起兵造反,现在,他本该就是天子。 楚香玉缓缓地朝后退去,朱明每走两步,他就后退一步。 门外的黑甲感受到了凌冽的杀意,掏出弓箭就要往里面闯,老观主望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道:“你可以试试。” 第411章:新的合作 黑甲单膝跪地,肩膀上的甲胄隐隐间有了一道裂缝,缝隙的上面,盖着一只如干枯树皮般的老手。 “年轻人,戒骄戒躁。” 枯木道士一只手盖在他的左肩上,一边悠悠的望着他,浑浊的老眼如同一口枯寂多年的深井,漆黑的深处容纳了不知多少时光和秘密。 生死道士拱手一拜,“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枯木道士朝师弟望了一眼,生死道士的身体微微的打着颤,当年拜入长春观,说是师兄弟,实则是这位师兄代师收徒。 黑甲费力的抬头,朝屋内看了一眼,擅长袭杀的他对杀意特别敏感,当下更是感受到了里面那浓郁的杀机。 他有些后悔,当初她执意要来姑苏长春观的时候,自己就该劝阻的,毕竟观里的那个活了一百年,当年作为先皇护卫来此时,他比谁都更清楚里面那位的恐怖。 跪在地上的膝盖微微的朝上躬起,然后一点一点的伸直,望着慢慢站起来的黑甲,枯木道士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哦?有意思!” 额头上挂满汗水的生死道士朝黑甲喝道:“莫要再一意孤行。” 黑甲摇了摇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枯木道士,而是径直的望向屋内。 他的手放到了腰间的黑色长弓上,脸上露出了决绝的冰冷。枯木道士收回落在肩膀上的左手,然后缓缓的推出了右掌。 右掌推进的很慢,轻轻柔柔的,但是当手心靠近黑甲小腹的甲胄时,甲胄上出现了裂纹,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掌心吸引似的打着旋儿,在小腹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体漩涡。 黑甲的身躯朝后躬起,然后倒飞了出去。 生死道士猛地窜出,他飘落至黑甲身后,一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小腹传来的巨力穿过了厚实的甲胄和躯体打在了生死道士的身上,脚下的白布鞋与青石板发出了擦啦擦啦的刺耳摩擦声。 两人极速的朝后退去,生死道士一手推住黑甲,一手抵住了那颗粗壮的万年青。 历经千年岁月的古松来回的摇摆着,从手中倾泻下的力道顺着树干传了出去,树身剧烈的摇晃着,咔擦一声,有粗壮的木枝断落。 枯木道士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掌负于身后,他不想毁了那颗万年青。 朱明望了一眼窗外,流露出嘲讽的神色,“你的部下倒是忠心,只是不知杀祁连山的时候,有没有他的一份?” 楚香玉继续后退着,脸上的面纱轻轻地摆动着,脸上依旧显得平静无比。 “你知道,没有我的帮助,复国,不过是个笑话。” 朱明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的浓重起来,“你不过是个女人。” “小瞧女人,总是会输的很惨。”楚香玉停止了后退,她抬着头直面朱明,针锋相对的说道:“就像你们小瞧周若彤那样。” 朱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楚香玉没有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罩在脸上的白纱脱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一袭白衣朝后飘去,咚的一声撞在了墙上。 黑暗朝自己袭来,从刚刚他抬手拍出那一掌到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不过一瞬间。 实在太快了,快到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生死。 她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自己快要死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绝不能死。 还没有打败她,怎么能先死。 哇啦一口热血自口中喷出,素洁的白纱裙被鲜血染红,开出了亮丽而妖艳的红花。 一口鲜血喷出,知道自己好歹还活着,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朱明已经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她,脸上再难看到面容,声音自背面传来,如同他本人一般冰冷无情。 “虽说是祁连山自己求死,但他毕竟是死在你手上,有些不值。” 朱明的话算不上解释,但这些对楚香玉已经足够了,他没有杀自己,证明事情有回旋的余地。 楚香玉一手抚着胸膛,一手扶着墙,缓缓的站起,她对着朱明的背影说道:“做个交换。” “什么。” “临安让给你。” “那你要什么。” “三年。” 朱明再次转过身来,脸上显得十分冰冷。 “你可以再说一遍。” 朱明身上再一次散发出浓烈的杀机。 楚香玉露出了惨淡的微笑,“大梁的男人们,都瞧不起女人,我就是女人,我知道我自己有多厉害,所以我更不敢小瞧周若彤。哪怕有了临安府,你一样会知道,支撑三年究竟有多难。” 朱明的眉头微微的皱起,难得的露出了沉思之色。 “可以。” 楚香玉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白纱,然后重新戴在了头上,她最后说道:“如果可以,请杀了周若彤。” 朱明没有说话,楚香玉朝这个老人的背影最后看了一眼,他知道,这是他俩最后一次相见。 黑甲再一次被拍飞了出去,这一次,生死道士没有拦,因为那个身穿甲胄的白痴竟然敢朝屋里放箭,他不想死。 漆黑的箭翎乃是用玄铁打造而成,质地坚,硬无比,寻常利刃都无法留下丝毫痕迹,更不用说徒手将其掰断。 枯木道人打量着手上这支黑色的箭翎,喃喃道:“真是好材质,可惜了。”啪嗒一声,箭翎在他的手中断成两截。 黑甲捂着胸口,枯木道士冷冷的望着他,不带感情的说道:“如果你再敢放箭,在你拉弓的时候,我会杀了你。” 黑甲放下了弓箭,他知道,那个老道士不是威胁他,自己拉弓的时候身体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现在看来,一旁的生死道士肯定也不会帮他。 他手中的弓落到了地上,清脆有声。他握紧了双拳,后脚猛地蹬地,自己像是一把锋利的箭翎朝道士射去。 道士有些无奈,百年时光,他见惯了生死,也更懂得生命的可贵,可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呢。 他缓缓的抬起了右手,那个黑影朝自己袭来的时候,他没有动,而是一只手掌缓缓的朝他的额头拍去。 黑甲一向冰冷无情,脸上更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但现在笑了,能为她而死,谁说这又不是归宿呢。 “够了。” 老道的手终究没有击向他的额头,而是改变的轨迹,微微的抬高,轻轻地落下,就像是长辈请拍后辈那样轻轻地拍下。 他那凌空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厚重的青石板出现了裂纹,浑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楚香玉捂着胸膛,嘴角挂着一丝血色,他冷冷的望了一眼老道士,以前听闻过,姑苏鸡鸣山上有把世间最快的刀,现在想来,那把最快的刀在这个老人面前也不够看。 枯木老道士望向楚香玉,罕见的竟然露出了微笑。 “周若彤,我会劝他杀的。” 楚香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屋内的讲话,老道士听得一清二楚。楚香玉没有道谢,一来,哪怕老道士的修为出神入化,但她仍然觉得有些痴人说梦。二来,这本身就是一场交易,自己无需道谢。 楚香玉望向黑甲,冷声道:“起来。” 黑甲的两只手掌费力的借着地面撑起了自己的身子,然后费力的爬了起来,他露出了尴尬的一笑。 “给你丢脸了。”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别犯傻了,活着就好。” 黑甲笑得更开心了。 一旁冷眼旁观的生死道士有些腹诽,和他同为暗卫这么多年,原来这傻小子也会笑。 黑甲对她说:“要不要我背你。” 楚香玉瞪了他一眼,“捡起你的弓。” 黑甲眼中划过一丝落寞,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身走到中庭,捡起了地上的黑色长弓跨在肩上,然后又拿起了倚在树上的大黑伞,趁着背对着她的时候,他无声的吐了三口鲜血,粗壮的树干被鲜血染红。 他撑着黑伞,和楚香玉离去。生死道士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中有说不出的神色。 枯木道士大袖一挥,朝里面走去。 朱明依旧站在窗前,望着那支树枝,枝头空空的,那只云雀还没飞来。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你觉得呢?” “周若彤......当杀......” 朱明摇了摇头,“连你也信不过我是吗?” 枯木道士也摇了摇头,“我用卜算之法测出,大梁气运本已用光,所以才答应你在萧衡死后复国。现在,周若彤是个变数,她能给大梁再续六百年气数。” “六百年啊!”朱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别断了窗前的树枝,然后转过了身,“这真是漫长的时间,你说呢,国师!” 门前的马车朝下缓缓而去,黑甲好几次险些从马车上一头栽下去,好在他忍住了,否则,这辆马车必定会跌翻入深渊。 下山途中,一个砍柴人背着柴火迎面而来。 黑甲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冰冷。 他看了黑甲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缓缓地朝山上行去,生死道士看到了砍柴人前来,没有说话,转身朝道殿深处而去。 静室内,生死道士提着毛笔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写在了纸上。纸不大,要写的东西很多,所以他的字很小,写的密密麻麻。好在他知道,相王的眼神虽然总是藏在肉后面,但一向很好。 他将纸张卷起,推开了窗子,窗前站着一只白鸽。他轻轻地抚摸着白鸽的额头,喃喃道:“全靠你啦,小家伙。” 白鸽展翅飞起,朝北方而去。 山脚下,架着马车的黑甲有些吃力的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 楚香玉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江南的秀丽景色,说道:“去京城。” “有些远。” “你怕了?” “有你在,不敢怕。” “贫嘴。” 第412章:我打江南走过 江南多雨,周若彤是知道的。 最后一场暴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 藏在山间的几棵枫树转红,烧得热烈,让人还以为夏日没过。 夏蝉费尽力气嘶鸣,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秋蝉。 红色的枫叶落在寺内的青砖上,静静的躺着,就是一向喜爱素洁的和尚,也不忍心将它扫去。 夏日的最后一场雨延续到了第二天,暴雨变小,化作了秋雨。秋雨缠,绵,古寺钟声悠悠,一道自屋檐下跌落,打在小院里,滴滴答答。 佳人凭窗而立,目光所及,皆是烟雨。 秋日转凉,残存的暑气也在幽深的山林间敛去了踪影,随晚间蛙声一道悄悄地遁离。 木鱼声不时传来,诵经声井然有序。时不时撞响的一声长钟,将林间山雀惊飞,最终还是跌落山头。 秋已至,天转凉,鸿雁下斜阳; 红花谢,绿林黄,莫忘添衣裳; 欲惆怅,享阳光,天籁语铿锵; 桂树茂,菊散香,徐风携清凉; 祝君多安康。 不知为何,周若彤想起了这首不知名的小诗,嘴里念叨着那句“祝君多安康”,朝北方眺望。 北方的皇城里,秋分时刻,和江南一道,迎来了秋日的第一场雨。萧成渝搁下了手中的笔,站在勤政殿门前,望着南方,喃喃的说:“秋转凉,可记得添衣裳!” 林光旭坐在窗前读书,春华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读书。 “林公子,你读什么呢?” “佛经。” “讲什么的?” “六祖慧能禅师南行传法之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吧,我比书好看。” 林光旭放下了手中的《六祖坛经》,望着春华,郑重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你比较好看。” 西南的厢房里,顺王坐在门槛前,身旁放了一壶酒。 佛堂内禁止饮酒,但他是顺王,就是任性一把,照样还是贤王。 石敢当坐在窗前,百无聊赖的用手帕擦着佩剑。 “这个雨下的没个时候,无聊至极。” 顺王拍了拍门槛,叫道:“过来陪本王喝酒。” “得嘞!” 喝罢一壶酒,石敢当砸了砸嘴,说道:“南边儿的酒淡出个鸟来,一点不比军中的酒来的烈。” 顺王似乎也陷入到了数十年的戎马生涯的回忆中去,爬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亮光。 “是啊。军中酒烈,灼人心肠。喝罢断肠,牵挂忘却,上阵杀敌,好是痛快。” 石敢当摇了摇头,“哪能忘却牵挂呢。喝罢酒,哼着小调,想着乡里的那个等着自己的姑娘,枕着黄沙入眠,这才是戎马生涯。” 顺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笑骂道:“还敢与本王犟嘴,买酒去。” 石敢当嘿嘿一笑,“遵命嘞。” 石敢当没有撑伞,反正雨也不大,望着雨中狂奔的将军,顺王喃喃的说道:“这才是护我大梁的英雄男儿啊。” 周若彤在窗前写字,他的字一向很好,小和尚踮起双脚朝桌子上看,说道:“娘娘,你写什么呢?” 周若彤在他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谁准你进来的。” 小和尚红了脸,扯谎道:“师父说来么,多跟着娘娘,佛法能精进些。” 周若彤在他的小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一道红印,笑骂道:“小和尚年岁不大,倒是学会贫嘴了。” 小和尚摸着脑袋,憨憨的说:“师父都说娘娘是女菩萨了,那我跟着娘娘,不就是小护法了。” 周若彤莞尔一笑,然后十分严肃的说道:“小和尚,你长大了,一定会骗走许多姑娘。” 小和尚一连摇头,说道:“小僧不敢奢求,一个就够!” 若干年后,这座藏于深山中的古刹香火鼎盛,一日,一个上山烧香的农家女在庙堂前偶遇了黄袍袈裟的住持。 姑娘笑问他:“修个什么禅。” 年轻的住持说:“修个痴心禅。” 姑娘笑得很开心,她一笑,脸上就有两个小酒窝,很美。 住持看的痴了,呆呆的说了句:“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姑娘羞红了脸,逃下了山。 此后,山间住持茶饭不思,佛法不闻,终日里坐在佛前愁眉苦展。 一日,住持于佛前念经,惊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姑娘笑得很开心,小酒窝很好看。 “和尚,这回你又参的什么禅。” “还是痴心禅。” “参禅多无聊,参我吧。” 和尚郑重的点了点头。 “秀色可参。” 那日,他对着酒窝参了一日的禅,总算明白了禅是什么。 一年后,姑娘再次上山。 “和尚,我要嫁人了。” 和尚不发一言,只是手里的佛珠散了一地。 “你还参禅吗?” “不参了。” 和尚站起了身,朝殿前的佛像鞠了一躬,双手合十说道:“佛祖,弟子参了这么久,才知道,禅是用来逃的。” 后来,他为她舍了住持,她为他抛了茶园。 茶园少了主人,古寺少了住持。 二人浪迹天涯,穷困一生,也快活一生。 临终前,她握着他的手,那时,他又秃了头,她说:“和尚,你后悔吗?” 和尚说:“不后悔。” 她笑着闭上了眼。 和尚双手合十,说:“佛祖,我不逃禅了。” 那一日,江南烟雨依旧弥漫。 皇室历经动荡,先皇萧成渝失踪,新皇萧君正即位,百姓安居乐业。 后,萧君正游逛江南,来到这处古刹,为自己的父皇和母妃上了一炷香。 ...... 营帐前,典章领着酒壶盘膝坐着,面前皆是泥泞,偶尔有巡逻的卫士路过,也是步履匆匆的快速跑过。 典章左右望了望,一个人喝着闷酒。 许三平撑着伞来到了他的身前,典章抬头望去,见许三平没有收伞的意思,知道他也没有久留的意思。 许三平问道:“你可想好了?” 典章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问道:“什么想好了?” 许三平踢出一脚,骂道:“宫里的那位现在还在山上的破庙里住着呢,你还在这装糊涂。” 典章瞅了一眼自己的大腿,上面有个泥脚印,他不满的瞪了许三平一眼,“你脚上有泥。”然后,他又灌了一口酒,这回没有擦嘴,“离九月九不是还有段时间的么。” 许三平狠狠地又给了他一脚,气的典章直接从地上跃起,拔出佩剑,但许三平早已走远。 撑着伞的许三平冒着雨走了数十里的山路总算来到了童府门前,开门的小厮见一个糟老头子浑身泥泞的撑着破伞站在府门前,差点以为是来讨饭的叫花子。 好在许三平擦干了脸上的污泥,那小厮顿时满脸堆笑道:“大管家,你回来了。” 许三平点了点头,然后径直朝童府内走去。 书房内,童冠一正坐在席间,中间摆着一个小火炉,他在煮茶。 窗外的雨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但打在中庭上,噼里啪啦的像是锅里炒豆子。 许三平在门前收了伞,觉得老爷的书房比较干净,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脏脚,他便在门前拖了鞋,赤脚在积水中洗净,然后用衣袖擦干,这才赤着脚进入了书房。 席间的童冠一看了一眼赤脚的许三平,不禁叹道:“老许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许三平挠了挠头,说道:“不知。” “你心细。”童冠一拂了拂衣襟,自席间站起,然后坐于太师椅上,许三平站在童冠一对面,有些局促的说道:“老爷,我回来了。” 童冠一没有说话,这让许三平的心微微的吊了起来。 童冠一拉开了抽屉,掏出了一封早已封好的银票,递给了许三平。许三平没有接,疑惑的问道:“老爷,这是何意?” 童冠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许啊,你我名义上虽是主仆,但能有今天,我知晓,全是靠你相助。如今,江南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该回来的。” 许三平望着递过来的银票,他知道,童冠一出手,绝对不会是少数目,但他毕竟没有接。 “老爷,我想我还是留在府上的好。” 童冠一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也没有强求,收回了银票,然后摆了摆手,略显疲惫的说道:“你下去吧。” 许三平的嘴角微动,欲言又止,但放在口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化作肚里的一声叹息。 许三平在门前拎着脏鞋缓缓地走了,童冠一靠在太师椅上,神情愈发的疲惫起来。 秋雨不停的在下,鸡鸣山上行来的马车在山脚遇到了那个怀里抱着长枪的汉子,驾车的黑甲舒了一口气,好在遇到了他。 吴起问道:“去哪里?” 黑甲说:“京城。” 吴起点了点头,“我来驾车。” “好。” 说罢,黑甲就一头栽了下去,吴起上前搀扶住了黑甲,然后把他丢到了车厢内。 一直咳嗽的楚香玉看着黑甲,伸手在他的脸庞划过,喃喃道:“睡吧,睡吧,一觉醒来,就快到京城了。” 吴起飞快的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朝后问道:“不用通知王兴和老乞丐了?” “他们想来,自然会来。” 吴起不再多言。 路过长春府吴家的时候,楚香玉好奇的问道:“不进去看看?” “你不是赶时间吗?” “我不赶时间。” 吴起终究是没有进去,驾着马车飞快的消失在了雨中。 马车未到京城,信鸽先到了一步。 鸡鸣山上发生的一切,都在信纸上,一向云淡风轻的相王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事情的走向终于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 肥胖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小周府的管家在门前哆嗦着,不知王爷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典章,许三平,你们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那个女人,你究竟想干点什么!” 第413章:以身试险 秋雨一过,寒蝉叫的便有些凄凉了。 藏在林间的红枫红的彻底,隐约间像是有火在烧。 典章自山下匆匆的来了一趟,庙里的和尚并不欢喜,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佛门相悖的杀机。 江南道显得十分安静,南北商道并流后,历时数月,已经初见了效果。 北地商人大举南进,起先有钦差带领的官府庇护,加上江南三大商人的热烈支持,一时间,南地商人怨声载道。 等到南商北进后,这些怨声载道的话语开始降低。南方的丝织茶叶等货物皆是大梁一等一的好东西,起先南人在北地经商,难上加难,各种莫名其妙的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江南总商会会长褚向浩毕竟是会做人,修书一封遣往京城内务府。皇甫崇在北商南进的时候获得了莫大好处,自然愿意卖个面子。 内务府传出话来,再加上冯保保刻意交好六大商人,是以司礼监也有太监携公公密信前往中原各地。 中原各个府上的官僚收到内务府和司礼监双料的交代,就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忤逆当朝最红火的两个宫中新贵。 南商北进,大获成功。没了各种官员的压力,南货大卖,这时,众多商人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后开始纷纷感念起褚向浩来。 褚府上,一时间热闹非凡,不说金陵,仅自周边长春府赶来送礼的富商,便有二十余位。 褚向浩并没有因为门庭若市而感到喜悦,他知道,商道不管如何经营,若是朝中没有稳固的势力作为依仗,终究是空中楼阁,昙花一现罢了。 想到褚仁杰目前在内阁任职,年仅十七岁便可进入目前号称大梁权柄最重的衙门,就是日后达到六部尚书的地位也不在话下,褚向浩便由衷的感到欣慰。 宗养才有意交好,加上这回南商北进时冯保保卖的人情,褚向浩知道,只要他们联合起来,日后朝局变化时,必定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两淮直隶总督府上,胡世海最近有些局促不安,江南道实在太安静了,前段时间听闻娘娘去了临安后,就杳无音信。 姑苏那边,在祁连山死后,本该爆发雷霆震怒的其余二老暂时也没有动静。 转眼在看中原,石敢当的十万大军屯兵中原河南郡,按照早先约定好的,现在应该朝江南进军,和他坐镇的两淮兵汇一处才对。 胡世海知道,江南道明面上有三老三公和正教,实则暗地里还有相王。胡世海始终坐镇两淮,就是想以不变应万变,结果时至今日,相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让他吃惊,这倒不像是相王的风格。 胡世海找来了宇文靖,让他准备召集两淮的十万大军。他自己则是修书两封,一封火速前往京城,请示皇帝的决断,一封投入中原河南郡,想看看石敢当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萧成渝在勤政殿拆开了胡世海的密信,眉头皱起,不要说胡世海疑惑,就是他也疑惑,周若彤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想来是故意让暗卫隐藏行踪。 因为江南道目前的局势过于平稳,胡世海反倒有些放心不下,希望请一道圣旨让中原的兵马进入江南。 先前周若彤有言,屯兵中原,也是预防最坏的打算,一来震慑中原各路蠢蠢欲动的藩王们,预防江南三老联结几个藩王来个里应外合。二来,中原是京畿重地的屏障,有中原十万大军作为依仗,就是突生变故,朝廷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是以,萧成渝给胡世海的回信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再等等。胡世海坐在宇文府上的书房内,内心有些着急,此事,他不觉得可以拖。 秋日逐渐转凉,最后的暑气也开始消散,农历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当晚,明月当空,天边无星也无云。 浩荡的夜空被明月照亮,富庶的江南一派繁华。 前往北地经商的商人们也纷纷赶回,与家人同聚一堂,毕竟中秋夜更是团圆夜。 距离九九重阳之日不足一月,临安府那边反倒有些风起云涌起来。自打典章从山下来后,周若彤便有些心神不定。 典章希望相王的十五万大军能有五万编入朝廷,但周若彤依旧不肯。典章了解,周若彤是希冀相王的兵马能够全部折损在江南道,跟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兵,眼见着他们送死,典章自然也是不肯。 就这样,二人谈崩了。 这期间,姑苏城鸡鸣山内,生死道士秘密的下了一趟山,亲自赶赴临安府,将相王的消息传递给典章,相王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这十五万要在江南打光。 最好的结果是能够和三老三公同归于尽。 相王的意思,自然是周若彤最希望看到的。典章虽然人不在京城,也知道相王实际上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若是要在日后朝中能够留下重要的一席,这便是付出的代价。 只是,典章不明白的是,相王本就在京城不讨喜,如今没有杀他,就是忌惮他的兵权,现在他自己主动去除了自己的依仗,不怕事后朝廷过河拆桥? 更让典章心烦的是,那位常年待在金陵紫龙山下的那位不知为何的也传来了消息,那位的意思很明确,由不得他不遵守,但是又和京城里的那位有些冲突,这让他很难做。 临安城不知为何开始戒严起来,百姓们见到街道上时常有衙门的捕快匆匆而行。 临安城内的各地都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氛,原本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的时代似乎在一夜间过去。 大些的酒肆似乎收到了风声,关门了许多,就是偶尔开张的,也是天还没黑,就早早的收了铺子。 深夜,打更人不见了踪影,墙角的阴影里,各处都是暗探摸黑查询。 百姓们不知道何事,只知道白日里衙门里的官差老爷们到处拿人,晚上自己的房顶上总有走动的声音传来。 不管是明理的也好,暗里的也罢,总之,大家知道,临安城的童知府似乎在找人。 石敢当自山下而来,取下了压得很低的斗笠,皱着眉头对众人说道:“临安城有些不对头。” “有何不对?”顺王问道。 石敢当自胸口掏出一张画像,众人接过后大惊失色。那是周若彤的面容。 顺王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他童冠一好大的胆子。” 周若彤的容貌是出了名的,哪怕是江南等地,寻常百姓不知,但曾入朝述职的官员们又怎能不知? 先前无论是袭杀也好,暗地里使绊子也罢,毕竟都是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来,现在临安城胆敢如此行事,开什么玩笑,当街搜捕当朝贵妃娘娘,这是想造反不成? 周若彤对此倒不是很介意,相反,她反而对临安知府童冠一有些感兴趣起来。 她说道:“这是给本宫提个醒,赶快离开临安。” 顺王抬头,“娘娘何出此言?” 周若彤望向石敢当,问道:“石将军,你先前自山脚而来,可见到了搜捕的捕快和暗探?” 石敢当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暗探在暗,许是石将军不曾发现?”林光旭猜测道。 石敢当肯定的说:“不可能。我初入军营,跟着王爷也曾做过斥候,暗杀,刺探,虽不比京城暗卫,但比起这小小的临安府,却是大大的超越了他的。” 周若彤笑道:“如此便是了。” 林光旭又说道:“此地有相王的大军秘密的驻扎,可十五万毕竟不是少数,他临安知府不可能一点不知。因此有所顾虑,不到此地搜查,也情有可原。” 周若彤站了起来,“本宫亲赴临安府,所为何事,明眼人自然知晓,他童冠一若是铁了心真想找我,除了此地,别无他处。” “娘娘是说,这个童冠一这是在给娘娘传递信号?” 周若彤想了一下,说道:“童冠一此人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究竟是三老三公那边的人,还是相王的人,都不好说,但他既然希望本宫离开,那本宫便随了他的心意便是。” 顺王却惊道:“娘娘,此事不妥,现在城内搜捕正严,如此下山,岂不是羊入虎口?” 周若彤说道:“那就要看本宫的猜测对不对了。” 顺王摇头,“我不同意娘娘以身试险。” 石敢当等人也一齐说道:“我等也不同意。” 周若彤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怕什么,他童冠一真的心怀不轨,不是还有典章的十五万大军在这里吗?” 顺王依旧摇头,“臣信不过典章。” 周若彤说道:“那皇叔总该信得过相王那胖子。那胖子可是在京城呢,最好祈祷本宫千万别在他的地界儿上出事,否则成渝不扒了他的皮?” 顺王叹了一口气,周若彤都把话说道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又能说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自山脚驶出,缓缓的朝临安城城门口行去。 守城的卫士刚刚换班,新来的卫士颇有些没睡好的感觉,不是揉眼睛就是打哈欠。 近几日不知知府大人抽了什么疯,满城搜捕一个女子,倒是累苦了他们。 正当门口的卫士百无聊赖的时候,马车声自远处而来,立刻有人叫道:“打起精神来。” 守卫的小头目朝那逼近的马车望去,照这个状况看来,十有八九是要出城了。早在三日前,知府大人下令,临安城只许进不许出,城中百姓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出城...... 第414章:清场 等到马车临近后,那守城的头目这才看清,马车的后面,还有两骑朝城门口而来。 “站住!” 守城的头目一手握住佩剑,一手伸向前方,马车缓缓地停下,带着草帽的车夫露出了一口黄牙,笑道:“哟!官爷,我们这赶早出城,官爷行个方便。” 守城头目望了此人一眼,又望向那夹着马车的左右两骑,一个白衣文士,一个黑衫剑客,此等着装,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石敢当和林光旭对视了一眼,然后林光旭下了马,拱手赔笑道:“这位将军,我等都是北地人,奉朝廷旨意来南地经商,现在家中生变,急需回返,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说着,林光旭就走向前去,拉过了那小头目,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他,笑道:“我也知守城卫士辛苦,这些银子,就当给将军的酒钱了。” 那头目直接推开了他,然后走向马车,“里面的,我得检查。” 车夫脸上的笑容凝固,他的手摸向腰间的铜制烟锅。头目没有看到,直接掀开车帘,随行的卫士见到车内坐着的女子,急忙道:“这...这不是......” 彭忠举起了烟锅,谁知那头目一个转身,直接一巴掌扇在卫士的脸上,“什么什么的,还不快放行!” 卫士挨了一巴掌,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官大了好几级,也不敢抱怨,带着一众守城卫士开了城门,任由马车离去。 等到马车出城后,那卫士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车里的女子不正是我们要找的么?” 那头目瞪了他一眼,然后直接转身离去。 车内的顺王舒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全被娘娘猜对了。” 周若彤说道:“若是临安真的要出事,那临安知府倒是会做人,平白的卖了个人情与我。” 顺王说道:“就这样走了?” 周若彤知他是何意思,毕竟,山外山里的十五万大军还在那里摆着呢。 周若彤沉声道:“火速知会胡世海,让他在两淮做好准备。” 石敢当勒住了马缰,问道:“河南郡的兵要不要调?” 周若彤想了一下,说道:“先不动。” 石敢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娘娘,城外还有一千兵马,是我悄悄带来的,你留着防身。” 周若彤没有拒绝。 石敢当说罢,便快马加鞭的朝两淮行去。 临安府内,童冠一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对面,一个头发灰白,身穿束腰黑衣白鞋的老人挺直了腰杆负手而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长枪吴家家主吴崇喜了。 吴崇喜问道:“周若彤可找到了。” 童冠一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奈,说道:“你也看到了,满城都是搜索,不见个人影。” “山里为什么不去看看?” 吴崇喜眼中划过一抹寒光,童冠一看的分明。 童冠一叹道:“那是相王的地盘,你不会不知道。” 吴崇喜望向窗外,神色有说不出的冷漠。他说道:“你不愿去,我去会会他典章便是。” 山外山内,典章有些无奈,周若彤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若是传到相王的耳朵里,他又是一顿好骂。 吴崇喜孤身一人来到了军营,直言要见典章,恰逢那卫士便是江南人士,晓得吴崇喜是长春吴家的家主,名门望族,也不敢耽搁,就禀报了将军后将他领了进去。 听罢吴崇喜的来意后,典章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吴崇喜,他说道:“你一开口就要我的十五万大军,莫不是在痴人说梦?” 吴崇喜正色道:“典章,你要知道,若非三老三公的容忍,你们能在江南招募到十五万的私军?” 典章也回以颜色道:“吴家主,若是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江南道本就是先皇给殿下的封地,殿下坐镇江南道,对你们这帮遗老还不够好吗?” 吴崇喜又说:“此事,自然与你们有好处。相王在朝中的处境,你们自己也知道,相王的野心,三老心里也是清楚,与其在朝中窝窝囊囊受那萧成渝小儿的气,不若和三老合作,到时候我们划江而治。” 听到“划江而治”的时候,典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想了许久后,说道:“此事我不敢拿主意,还需殿下定夺。” 吴崇喜说道:“我们可以等,但是时间越长,对你们可是越不利。” 典章来回的踱步,然后停下,故作为难的说道:“此事,我一人断断拿不得主意。这样吧,我把临安让给你,这是最大的底线。” 吴崇喜也在心中舒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希冀到最好的结果,临安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若是相王铁了心和朝廷一条心,那么他们将面临北有两淮宇文靖,南有典章的腹背受敌的下场。 吴崇喜接着说:“把周若彤给我。” 典章神色冷了起来,“你在开玩笑么?” 吴崇喜说道:“你知道,光是把临安让给我,已经是死罪了。我知道周若彤在你这里,交给我,对你只有好处。” 典章说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吴崇喜逼近了两步,左右将士知晓这个吴家家主武艺高强,是以纷纷拔刀,怒目而视。 典章冷笑道:“吴老家主,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犯糊涂。帮你是情面,不帮是本分。吴家主可是连这临安也不想要了?” 吴崇喜闻言,稳住了身形,哼了一声,就离去了。 典章朝地上啐了一口,冷哼道:“什么玩意儿。” 副将上前问道:“将军,接下来我们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典章大笑道:“自然是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去两淮投靠周若彤呗。” “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动手准备。” 副将彻底糊涂了,说道:“既然将军要投诚朝廷,为何还要让出临安府,有我等十五万大军驻守临安,若是童冠一不从,杀了便是。然后我们和宇文靖南北呼应,姑苏长春岂不是瓮中之鳖?” 典章笑道:“想知道为什么么?” 副将点了点头,“想。” 典章直接转身,“等你当了将军你就知道了。” 副将无语。 临安城一日之间便草木皆兵,因为在黄昏中,西子湖畔的百姓们看到了乌压压的军队浩浩荡荡的自山中走出,这些常年住在临安的老居民们嘴巴张的老大,他们从不知道,临安城里竟然还有这么多军队。 小和尚跑着来到了住持禅院,推开门说道:“师父,山上的周施主和山下的大军都离去了。” 老和尚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起身,说道:“静云呐,收拾收拾,我们也走吧。” “走?”静云小和尚一摸脑袋:“走去哪呀。” “带你去金陵逛逛!” 从未下过山的小和尚一听说可以下山,而且去的还是江南最为富庶的金陵府,当下欢呼雀跃,蹦着跳着前去收拾行装去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面朝佛像,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阿弥陀佛。” 鸡鸣山上,道观深处,一个挺拔魁梧的老人背着一只布囊来到了山门前。 观内弟子都以为自己看错了,道场深处的那个老人竟然自己走出来了。 观内数十年,大多数观中弟子是第一次见他。 这个名叫朱明的老人的没有说话,身后的枯木道士对一众小道士们说道:“我此去下山,不知何时归来,此地,你们需好生打理,切记不可怠慢了功课。” “是!观主!” 枯木道士跟着高大老人缓缓而去,众人躬身拱手相送。 朱明说道:“为何不让他们就此散去,反正你我也多半回不来了。” 枯木道士摇了摇头,说:“此地毕竟是我的出家之地,感念道门栽培,总要留些香火才是。” 朱明不再说话,在他看来,儒释道不过如此罢了。 朱明和枯木道士谁也没有留意到,半山腰有一处破庙,两个邋遢的道士趴在窗口朝那山道眺望。 面色苍白有些病怏怏的道士说:“我去杀了他们。” 另一个道士没好气的说道:“找死啊!”他指着那个佝偻着背,负着双手走的很慢的老道说道:“看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老道士了吗,十有八九天人合一了,你去,就是送死。” “不是还有你吗?” “我?我不去,他是道士,我也是道士,哪能道士打道士呢。” 白脸的田文清顿时无语,那天在山上的梅园里,那个手执双剑的道士不还是要杀你? 秦钰自窗前跳下,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去哪?”田文清有些懵。 “去长春。” “去那里干嘛?” “杀人。” “你不是说道士不杀人的吗?” “你又不是道士!” “......” 山脚下,一辆马车停稳,驾车的,是经常上山砍柴的柴夫。他见到两位老者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神情有些冷漠,也有些木讷。好在两位老人并不介意。 高大老人上了车后,枯木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 砍柴人轻轻地点了点头,等老道士也上了车后,然后挥起长鞭,朝姑苏城内驶去。 长春府,那辆马车又回来了。 马车穿过城门口,然后极速的朝后城驶去。 长春府的后院,有处不知名的青山,山上也有一处不知名的道观。 道观虽不知名,但毕竟有自己的名字,他叫云虚观。 云虚观不大,里面只有十三名道士,平常也没什么香客,观外便有几亩良田,道士们就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现在,观门前站着几个人,一个年轻的文士,一个马夫,一个婢女,一个老人,一个贵妇。 第415章:一来来十万 桂花已经开遍了山头,黄压压的一片,十里飘香。 有桂叶飘落,小道士踩着飘落的桂叶,疾驰着,嘴里喊着:“观主,观主,观门前有人寻你呢。” 云虚观后面的田畦内,种着几样秋日的蔬菜,天边有三株桂花树送来了阵阵香味。 田间劳作的道士擦了擦汗,抬头朝南边望了一眼,一转身,那小道士便已经来到。 小道士望着观主,在田边束手站立,等候着观主发话。 观内不大,连寻常标配的三清像都比其他道观矮小许多。茶叶是山间的夜茶,因为炒制过后,其形如芽,沸水一冲,茶香扑鼻,却并不浓郁,茶汤上的茶气袅袅升起,如同山间晨起时的薄雾,是以又名雾芽。 此处奉茶,也与别地不同。沏茶的道士直接拎着一只大铁壶,来客的各自碗中分别置有少许雾芽,铁壶高悬,水线细腻,此举颇为不礼,让顺王十分担心那滚,烫的水线会不会伤着娘娘。 茶香扑来,入鼻有淡淡的清香,飘而不散,果然如氤氲的雾气一般。 云虚观的观主清虚道长在殿外的缸里舀水洗净了双手双脚,然后就赤脚踏入殿门而来。 周若彤打量了两眼,道家最讲干净,这个清虚道长一副田家劳作的打扮,连干净道袍也没准备,倒是与他地颇有些不同。 在一旁略显局促的彭忠对那道士嘿嘿一笑,竟然躬身施了一礼,说道:“观主,俺又回来了。” 那观主望了他一眼,又望了周若彤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方外之人本不该再染红尘,施主何必苦苦相逼。” 周若彤轻呷了一口热茶,说道:“本无意打扰各位道长清修,但战争将至,民不聊生,还请道长慈悲为怀,出山一趟。” “人力终究有限,对抗天道,无非是螳臂当车,娘娘如何不知此中真谛。” “本宫信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如今世道败坏,百姓民不聊生,我等高坐庙堂之上的贵人,连人事都未尽全力,如何敢在那里高谈阔论。” 清虚道长脸上的愁容更多,彭忠陪着笑脸说道:“观主,文清现在也给娘娘效命呢。” 清虚道长瞪了他一眼,彭忠顿时噤如寒蝉。 那道长眉目清秀,浑身透着一股出尘的气息,他细细的思索了片刻,说道:“娘娘既来,想必小道自然是不能不出的了。” 周若彤放下茶碗,露出了十二分的真诚,说道:“道长这是哪里话,这本是大梁萧姓欠着老田家的,本宫就是再没良心,也万万不敢再逼道长。” 那清虚道士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娘娘,凡事自有天理,娘娘请回吧。” 周若彤也是爽利人,当下不发一言,直接带着众人离去。 顺王到现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周若彤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但他听到了一个名字——老田家。 当年皇帝灭老田家满门,谁知护国公携着一半家眷隐居在白云观,京城闹市之中,又有田文清隐居,这江南,竟然还有老田家的后人。 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 “娘娘,接下来该往哪里去?”顺王问道。 周若彤望了一眼身后的青山,叹道:“回金陵吧。” 云虚观内,那清虚道长遣散了道童,一人枯坐在三清像下,碗内的热汤化作了凉水,漂浮在水面的最后一片茶叶也缓缓地落至碗底。 清虚道长缓缓地起身,出了殿门,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取下了洗的干净的道袍穿上,然后唤来道童,说道:“我走啦。” 一句话,只有三个字,自此,虚云观的十三个道士只剩下十二个。 金陵城愈发的热闹起来,不断有全国各地的士子奔赴江南道,其目的便是这金陵城。 三老于紫龙山开讲坛,讲法,论道,实在是难遇的良机,虽说南北历来不合,但三老三公的名头,他们教出来的那几位弟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街道上堵满了人,各处的酒肆客栈都被人占满,有些在金陵城中有熟识亲友的,便借住几日。 马车刚入城,便被人潮堵住,难以前进。 顺王拉开车帘,看了一眼,说道:“娘娘,这么多士子前来,一旦发生了什么,对大梁实在是损失啊。” 周若彤则显得十分不以为然,她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这种事,我们也能管?” 顺王讪讪的不说话,面对如此多的士子奔赴南方聆听三老讲学,很明显,周若彤对三老在大梁有如此的号召力,也十分不满。 好不容易挤到了褚府,入了府,方觉府上的人少了不少,周若彤拉住一个小厮问道:“府中人都去了哪里?” 那小厮知晓周若彤身份显赫,自然不敢怠慢,赔笑道:“回主子的话。府上的奶奶们都去两淮避暑去了,直到今日还未归来。” 周若彤心中冷笑,什么避暑,明明是避难,这个褚向浩倒是聪明的很。 闻听周若彤归来后,褚向浩急步而来,“娘娘呀,这突然归来,也不提前遣人打个招呼知会一声,小的可去城门口提前候着。” 周若彤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说罢,周若彤便朝后院小屋走去。 褚向浩赶忙吩咐厨子备膳,选料用品自然是绝不许马虎的。 等到厨子走后,褚向浩又唤来小厮,说道:“你去衙门一趟,把宗老爷请来,就说贵人重归。” 小厮不敢耽搁,立刻跑到了应天府府邸的衙门,请来了宗养才。 确切的说,宗养才是一路疾走走来的,街上全是各地士子,坐轿自然不如步行。 宗养才来到府上,见到了褚向浩,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回来了。” 褚向浩伸手指了指东边,说道:“还在老地方呢。不过,这回娘娘似乎有些心情不好。” 宗养才点了点头,来到了周若彤的居室,整理好了衣衫,这才在门外喊道:“臣宗养才,求见娘娘。” “进来吧。” 门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宗养才换上一副笑脸推门而入,轻轻地喊了句“娘娘!”如同小猫叫春般欢快。 谁知,周若彤并不买账,直接问道:“这回金陵城内的士子,共有多少人?” 宗养才毕竟也是朝中为官的勤吏,当下一一道来:“江南道前来的士子,共有三万,北地前来的士子,则有七万。总计约十万。” “十万士子!”周若彤重重的一拍桌子,宗养才一个激灵,小心翼翼道:“若是娘娘不喜,我这就安排官卫,将他们全部赶走。” “来便是来了,赶走作甚。宗养才,本宫命你火速前往紫龙山,亲自监督布置讲坛一事,若是懈怠了,本宫拿你是问。” “啊?真的让他讲学啊。” “天下聚集十万士子来此,不讲能行么?” 宗养才顿时不敢多言,周若彤再说:“布置妥当了,你挑些信得过的,往两淮去和胡世海会和。” 宗养才顿时松了一口气,若是让他留在金陵,他才害怕呢,别看现在江南一派繁荣,九月九后,必定引发大乱。 宗养才领命去后,周若彤又唤来了褚向浩,笑道:“家眷都安排妥当了?” 褚向浩一惊,面红耳赤道:“臣有罪。” 周若彤笑道:“何罪之有。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和你家中老小会和去吧。” 褚向浩站着不动,说道:“臣不敢。” 周若彤一拍桌子,怒声道:“有何不敢,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褚向浩一缩脖子,立刻说道:“臣这就去准备。” 褚向浩走后,春华有些担忧的问道:“娘娘,我们什么时候走。”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金陵还没完全热闹起来,本宫最喜欢凑热闹了,先不着急。” 春华本意是劝娘娘也去两淮避难,最好是直接回京城去,但见周若彤面色不善,自然也不敢触霉头。 恰巧,林光旭从门外走过,春华便一道跟了去,离开了院子,春华就对林光旭说道:“林公子,娘娘一回来,这气色就有些不对呀。” 林光旭说:“娘娘这是寒心了。三老三公狼子野心,昭然若知,虽说朝廷对南方士子一向打压的厉害,不得人心也就算了,结果北地也来了这么多士子,娘娘自然是心寒。” 春华握着拳头,骂道:“这群喂不饱的白眼狼,朝廷对他们那么好,还不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林光旭安慰道:“话不能这么说,虽说朝廷对北地士子不错,但久读圣贤书,谁不期望有朝一日入朝为官。科举制是个好东西,我也知晓,但是北地入朝的,谁人走的是科举,还不是察举,这些都是有门道的士子晋升之路,那些真正经历寒窗苦读的士子求官无望,自然也是心生不满。再说,三老讲学,又有其高徒在朝中出任御史大夫,内阁大学士,这些都是看得着的东西,若是借此机会能够攀上三老,朝中为官也有了说头。” 春华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林光旭叹道:“不管如何,江南乱局已经可以看出,大梁的民心至少在士子阶层已经散了,若是不赶快想办法重新聚拢,只怕是危害甚大。” 春华拍着胸脯道:“这个无妨,一切有娘娘呢。” 林光旭心中暗叹,若是要拉住士子阶层的心,重启科举乃是重中之重,朝中官员,大半都是察举出身,和各地各郡县州府都有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此举,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第416章:临安有知府 寒蝉终于噤声,大地复归一切平静。 天光仍旧较好,万里无云,江南道的乡下,则是一片繁忙的季节。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四季轮回,便是无情的上苍赐予这片土地的生机。 稻谷大多已经收完,土地上也是荒芜,齐整的稻茬不足两寸,在大地上仍旧显得平整。 田野间,有老农抬起头,瞧见远处的田埂上,一个高大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的道士迎着斜阳而走。 金陵城始终如一的热闹着,夫子庙内的香火愈发的鼎盛起来,香烟袅袅,就连夫子像上都染上了层黑烟。 庙里人声鼎沸,像是煮沸的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秦淮河上,飘着农妇抛弃的菜叶和白色的浮沫。 肥美的鲫鱼冒着泡泡浮出水面,咬了一口白菜帮子又沉了下去。沿着秦淮河一路朝下,两,岸堆砌的石墙越来越高,偶有小小的凹槽,便是地牢的窗户。 “你我同行江南一场,见你落得如此下场,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宗养才将酒壶放在桌上,倒卖了两碗,他的对面躺着一个浑身邋遢的中年人。 陈柏苍头上的发簪斜耷拉着,一头丝发白了大半,几缕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肮脏无比。 “你说你,食君禄,为君担忧,虽说你是前朝大明的后裔,但那终归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顾之章器重你,重用你,皇帝更是让你亲下江南,你怎的就这样想不开。” 陈柏苍没有说话,他懒洋洋的朝宗养才看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如同死鱼一般。 牢房的门再次打开,衙役拎来了食盒。宗养才挥了挥手,说道:“这样乌烟瘴气的,也能吃的下去?” 衙役顿时会意,招呼着人将屎盆尿桶搬出,还便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堆香料洒在了地上。 宗养才吸了两口气,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自食盒内端出了各样酒食,有醉芳楼的水晶肘子,八宝斋的八宝饭,惠安居的葫芦鸭,百味楼的盐水鹅,皆是江南名楼的招牌菜品。 宗养才把倒满酒的碗朝陈柏苍的方向一摆,说道:“来,咱哥儿俩好好唠唠。” 陈柏苍翻了个身子,朝里面睡去。 “怎么着,怕我下毒啊。”说着,宗养才一口喝干了碗中的酒,咂了咂嘴,拿着空碗朝陈柏苍晃了晃,“可是上好的酒酿啊。” 陈柏苍依旧不搭理他,宗养才一个人说开了:“唉,老陈啊,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虽说那会儿你就不怎么搭理我,但好歹都是老顾他门下的,真要论算起来,咱俩还是同门。” “我此来,自然不是落井下石。你我同朝为官,自然知道,落井下石为何,是怕他东山再起。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多,少了一个人占着,就多了一堆人望着,谁待在谁的位置上,都屁股上坐不安稳。” “书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混出了名堂来,却今天和你斗,明天和他斗,晚上搂着娘子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说梦话,深怕祸从口出被人逮着把柄。” “人活一辈子,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你下场的早,所以咱俩能做个朋友,啥是朋友,说的了贴心话的那叫朋友。甭管你认不认,我宗养才今儿个,也只能和你说说贴心话了。” “娘娘他是个人物啊。顾之章看不明白,张甫之不服气,可最后咋样?还不都是被拾掇的服服帖帖。下江南是个好时机,你没把握住,圣上挑了三人,你算是御史台的,我算是冯保保的,胡世海算是内阁的,来江南说是查案,实际上是来混功劳,来混个资历的。” “本是大好时机,结果你糟蹋了不说,还让机会变成了杀机,我是真的替你不值啊......” 宗养才就这样一个人喝着酒,一个人吃着菜,一个人说着话,陈柏苍始终不搭理他。 一个时辰后,宗养才的脸色微红,他起了身,朝陈柏苍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我就要走了,说那么多,也没啥意思,就是和你道个别。” 陈柏苍终于转过了身子,望着他说道:“人各有命。” 宗养才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离去了。宗养才走后,陈柏苍起身,拿起了酒壶,晃了晃,还有半壶酒,他一气喝光,然后沉沉的睡去。 九月初,月亮好似还未自八月十五的喜悦中完全走出,天上仍旧是滚圆的明月孤零零的悬挂,地上一片清冷。 鸡鸣山中,果然有雄鸡啼叫,可惜,它只叫了一声,便死去了。 吴家的老大吴忠手持一杆长枪在营帐前立得笔直,他望着将士将端头的鸡的热血洒在旗帜上,手中的长枪一挥,高声叫道:“出发!” 山顶上,靠着山崖的院子便是长春观内的梅园,道士握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上面有破布帆迎着扇风飘摇。 山脚下的火把亮照亮了整片山林,道士摇了摇头,就反身朝山下走去。 长春府内,吴家的次子吴玄正襟危坐,上首处,一个老人家拄着木拐,低着头,他微微的一震,然后睁开了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年纪大了,瞌睡也多了些。” 吴玄没有晃动折扇,恭敬的说道:“老师,鸡鸣山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准备妥当了,只要临安稳定下来,再拿下金陵,江南道的局势便彻底稳定了下来。” 余沧海点了点头,然后又沉沉的睡了,吴玄轻轻地喊了两声老师,见没有应答,就启开折扇,晃着清风。 他的思绪也随折扇摇出的清风远遁,在漫天飞舞,最后飞向了临安。 九月初三,临安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百姓家中炊烟袅袅,更有嘴馋的孩子吵着闹着要吃重阳糕,母亲拗不过孩子的纠缠,便卷起衣袖,下厨忙活。 一切都是这样的恬淡而平静,人们似乎早已忘记了那日看到的自山外山开出的军队。 那支军队真的很大,虽说没有扰民,但他们无声的从街道上通过时,浓郁的肃杀气息仍旧让人不敢说一句话。 黑色的甲胄像是天边的乌云,厚重无比,哪怕飘去很久后,百姓们仍旧心头凝重。 初三日的夜晚,童冠一端坐在府上,穿上了三日前他吩咐下人新作的官袍。 崭新的官袍上镶嵌着绿玉和白珠,童冠一郑重的拿起桌上带着翎羽的官帽戴上。 他侧耳聆听了一会,窗外没了蝉鸣,也少了蛙叫,只有池子里夜行的鲤鱼翻了两个滚,激起了如雪般的白水花。 桌案上的烛火烧成了一线,隐约间有细微的劈啵声,那是灯芯开裂的声音。 门前有一道身影,桌案上的烛火点燃的昏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阶上分成了几段朝下绵延而去。 许三平摸了摸怀里的刀,朝屋内看了一眼,他动了动嘴,嘬出了个牙花子。 天已经转凉了。 “是老许吗?” 室内传来了童冠一的声音,不知为何,许三平听出了疲惫至极的味道。 许三平犹豫了一下,回道:“老爷,是我,我在门口候着呢。” 童冠一叫道:“门口凉,进来吧。” 许三平摇了摇头,有些不愿,但他还是进去了。 许三平在老爷的示意下,坐在了童冠一的对面,童冠一的桌前摆着两杯酒,许三平望了一眼,嘴里嗫嚅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声音发出。 童冠一盯着许三平,看了许久,许三平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童冠一伸出了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着许三平的胸口,说道:“别藏着掖着了,那是刀吧。” 许三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刀柄露了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抽出刀。刀身已经焐热,放在桌子上很快便凉透。 明亮的月光自窗外洒了进来,刀刃上泛着寒光,有些刺眼。 许三平说:“老爷,大军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童冠一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许三平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我们是开城门还是不开城门?” 童冠一望向许三平,眼中闪着精光,“你是想开还是不想开?” 许三平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老爷不是有了决断了吗?” 童冠一微微一笑,说道:“老许,我早就知道你是相王的人了。” 许三平抬起了头,望着童冠一,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当年,我在衙门做小吏时,便知晓你来头惊人。对宫中消息了如指掌,就是三老三公也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在朝廷经营许久的相王,这个不难猜。” 许三平默然不语,算是间接的承认。 童冠一说道:“你帮我助我,我便知道,相王一向不做亏本买卖,这笔恩情,迟早是要还的。现在相王想讨好朝廷,谋得宰辅,自然要帮助朝廷稳定江南局势,你,便是相王留在临安的暗桩。若是我要开城门,今日你便会杀我,若是我不开城门,你便与我死守临安府。” 许三平抬起了头,目光中有些痛苦。 他说道:“跟了你这么些年,你待我不薄,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临安府是难守的,你又是三老的门徒,朝廷断难重用,若是战事拉长,朝廷甚至还会心生猜疑。 如今江南道始终在三老的掌控之下,鸡鸣山藏着大军,暗地里还有正教十万的徒众,只要临安,长春,金陵三线合一,到时候打下两淮,沿途数百个县城便是仰仗。长江天险,天下粮仓,和大梁朝廷划江而治,绝非痴人说梦。” 第417章:有人开始上路了 临安知府童冠一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不错,他说道:“不管怎么看,归顺三老对于我们这下江南遗老来说都是正途。我不怪你,各为其主罢了。” 许三平抬起头,认真的说道:“大人,虽说我知道你未必会信,但是我敢保证,三老三公是不会成功的。” 许三平说的认真,也算是另外一种劝解。 童冠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许三平叹了一口气,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在说什么呢。 这时候,门外跑来一小童,他趴在门前,朝内叹着脑袋,叫道:“爹。” 童冠一朝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吧。” 临安知府童冠一没有娶妾,正妻乃是中原河北郡有名的地主,二人唯有一子,取名童彻,便是此子。 童彻爬到了他爹的膝盖上,睁着大眼睛说道:“爹爹,娘亲说东西都已经收好了,马车也在院门前停着,问爹爹什么时候出发。” 童冠一把爬到自己膝盖上的儿子抱了下来,放在地上,对他说道:“你与你娘先走,爹还需在这守着,随后就到。” 童彻有些不解,“爹爹为何不与孩儿和娘亲同行。” “爹爹是官。当官的,自然有很多事要料理。” 童彻点了点头,他说道:“那我们拉钩。” 童冠一笑着伸出了小指,和孩子做出了承诺。 童彻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爹,也是他爹给他的最后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 童彻走后,许三平彻底的失望了,因为童冠一要留下来,那表示,童冠一接受了三老三公的招安。 童冠一望向许三平,说道:“是不是很失望?” 许三平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恐怕也会这么做的。” 童冠一叹道:“唉!你动手吧。” 许三平摆了摆手,说道:“我下不去手啊。” 童冠一噗嗤一声乐了,他说道:“未曾想你还是个有情,人。” 许三平略显疲惫道:“先前的知府是个二百五,没有你,临安怕是乌烟瘴气,你大兴水利,不做面子工程,姑苏那边也没去巴结过,朝廷里面也没刻意结交过,一心只想治理好临安,让百姓都安居乐业。而临安城也确实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哪怕是为了临安百姓,我也不能杀你啊。” 童冠一点了点头,说道:“老许,我果然没看错你。”他将手伸到了桌子上,指着酒说道:“老许,选一杯吧。” 老许看了一会,神情先是踌躇,再是决绝,终究,他拿起左手边的那杯酒,谁知却被童冠一拉住了手腕。 童冠一没有解释,端起左手边的酒,笑道:“选错了,这杯是毒酒。” 不待许三平有所反应,童冠一一饮而尽。 许三平大叫道:“老爷!” 童冠一摆了摆手,“江南道总归是要死人的,那就从我先死好了。我活着,我的家人活不了,我死了,我的妻儿都能活,而我相信老许你不会亏待他们,所以,老许,辛苦你了。” 许三平老泪纵横,说道:“老爷,你这又是何苦呢?” 童冠一站了起来,说道:“我童冠一为官一生,朝廷不曾负我,所以我精心治理临安,百姓安居乐业,我便不负朝廷。三老是我恩师,有授业之恩,我不能负了恩师,更不能负了江南百姓,唯有一死,不负天下。” 许三平起身,躬身一拜,他没有再喊老爷,而是喊先生。 “先生高风亮节,当此一拜。” 童冠一嘴角挂着一抹血丝,腹中如刀绞一般。他扶着桌子,喘着粗气,说道:“我看的开,你也要看的开,典章带着十五万大军走了,临安府守不住,若是强行守,苦的还是百姓。前朝今朝,谁都有错,但百姓无错,还请你心念苍生。” 许三平跪在地上,说道:“许三平必定不辱先生。” 童冠一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死在这里了,你莫要多管,便离去吧。” 说罢,许三平点了点头,流着泪离开了。 童冠一扶着桌子哇啦一口鲜血吐在书桌上,他缓缓地坐下,用手费力的拿起了书,说道:“圣贤书么,不能被血染脏了去。” 说罢,他手中拿着书,溘然长逝。 门前,童夫人抱着儿子望着童府的大门,许三平自府中走出后,她哭了起来,但没有声音。 母子二人乘着马车扬长而去,许三平对着马车的背影又是长长的一拜。 临安府的城门前,城守收到了知府大人最后一道命令,打开城门。 城门大开,城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远处有火光闪现,很快火光便燃成了一片。 无数的火把朝上,像是把天幕都点燃了。 城守望了一眼,为首的一骑骑着白马,手执长枪,缓缓地来到了城门前。 城守上前,说道:“将军,还请莫要扰民。” 望着大开的城门,吴忠点了点头。 城守松了一口气。 长长的队伍进了临安城,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没有睡的百姓透过了窗子看到了肃杀的士兵,没有敢开窗,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知府府上,家眷已经遣散,仍有一些小厮。 知府童冠一死于书房,坐的笔直。 吴忠看到后,只是嗤笑一声,但还是命人厚葬。 临安知府死在任上,之后许多年后,仍旧有百姓感念这位清明知府,在家中祭拜。 自此,临安城被吴忠接手,陈兵五万。 鸡鸣山内,共有二十万大军,其中,五万交由姑苏知府统领,五万交由长春知府胡杏林统领,由吴家此子吴玄从旁协助。 其中最为精锐的五万,朝金陵城浩浩荡荡而去。 九月初五,各地的士子已然抵达。 紫龙山上搭起了简便的住宅,多是士子自发的集结。紫龙山上一片热闹,但不寻常的是,三五士子之间,便能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道士或者和尚。 许多士子不太明白,这三老讲学,自然讲的是儒家之学,和尚道士们凑什么热闹。 自打太祖皇帝灭佛以来,和尚道士在闹市便是少见,大多在深山古刹内潜心修行。 前两日,各处深山中的道观佛寺中皆收到了神秘人的消息,说是临安法云寺住持和长春云虚观的观主受朝廷之邀,将在九月初九同三老三公一道讲学。 这下子,就是和尚也不念经了,就是道士也不修炼了,法云寺住持和云虚观观主虽藏于深山,实乃南方佛道二门的领袖,而且这次奉了朝廷的旨意在紫龙山上会同三老一道开坛讲学,这用意不言自明。 自太祖皇帝起的罢戳百家,独尊儒术的格局恐怕要被打破了。 很多道士和和尚们闻讯赶来,紫龙山上,钦差大人更是亲自布置讲坛。 许多士子和尚道士围上去看,发现钦差宗养才大人亲自领着人把夫子庙内的孔圣雕塑请到了山顶。 众多士子无不拍手叫好,而和尚们和道士们更是唉声叹气,纷纷摇头。 让人吃惊的是,这还没有结束,只见那宗养才又命人抬来了一尊塑像,这不是别的,正是佛陀的金身法相。 众多和尚顿时眉开眼笑,在人群中念叨,钦差大人福报不浅,钦差大人佛陀转世,钦差大人慧根已开,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这还不算完,紧跟着,众多衙役们又抬来了一尊仗许高的雕塑,许多士子看不懂,就是和尚们也皱起了眉头,反倒是道士们兴奋的叫道:“真武大帝!” 其实,宗养才本想着抬来三清像的,后来一想,儒家只有孔圣人,佛门只有一尊金身佛像,道门若是抬了三个来,不是压着儒释一头? 虽说儒家也有三位圣人,各有雕塑供奉,佛门更是金身罗汉菩萨佛陀数不胜数,但山顶就这么大点地方,若是真的各摆三座,不止不好安置,那丈许高的雕塑一个不稳,砸了下来,到时候人头攒动,可不是一死死一片吗。 折中想了一下,还是摆上真武大帝的塑像好,真武又名荡魔大帝,其义为扫除世间邪魔,如今三老三公狼子野心,昭然若知,不是邪魔,又是什么。 若是娘娘看到自己此举,指不定就会心中欢喜,想到这里,他不禁喜上眉梢,一个人站着傻笑。 这时候,人群中的士子不干了,吵闹的不得了。你抬尊和尚来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抬了尊荡魔大帝来,三老讲学,夫子站立,这简直有辱斯文的不能再有辱了。 当下就有士子喊道:“宗养才,罔你也是读书人,读得书全被狗吃了么?” 宗养才大怒,指着人群叫道:“哪个侮辱本官,有种你出来说话。” 有愤怒的士子趁此捡起了土疙瘩朝宗养才砸去,直中面门,宗养才只觉脸上一热,用手一摸,才知是血。 宗养才恼羞成怒,暴跳如雷,谁知不等宗养才发话,人群内部倒是先开始乱了。 起先有和尚见宗养才被打,宗养才抬了和尚祖师爷,也算为和尚说话,和尚哪能不说两句,就高叫道:“钦差大人是有慧根的,有佛祖保佑的,可是打不得。” 谁知,士子大怒,有人高叫道:“都是和尚妖言惑众。” 和尚顿时也不甘示弱,论吵架,谁吵得过成天念经的和尚们,但此地毕竟士子多于和尚,士子们也懒得和和尚废话,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大家一拥而上。 眼见着和尚们吃了亏,道士和尚本不对眼,但都是被朝廷打压的厉害,儒生们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笑骂他们是牛鼻子。 如今,钦差大人更是抬来真武荡魔大帝的雕塑,眼见着那些儒生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莫不是真武大帝有灵,特意现身? 第418章:乱了乱了全乱了 道士们顿时也撸起袖子喊道:“真武大帝在上,此地妖魔汇聚,还请大帝显灵。” 这下子,士子们更怒了,有人高喊,“道士们也是坏种,没安好心,和秃驴们联手妖言惑众,各位兄台,给我一块打了去。” “道友们,这群人被邪魔附了体,我等帮助和尚兄弟们驱魔呀!” “你他娘的才是邪魔附体!” “夫子在上,妖人捣乱,我等替天行道。” 这下子,紫龙山上彻底的炸开了锅,白衣士子们呼朋唤友,全没了读书人的气质。他们撸起袖子,对着和尚道士就是狂打。 和尚里面的不乏武僧,道士里面的也不乏修行之人,哪怕儒生人多,和尚道士们也一时间势均力敌。 你撕烂了我的衣袖,我就挠破你的光头。你扯下了我的道袍,我就拿桃木剑往你身上戳窟窿。 和尚忘了佛祖的教诲,道士忘了宗门的规矩,儒生们更是忘了顶上还有夫子像看着呢。 人群混乱无比,宗养才看的也是愣住了,这怎么着就自己打起来了。 有衙役上前问道:“钦差大人,这...怎么做?” 宗养才一手捂着头,一手给了他一耳光,大骂道:“你是猪吗,这个还用问我吗,赶快平乱啊。” 顿时,官兵们就开始上前,因为人数众多,官兵们就拿起武器,刚好道士们和尚们你推我,我推你,一个外围的士子被人潮一挤,撞上了一个握着长枪的衙役。 士子还没反应过来,低头望了望胸膛的那根刺入身体的长枪,又望了望那衙役。 那衙役也是吓傻了,低头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长枪,又望了望那被长枪刺穿的士子。 士子总算反应了过来,但刚好断了气。 刚刚反应过来的衙役顿时吓得手一松,那断气的士子就朝后倒去,这下子,人群就更不得了。 “不好啦,兵杀人啦!” 宗养才急得跺脚,叫道:“武器!武器!他娘的都放下武器啊!” 宗养才已经快疯了,此地汇聚了南北两地的士子,虽说都是穷酸人,可是一旦传入朝廷的耳朵,不管三老三公有没有谋反,那帮高居庙堂之上的大儒们是肯定要反他宗养才的。 不说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那张甫之敢拎着自家府上的菜刀到他府上去砍人。 衙役们听到了钦差大人的发话,顿时也意识到了重要性,眼前的都是读书人和宗教人士,搞不好还会弄成民族不团结,这可是大罪。 有长枪的赶快放下长枪,有刀的赶快收了刀。 谁知,士子们叫的更起劲了,“杀人啦!杀人啦!钦差大人杀人啦!” 宗养才气急败坏的叫道:“谁杀人啦!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杀人啦!” 士子们并不买账,一大群乌拉拉的朝宗养才袭来。 宗养才大喊,“救命!” 衙役们慌了,七手八脚的围上了士子,加入了战团,道士们趁机高叫:“真武大帝显灵,扫除魔障,道教当兴!” 和尚们听罢,哪能错失良机,也扯着嗓子高叫道:“佛祖显灵,驱逐魔鬼,佛教当兴!” 士子们闻言自然不甘示弱,也高叫道:“夫子显灵,干他娘的!” 这下子,也不知是夫子显灵还是佛祖降世还是真武临凡,总之,各自打的更欢了。 人群你推我,我推你,不知是谁在推挤的过程中推翻了佛祖的金身雕像。 丈许的雕像一倒,顿时压死了三个士子。士子们急了,和尚们则见到佛祖塑像被人推翻,纷纷红了眼。 正所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这帮士子不是人,是魔鬼,和尚们要替天行道。 有机灵的道士顿时扯着嗓子喊:“儒生们推翻了佛祖塑像,这是要灭佛呀,我们把夫子圣象砸了。” 红眼的和尚一听,起劲了,乌压压的朝夫子像涌去。士子们高声怒号:“保卫圣人啊。” 道士们本正私下里开心着,奈何人群太杂,和尚还没摸到夫子雕像,真武大帝的雕像倒是先倒了,一下子又压死了三个士子。 这下子,道士们也红了眼,搬石头的搬石头,掏桃木剑的掏桃木剑,终于,夫子像也倒了。 南北士子,虽有矛盾,但读书人谁不敬夫子。入私学读书,这第一拜的便是夫子,尔后才拜老师,眼见着夫子像被人推到,士子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比死了妈还难过。 这下子,彻底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官兵,和尚,道士三方混战一团。 ...... 春华着急的跑到了周若彤的住处,大叫道:“娘娘,娘娘不好啦!” 周若彤疑惑的抬起了头,问道:“又怎么了。” 春华着急道:“紫龙山上打起来了。” “啥?”周若彤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些书生向来手无缚鸡之力,这又不是上次和正教有意摩擦,怎么能打起来。 “听说是和尚打了道士,道士打了儒士,儒士打了钦差,然后官兵又打了儒士......啊呀,不对......是儒士打了钦差,道士打了和尚,和尚打了儒士......哎呀,也不对!” 周若彤听得云里雾里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华一跺脚,拉着周若彤就往外面走,说道:“娘娘,甭管了,总之再不去,估计宗大人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刚往外走,春华就撞上了褚向浩,二人眼冒金星,春华埋怨道:“褚爷,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被撞翻的褚向浩赶忙自地上爬起,抹了汗水叫道:“娘娘呀!不得了啦。紫龙山上道士和尚儒生们造反啦,现在把钦差大人给抓啦。” “什么?”周若彤差点没跳起来,怎么越来越离谱了,该造反的没造反,和尚道士书生们倒先联合造反了,现在造反这么吃香的吗? 好在林光旭和顺王此时赶到,林光旭皱着眉头说道:“娘娘,紫龙山上,道士和尚和儒生们起了矛盾,打将起来,宗大人镇压不下,现在已经大乱。” 顺王也补充道:“金陵士子总计十万,此事已经开始传播,江南道和中原还有士子和尚道士往此处赶来,若是处置不当,只怕又是一场大乱。” 周若彤顿时觉得头上有金星在转,她一个不稳,险些跌倒,春华赶忙扶住,“娘娘,你不要紧吧?”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说道:“皇叔,你先去城外,那里有石将军留下的一千兵马,让他们火速奔往紫龙山。” 她又对褚向浩说道:“你火速召集府上的仆役,让他们拿着木棍等物前去紫龙山下守着,不论是道士和尚还是儒生,都不准再上山。” 然后,她又对林光旭说道:“你先在骑马去应天府衙门,火速知会管事的,让他带上衙门里的所有人把紫龙山封了,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上山。” 交代完毕,周若彤就带着春华和彭忠火速的朝紫龙山赶去。 好在周若彤脑子转的快,第一反应不是先平乱,而是把守山门。此刻,金陵城内闹得已经沸沸扬扬。 道士们知道了儒生们打了道士,和尚们知道儒生打了和尚,儒生们知道了和尚和道士联手欺负儒生。 这下子,城中算是炸开了锅。 金陵城本就是繁华之地,朝廷也一向管得宽松,城中自然也有香火鼎盛的寺庙和道观。 儒生人多,此刻更是汇聚了十万人来到金陵。各位观主住持听闻这些儒生在紫龙山干的事情后,无一不震怒。 好家伙,感情这帮读书人乌压压的来这么多是来欺负和尚(道士)的。 是以,各大寺庙也不淡定了,纷纷派出了自己的武僧往紫龙山支援佛门去了。 道士们也背了一柄柄桃木剑,势要支援道友,斩妖除魔。 士子们以夫子庙为根据地,先给夫子画像上了香,祷告道:“夫子在上,如今和尚道士们联合欺压我等读书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夫子保佑。” 这下子,道士们,和尚们,士子们都出了老窝,浩浩荡荡的朝紫龙山杀去。 半道上,有和尚遇到了士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有道士遇到了士子,也二话不说,上前就打。 整个金陵城都开始鸡飞狗跳起来。 好在最先感到紫龙山的还是林光旭和褚向浩,褚向浩更是知会了商会的各大商人,各个商人也带着家中仆役赶来支援,加上衙门里留下的文官武官,大抵二百余人把守住了紫龙山的各个出口。 和尚们,道士们,儒生们,见到这个阵势,也有些胆寒,纷纷在山下与林光旭和褚向浩对峙。 因为挡路的是衙门里的和金陵的各大富商,道士和尚们少不得收的就是这些人的香火钱,各路士子又大多借住在这些富商家中,一时间,众人倒是没敢闹事。 周若彤随后赶到,她一下车,见到的就是乌压压的两路人马在山脚下对峙的场景,当下大怒,叫道:“你们都想干什么,造反吗?还不速速退下!” 道士们见他是个女子,斜着眼不搭理他,和尚们心想,香火钱大多都是心善的女施主掏的,这位明显是贵人打扮,不便得罪,就齐声阿弥陀佛的喧了声佛号。 士子们本就瞧不起抛头露面的女子,顿时有人不屑道:“你是何人,凭什么让我等退去?” 周若彤冷笑道:“凭什么?”她一手指着那带头的士子,叫道:“拿下!” 林光旭和褚向浩的手一挥,立刻有人冲出,将那士子拿下,这时,士子们不干了,纷纷闹着上前。乌压压的挤了来。 褚向浩急的大叫:“护驾!护驾!快护驾!” 第419章:我一直以为我的脾气很好 “护驾”一声高响,冲在前面的士子们心里一个哆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想稳住身形。后面的士子堆着中间的士子,如同后面的浪花推着前面的波涛,将最前面的士子也推了出去。 周若彤静静的站着,目光冰冷。 彭忠大步向前,腰间的长烟锅已经落在手上,双手抵住烟杆猛地朝前一推,抵住了被后面推向周若彤的几个士子。 褚向浩等人有样学样,纷纷以彭忠为中心,在周若彤身前摆出一道人墙,个个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气概,好像面前涌来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而是锋利的刀剑。 后面的依旧在朝前推,中间的就猛地上前挤,前面的苦不堪言,脖子朝后扭,手舞足蹈,身子却朝前撞。 士子众多,挡着士子的人墙难以为继,又多是些城中商贾,论武力,和这些士子半斤八两。 眼见着人墙即将冲破,后面的士子群猛地停止了发力,很快,前方的士子感到身后的压力消失,立刻稳住了身形,在原地大口的喘着粗气。 人墙有些不明所以,彭忠收回了长烟杆,自怀中掏出火石,嘴上叼着烟杆,双手点火,一口辣辣的烟雾将对着彭忠的那名士子熏得眼泪直淌。 那士子费力的揉了揉眼睛,还没睁开,人群就纷纷的散开,等他睁开了眼,发现中间只有自己一个人,赶忙回头,然后长长的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自己被自己抽的凉气呛到,不住地咳嗽着。 黑色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高大的马匹不住的抬着蹄子,在地上咚咚咚的响着,骑兵没有注视这群士子,好像当他们不存在。 为首的骑兵挎着马刀,身材有些高大,刚好挡住了太阳。他翻身下了马,从人潮让出的道路朝前走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很有力。 彭忠举着烟杆晃了晃身子,将身后的周若彤让了出来,自己站在周若彤的身侧后面。 士子们屏住了呼吸,那最前面揉眼睛的那个觉得眼睛干涩的有些疼,不知是刚刚揉的过度了,还是因为其他。 “末将塞北军营都尉尉迟敬,参见娘娘。” 最前面的那个揉罢眼睛的士子瞪大了眼睛,不住的眨巴了几下,嘴唇微微的张开,他想合上,但就是无法合上。 人群很安静,正如站在那名叫尉迟敬的将领前面的女子一样,很安静。 确切的说是平静。 “请起。” 都尉一抬头,眼睛雪亮,“谢过娘娘。” 都尉站起后,士子们集体咽了口口水,咕嘟声响起,像是旁边的玄武湖内的草鱼在冒泡。 不知是谁带的头,士子们都跪下了。 娘娘? 大梁只有一个娘娘。 当年在京城和顾留芳参加过宫门前那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动的士子脸上露出了苦笑。 他想起了面前这位贵妇那响亮的一巴掌。 周若彤缓缓地环视了一遍四周,用她自以为很平静的声音说道:“本宫一向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好。” 士子们没有说话,当中有好事者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质问堂堂的后宫娘娘为何在江南现身,可合乎礼制? 这位贵人说了,她觉得自己的脾气很好。 他们不这么觉得。 周若彤一挥手,“散了吧。” 众人舒了一口气,然后从北方而来并且参加过或者知晓那场宫廷游行的士子们朝山上望了一眼,脸上有凄婉的同情。 他们祷告,娘娘的好脾气可以坚持到她上山为止。 士子们垂头丧气的朝后走去,如同退潮的水。 士兵们昂头挺胸的朝前走去,如同涨潮的水。 两边都很快,井水不犯河水。 周若彤头戴金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这光芒连同甲胄的光芒一跳一跳的,朝山上而去。 和尚们双手合十,朝山上施礼:“阿弥陀佛。” 道士们打了个稽首,也朝山上施礼:“无量天尊。” 士子们走远后,有窸窣的声响传出。 “王兄,你不是一向自诩胆识过人,号称国家喉舌,怎的今日就没了声?” 被点名的王姓士子瞥了挑刺的一眼,冷哼道:“胆识很重要,命也很重要,但脑子更重要。” 那人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都尉跟在周若彤身后,他这是第一次细细打量眼前这名最近几年将大梁搅得风起云涌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头微微的低着,步子迈的很大,也很急,走路似乎带着风,光这点,就和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了。 山道绵延而去,曲曲折折,但终究是朝上而去。半山腰,已经有聪明且胆小的士子悄悄地退了下来,刚好见到一名女子带着一大堆人马浩浩荡荡的朝山上来,顿时立在道路旁边,低头不敢直视,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等到队伍远去,一名士子朝山上望了一眼,说道:“那领头的女子是谁?” “观那气质,就是江南的贵妇也难及一二。” “别傻了,还江南的贵妇呢,没见着江南首富褚向浩都唯唯诺诺的跟在她身后吗?” 经有心人这么一提点,顿时,更有心的人有了更多的发现。 “褚向浩最近当了江南总商会的会长,但根子上还是内务府的六大总管之一啊。” 顿时,人们不再言语,一个猜测浮上了心头。 山顶上已经越发的混乱,三教圣人的雕塑落在地上,蒙了尘土,有些,还被鲜血沾染。 儒生们,道士们,和尚们扭打的扭打,撕扯的撕扯。 没了君子,没了清净,没了慈悲,这里,便是野蛮。 人们冲着,嚷着,骂着,一个个面红耳赤,衣衫褴褛,热火朝天的打着干着。 宗养才背靠着夫子像,悄悄地探出头,冷不防一块石头擦着脑袋而过,他赶忙收回了头。 他倚着夫子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直喊好险好险。他又觉得自己身为儒生,又是钦差,这样靠着夫子圣像,有些不妥,但一想起外面那群凶神恶煞,就在心中朝圣人祷告,继续躲在石像身后。 宗养才的头靠在冰冷的石像上,微微的眯起了眼,他暗自思考此事造成的恶劣影响,和一旦传入朝中那些有心的政敌会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以及自己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先和冯保保通个气儿...... 耳朵微微的耸动了下,耳畔传来了与喊杀声不一样的声音。之所以不一样,因为这种声音凝结在一处,有规律的运动着,全不像外面那杂乱无序的喊打喊杀声。 宗养才意识到了什么,一咬牙,立刻自石像后爬出,叉着腰站了起来,高声叫喊道:“国有国法,尔等如此暴,动,目中可还有法纪?若是再一意孤行,本官定不宽宥!三教圣人在此,尔等如此行事,丢人现眼,有种的,冲着本官来。” 宗养才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只是脸上冒出了虚汗,场上混乱的人群真的安静了下来,儒生们,道士们,和尚们一道抬起了头。 宗养才的喉结自上而下的动了下,咕嘟的咽了一大口口水。 众人停下,不是被钦差感染,而是他们也意识到了什么。 哐当哐当的声音传来,整齐而一致。 众人朝声音望去,山下的石道有尘土扬起,紧跟着,一根金钗自目力可及的最后一道石阶上缓缓地升起。 周若彤叉着腰,不像是从下面走上来的,倒像是缓缓地升上来的,她的身后,乌压压的一片甲胄像是黑色的潮水朝山上蔓延而来。 众人的喉结都是一耸一动,咽口水的声音很多,也很大。 周若彤面向众人,她靠近了众人,不知为何,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宗养才站在人群之后,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原本嘈杂混乱的人群先是一静,没过多久,就一齐朝后退去。 眼见着人群朝自己这边退来,自己身后三丈远便是悬崖,宗养才急的大声叫道:“不能退啦!” 众人打了个激灵,像是有所反应,最前面的士子一手指着周若彤,虽然借着人多势众的优势和法不责众的底气尽量抬高了声音,但是声音当中明显的颤抖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慌张。 “你...你是何人?!” 周若彤没有搭理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懒得说话。周若彤的无视,让这名士子感到了愤怒,他高叫道:“我问你话呢,你如何不答?” 周若彤的脑袋微微一斜,望了他一眼,那士子一个哆嗦,朝后退了两步,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莫不是你仗着人多势众,就好胡作非为。告诉你,我等都是士子,南北之地皆有家业,更有多位兄台已身受各地郡守的察举推荐.......” “宗养才在哪里,死出来!” 周若彤已经懒得再听他废话,直接不耐烦的喊宗养才。在人群后的宗养才踮起脚,一直伸着脖子朝外面看,冷不防听到了娘娘的喊话声,立刻高叫道:“在,在,我在这。” 说着,宗养才就急急的拨开了人群,朝周若彤挤去。 来到周若彤面前,宗养才讪讪的一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是尴尬的搓了搓手,低着头站到周若彤身后。 周若彤冷声问道:“宗养才,发生此等情况,该当如何?” 宗养才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一时间不知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硬着头皮说道:“按大梁律,凡事聚众闹事者,规模重大,袭击官府人员的,全部拿下,具体情况呈交刑部,由三司具体决断。” “那还愣着干什么?” 宗养才喘了一口气,看来周若彤没有打算当着士子们的面先收拾自己的意思。 第420章:该抓就是抓 宗养才转过脸对着士子们,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靠前的士子朝后退了两步,觉得他就像一条看门的恶狗。 冯保保常自诩自己就是周若彤的看家狗。宗养才对此有些赞同,又有些不赞同。 娘娘家的院子很大,那么大的院子,哪能一条狗看的过来呢,内里一条狗,外面也要有条狗。 宗养才不是没有骨气的人,相反,他自认为自己很有骨气,同样,他也觉得,做狗和有骨气没有矛盾。 骨气,未必都是傲骨。 应天府的衙役们自人群中窜出,也各个都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呲牙咧嘴的朝士子们靠近,活像是宗养才的狗。 士子们向来手无缚鸡之力,但不表示他们没有脾气,在大梁,要说谁的脾气最大,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你们凭什么?” 一句凭什么,说的正气凛然,因为他们是士子,因为人多势众,因为法不责众。因为他们不是平民百姓,是有着光辉外衣的读书人。 宗养才一愣,转而冷笑了两声。 “凭我是钦差。凭大梁有律法。” 很浅显的道理,说的人无法反驳。 官差们逼上前去,身后有无数的兵士压阵。士子们低下了头,在思考是否需要抗争。 左边,踏出一个和尚,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将双手伸向前去,官差先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上前将和尚锁住。其他的和尚纷纷如此,和尚们感染了道士,很快,道士们和尚们就齐齐的被兵士们押下山去。 和尚和道士们心里通透,闹出这么大乱子,朝廷如果不有所表示,那么大梁的律法将会形同虚设,朝廷在民间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 如今,法云寺的高僧和虚云观观主即将登临紫龙山讲学,很明显是朝廷向佛道两家释放善意,所谓的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关押一段时间也就放出来了。 和尚和道士们看的明白,士子们却不这么看,在士子们看来,这是侮辱。我辈读书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尊重,羁拿下狱,简直是奇耻大辱。 士子们彼此挨得更紧了,他们高叫道:“大梁自太祖皇帝建国起,就有刑不上士大夫的传统,我辈读书人,士可杀,不可辱!” “对,士可杀,不可辱!” 面对吵嚷的人群,宗养才也犯难了,他转而望向周若彤,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如何是好?” 周若彤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说呢?” 宗养才顿时又冒出了冷汗,说道:“娘娘,此事真的传到朝廷,只怕大学士那边不好交代啊。” “大学士那边可用你去交代?” 宗养才语塞。 周若彤朝前一步,双手叉腰,指着士子们说道:“就你们这样,也算读书人,我呸!” 士子们受辱,当下大怒,有京城士子站出,说道:“你是贵人,我等也是晓得,但读书人,也是有尊严的,就是圣上来了,也不能胡乱拿人,哪怕官司打到京城去,也有大学士为我等住持公道。” “对,有大学士住持公道。” “我们不怕她,大学士还在朝中呢。” 周若彤眉头紧蹙,真的很想一巴掌呼死他们。 “想来,你们也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也不愿再藏着掖着。刚刚在山下,本宫对其余士子说过,本宫一向觉得自己脾气不错。你们就是被惯的。圣贤书读到狗身上去了。 你们说大学士,你们也有脸提他张甫之。张甫之屡次冲撞圣驾,本宫和圣上从未动怒,一来忠言逆耳,二来凡是京城中人,都知道大学士张甫之从未知法犯法。 严于律己,方能震慑天下。尔等读书之人,凡事皆有朝廷供养,走向八方,处处受到尊重。本宫问你们,当年国战之际,张甫之携棺出征,死战天凉郡,可见你们踪影? 中原四郡连年天灾,饿死者达百万,那里面可有几个是士子的?你们现在倒好,紫龙山上作威作福,夫子像前大打出手,视国家法纪于无物。和尚道士尚且知晓国家法纪,一视同仁,圣上也下达过罪己诏,你们呢?” 周若彤一席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士子还想说话,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若彤又说:“本宫现在与你们讲道理,但本宫告诉你们,国法纲纪就是道理。不要说你们,就是张甫之在这里闹事,本宫照样拿下。” 说罢,周若彤直接转身,士子们垂头丧气,宗养才一挥手,衙役们纷纷向前,都尉尉迟敬也对身后的兵士们点了点头,然后众兵士一拥而上,将士子们押解下山。 一千的兵士,留了二百人和应天府的衙役重新在山顶打理。三教圣人的雕塑重新立好,左右的席位摆好,衙役们散去,兵士只走了一百,还有一百留下防止心怀不轨之人从中捣乱。 秋日很是清爽,天上的风赶着云走,干净的大地上黑一块,白一块。 树影落在地上,斑驳一片。老人背着行囊,抬头望了一会天上的云,又低头望了一会地上的云影,不知想了一会什么,又抬起头继续走。 远处的城廓若隐若现,城墙上一样有云投下的影子在动。城内的青山缭绕着运气,紫龙山已经近了。 陈柏苍呆在地牢里,斜躺着,眼睛有些无神。到了正午,没有吃饭的他感到了倦意,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嘈杂声传来,还有铁链在石板上哗啦哗啦的摩擦声。陈柏苍翻了个身,正对着牢房,看到了鱼贯而入的道士们和和尚们。 若是以往,他必定会心中好奇,但现在已是将死之人,似乎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去。 嘈杂声愈发的响亮起来,起先是蜜蜂在嗡嗡的嘶鸣,很快就如老鸦群在头顶盘旋,聒噪不停。 陈柏苍下了床,来到了栅栏旁,冷眼望着。 许多的士子垂头丧气的朝里面走来,一个个锦衣玉食的他们见到牢房内寒颤的情景,各个忍不住对那些衙役恶语相向。 陈柏苍心中好笑,这倒是反过来了。 衙役们心中有气,但临行前,钦差大人特意交代过,这些都是士子们,马虎不得。 衙役们自己心里清楚,里面除了些许南方士子,大抵皆是北地来者。 北地士子多有察举在身,指不定哪日便入朝为官。别看现在一副穷酸样,但他们心里清楚,这些人最是记仇。嘴里心里都成天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读圣贤书,修的便是君子道。君子都说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人真敢十年后回来报仇。 若是在朝中获得权柄,事后追查起来,都是大祸,大梁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 以往那些士子入朝为官,报恩的基本没有,报仇的可是真的不少,容不得这些衙役不小心应对。 陈柏苍默默地看着,自觉生死已成定数,对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他仍旧在心中好奇,这些士子乌泱泱的,估计少说也有二百多人,加上前头的道士和尚,外面发生了什么。 褚府有些安静,周若彤坐着,桌上摆着凉茶和秋日的瓜果。 周若彤向来不在意繁文缛节,顺王坐着,褚向浩和春华等人一样坐着,全无尊卑。 宗养才不敢坐着,他站着,背对着太阳。天上的太阳很辣,晒在脊背上像是火烧火燎的疼。 宗养才不敢叫疼,连众人都不敢直视,一件小事,自己又办砸了。他有些后悔来江南道。当年在京城履职九卿时,颇多赞誉,乃是一介勤吏。 本想着来到此处能大有作为,谁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他自己都觉得没脸见周若彤。 周若彤望了宗养才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怨不得你,这些士子的毛病,都是大梁根子里的问题,恰巧被你赶上了,运气不好而已。” 宗养才嘴角嗫嚅了一下,本想说些漂亮话,但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事情没办漂亮,漂亮话说出来了,只会适得其反。 褚向浩抬眼望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宗养才,有心替他开解,就说道:“娘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周若彤望着远处的湖边小道,小道旁的绿树已经转黄,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九月,秋季倒也过去了大半。这个时候,想必京城都要准备过冬的厚衣了。 周若彤叹道:“该走了。” 顺王眼睛一亮,周若彤的走,可能是走的意思,也可能是回去的意思。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虽说此时离去,有些不合适,但此时离去,恰恰又是最合适的。 顺王想了一会,说道:“我留下。” 有些人能走,比如说宗养才他们,有些人必须要走,比如说周若彤,有些人则不能走,江南有事,且是大事,既然有大事要发生,自然要留下主事的人,顺王觉得,自己够这个分量。 周若彤望了一眼皇叔,想起了京城中的姨母,心中最后的芥蒂也随着秋风悄悄地散去。 “皇叔不能留。” 顺王想说什么,周若彤以眼神制止了他,“中秋都没回家看看,年是肯定要在家过的,不然姨母要怪罪的。” 顺王的脸上有些唏嘘,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就默然不语。宗养才一咬牙,躬身说道:“娘娘,罪臣愿留下,将功折罪。” 周若彤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你不回去,恐怕那冯保保要急坏的。” 宗养才的背被天上的太阳晒得火辣辣的疼,脸上却惨白无比,原来娘娘什么都知道。心虚的褚向浩顿时不敢说话,低下了头,连娘娘都不敢正视。 第421章:有人来,有人走,有人留 九月上旬的一天,天气算不上多好,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云,地上有大片大片的黑影。 崎岖山道两旁的树叶都泛黄,历经整个夏日的曝晒后到了今日都焉的打着卷儿,落在地上,咔擦咔擦的碎了一地。 玄武湖上少了波光,风不定的吹着,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中间的水花也是一时向左,一时向右。湖上的渔民摇着船,无奈之下只得返回。 一大块云逐渐远去,地上空出了一块,湖面上重又迎来了灿烂的阳光,像是金子一般扑撒了一大片。 一个老人坐在湖边,双脚荡涤在湖水中。湖面晒得有些热,底下却凉,双脚来回的轻轻摇摆,荡起的水花将游鱼吓得远遁。 他将头上的斗笠缓缓地摘下,露出的光头上在阳光下泛着光。远处,一个身穿灰衣的小和尚捧着一堆山果走来。 小和尚将山果放在水中洗净,用衣袖擦了擦,递给老和尚,老和尚点了点头,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嚼的很慢。 小和尚抬眼望去,对面树荫下,有道人影若隐若现。渐渐地近了,这才看到一个带着草帽,身体笔直而枯瘦的道士背着行囊缓缓而来。 道士打了个稽首,说道:“贫道有礼了。” 老和尚自水中抽出了脚,脚上的水珠泛着银光滴答在地面上铺排开来的青石上。 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算是回礼。 小和尚望了望道士,望了望师父,然后重又洗了个果子递给了道士。 道士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他笑着接过了小和尚的果子,然后和老小两个和尚并肩而坐。 和尚洗净的双足又沾染了泥沙,但他并不介意,盘腿坐下,黄色的袈裟衣摆合在地上,微风偶尔吹来,但没有掀起衣襟。 “想必禅师便是法云寺的净海法师了吧。”挨着小和尚的痩道士说的平静,小和尚望了望痩道士,心想,师父多年未曾踏出山门一步,寻常佛门中人都不识得师父,此人怎的就知晓师父佛号。 那禅师微微一笑,说道:“老衲正是净海。想必道长便是长春云虚观的清虚道长了。” 小和尚不禁多看了这道士两眼,心中暗自心惊。久闻寺中师兄所言,这长春云虚观乃是南方的修道圣地。观中戒律森严,寻常也只有十二位弟子在其间打理。其中,云虚观的观主更是被誉为世外高人,道法高深,和自己的师父并列为南方的佛头和道主。 云虚观观主抬眼望着天下缓缓流动的白云,白银烙在天上,也印在眼里。 “不曾想连深山古刹中的法云寺住持也出山了。” 净海禅师自袖中掏出了佛珠,缓缓地转动,笑道:“道长不也是。” 那道士莞尔一笑,“道门亦崇尚这先天卜算之术。我曾有所钻研,所说天道无常,人力难窥一二,但也算出如今道门当兴,方才出山。” 和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显然出山的原因和那道士一样。 小和尚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抬头朝远处望去,对岸,有两个人影自树林小道钻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苍老佝偻。 小和尚眯起了眼细细的打量着,那两道声音沿着河畔的弧形小道缓缓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等到那高大身影临近后,小和尚这才惊觉,有如此魁梧的身姿,却仍然是个老者,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和尚盯着那高大老人看着,老人无意识的瞥了他一眼,仅仅一眼,小和尚如坠深渊,暗道,这该是什么样的眼神,漆黑如同深渊,让人恍惚间看到了盘亘在渊底的蛟龙。 老者的身形十分魁梧,一个人站在那里,恍若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小和尚抬头望天,这才惊觉,天边有的白云竟然在悄然间变成了阴沉沉的灰云。 天气逐渐沉闷起来,隐隐的有些闷热。 湖面上泛起了白沫,岸边的芦苇丛来回的摇摆,底下的肥美草鱼浮出了水面吹着泡泡。 魁梧的老人不发一言,迈着稳重步子朝远处走去。那佝偻的老道士抬眼朝老人的身影看了一眼,然后俯身插到了净海禅师与清虚道长的中间。 一只草鱼破开水面,缓缓地朝三人游来,临近,又猛地转身,鱼尾翻出了一朵洁白的水花,水珠子溅在三个老人的脸上,有些湖中特有的水腥味。 “真没想到,连你二人都来了。”佝偻的枯木道士像是对那鱼儿说话,“道家先祖说的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啊。” 清虚道长将身旁的草帽取来,放在手中把玩,草帽在掌心旋转,十分有趣。 “天机难测,但终归也要凑近看一眼,方能作罢。” 和尚双手合十,喧了声佛哈,“虽说是方外之人,本不该心中在有执念,但终究道行不够,还念想着祖师爷传下的东西能够有朝一日发扬光大。” 枯木道士袖袍一甩,“糊涂!” 糊涂,说和尚糊涂,也说道士糊涂,更说这天下人糊涂。如今大梁气数已尽,这些人难道看不出来? “枯木犹能逢春。” 清虚道长一语双关。 净海禅师双手合十:“天道无情,但尚且还有一线生机。生无定数,最终的走向,全看人力罢了。道友苦修数十载,如何参不破此中玄机?” 枯木道士冷笑道:“大梁国祚三百余年,到先皇,便是末端,今日,气运早已散尽。萧姓太祖虽说是有才,但凡事做的太过,灭佛灭道灭江南时运,总算是也将大梁的气数在那时便散去,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说的便是他了。” “大梁国祚自今日看之,的确气数已尽。举凡皇朝更迭,莫不是失了天道气数。天道气数,全在民心所向,如今周若彤横空出世,欲重拾民心,延续大梁国祚六百年,此事,便是一大功德。” “一派胡言。”佝偻的枯木道士气的浑身颤抖起来,他对那清虚道长说道:“六百年国祚,岂是一人之力所能完成?尔等被鬼迷心窍,妄图借周若彤之手复兴佛道,但自大明朝灭,佛道便是末途,如今周若彤花言巧语哄得你二人轻信于她,迟早自有果报。” 既然谈不拢,净海禅师和清虚道长便只是摇头,不再多言。那佝偻的枯木道人最后望了一眼二人,转身离去。 紫龙山下,有一处清净之地。此处凿山石引玄武湖水汇聚成池,池中以竹木堆砌成房,房门挂竹帘,内里设有茶道六君子,清净典雅,本是雨神寮舍的隐居之所,如今主人去了,朱明便暂居于此。 “还是未能说服那二人?” 枯木道士叹了一口气,“此二人坚信周若彤将延续大梁国祚六百年,想借此时机交好于她,重振佛道两教。” 朱明拿起一只茶盏打量,茶盏的胎色饱满细腻,入手圆润,想来是名家之手,这个楚香玉,未曾想也是个雅致之人。 朱明放下了茶盏,望着帘子外的小池子,池子里,荷花已残,空留许多枯褐色的残茎露出水面。 “既然劝不得,那便由他去,紫龙山上会一会便是了。” 晌午过后不久,阳光透过阴沉沉的灰云洒进来,天地间一片暗黄色。 天气显得闷热,空中的乌云也越堆越多,越堆越重。 净海禅师擦干净了脚,穿上了布鞋,拾起草帽望了一眼天,说道:“许是要下雨了。” 清虚道长已经将斗笠戴到了头上,临行前在打了个稽首,说道:“紫龙山上与法师再详论了。” 和尚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目送着道长离去。 褚府上的仆役各自领了银子暂时遣散,偌大的江南园林显得空空荡荡。 褚向浩望了一眼褚府的门楣,心中颇为感慨,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 褚家历经数代人积累的祖业,立家发家之地都在此处,不知江南事了以后,此地会被摧毁多少,又会留下多少。 门外的马车就在那里静静的候着,这些都是用来障眼的,真正的马车已经在城南的五柳巷拐入南门,由南门出再绕至北城,朝两淮行去。 大风将起,暴雨将至,很多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到来,自然也要很多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留下。 来的和留的,才是正面的交锋。 虽说褚府的祖产大多留在了江南道,但褚向浩却不愿意留下,正如宗养才说的那样,哪怕是当一条狗,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也是一场豪赌。 在这场赌局中,不管是宫里的那位,还是朝廷上几位大佬,再是内阁中的大学士,高坐司礼监的冯保保,就是奔赴江南道的士子林光旭,一个个的分量都比他褚向浩大太多。 他这个金陵首富听上去很好听,但也勉强够参与这场豪赌的资格,京城到江南道,就是棋盘,他不知最后的胜负手会放在江南道还是会放在京城,或者像有些人想的那样落子中原,他都输不起。 褚向浩上了马车,车队扬长而去,走的是东城。 对于褚府出行的马车,一路上畅通无阻。 人们有些惊异,是谁府上的竟然弄出了如此阵仗,因为任谁也难料到这个金陵城的首富会抛下家业而走。 很多人开始动了,从那晚鸡鸣山开始,江南所有的落子都开始发力。 很多人都将目光落向了临安,因为临安里面有相王安置的十五万大军。 临安归属将表明相王的态度,现在,临安城被长春吴家父子全盘接手,似乎相王也表态了。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第422章:九月雨 昏黄的天气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一场雨下的淋漓尽致,让长居江南道的人们怀疑是不是夏季还未过去。 淡黄的桂花一簇一簇的,但狂暴的雨水如豆般并未怜惜,直接将其打落,等雨水过后,屋檐下的泥洼中就也有了淡淡的清香。 王冲端着面碗蹴在自家的门槛上,门檐上的雨水化成一条条细细的水线落下。 王冲吸溜了一大口江南细面,心想,今年的这场雨,真是不同寻常。 他将碗中的细面逐渐吃光,然后牙咬着碗,两腮一缩一缩的,喉结上下移动,喉口里发出了嗬了嗬了的声响,便将一海碗葱花面吃尽。 他将硕大的海碗竖着正对自己,心想,都见了碗底,还是没有那荷包蛋,自己那个爹自打不当了教主,是越来越小气了。 王冲怀着幽怨的目光朝里屋看去,里屋里,咔擦咔擦的声音传来,王兴正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磨刀。 磨刀石放在凳子上,王冲一手摁住刀柄,一手摁住刀身,下盘不动,身子朝前猛地一冲,又猛地一缩,活像个伸长了脖子啄食的公鸡。 王冲用筷子敲了敲碗,发出了脆耳的声响,但是并未有人前来收拾碗筷,他眼中的幽怨化成了愤恨,狠狠地瞪了自己老爹一眼,然后将碗筷放在屋檐下,让雨水将它们冲刷干净。 ...... 九月初八,实在不能算是个好日子,江南道上,北至两淮广陵府,中至金陵长春府,南至临安府,都弥漫在大雨之中。 官道上一片泥泞,北地前来的马帮都安心的休息在客栈之中,如此天气,实在不适合远行。 马帮不行,但车队马队仍旧不息。南地马帮的小头目将窗子推开,恰巧看到疾行的兵士在泥泞中前行。 他很快便重又合上窗子,朝廷对江南管控向来严密,兵士囤积之地只在广陵府的两淮,今日在长春道上撞见如此大规模的行军,只怕这江南的天要变啊。 临安知府府邸,这里原本是童府,占地有些大,建筑却显得十分老旧,毕竟童冠一不是寻常官吏,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在童冠一看来,不屑。 吴崇喜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这么大的雨,心中颇为有些唏嘘,好似苍天有感,要降下如此异端来警示世人么。 吴家率领的五万兵马已经彻底的占领了临安府,但不知为何,吴崇喜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放松之感。 江南道的第一炮能否打响,能否打出个名堂来,全看明日九月初九的姑苏了。 ...... 长春府的知府胡杏林没有选择乘轿,而是撑着一把伞独行。从知府府上到吴府,中间有条曲折的巷子,相距并不远,但巷道逼仄,容不得轿子,胡杏林也懒得舍近求远。 大伞在吴府门前收起,开门的家仆见到探出头来,见到是胡杏林,先是一愣,然后满脸堆笑。“哟,胡大人,您怎么来了?” “余老可在?” “在的。” 胡杏林点了点头,家仆立刻接过伞,身子一侧,让胡杏林进去。 余沧海依旧躺在竹椅上,老神自在的眯缝着双眼。 吴玄站在一旁,见胡杏林走入,点头示意。胡杏林见到余沧海在睡觉,也不敢搅扰,就自怀中掏出信,交给了吴玄,低声说道:“金陵来的。” 吴玄看罢,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轻轻的唤了两声,“余老,余老!”余沧海睁开了眼,吴玄递过信,说道:“余老,这是金陵来信。” 余沧海抬起了眼皮,仅仅是瞅了一眼,便了然于心。他拖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吴玄,你去一趟便是。” 吴玄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耽搁,直接起身离去。 窗外还下着大雨,天地之间一片灰黄,显得有些朦胧。屋檐上挂着水线,哗啦啦的落在地上的石阶上,看上去有些着急。 胡杏林站在余沧海身边,显得有些尴尬,他便说道:“余老,您不去看看吗?” 余沧海的身子动了下,捏着手说道:“金陵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的。” 胡杏林讪笑了两声,说道:“余老,虽说朱老坐镇金陵,但宗养才,储向浩,顺王和周若彤等人毕竟也在,您不去,我怕......” “除非周若彤她傻!”余沧海直接不耐烦的打断了胡杏林说道:“若是周若彤此时还留在金陵,那倒是老夫高看了他一眼。” 胡杏林脸色大变,“您是说周若彤她......余老,可不能让周若彤逃了啊!” 余沧海瞥了一眼胡杏林,冷哼道:“你以为我刚刚让吴玄去了哪里?” “不是金陵吗?” “废话。”余沧海的胡子飘起,显然对胡杏林有如此判断有些不满,“金陵的局势已成定局,我让他去金陵作甚?” “那.......” 吴玄确实没有去金陵,而是带着五百的吴家子弟和两千的长春兵士往两淮广陵府的方向奔去。 吴玄自然不是去攻打两淮坐镇的宇文镜,将战火烧至两淮,那是江南道的最终决战,不是凭他两千五百人就能打下来的。 官道上一片泥泞,马车走的跌跌撞撞,车辙还时不时的陷入泥水中,需要卫士下马推车。 暴雨倾盆,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带着头盔的尉迟敬显得有些着急。他们昨日出门,不曾想天降大雨,行军速度极慢,就是想要看清前面的道路都极为困难。 按理说他护送娘娘前往两淮,应当选择隐秘的山道以保证安全,但是江南虽有山林,多是小山小丘,路难走,行踪更是难藏。 官道虽然显眼,江南也正是多事之秋,毕竟速度快些,一旦进入两淮的地界,自然有人接应。 如今天降大雨,实在是让人着急。尉迟敬直接下马,帮着卫士推车,车轮好不容易推出来,尉迟敬立马大叫道,“速速前进,若有延误者,军法处置。” 周若彤掀开了车帘,对尉迟敬说道:“天降大雨,卫士也已尽力,不可操之过急。” 尉迟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着急的说道:“娘娘,虽说雨中行军颇为艰难,但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危机一触即发。娘娘在金陵暴露身份,三老三公必定会将矛头指向娘娘,若是不速速前往广陵,出了差池,末将无颜再见石将军和圣上。” 周若彤望向了远处被笼罩在暴雨中的青山,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倒是苦了你和将士们了。” 尉迟敬不敢再耽搁,直接一挥手,说道:“速速行军,若是今日能到广陵,尔等各记军功一次。” 听到赶路还能有军功,士兵们也都沸腾了。塞北战场,那军功可是那性命拼出来的,如今这军功唾手可得,不把握机会岂不是傻子。 兵士们更加努力了,大雨中更是传来了啊啊啊的咆哮声,突然,队伍后方有一骑飞速而来。尉迟敬勒紧了缰绳,双眼眯成了缝,冷冷的望着那一骑。 骑兵临近,因为着急,勒马不及,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尉迟敬晓得,此人是军中斥候,当年石将军一手培养出来的,颇为可靠。 那人在雨水中翻滚了一下,直接握住了尉迟敬的马蹄,叫道:“将军,有长春的兵马在后方!” 尉迟敬翻身下马,扶住了那斥候,有些心疼的说道:“好兄弟,苦了你,那队兵马有多少人,谁人领队?” 斥候吐了一口血,雨水裹杂着血水融入了泥泞中,“将军,速速行军。领头的是吴家的吴玄,总计两千五百人......” 这斥候本就有伤,加上一路疾行,又被马甩飞出去,五脏六腑全部受损,如今吊在喉口的闷血喷出,那吊着的一口气顿时也散了。 尉迟敬用手合上了他的双眼,然后翻身上马,对身边卫士叫道:“你领着五百人速速护送娘娘前往广陵,若是有所差池,你提头来见。” “是。” 尉迟敬又对另一个卫士发话道:“你抽五百人与我留下,前往迎敌。” 那卫士领命后,知道这是有去无回送命的差事,也没有多言,直接从后队截了一半,领着人马来到了尉迟敬身前,叫道:“我等愿随将军御敌,为大梁死战!” 尉迟敬缓缓地扫视了一遍众人的面容,然后翻身下马,对着面前的五百人直接俯身一拜。 “将军!” 尉迟敬低着头,但是声音却十分洪亮。 “你们当得起我尉迟敬一拜!” 兵士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回以一拜。 彭忠驾着马车,朝后望了一眼,心中赞叹,这便是大梁的塞北大军,历经老田家老秦家数代人打造的军队,这支军队不管走到哪里,都令人尊敬,因为他们有魂。 以前秦朗就经常感慨,军心很重要,但军魂更重要。人死了,军心就散了,但是军魂却不散。 彭忠正在暗自感慨,谁知,身后的帘子被掀开,彭忠疑惑的回头,望着周若彤。 “停车,我不走了。” 彭忠摸了摸头,“娘娘,你别闹!” 第423章:难行 彭忠望着周若彤,废了好大劲后才确定周若彤不是胡闹,这让他觉得很无奈,因为周若彤的不是胡闹比胡闹更胡闹。 他摸了摸手上的烟杆,望着周若彤极为认真的说道:“有时候,我真的想给你一棒子。” 周若彤跳下了马车,“以后,你可以试试。”彭忠挠了挠头,放在烟杆上的手终究是移了开来,他掀开车帘对里面的春华指了指,春华会意,抽出了一把伞。 彭忠跳下了马车,那原本该握着铜烟杆的手此刻正撑着伞,安静的站在周若彤身边,为她撑着伞,心想,这回如果不死,也甭管她是不是娘娘,以后一定要找机会给她一棒子。 尉迟敬看到了伞下的娘娘,哪怕是在秋日清冷的大雨中,他依旧觉得十分燥,热。 尉迟敬走向了前去,面容十二分的严肃,脸色黑的像是天上堆积的乌云,稍微一动,似乎就要打雷。 “娘娘,你不该胡闹的。” 在这一刻,尉迟敬真的很生气,再也无须顾及尊卑。在他眼里,周若彤就像是一个胡闹赌气的孩子。 老实说,周若彤的胡闹让他有些感动,这份胡闹的确是意气用事,但正是意气用事最容易让他们这些军人感动。 此刻,尉迟敬需要的不是感动,而是服从。 周若彤选择不服从。 “尉迟将军,你从军多少年了?” 尉迟敬略一思忖,拉着脸说道:“军旅生涯,一十二载。”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如此,那尉迟将军便是我老秦家带出来的兵。本宫问你,我老秦家带军,什么时候抛弃过自己的兵?老秦家手里的兵卒,一个也不能少!” 尉迟敬的嘴微微的张着,望着周若彤,他想起了那个大将军。那个平常不苟言笑但是和他们一块吃糠咽菜冲锋陷阵的将军。 果然是老秦家的人么,尉迟敬的嘴角挂着一缕笑容。有些苦涩,有些开心。 周若彤望向远方,神情坚定的说道:“老秦家没有孬种,不止是男人们,女人们也是。” 尉迟敬转身望向远方,目光和周若彤的目光落在了一道,他知道,远处的雨幕后面,有一支军队正在火速赶来。 “娘娘,您真会给我们出难题。” 周若彤嘴角挂起一丝笑容,说道:“将军,你相信奇迹吗?” 尉迟敬说道:“秦朗将军也问过我,我那时候年轻,说不知道,当时秦朗将军笑着拍着我的肩对我说,‘年轻,就是无限的奇迹。’之后,跟着大将军,我见证了无数的奇迹......” 对于大梁的军人们来说,秦朗是一个能够锻造奇迹的人,大梁有很多任大将军,但是军神只有一个。 周若彤伸出手臂指着前方,说道:“我说他们不会来,你信吗?” 尉迟敬皱起了眉头,数十年军旅生涯的他相信斥候不会说谎,他没有说信还是不信,而是问道:“为什么?” “我猜的。” 尉迟敬望向周若彤,这个女人站在伞下,神情严肃但不冷漠,一手指着漫天的烟雨,就像是十年前大将军立于大漠黄昏下一手指着漫天黄沙。 老秦家的人都擅长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这个玩笑开得一本正经,所以一点也不好笑,但是却可信。 尉迟敬点了点头,和周若彤一道望向了前方,说道:“如果猜错了怎么办?” 周若彤耸了耸肩膀,说道:“那就死咯。” 尉迟敬点了点头,这一幕和以往一样,那时候他也问大将军同样的问题,秦朗也只是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说:“无非就是死咯。” “我和你一块死。” 这个答案,也是以前的答案。 这是决绝,也是信任。 老秦家从来不出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正如周若彤刚刚说的那样,老秦家带的兵,一个都不能少。 所以,不能猜错。 ....... 青山之下,搭起了油毡棚子。 雨水不住的滴着,啪嗒啪嗒的不绝于耳。 此处本该是一处茶亭,只是渐渐的荒芜,官道上人迹罕至,歇脚的人也少了,此处经营的两夫妻就收拾了家当,回北方老家种地去了。 现在,油毡重新撑起,上面的灰尘被雨水冲刷了干净,油毡的棚子下,坐着一个双鬓微白的汉子。 滴答—— 透过油毡缝隙的雨水滴在他的额头上,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额头上摸了摸。散开的一滴雨水很快便挥发干净,额头上像是风吹似的凉快。 他朝棚子外看了一眼,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在雨水中有了重影。地上明晃晃的,一块一块如破碎的镜子,他知道,那全是积水。 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什么好天气。 油毡很大,盖住了一大块空间,这块偌大的空间对于一支十五万大军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了。 典章选择在这里坐着,不是他多喜欢下雨天出来溜达,而是他没得选。 就像当日在临安城一样,周若彤逼得他没得选,那位也逼得他没得选,所以他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临安城。 相王以极快的速度得知了这则消息,一气之下竟然瘦了十斤肉。这让典章非常哀愁,王爷被气的瘦了十斤肉,虽说王妃会非常开心,但是他会很惨。 一想到自己的悲惨下场,他就浑身哆嗦起来,吹来的风不止潮湿,还微微的有些寒意,他很不爽,连风都有了敌意。 典章起身,掀开了垂下的油毡布,走向了雨中。 茶亭有一大圈篱笆围着,此刻,大雨倾盆落下,地上的黑土黄泥全部被泡的发软,风一吹,篱笆便左右摇晃,在呜呜地风雨中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典章在雨中戴上了头盔,浑身哆嗦了两下,然后打了个喷嚏,伸手擤了擤鼻涕,手放在雨水中来回的搓着,洗个干净。 远处,有马声嘶鸣。咚咚的马蹄声像是深夜的叩门声,有些刺耳,典章的眉头皱起,心想,大下雨天的,不好好的待着,给自己找事,也给别人找事。 后来,他再一想,如果对方不来,自己也得来,样子得要做足,姿态得要摆低,毕竟王爷瘦了十斤肉,这可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若是对方不来,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演戏,终究演的不像,如此想来,对于来者,他反而有些感激起来。 雨中,有一道道人影印在雨幕上,逐渐凸显了出来,很快,一个个骑兵钻出了雨幕冒了出来。 典章将头盔朝下,倒干净了里面的积水,然后戴上,小心翼翼的系上了红缨带。 他翻身上马,身后站了九列步兵,刚好将整条官道堵满。对面的人坐在马上抬头望去,只见远处一支黑色的潮流一直蔓延至远处的山脚,就像是天上的乌云终于不堪负重而坠落在地。 吴玄难得的披上了铠甲,坐在马身上。自己身上的这副铠甲有些重,一向以儒生自居的他自然还是不太适应。 他沉重的喘着粗气,望着对面那如同潮水一般将官道挤满的人群,觉得胸口有些闷。 吴玄盯着前方那一脸玩世不恭的典章,冷声道:“典将军,这是谁的意思,解释一下吧。” 典章有些头疼,都说吴家次子吴玄号称小诸葛,果然名不虚传。 他没有问这是什么意思,而是问这是谁的意思。谁的意思,自然有很多种意思,若是他典章的意思,那算一种,若是相王的意思,那自然是另一种。若是雨神寮的那位,那自然更有意思。 典章不能说这是谁的意思,因为不管提到谁,谁都无法满意,这是他综合了大家的意思做出的自己的决定。 典章望了望四周,然后像是才发现吴玄似的,摸了摸头,抱拳道:“呀!好巧!这不是吴家二公子嘛!” 吴玄的眉头像是漩涡一般深深的旋紧,原本如一字横开的眉头湾成了半个月牙。 “典将军,你知我何意,但我还不知你何意,解释一下吧。” 典章的十五万大军堵在这里,不说意思,至少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但吴玄还是问他是什么意思,希望他能重新选择一下。 典章知道吴玄是来杀人的,江南道将会死很多人,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但是这个人如果今天死在吴玄手里,那么京城也会死很多人,这就不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 临安城可以拱手让给对方,因为这个还没有触及底线,顶多是战局上的失败,甚至没有构成战略上的失误。如果今日他不挡在这里,这就不光是战略问题了,而是涉及所有人的生死问题。 典章两手一摊,抬头望天,他冒着倾盆大雨说道:“今儿个天气不错。” 吴玄望着在暴雨中双手摊开的典章,觉得他很滑稽,很可笑,但典章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片却很严肃,一点都不可笑。 典章收回了目光,落在吴玄身上,说道:“我就出来逛逛。” 暴雨天出来逛逛,这个理由真的很牵强,很可笑,但是吴玄不止觉得尴尬,更觉得难受。非常的难受。 吴玄翻身下马,直接躬身一拜,沉声说道:“典将军,让条路,别让我太难做。” 典章没有下马,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面的两千五百人说道:“你有两千五百人,如果我让路,那这两千五百人不会太难做,但我会很难做。”典章又一手指着身后,“我后面有十五万。” 典章的态度有些赖皮,但是吴玄却无话可说。正如典章说的那样,他后面有十五万,与其让十五万大军难做,不如恶心他两千五百人。 吴玄不发一言,直接翻身上马。 典章遥遥地望着,发现吴玄走的那条路不是回长春,而是去金陵。 第424章:龙凤相争 九月九是个好日子,连持续了好几天的大雨都停了,天上露出了太阳,白云白的彻底,被风赶着跑。 玄武湖上泛着银光,不到正午,整个湖面就像是铺撒了一层金粉。湖道上挤满了士子,这回,和尚还有道士站在一起,偶尔对上了儒生士子的眼光,顶多各自冷哼一声也就作罢,毕竟牢里还关押了那么多人。 九月九是重阳节,这一日百姓们喜欢登高眺远,饮雄黄酒。是以紫龙山下沽酒的小贩和卖重阳糕的大姐不少。 九是纯阳之数,古书上更是认为此乃极数,双九想遇,是为重阳。乃是极中之极,暗含宇宙奥秘。 山脚下不知是何人率先喊了一声,“快看东边!”众人望去,只见东边的紫龙山明明在烈日的照耀下却泛起了阵阵的白雾。 白雾慢慢的浓郁起来,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紫色,白雾沿着山道缓缓的腾起,当他们腾起至山顶,彻底的幻化成了紫色,然后朝主峰而来。 这下子,人群彻底的沸腾了。 就是和尚们和道士们也愣了下来。 人群里,有修为高深的和尚与道士在暗中推算。 一个道士手执罗盘,躲在树后,罗盘的指针朝那东方的山谷指着。 “白雾化龙,紫气东来,这是国运气数啊!” 道士的神色顿时大变,推演出的结果让他瞠目。九五之数,一向是国之气运。如今大梁国都在北方京城,金陵却突然出现王者之气,这...... 和尚掐着手指,眉间紧蹙,猛然间,一口鲜血喷出,他以袈裟袖袍擦了擦嘴,眼睛望向东方而来的紫气,痛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与不成,百姓皆苦啊。” 众人没有听到和尚与道士的箴言,但是那东山的白雾化作了紫气,紫气弥漫山头竟然成龙形朝主峰而来,紫气东来,九五之象,在场的只要不是瞎子,就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很多北地与官府联系密切的士子都有些后悔来到金陵聆听讲学,皇帝萧成渝坐镇京城,结果江南道出现了九五之象,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雨神寮舍内,朱明望着东方负手而立,脸上神情淡然,没有什么表情。佝偻着背的枯木道士望着那浓郁的紫气,满脸欣慰,“紫龙山一向是大明皇朝的龙脉,当年城破之时,龙脉散去,太祖皇帝曾派练气士来此彻底毁坏龙脉,谁知天下正道,自有定数。 他萧姓子弟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中原连年天灾,便是上苍示警,如今大梁气数尽数落于这南地,便是还了当年太祖皇帝在金陵城下失约暗杀了我皇的果报。” 朱明的眼神和目光依旧显得有些冰冷,到了这个岁数,便知一切早有定数,反而对那茫茫的天道不是那么在意。 湖畔旁,小和尚一蹦一跳的跑来,两只垂下的耳朵一抖一抖的,他指着东面山头飘来的紫龙激动的说道:“师父,你快看,雾气化龙,紫气东来,这是九五之数。” 净海禅师双手合十望着对面,对于国家气数的推演,佛门自然有六通法门,平常不见天机,算也算不准确,刚好借着今日天地异象之际,他决定再放手推算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树下坐定,典型的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小和尚望了一眼师父,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禅定境界,据说佛门有大功德之人在禅定之境中可以开天眼窥得一线天机。 一炷香后,老和尚面色苍白,眉头皱起,小和尚吓坏了,刚准备伸手叫醒老和尚,净海禅师猛地睁开了眼,哇啦一口鲜血喷出。 他不可思议的望向天边,双目瞪得很大。 半山腰,林间的巨石上,一个背着斗笠的道士也在抬头望天,他的手指来回的掐算着。 “先天易数也推算不得,像是莫名其妙的契机!” ...... 京城钦天监,太监们来回的跑着,一些年岁大些的太监更是脸色急促。 萧成渝自勤政殿而来,进入了钦天监后便没了动静。冯宝宝和禁军大统领亲自率领卫士守在门口。 东方的太庙里,香炉中的香烟在半空中突然散了,底下的礼部成员和太监们吓得跌倒在地。 历代先皇的牌位前,那一支支烛火忽明忽暗,发出了噗噗噗的声响。 眼见着那烛火即将熄灭,礼部的官员面如死灰。礼部尚书顾不得礼仪推门闯入了太庙,见此情景,大惊道:“快!快请圣上!” ...... 浓郁的紫气化成了龙的虚影,刚开始还不易察觉,等到紫气沿着东边的山脉缓缓地腾飞而起,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那是什么了。 紫龙山的背阴之处,玄武湖畔,站着数十名头戴斗笠,身披麻衣,打着赤脚的刀卫。 那为首的刀卫朝天上望了一眼,然后说道:“差不多可以了。” 一顶顶斗笠飞起,飘在水面上,像是夏日的荷花。 ....... 山脚下的士子已经看的痴呆了,今日出现的异象,百年难见。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金陵城的小巷子里,王冲爬上了屋顶,朝下喊道:“老王,你要不要来看看,紫龙山真的化龙了。” 王兴依旧在房内磨刀,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刀,然后朝南方抬起手看了一眼,说道:“嗬!了不得哩!” 王兴说罢,重又翻身钻入了房中。他将刀拿起,用拇指放在刀刃上刮了刮,觉得有些咬手,就点了点头,这刀,算是磨好了。 王兴取来一块灰布缓缓地将刀包好,然后起身合上了院门,对顶上的儿子叫道:“小心着点,别摔下来。” 王冲对他爹冷哼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连他爹背着刀去哪都没什么兴趣。 王兴本想对儿子解释一下的,但是见儿子实在没什么兴趣,也就耸了耸肩,朝门外走去。 屋顶上的王冲望着他爹离去的背影,轻轻的说道:“老王,可别死在外头了。” ...... 朱明总算离开了雨神寮,一条竹木修成的栈道自水中的茅舍直接延长而去,直接通向对岸的紫龙山,那里有一条隐秘的小道直接朝山顶而去。 当朱明走到对岸时,发觉林间有风吹响,耳畔隐隐作痛,恍惚间一声清脆的长鸣响彻天际。 朱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转身想问问枯木道士。道士此刻抬起了头,望着天,原本佝偻的背也绷得很直,这让朱明感到很好奇。 主峰突然也开始升腾起了紫色的雾气,堆积在紫龙山下的众人们最先发现这个变故,一个个都沸腾开来。 氤氲的紫气缭绕自林间,枝头挂着的如同苏州女子妙手的顶级织锦。 那缠绕在林间的紫气缓缓地升腾,一丝丝,一缕缕,一簇簇,一团团,终于,主峰的峰顶有一只凤凰抬头。 士子们快疯了,此情此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风猛然大起,天上的云全部聚拢了来,巨大的阴影投下,将整座紫龙山笼罩。 玄武湖无风自动,浪花开始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湖的中间先是泛着白色的沫子,然后咕嘟咕嘟的有无数的水泡冒出。 紧跟着,水面上,自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的水蛇和绿毛龟朝湖的中央游去,而那里,竟然开始出现了漩涡。 玄武湖的异常自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此刻天际已经再次出现了变化。 那主峰上的紫色凤凰抬起了头,朝天嘶鸣,一时间,风声大起,穿透山林的风自山顶呼啸而下。 士子们睁不开双眼,纷纷伸出手去挡。 那枯木道士望着占据主峰的紫色凤凰,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之容,他高叫道:“大梁国运已散,你想逆天改命再续六百年国祚,殊不知违背天道,你自己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渐渐的,风势变小。 那东边的紫龙已经缓缓地朝主峰而来,众人张大了嘴望着。凤凰乃是帝后的象征,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如今凤凰通体紫色,而不是史书典籍记载的红色,这紫色乃是九五至尊的贵气,这是不是说...... 那东边来的紫色巨龙朝主峰而来,盘亘在山顶的紫凤凰冷冷的望着东来的紫龙,显然没有退让之意。 不管是士子还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不约而同的咽了一口口水。今天的一切,过于匪夷所思。 中峰乃是正统,紫凤盘踞,东龙不得入内,这可是龙凤斗啊! 有些望气术士隐约间猜到了些什么,但纷纷不敢多言,天机已经泄露,人间必定起祸患,聪明的,自然是闭口不言,明哲保身。 紫龙与紫凤对视了一会,紫龙一声咆哮,天地大变,乌云密布,狂风穿透密林,若不是人多,只怕当下就有人被狂风掀翻。 凤凰不甘示弱,一声长鸣仰天长啸。刹那间,天地密布的乌云散开,有金光透过天际撒了出来。 东方,有一尊身披盔甲,脚下踩着一只长着蛇尾的巨龟神像于天地站立。 西方,则是金光大现,一尊丈六的金身佛像跏趺而坐,慈眉善目,竟然有诵经声自天际传来。 中间,竟然有白气凝结,如同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一位老者峨冠博带,执笏而立。 这下子,山脚下的人全疯狂了,不管是儒生们还是道士们胡总和和尚们,无一例外的全部跪下,三教的祖师爷竟然显灵了。 紫色的凤凰站在山顶,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三教圣人。东边的紫气长龙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咆哮后彻底的散落在了天地之间。 朱明望着这一幕,神情有些落寞。这莫不是天道示警? 枯木道士看到那紫龙消散后的那一幕,气的破口大骂,“你以为你占得三教气运,就能逆天改命,再续六百年国祚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 第425章:九月九啊重阳日 枯木道士在林间的怒骂并没有人听到,朱明走到了枯木道士的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微笑道:“尽人事而已。” 枯木道士百岁高龄,双目早已干涸,眼泪早在年轻的时候淌了干净,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此刻的他,却老泪纵横。 “当年大明朝的气数并未散去,圣上就是知道,这才开城门投降,以自身之死将气数重敛于紫龙山,圣上知道,大梁的太祖皇帝看似伟岸,实则心胸狭隘,容不下江南,自然也得不到大明朝留下的气数。 如今大梁国势已然散尽,大明留下的气数终于在如今苏醒,我们这帮遗老遗孤们等了数百年,如何能够让一个女人再续大梁皇朝六百年国祚?” 朱明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你也看开些,天道便是人道,虽无情,却各有一线生机,尽力便是。” 枯木道士留着眼泪,朝南望去,“净海和清虚那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大明立世,国君贤明,从未贬斥佛道,如今他们不思报恩,却将佛道的气数交给周若彤,我如何能够容得下他们?” 朱明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 紫龙山的主峰上,随着东边的紫龙彻底消散,跪在地上的众人可以清晰的发现那紫色的凤凰越来越大,连带着天上的三位圣人雕像也越来越大。 当下,人群中有上了年岁的人心想,九月初九,乃是重阳之日,紫气东来,有九五之数,那凤凰乃是帝后之姿,却吸纳了龙气,身后还有三教圣人庇护,莫不是这阴阳即将颠倒? 三教将姓,阴阳逆转,此事,若是朝廷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钦天监,萧成渝自门内走出,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冯宝宝上前弓着身子,等候萧成渝的发落。 萧成渝望了冯宝宝一眼,眼中有杀机。 冯宝宝点了点头,已经知晓圣上的意思。 很快,礼部侍郎赶来,跪在地上,面色大变,说道:“圣上,太庙有变,请圣上速速前去。” 萧成渝不发一言,脸色铁青的朝太庙赶去。 萧成渝走后,张甫之自内阁中匆匆赶来,这回,他身边连储仁杰也没带。 张甫之朝钦天监里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圣上出来了?” 冯宝宝朝太庙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往太庙去了。”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见冯宝宝就要往钦天监里去,张甫之一把拉住了冯宝宝,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他们能不能不死?” 冯宝宝的眼光十分的冰冷,他说道:“大学士,咱家就是一条狗,主人让咬谁就咬谁,绝对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此事,咱家还是忍不住要和大学士说叨两句,有时候,迫不得已啊。”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但还是松了手。冯宝宝不再停留,带着卫士进入了钦天监。 第二日,钦天监监守暴毙,圣上赐爵命厚葬之。 ...... 太庙中,萧成渝走入,此刻,礼部尚书陶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当太监说圣上来了,陶言抬起头,仍旧不敢起身。 他颤颤巍巍的指着大梁先祖的牌位,说道:“圣上啊.......” 萧成渝望去,只见牌位下的烛火全部熄灭,香炉中的香烟无法汇聚成一股,在半空中消散。 萧成渝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的说道:“若是泄露了出去,朕要你的脑袋!” 陶言跪在地上,仍旧无言。 噗的一声传来,陶言赶忙抬头,惊觉那熄灭的烛火全部亮起,竟然比先前烧的还有激烈。 香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在最高处的太祖牌位前盘旋着久久不散。陶言张大嘴,嗬了一声激动的昏死过去。 等待太医将他救醒,他握着老太医的手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天佑我大梁! ...... 紫凤凰击败了紫龙,山脚下的所有人都在观看那凤凰随后的举动。紫龙散去的龙气全部被凤凰吸收,人群中的术士知道,那是气数的汇聚。 凤凰的爪子开始变得像龙爪,尾羽也逐渐收敛,朝身上靠去,那高昂的凤头昂然抬起,竟然有龙角要生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凤凰化龙,开天地之后的异变,这不止是奇迹,或许是真正的历史见证。 正当所有人期待凤凰蜕变成龙的时候,那凤凰仰天长鸣,竟然展开双翅,朝天空飞去。 阳光在一瞬间发出了耀眼的金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等到众人再次睁开眼睛,万里无云,凤凰不知是化龙消失了还是刚刚飞入了太阳星融为烈火。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睛磕巴磕巴的眨个不停,大家都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在座的没多少白痴,知道今日这像是做梦的见闻若是说了,一个不慎,可能会掉脑袋。 士子们抬头望向天际,太祖皇帝自立国以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按理说儒家已经达到了顶峰,可是刚刚那异象,夫子显灵,紫龙消散后,夫子之象反而随着凤凰的嘶鸣继续成长,这是说明儒家将因为阴阳逆转迎来第二次大兴。 若真是如此,可能又将迎来一个新的诸子百家的时期。 经此异象,大家反而对正题的三老讲学有些失了兴致,但不知是何人说,三老涉猎甚广,诸子百家,阴阳五行,先天周易,皆是行家,兴许能窥破天机,对刚刚的异象有独特的见解。 半山腰,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三老登顶了!” 底下的人顿时大惊,一个个推着超前赶去。 ...... 金陵城门前,守城的卫士站在城楼上,望着底下数万的大军,浑身哆嗦着,他从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胆敢在江南道燃起战火。 金陵城从未料想到此等情况,守城的卫士满共不到两百,加上应天府的衙役,撑死五百,底下的士兵少说有八九万,自己还抵挡不了对方的一轮攻击。 城门下,一员大将横刀立马,冷冷的望着城楼上,眼神冰冷,他没有立刻下令攻城,今日是三老开坛讲学的好日子,能不见血还是不见血的好。 昔日,大明王朝有世袭大国柱薛家,乃是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亦是南北为战的强硬派。 太祖皇帝自北地而来,大小打了十三战,胜六负七,曾断言,若不是薛松年兵权被夺,绝难有自己的今日之功。 金陵城破,太祖皇帝怜惜薛松年,愿让他领兵塞北,抗拒蛮国,薛松年仰天长笑,自溺于玄武湖,让太祖皇帝扼腕叹息。 当年,很多人想不明白,大明朝昌盛,有士子三千,讲学论道,皆是国之栋梁;有良田万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有大将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样的大明,就这么亡了,眨眼之间就没了,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啊。 薛家的第七代孙薛青始终牢记薛家的祖训,那是先祖薛松年自溺于玄武湖畔留下的遗言。 天时地利人和,我大明只输天时。天道轮回,百年后,亡梁必明。 薛青也曾对于先祖的判断犹豫过,怀疑过,毕竟那是百年前的判断,但当大梁越来越排斥南方,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后,他开始相信先祖的判断。 大梁,始终没有在人和上胜出过,当年侥幸取代大明,不过是天时。 天时,是会变的。 此刻,当守城的将领在犹豫了一炷香后终于打开了城门,横刀立马的薛青更确定,人和还在江南,大明未亡! ...... 应天府衙门下的地牢里,宗养才一一打开了牢门,将关押的士子和和尚们放了出来。 士子有些不解,前两天不还说严惩不贷,要发放三司会审的嘛,今天怎么就放人了? 宗养才望着士子们,低下了头,满怀悲凉的说道:“我也是士子啊!” 士子们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又是闹哪样,但宗养才选择在此刻放了他们,终归是令人欣喜的,所以人人便对宗养才施礼道谢。 等到关押的人放的差不多了,陈柏苍望着宗养才,冷笑道:“装的够像!” 宗养才靠近了陈柏苍的牢房,隔着栅栏悲哀的说道:“说实话,我挺怕死的。” 陈柏苍点了点头,“我知道。” 宗养才摊开双手,神情显得更加凄凉,“这回,我可能真的会死。” 陈柏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就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月初九!” 陈柏苍神色微变,望着宗养才看了一会,笑出了声来,说道:“不曾想周若彤竟然把你留下了?” 宗养才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次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陈柏苍摇了摇头,“不信。” 宗养才略显无奈的说道:“富贵险中求啊!” 陈柏苍这才微微的点头,说:“这个我信。” 宗养才取出钥匙,说道:“不如我放了你?” 陈柏苍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说道:“你以为你放了我,就可以借此像三老三公卖个人情,好留条活路。” 宗养才耸了耸肩,“反正是两赢。” 陈柏苍说:“我不会走,自然也不会替你说好话。” 宗养才开了牢门,“那就当我作好事咯!” 宗养才走后,陈柏苍望着开启的牢门,只要他轻轻的一推,就能获得自由,他犹豫了很久,又翻身躺在了破竹席上。 第426章:活着到了广陵府 紫龙山上,说是三老开坛讲学,但来的只有一老。 士子们并不失望,百岁老人朱明,讲的是王道。 让众人更加兴奋的是,南方的佛头和道首,净海禅师与清虚道长一道讲学,虽然是朝廷的安排,但大家都知道,昔年太祖皇帝重用大儒改革,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其实是儒家结合了佛道两家的精髓而成。 如今,三教中的执牛耳者相聚一堂,究竟会冲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来,是每个人都十分期盼的。 玄武湖的水打起了巨大的漩涡,湖中央竟然露出了一个空洞,这是玄武湖百年来少见的异变,只是此刻,就是寻常摊贩,也想办法挤到了半山腰去,聆听三位大能讲学,对此处,倒是没什么人关心。 湖畔边上,宗养才一个人站着,他眯着眼看着湖中央的变化,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吃惊。 不是说宗养才不吃惊,而是他知道,今天将会发生很多让人吃惊的事情,比如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山道上,已经有士子悄悄地退下来,这些退下来的大抵都是江南道上的年老士子,两鬓全白,有的更是连发簪都束不起来。 他们的确有学问,也更有识别风向的敏锐判断。紫龙山顶说是讲学,可是一开头,三家的争论已经有了火药味的气息。 最让他们觉得受不了的是,朱明竟然开始议论起大梁国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的气数。 如果说先前议论朝廷行事,弘北抑南,有违王道,那么接下来议论国之气数即将散尽,那此事,哪怕他贵为三老三公之首,也...... 江南道上的老士子们三五成群的朝山下走,刚好迎面撞上了朝上走的宗养才。 他们识得这是江南金陵应天府的钦差大人,当下躬身的躬身,赔笑的赔笑,拱手的拱手。 宗养才一一点头回应,并不打算停下来和他们寒暄,倒是看到他们早早地退下,觉得这些老士子果然有些眼力见儿。 其中一个老年士子望着宗养才,轻声对左右说道:“不太对头啊,今日钦差大人怎的是一人前来?” 另一个士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快别嘀咕啦,再不走,只怕朝廷的大军来拿人的时候,可就走不得了。” 这群先下山的老年士子们确实在山下看到了一支军队,为首的一员大将横刀立马,正是薛青。 士子们不知此刻金陵已经易主,还以为是朝廷得到消息前来拿人,当下一个个面如死灰。 薛青并没有为难这群老儒生,一挥手,便放了他们,其中一个老儒朝玄武湖瞥了一眼,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 ...... 周若彤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两淮广陵府,宇文靖在城门口候着,身后的军队列队排开,手执利刃。 黑色的盔甲在烈日下闪着寒光,城头上的战旗被风吹得响个不停。宇文靖没有换上盔甲,仍旧是一袭白衣,一柄折扇,于千军万马前做士子打扮。 不是宇文靖有意为之,而是他认为真的没必要,因为自己左边跨在战马上的两位,一位大梁国掌銮仪卫事大臣,一位塞北的名副其实大将军,有他们在,江南道,似乎还轮不到自己出头。 周若彤下了马车,她稍微整理了下妆容,但是那一头秀发因为前些日子的暴雨而黏黏粘粘成一绺一绺的。 周若彤显得有些憔悴,但好在军旅生涯,一向是风尘仆仆,面对的也不是朝廷的王公大臣,也没人会去在意娘娘的妆容如何。 顺王匆匆的扫视一圈整装待发的卫士,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江南能有如此的兵将,他对宇文靖还是很满意的。 胡世海翻身下马,石敢当和宇文靖紧随其后。这是胡世海第一次正面和娘娘相对,当年在天凉郡城楼上,两人有过短暂的交集,之后胡世海在朝中掌权成为新贵,周若彤身居内宫,就是有所指示,也大抵是经过冯保保之口。如今亲自面对娘娘,自诩见惯了风雨的胡世海竟隐约间有些紧张。 周若彤并没有留意到这轻微的情绪变化,直接说道:“江南的兵士,今日本宫算是见到了,士气昂扬,比之塞北不遑多让,实属难得。” 周若彤本无意将两淮的兵马与塞外大军相比,但塞北大军一向被誉为大梁手中的虎狼之师,北抗蛮国,内慑诸王,安安乾坤,如今被周若彤这么一说,身为边关统帅的石敢当自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宇文靖折扇一收,笑道:“娘娘谬赞了,两淮虽治军从严,但这治军的法子,还是效仿边关的,这军队也只能如此了,但求无过罢了,和塞北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宇文靖一席话,算是卖了石敢当和胡世海的面子。 胡世海身子一侧,身后的军队高声一喝,“恭迎贵妃娘娘,顺王殿下。” 跟在周若彤身侧入城,胡世海轻声问道:“娘娘,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落在后面的尉迟敬欲言又止,周若彤直接说道:“还行。” 胡世海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只要娘娘一声令下,两淮大军将分两路南下,一路直接奔袭金陵,一路则走运河水路前往姑苏。如今,江南水道仍旧在杨家的手中,长春吴家也还没有和马帮闹翻,若是趁此机会,将兵士伪装在盐船上直扑姑苏,打他个措手不及,必定能够大获成功。” 周若彤的眼睛一亮,天下马帮帮主李明启,两淮盐商杨长典都是自己的人,两人一个把控江南水道,一个和长春吴家交情莫逆,都是自己手中藏着的两手暗牌,不曾想这个胡世海大半年待在广陵府足不出户,内里的门门道道儿都是摸得清楚。 周若彤踏入了城门,一把将胡世海扯过,在城角处低声说道:“胡将军啊,这是做哪样?” 胡世海被周若彤这么一问,也是糊涂了,他先是一愣,然后想了一下,这才说道:“娘娘,我知你对相王手上的军队还有幻想,前夜,我已得到密报,临安城失守,临安知府童冠一自裁,现在,我们只能靠两淮的二十万兵马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在京城中,我曾和大学士仔细商议过关于我国国防的重任,虽说如今周国和我大梁井水不犯河水,但两国都是千年的世仇,不得不防。 当年不管是秦家掌军还是田家掌军,塞北边防不算天凉编制从未少于三十五万。如今前朝太子谪居幽州王,也不可不防。自打国难过后,塞北损伤了一半军士,户部还未彻底改革,内政都是千疮百孔,更不用说招兵了......” 说到这里,胡世海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立刻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将两淮的守军发送到塞北去补编制?” 周若彤点了点头,“虽说两淮与塞北不可同日而语,但此一时彼一时,国防重任,不容耽搁,我和大学士的意思是抽调一半的两淮守军补充到塞北。” 一半,便是十万。如今,塞北还有十万大军,加上秘密抽调入中原河南郡的,共计有三十万,虽说还差五万,但至少可以前中后拉起三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自然是两国交界处,第二道防线放在天凉外,塞北朝内的幽州旁,顺便做监视幽州王的作用。 第三道防线则是天凉郡,天凉郡地处大凉山,易守难攻,又和京城毗邻,京城直面的便是中原,若是中原诸王有所异动,这支军队南可支援朝廷,北可和塞北军营组成三条防线。 转瞬之间,胡世海已经摸透了周若彤对于国防的安排,的确不愧是秦朗走后留下的接班人。 只是...... 胡世海沉思许久后,说道:“娘娘的顾虑,颇为高瞻远瞩,末将实在佩服,只是...”胡世海望了一眼城外,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呀,江南连临安城都没了啊。” 周若彤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胡世海在顾虑什么。原先,胡世海坐镇两淮直隶总督府,和周若彤便是彼此的心照不宣。 就是他们料定,江南道若是三老三公造反,就逼着相王平反,为了让不知此中利害关系的宇文靖不会贸然发兵,胡世海始终坐镇两淮。 当时,他们想来,相王想要的是朝中的宰辅,若要宰辅,必定不能再让他手里有兵,朝廷最大的底线也无非就是希望相王能够像顺王那样成为一个京城中圈养的王爷。 他们相信,以相王的头脑必定也会拎的清轻重。 只是临安城失守,吴崇喜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临安,原本是打算让相王的兵马占据临安,以兵力优势从临安南下攻打姑苏和长春,两淮和中原合军一处,震慑金陵不敢北上,现在,典章让出了临安城。 临安,长春,姑苏,金陵铁板一块,若是此刻不主动出击,等到朱明彻底整合了三大府,两淮的优势荡然无存,到时,划江而治,大梁就分,裂了。 周若彤之所以还坚持以前的判断,原因便是两淮直隶总督府的兵马只在两淮道上,一来保证大梁朝北的盐铁之道不断,二来只做震慑,让江南道的战火不会烧至中原,三来保存朝廷的力量,此间事了将两淮的兵马分出一半到塞北,也解决了户部和国防的压力。 不是周若彤打算放弃临安,长春,姑苏,金陵,和三老朱明划江而治,而是周若彤依旧相信相王那个胖子。 胡世海继续劝道:“娘娘,一码事归一码事,江南的事情比较着急啊。” 胡世海权衡了利弊,虽说两淮按兵不动,有中原做依靠,照样对江南有着莫大的优势。 但是,任谁也架不住分,裂大梁的恶名。 那是遗臭万年,入不得宗祠的啊。 第427章:大义凌然宗养才 虽说是秋日,但是日光的灼热仍然有些难耐。 城中的道路已经铺上了青石板,不像江南的其他地方,只有城中的主干道铺上了青石,其他还是泥土。 昨日暴雨不停,地上蒸腾着的水汽让周若彤那被体热捂干的衣服黏在了皮肤上,难受的很。 周若彤微微的扭,动了下身子,她很想洗澡,然后决定长话短说。 “昨天,本宫觉得自己很可能活着到不了广陵府。” 周若彤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胡世海觉得自己有点热,就把头盔摘下,放在了手上。 “当时,吴玄领了两千五百人疾袭而来......”周若彤望向屋檐上挂着的那只鸟窝,胡世海擦了一把汗,“但是本宫现在正站在这里。” 胡世海沉默不语,周若彤继续说道:“相王很有些小聪明,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是有些小聪明的。” 胡世海双手抱着头盔放在胸前,头颅微微的朝下倾斜,他知道,周若彤说的,自然是典章了。 “典章不希望相王苦心经营的十五万大军全部折损在江南道。”胡世海抬起头,神情微微的有些严肃,“典章这个人,我打过交道,挺重感情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相王直到如今还完好无损的留在京城,说明本宫容得下他。” 周若彤的意思也很明白,她容得下小聪明。 胡世海陷入了沉思,要让典章把十五万人全部投在江南道的战场且有去无回,他情愿去死。但是如果相王的十五万人没有死绝,朝廷又怎么会放心的下相王呢? 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矛盾! 远处,有一座气派的宅子,透过白墙仍然可以看到里面的翠竹。周若彤有些开心,自己终于可以清洗一番了。 “如果不是江南道恰逢变故,本宫也不知道相王竟然屯兵十五万。”周若彤望向胡世海,有些严肃的说道:“大梁,可不止他一个藩王......” 胡世海如释负重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将头盔重又戴好,还系上了红缨带。 现在,他觉得有些凉快了。 ...... 大雨已经散去,天气出奇的好。 要不是树上没有蝉声嘶鸣,否则就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酷暑炎夏是否还未过去。 虽说此刻天朗气清,但是官道上那临时搭起的黑色油毡布还未撤去。 典章坐在油毡布底下,一手拿着卫士不知从哪找来的破烂蒲扇在扇着风。 天气是好,但风却有些闷。 泰山王萧克定坐在典章的对面,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头上的黑色油毡布,时不时的打量一眼外面的黑甲士兵,然后双手揣于袖中,也不嫌热,闭着眼睛打盹。 泰山王萧克定出现在江南道,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相王没有料到,周若彤也没有料到,他面前的典章更是没有料到。典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面前的这位王爷,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没有做梦,泰山王萧克定就那样老老实实的揣着手坐在他的对面,一点没有藩王的架子。 一切,都出乎人的意料,但一切又显得那样的理所应当。 典章咽了口口水,不禁想起了江湖上有好事者给萧克定起的那个外号,及时雨。 及时雨三个字,雨不重要,及时才重要。 及时是什么时候,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 典章原以为来的会是中山王或者汾阳王,或者其他当年随相王入京的十一路王爷其中一位或几位,但没想到来的恰恰是当年未入京的泰山王。 不管怎么说,及时雨出现的都很及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典章都很开心。 泰山王睁开了眼,发现典章始终在看着自己,就微微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然后再伸出五根手指。 典章的眼睛眯起,朝外面望去,隐隐有些不安的目光落在站在外面那乌压压的十五万大军身上,感觉有些沉重。 三息的时间后,典章点了点头。 泰山王没有说话,起身离去。 典章默默地跟着泰山王,送到了临时搭建的营帐门口。泰山王翻身上马,跟着他离开的有五万大军。 泰山王萧克定送女入京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返回中原泰山王府,蛰伏不动,安心的做好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周若彤的怒火。 结果泰山王萧克定来到了江南道,见到了典章,还带走了五万人。 从中原腹地不远千里的赶到江南道,一路上风尘仆仆,萧克定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他觉得没必要,他又不是相王。 典章也没有说话,我又不是相王。 ...... 今天的金陵,和往日一点也不一样,发生了太多让人惊讶的大事。 就像是百年前太祖皇帝围城之时,原本可以至少抵抗十年的大明皇帝竟然出城投降了,原本可以执掌大梁兵权敕封国公的大柱国薛将军竟然自尽了...... 百年前和今天,都让人惊讶。 紫龙山颠的讲学一开始便成了针尖对麦芒的辩论,和尚口中都是机锋,道士话语全是寒光,士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这次的阵仗有些不一样。 气数是个神秘而玄妙的东西,这一向是朝廷秘密圈养的钦天监里的术士们的活计,如今明目张胆的被拉出来辩论,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当朱明的一句大梁气数已尽说出后,如同平地里一声惊雷炸响,围观的群众们都张大了嘴,嘴里发出了菏嗬的吸气声,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是凑热闹做生意的小贩听到这句话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造反! 人们机械的扭着脖子,将目光送向立于中间的那位高大老者的身上,人群里,一个人昂首挺胸的走出。 崭新的官袍在山顶上那耀眼的阳光下有些刺眼,右后方的那处弥勒石雕挠着肚子咧嘴而笑。 “大梁的气数尽了,谁取而代之?” 穿着崭新官袍的宗养才有些耀眼,让人不注意都难,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那个问题有多么的大逆不道。 朱明见到宗养才出现后,嘴微微的嘟起,像是惊咦了一声,对于宗养才的出现,他也有些惊讶。 但也仅限于有些惊讶而已。 “大明!” 场外的士子已经麻木了,净海禅师双手合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清虚道长衣袂飘飘,双鬓的长须迎着山风飘动不停。 大梁气数已尽! 大明! 两句话,看上去前后毫无逻辑,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却指向了一个共同的事实。 造反! 反梁复明!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山脚下的玄武湖水卷着浪花不停的冲打着岸边的青石。 三老三公,朱明,气数,大明,造反。 一个个断断续续的词语在脑海中冒出,在眼前飞转,如同金星一般眼花缭乱,让人无法思考。 一声暴喝将众人从震惊中惊醒,那声暴喝来自于崭新官袍下的宗养才。 宗养才指着朱明,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震惊的人们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钦差大人横眉竖目,两瓣嘴唇以夸张的幅度来回的启合着。 然后,人们就看到宗养才自袖子里掏出了匕首冲向了那个高大的老者。 没有人惊奇钦差大人的袖子里为什么会藏了一柄匕首,因为今天已经有太多让人惊奇到麻木的事情发生。 就比如说,那佝偻苍老的老道士,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好像山顶的风在大些,就能将他像一张纸似的轻飘飘的吹走。 而那位苍老的老道士,此刻正一手提着钦差大人。 匕首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朱明负手立在悬崖边上,望着底下的玄武湖出神。 士子们竭力想有所反应,费力的将头脑自浆糊中拔出来,好有所作为。 阳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一些人一手遮着阳光一手抬头朝天上望去,好似看到了天上有两轮太阳同时闪现。 今日,对于这种天地异变,人们已经懒得多想。史书总是记载,每逢大事发生,天地必有异变,今日,人们不关心这些异变,只关心这些大事。 少许的几个士子头脑还算清醒,又刚好还有些学问,知道当年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建国时天上出现了两轮太阳相互重合的异变。 自从大明换成了大梁,这样记载于史书上的神迹自然被抹除,但仍不妨碍这则神话在江南流传。 如今,天上有两轮太阳在缓缓的重叠。 这种天文奇观,估计要后世才能解释,或者流传到了后世再度成为神话。 朱明没有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因为他的目光在下面。 玄武湖畔,此刻已经围满了人。 安排看戏的百姓已经就位,朱明满意的点了点头。 湖畔中央,玄武湖开启了巨大的漩涡,一尊石像自漩涡中缓缓地升起。 水下,一个个推着石像的人忍不住痛苦坠落湖底,估计要好久才能漂浮上水面,他们就是奇迹的制造者。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太祖皇帝”,大家一齐高呼,然后兴奋的跪了下去。 这个太祖皇帝,自然不是大梁的太祖皇帝,而是大明的太祖皇帝。 大明的太祖皇帝距今已经有了千年的历史,江南道上自然不会再有人知晓他的面容。 但这仍然不妨碍这尊石像被人认出,因为这些挤在岸边的百姓,是被安排看戏的。 这下面被安排看戏的人,本身就是这场大戏的扮演者之一。 山顶上,那尊弥勒笑得更开心了,似乎要将鼓胀的肚子笑开,然后,那石雕的肚子真的裂开了一条裂缝。 第428章:顺或者死 九月初九,是重阳节。 重阳,说的不止是数字九,今天可以按照字面的意思来望文生义了。 士子们张大的嘴逐渐自震惊中合上,然后...大乱! 一下子,就彻底的乱了。 人群中有咆哮声,有辱骂声,有高呼大梁万岁声,各种声音汇聚到了一起,如同锅中平静的热油浇了水刺啦一声炸裂飞溅。 天上逐渐重叠的太阳终于合在了一起。 轰隆一声—— 像是有惊雷炸响! 雷声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在天地之间的山顶。 凭借巨石雕镂的弥勒卧佛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力当下就让许多士子们血肉横飞。 乱石飞溅,其中还有半张弥勒笑脸的石块将人群中的一个士子的脑袋砸的粉碎。 火光冲天而起,人们惨叫着四下逃窜。 紫龙山不知是被谁人点燃,那浓密的树林开始燃烧,炽烈的火光冲天而上,就是湖畔边高呼神迹的看戏演戏的百姓们也纷纷抬头,朝山上望去。 望着这副人间惨剧,净海禅师双手合十,长长的白眉皱起,眉尖微动,摆出一脸悲苦的愁容。 他朝朱明问道:“何至如此?” 背对着他的朱明没有转身,自然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弥勒石像彻底的化为齑粉,巨大的石块后面裸,露出一只黑黢黢的窟窿。 窟窿很深,里面有些寒意。 顶上的阳光照射了进去,将窟窿两侧的石壁外围照亮。吸纳了光芒后,那深邃的深渊竟然朝外发散出了万丈毫光。 有从地上爬起的士子随手摸到了一块石头,等他爬起后,才觉得手里的似乎不是石头。 他低下了头,那是金灿灿的一块金砖。 金砖背面,有些粗糙,翻转过来,上面有字,大明敕造! 那士子朝黑窟窿里望了一眼,谣传紫龙山一直藏着大明的宝藏,那宝藏便是前朝随大明末代皇帝一块神秘消失的国库。 随着时间的推移,时隔数百年后,有人在茶余饭后谈起此事,仍然只是当做笑料。 今天,大家发现,那好像是真的。 枯木道士将宗养才抛了出去,宗养才重重的摔倒在地,身子骨像是散架了似的,他趴在悬崖边上,再有一寸,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宗养才趴在悬崖边,底下玄武湖畔的神异尽收眼底,他缓缓地站起,身上那崭新的官袍已经磕破了好几处。 朱明负手站在他的身边,目光凝视着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神情流露。 宗养才站在他的身边,十分严肃的说:“你这是在造反!” “造反?”朱明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究竟谁才是造反?” 宗养才想大声呵斥,但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不管后世在怎样在史书中给太祖皇帝脸上贴金,都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当年太祖皇帝的确是造反。 朱明望向宗养才,说道:“说老实话,我猜到了周若彤会让人留下,可能是褚向浩,因为他是南人,可以向天下表明江南不是铁板一块。也可能是自京城来的那个士子林光旭,因为他是士子,是读书人。甚至会是顺王,因为他是贤王,唯独没料到会是你。” 宗养才恢复了平静,说道:“平乱是要死人的,如果要流血,那就先从我宗养才开始!” 不晓得宗养才为人的必定会觉得钦差大人慷慨激昂,乃是天下清流,可惜的是,朱明了解宗养才。 朱明嘲讽道:“这番话,如果是从张甫之口中说出来,我信,但你,我不信。” 宗养才懒得辩解,就说道:“但我现在就站在这里。” “所以,我有些佩服你。” 自然不是佩服他的勇气,而是佩服他的聪明和信心。 他赌赢了第一把,朱明没有杀他。 当着这么多士子的面,他也不能杀他。 朱明脸上依旧挂着嘲讽的微笑,宗养才难道就这么有信心自己一定会输给周若彤? 接二连三的异变,让士子们惊呆,但现在,大家反映了过来,开始群情激昂的朝中间涌去。 山顶的中场,三教圣人的雕像静静的在那里望着,望着底下的这帮徒子徒孙们。 士子们很激动,激,情似火。 激,情燃烧的火很容易熄灭。 现在,就灭了。 黑色甲胄被树枝刮过,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无数的士兵手执刀剑聚拢而来。 这些黑色的潮水瞬间便将士子们的怒火浇熄。 朱明朝士子们走去,望着这群神情激昂去敢怒不敢言的士子们,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的浓郁。 “你们方才有人说我造反?那我问你们,究竟是谁造谁的反?” 士子们低头不语,朱明冷笑了两声。 “刚刚我听到有人说正统。那就说这王道正统究竟是什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就是正统。昔年他萧道成窃了大明的万里江山称王,这是正统还是非正统。如今我朱明拿回大明的江山,难道就不是正统而是贼?” “阿弥陀佛!”一声洪亮的佛号响起,净海禅师双手合十,缓缓站起,直视着朱明说道:“这天下,向来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朱明冷笑道:“好个天下人的天下,我大明先祖为了百姓免遭屠戮,放弃了划江而治,献出江南,结果呢。他死在了玄武湖上,骸骨至今还藏在玄武湖下的淤泥里。” 这则消息一出,引起一片哗然。当年,大明末代皇帝为了江南投降,太祖皇帝亲自敕封国公,后神秘失踪,不曾想时隔百年,竟然真相大白。 朱明提高了声音说道:“当年萧道成是怎么说的,无论南北,皆一视同仁。现在呢,南方士子终身不得重用,江南粮仓,富庶天下,却要把江南的财富送到中原,这也就罢了,我江南人士还要在北地处处受气,被说成南蛮。好个天下人的天下,中原人是人,我江南人就不是人了?” 场间,北地士子居多,闻言,皆面红耳赤,惭愧的低下了头。 朱明神色暂缓,说道:“如今,大梁倒行逆施,户部亏空,吏部腐败,天灾人祸连年,弄得天怒人怨。如今,大梁气数已尽,我知尔等皆是栋梁之才,我大明一向不拘一格,无论南北,皆可重用。” 士子们嗫嚅着,大家都不是傻子,不会被一两句话就糊弄过去。这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 宗养才清了清喉咙,刚想说话,却惊觉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枯木老道干笑了两声:“道士也会杀人的。” 宗养才的喉口一缩,顿时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朱明冷冷的望着众人,顿了三秒,沉声说道:“顺服,或者死!” 士子们纷纷哆嗦起来。书上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其实此话不然,越是活得卑贱,越是爱惜自己的生命。粗俗的屠狗辈也好,卑微的读书人也罢,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愈发的珍惜自己的性命来。 朱明见士子们大多不言语,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不着急,无言,便是有商量的余地。 ...... 典章在广陵府的城门口犹豫了很久,当下本就是多事之秋,虽说守城的兵士还不知金陵当下发生的事情,但两淮大军火速汇集在了广陵府,是个人都能发觉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现在,一个可疑的人物在城门口探头探脑,不容小觑,是以便将此人拿下押送到了直隶总督府去。 周若彤洗干净了身子,头发还没干,但已经惬意而舒服的躺在了软软的床榻上,此刻,她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除了吃,再也提不起其他的任何兴致。 顺王站在门前踌躇了许久,典章来见,按理说是件大事,应该知会娘娘。 周若彤好歹是贵妃,他们身份有别,礼仪使然,自己不该贸然进入。以往,总是现在门前候着,等到春华进去禀报,得到召见,顺王才会入内。如今,春华那妮子不知道和林光旭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周若彤又不要其他婢女伺候,是以娘娘房中只有她一人,顺王自然开始怨恨起春华来。 大约有了一炷香的功夫后,顺王觉得江南道的局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是以硬着头皮闯入了周若彤的房内。 周若彤正像只小猫来回的在松软的床榻上裹着被子打滚,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猛地听到了两声咳嗽,当下抬起头来,见顺王尴尬的站在屏风口,周若彤脸上一红,立刻整理好了衣衫,起身相迎。 “皇叔何事?” 顺王脸上的尴尬顿时化作了严肃,正色道:“娘娘,典章来了。” 听到典章二字,周若彤的神色也瞬间化作了严肃,然后冷笑道:“现在知道来卖乖了。” ...... 典章显得有些局促,周若彤打量了两眼,心想,当初在山外山想见的时候,这老小子可是脸皮厚的很。 典章见周若彤久久无言,偶尔只是打量自己两眼,也不说话,知道周若彤有意晾着自己,当下就赔笑道:“娘娘,近来可好?” “不好!” 周若彤一句话怼了回去,瞬间把天聊死。 好在典章不是来找周若彤聊天的,就腆着脸皮说道:“唉!娘娘过的不好,我过的就更不好啦!” 周若彤有些无语,这话说的,好像你他妈过得不痛快是老娘害的,然而在周若彤看来,老娘过得不痛快实际上是你害的。 周若彤故意把脸一拉,哀声叹气道:“哎呦喂,我这本来就茶饭不思的,前两天听说临安府没了,我这心哪,堵得慌的很!” 第429章:月黑风高夜 典章一手捂住了额头,皱着眉头苦笑道:“娘娘是宽心人,何必在小小的临安城上纠结。” 周若彤扳着手指头算到:“临安城可不小。大小诸县二十余,丝织,茶叶都是贡品,人口百万,仅仅是税赋就是户部不小的一笔收入。这临安城一下子没了,本宫怎能不心里堵得慌?” 典章知道,周若彤是铁了心要在临安城失守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此事,他早已料到,只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典章放下了捂住额头的手,笑道:“娘娘这话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临安城始终是大梁的,跑不了。” 周若彤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盯着透亮的茶汤说道:“典将军,你这话糊弄糊弄朝堂里的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可以,但是糊弄本宫,就行不得了。到了如今,难道还要让本宫对三老三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吗?” 典章露出了苦笑,“至少,祁连山已经死了。” 周若彤喝了一口茶,冷冷的瞥了一眼,“这和你有关系吗?” 典章额头皱起了三字纹,周若彤的话毫不客气,却让他无法反驳。祁连山明面上是死在正教王兴的手上,但实际上是周若彤的安排。只是,当初袭杀祁连山出力的那些人,典章不好点明,自然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讨点便宜。 典章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说道:“娘娘,这临安城是我典章丢的,却有过失,还请娘娘责罚。” 周若彤放下了盖碗,双眼眯着笑道:“哟!典将军这是哪里话。谁不知道典将军是相王身边的红人,如今相王在京城可是大红大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甭说是本宫我这个妇道人家了,就是圣上都得让着三分,本宫那里敢责怪将军你!” 典章的眉头使劲的挑了挑,他感到头疼无比,这番话要是传到相王耳朵里,那胖子还不得掐死自己。 典章望向周若彤,露出一脸悲苦的样子,说道:“我的好娘娘,快别折煞我了。今日我来,便是负荆请罪的。十五万大军全凭娘娘差遣,若有半点不从,叫天打五雷轰了去!” 周若彤见典章急的都赌咒发誓了,知道这厮也算是真的急了。看来京城方面必定对相王施加了莫大的压力。周若彤也不点破,就冷冷的说道:“典将军,本宫还是那句话,该怎么做,怎么办,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本宫不喜欢做越俎代庖的事,本宫也没那个闲工夫。藩王屯兵,是父皇在世时定下的规矩,这兵马不归朝廷,你要是真想请示,还是请示相王的好。” 周若彤话里有话,需典章细细揣摩。 典章沉思了许久后,问道:“娘娘打算多久对江南道发兵?” 周若彤说:“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本宫掺和什么。本宫从宫里溜出来江南玩了不少时日,算算日子也是该回去的了。” 典章心里大惊,周若彤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城,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她能放心的下江南道的局势。 周若彤见典章一脸不信的样子,就笑着起身说道:“这江南道,说到底是相王的封地。相王是个好人啊,又是本宫的皇叔,本宫心里亲近着哩。出了这档子事,谁心里都有苦衷。本宫回京后,肯定和皇叔好好聊聊,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周若彤正说着,又突然愁容上脸,叹了一口气,“只是典将军不知这朝中局势啊。相王殿下虽说为人敦厚,但江南的事情闹得大了,严重了,也架不住朝廷里那些闲人的口。不说其他,仅御史台的那帮御史就......” 典章的额头全是汗水,周若彤实在够狠,如果江南道的事情自己不能给周若彤一个满意的答复,周若彤也必定不会让相王在京城里过的舒坦。 相王如果过的不舒坦,自己也别想活着了。 典章有些怀念起许三平来,一来是许三平和周若彤关系近些,二来是许三平知道该如何与京城的贵人们打交道。至少能够应对当下的情景。 周若彤见典章一脸苦大仇深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愿意与他点明该如何去做,就说道:“典将军大老远的跑了一趟,也不容易,好好歇息着,本宫近来也是被江南道的事闹得,有些乏了,就先行歇息去了。” 典章自然不敢拦阻周若彤,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大厅里,原本他还想找周若彤讨些粮草,虽说萧克定领走了五万人,但剩下的十万人离开了临安城,也是要吃喝的呀。 典章愁眉紧锁,宇文靖恰巧自门外路过,见里面坐着的是典章,本想进去寒暄一番,后来因为想到了什么,就悄悄地离开了。 ...... 热闹了一天的金陵城,总算安静了下来。 城墙上漂浮的旗帜悄悄地由“梁”换成了“明”。改换旗帜,按理说该有过一番惨烈的厮杀才对,不说血流成河,至少也该血流漂橹才是。 今日,除了的紫龙山颠,山石炸裂的时候崩死了几个士子外,金陵城没死什么人。 天上没有星光,夜里的乌云把唯一一轮明月也遮掩的严实。大街上黑黢黢的,巷子里偶有一条狗箭似的窜出来,箭似的窜过去,没有发出旺旺的声音。 今晚,金陵城安静极了。 秦淮河也黑了,往日里,秦淮河两,岸那通明的火光都会将河面照亮,今晚,就只有画舫静静的停在岸边。 秋日的夜晚,一向比较凉爽,连风也比较大。 纸糊的窗子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对于原本就睡不着的城中百姓来说,颇为有些心烦。 玄武湖已经归于平静,那出水的神像停留在岸边供人瞻仰,毕竟神迹不能藏着。 守护神像的卫兵来回的走动着,踩踏青石大道发出的咚咚声也被静谧的湖水吸收。 金陵城的夜晚,显得更加安静了。 雨神寮舍内,和尚和道士相对而坐。 这里,楚香玉来过,朱明来过,现在他俩来了。 竹帘静静的没有动,室内点着一豆烛光,在山林中发出了幽幽的光。 如果不是乌云遮掩了月色,那么栅栏外的池子里,将会有一片大好的月光白。 枯木道人那佝偻的身形像是猫一样,走路没有声音。风吹动山林里的树叶发出的沙啦沙啦的声响像是老人躺在病榻上厚重喘,息声。枯木道人抬头看了一眼,像是在看山道旁的树叶,又像是再看天上的乌云,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平静的水面皱了,那一池的皱纹像是破碎的镜面被人规律性的排好。 帘子也动了,起初是微微的晃动,然后剧烈的抽打着门框,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昨日的暴雨。 净海禅师睁开了眼,手中的佛珠不在转动,他取下那串传承了数百年的金丝楠木的佛珠,将他轻轻地放在了身旁熟睡的小和尚身旁,然后对对面的清虚道长微微一笑。 道长会意,吹灭了烛光,然后和他掀开了帘子,二人坐在了寮舍的门前。 佛尘横放在膝盖上,清虚道长的手来回的摩挲着地上的石阶,有些凉快。 “你说,我们这么做,是对是错?” 和尚松开了合十的双手,两只手撑在石阶上,望着远方的黑暗,显得若有所思。 “无论对错,做了便是做了。”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今日来紫龙山,我是答应了先皇的。” 净海禅师叹了一口气,“世人都羡富贵帝王家,殊不知这帝王家最累,活着的时候就得想死了以后的事,就是死也死的不清净。” 清虚道长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答应我给老田家留个种,田文清活下来了,我也得做到。就是你有点亏。” 净海禅师抽回了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枯木道人望着坐在石阶上的二人,神情有些冰冷。他负手立着,因为天上无光,自然就照射不出他那佝偻的身影。 “我实在有些不明白,像你们二位这样的明白人怎么还看不明白?” 枯木道人一连用了三个明白,明白是个好词,明明白白做人,不糊涂,便是清清白白一生。 净海禅师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明白人过,一大把年纪了,那久读的佛经还是没有参透,自己哪里明白了?所以他没有说话。 清虚道长在道观里隐居了这么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年在老田家的时候,他就看不明白,后来做了局外人,还是看不明白,自己就显然不是个明白人,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枯木道人见他俩不说话,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留下点遗言?” 和尚道士都笑了笑,净海禅师就说:“都是方外之人,有什么遗言可留的。” 枯木道人裂嘴一笑,想到了自己也是方外之人。就自嘲的摇了摇头,“如此,倒是我落了个下乘。” 枯木道人上前了两步,“那周若彤,真能延续大梁国祚六百年?” 净海禅师笑了,“你心中已有主张,何须来问我们?” 枯木道人点了点头,“也是。” 枯木道人先是靠近了净海禅师,双手合十,微微的鞠了一躬,然后又靠近清虚道长,打了个稽首,算是道家见礼。 风猛地大了,掀开了竹帘。 豆大的烛光一阵摇曳,噗地一声,灭了。 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去,露出了明亮的月光,照的池水发白。 好一池月光白。 熟睡的小和尚翻了个身子,手靠到了地上的念珠,一阵冰凉。 第430章:旺财 典章从广陵府离开的时候,宇文靖亲自将他送到了城门口。 胡世海并未出面,这里面或许有摆架子的成分,但胡世海毕竟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人,谁让典章是相王的人。 对很多人来说,江南道的大事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江南道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胡世海是目光高远之人,现在,他的目光落在京城里。 宇文靖自诩比不上胡世海,但实际也没差到哪里。他也将目光放在京城,所以选择出门来送典章。 典章勒住马缰,拱手说道:“多谢总督大人!” 宇文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也没帮上什么,典将军就不必客气了。” 典章先是一笑,然后说道:“宇文大人,娘娘是真的打算反身回京城了?” 宇文靖朝身后的广陵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说道:“也许吧。” 典章不再多言,直接扬起马鞭,道别后扬长而去。 宇文靖望着远行的典章,头微微的低下,眉头紧蹙,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 陈柏苍躺在地牢的深处,因为外面就是秦淮河,所以这里有些潮湿。 关押了也快有两个月了,陈柏苍对这里也逐渐适应起来,就是不用点灯,也能看清暗里的老鼠在来回的乱窜。 能够看清老鼠乱窜,这对陈柏苍而言是件值得兴奋的好事。如果说两个月来,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不是恶劣的环境,而是孤独的心灵。 陈柏苍侧着身子,眼睛盯着西南的墙角,他知道,那里有一处洞穴,里面住着一家十几口。 这个点,是该出来觅食了。 陈柏苍每天都是这时候将自己省下的一半饭食留在那里,至少让那老鼠一家不至于饿死。 陈柏苍有些无奈,那墙角缝里的一家就是不出来。 他们不出来,是因为知道这里来了新人。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受得了这里的。” 牢房的中央,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桌上的油灯被点燃,昏暗的光让影子斜拉着刚好覆盖住那墙角的老鼠洞。 宗养才双手托着腮,盯着桌上那一豆烛光,神情既是落寞,又是无奈。 陈柏苍转过了身子,有些埋怨的说道:“你才进来一天不到。” 宗养才托着腮帮子的两手一摊,滑到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就是这样,才让我受不了啊!” 陈柏苍想嘲讽两句,后来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就翻过了身子,朝内睡去。 ...... 金陵城的应天府衙门,此刻显得有些冷清。 主事的钦差大人此刻正在衙门底下的地牢里,寻常仆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城墙上飘摇的旗帜,毕竟是每个金陵人都看得到的。 爱国,也是每个人都喊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爱国。 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大家都很惜命。 旺财也很惜命,但他还是来了。他像往日一样保管好了地牢的钥匙,就找来了扫帚,清扫庭院里的枯枝败叶。 金陵城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小厮,但是像他这样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小厮,似乎只有他一个。 城墙上改换了旗帜,国号似乎也变了,这意味着天也变了。旺财拄着扫帚抬头望了望天,心想,今天是晴天,昨天是阴天,前天是雨天。 晴天分大晴天,小晴天,雨天分大雨天,小雨天,此外,还有阴天,雪天,大风天。这些冠以各种形容词的天气,看似各有不同,实际上大同小异。 天还是头顶的那片天,变来变去,天都不会变成地,始终在自己的头顶。 风一吹,刚刚走神的旺财发现,那堆积的落叶已被吹散。他叹了一口气,更多的叶子飘落下来,铺满了院子,应天府这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这叶子多了些。 旺财并不埋怨,他和城内的许多百姓一样,很少埋怨。有的吃,有的穿,活下去,就挺好的。 老百姓一向很容易满足。 院子外,终于有了狗吠。 时不时还夹杂了小儿追狗的打闹声,旺财朝院子外望了一眼,心想,总算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狗吠和小儿的打闹声逐渐远去,最终毫无声息。旺财竖起耳朵听了很久,也没有声响传来,只能无聊的摇了摇头,然后拿起扫帚,继续打扫庭院。 旺财虽然说得一口道地的金陵方言,但到底不是金陵城的原住户。旺财是二十年前搬来这里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租住在巷子里的一间杂货院里。 二十年过去了,旺财把那处杂货院子买下,自己好像也真的变成了金陵人。 左邻右舍都很熟悉他,就好像他一出生就待在这里似的。旺财平常话不多,但是为人忠厚老实,东家西家有点难处,许是借些银子周转应急,许是新盖院子要人手帮忙,旺财都是二话不说,该拿银子拿银子,该出力出力,是个爽利人。 爽利人,招人喜欢,尤其还肯借钱,那就是大方人,更招人喜欢。 大方,说明这个人心善,同时也说明这个人富裕,更说明这个人不会过日子。 不会过日子,那是没有娶媳妇。 旺财一直是独身一人,左邻右舍中意他的许多,更有好多媒婆上门,但旺财都拒绝了。 这点上,旺财是个怪人,他像个平常人一样做着平常事,但有时候又做些不平常的事。 旺财坐在石阶上,身旁躺着那柄竹把扫帚,他望着干净的庭院,心里有些惬意,他喜欢干净。 有人推开了院门,来者像是个文士,穿着白衣,摇着折扇,眉清目秀。 旺财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道地的南方人,因为他走路很慢,迈出的步子也不大,这种温吞劲儿,只有南人。 “你是旺财?” 旺财抬起头,点了点,“是。” “你怎么没走?”那文士问。 旺财摇了摇头,“我是当差的,走了,谁给我发银子。” 那文士笑了下,没有声音。然后自腰间钱袋摸出一把碎银子,递给旺财。 旺财迟疑了下,然后问:“你是老爷?” 那人这回笑出了声,“算是吧。” 旺财愉快的接过了银子,然后掏出一块小布,将那那些碎银子一粒粒的用手指捏着放到了布上,然后仔细的叠成了个四方小块,藏到了胸口深处。 旺财存银子存的很仔细,显然有些浪费时间,但是那个文士的耐心很好,看到旺财这么小心翼翼的装银子,眼中反而有了放松的神色。 旺财拍了拍胸膛,那里藏着银子。 寻常百姓收到了银子,总是喜欢藏在胸口,他们没有钱袋,就是有,也不会大摇大摆的挂在腰畔。藏好银子后,又总是喜欢拍拍胸膛,算是安心。 这个细节,文士也看在眼里,所以他就更放心了。 “你知道钥匙放在哪里吗?” 旺财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文士解释道:“就是地牢的钥匙。” 旺财脸上的狐疑变成了警惕。 文士笑了,指着门外,说道:“你知道,门外有重兵把守,不是自己人,我进不来。” 旺财这才掏出钥匙,文士伸手去拿,旺财却没有给,“我得跟着你去。” 文士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小厮倒是心思细腻,将来可以安排到府上做个幕僚。 旺财领着文士来到地牢,一路上,旺财都没什么话,文士越来越中意这个小厮。 心思细腻,话不多,的确值得培养。 文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旺财有些不解的回头,文士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我叫吴玄,江南长春人士,日后,若想换个差事,可来长春吴府寻我。” 旺财很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样,挺好。” 吴玄心想,这金陵应天府就快没了,江南道的天也该换了,你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呢? 吴玄的确中意旺财,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厮,见他拒绝了自己,吴玄也就不再多言。 地牢有些长,墙壁上挂着灯,幽深的石道上有些潮湿,冷不防还有灰黑的老鼠窜出。 吴玄朝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每间牢房里都关押了人,而且一关就是十来个,实在有些多。 “那些都是士子。”旺财见他打量牢房,就解释了两句,然后又说,“都是北方的。” 吴玄一愣,微微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怎的知道都是北方的。” 旺财耸了耸肩,“南方士子聪明。” 吴玄笑了,这个小厮,果然是个人才。 垂头丧气的士子偶尔有抬头观望的,又纷纷的低下了头,不管来者是谁,但竟然连钦差都抓了,就是求情,也未必管用。 走了一会,旺财又停下了,盯着吴玄的腰际说道:“你为什么带着剑?” 吴玄低头一看,自己文士打扮,但是腰间却挂着一柄长剑,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他双手一摊,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旺财盯着吴玄看了一会,然后再次问道:“你真的是老爷?” 吴玄有些无奈,说道:“长春吴家,你总该听说过吧。” 旺财摇了摇头,“如果你真是上面来的老爷,怎么没有文书?” 吴玄微微的有些头疼,就耐心的解释道:“我吴家是大明贵族,如今刚刚收复江南,一应还未完全整顿,自然和以往有些不同。” 旺财点了点头,这个节骨眼,不管是自称大明还是自称大梁,都是危险的。 他说的信誓旦旦,口音里又带着浓重的吴侬软语的味道。金陵话和长春话有很大的不同,旺财听得出来。 旺财不再多言,就领着吴玄继续朝前走着。 墙壁上的火把热烈的烧着,时不时的传来劈啵的声响。地上的两道影子从脚下蔓延,拉长,然后消失;再从脚下蔓延,拉长,消失,如是反复。 第431章:下水和出山 正厅和侧房之间的花园里,种满了竹子。 不管是江南还是北地中原,无论是权贵还是富贵,都喜欢竹子。不止好看,还高雅。 林光旭和春华坐在竹林里的石桌上,已经过了中秋,算是深秋,竹叶微微的泛黄,屁股下的石凳坐得也有些发凉。 春华拖着双腮打量着林光旭,越看越觉得这人看的顺眼。温文尔雅,不急不躁,自己随着娘娘也是走南闯北见到的男人多了去了。唯独林光旭有北人的刚强却不粗糙,有南方的温婉却不造作。深得她的心意。 “你说,娘娘真的打算这两天就走?” 春华收了双手,说道:“是呀。这出宫快一年了,娘娘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毕竟还是挂念着圣上和小皇子的。” 林光旭有些担忧的说道:“现在走,不是个时候啊。” 春华有些不解,在她看来,京城就是娘娘的家。娘娘要回家,怎么还要看时候呢? 林光旭又说:“娘娘可和你说为何这样着急赶回去?” 春华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两天我都和你在一块,娘娘那里也疏远了些。” 林光旭闻言,也是神情凝滞,尴尬的笑了两声。 春华重又托起双腮,说道:“是呀,也是该好好陪陪娘娘了,否则娘娘该说我见色忘友了。” 林光旭有些无奈。 ...... 褚向浩待在直隶总督府,真的有些不舒畅。 这里待着的,论权柄,都是正三品朝上的大员,胡世海,宇文靖,石敢当,哪个不是当朝最显赫的人物。 论交情,他褚向浩一介商人,在内务府担任一个小小的主管,也算是冯保保派系的人了。胡世海,石敢当都是塞北军营出身,胡世海又是张甫之的门生,属于张门。 据说,司礼监和内阁如今有些不对付,内务府向来和司礼监走的近,褚向浩不禁怀念起宗养才来。 褚向浩一个人来回的溜达着,好在两淮直隶总督府的院子很大,宇文靖祖上也是江南权贵,又和杨家有姻亲关系,自然不差银两。 褚向浩在侧院内,撞上了杨长典。遇到了杨长典,褚向浩是喜悦大于惊讶的,就拉住杨长典的手说:“老弟呀,你也在这?” 杨长典见到褚向浩,也是有些开心,但他现在没心情和褚向浩叙旧,神色显得很着急,就推开褚向浩的手,急急的说道:“褚公,我还有急事,稍后再叙。” 望着杨长典的背影,褚向浩有些疑惑,老杨这急着是去哪呢? ...... 广陵府,乃是江南道上最为重要的地方,因为城中有运河通过,运河过城,连接南北,是以大梁尤其重视。 南北两地的盐商,多走此航道。除了运河航道,更重要的是,运河朝南行,便是瓜州,瓜州向北,可由运河走长江水道直抵金陵,或者沿着运河水道过长江继续南下,一路便是长春府,姑苏府,是以,两淮广陵,便是大梁的屯兵之地。 除了军事上不可磨灭的作用外,这里还是历代盐商选择的必经之地,不管是海盐还是井盐,都需航运经此北上,直抵京城。 盐是重要的东西,一向由朝廷管控,之下有相应的衙门,再之下,便是各大盐商。 两淮道上的宇文家乃是大梁太祖皇帝南进时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劳的世家,加上杨家世代盐商,是以,两淮的盐道,便被杨家垄断独大。 此刻,运河口,一只只运载着顶级食盐的商船顺流而行,他们没有选择北上,而是南下。 这笔盐,其中不乏贡品,按理说应当北上,由朝廷管控,一路上发给各中原郡县,结果他们却私自南下,入了长江,取道瓜州,镇江,沿着长江往西去往金陵的方向。 这种卷走数万石私盐的大罪,可是会杀头的。 巨大的商船之上,两人立在船头,一个白衣,是普遍的江南道打扮,一个黑衣,是普遍的中原打扮。 每只船上,都立了很多黑衣打扮的汉子,他们精通水性,腰间别着马刀,自然都是江南道上的好手。 主船上的黑衣人迅速的扫视了一遍江上的行船,确保万无一失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白衣人说道:“这可是个苦差,我马帮里凡是精通水性的人都拉来了,算是下了血本。” 那白衣打扮的人苦笑了两声,说道:“李兄,你也知道,江南道如今是这个局势,虽说航道还在我盐帮的控制之中,但是一路朝南,可是三老三公的地盘,我的人再出面,实在是不合适啊。” 说话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明启和杨长典了。 李明启露出了一口白牙,笑道:“这回,不光是我下了血本,娘娘也是够狠的,这些可都是该送往北地的食盐,换成银子,可是不少啊。” 杨长典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江南道事了,内务府有我们六个人,你觉得会让娘娘少赚银子么?” 李明启也笑道:“的确如此。前段时间,我在内务府的时候,听皇甫兄说,圣上近来私下里和周国联系有些密切。” 许是江风太急,李明启眯起了眼,“若是那桩事真的能成,这可是大好的商机啊。” 杨长典耸了耸肩,说道:“圣上也是心大的很,这江南道都成这样了,他还想着和塞外的蛮子搞事情!” 李明启嬉笑道:“与其说是圣上心大,倒不如说是娘娘心急,不然,你以为娘娘这么急着回京城是为了什么?” 杨长典双手一拍,说道:“也对,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大的商机,赚够了娘娘的,也赚够了我们自己的,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杨长典头一歪,说道:“近来,褚向浩和宗养才走的挺近,我想,这大梁要变天了,我商道之人翻身的一天也快到了,我们要不要也做些准备?” 李明启拍了拍杨长典的肩膀,说道:“杨兄,你的心够大啊。你和宇文靖本就是表兄姻亲关系,有这个封疆大吏还不够,还要再找些依仗。那宇文靖,不是攀上了胡世海吗?” 杨长典嘴一咧,这位老兄身居京城,消息可够灵通的。胡世海交好宇文靖,就是广陵府都没什么人知道,他倒是门儿清。 杨长典望着江面,叹道:“此事先搁下不提,但愿娘娘交代的事,能够顺利完成。” ...... 陈柏苍躺在烂席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坐在桌前的那位嘴里始终不断的碎碎念,让他心里烦得很。 “你念叨了快有一个时辰了,有完没完?” 对着陈柏苍那幽怨的眼神,宗养才只是微微一笑,“陈兄,同是牢友,也算是共患难了,别放在心上。你那有没有纸笔?” 陈柏苍翻身而起,没好气的说道:“纸笔?我自打被你拿下入狱,什么时候供给过我文房四宝?” 宗养才一拍脑袋,赔罪道:“陈兄莫怪,你不是也没找我要嘛!”紧跟着,宗养才就叹了一口气,“我这苦心思索出的一篇绝世好文,没有纸笔,倒是可惜了!” “什么绝世好文?”陈柏苍毕竟也是士子出身,御史台一向清流不少,都是死读书之流,总会对好文章感兴趣。 宗养才笑道:“自然是讨贼檄文!” 陈柏苍翻了个白眼,重又趟下,骂道:“还讨贼呢!你能活着就不错了!” 提到这茬,宗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就问道:“陈兄,以你先前所做之事,怎么看也算是三老三公那边的人,他们怎么还不来放你出去?” 陈柏苍将身子侧过去,懒得搭理他。 很快,陈柏苍又将身子转了回来,宗养才也自座位上站起,冷冷的望着。 牢房的门开了。 吴玄摇着折扇,挎着长剑,来到了牢房中央。 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四周,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宗养才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是何人?” 吴玄折扇一收,拱手笑道:“还未见礼,钦差大人莫怪。我是长春府吴家人,吴玄。” “吴家?!”宗养才念叨了两句,然后面色愈发的难看起来,他望着吴玄,目光自上而下缓缓地移到了吴玄腰畔挂着的长剑上。 似乎是为了回应宗养才的目光,吴玄的手落在了剑身上,轻轻地抚摸了一圈,然后握住了剑柄。 宗养才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陈柏苍翻身自烂竹席上坐起,对吴玄说道:“长春吴家,也算是江南道的名门望族了。你爹吴崇喜可好?” 吴玄见陈柏苍说话,顿时施了一礼,说道:“父亲和大兄已经拿下临安。陈公高风亮节,刺杀妖妃周若彤一事圣上已经知晓,特命我前来恭请陈公匡扶社稷。” “朱明老贼,都敢自称圣上了?!”宗养才愤恨的骂了一句。 陈柏苍听罢,虽说他没问宗养才一句话,但是宗养才此刻人在此处,金陵必然已经沦陷,只是他没有料到,朱明竟然称帝了。 也是,金陵本就是大明国都。紫龙山又有帝王气数,朝东,便是镇江瓜州,一举拿下,便可直逼两淮广陵。身后又有姑苏,长春,临安作为依仗,此地的确适合称帝。 吴玄抽出佩剑,寒光起,咔擦一声,陈柏苍的手铐脚镣都已斩断。陈柏苍活动了一下手腕,戴惯了的东西,突然取下,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吴玄望着陈柏苍,然后恭敬的说道:“请陈公出山!” 宗养才望向陈柏苍,神情有些落寞。陈柏苍没有理由拒绝,他本就是前朝大明的余孽,三老三公安排的棋子,又是御史台的当红人物,若是他反叛大梁,对大梁朝廷的威望的确是不小的一个打击。 第432章:选择的余地 陈柏苍望着吴玄,脸上的神情颇为值得琢磨。他问道:“请我出去,打算给我什么样的官衔?” 吴玄抬头,心想,开口便问官衔,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此人。只是,陈柏苍本就是监察御史,深得顾之章器重,在朝中本该大有作为,前途光明。 之后,他刺杀周若彤失败,本是必死之人,不该有所活路,谁知周若彤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羁押在了应天府下的地牢里,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赌上了生命和大好前程,倒是的确有资格谈条件。 吴玄沉思了一会,说道:“以先生大才,必定能够得到重用。只是如今朝廷组建迫在眉睫,诸事多有不便,我还不能给先生明确的答复。” “这么说,朱明还未称帝?” 吴玄皱起了眉头,对于陈柏苍直呼圣上的名讳,他觉得有些无礼。不过朱明的确还未称帝,目前的身份还是三老三公之一,吴玄也就没有计较。 陈柏苍说道:“你可知,在下江南前,老师曾与我说,等我回去,就该提拔为御史中丞了。” 吴玄愣住了,宗养才也愣住了。 他们不是惊讶顾之章要提拔陈柏苍,那毕竟是下江南前的事情,至于如今...根本不可能...他要刺杀周若彤,加上大明余孽的身份,还想在大梁的朝廷做官岂不是做梦? 倒是做鬼很有可能! 吴玄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他觉得,陈柏苍如此说,无非是抬高自己,好让这边给出更高的官职罢了。 陈柏苍知道自己不可能重返大梁的朝廷,也并非借此举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走吧!” 宗养才彻底的愣住了。要说自己先前要放陈柏苍,他不肯走,是料定金陵将沦落,自己待在牢房里反而更有身价。那么,现在朱明派人来请他,他再不肯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吴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以为陈柏苍是因为大明的新朝廷没有许诺给他实在的好处而摆架子,就黑着脸说道:“陈大人,出去了,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如今,我大明正是用人之际.....” 陈柏苍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略显疲惫的说道:“走吧走吧。就是朱明来请我出去做宰辅,我也不走,我欠大明,但是不欠他的。” 吴玄的脸色彻底的黑了,他心中已经对面前的陈柏苍好感直下,由陈公下降到了陈大人,再到陈柏苍,甚至隐隐的有了杀机。 他抽出佩剑,宗养才心里一寒,有些担忧的望着陈柏苍。 吴玄提着剑,缓缓地逼近陈柏苍,陈柏苍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吴玄将剑一横,双手捧上,陈柏苍望着吴玄,问道:“这是何意?” 吴玄冷冷的望了宗养才一眼,宗养才心里发毛,他收回了目光,说道:“先生既然是我大明臣子,就杀了那叛贼。” 宗养才的身子哆嗦了起来,那叛贼显然是指自己了。 陈柏苍望了望宗养才,又望了望吴玄,目光之后落在了吴玄手上的剑上,不发一言。 宗养才指着吴玄,叫道:“你们不能杀我!” 吴玄冷笑道:“为何?” “因为...因为...因为朱明没有杀我!” 这是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却自有他的道理。 那日,朱明不杀他,是因为紫龙山上聚集了数万的士子。宗养才选择在山巅当着众人的面刺杀朱明,自然心里明白全无成功的可能性。 当时,朱明说佩服宗养才的自信,说他赌赢了,正是因为朱明要成大事,必定要以明君之姿临世。 宗养才是钦差,是大梁的吏部左侍郎。他刺杀朱明,是大义,也是本分。朱明如果杀了他,也算理所应当,但不是明君所为。 反之,朱明不杀他,便能够向天下彰显出一种姿态,一种胸怀。这便是当初朱明为何会说他赌赢了。 但是,吴玄却不这么看。当时士子围聚紫龙山颠,大明复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江南道和大梁划江而治,但是守国却需要人才。 朱明不杀宗养才,就是作秀给那些北地士子看,好让他们对比大梁朝廷的所作所为。 这也会出现另一个问题,真正的有识之士,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反而会心存侥幸,觉得朱明不会杀士子而不愿为大明效力。 吴玄就是要杀宗养才,他愿意背负这个恶名,他也不在乎。这样,士子们就会明白,他们如果不妥协,真的会死。 现在,他又有了更好的选择,让陈柏苍动手。 吴玄抬起头,盯着陈柏苍,目光十分的寒冷。 “请大人动手,效忠大明!” 陈柏苍望向宗养才,宗养才的面色煞白,像死人一样。陈柏苍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愿意!” 吴玄冷笑道:“我尊你一声大人,你以为你真的还有选择吗?” “难道没有选择吗?”陈柏苍反问道。 吴玄脸上的冷笑愈发的浓郁起来,“当你刺杀周若彤的那一刻起,你便没有了退路,自然也没有了选择。哪怕你不杀宗养才,甚至能够回到大梁,但你依旧是死路一条。” 陈柏苍依旧摇头,“那是大梁给我的选择,不是你给的。” 吴玄的脸色难看的就像是吃了死孩子一般,他不再捧剑,而是握住了剑柄,提剑上前,“要不然你动手杀了他,然后出仕或者退隐,随你;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再杀了他。” 宗养才望着陈柏苍,他绝望了。 陈柏苍望向宗养才,他和宗养才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虽说都是顾之章门下,但宗养才早已和御史台分道扬镳。要说那日宗养才要放了他,他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宗养才假惺惺的作秀,希冀他出去后可以凭借刺杀周若彤的功劳,以及念在宗养才放了他一马的恩情上有能力也有心愿保他一命。 无论怎么看,陈柏苍都没有理由为了宗养才搭上自己的性命。 宗养才自己就这么看,吴玄自然也是这么看,甚至连陈柏苍也这么看。 所以,陈柏苍伸手接过了剑,然后提着剑朝宗养才走去。 吴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宗养才没有求饶,不是他不怕死,他很怕死,而是他聪明,知道求饶没用,还不如死的时候稍微有尊严点。 陈柏苍抬起了剑,宗养才闭上了眼。 很快,宗养才又睁开了眼。 “能不能求你件事?” 他还是求饶了,吴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陈柏苍思索了一下,“可以,但我不一定能办得到。” “你使过剑没有?” “我是儒生。” 宗养才悲哀的说道:“那你能不能不砍头。我怕你砍得不利索,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我怕疼!” 吴玄望着宗养才,心想,此人倒也是个活宝了。 陈柏苍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宗养才脸上露出了惨淡的微笑,不曾想最后自己竟然要交别人怎么杀自己。 “你可以对准我的喉口,一剑贯穿,或者,对准我的心脏,一剑刺穿。算了,还是对准心脏,这样死的快些。” 说罢,宗养才就闭上了双眼。 陈柏苍先是提着剑指着宗养才的喉口,停顿了一下,剑刃朝下指着宗养才的心脏。 这回,提剑的手不再停留。 避着眼睛的宗养才感觉眼前的黑暗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心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怎么不疼? 他睁开了眼,然后张大了嘴。 吴玄双手握住那贯穿自己胸膛的长剑朝后退去,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神色,不解,愤怒,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 他撞到了墙上,倚着墙问道:“为什么?” 陈柏苍紧握的双手轻轻地松开,说道:“刚刚你给我的选择,终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把我的选择给你了。” 吴玄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此刻已经说不出来,他的喉口一缩一缩的抖动,发出了嗬了嗬了的声响,然后一口鲜血喷出,靠在墙上的身子缓缓地朝下滑落,坐在地上,头一歪,死了! 宗养才费了好大的力,才反应过来。双腿发软的他扶住了桌子,然后坐下,否则自己真的会瘫倒在地。 “为什么?” 这回,换宗养才问了。 不止是吴玄,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陈柏苍望着宗养才,说道:“之前,我就说过了。下江南前,朝廷是要提拔我的。”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哪怕你杀了吴玄,但你刺杀娘娘的事,也彻底断了你的仕途。” 陈柏苍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晋升,我不在乎。但大梁朝廷于我有恩。我祖上虽是大明的遗老,但我是大梁的官,士子也是有尊严的。” 宗养才愈发的不解了,“那你之前为何还......” 陈柏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刺杀周若彤的那件事,就说道:“我说了,我们陈家是江南的陈家,也是大明的陈家,复国的祖训不能违背,那是孝道,但我是大梁的官,这是忠。忠孝都不能违背,我也很无奈啊!” 宗养才总算明白为何自己放他,他不愿意走,吴玄请他,他也不愿意走。 在陈柏苍看来,他刺杀周若彤,已经尽力了,没有违背祖训,那便是孝。至于剩下的,便是一死,为大梁而死,这是忠。 宗养才有些钦佩的说道:“你们御史台的,果然都是清流啊!” 陈柏苍对于宗养才的夸赞,没设么感觉,说道:“我不是刻意救你,只是你又没犯法,杀你,便是不忠于大梁。” 恢复力气的宗养才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的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一命。放心,等回到了朝廷,我一定也救你一命。” 陈柏苍白了他一眼。 第433章:三分之一 清晨,小和尚醒了。 他是被脖子下的异物弄醒的,他伸手一摸,抽出了一串念珠。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然后惊讶的发现,师父的念珠怎么会在自己脖子底下。 小和尚从地上爬起,环顾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师父和道长前辈的踪影。 晨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啁啾的鸟鸣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欢快的响着。他掀开了竹帘,看到了师父和清虚道长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师父?” 小和尚叫了声,师父坐在台阶上,头微微的朝下耷拉着,像是没有睡醒。 小和尚轻轻地走下了台阶,来到师父的面前,他跪在地上,轻轻地托起了师父的头颅,师父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小和尚收回了双手,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轻轻地念诵起了经文。 “如是我闻......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阳光披撒在肩上,和诵经声一道化作了金光,宝相庄严。 ...... 朱明站在紫龙山颠,遥望着远处。 远处,群山连绵,再远处,天地一线。 枯木道士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说:“都解决了。” 朱明转过身来,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立在不远处的薛青听不明白主公话里的意思,兀自思索了很久,仍旧不得要领,只当主公在道观里待久了,爱打机锋。 朱明走到了石洞旁,冷冷的望着。石窟深处,已经不再昏暗,石壁上的火把将绵延盘曲的石阶照亮,一路朝下蔓延而去,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九月初九的重阳日,发生了很多神迹,这个藏在佛像身后的石洞,就是神迹之一。 薛青将洞口石壁上的火把取下,递给了枯木道士,自己立在石洞前守候,没有跟了下去。 石梯很长,表示石洞很深。 枯木道士举着火把走在前面,跟在身后的朱明双目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玄今天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洞中盘旋,激起了绵长的回响。 朱明脸上依旧没有神色,“我知道。” 枯木道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将全部告诉他,就说道:“他现在去了应天府衙门了。” 朱明的身子微微的一顿,举着火把的枯木道士朝后忘了一眼,眼神中微微的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谁让他去的?” 枯木道士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作主张罢。” 朱明不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但枯木道士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 石梯一路朝下,地上的台阶因为埋藏在深山之中,显然有些潮湿,更有些石阶因为年代久远,一踩上去,便有碎石如土般崩裂。 火把的光将两边的石壁照亮,石壁光滑,散发着寒气。底下有阴风呜呜的吹来,像是厉鬼在叫。 枯木道士继续朝下走去,这座洞窟真的很深,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枯木道士心里估摸着,大概来到了山的中腹。 这时候,已经无需再撑着火把,石壁上,有人工开凿的小口,每个小口里面都安置着一枚枚夜明珠。 小口笔直的朝下蔓延而去,一路上,荧光照亮了石梯。朱明走在了枯木道士的前面,来到一处石室前停下。 枯木道士借着火把的光芒观察了一下石门,石门很厚重,一看就非人力所能推开,需要寻找机关。 枯木道士眯着眼,抬着头,火把上缠着的油布有烧尽的油渣滴落,落在地上,就是一个个黑黏的点子。 身后的朱明负着双手,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麻烦!” 枯木道人闻言,露出一抹微笑,便不再找那机关,直接一掌拍在了石门上。 这一掌,没什么奇异的,连声音也没有,想来用力也不大。 很快,石门以掌心处为中心,泛起了像是涟漪般的波动,一圈圈的蔓延开去,附在门上的灰尘纷纷脱落,门便开了。 枯木道士晃了下身子,让过了朱明。 朱明进去打量了一眼,火把从门口拉着一道扇形的光,朱明伸手捡起一块砖,掂了掂,砖在光芒下是有些发暗的黄色,朱明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满意。 “很好!” 朱明退出了这间石室,继续朝下走去。一路上,石梯两边有很多石室。 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光,石门是直接沿着山石凿的,缝隙极小,枯木道士不仔细辨认,很难发现。 这些石室里,有金子,有银子,有珍珠,有玉石,皆是耐放的财宝。 除了打开第一间石室的时候,朱明说了一句很好,其余的时候,他都不发一言。 走了很久,该有一个时辰了。 山体内部的温度越来越低,伸手在石壁上滑过,就像是在摸冰块。 枯木道士喘了口粗气,他有些累了。一间间石室,都有厚重的石门遮掩,朱明嫌麻烦,他就以内力强行开门,这一路下来,内力自然也消耗了不少。 终于,朱明停了下来。 前面的甬道里,幽深而黑暗。 枯木道士微微的张了张嘴,刚开始还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来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将火把朝前伸去,火光照亮了石壁,石壁上仍然有笔直排列的凹糟,只是凹槽里没有用来照明的夜明珠。 这说明,这里的夜明珠被人取走了。 朱明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他继续朝下走去,枯木道士紧跟其后。越往下走,那寒意越发的重,风也渐渐地大了,周围的石壁爬满了水珠,空气了弥漫了潮湿的气息。 枯木道士望着朱明的背影,有些担心。 朱明停了下来,冷冷的望着下方。 火把照亮了下方的六级石阶,再往下,便全是水。 朱明一步步走下石阶,在最后一级处立定。佝偻的枯木道士和他并肩而立,身子朝下弯曲,平静的水面被火光照亮,底下清晰的显现了继续朝下的石阶。 “这该是玄武湖的水!”枯木道士有些担忧的说道。 他们已经到了山体的底部,按照大明皇室传下祖训,这紫龙山内部便是藏着的国库。 入口藏在山巅的卧佛像之后,一路上,极尽巧匠功夫,将山体凿空,蔓延至玄武湖。所以,没有出口。 石洞虽然一直蔓延到玄武湖,但是并没有凿开石壁引湖水而入,那不适合储藏。 现在出现了水,而且估摸着行走的时间,还远没有到达底部,这说明...... 枯木道人不安的望了一眼朱明,朱明脸上依旧看不出神情。 “楚香玉!” 许久后,朱明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三个字,一个人名。 枯木道士动了杀机,并深深的为自己那日没有在长春观杀了那女子而后悔。 怪不得她会将雨神台的总坛设在紫龙山,当时枯木道士不是没有担忧过,也曾数次派人前去山巅查看,都没有问题。就连周若彤顺藤摸瓜寻到了紫龙山,也依旧没有找到入口,不曾想竟被人从玄武湖底部凿开。 也是,紫龙山的岩石的确坚,硬,但湖水下的山体,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泡,早已松软,好聪明的女人,好恶毒的女人。 佝偻的枯木道士抬起了头,问道:“还剩下多少!” “三分之一!” 枯木道士第一次对充满信心的复国大业感到了危机。 朱明没有说话,转身离去了。 ...... 陈柏苍对于宗养才的豪情保证丝毫无感,他望了一眼已经眼神涣散的吴玄,心中有些感叹。 此子名声,他也是知晓,是个人才,不曾想最后竟死在自己手上。 宗养才没有看吴玄,死人没什么好看的,更何况还是个想杀自己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活该,他没上去鞭尸,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宗养才一手搭在陈柏苍的肩膀上,显得有些无礼,他笑着说:“陈兄,我们现在是朋友啦!” 陈柏苍有些无奈,“我不是刻意救你,这只是我的选择了,与你无关!” 宗养才抽出了手,说道:“无论你出于什么动机,好歹救了我的命,我宗养才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就你?”陈柏苍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顾大人对你也不错,结果呢?” 宗养才厚着脸皮说道:“提他作甚。现在我们好歹活了下来,当思考一下怎么活得更好!” 陈柏苍有些无奈,心想周若彤怎么会用这样的人。 门吱丫一声开了,旺财推门而入。 陈柏苍和宗养才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他是谁。 宗养才觉得这人有些脸熟,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想起此人是应天府衙门里的小厮。 宗养才有些不安,他想做什么? 如今整个金陵都被朱明收归旗下,应天府衙门自然也不例外,那么他还出现在这里,便是归顺了叛逆。 旺财也没有急着说话,他望到了靠着墙倒在地上的吴玄,脸上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 旺财缓缓地朝吴玄走去,蹲在地上,细细的打量。宗养才环视四周,想寻找有没有什么武器,好给他来一下子。 屋内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小方凳,一张烂席子,在没有其他。宗养才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想到把吴玄胸口的那柄剑先拔下来的。 旺财盯了吴玄一会,确认他是死了,就从怀里掏出了那用布包好的碎银子,轻轻地放在了尸体的身边。 旺财放下银子后,就缓缓地站起,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这让陈柏苍和宗养才有些疑惑,吴玄显然是他领进来的,自然也该知道吴玄身份显赫,现在死在了牢房里,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见到旺财站起,陈柏苍有些无所谓,宗养才却紧张起来,他刚想说话,旺财就走了出去。 宗养才望向陈柏苍,两人脸上都是不解。 但好在他没打算杀人,宗养才舒了一口气。 不多久,旺财又反身回来。宗养才惊讶的望着他,不知为何此人又反身折回。 旺财望了望宗养才,又望了望陈柏苍,脸上也出现了疑惑。 “你们不走吗?” 第434章:二十年前的布局 宗养才张大了嘴,陈柏苍望着旺财,在揣摩旺财那句话的用意。 宗养才好不容合上了嘴,他盯着旺财看了一会,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就问他:“你是让我们出去,还是让我们出逃?” 出去是领死,出逃自然是逃走,一字之差,相距很大。同时也能看出旺财的态度。 旺财想都没想就说道:“自然是逃走了。” 宗养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么眼前的此人就是来救自己的。他望向陈柏苍,见到陈柏苍又躺倒了席子上。 “要走你们走,我是不走的。” 先前宗养才放他,他不走;吴玄请他,他也不走;现在换了旺财,他自然更不会走。 宗养才想了一下,然后重又坐下,说道:“我也不走。” 陈柏苍不走,是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忠孝之间,他先选了后者,不代表就不要了前者,为了满足这二者,他只差死。 陈柏苍留下求死,宗养才则是怕死。逃走,怎么逃。外面就是重兵把守的应天府,逃跑,刚好给了对方杀了自己的机会,留下,朱明反而不会杀他。 旺财望着二人,心想,这两个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他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不走!” 宗养才摆了摆手,“不走不走,你走吧。” 旺财不确定的喊了声:“那我走啦!” “快走吧!”宗养才有些不耐烦。 很快,牢房外面,传来了嘈杂声。宗养才起身,“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柏苍也站了起来,“好像牢房的门都开了!” 宗养才和陈柏苍贴近牢房门口,没用力,牢门便吱丫一声开了,他们探出脑袋,发现羁押的士子们全部被放出来了。 宗养才望了望陈柏苍,“你走不走?” 陈柏苍摇了摇头,“不走!” 宗养才就把陈柏苍拖走了。 ...... 春华推门而入,看着周若彤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就悄悄地绕到了周若彤身后,猛地发出一声怪叫,把周若彤吓了一跳。 “啊呀!你这个小妮子,真是皮痒了,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周若彤说着,就把春华抱住,然后用手挠她的咯吱窝。春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道:“娘...娘娘...不敢了,春华再也不敢了!” 春华讨饶了好几次,周若彤这才作罢,然后祥装嗔怒道:“你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春华揉了揉咯吱窝,然后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挽着周若彤的胳膊撒娇道:“娘娘最好了!” “打住!”周若彤摁住了春华的脑袋,说道:“说实话,今儿个怎的不缠着你的那个宝贝林公子,倒有空跑到我这撒娇来了?” “娘娘?!”春华一扭腰,一跺脚,颇为可爱。 周若彤见惯了,根本不买账。 春华无奈,双手一摊,说道:“好吧,娘娘,我就是想问问娘娘,如今江南道的事情还没解决,正在节骨眼上,娘娘怎的这样着急回去?” 周若彤敲了春华的脑门一下,“敢情你是来帮林光旭来探我口风来了。” 春华连忙摆手,“不关林公子的事。” 周若彤使劲儿的掐了春华一下,说道:“小妮子,这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春华先是拖着哭腔喊了声“疼!”然后绕到了周若彤身后,捏着周若彤的双肩,说道:“娘娘,这怎么能算胳膊肘往外拐呢。春华现在是娘娘的奴婢,将来也是,春华未来的夫婿自然也和娘娘是自己人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呀你呀...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本宫急着回去,是因为江南道的安排基本都已经妥当,本宫留下与不留下,都无关紧要了。相反,京城现在可是一大箩筐的事!” 春华附下身子,伸长了脑袋说道:“京城都有啥事?” 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你让你的林公子自己去猜!” “娘娘!” 春华见撒娇没用,就索性说道:“那咱们啥时候回去?” “等人到齐了走!” 周若彤望向窗外,天边有鸟朝南飞! ...... 秦淮河上,迎来了夜色。 两,岸仍旧无灯,歌姬们无聊的坐在闺房内,各自的相好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现在,她们有些恨了,都怪那城墙上飘扬的新旗,不然,自己也不会守着空床独忍寂寞。 因为安静,加上寂寞,所以这些歌姬对声响都有些敏感。窗外传来的声音,她们知道,那是船只的破水声。 有些歌姬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地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隙,然后发现,河道有一队船只驶过。 她们十分惊讶,这个时间,秦淮河上怎么还有这么多船只。而且看那些船只模样,明显不是游船,也不是金陵式样,这些外来船,究竟要做什么? 今夜的金陵城,还像昨日那般十分安静,秦淮河畔的应天府,则有些吵嚷。 宗养才有些不满士子嘈杂,说道:“既然是逃,也该静悄悄的,这样吵闹,不是把守卫全引过来吗?” 旺财背着昏迷的陈柏苍,陈柏苍是在宗养才的示意下被旺财敲晕的,因此,旺财对他有些不满,就没好气的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守卫!” 宗养才惊奇了,“怎的会没有守卫?” 旺财没搭理他。 近万人突破牢房,一路上真的没有遇到什么抵挡。等到众人离开了牢房,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更是惊讶了,在他们想来,这里应该重兵把守才是。 远处,有狗狂吠。 宗养才抬头,朝紫龙山的方向望去,山上点燃了火把,隐约间还能看到有些骚乱。 旺财望向那里,神情有些严肃。 明朝皇宫的古迹,因为当初的末代皇帝选择放弃抵抗而出城投降,得以保存许多。 明宫修建,注重风水,依托紫龙山中的富贵山而建,离应天府衙门不是太远。 此刻,原本戍守在应天府的兵士都赶去了明宫。 地上还有些血迹,拐角处更有一些士兵的尸体。宗养才抬头,发现有黑衣人立在屋顶。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对旺财说:“你是暗卫!” 旺财点了点头,宗养才心想娘娘这安排够厉害的,他记得,自己接管应天府的时候,旺财就已经在衙门里当差了,显然是周若彤早有安排。 谁知,旺财却又摇了摇头,指着屋顶上的黑衣人说道:“我们不是一道的。” 宗养才先是没反应过来,惊讶的望着旺财。 “暗卫还分拨儿?” 旺财的神色有些恍惚,“我们二十年前就来了。” “二十年前!”宗养才怪叫一声,然后心中有些寒意,先皇在二十年前就布局了吗?那时候,可是朝廷对三老三公信任度的巅峰时期,伴君如伴虎啊。 很快,宗养才又意识到他说的不是“我”,是“我们”。 “这里之所以没有侍卫,是因为从南地赶来的大军还未到达金陵,薛青的人手本就不多。紫龙山国库现世,需要安排一部分人驻守,更需要大量的人手将国库中的财宝运往宫中。宫中的侍卫不够,所以.....” 旺财望向南方,喃喃的说:“今夜,他们都会死。” 宗养才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士子们有些骚乱,但是当一对充满肃杀的黑衣人冲出后,他们就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 秦淮河畔的码头上,停满了船只。 站在岸边的,是一群头戴斗笠,身穿麻衣,赤脚站立的刀卫。李明启立在船头,双目眯起,心里默点人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杨长典说:“五十二人!” 杨长典轻声回道:“你确定?” “不信你自己点。” 杨长典朝岸上望去,没有看到身披甲胄的卫士,脸上出现了笑容:“人数远比我们预料的要少,连薛青也不在,是个好事。” 李明启点了点头,然后跳下船,一袭黑衣的他对岸上的刀卫拱手道:“那位兄弟是主事的?” 人群侧开,一个和其他刀卫没什么两样的汉子挎着柴刀走出,说道:“我就是。” 李明启拱手道:“兄台怎么称呼?” “你没必要知道。” 那人无礼,李明启也动怒,指了指身后的船,说道:“吴兄交代的事情,小弟我已经办好,你们可以看看。” 那刀卫朝船只看了一眼,冷冷的说道:“卸货,人走!” 李明启皱起了眉头,“我们运货,可不管卸货!” 那刀卫也皱起了眉头,双方僵持了几秒,他果断的说:“我们一起卸!” 李明启点了点头。 那刀卫头目一招手,刀卫纷纷朝船上跃去。他们动作迅速,十分麻利,像是赶时间。 李明启陪着那刀卫头目上了一艘船,那刀卫有些警惕的望了一眼船上站着的黑衣人,李明启笑道:“马帮走货,都是刀口的上活计。” 刀卫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然后抽刀在麻袋上割了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细沙一样的食盐流出,他接了一把,借着月色观察,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盐!” 李明启则是有些心疼,这可是本该运到京城去的精盐啊。 李明启朝岸边望了一眼,说道:“薛将军怎么没来?” “有事!” 那刀卫的回答仍旧简洁,显然不愿多言。李明启抱怨道:“来的人有些少啊!” 刀卫没有说话。 李明启朝那火光蔓延的紫龙山望了一眼,说道:“是不是城里出事了!” 刀卫面色不善的望着他:“你的话有些多。” 李明启忙赔笑道:“卸货,卸货!” 第435章:你能不能不寻死 眼见着货就要卸完了,那刀卫的神色也微微舒缓起来,放松了警惕。 他有些着急,今夜,竟然有大胆贼子敢去皇宫行刺主上。紫龙山内的石室不止隐秘,还很安全,可也正是如此,要从山体内部将那些金银珠宝运出来,需要很多人手。 大明复国,需要打的是场恶战。刚开头,人和银子都不能缺,这是关键,是以,朱明对紫龙山的财宝很重视,甚至将宫中的一半人马也调去,绝对不容有失。 那些贼子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选择在此时入宫行刺,那些人个个身手了得,训练有素,人数也不少,实在令人担忧。 要不是吴崇喜特意来信,他也不会带人来此。江南道目前不缺人手,身为天下粮仓,自然也不缺粮草,三公经营数十年,自然也不缺兵器。 食盐一直是朝廷管控,宇文靖和杨长典独断,三老几次渗入盐商,想吞下盐来,都没有成功,宇文靖显然对大梁朝廷很忠心。 这回,以重金贿赂李明启,好在李明启目前在内务府掌职,炙手可热,否则,还真是麻烦。 转瞬之间,那刀卫已经想了很多,船上也逐渐见底,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麻袋。 李明启掏出了北地特有的烟锅,迎着风,吹了两口,显得极为惬意。 他吐了一口烟,问道:“你对人生有啥看法?” 刀卫冷冷的望着他,不知道这个马帮帮主抽什么疯。 李明启摇了摇头,又抽了两口烟,说道:“我觉得吧,这人生呐,就像这天气,可以预测,但往往出乎意料!” 岸边,猛然间传来了骚动。刀卫赶忙朝岸边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朝码头涌来。 刀卫急忙转身,准备下船查看个究竟,却正对上那李明启喷出的一口烟雾。 一股刺鼻的浓烟将刀卫笼罩,等到烟雾散尽,他跪倒在地。李明启又抽了一口烟,摇了摇头。不再看他一眼。 士子们纷纷上了船,一个个倚在船的甲板上,或者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繁星,感觉自己今天就像是在做梦。 宗养才没有急着上船,而是站在岸边,激动的握着杨长典的手,“杨兄啊,我等你等的好苦哇!” 杨长典也握着宗养才的手,激动的说:“钦差大人受苦啦!” 宗养才一挥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哇。” 远处,一个黑影跳到了两人中央,把宗养才吓了一跳。李明启拱手道:“侍郎大人!” 没有称呼他为钦差,而是称呼为侍郎,来者必定是京城中人。宗养才看清来者后,认出了对方是内务府的六大总管之一,李明启,当下拱手道:“李大人!” 李明启瞧见了旺财背上背着的人,走近一看,认出了是陈柏苍。陈柏苍行刺周若彤的事情,虽然周若彤有心隐瞒,但京城里少许人还是知道的。 作为周若彤的大本营内务府的六大主事者之一,李明启自然知晓。当下面色不善的说道:“怎么连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都带出来,丢到河里喂鱼!” 旺财愣了下,反问道:“你是何人?” 李明启也没见过旺财,不知此人是何人。旺财因为穿着普通,不像是暗卫的标准配置,他也就没往暗卫身上想。 他一手指着陈柏苍,说道:“你可知道此人曾经行刺过娘娘,乃是三老余孽?” 旺财望了一眼肩上的陈柏苍,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我收到的消息是观察此人在狱中的表现,然后再自行决断。” 宗养才赶忙上前道:“他杀了吴玄!” 然后,宗养才把狱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自然有美化自己的成分。 听罢,李明启这才作罢。杨长典在一旁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速速离去。” 众人都是赞同,宗养才刚要上船,却见旺财把背着的陈柏苍放到了地上,宗养才扶住了陈柏苍,疑惑的望向旺财。 旺财朝身后望了一眼,说道:“我得留下。” 因为旺财救了自己的性命,宗养才有些不忍心他留下赴死,就说道:“和我们一块走吧,你的任务,不正是救出我们吗?” 旺财摇了摇头。 “人,我已经救出来了。当初圣上把暗卫交给了娘娘,我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当初圣上有过指示,我走不了。”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对着旺财躬身一拜,然后就背起陈柏苍上船了。 旺财目送着船队离开后,一个人孤身走在冷清的巷子里,逐渐没入黑暗。 陈柏苍上船没多久后就醒了,他望着宗养才,问道:“这是哪里?” 宗养才指着水面笑道:“秦淮河上!” 陈柏苍低下了头,虽然他很庆幸他自己还活着,但是又很痛恨自己还活着,尤其是之后还要见到那个女人。 宗养才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想着什么,就拍着他的肩膀,如老友一般。 “娘娘是心胸宽广之人,先前没杀你,想必对你就没有杀心。现在又经过这些事情,我必定禀明娘娘,这件事知道的人又不多,只要娘娘不说,你重回朝廷为官,不是难事。”、 陈柏苍依旧默然不语,盯着河水发呆。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然后走向了杨长典和李明启身边。 宗养才说道:“我有些不明白,既然只是救人,干嘛还把这么多盐给他们,反正刀卫全部杀了,还不如把那些盐全部投入水中,也胜过给他们。” 李明启望着水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不是把盐给朱明,而是给城中百姓啊!祸起萧墙,百姓无罪啊!” 杨长典也叹道:“鬼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多久?” 宗养才却说道:“要我看,用不了多久?” “为何?”杨长典问。 “因为啊。朱明他不得人心呐。” 李明启摇了摇头,“放在别处还好说,这里可是江南道。” 宗养才笑道:“若是别人还好说,他对上的可是娘娘啊!” 杨长典,宗养才,李明启相视一笑。 杨长典接着说:“祁连山已死,朱明目前在金陵还未称帝,倒是余沧海一直没什么举动,让人有些费解。” “祁连山死了?”李明启之前一直身居京城,自然不知晓祁连山被王兴等人除去的事情。 宗养才刚要说话,就听到噗通一声。 陈柏苍跳河了! 宗养才没有犹豫,也跳河了。 这下子,船上乱了。 马帮的,暗卫的,一大帮人像是下饺子似的纷纷跳河。 没过多久,人便被捞上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陈柏苍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说道:“他妈的,死都不让死,这是什么道理。” 同样躺在甲板上宗养才歪着脑袋笑道:“你救我一命,我自然救你一命!” 陈柏苍翻了个白眼,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翻白眼了。 “我又不是你救的!” 杨长典蹲在二人的中间,望望这个,望望那个,苦笑道:“二位,别再难为小的了,等会可就要出秦淮,入长江了,大家都安稳些,我也好做!” 陈柏苍没有说话。 宗养才微微一笑。 晨光微起,天边先是暗蓝,然后泛起了鱼肚白。 船只出了秦淮河,驶入了长江。 一直警惕着的李明启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入了长江,便有两淮道上的水师接应,金陵就算有所反应,也来不及了。 一宿未睡的李明启反身进入了船舱睡下,再有半日,还要面见娘娘呢。 这时候,陈柏苍跳江了。 陈柏苍依旧没有死成,暗卫将他放在甲板上,一向无言的暗卫也忍不住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既然不怕死,不去从军倒是可惜了。” 陈柏苍没有说话,他脖子一歪,精疲力尽的他睡了过去。 船只顺着长江,绕着金陵朝东行,很快到了瓜州。 过了瓜州,便是两淮广陵府了。 瓜州还未被占领,两淮的水师控制着江面,已经赶来接应。李明启和杨长典已经起了,再有一个时辰,便到了广陵。 这时候,陈柏苍又跳江了。 他依旧没有死成,他很苦恼,李明启更苦恼。 李明启蹲在地上,对他说道:“陈大人,算我求你了,别折腾了。既然娘娘要你活着,你若是死了,就是祸害我们,你要实在想死,等见了娘娘后再死,也好让我们好做一些。” 躺在甲板上的陈柏苍撇撇嘴,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想死都这么难。 沿着长江过了瓜州,长江改道往北驶入运河,便是两淮的地界。广陵府尽收眼底,很快,船只便在广陵府的码头停靠。 今天的阳光很好,码头上的阵仗也很好。 宗养才倚着栏杆眺望着码头,船只越来越近,码头上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宗养才有些激动,码头上,乌压压的站满了人,最前方一字排开的,分别是宇文靖,胡世海,林光旭,褚向浩,春华,当然,还有贵妃娘娘周若彤。 士子们也纷纷的涌向甲板,虽然他们仍旧觉得这像是在做梦,但是阳光穿破云层洒在身上,暖暖的,还有河水那特有的腥味,都告诉他们,这一切都很真实。 周若彤望着逐渐靠近的船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宇文靖折扇一收,对身旁的胡世海轻声的说道:“这宗养才,还真是命大。” 胡世海脸上出现了玩味的笑容,“总督大人希望他回不来?” 宇文靖耸了耸肩,说道:“听说内阁和司礼监有些不对付,不知是真是假?” 胡世海叹了一口气,“可惜啊,六部尚书一共就那么些位置。” 宇文靖笑了笑,没有说话,又启开了折扇。朝外的扇面上,写着乾坤盛世四个大字。 第436章:活着比死难 宗养才在船上幻想了好多次见到周若彤的情形,他始终没有想到,娘娘竟然会亲自来到码头边上迎接他。 一时间,除了感动外,更多的是愕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周若彤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也确实是出乎了宇文靖的预料,在他看来,娘娘器重宗养才,但要屈尊相迎,宗养才似乎还没有这个分量。 等到宇文靖看到了船上的数万士子的时候,他明白了过来。周若彤这么做,是在表明态度,就像是朱明不杀宗养才一样,也是在世人面前做个姿态。 “娘娘!” 宗养才下了船,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声“娘娘”更是喊得声情并茂,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宗养才在船上想过很多种方式,想过自己应该怎么说,说那些话,当他见到周若彤后,就临时改变了主意,一声饱含深情的娘娘再外加两行热泪,这就够了。 其实,宗养才是担心的。虽说自己坚持留在金陵,怒斥朱明造反,为天下做表率,若是死了,便落得个清流名声,获得朝廷追赠的谥号,福泽子孙。 宗养才怕死,自然不会死,事实是他也赌对了,朱明为了做出姿态,也确实没有杀他。 这便是问题,他毕竟被敌人囚禁过,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等到回到朝廷,那些落井下石之辈不可能不借此机会对他攻击。 要解决这些麻烦的关键,就是周若彤的态度了。 周若彤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要不是顾忌大梁的礼数,她恐怕会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 “回来就好。” 周若彤的微笑像是三月阳光,暖暖的,很舒服。 宗养才很感动,实际上内心很开心。 对于宗养才这条好狗,周若彤也是很满意的,既然这条狗做的好,身为主人的也要做出姿态来。 紧跟着,周若彤的下一个举动就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周若彤伸出了右手,摸了摸宗养才的头。 胡世海瞪大了眼,那举动,像是司礼监的冯保保在抚摸怀里的猫。 林光旭张大了嘴,那举动,像是小时候娘亲摸儿子的头。 宗养才哇啦一声哭了,“娘娘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众人起了鸡皮疙瘩。宗养才却不以为然。 再生父母,便是衣食父母。 亲爹娘给了生命,衣食父母才能给生活。 “回来就好。” 周若彤又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回来就好,地上凉,别老跪着了。” “谢娘娘!” 宗养才一手摸着眼泪,一手捂着嘴,站起来后还忍不住一抽一抽的。胡世海斜眼望着,心想他不去京城梨园做戏子倒是可惜了,若去,必定是头号名角儿。 周若彤看到了宗养才身后陈柏苍,就绕过了宗养才,走向了陈柏苍。 陈柏苍见周若彤朝自己走来,神情显得局促,他搓了搓双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若彤笑眯眯的望着这个昔日想要刺杀自己的人,陈柏苍更加局促了。 终于,双手不再来回的揉,搓,他尽量使自己的脸色显得严肃,而非尴尬。好在御史台的人一向严肃,职业养成,这对陈柏苍而言不难。 陈柏苍躬身施了一礼,正色道:“臣!恳请娘娘赐臣一死!” 周若彤脸上顿时没了笑意。 李明启和杨长典跟了上来,杨长典满脸苦涩的说道:“娘娘,陈大人一路上自杀三次了!” 李杨二人的话,有三层意思。第一层,他死三次都没死成,我俩是照着娘娘的吩咐的,所以邀功。第二层,他都寻死三次了,娘娘索性答应了他便是。第三层,这回他主动寻求赐死,所以若是之后再自尽,出了乱子,我俩不背。 周若彤自然听得出来这三层意思,但是懒得计较。她望向陈柏苍,陈柏苍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一眨的。 “真想死?” “想死!” “不怕死?” “不怕!” 周若彤双手一摊,说道:“搞不懂你们这些士大夫,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陈柏苍一愣。 望着周若彤远去的背影,陈柏苍转身望着运河那滚滚而去的流水,低下头,喃喃的说道:“活着,可比死艰难啊!” 宗养才落在人群后面,来到了陈柏苍的身边,他指着水面,问道:“还想不想死了?” 陈柏苍不说话。 宗养才拍着胸脯,说道:“想死,我可以推你一把。” 陈柏苍还是不说话。 宗养才过了一会,说:“同样,想活着,我可以拉你一把。” 这回,陈柏苍依旧没有说话。直接转身离去。 宗养才见状,快步赶上了陈柏苍,和他并肩而行,高兴的拍着胸脯说道:“这下子,我们是朋友了吧。” 陈柏苍始终没有说话。 ...... 秦淮河畔的码头上,堆满了麻袋。 秦淮河的水里,飘满了浮尸。 薛青挎着长剑立在岸边,冷冷的望着。斗笠随水而流,五十名刀卫,足以让宫里的那位震怒了。 他先是在紫龙山督查,再是往明皇宫平乱,最后在应天府衙门发现羁押的士子全被救走,之后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看着水面上的浮尸,他不发一言。 天上的阳光很好,卫士们却觉得空气很凉。 穿过码头,朝南走,过应天府衙门,中街有条石墙围起来的小道。小道笔直穿行,巷口有个卖扁食的摊子还未收摊。 小锅小灶,扁食现包。薄薄的面皮,像纸一样,至于掌心,光滑的小木片在肉泥一刮,一拉,掌心一蜷,一捏,一只扁食丢在了筛子上。 小木盖掀开,一阵白气氤氲而起。女人那乌黑的头发盘起,插了一把黑凤簪子。 扁食摊子旁边,架着一口大黑锅,面容稍显木讷的男人捏着一双大长筷子,油条在沸油中翻滚。 旺财选在一处靠墙有阴影的位置上坐下,喊了一声“两根油条一碗扁食”,便怔怔的不再说话。 女人抓起筛子,掀开锅盖,一股脑的全部倒了下去。汉子捏着筷子,取了两根刚炸好的油条,用碟子装了,交给了女人。 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话。 一个老头倚着墙坐着,嘴角微微的蠕动,身上披了件破袄。虽说到了深秋,但是当下穿袄,还是有些早了,旺财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家摊子,三年前就摆在了这里了。 女人,男人,老头,三个人像是一家人,话不多,很安静,东西好吃,但顾客不多,旺财很喜欢。 三年来,他每日都是要到这里吃上一碗扁食,要上两根油条的。 每次,老人都倚着墙坐着,春夏就穿件破衫子,秋夏就穿件破皮袄。按照这个摊子的客流量来说,恐怕是囊中羞涩,也置办不了什么衣物。 扁食以青花瓷碗装好,咚得一声放在了桌子上。碗口有个缺口,旺财并不在意。汤上飘着厚厚的一层葱花,三年来,老板娘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对他的习性倒是记得清楚。 老人揣着手,靠在墙上的身子像是只蚯蚓似的来回蠕动,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欢愉的神色,像是在挠痒痒。 没有人,汉子就蹲在油锅旁,双目无神的望着道路,以往,这里总是人来人往,少不得要买两根油条用纸包了带走。现在,生意难做。 插着黑凤簪子的女人快速的捏好了一碗扁食,下好后给老头端了去,老头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端着碗坐到了旺财那一桌。 老头的碗里没有葱花,他就加了很多辣子。喉口一缩一缩的,额头,脸颊,脖子,很慢浸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老头吃罢扁食,碗放在桌上,等着女人来收。旺财也放下了碗,罕见的和老头说了两句话。 “北方人?” “嗯!” “我也是北方的。” “那好!” 一问一答,话不多,都很简洁。 他们都是惜字如金的人。 旺财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了几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女人投来了目光,蹲在地上看蚂蚁的男人也抬起了头。 老头有些不解,一碗扁食,两根油条,撑死不过几个铜板。 “给多了。” “换两件衣裳!”旺财挠了挠头,略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后,我可能没法常来!” 老头沉吟了一下,然后说:“保重!” “嗯。” 旺财走后,女人来收碗筷,两只碗叠在一起,筷子放在碗口。女人不用擦桌子,旺财每次来吃扁食,都很干净。 她也有些喜欢旺财。 “是个好人。” 女人望着旺财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惆怅。 汉子来到了桌前,“是暗卫。” 老头摇了摇头,“暗卫无情!”他收起了桌上的碎银子,“他有情。” 女人望着汉子,“你不也是?” 汉子嘴角一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老头叹了一口气,“江南也待不舒畅了,该走咯!” “去哪?”女人和汉子齐声问道。 老头起身,望着北方,喃喃的说道:“朝北走!” 女人有些疑惑,“回京城?” “更北。” 汉子问:“现在走?” “还要等个人。”老头收回了目光,神情有些落寞,“总要见上一面,才能安心。” 汉子知道他说的是谁,就说:“清虚道长也死了。” 老头脸上落寞的神色加重了几分。 汉子望向皇宫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的说道:“再拖下去,要走,就有些麻烦。” 女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凭这些人,也能拦住我们。” “那老道士终归有些麻烦。” “也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汉子耸了耸肩,对女子的话表示不置可否。 老头轻轻地拍了下桌子,“那就再留几日吧。” 汉子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大铁锅旁蹲着。 女人站在扁食摊子旁坐着,望着冒着白气的锅发呆。 老头倚着墙,双手揣在袖子里,眯起眼,在阳光下睡去了。 第437章:还未到齐的人 宗养才回来了,先前娘娘说等人齐了就走,大家觉得人总算齐了,正准备收拾行囊,谁知周若彤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莫非娘娘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暂时先不走了?” 林光旭和春华漫步在竹林中的院子里,青砖墁地,扫的非常干燥。地上铺排着竹影,日斑散坠,花木清疏。 春华摇了摇头,“娘娘说要走,那必定是要走的,娘娘之所以没走,说明人还没到齐。” 林光旭微微低头,心想宗养才和陈柏苍都已归来,北地士子也已经遣返,还需要等谁呢。 宗养才躺在床榻上,美美的睡过一觉后,望着射进窗子里的白光,心中直感慨,活着真美好。 他起了身,并未急着用膳,而是令人取来文房四宝。清晨的他,头脑清楚,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福有没有,他不确定,但他现在很有灵感。 他轻轻地研墨,神色非常认真。 笔毫流转,虽无红,袖,添,香,但也有锦绣文章。宗养才一气呵就,望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捏起宣纸的边角,来到了窗边,借着姣好的日光重又欣赏了一番,连连点头。 “逆贼不死,实在是天理难容。” 窗外,路过的彭忠听着宗养才的喃喃自语,有些不明白这位钦差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彭忠虽然不懂政事,但跟着周若彤一路走来,也知道娘娘对这位钦差寄予厚望,但结果,江南道上的一番处置,实在是差强人意,不敢恭维。 宗养才瞧见了彭忠,心中大喜,忙把他叫住,说道:“彭统领,来来来,给你瞧样好东西。” 说着,宗养才从窗前把那写好的文章递了出去,开篇便是四个大字——讨贼檄文。 彭忠顿时没了兴致,就挠着头尴尬的笑道:“钦差大人抬举了,小的不识字!” 宗养才有些无奈,但嘴上却是,“不妨碍,不妨碍的,我念给你听。” 彭忠原是暗卫统领之一,作为皇家的隐秘部队,常有信笺密函来往,不可能不识字。刚刚,他是装的,谁知宗养才还是不放过他。 他双手一摊,说道:“刚想起来,娘娘找我还有事,实在不好意思了。” 看到彭忠急急的背影,宗养才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彭忠也的确没有撒谎,不过不是周若彤找他有事,而是他找周若彤有事。 彭忠来到了梧桐苑,见周若彤正在一人喝茶,就推门而入。周若彤做了个请字,彭忠硬着头皮坐下。 周若彤就要奉茶,彭忠连忙摆手,说道:“彭忠是个粗人,懂不得这茶道雅事,娘娘莫要浪费了。” 周若彤微微一笑,伸手在茶水中一蘸,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彭先生可识得这个字?” 彭忠伸长脖子一看,说道“这不是‘茶’字么。”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茶”字有意思,拆开来看,上面一个“草”,下面一个“木”,便是人在草木中。古人造字,实在颇有智慧。 彭忠没心情和她探讨文人雅事,文字趣味,直接问道:“娘娘是不是打算走了?” “缘何此问?” “娘娘先前说是要等人的......”彭忠说着,看了周若彤一眼,“现在钦差大人和御史大人都平安无事,那......” 周若彤摆了摆手,“人是等到了,但还没齐。” 彭忠舒了一口气,“看来娘娘还是有些良心的。” 周若彤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是气还是笑,就无奈道:“原来在你眼中,本宫是全无良心之人。” 彭种怔了怔,知道自己心直口快说错了话,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实不瞒娘娘,宫里,我也待过一些日子,暗卫是先皇亲手打造,宫里的隐晦我们也见得多了。深宫内苑,最是无情之地。” 周若彤摇了摇头,没有反驳,直接摆了摆手,说道:“你退下吧。” 彭忠原想着在说些什么,见周若彤有赶客的意思,也不好多言,毕竟周若彤真的算是好脾气了,刚刚那句后,就够他掉脑袋了。 彭忠走后,周若彤起身站在门前,神情有些冰冷。他知道彭忠是为了田文清而来,对她而言,田文清不是棋子,自她知晓田文清便是老田家的后人之后,周若彤就没把他当棋子来看。 金陵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清虚道长也死了。老田家前后数代人,没亏欠过大梁,大梁亏欠了他们很多。 过于久远的事情,周若彤没法追究,更没法计较,但是上代人做错的事情,拖延到下代,她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按照周若彤的推测,田文清迟迟未归,十有八九是被自己那个二舅给拐跑了。 一想到自己那个二舅,周若彤就又开始头疼。 如果对田文清在意,是因为上代人的亏欠。那对于二舅秦钰,周若彤则是无奈,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到秦家祖坟上坟的时候,她可没脸见老夫人。 ...... 吴玄身死于应天府衙门的地牢里,消息被薛青派人传到了吴府。这对吴府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不过,吴崇喜还有吴忠带着五万人马目前镇守在临安府,三子吴起早已和吴家断了联系,传信的忘记了这一点,是以吴家真正的几个主事人,还不知道这则消息。 余沧海得到消息后,难得的有些落寞。他对吴玄一向是有些器重的,此子是个人才,结果莫名的死在了地牢里。 当下大明复国,正是用人之际,实在是可惜了。 余沧海年纪很大,比祁连山还虚长了几岁。早已是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人,生死也是见惯了的,是以对吴玄之死,也只是感慨了两声。 他躺在竹椅上,对前来传信之人说道:“朱老打算何时称帝?” 那传信的恭敬的说:“回禀余老,具体的称帝日期还需详细商榷,但想来不久。” 余沧海点了点头,连一个小兵都知道不久称帝,想来朱明称帝的决心已下。 他有些无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无子嗣,就是称帝,又能当几年皇帝。他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 那传信人没有动,继续跪在地上说道:“朱老交代了,说是让小的请余老前往金陵。” “我知道了。” 余沧海只是敷衍了一句,没说自己何时起身,传信者仍旧不走,余沧海瞥了他一眼,他一个哆嗦,慌忙告退。 刀卫立在他的身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没有声音。 余沧海起身,望了刀卫一眼,没有麻烦他,他自己拖着藤椅来到了窗前,重又躺下,这里的风好些。 刀卫轻轻地动了一下,好像出现了一道虚影,就站在了他的身后,好似他本来就站在这里一样。 余沧海正对着窗子躺在竹椅上,像个孩子似的将双脚搭在窗檐上,窗外的风景很好,有黄叶在飘。 ...... 长春府查的有些严,门前的两个道士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才进入长春府。 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银子,贿赂士兵,倒也是简单的很,但他俩很穷。 正是因为没有银子,他们才能进入长春府,守城的将领刚好路过,见这两个道士执意要进城,待在城门口磨了好久,就是不掏银子。 如果真的是间谍或者刺客,那敢拖很久,又怎么会连进城的买路钱都没有,所以那将领很放心的把他俩放进去了。 长春府还像往日一般繁华,但是缺了人气。大街上走好远才能看到两个行人,还是步履匆匆,绝无交谈。 自打知府胡杏林下了戒严令后,长春府草木皆兵。任何时候,鼎沸的人声可禁,但谣言难禁。 自打金陵府城楼上挂着的那面百年不变的旗帜换了以后,消息灵通的长春府人士私下里便已传开。 金陵造反了。 金陵造反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面旗帜不是新旗,是比老旗更老的旧旗。 大明的旗帜在金陵府飘,意味着整个江南道都造反了。 长春府的人们很担心,当年太祖皇帝因为大明的末代皇帝没有反抗,而往开一面。 谁知,当年的祸根留到了今天。 仇恨,是个神奇的东西。向来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弱化,只会增强。 造反,是绝对不容许的事情。 大梁朝廷的报复会很可怕。 人们呆待在家中不敢出来,靠近古运河边上的居民偶尔从院子里看爬到墙顶,看着古运河。 运河的水便红的时候,便意味着战争开始的时候。 城中主道上,依旧有三两个摊贩在做生意。 戒严令是才发不久的,因为长春府毗邻姑苏府,北边又接着金陵,算是腹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胡杏林深知人心不稳会有乱,也不想把长春府搞得震荡,是以戒严令的规格不是很大。 对于做小买卖的来说,一日不开张,可能就意味着第二天家里揭不开锅,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438章:人在长春府杀人 那不多摊贩中,刚好有一扁食摊子。 不止金陵有扁食摊子,长春府也有。 金陵人爱吃扁食,长春人也爱吃,这就是江南道。 就像是北方爱吃饺子一样,或许,这也是南北差异。据说,士子们争论是扁食好还是饺子好的时候,常常大打出手。 可能,这也是差异演变成矛盾的原因。据说,当年喜食饺子的太祖皇帝有一年专门在宫里年宴上和群臣一块吃扁食。 这件事传出来后,就在也没有士子因为争论扁食好还是饺子好而大打出手了。 或许,这便是求同存异,天下大同吧。 今日原本是赶集的日子,往日里,一条大街上,少说得有七八家扁食摊子,更有两家挂着牌匾的店铺。 只是今日的集,有些冷清,就是外出者,也多是赶上菜市场,屯些白菜青菜,回家腌上,谁知道哪天戒严令会不会让整个城池封锁,有备无患嘛! 主干道正中,靠着知府衙门的左边拐角处,有一个卖扁食的摊子。卖扁食的是个少女,长得很好看,只是光脚,脚上踩了一堆黑泥,见人就喜欢呵呵的笑,让人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那个... 这家扁食摊子同样有一个老头子坐着,只是这家的老头子和金陵的那家不同,这里的是个拄着铁拐的老头。 两个道士来到此处,直接大喇喇的坐下。一个脸白白的,长得很好看,只是道袍邋遢。一个也脸白白的,长得很好看,道袍破旧但不邋遢,只是总是咳嗽,像个病痨。 那邋遢的道士高声叫道:“三碗扁食!” 长得像病痨的道士有些疑惑,“为什么是三碗。” 道士对着道士伸出一根手指,“你一碗,我两碗。” 像病痨的道士想了一会,觉得很没道理,“为什么?” 那邋遢的道士一捂脑袋,伸出四根手指对女子说道:“算了算了,四碗。” 那少女呵呵的笑着,笑得很开心,不知是被两人的言谈逗乐还是被两人的打扮逗乐。 少女呵呵的笑声像是银铃,听起来很好听。 病痨一般的道士一直盯着少女看,那邋遢的道士露出了愁容,“虽说人家长得很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看吧?” 少女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病痨道士脸难得变红,正视着对面的道士,一本正经的说:“我不是道士。” 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妥。 “我是说,我有妻子。” 邋遢道士长大了嘴,“你有老婆还这样?” 那病痨道士有些无奈,“我觉得她像个人。” “废话!”邋遢道士取出一双筷子,敲着桌子,发出了哆哆的闷响,“你老婆不像人,像什么。” 病痨道士懒得再和他说话。 他继续望着那煮扁食的少女,少女的动作很快,很轻盈,捧着筛子也是一跳一跳的,身轻如燕。 对了,身轻如燕。 他记得,祁连山身边就有个喜欢赤脚的女子叫燕燕。 他想,那个叫香香的女子哪里去了呢? 扁食煮好了,桌上摆上了五碗。那邋遢道士一连摆手,念叨着:“错了,错了,只要四碗!” “没错!”老乞丐直接坐在凳子上,端过一碗,“这是老子的。” 邋遢道士嫌弃的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嫌弃人家是个乞丐,只是嫌弃这个人脏。 他忘了,自己现在比他还脏。 少女又笑了,呵呵呵的,很好听。 病痨道士抬头望着,心想那个时候她好像不这么爱笑。 两大碗扁食下肚,三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邋遢道士拍着肚皮,躺在长凳上,望着天上一块一块的云,打着饱嗝。 “爽快了,爽快了!” 那老乞丐把碗搁下,然后伸出手,病痨道士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没钱施舍!” 那道士瞪了他一眼,“吃饭不要给钱哒?!” 邋遢道士挺直了身子,“怎么着,你是这里老板啊。” “我不是老板,但我是老板他爹。” 邋遢道士望了望老乞丐,又望了望少女,一时间有些无言。他指着病痨道士说:“你付钱!” 病痨道士有些发怒:“为什么?” “因为你多要了一碗。” 病痨道士心想,我两碗,你也两碗,怎么就是我多要了呢,就是我多要了,也该平摊才是。 老乞丐不管,直接伸手来到了病痨道士身前。 病痨道士涨红了脸,“我没钱。” “什么!”老头子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他妈的吃霸王餐吃到老子这里了。” “来的时候又没说吃扁食得出钱。” 邋遢道士说的义正言辞,病痨道士捂住了脸,心想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老乞丐怒了,“那有吃饭不给钱的?” “乞丐!” 老乞丐语塞。 邋遢道士指了指病痨道士,又指了指自己,“我俩没钱,不就是乞丐了,乞丐吃饭,哪能给钱?” 老乞丐心想,遇到了活宝,但又一想,这俩不要面皮的人,和自己倒是有点像。原来是同道中人,自己身为丐帮帮主,请徒子徒孙吃饭,也是应该。 老乞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俩是乞丐,这顿就是我请了,谁让我是你俩爸爸呢!” 邋遢道士用手指甲剔牙缝,说道:“你说什么就什么咯!” 病痨道士现在想杀人,但不知道杀谁好。 少女仍旧在笑,笑得很开心。 吃完了,三个乞丐靠着摊边的石狮子晒太阳,好在该处豪宅的主人今日不出门,就没人赶他们。 这时候,又有人来了。 来的还是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年纪大些,手里握着根细竹杆,杆子上挂着一块破布。破布被风一吹,就响,很难听。 晒太阳的一起睁开了眼。 那道士坐在先前二人坐的那一桌,一挥手,“两碗扁食。” 老乞丐拄着铁拐,神色不善的望着他:“你是不是乞丐?” “当然不是,我是道士。” “那就得给钱。” 握竹道士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子拍在桌子上,高叫道:“上扁食!” 老乞丐不说话。 吃完饭后,倚在墙上晒太阳的就有了四个人。 晒了两个时辰,太阳也从正中滑到了天边,秋天的云泛着金黄色,在天际一小块一小块的铺排开来,像砖。 老乞丐从头发里捏出一只虱子,用指甲掐断,然后望向身旁的三人,“吃都吃过了,怎的还不走?” 邋遢道士双手揣在袖子里,病痨道士双肩耷拉着,好像全身一点力气都无。 最后一个,拄着竹竿,反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老乞丐说:“我做生意的。” 那道士掐指一算,说道:“我算的出,你今天没生意了。” 老乞丐瞪了他一眼,嫌弃他乌鸦嘴。 可惜,他算错了。 “一碗扁食。”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坐了下来,一块布包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刚好也是先前四人做过的那一桌。 少女这回没有笑,可能是这汉子长得太吓人了,那贯穿整张脸,从上而下的刀疤委实太长了些。 那刀疤脸吃完后,开心的舒了口气,打了个嗝,然后这才注意到坐在石阶上的四人。 他一招手,开心的打着招呼:“哟!大家都在啊!” 那道士握着竹竿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神色有些幽怨的望了王兴一眼。 “我们大家都好好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全当大家各自不认识,你倒好,一来就捅破了窗户纸,多不好,这下子不得生死相向?” 王兴端起碗,呼噜呼噜喝干了碗里的面汤,有道是原汤化原食,他舍不得浪费。 他用手一抹嘴,然后起身走向四人,对着病痨道士和邋遢道士笑道:“二位,我们先不打可好?” 那邋遢道士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好奇,“你连我也认得?” “秦二爷,大名可是响的很。” 秦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田文清说道:“打不打?” 田文清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知府衙门,摇了摇头,“不打,我们是来杀人的。” “巧了,我也是来杀人的。”拄着竹竿的道士握的更紧了,竹竿上的破布被风吹得响个不停。 老乞丐扶着铁拐站起,铁拐拎起,在地上敲了敲,咚咚的响。 王兴一把将破布扯下,露出了一柄大刀。笑着说:“真巧,我也来长春杀人。” 田文清站起,双肩耷拉着,两柄利剑已经不知何时落在了手上。 五人站起,燕燕选择坐下,她托着双腮,望着他们,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调皮。 ...... 余沧海在竹椅上躺着睡着了,直到黄昏才逐渐苏醒,他翻了个身,依旧躺着,只是没有在睡。 对于老年人来说,在竹椅上睡得久了,终归腰酸背疼,但是余沧海却就好这竹椅。 晚年到了,每个老人心里都有个念想。 祁连山好美女。 余沧海好竹椅。 朱明好龙椅。 余沧海没有起身,一边的刀卫已经会意,他端来了一只盖碗,余沧海接过,碗盖掀开,是微温的白水。 余沧海刚睡醒的时候,不喜欢喝茶,喜欢先来一杯温水。这温水不能是开水兑凉水,得是开水现凉。 不能凉透,又不能太烫,时间,有些不好掌握。 余沧海吸了两口,对水温很满意。 他放下盖碗,这时候,刀卫又捧来一只新的盖碗,里面是黑的像墨汁的普洱。 余沧海掀开盖子,轻呷了一口,嘴里索洛索洛的响着,像是茶汤在打滚。 喝罢,刀卫接过茶碗。 余沧海问:“那传信的,还在外头?” 刀卫点了点头。 余沧海闭上眼,摆了摆手,说道:“让他去吧。” 刀卫又点了点头。 刀卫捧着茶,来到了门前,果然见到了那立在门前等候很久的小兵。 那小兵立刻满脸堆笑的迎向前去,说道:“大人,何时动身啊?” 刀卫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盖碗,盖碗是青花瓷,官窑出品,名家之手,余沧海一向宝爱。 当年圣上赏赐了一对,多少年了,一只喝水,没有半点异味;一只泡茶,只泡黑茶,现在就是只冲水,里面也有浓郁的茶香。 若是摔碎了,倒也可惜。 那刀卫将盖碗放在了窗檐上,跟在后面的小兵有些不解。 在不解中,他就死了。 余沧海的那个“去”,省略了一个字。 死! 第439章:杀人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很多时候,大家觉得发生的很多事很匪夷所思,很没有道理,很没有原因。 其实,那不是没有原因,没有道理,而是他不解。 小兵死了,死的时候也觉得很不解。 他只是来传信的,为什么要杀自己? 而且不管他最后怎么想,都觉得余沧海会去金陵,该去金陵,那为什么又要杀自己呢? 他很不解,所以觉得自己死的很没有原因。 余沧海离开了竹椅,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着地上冷冰冰的尸体,也不愿意解释原因。 朱明既然能够猜到自己不想去金陵,还是派他来请,这就说明他该死。 这便是原因。 余沧海深吸了一口气,刀卫站在他的身后,问道:“不用膳?” 余沧海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摇了摇头,“那边儿催的急,不用了。” 刀卫点了点头,直接去备马车了。 他没有像那个小兵会蠢到问余沧海是不是去金陵。 他知道,余沧海肯定不会去的。 青砖墁地,在地上铺排的很满,四四方方的缝隙间是笔直的线,一根杂草都没有。 天边的斜阳沿着屋顶的灰瓦滑到了院子里,泛着温暖的光,但晚秋并不温暖,反而有些凉意。 余沧海走在院子里,院子里四处飘落着枯叶。吴家已经在没什么人了,自从那杆长枪被拔起,两边的读书声都不在。 院子里很冷清,厨房方向有炊烟升起。烟雾缓缓而上,没跑多高,就都散了。 马车停在花园里,小道是光滑的鹅卵石铺成,余沧海很喜欢这里,经常赤着脚在鹅卵石的小道上漫步,据说这样对老人有好处。 马车的轱辘在鹅卵石道上打转,咯噔咯噔的响。院门一开,是条无人的小巷。 沿着小巷朝南去,左拐,五里地,便是主城道。 主城道上,再朝南走,会经过长春府的知府衙门。 余沧海坐在车里颠簸着,肚子隐隐的有些饿,他开始后悔没有用过晚膳就出门了。 马车穿过弄堂,走在主城道上,车身便不在摇晃,十分平稳。穿过知府衙门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刀卫掀开车帘,请示余沧海:“要不要进去大声招呼?” 胡杏林是余沧海的门生,也正是因为余沧海的关系,才能够做到临安知府的位置。 刀卫的打声招呼,其实是再问要不要带上胡杏林。 余沧海朝衙门望了一眼,摆了摆手,“不去吧,年轻人,放不下功名利禄的。若是放下了,这辈子活得也颇有些无趣。” 刀卫不再说话,催促马车继续前行。 前行了没几步,车子又停下了。 这回,余沧海主动掀开了车帘。 “怎么停了?” “有个扁食摊子!” 余沧海朝前望去,看到了大门下支起的摊子,也看清了坐在摊子里的人。 余沧海沉吟了片刻,然后说:“去吃碗扁食吧。” 刀卫点了点头。 说老实话,他没什么食欲。 扁食,他是吃腻了。 鸡鸣山上砍柴的时候,每天下山送最后一捆柴,他都会在山脚上的那铺子里来碗扁食。 扁食不太挡饱,他更喜欢来碗大馄饨。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摊子那儿立着六个人。三个道士,一个老乞丐,一个汉子,一个少女。 当余沧海下车后,也看到了那五个人,五个人直勾勾的看着余沧海,余沧海微笑以对。 都是些好人呀! 刀卫耸了耸肩,有些不满,因为他们是站着的,无论男女,小厮跑堂的站着,是迎客,食客站着,则是挑衅了。 但他对于这些挑衅无所畏惧。刀卫里的每个人,都不同寻常,而他在刀卫里,又不同寻常。 刀卫有很多人,但砍柴人,只有一位。 唯有世间最快,最锋利的一把刀,才敢在鸡鸣山砍柴。 不过,当他走近时,却发现,自己想多了,对方不是挑衅,更不是紧张,虽然那少女微微的有些紧张。但大多人神色淡然。他们站着,是因为他们没有坐的地方。 地上散落着残缺的凳子腿,碎桌面,砍柴人抬头,这才发现旁边大宅旁的那对石狮子也少了半个脑袋。 原来是这样。 砍柴人罕见的嘴角挂起一抹笑容。 田文清望着他,那日自紫龙山别过,他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砍柴人看了田文清一眼,隐隐的有些惊讶,当他看到秦钰后,眼中的惊讶之色更浓。 “没想到,你竟然愿意离开那座破庙?” 秦钰的嘴角一抽,想起了在破庙里的某一天,窗外飞来了一把刀,差点把他的脑袋削了一半。 他摸了摸头上的新发簪,还在,然后就望着砍柴人,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天扔刀子的是不是你?” 砍柴人的嘴角又挂上了微笑,像是调皮的孩子,和他一点也不搭。秦钰撸起了衣袖,就要往前冲,但被田文清抱住。 余沧海摆了摆手,制止住了砍柴人,然后缓缓地环视了一遍四周,老熟人不少。 他对老乞丐说道:“李老头,生意还做不做的?” 老乞丐拄着拐,有些尴尬,桌子没有,椅子没有,就说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蹲着。” 余沧海点了点头,“不介意。” 老乞丐立刻对少女喊道:“燕燕,看看锅坏了没?” 赤脚的少女跑向锅灶,拎起半个锅盖,还有半个早已岁的不成样子。 “锅盖坏了,但锅还能用。” “那就每人煮一碗,我请客。” 少女嘟起了嘴,心想,爷爷哪里有钱请客? 扁食下好了,一人一碗。因为人数有些多,那肉馅不够,面团倒是充足,就索性把那多出来的面皮做汤面。 一人端着一碗扁食面,蹲在房檐下的石阶上,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余沧海蹲在中间,他左手边是老乞丐,依次向左为王兴和燕燕。他的右手边是砍柴人,依次向右为田文清,秦钰和生死道士。 饭吃到一半,天便下起了雨。 雨水顺着屋檐化作雨帘滑落,地上有水珠飞溅。 余沧海一手托着碗,一手捏着筷,望着雨幕说道:“世事真是无常啊!” 老乞丐接道:“你也知道世事无常,我就不明白了,都一大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还惦记着那虚无缥缈的冷板凳,无不无聊?” 余沧海说道:“你也知道,我学得是兵法,朱明学得是王道。他惦记,我也没办法。” 田文清头低着喝汤吃面,没有说话。 身边的秦钰说道:“甭管他是王道还是兵法,凡事都该为老百姓想想。” 老乞丐用筷子敲了敲碗边,表示赞同,“晌午那四碗扁食,没白请你吃。” 秦钰伸出两根手指,“是两碗。” 田文清低着头没有说话,心想自己不就是白痴(吃)了。 余沧海叹气道:“这就是你们今天来杀我的原因?” 场面一时冷清了下来,秦钰喝了一口汤,说道:“反正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没几天好活,早点解脱也是好事。” 余沧海被气乐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没有道理的道理。 余沧海说:“我若不是为了百姓着想,早去金陵了。我选择在此时离去,就是能让你们少死很多人。在用兵上,我可自诩不输给你那大哥。” 秦钰听到“大哥”二字,嘴一裂,好像被人打了一样,对于秦朗,他还是有些阴影的。 一阵狂风吹过,那半个锅盖被掀飞,丢在水里,地上的木屑被积水浸泡,流到了脚下。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秦朗不该走的。当初萧衡死的时候,秦朗应该杀了萧成渝取而代之,也没这么多乱子。” 众人不说话,觉得有些冷。 田文清抬起头,“你够狠的。” “嘿!”余沧海咧嘴一笑,露出了所剩不多的黄牙,“无毒不丈夫。要知道,当年萧衡对你们老田家可是更狠。” 田文清不说话,只是把碗里的汤吸得稀溜溜的作响。 余沧海望着左右的两排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一帮大老爷们儿,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女人身上,害不害躁?” 生死道士把竹竿上的破布取下,拧干了水,说道:“这话可就差了,时代向来不缺英雄。” “呸!”余沧海朝地上啐了一口,“这里属你最白痴,那胖子也配叫英雄?凭什么?凭他那身肥膘吗?” 生死道士脸色有些难看,也学着田文清把头埋在碗里,吸得嗬了嗬了响。 秦钰乐了,“余老头,你这话说的在理。要说英雄嘛,我哥算是。先皇算是奸雄,相王那胖子,只是小人。”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英雄走了,奸雄死了,唯有小人当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老乞丐直接接上。 余沧海有些惊讶的望向乞丐,“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乞丐不满的回瞪了一眼,“谁说不许乞丐有文化的。” 余沧海又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你来杀我的原因?” 老乞丐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余沧海神情有些落寞,无奈的说道:“大家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连条活路都不给,你也是够狠!” 老乞丐惊咦道:“你也怕死?” 余沧海略显无奈的说:“谁不怕死啊!” 秦钰嘟囔道:“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怕个球,早死早清净么!” 田文清觉得秦钰这话很欠揍。 果然,余沧海听罢,破口大骂道:“我佩服你们老秦家,出的各个都是个人物,怎么到了你,就是这么个东西!” 田文清心想,老头子这番话也是够毒的,不过也怪秦钰活该。田文清又想到了周若彤,跟了娘娘这么久,还真应了那句话,老秦家出的都是人物,怎么到秦二爷这就...... 第440章:请你去死 看到田文清那诡异的眼神,秦钰直接一拍他的脑袋,说道:“我是我娘晚来得子,人家怀胎十月,我怀胎十一月,要是生下来就和别人一样,也枉费我在我娘肚子里憋那么久了。” 田文清心想,难道这就是你可以不要脸的理由? 老乞丐最先吃完,他将碗筷伸到屋檐外面,他拇指扣着碗边,一手伸入碗内,借着雨水打圈儿清洗干净。 他边洗边说,“我很好奇,以你的见解,这江南道的局势走向将会如何?” 余沧海想了一下,说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挑复杂的说吧。”生死道士揣着手说道。他希望能够从余沧海口中得到江南道的具体布局,好传信给典章。 余沧海就说:“若想打赢江南这场仗,瓜州是关键。瓜州的水师,南下可直逼长春,往西,可逼近金陵,所以这第一战,必定是瓜州。这个,不用我说,朱明也知道。江南道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占据了先机,所以瓜州,朝廷守不下。” “这么说,朝廷毫无胜算?”生死道士的脸色有些难看。 余沧海摇了摇头:“都说了,这只是第一战。抢占先机固然重要,但是后期发力,才是最终定胜负的关键。这关键,自然是在临安。 临安在江南道的后方,再往后退,是沿海诸县。虽说朝廷对江南一向属于防范,但是对于沿海诸县的控制,却尤其的强大。 在借着,临安往西,便是鄂州,那里乃是华中平原的腹地,一向是大梁的养兵之地。其西去蜀地,东和北面皆连接中原腹地,南边则是沿海诸县。 江南道打下瓜州,必定成为定局。到时候,以水师,凭借长江天险,与大梁划分南北而治。在之后,便是借着临安,朝西进军鄂州,直抵蜀地。 蜀地多高山峻岭,易守难攻,乃是军事要塞。一旦蜀地拿下,便以西线分割大梁腹地,南线分割大梁中原,使朝廷无法发力。 届时,以蜀地和临安为防线,采取守势,以江南兵力南下攻克沿海诸县,使其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借助西南两线的兵力蚕食中原,便是大梁气数散尽的时候。”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后果,想想都可怕。 余沧海接着说:“这些想法很好,前提是需要相王的配合,所以临安重中之重。相王那厮还是有些见地,竟然早早地屯兵临安,不与我们在江南腹地争锋。便是料到会有今日。胡世海和石敢当也绝非泛泛,临安府的战略地位,他们自然也看的明白,这样,相王才有坐地抬价的资本。” “典章将临安城拱手相让,自然是便宜了江南道。但是临安城必定是相王的根基所在,吴家父子坐镇临安,典章如果出兵,铁了心要收回临安,届时两淮再有水师钳制,分两路兵马攻打金陵和瓜州,江南道自顾不暇,吴家父子是守不住临安府的。” 余沧海说完,众人陷入了沉思,就是连碗里的汤面和扁食都一时间忘了。 余沧海露出了微笑,继续说道:“兵法,诡道也。用兵之地,局势千变万化,谁也不敢说看透了全部。若是典章攻打临安,临安的确守不住,这是相王的态度所至。” 秦钰见众人皆若有所思,自己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禁不耐烦道:“还是说的简单点。” “简单点?”余沧海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那就是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到时候,不止江南道会死人,西至鄂州,北至中原,都会死人。” 这回,连秦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不语。 田文清这下子明白了,当初娘娘下江南时,便料定江南会起祸乱,他让胡世海坐镇两淮,曾坚定地说过,江南道的战火绝对不能蔓延出去,原来是已经想到了这么一层。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兴开口了,他望着余沧海,神色严肃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吴家父子守不住临安府,所以江南道久战必败。”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虽有些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如此。” 王兴再问,“那是不是也说明吴家父子在用兵上比不过典章?” “可以这么说。” “那么典章与你相比呢?” 余沧海面色不善的瞪了王兴一眼,王兴的这个问题,已经将杀机彻底的挑起。 起先,他将这份军事部署说出,就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临安如果交给吴崇喜父子来守,自然是守不住的。 朱明急急的召余沧海回去,就是想借称帝之际重新安排人事部署,大家还暂时没有看到这一点。 谁知,王兴却挑明了,如果余沧海控制了临安,典章打不下临安,届时一路朝西推进,大梁的半壁江山,那就真的完了。 说到现在,余沧海算是跳到自己挖的坑里去了。 余沧海叹了一口气,望着王兴冷冷的问道:“周若彤要杀我,我可以理解,相王要杀我,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楚香玉苦苦相逼,我有些不能理解。” 王兴说:“这不是她的意思,只是我个人单方面的意思。” “为什么?” “我说为了天下苍生你信么?” 余沧海冷笑道:“你这话就像是相王那胖子和我说他不想当皇帝一样可笑!” 王兴的脸色很冷,反倒是生死道士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 田文清依旧低头不语,王兴和余沧海的对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自从被卷入了江南道的纷争后,他就知道江南道牵涉甚广1,但没有想到牵涉的这么深。 他一直不太理解周若彤为什么对江南道如此重视,不惜以身涉险。牵一发而动全身,娘娘这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终于明白了。 余沧海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留下,会死很多人,所以我才选择离开。” 秦钰笑道:“你离开,不是因为你知道会死很多人,而是因为你自己怕死。” 余沧海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现在觉得这个小兔崽子特别的可恶。不是因为他点破自己怕死让他很没面子,而是他选择在此刻点破自己怕死。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天下乞丐很多,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但就是活得这么不容易,大家还是拼命的想活下去,你一个人怕死,天下的百姓也怕死啊。” 田文清罕见的开口了,“百姓们吃了这么多苦,求的无非就是一个活着,我觉得,他们更有理由活下去。” 余沧海的神情愈发的冰冷起来,“我说了,我会离开。” “离开?”老乞丐摇了摇头,“你也承认你怕死,你没法去北方,因为朝廷容不下你,留在南方隐居,你能逃得过朱明的眼睛吗?朱明知道你怕死,就会用这个威胁你,所以,你活着,对天下是个威胁。” 话讲到现在,余沧海知道,这碗扁食汤面是白吃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有些悲哀的说道:“我是一个老人,只是想有个善终。” 最先站起的是田文清,他走向雨中,然后转过身子正对着余沧海,严肃的说道:“你不相信相王或者王兴要为了天下苍生来杀你,但我却相信娘娘杀你是为了天下苍生。因为娘娘自始至终都是个自私的人,她觉得天下就是自己的家,所以天下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娘娘眼里没有国,只有家,所以她会保护家人。” 秦钰突然觉得田文清这小子挺能说会道的。 雨下的很大,地面的积水有了一尺。街上很黑,也很暗,田文清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雨中,身影显得落寞。 砍柴人压低了自己的帽檐,然后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众人,神情平静的说道:“从刚刚说到现在,你们都在说杀人,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啪嗒啪嗒的声音自屋顶传来,黑夜里,还有暴雨,视线并不好,但大家还是能清晰的看到街道两边的屋顶上站满了头戴斗笠的人。 秦钰起身,朝田文清走去,和他并肩而立。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悲哀的看了余沧海一眼,说道:“我们俩也称得上是朋友,能做的,也便是请你吃这碗扁食汤面了。” 老乞丐站在了田文清的身边。 燕燕欢快的笑着跑了去,站在老乞丐的身边。 王兴拿起了刀,站在了燕燕的身边。 生死道士把竹竿折断,拎着两截断竹站在了秦钰的身边。 六个人站在雨中,排成了一线。 他们一齐对着前面坐在石阶上的老人躬身施了一礼。 “为了天下苍生,请余老上路!” 屋檐落下的雨终于连成了一线,风刮得很大,临时支起的灶台终于支撑不住,被风掀翻,那完好无损的黑铁锅哐当一声摔在雨水里。 为了天下苍生,所以请你去死。 很无情! 也很无奈! 余沧海并不恨他们,他怕死,想活着,但他也知道,天下人都想活着。 今晚来杀他的,是不怕死的人。 地上的雨水在黑夜里染红,八只碗碎了一地,瓷片躺在水中,很干净。 拔一毛而利天下! 圣人说不为也。 但是世间大抵很少有圣人,大家都是自私的普通人。 就像是余沧海说的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第441章:光复帝 殿外,雨下的很大。 吴崇喜和吴忠两父子立在殿门外,被雨水冲刷着,因为知道吴玄死在了应天府衙门的地牢里,所以他俩的心情很不好。 薛青和他们一道立在殿门外,他朝里面望了一眼,心想,自己站着就站着了,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吴崇喜和吴忠也站着呢?毕竟人家刚死了儿子。 朱明穿着龙袍,立在屋内。 屋外的雨很大,他知道。屋外有人觐见,他也知道,但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砍柴人,神情十分的冰冷。 枯木道士想说什么,嘴角蠕动了一下,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砍柴人带来的这则消息,实在太重大了。 砍柴人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想来以他一贯如此的性格,只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 枯木道士也低下了头,朱明的语气里有了情绪的波动,这在他想来是非比寻常的,当初祁连山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祁连山死便死了,他心里求死,就是楚香玉不派人去杀他,他也会死。就算活着,对当下的江南道而言,也没什么大用处。但是......余沧海竟然死了......” 枯木道士担心的看了一眼砍柴人,不知人皇会如何处置他。 “砍柴人,抬起你的头来。” 砍柴人抬起了头,脸上果然没有什么表情。 “告诉我原因。” 砍柴人嘴角微动,“他们人多。” “多?”朱明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到了你这种地步的高手,人数的多寡,还有意义吗?” 砍柴人不再说话,他知道解释也没用。他是世间最快的一把刀,杀人不过一刀,所以才能在鸡鸣山砍柴。 他要杀人,的确不在乎人多。 只是,他这回是救人。 这里面有本质的区别。 枯木道士说道:“世间高手,毕竟有很多。” 枯木道士说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朱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去的人,都有谁?” 砍柴人叹了一口气。 “生死道士,燕燕,老乞丐,田文清,王兴,秦家二爷。” 枯木道士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人同时面对这些人,就是自己,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他细细的打量着砍柴人,此人身上看不出伤痕,让他不禁有些怀疑。 朱明的目光愈发的冰冷起来,“周若彤,楚香玉,相王!好!很好!非常好!” 砍柴人依旧没有说话,他没觉得朱明就会这样放过他。 “除了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了?” 枯木道士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他觉得这是朱明没有道理了,什么叫“除了这些人,没有其他人”,难道这些人还不够?! “没了。” 朱明眼中罕见的露出了凶光,他上前了两步,沉声说道:“在长春府负责的刀卫,有一百一十三人。” 砍柴人想到了昨夜的扁食摊子,想到了街道两旁屋顶上站满的蓑衣刀客,当时的他,心里想的和朱明是一样的。 他依旧记得自己问他们的问题。 “我实在不知道你们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当他询问对方的自信从哪里来的时候,自己就很有自信。他是世间最快的刀,而且那里还有一百多位暗卫。 但结果是....... “秦二爷真的很厉害。” 砍柴人没有辩解的意思,他平静地叙述某个事实,但正是这份平静,让朱明很恼火。 “能有多厉害?”朱明问。 砍柴人将目光落在了朱明身后的枯木道士身上。枯木道士被看的有些发毛,他抽出了揣在袖子里的双手,心想,真的比我还厉害? 砍柴人不想多说了,他跪在地上,双手将那把在鸡鸣山砍了无数柴木的刀捧上。 朱明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 有些冰冷。 有些寒意。 更有些杀机。 朱明抬起了砍柴刀。 砍柴刀很锋利,只是刀刃泛着红光,那是血。 枯木道士伸出了手,又缓缓地收回。他真的很不想砍柴人死在现在。 门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年岁较大的吴崇喜虽说是练武之人,但秋雨寒冷,湿气入骨,老人家也有些不好受。 薛青见吴崇喜有些站不稳,他朝宫内望去,最后右拳捏紧,打算强闯。 殿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刀卫。 当他抬头的时候,殿外的三人惊讶的发现,他是鸡鸣山的砍柴人。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他竟然只有一只手。 血掉在地上,瞬间和雨水融合在了一起。 薛青有些后怕,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砍柴人断了一臂。还好自己没有进去。 砍柴人望了三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的朝宫门外走去。草鞋踩在雨水里,吧唧作响,那独臂的身影,很快便消失。 枯木道士站在殿门前,说了句“进来吧”。三人总算得以入内。 朱明负手背对着他们,地上有一只断臂。三人咽了口口水,每个人都有些害怕。 “九月十五,便是昭告天下之日。” 三人一齐跪在地上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长春城外的山林小道被雨水泡软,全是泥泞,有些难行。一脚踩下,泥泞的地面有很大的吸力,所以走起了特别麻烦。 秦钰来到一棵大树下,坐在石头上,他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但总是擦不干净,就索性不再擦了。 田文清挨着他坐下,望着秦钰微微有些苍白的脸,想起了昨夜他一个人就把砍柴人挡下,心中有些佩服。 秦钰瞥了田文清一眼,“怎么,崇拜我?” “有点。” 秦钰很受用。 哪怕只是有点,这也证明老秦家比老田家强上那么一点。以前他年轻的时候,家里的长辈老喜欢那秦家的后生和田家的后生想比,总是什么都比人家差了那么一点,他现在也算为家争光。 “一点啊一点!”秦钰喃喃的叹道。 田文清有些好奇,不知他为何如此感慨。 秦钰望着田文清,有些落寞的说道:“当年,你们老田家抄家的时候,我问过我大哥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田家而不是秦家,我以为我大哥会说因为他和萧衡的关系比较好,他却说,因为你们田家比我们秦家强了那么一点。” 田文清落寞的低下了头,“秦朗将军是真正的明白人。” “明白又有何用?”秦钰摇了摇头,“秦家不还是没了?” 田文清表示不赞同,“只是走了,不是没了。” 见田文清说的严肃,秦钰心想,秦家的下场确实比田家要好,就不与他计较。 他说:“接下来,准备去哪?” 田文清是打算在杀了余沧海去找周若彤的,但他的任务不是杀人,而是找人,现在,人找到了。 “你打算去哪?” “去哪?能去哪?去金陵呗!” 田文清无奈了。 “你有多大把握?” 秦钰想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 田文清叹了一口气,“是一层啊!” “错!是一层也没有。” ...... 雨快停的时候,周若彤收到了田文清的信。 读罢信的第一时间,周若彤便让人把彭忠叫了来。彭忠看到信,先是有些愕然,当周若彤说这是田文清的信的时候,彭忠差点激动的昏过去。 这个小子,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说。 读完信,彭忠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信纸拍在桌子上,“这信是些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读不懂。” 信上说,江南道是是非之地,希望娘娘早日带彭忠离去。还说,彭忠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若是冲撞娘娘,希望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之后,田文清还提到了老田家,说自己毕竟是老田家的人,希望娘娘抽空可以去看看。 最后的那些话是写给彭忠的,首先感谢彭忠的养育之恩,之后提及了自己在城南的歪脖子树下埋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让彭忠取出来交给彩蝶...... 面对彭忠的发问,周若彤没有说话。 彭忠再问:“娘娘知道他在哪么?” 周若彤摇了摇头,指着信,说:“上面没提啊。 彭忠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那封信,像是遗书。 周若彤起身,说道:“回京城吧。” 彭忠摇头,“我在江南等他。” 周若彤也摇头,“你跟我一块回去。” 彭忠望向周若彤,眼神坚定,不容商量。 周若彤望向彭忠,眼神也很坚定,不容商量。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互不相让。 “孩子大了,你总要相信孩子。” 彭忠低下了头。 第二日,周若彤便离开了两淮。 马车朝京城驶去,这一回,周若彤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踪,各地的驿站快马加鞭,将娘娘返京的消息传至京城。 周若彤走的时候,命暗卫将一封亲笔信交个了典章。典章拆开信,信上只有两个字。 一年。 典章合上了信,露出了苦笑。 一年,便是周若彤的底线,江南道的这场战争,他必须在一年之内解决,否则,他便失败。 典章彻底的看清,在江南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三老朱明,而是周若彤。 典章读罢信,唤来身边的副将,说道:“吩咐下去,做好准备,半个时辰后行军。” 那副将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说道:“将军,如今大雨倾盆,道路泥泞,实在不适合疾行,能否等到雨停,再行军?” 典章面色寒冷,怒喝道:“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属下不敢。”那副将忙跪地请罪,“只是将军,我们这几日在江南道乱窜,全无头绪,不知究竟是该去往何处啊?” 典章一手重重的拍在了木桩上:“瓜州!” 望着窗外的雨,典章喊声道:“三日之内,必须赶到瓜州。” 那卫士不再言语,领命而去。 在周若彤离开广陵府的时候。 金陵传来了一件让天下震动的大事。 朱明称帝了。 取国号光复。 第442章:齐发力 当江南道还沉浸在晚秋的凄风苦雨中时,北地京城已经有了初冬时的景象。 天气变得干燥起来,天上也没有什么云彩。太阳变得不再刺眼了,抬头望去,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时不时吹起的邪风,地上的落叶打着璇儿,一小圈围着一小圈,因为干燥,旋扫在地上,沙啦沙啦响。 塞外的狂风一到,北地京城的人们就知道,冬天快到了。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牛车,马车,驴车,骡子车,拉来了一车车的大白菜,老头老太们从巷子里的四合院走到了巷子口,背着手,噘着嘴,对车上的白菜挑挑拣拣。 冬天还是以往的那个冬天。 京城还是以往的那个京城。 对于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不管南方吹多大的风,始终比不上塞北吹来的风大。 皇宫里,难得的开启了朝会。 六部尚书府上,有些清冷。 可是六部尚书却有些繁忙。 大家罕见的齐聚吏部尚书府上。自然是相王坐上首,大家坐在下面。林昌黎来的最晚,见大家都做好了,就哈哈一笑,想缓解尴尬,但没一个人理他,反而让他更尴尬。 林昌黎自讨没趣,有些无奈,随便挑了一张位置坐下,挨着礼部尚书陶言。 大家虽然知道了那件事,但觉得那件事这么严重,还是通过相王的神色知道的。 相王罕见的露出了五官,以往,他的鼻子嘴巴,至少大半都藏在满脸的肥肉里,像是张厚厚的肉饼,今天,他的五官格外的清晰,以至于大家可以看到他的眉头竟然皱起。 以往,他们都以为相王没有眉头。 相王叹气了,大家的心提了起来。 相王又叹了一口气,大家的心不敢放下。 相王的手心拍手背,双手一摊,“这可如何是好哇!” “如何是好”这四个字是感叹,也是询问,所以尚书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相王很愁,越说越愁。 大家知道相王为何而愁,但不全知道。 林昌黎全知道,是林光旭写信告诉他的。周若彤只给典章一年时间,这表示周若彤很生气。 原本一年时间平定江南叛乱,是充足的,至少在林昌黎看来是充足的,因为他是朝中少数几个人知道临安在相王手上的人。 结果,典章让出了临安府。 周若彤生气的样子,他没看到,但是萧成渝生气的样子,他可是看到了。 确切的说,是听到的。那日,他在勤政殿面圣,突然听到了殿内有桌子掀翻的声音。 冯保保轻轻地合上了殿门,在他耳边悄悄地告诉他,临安城易主了,圣上气的哟! 不止六部尚书着急,凡是得到消息的大臣们都着急。江南道的消息虽然是从兵部传来的,但是御史党一样有途经得知。 想来再有半月的功夫,朱明称帝的消息便会天下尽知,届时,皇室颜面扫地,那是御史台最危险的时候。 这个时候弹劾贪官污吏,弹劾不作为,弹劾政事,都是很危险的时刻。 顾之章作为朝堂上的老江湖,深知这些情况的危险性,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大风暴,他提前召集了御史台的一众门生们召开紧急会议,让他们各自管好自己手下的那批人。 不要拎不清局势,在这个时候找死,殃及池鱼。 朱明称帝的消息最早不是兵部先知道,也不是御史台先知道,而是勤政殿旁边的那座小房子先知道的。 这则消息直接被周若彤令暗卫传送到了内阁,此举,周若彤也有她的深意。 张甫之接到消息后,有些轻松,又有些不敢放松。 朱明有意造反一事,大家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自原应天府府尹李济同身死,娘娘下江南查案,此事内阁之中便彼此的心照不宣。 只是,这件事就像是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一直在头顶悬着,就是不知何时会坠落,朱明毕竟是先皇帝师,保命手段多的很,只要真的不揭竿而起,朝廷还真的动不了他。 拖得久了,提心吊胆的久了,反倒希望这件事赶快到来。这件事真的到来的时候,又怀疑是不是真的,毕竟这可是造反啊。 张甫之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隔壁的勤政殿,觐见萧成渝。萧成渝听闻消息后,神情如常,并没有多大起伏。 张甫之说道:“朱明既然已经称帝,朝廷如果还没有举动,恐怕后患无穷?” 萧成渝放下折子,站了起来,走下龙椅,说道:“对于江南道的战事,大学士有何见解?” “朱明虽已称帝,但是江南道的第一战还未打响。内阁也没收到关于两淮动作的消息,臣以为,可速速传下圣旨,命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联合瓜州水师,进军金陵。” 萧成渝来到了张甫之的身边,说道:“大学士所言不虚。瓜州紧邻金陵,南面便是长春,占据运河河道,长江天险,乃是兵家要塞。” 张甫之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臣这就去草拟奏章,圣上明日一早便召开朝会,颁布圣旨。” 谁知,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大学士的见解的确不错,但是朱明又岂非泛泛之辈。金陵挨着瓜州,正所谓卧榻之地,岂容他人久立。瓜州有长江天险,却刚好隔开了两淮广陵府。南下直逼长春,却反过来也被长春府牵制。瓜州这一仗,打不赢的。” 张甫之听罢,说道:“那也不能毫无作为啊?” 萧成渝反身从龙案上拿出一封信纸递给了张甫之,“若彤已经安排好了。” 张甫之读罢,先是眉头紧锁,念叨了两句,“此举太过凶险。” 张甫之久读诗书,也曾钻研兵法,不是腐儒,自然也有些眼光,但和一些兵法大家比起来,就有些差距了。 张甫之为人刚正不阿,但毕竟在左相的位置上莫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如今又执掌内阁,对于朝廷政事,心中却比旁人清楚。 他想到了相王,顿时明白了周若彤此举的用意。当下赞叹道:“娘娘真不愧是神人也。” 萧成渝见张甫之罕见的夸赞周若彤,神情佩服不似作假,心中想起昔日自己还是晋王之时,这位左丞相就对周若彤诸多不满,谁知世事变化如此之快,嘴角也不自觉的挂起一道弯弧。 第二日的大朝会如期举行,过宫门,诸大臣鱼贯而入。自打创立内阁以来,皇帝原本的每日一朝改成了三五日一朝,议论也大多是内阁悬而未决之事,然后才在朝会上议论。 今日的朝会,大家都知道皇帝想讲什么。让大家心里惴惴不安的是,皇帝有没有打算借着江南道的事情现在就在朝中发难。 毕竟,朝廷里没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和江南道没有一点联系。 ...... 宫里近来多了许多猫。 这些猫黄的黑的蓝的白的杂的花的皆有,全不是野猫,而是宫中太监圈养之物。 宫里野物虽然多了,一多,毕竟难以控制,可是这些猫却在太监们的调,教下非常聪明,只在司礼监的范围内活动,等闲不会靠近内阁或者勤政殿这样危险的地方。 太监们突然养猫,只因为冯公公爱猫。 冯保保怀里揣着只白猫,手不停的在猫的脊背上滑过,猫儿喜欢有人摸她。舒服的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 皇甫冲看了一眼冯保保怀里的白猫,心想这只猫倒是好命。 他说:“大总管,江南道的事情,你看,我们这边要不要准备一下?” 冯保保望着皇甫崇,说道:“皇甫兄,你说的是江南道的什么事情?” 皇甫崇一愣,江南道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他冯保保会不知道?皇甫崇不知道冯保保故意装糊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小心的试探道:“还请总管大人指教!” 冯保保撸猫的手停在了猫身上,白猫有些不解的扭头望了主人一眼。 冯保保说:“咱家是做奴才的,不知道江南道有些什么事情。咱家管不着也懒得去管。但还是那句话,咱家是做奴才的,伺候好主子,是咱家的分内事。江南发生了很多事,朱明称帝是大事,祁连山死了是大事,余沧海死了还是大事,临安城失守更是大事,但这些,对咱家来说不是事。对咱家来说,事情只有一件。” 冯保保转而望向皇甫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皇甫冲有些恶寒,觉得他的眼睛如果放在黑夜里,会不会像那些猫一样眼睛里泛着莹莹的绿光。 “皇甫兄,你说,这江南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皇甫崇笑道:“江南道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娘娘要回宫了!” “呵呵呵......”冯保保捏尖了嗓子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微笑,让怀中的猫听得一阵毛骨悚然,挣扎着想自冯保保怀中逃脱。 冯保保一手摁住了猫,在他头顶轻轻地拍了两下,那白猫瞬间老实了下来。 冯保保望向南方。 对于司礼监和内务府而言,江南道只有一件事。 娘娘的事。 第443章:青面阎王 对于很多人来说,觉得最大的事情便是江南道朱明称帝的事情,对于接近皇家的人来说,便是这两日传来的消息,三老余沧海身死。 这个消息非常隐秘,知道这则消息的张甫之哭着仰天长笑。他年幼时曾于江南道求学,虽说拜于祁连山门下,但余沧海也有传道受业之恩。 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张甫之该哭。 余沧海乃是兵法大家,就是秦朗还在,都不敢说能够在用兵一道上胜过这位老前辈,现在,这位大梁硕果仅存的军神莫名其妙的死了,江南道,将会少死很多人。 少死人,张甫之怎能不开心。 顾之章不似张甫之这般快意恩仇,他的愁绪,像是秋日的寒意一般,不是很明显,但是冷在骨子里,又像是塞外吹来的那股子邪风,打着圈儿,头咬尾,很难断绝。 顾留芳来到了顾府书房,看到了顾之章呆呆的坐在貂皮靠垫上的太师椅上怔怔的出神。 顾留芳叹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顾之章抬头,见到是顾留芳。他想挤出一抹笑容,但是终究没有笑出来,脸部扭曲着,比哭还难看。 “您还在忧虑江南的事情?” 顾之章将瘫倒在太师椅上的身子微微的摆正,说道:“江南道事情确实重大,但却是六部该忧虑的,我担忧的是朝中的事情。” 顾之章又说:“先前只觉得圣上和娘娘讨厌那胖子,我等行事也全无顾忌,相王自打在朝中挤兑走了张甫之,便低调的很。张甫之最先倒台,我早有预料,只是圣上设内阁,提拔胡世海,让我这心里七上八跳的。如今,江南道的局势已然明了。我这才发现,相王的布局全在江南,老夫被他摆了一道啊。” 顾留芳安慰道:“也不尽然。毕竟,临安城是拱手相让的。” 顾之章低下了头,喃喃的说道:“但愿吧。” 朝会散去后,张甫之早已在勤政殿门口候着,一见萧成渝来,连见礼都忘了,直接奔向前,着急的说道:“圣上,朝会商议的如何了?” 萧成渝虽然看上去严厉,但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对于大学士的无礼,也没放在心上。 他说:“还不是那样,御史台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原本该主事的兵部,脑袋不太好使,尽出些馊主意。” 张甫之顺手帮萧成渝推开中门,说道:“相王没什么意见?” “这胖子倒是聪明。”萧成渝一脚踏入门槛,然后径直的走上九级石阶,在龙椅上坐定,说道:“他主张让胡世海坐镇两淮,然后昭告天下,命中原诸王领兵平定叛乱。” 张甫之沉思了一下,说道:“如今江南已失,若是朱明再拿下瓜州,与两淮打起消耗战,借着临安府朝西进军,南下沿海诸县将岌岌可危。拿下沿海诸县,江南道将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此时再腾出手,便是中原的危机。相王此举,也确是高明。” 萧成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胖子无非是作秀,一来就像是大学士说的那样,想拖中原诸王下水,削弱他们的实力;二来,是向朝廷表明忠心,毕竟他和泰山王萧克定乃是中原诸王的主心骨,不可不避嫌;三来嘛,江南毕竟是他的大本营,让典章的十五万大军全部打完,他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张甫之沉思了一会,说道:“哪怕是为了一己私利,但此举有利于朝廷,臣想,还是请内阁草拟圣旨,传到中原,请各路王爷平乱的好。” 萧成渝摇了摇头,“大学士此言差矣。这胖子只是嘴上说说,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朕的那些外地亲戚,皆是自私自利之辈,江南和朝廷斗,一个个坐山观虎斗,让他们自己涉险,那是绝不可能的。” 张甫之顿时大怒,“都是王师,如何能够不听朝廷指示。” 萧成渝脸上罩了一层冰霜,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这群人,心里都明白,若是朕逼得急了,只怕江南道的事情还没结束,中原已经开始乱了。” “那江南道的事情就这样放着不管?”张甫之两手一摊,显得又着急又无奈。 萧成渝笑道:“大学士稍安勿躁,不是还有相王那个胖子嘛?” 张甫之有些不解,相王既然想拉诸王下水,就表明自己不想出全力,如何能够仰仗他。临安城失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萧成渝脸上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神色,说道:“相王那胖子,一身肥膘,也该痩几斤肉了。” 张甫之有些不解,萧成渝继续说道:“朕的宰辅,可不能太胖啊。” 张甫之一个哆嗦,然后躬身施礼,说道:“臣知道了。” 张甫之退出了勤政殿,原打算直接走到隔壁的内阁去处理政务的,后来他想了一下,绕道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的太监远远地一见到他,就小声叫道:“快回避,青面阎王来了。” 司礼监近来扩大了编制,宫内的太监极速增多。这些都需要银子,但是内务府的坐镇总管们为了讨好他,纷纷自掏腰包。加上前朝的一些老太监已经不适合在留在宫里,宫里瞬间多了很多长相好看的年轻小太监。 这些长相清秀,年纪轻轻地小太监刚加入司礼监,也有些飞扬跋扈,毕竟他们的领头公公目前风头一时无二。 宫苑内部,皇帝萧成渝只娶了一位,便是贵妃娘娘周若彤。周若彤离宫已经快一年了,宫中事务大多由司礼监和内务府一道总管。 冯保保身兼数职,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是掌印太监,更是内务府大总管。现在内务府坐镇的其余总管只有三个,自然对冯保保极尽讨好之事。 这些小公公们,自然是在宫里横着走。 张甫之因为身在宫中,再加上要常常和这个司礼监的秉笔商议各地呈上的折子,是以没少跑司礼监。 见到这里乌烟瘴气,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光是亲手掌掴,就不下于二十位太监。 更可怕的是,这个该死的糟老头子还会告状,有时候和冯保保不对付了,就去隔壁勤政殿当着冯保保的面告御状。 这让这群太监们对他又恨又怕,私下里给他取了个外号——青面阎王。 现在,这位青面阎王穿过拱门,来到了司礼监的院子里,太监们早已逃之夭夭。 地上的猫儿们因为受到了太监们的庇护,一向不怕人,见到这位阎王,也是喵喵的叫,更有几只大胆的走向前去。 张甫之一向不喜欢猫,觉得这是淫,邪之物,不忠的畜生。谁给吃食,就跟着谁,全不念旧情。相反,他倒是很喜欢狗,因为狗忠心。 只是张府养活自己这几口人,已经捉襟见肘了,养狗,那是不可能的,没有多余的银子。 对着迎面而来的灰猫黄猫,张甫之一脚踹出,两只猫避之不及,被踹飞出去,喵呜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张甫之大袖一挥,“乌烟瘴气!” 张甫之骂了一句,径直的朝冯保保坐镇的屋子走去。一进门,便看到门旁一只白猫低着头觅食。 张甫之本不想对这只冯保保一直抱在怀中的白猫发怒,但看到那食盒,顿时大怒。 那食盒乃是黄金打造,围着圈儿镶嵌了一枚枚硕大的珍珠。这猫名唤珍珠,有讨好之辈就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如今,户部艰难,江南造反,百姓民不聊生,张甫之看到这里,勃然大怒,上前就是一脚,踹翻了食盒。 那名唤珍珠的白猫见食盒被人踹飞,一向养尊处优的它顿时大怒,身上的白毛竖起,死盯着张甫之。眼睛里发出了荧光,口中喵呜之声不绝。 张甫之冷冷的一瞥,那白猫像是如遭雷击,尾巴直起,毛发虚张,竟然吓得不敢动。 张甫之本欲一脚踩死这畜生,但一向冯保保就坐在正座看着,心想自己此来是和他商议事情的,就给了他几分薄面。 张甫之径直来到冯保保身前,冯保保身旁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吓得不敢说话,直咽口水。 张甫之冷冷的看着冯保保,大袖一甩,不请自坐。他没有看冯保保,盯着前面的那柱子,好像那柱子就是冯保保。 他说:“江南道事变,你有什么看法?” 冯保保见他一进门先是踹翻了自己爱猫的食盒,再是看着柱子跟他讲话,无礼至极。 他心中冷笑,但是脸上丝毫没有波动。 他放下了茶碗,说道:“咱家不过是个奴才,听主子的话罢了。内阁大小事务,全是大学士做主。圣上吩咐的,娘娘许可的,咱家可不敢越权啊。” 张甫之冷哼一声,说道:“内阁和司礼监内外一体,这样的大事,老夫自然不能擅自独断。” 冯保保微微一笑,“大学士若是真要问咱家,咱家就说上两句。说实在的,咱家对江南道那群前朝余孽没什么担心的,因为咱家知道咱家主子的手段。主子要回来了,自然是在江南道有了完全的准备,不然也不会匆匆的回来。” 张甫之终于将目光从柱子上移开,然后望向冯保保,惊讶的说:“娘娘要回宫了?” “怎么,大学士还不知道?” 张甫之低头,心想,内阁处理政务,周若彤的动静一向由皇家私密部队暗卫负责,自己哪里能够知道。 但是,和周若彤相处这么多年,他对周若彤也是了解的,没有完全的准备,周若彤断不可能在朱明称帝的时候自江南回京。 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对江南道的局势放松了些。 娘娘总有办法。 冯保保见张甫之脸上的表情一时高兴,一时担忧,一时放松,一时又警惕,也不点破,直接说道:“所以,让咱家来看,这江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 张甫之听出了冯保保话里的味道,江南的事情先放一放,那么冯保保是觉得还有比江南更着急的事。 第444章:女人们回来了 张甫之把手放在扶手上,食指微微的蜷曲着,轻轻地敲打着上了黑漆的扶手。他说:“照着你的意思,当务之急,当是何事?” 冯保保脸上依旧看不清什么表情,他将手掏入怀中,说道:“咱家也就是这么一提,具体的,当然是大学士定夺了。这是刑部侍郎传来的折子,烦请大学士过目吧。” 张甫之接过折子,翻开来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他的脸色由好奇变成了冰冷。 他合上了折子,冷哼道:“这是娘娘的意思?” 冯保保笑了,“自然不是。” “冯保保,你想干什么?”张甫之怒视着冯保保。 冯保保伸出纤细修长的食指指着张甫之手上的折子,“大学士这么说,可是折煞咱家了。您也知道,这是严之卿的折子,和咱家可没什么关系。” 张甫之神色愈发的冰冷起来,严之卿年岁六十,也是朝中老臣,身居刑部左侍郎。 这个老头,本是大理寺衙门里的,后来大理寺与刑部合并,便升迁为左侍郎。 和宗养才,董立本以及林昌黎这些原九卿不同,他不属于顾府门下,在朝中也不喜欢拉帮结派。 此人处事小心,唯唯诺诺,在大理寺衙门的时候,也兢兢业业,办事极有效率。 遇到朝中大事,一向以沉默寡言居多。虽然也有人攻击,但都被林昌黎不动声色的保了下来。 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会呈上这道折子,绝对有人暗中指使。 张甫之面色不善的问道:“既然严之卿有折子来,为何不是于朝堂之上直接奏明皇帝,或者交由有司递给内阁,却到了你的手上。”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大学士,你这么问,咱家也是一头雾水啊。这折子就是严大人遣人交给咱家的,咱家不敢决断,自然交给大学士了。你也知道,严之卿此人胆小怕事,折子里说的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是林昌黎毕竟聪明,林光旭现在跟在娘娘身边,朝中大臣行事颇有不便,你心里也清楚。至于其他的嘛,想比不用本公公明言吧。” 张甫之已经断定,此事绝对是冯保保在暗中指使,他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久,才将折子收入袖中,平静的说道:“此事,老夫知晓了。” 宗养才点了点头。张甫之也不愿多留,直接起身告辞。冯保保自然是虚情假意的挽留了一番,张甫之哪里会理他。 张甫之走到门口,那只名唤珍珠的白猫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正在舔舐散落在地的珍馐。 张甫之斜眼瞥了一下那只反倒在地由黄金珍珠打造的食盒,冷声道:“一只畜生而已,好是奢侈!” 说罢,张甫之大袖一挥,便迈着大步子离去。 张甫之走后,冯保保身边的小太监擦了擦汗,望着张甫之的背影骂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冯保保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珍珠和那黄金食盒,对小太监吩咐道:“把那食盒送到户部去。” 小太监闻言,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公公何需怕了那老匹夫,这食盒乃是内务府皇甫冲自掏腰包打造而成,没花宫里的一分银子,就是说闲话,也讲究个证据不是。” 冯保保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听完小太监的一番话后,勃然大怒,“腌渍的小泼皮,大学士乃国之栋梁,凭你也敢说是老匹夫,真是好大的胆子。” 小太监一个哆嗦,跪倒在地,求饶道:“公公饶了我罢。小的在也不敢了。” 他一边流泪一边求饶,一边求饶还一边狂扇自己耳光,“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他的两颊瞬间红的发肿,谁知,冯保保不为所动,他喝道:“左右何在,把这以下犯上的东西给我拖到刑部去,好好整治。” 那小太监听到刑部二字,想到是公公派人将他拿下,事涉内阁大学士,当朝两位大佬的身影在他身上,去了刑部,必定有去无回。 当下吓得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冯保保站起,对一众太监说道:“别以为你们背着本公公做的事情本公公不知道。凡事再敢有私下议论大学士者,这个泼皮,就是下场!” 宗养才把身边的小太监送到刑部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褚仁杰接到刑部的折子,把此事告知了张甫之。 张甫之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了句“知道了”。 萧成渝知晓此事后,对冯保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办得好。” 冯保保忙跪倒在地,拖着哭腔道:“大学士乃是国之栋梁,奴才没有管好下属,恳请圣上治罪!”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欸!大学士虽然严厉,也非心胸狭隘之辈。此事错不在你,反倒是你受委屈了。起来吧。” 冯保保擦了擦眼泪,然后缓缓起身。 出了勤政殿,冯保保朝隔壁的内阁瞥了一眼,神情非常的冰冷。 韩悦收到了内务府送来的食盒,他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看到这食盒纯金打造,镶嵌的每一粒珍珠都十分硕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禁啧啧称奇。 他当着送物的太监对左右说道:“把这食盒送到府库去,择日抠出珍珠,融了金子,换做官银收藏库中。在账上记下,冯公公为国事捐款千两白银。” “如此,倒是麻烦尚书大人了。” 那小太监满脸堆笑。韩悦摆了摆手,“唉!哪里话,哪里话,倒是劳烦公公还要跑一趟,此等小事,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了。” 那太监笑了笑,不再言语,放下食盒便离去了。 等到那送物的太监离开了户部衙门。户部尚书韩悦又唤出了办事官员,轻声说道:“把那食盒收好,晚上送到冯府去。切记,此事别让别人看到。” 那官员点了点头,说道:“小的知道了。” 一边的记账官员抬头,问道:“大人,那冯公公的捐赠,是否还要记下。” 韩悦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自然是记下的,冯公公为了国事可是捐赠了千两白银。不止要记下,还要拟一道折子,交道吏部去,让其好好褒奖一番才是。” 很快,冯公公为国事捐赠千两白银一事,让满朝文武津津乐道,皆说公公深明大义。 但没有人去想,以冯保保的俸禄,怎么捐的了这些银子来。 冯保保捐赠白银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真正让大家震惊的是,在这个结果眼上,内阁居然弹劾了刑部尚书林昌黎玩忽职守之罪。 大家有些愕然,心想,这段时间连跳得最厉害的御史台都安稳了许多,怎的内阁又蹦跶的欢了。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如果说其他人玩忽职守,说林昌黎玩忽职守,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自打林昌黎执掌刑部之后,积压数十年的大小卷宗皆亲历亲为,大家看在眼里,心中暗自佩服这小子不要命的工作态度。结果内阁却弹劾刑部尚书。 谁知,圣上竟然点头同意了。当朝便传下口谕,说是林昌黎玩忽职守,先交由有司查办,刑部尚书由刑部左侍郎严之卿暂领。 皇帝的口谕,惊得大臣们合不拢嘴,但没人敢说什么。他们悄悄地看林昌黎的姿态,发现林昌黎像个没事人一样。 人们纷纷心想,莫不是圣上打算整治刑部了。 等到朝会散去,大家三五成群,小声议论,更有的,深夜造访冯府,送上厚礼,想探探宫里的口风。 口风是没探到,但是有心人探到了龙卷风。 娘娘要回来了。 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居住在刑部尚书林宅内,和林夫人情同母女。这虽然是个秘密,但大家早已知晓,那日林宅设宴,一众女眷可是对萧紫衣津津乐道。 现在贵妃娘娘要回来了,弹劾林昌黎的折子据说是大理寺内部呈上,司礼监交由内阁,一下子涉及了六部,司礼监和内阁,众人知道,这是冯保保和张甫之在讨好即将回京的周若彤。 林昌黎,算是完蛋了。 下了朝,大家纷纷恭喜严之卿暂领刑部尚书一事。好似严之卿已经是刑部尚书了,对于林昌黎,大家则唯恐避之不及。 林昌黎面无表情,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严之卿却满脸是汗,一直不停的用衣袖来擦。 等到群臣散尽,严之卿在宫里的拐道处赶上了林昌黎,拉着林昌黎的手说道:“尚书大人,你可把我害苦了。” 林昌黎拱手拜道:“严大人之恩,昌黎记在心中,没齿难忘。” “唉!”严之卿叹了一口气,不在多言,缓缓离去。 大家都知道,惩办林昌黎一事,肯定和内阁与司礼监脱不了干系。以张甫之的性格,不至于暗中唆使严之卿弹劾林昌黎,那十有八九是冯保保了。 冯保保对此倒没有否认,虽然这事的确不是他干的。周若彤走后的大半年里,这条看家护院的狗一直没有发声。现在主人要回来了,狗迎接主人,自然是要叫两声的。 林昌黎很聪明,他唆使严之卿弹劾自己,冯保保心里明白他为何这么做,但他愿意顺水推舟,一来向周若彤献殷勤,二来也好卖个人情给林昌黎。 林昌黎虽然做个尚书可能就到头了,但他儿子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 经过林昌黎这么一档子事情,不管江南道再出什么事,这些位居中央的大臣都提不起注意力来。 现在大家都在思考,朝廷的未来走向。 原因只有一个,那位无比正宫的娘娘要回来了。 这件事,比朱明称帝对朝臣的影响,还要巨大。 大家将目光投入林宅,泰山王之女还居住在那里,等到娘娘回来后,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就在这个时候,两淮送来了战报,瓜州失守了。 第445章:防线的建立 瓜州失守,不过是三天的事情。 不止是朝廷大吃一惊,就是进攻瓜州的薛青和吴崇喜父子也大吃了一惊。 他们做好的死攻的准备,尤其是当得知典章亲自率领三万大军驰援瓜州,和瓜州知府联合御敌,大有血战瓜州的意思。 结果是,三天,瓜州就被拿下了。 从金陵奔赴瓜州,需走水道。 瓜州城内有古运河道,城外便是长江缭绕。这是两条十分重要的河道。 长江天险,往西,便是金陵。金陵和瓜州,向来同气连枝。东西两城,以长江水师缔结出一道结合天堑的防线,十分可怕。 当年太祖皇帝南下时,最吃力的一仗便是长江水战。那一仗,太祖大军死伤一半在江上,这才能够直逼金陵城下进行围城之战。 薛青原本猜测,这第一战,也是最大的一场战役,应该是在长江上。毕竟瓜州坐镇的水师是天下闻名的。 结果是,自金陵浩荡东行然后南下的数百只船只组成的水师在长江上畅通无阻,一路上没有半点抵抗。 薛青和吴崇喜刚开始还担心有诈,当的脚踏上沙滩的一刹那,就是有诈,他们也不在乎了。 只要成功渡江,瓜州的战役就算是打赢了。 结果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一共集结了十万大军,在瓜州城内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这顽强的抵抗,不是来自瓜州的水师,也不是瓜州知府临时组建的民兵,而是典章驰援而来的三万步军。 典章整整用兵三万,拼死了敌方五万。 集结的十万大军,一下子折损了一半,哪怕拿下了瓜州,也是一场惨胜。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五万换三万,这三万里,还没有典章的人影。 好在,光复帝朱明对于这个战果,表示可以接受。大明的主力军仍旧还在。 鸡鸣山当初屯兵十五万,就是为了和相王分庭抗礼。很多人错误的以为这就是三老三公的全部实力。 他们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正教。 王兴本是江南金陵不学无术一小吏,后来得到祁连山赏识,打着儒家的旗号建立了正教。 在江南道广收门徒,鼎盛时号称徒众十五万,更是浩浩荡荡的包围过两淮直隶总督府。 随着王兴倒台,正教一度销声匿迹。朱明早已暗中接手了正教,虽然不及全盛时期,但是宗教最大的好处在于信仰的纯洁性。 信仰,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可以让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生命,哪怕那是战争。 遇到战争的时候,宗教利用信仰,就是最好的洗脑工具。 虽然圣人从没有告诫过徒众,可以为了杀人。 但也没有告诫过徒众,不可以为了信仰杀人。 瓜州一战,死的都是正教最为虔诚的教徒。 收回正教,朱明也收回了八万的士兵,瓜州一战死了五万,他还有三万,此外,还有坐镇于江南各州府的十五万大军,总计还有十八万。 朱明颁下圣旨,要求各州府组建自己的军队,同时,也要追查从瓜州逃脱的典章。 一路上,各州府积极备战,顺便派出大量的人手捉拿典章。结果,仍旧是一无所获。 典章像是突然失踪一样,杳无踪迹。 瓜州原本有水师三万,在知府的带领下,穿过长江往北,过运河古道和两淮的两万水师汇合,汇聚一处后总计五万。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坐镇江南道的广陵府,对于瓜州知府的不战而逃并没有追究责任,显然是周若彤在离开前的布置。 瓜州失守的消息是连同朱明称帝的消息一道传入京城的,一时间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尤其是那些南方曾被囚禁的士子有的先到了北地,更是大肆渲染,说那朱明虽然百岁,却无老态,生得虎背熊腰,青面獠牙,简直是地府爬上来的恶鬼。 接着,九月初九重阳日的那天见闻也传遍了京城,一样是越传越邪乎。 瓜州知府和宇文靖一道站在长江边上,极目远眺,还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瓜州城。 瓜州知府的官袍下摆迎着江风作响,江风大,秋意寒,打在脸上有些疼。 “总督大人,这不战而逃,实在是有些......”瓜州知府话没有说全,有些担忧望向宇文靖。 大冷天的,宇文靖仍然摇着折扇,瓜州知府不禁有些担心,这扇子轻飘飘的,莫要被江水打了去。 “知府大人有话直说便可?你我之间,无需顾虑。” “我是怕,朝廷里的那些人说闲话。” 宇文靖摇了摇头,朝背面望去,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估摸着日子,娘娘也该到了京城了。” ...... 金陵城一片喜庆,家家张灯结彩,迎接新皇登基。虽说金陵重回国都,不再受北人鄙视,大家心中都很期待,但藏在心底的,是人人都不敢表露出的担忧与害怕。 这点,城中的扁食铺子最有发言权。 城里的确是繁华了起来,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来吃扁食的人更是寻常的三五倍人数。 老板娘忙的额头出了汗,炸油条的汉子也一锅总是满满的油条。这也就导致有的油条焦了,有的油条还是夹生,好在食客并不挑剔。 天气冷了下来,穿羊皮袄的老头也没法和食客抢位置,老老实实的蹲在墙角。 他眯起眼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街上的摊贩多了起来,各色的物什也是数不胜数。 一切都很繁华,已经有了国都的气派。 老头子摇了摇头,知道这只是假象。 因为这里繁华,并不热闹。 食客们低着头,闷声不响。吃扁食的速度很快,稀溜溜的就见了底。随后自怀中摸出铜板,拍在桌上,便匆匆的离开。 新来客也不说话,竖起一根手指或者两根手指,一根表示一碗,两根表示两碗,随后也是低着头吃饭,端起碗喝汤,不吭不响的付钱,然后离开。 老头子看的出来,这是大家都怕哩。 唯独一桌客人有些奇怪,前几天戒严的时候,他就常来。这个客人每次从拐角巷子里冒出,远远地可以看到一只斗笠,有时候,他身上还背着一捆柴。 让人有些惊讶的是,他的左手空空荡荡,没有手臂的袖袍随风飘摇。人一到,放下柴火,摘下帽子,先对炸油条的汉子望两眼,然后在对老板娘轻轻地说上一句:“一碗扁食,不要香菜,多加辣子!” 他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吃饭速度均匀的人,先沿着碗边吸一口红色的辣油花子,然后捏起瓷勺,一勺挖两枚扁食,吹三口气,然后吸入口中。 每一回,炸油条的汉子都会多送他两根油条。第一次,他付了银子,那汉子摇了摇头,“送的。” 之后,这砍柴人便不再多言,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馈赠。 蹲在墙角的羊皮袄老头子望的时间久了,渐渐地也对此人失去了兴致,只是他那条断臂偶尔还能吸引他的目光。 ...... 典章去了哪里,始终是一个谜。 就像是大家到现在都不能理解,连瓜州知府都放弃的瓜州,他为什么要死守。 瓜州势必守不住,就是消灭了敌人五万的兵力,也无法动摇江南军队的根本,典章的行为,不亚于自杀。 待在长春府富春楼内典章比谁都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就是自杀。但自杀分好多种,同归于尽,也算是自杀的一种。 典章在玩火,这个火还不能小,必须烧死你和我。 虽然从瓜州到临安,所有知府都严加防范,但江南道北方到腹地的知府,还是断定典章不可能在自己的境内。 瓜州轰轰烈烈的一场战争,让他不可能在留在瓜州,同样,瓜州西面的金陵,他要是去了,也是找死。 典章折损了三万,手中还有十二万大军,绝对有能力一战,大家都知道,战争的关键,朱明能不能北上中原,能不能瓜分了大梁甚至让大梁彻底覆灭,全在临安城。 所以,典章不可能不去临安城。 朱明将吴崇喜父子自临安城调回,吴崇喜坐镇瓜州,与金陵东西相望,防止两淮广陵府宇文靖偷袭。 另一边,将吴忠调到了姑苏城,三老发家之地乃是姑苏,可以说是江南道的第二个国都,有重要意义,再有,姑苏毗邻临安府,若是临安生变,姑苏也好驰援。 接着,便是让薛青代替吴崇喜前往临安坐镇。薛青乃是名将,曾经受人保举入秦家军,之后老皇帝不许,这才作罢。 当年秦朗还在的时候,曾对此子赞不绝口,此人也曾是秦家的座上宾,据说还受过秦家老太爷的接见。 秦朗对于老皇帝不用薛青曾颇有微词,还曾破天荒的点明大梁由此错失一名名将。 朱明的本意是让薛青镇守金陵,余沧海坐镇临安,余沧海乃是兵法大家,一路朝西,一旦西线战场打开,自己再御驾亲征。逐步蚕食中原,余沧海身死,对于朱明是莫大的打击,为此,朱明无奈,只得派遣薛青镇守临安,希冀薛青可以打开西线战事。 收到光复帝的命令后,长春,临安,姑苏三地的知府纷纷募兵,其中以姑苏最盛,募兵五万,其次,长春,临安各自募兵三万。 鸡鸣山的十五万大军,分别坐镇姑苏五万,临安五万,抽调至金陵五万。 如今,金陵强征民兵四万,守军达到了九万。加上正教忠心徒众的一万,总计有十万大军。 正教徒众八万,瓜州一战折损五万,金陵留下一万,还有两万远赴瓜州镇守。加上暗中培植的五万水军,分了两万放在瓜州,瓜州防线五万人也彻底的建立。 第446章:一支笔胜过百万雄师 这样,江南道的军士部署,彻底的明晰。 临安城守军八万,姑苏守军五万,长春幕得民兵三万,鸡鸣山调拨两万,守军五万。金陵十万,瓜州五万,江南道大军总计三十二万,这笔军力,完全可以和大梁轰轰烈烈的打上一场国战。 在拉开西线战事之前,朱明首先要做的便是彻底的肃清仍然停留在江南道的相王军队。 薛青坐镇临安,知道,江南道的优势已经成了定局。瓜州到金陵建立的防线固若金汤,就是两淮守军倾巢而出,也无惧。关键仍然在于临安。 典章如果想逆转局势,临安城,便是生死一战。 当江南道所有人将目光投在临安府的时候,京城大臣们的目光还滞留在瓜州。 原本因为娘娘要回来的消息使得江南道的消息显得无足轻重,但是,大家又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为了不让娘娘觉得自己无所作为,大家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瓜州知府。 原本,按照兵部的设想,瓜州凭借长江天险和精锐水师,至少可以拖延一个月才是。 如果将金陵大军拖在江面上,到时候北面的两淮宇文靖也派出水师进攻,彻底的拖住薛青,吴崇喜父子,然后在抽兵攻打金陵,将战场拖在江南道,完全有逆转的机会。 结果瓜州知府不战而逃,白白的错失良机,消息传到京城,更是让人心惶惶,造成的恶劣影响实在太大,不杀瓜州知府无以平民愤。 兵部率先发难,一日之内三道奏折弹劾。御史台以清流自居,一向是助战的强硬派。国土不容有失,不战而逃,绝对是叛国。一帮给事中,御史们在也坐不住了,就连监察御史也开始上述弹劾。 书生擅长纸上谈兵,在意的是个人气节。从没有实际考虑过具体原因。 瓜州若是抵抗,一旦江面上相持不下,长春,姑苏必定将从地面进军,拿下瓜州。 届时,瓜州水师精锐将全部消耗殆尽,反观两淮,为了和瓜州组成防线势必陷入战争的泥潭。 一旦瓜州陷落,水师的优势荡然无存,到时候,金陵的大军会和江南腹地的军队借着江面优势过运河道直接打入两淮。 江南北地若是陷落,往上便是中原腹地的四郡。四郡才从天灾缓过神来,实在再难支撑大规模的战争。 塞外的大军再难回调,到时候,石敢当独木难支,朱明甚至不用在费尽心力借由临安朝西线扩张,可以突破中原直抵京城。 萧成渝年幼时便在塞北军营参军,跟在秦朗身边,大小战役二十余场,哪一场不是生死边缘的游,走,自然对于战场局势有着清晰的判断。 之前,他还深怕瓜州知府为了所谓的民族气节死战瓜州,不顾大局,但是瓜州知府亲率所有水师撤到了两淮,保存了朝廷在江南道的所有力量,不禁让萧成渝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朝廷内部却开始闹了起来。 整日里,弹劾的奏折不断,萧成渝无奈,暂停了朝会,谁知道兵部和御史台的人竟然闹到了内阁。 顾之章闻之此事后,赶忙让顾留芳到各家传信,让他们稍安勿躁。结果已经来不及了。 兵部王博,是相王的死党,江南道,相王出了大力,再加上王文迎娶了周若彤的贴身婢女,周若彤向来看重情谊,有了这两方面原因,萧成渝不便对王博出手,便将矛头指向了御史台。 一日之内,御史台或贬或调,竟有五人,内阁大学士刚正不阿,罕见的没有为此事说话。王博也不是傻子,看清局势后吓得一身冷汗,自然不敢多言。 这下子,御史台算是倒了血霉。 好在萧成渝没打算继续追究下去,顾之章也及时约束,关于瓜州知府的闹剧这才收场。 周若彤此时正在河南郡,再有两日,便可到达河北郡,一旦穿过了河北郡,就是京城了。 总计不过五日的路程,自然暗卫的消息也是传递的及时。他知晓朝廷的闹剧后,也对那些该死的清流御史记恨了起来,脑海中不禁想起了书生误国四个大字,心想御史台不整治是不行的了。 好在,让周若彤欣慰的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没说什么话。要说清流,张甫之是清流的清流,要说气节,没人比张甫之看重气节。 当年国战,张甫之带着棺材出征,死战不降,绝对是强硬派的强硬派,若是张甫之也跟着闹起来,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 张甫之非但没闹,反而安抚了北地士子。南北矛盾一向深远,难以调和,再加上南囚的士子纷纷北归,这口恶气怎的咽的下去。 北方闹得沸沸扬扬,周若彤在河南郡就已经感受到了。甚至士子们还纷纷组建团体,写文章的写文章,组织人手的组织人手,更是派出了请愿团打算去京城请战。 周若彤正头疼时,好久没写文章的文坛领袖张甫之一日之内三篇传世文章出手,瞬间流传各地。 第一篇文章叫《绝师信》,这封信以公开的形式写给了朱明,信中点名了自己在年幼时曾于江南道求学,师从三老三公。信中点名,那时候的三老学富五车,品德高洁,是自己向往的老师,并且感谢了对方传道受业解惑的恩情。 之后,笔锋一转,点明了天道轮回,各有定数。当年大明皇帝深明大义,知晓大梁乃是天选之人,识时务,为了江南百姓投降,他朱明身为大明后裔,应当以先祖为荣,谨记祖先壮举,如此行事,便是不孝。 最后,张甫之又特意说出了太祖皇帝为了江南道百姓,收复江南时未曾诛杀一人,军队更是不曾扰民,这才有江南道如今的富庶。他朱明乃是大梁臣子,不思国恩,行大逆不道之事,便是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之辈,不顾天下苍生,自己羞与为伍,若是不悬崖勒马,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这封信除了言辞激烈,文章华美之外,更是用意颇深,点明了对方大逆不道,不忠不孝。瞬间将朱明树立到了广大老百姓的对立面。 朝臣读罢后,在感慨大学士文笔功力的同时,纷纷暗中佩服这老张行事高明。 纷纷效仿张甫之写公开信与江南道三老三公绝交。朝中大部分朝臣都与江南道有些关系,人人自危,正没想到怎么洗刷嫌疑呢,张甫之的一封公开信,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张甫之早已料到,他正是借此转移那帮主战派的注意力。 随后,第二篇文章出世,名叫《战局论》。这篇文章,乃是张甫之和萧成渝合写,由萧成渝口述,张甫之润色,冯保保修改而成。 为了扩大在士子中的影响力,特意署名张甫之一人。此论明确指出,行军打仗不能急于求成,应当以大局为重。先是列举了秦朗当年的几场重大战役,进而影射如今江南道瓜州知府不战而撤,就是为了保存实力,顾全大局。 这些深入浅出的战争理论,是萧成渝的杰作,至于让其能够使人都能理解,并且朗朗上口,则是张甫之的文笔。 之后,文章还提到,朱明险恶,为了破坏大局,特意安插贼子渗入中原腹地,散发言论,让广陵府贸然出击,实在是用心歹毒,人人都需仔细留意。 这一招,是冯保保想出来的,不得不说,效果很大。那些请战的士子一个个急忙回来,绝口不提请战的事情,纷纷说顾全大局应当像瓜州知府那样,目光高远,忍辱负重,实在是大梁的栋梁之才。 消息传到广陵府的时候,就连瓜州知府自己也傻眼了。各种消息详细论述了瓜州知府为何不战而逃,实乃是用意颇深。吧啦吧啦说了一堆,瓜州知府苦笑,自己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第三篇文章本为《天道气数论》,是为了应对坊间因为紫龙山奇观而甚嚣其上的大梁气数已尽的传言的。 此事,周霖宜知晓后,直言扯天道气数,玄之又玄,老百姓不能理解,自然没什么效果。 之后,在周霖宜的建议下,张甫之写了一篇《老妪言》。该文以老妪为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自金陵逃难到了北地的老妪的遭遇。 起先,老妪一家六口,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家人对未来生活充满了信心与向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朱明为了一己私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家里的大儿子先是被征召,结果一去不回,正当一家人焦急等待大儿子消息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的二儿子又被强行带走,死在了瓜州之战,连尸首都不齐全。 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彻底支离破碎。因为乱党强行征粮,家里的粮食全部被抢走,襁褓中的小孙儿饿死,儿媳整日里以泪洗面。 之后,叛贼还来征兵,竟然把七十岁的老翁带走。老妪和儿媳相依为命,无以为靠,无奈远走他乡,归途中,儿媳因为姿色被军中士兵强行掳走,被充当军妓,儿媳不堪受辱,在道前柳树自缢身亡。 老妪九死一生,逃到了京城,好在朝廷知晓此事后,同情他,给地给房,还给粮食,但是老妪仍然心有余悸,常常半夜惊醒,想起一家遭遇,泪不能言。 这篇文章以纪实的手法写出,通俗易懂,上至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一个不读了泪流满面,直道那金陵朱明猪狗不如。 文章不止流传北地,还在有心人的指点下流传到了江南道。江南道的百姓听到这个故事,也是人人落泪,落泪完,又人人自危,皆怕自己就是那第二个老妪一家。 朱明读到这篇文章后,一向云淡风轻的他也不禁感慨:“张甫之一支笔胜过百万雄师啊。” 这则故事的合理性并没有人质疑,总之,它调动了广大老百姓的同情心。京城里的官员也深信那位老妪就在京城,纷纷寻找那独身老妪。 还一天之内真的给他们寻到了四个。这些老妪大抵是没有儿孙赡养或者独身之人,那些官员也懒得计较,纷纷送这送那,然后写上奏疏,直言救助那老妪的就是自己。 一时间,京城里的江南老妪凭空多出了近百人,朝臣大员纷纷微服私访,寻找老妪或者创造新的老妪。 张甫之和周霖宜的合著文章,不止让天下百姓感动的流了一次泪,还变相的解决了京城独身老妪的养老问题。 这个后果,可能连周霖宜和张甫之也没料到。 《老妪言》最终流芳百世,感动了无数人。 第447章:林府新客 身处河南郡的周若彤对张甫之的三篇文章深感诧异。 诧异的,自然是文章的内容。张甫之为文,一向以性情流露,文采斐然为人津津乐道。未曾想,这三篇文章竟然暗含政治宣传。 能够有如此效应,周若彤深感满意。 想到这里,周若彤决定,今后回京,必定也需要养一批笔杆子,若是能够引导社会舆论,朝政实施将会方便许多。 这是周若彤第一次发现这些清流之士的重要性。 舆论,有时候比洪水还猛。 京城被大学士的三篇文章搅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大家竟忘了娘娘即将返回京城这间头等大事。 狡猾的大学士成功的吸引并转移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张甫之今日罕见的没有去内阁点卯,江南道正处于关键时刻,按理说大学士不该缺席才是,但张甫之认为,江南道自打瓜州陷落后,短期内将没什么大事发生。 事实也证明,他的眼光真的很毒辣。 他端坐于书房,没有看书。书房里新添了几把圆木凳,全部得益于张甫之升为大学士后俸禄增加的缘故。 张明在门外探头探脑,终于挨了自己爹一阵怒骂后逃之夭夭。恰好路过的周子峰不禁掩面而笑。 周霖宜朝张甫之摆了摆手,说道:“你对儿子也忒严厉了些。” “那个小畜生!”张甫之朝张明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然后说道:“娘娘即将回京,你有何看法。” 周霖宜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张甫之暗骂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周府两父女的关系一向微妙,就是周若彤在京城的时候,身旁人更是提醒自己莫要在娘娘面前提起原右相周霖宜及其相关的事宜,以免触了霉头。 周霖宜见张甫之脸上有尴尬的神色,就摆了摆手,说道:“你不用放在心上,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也早已释怀。” 紧跟着,周霖宜话锋一转,说道:“若彤回来了,只怕泰山王之女的日子不会很好过。” 张甫之问道:“娘娘真的容不下她萧紫衣?” 周霖宜双手揣在袖子里,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上,说道:“我那女儿性情颇有些怪异,昔年在府上的时候,就曾听闻她说什么一夫一妻制,我全当她是些玩笑话,呵斥了两句便作罢,现在想来,她似乎是认真的。” 张甫之叹了一声,“萧紫衣入宫,对大梁百利而无一害。借此收拢泰山王,稳定中原诸王。如今江南道叛逆,这个节骨眼上,萧克定的态度自然尤为的重要。” “上回,萧克定入京。便是向大梁的朝廷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明他并不想和朝廷对着来。若是中原诸王人人能有他这样的觉悟,将会省去很多麻烦。 当年整治护国公老田家一案,实在让诸王胆寒,泰山王府一度处于风口浪尖上,心里有了阴影,也在情理之中。萧克定不想走相王的路,但自然也要朝廷做出保证。这个保证,自然是萧紫衣入宫一事。” 张甫之一拍手,说道:“你说的,我也明白。但正像你先前说的那样,娘娘一向强势,又是个女人,圣上毕竟难做。” 周霖宜摆了摆手道:“我那女儿虽然有时处事颇为怪异,但在大局上还是心理清楚的很。她此番回京,想来不会出手对付萧紫衣。但她手下的那批人,为了讨好表忠心,可就不一定了。” 张甫之露出了沉疑的神色,“你是说冯保保?” “何止他冯保保一个?” 张甫之默然不语。 林府,显得十分冷清。 林宅内,有很幽深的树林。起先,蚊子很多,因为晚秋寒,现在连蚊子都少见了。 幽深不再,绿叶转黄,枯叶凋零,全是萧瑟。两个女子漫步在黄叶铺满的小道上,眉头皆是紧锁,不知在担忧些什么。 年岁有些大的那位妇人,便是林昌黎之妻林夫人。林夫人挨着一处石桌坐下,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想着那位被软禁在刑部衙门的夫君,虽说知道那些下属们不敢真的把林昌黎拿下丢到刑部大牢里,此刻必定是在衙门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林夫人仍旧有些不开心。 她咽不下这口气。 “想不到她周若彤连这点气量也没有!”林夫人一掌拍在石桌上。萧紫衣赶忙把手放到了林夫人的手背上,掉了几滴眼泪,显得颇为楚楚可怜。 “都怪紫衣不好,连累林伯父。紫衣这就回去,从此再不踏入京城半步。” 萧紫衣说着,真的流着眼泪起身就走,林夫人一把拉住她,说道:“傻孩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乃是天经地义。她周若彤想独占后宫,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萧紫衣重又坐下,握着林夫人的手说道:“我在泰山之时也曾听闻,贵妃娘娘为人颇为强势,满朝文武没有不怕她的,就是圣上也忌惮她三分。我们还是不要与她争斗的好。” 林夫人冷笑了两声,说道:“她周若彤确是个人物,但错就错在做事太绝。右相周霖宜倒台,周府一家家破人亡,对她又有什么好处?现在,连老秦家也悄然离开了京城,她娘家没有一个人,自然就没了后盾。以前由着她在京城胡闹,这大半的原因,还不是畏惧秦朗和周霖宜,现在周霖宜和她形同陌路,秦朗也没了踪迹,她还能依仗谁?” 萧紫衣闻言,眼珠子飞快一转,然后说道:“您是说,她就是个纸糊的老虎。” 林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炯炯有神,显然自有打算。 枯木林中一番交谈后,林夫人便悄悄地离开了林宅,往御史大夫顾之章的府邸行去。 林夫人前脚刚走,却不知道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自家宅院的门前。 那驾车的车夫身穿一袭黑甲,目光冰冷,像是全身都笼罩了一层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黑甲车夫下了车,拉着门环敲了敲门,敲门的期间,一个中年人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然后对车内之人说道:“怎的一来京城先造访林宅。” 车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脆如响铃,“今日运气不错,林昌黎被拘禁在刑部衙门里,林夫人出门,想来是去找顾之章当说客去了。府里只剩下那个女子,就是说话,也方便许多。” 那汉子闻言,不再多言,他翻身下车,探身掀开车帘,迎出来了一位头上笼着白纱的女子。 林宅的家仆听到敲门声后匆匆而来,只道是林夫人半道想起落下什么,又反身回来取。 家仆满面堆笑的拉开了门,冷不防的对上了一双锐利冰冷的眸子,身体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 “您...您找谁!” 那黑甲卫士正欲说话,身后罩着面纱的女子已然迈上了门前的石阶,他侧身一晃,将那女子让了过去。 面纱无风自动,里面的面容看不真切。高挑的身材配上一袭白衣,出尘的气质恍若白衣仙子一般。 那仆役看的有些痴了,若是他知晓那面纱后面的只是一张平白无奇的脸,不知会做何感想。 他回过神来,声音放的轻柔,说道:“这位姑娘,不知有何事造访?” 那女子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笑声清脆,像是挂着的风铃在响。 “我是中原来的,与你家主人有旧,烦请通报一声。” 那仆役心想,林昌黎祖上确是中原人士,原是有些亲戚,但多少年都没有走动过了。 林昌黎升任刑部尚书后,修书一封与中原祖宅中的亲戚们直言,自己在外当官,诸事不便,为了避嫌,恳请他们不要走动。 此之后,便再无中原亲戚前来。 如今,林昌黎被拘禁在刑部衙门里,林夫人刚刚出门,就有中原来的朋友造访,再加上这个黑甲男子委实可怕,目光如此冰冷,不像个好人。 那仆役顿时脸上一派愁容,他说道:“我家老爷夫人暂时都不在家,贵客海涵,暂且请回,留下地址。等我家老爷回来,再登门造访。” 那白纱女子闻言,心中也是啧啧称奇,此人不过是家中寻常一个小厮,但如此聪明,言谈之间又无冲撞之意,这林昌黎治家,真的是颇有一套。 她说道:“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中原有朋友来,府上自然会知晓。” 那小厮对此女的好感荡然全无。 此人端的不识抬举,自己都已明言,家中没有主人在家,还要自己通报什么? 猛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府上住着的那位妙龄贵人,不正是中原人士嘛。 那位贵人毕竟不是等闲,那小厮又多留了两个心眼,问道:“阁下可是中原河北郡来客?” 小厮聪明,设了个圈套。林昌黎祖上是河南郡的,那贵人则是中原泰山府的。林家和河北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么问,若是对方心怀不轨,刻意造访,必定会顺口应承下来,自己只需关门就好。 那仆役笑眯眯的看着门前的三人,等他们作何反应。 那面纱女子自然看不出表情,她平静的说道:“小哥儿,烦请通报。我们是中原泰山府人士。” 那小厮闻言吃了一惊,然后沉思片刻,说道,“三位稍待片刻,我这就去禀报主人。” 那仆役急急的穿过枯木林,林宅纵深,来回之间要走好久。好在萧紫衣待在林木之间沉思,还未回去,那仆役不用跑那样远。 “小姐,门外有中原泰山府的客人前来造访。见还是不见?” 萧紫衣心里一惊,心想,自己留在京城,虽然上层人士大多知晓,但是中原并无什么人知道。 萧紫衣心里纳闷,但对方既然找到了林府,又点名了中原泰山府,肯定和泰山王府有些关系,说不得真的是爹爹兄长担心自己独居京城,遣人来看看。 她说道:“把她们请进来吧。” 第448章:我们做朋友吧 对于自称中原的来客,萧紫衣多少有些无感。 她对站在一旁的仆役说道:“你下去吧。” 那仆役点了点头,“要不要吩咐下去,奉些茶水前来?” 萧紫衣摇了摇头,说道:“不必麻烦了。” 等到仆役撤下后,那蒙着面纱的楚香玉便笑道:“郡主殿下何时如此小气过,朋友来了,连茶水也不奉上了?” 萧紫衣闻言,淡淡的说道:“你们既然假装成我泰山王府的人前来,想必就不希望有旁人听到你我之间的谈话。” 楚香玉微微一笑,说道:“既然郡主殿下知道我等是冒名而来,若我等是歹人,暴起发难,郡主殿下不怕?” 萧紫衣望向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瞳孔外圈是棕色,内圈是乌黑,明明已经是长大的佳人,偏偏双眼依旧水灵,像是泡在水里的一般。 楚香玉不得不想,这个萧紫衣,真的很漂亮,就像是江南道见到的那位周若彤一样。 “看你装扮,想来是王妃了吧。” 黑甲和吴起听到萧紫衣如此说话,不禁起了杀机。枯木枝子上有一片黄叶缓缓飘落,恰好落在萧紫衣和楚香玉中间的石台上。 萧紫衣捏起那片飘落的黄叶,来回的转着玩,她眨了眨调皮的大眼睛,如孩子猜对谜语般笑道:“呐!是吧。我猜对了吧。” 杀机浓郁起来,黑甲冷冷的望着眼前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他确定,只需三息,自己可以瞬间让那少女归天见了佛祖。 黑甲望向楚香玉,眼神中是请求的意思。 若是放在别地,被点名身份也就罢了,这里是京城,哪怕她是泰山王萧克定之女,也得死。 王妃,光京城里就有好多位,比如那位顺王妃。更遑论中原诸王了。 但萧紫衣的这声王妃,大家知道意味深长。 京城里的王妃,都不是秘密。 同样,京城的王爷,还没有王妃的,只有萧成渝之弟七皇子萧成风,再有的,便是当今圣上的皇叔——相王。 这声王妃,叫的是相王妃。 楚香玉伸手摸到了帽檐,黑甲将手摸向了自己怀里的匕首,结果是,楚香玉掀开了帽檐,摘下了面纱,黑甲的手从怀里的匕首处离开。 揭开面纱的楚香玉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既然郡主殿下这么有诚意,那本王妃也就坦诚相见了。” 萧紫衣的眼睛磕巴磕巴的眨个不停,如同小兽一般,灵动可爱,人畜无害。 “你这话说的好有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诚意表现在哪里。” 楚香玉说:“你既然大大方方的点明本王妃的身份,便已经表明了郡主殿下的诚意。” 萧紫衣未必能够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黑甲知道,大部分点明她身份的人,都死了。 萧紫衣“嗯”了一声,算是赞同楚香玉的话,然后双手托着下巴,脑袋斜斜的望着楚香玉,盯着她看个不停。 楚香玉笑道:“本王妃的姿容,可是让殿下失望了。” 萧紫衣老实的说道:“王府里有传言,说是相王妃神秘无比,乃是世间一等一的漂亮人儿,美若天仙,今天一看,你也就那样嘛。” “大胆!”黑甲一声呵斥。 萧紫衣瞪了黑甲一眼,“凶什么凶!” 楚香玉朝黑甲摆了摆手,“不得无礼。”她又转向萧紫衣,说道:“郡主殿下,既然你我都有诚意,那我们是不是就算是朋友了呢?” 萧紫衣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呢?” 楚香玉也是一愣,她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女会这么说。她望着萧紫衣那灵动的双眼,想起了紫龙山下的寮舍旁的那池子。 一样的清澈见底。 但很深。 深水一般分两种,一种浑浊不堪,一眼完全不知深浅,但那也很有可能只是浅浅的泥洼。 另一种,清澈见底,一眼可以看到水底有游鱼滑过,若是真的以为它很浅,一脚踏下,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萧紫衣的双目,就属于后者。 楚香玉的目光从萧紫衣的双眼中收回,一改刚刚漫不经心的态度,显得十分认真的说:“为什么呢?” 萧紫衣仍旧望着楚香玉的双眼,像是个孩子般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说:“因为你真的很危险啊。” 楚香玉沉默了片刻,黑甲的杀机再起,这回不止是黑甲,就连吴起也冷冷的看着石桌旁的这位少女。 楚香玉方才觉得自己已经够重视此人了。未曾想自己还是轻视她了。 她起身站起,来到了萧紫衣身旁,萧紫衣抬起头,仍旧以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盯着她。 楚香玉一手握拳提至胸前,一手负于身后,萧紫衣猛然间觉得她像一个人。 她像自己的爹。 泰山王萧克定。 萧紫衣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感到可笑。 她虽然很危险,但是怎能比得上自己的父亲呢。 萧紫衣看了很久,知道楚香玉在看京城。萧紫衣有些好奇,有些疑惑,还有些惊讶。心想,你这么直勾勾的望着那皇宫,难道也想入宫当妃子不成?但你已经是相王妃了,又长得不好看,萧成渝连我都不一定要,又怎么会要你? 楚香玉的确是在望着皇宫,她的目光浓烈而炙热。但是话语却冰冰凉。 话语冰凉,可以让说的和听的人都冷静。 “你知道,我们必须做朋友。” “你在威胁我。” “你没得选。” 萧紫衣快速的扫了眼吴起和黑甲,如清澈溪水一般的目光罕见的变得冰冷起来。 “怎么着,你想在这里动手?” 萧紫衣的声音像她的目光一样寒冷,恍如京城晚秋提前进入了隆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九岁少女的目光与声音。 萧紫衣说的对,刚刚的一刹那,她真的动了杀机。这个女孩子太优秀了。 大梁已经有了她楚香玉和周若彤,她不希望再有第三个。所以她想除掉她。 不得不承认,这个十九岁的少女真的很厉害。一句反问,很有底气,便不得不让人思考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她是泰山王萧克定的女儿,这便是她的底气。 她是相王的女人,这个条件加重了她的底气。 楚香玉不得不做出妥协,“怎么会呢,我们是朋友嘛!” 萧紫衣顽皮的嘟起了嘴,“你这么说可不对哦,我可没答应你做你的朋友。” 楚香玉难得的感到了头疼,问题又绕到了原地,回归了起点。更关键的是,她必须和萧紫衣成为朋友,因为她想和她爹萧克定成为朋友。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萧克定似乎不想和她成为朋友,她自然是见过萧克定,那厮真的很难缠,就像那胖子一样难缠。 现在,他的女儿也很难缠。 楚香玉必须说出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完全说服她的理由。楚香玉越想越头疼,在京城,她有相王;在京城,她有林昌黎。 相王的权势比林昌黎要大,但萧成渝很讨厌相王,哪怕现在林昌黎已经被刑部衙门拘押,看似失宠,但她知道,萧紫衣一定看得出来,这是林昌黎以退为进的手段。萧成渝只是顺水推舟,顺便自己下了个台阶罢了。 楚香玉的思绪逐渐收拢了回来,秋日里,往往万里无云,极目远眺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那座世间最豪华的屋子就坐落在世间最大的城池中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望着那座皇宫,楚香玉有了思绪。 她拉起了萧紫衣,指着皇宫的方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个在寻常不过的问题,可是自她的口中问出,便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相王妃从来就不是寻常人物。 萧紫衣眯起了眼,朝皇宫的方向望去,在那里,她看到了世间最繁华的风景。 “你看到了什么?” 楚香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斥着诱,惑。 萧紫衣一个激灵,她摇了摇头,然后自远处收回了目光,望着楚香玉说道:“我看到了我。” 楚香玉满意的点了点头。 楚香玉拉着萧紫衣重又坐下,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你看,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萧紫衣轻轻地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她在沉思,在权衡。 在皇宫里见到自己,是她此行的任务,也是她此行的梦想,甚至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梦想。 她知道,哪怕她父亲为了她给萧成渝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但只要那位回来了,在宫里看到自己,就一样很困难。 萧紫衣最后抬起了头,问出了一个很直白的问题:“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楚香玉见萧紫衣已经被打动,眼角也带上了笑意,她缓慢而坚定的说:“因为你是皇妃,而我是王妃。” 皇妃和王妃,不止是一字之差,其中更包含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妃的前缀是皇,是萧成渝,便注定得过周若彤的那一关,而王妃的前缀则是“相”,这也就注定她必须也要过周若彤那一关。 称不上是共同的敌人,但至少有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利益。 就像是当年李贤妃和周若彤那样。 这个问题,并没有自皇后秦嫣死后便得到解决。深宫之中,那高起的围墙背后,便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这里冰冷,有很多外界看不到的污秽。 但不管这里如何冰冷,如何的藏污纳垢,如何的步步陷阱,一失足便万劫不复,这里始终是全大梁最为繁华的地方。 无数人都想进入,她们看不到里面的人在挣扎。 就算看到了,照样想进去。 正是因为这样,在历史上不断重复延续的斗争便不会随着一个朝代的更迭而消声匿迹。 第449章:议论朝政的女人 萧紫衣仍旧回复到了刚见面时的模样,她双手托着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在水中泡过一样干净,灵动,给人以一种楚楚动人的怜惜之感。 “你说的真好,我被你打动了。” 楚香玉一直提起全副心神等着萧紫衣的答复,听罢萧紫衣一席话,她脱口而出,“我以前可是我们公司最厉害的销售员!” 风吹过,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萧紫衣眨巴眨巴眼睛。 楚香玉知道自己失语了。 “什么是公司?” 楚香玉头皮发麻。 “就是乡下的一个衙门,朝廷不是还有什么三司会审,有司部门嘛!” “哦!” 楚香玉舒了一口气。 “那,什么是销售员?” 楚香玉头大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个,真的不好解释啊。 楚香玉随口答道,“就是帮衙门做买卖的。” 萧紫衣瞪大了双眼,“你还做买卖?”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知道,我那夫婿长了一身肥膘,是很能吃的嘛,养他,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楚香玉给出的答案实在荒唐,但萧紫衣信了。 出了林宅,楚香玉在门前的石阶上戴上了面纱,叹了一口气,“真是个难缠的丫头。” 仍旧坐在石桌旁的萧紫衣想着刚刚两人的见面,嘴角不禁滑过一抹笑容,“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 当顾之章听闻林夫人来访的时候,吃了一惊。京城贵妇,寻常是绝对不会出门抛头露面,除了老秦家的那几个女人。 说实在的,也没多少人敢真的把秦家的女人当女人看。 不要说宫里的那位,说出宫就出宫,放在前朝,足够她打入冷宫的,现在,人家大摇大摆的回来,群臣着急的不是问罪,而是如何迎接。 就是京城镇国公李家的那位母老虎,据说打架比男人厉害,喝酒更是一个人喝翻一群,实在是霸道的很。 顾之章很快收回了思绪,林夫人此来,必定是为了被拘禁的林昌黎一事而来。 只是,顾之章不太理解的是,如果是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她是林昌黎的枕边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林昌黎为了迎接娘娘回京做的一场戏。 难不成林昌黎连他老婆都放心不过。 接待女眷,在书房这样私密的场所就有些不合适了,顾之章移步去了正厅。 林夫人早已在那里等候,见到顾之章前来,林夫人起身施了一礼,“妾身见过大人!” 顾之章点了点头,说道:“夫人不必多礼。” 顾之章坐下,左右奉上茶水,喝罢茶,顾之章切入主题问道:“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我那夫君林昌黎拘押在刑部衙门一事。”林夫人快速开口说道:“我夫君从政为官数十年,那一日不是鸡没叫就起,太阳落了还不见人影。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现在把他拿下,加了个什么莫须有的玩忽职守罪,压在刑部衙门,据说还要交发三司会审,这不是乱扣帽子嘛!” 顾之章自以为知晓了她的来意,就故作为难的说道:“此事,老夫也曾有听闻。昌黎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一向是了解他的,此事在朝堂提出,老夫也是严辞辩驳,直言奸佞小人之辈残害国之栋梁。” 顾之章抬眼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林夫人的神色,见她怒容上脸,在心中点了点头。 他说:“想来夫人还不知道,此事乃是内阁主办。如今,内阁和司礼监坑壑一气,把持朝政。诸多行事,大家也是看在眼里,怒不敢言。老夫虽然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但圣上偏袒内阁,我也是无法啊。” 顾之章明知此事是林昌黎演的一场戏,内阁配合,皇帝顺水推舟罢了。 说是交给三司会审,但早朝刚下,宫里便有太监传来密旨,说是此事不宜闹得太大,做做样子便是。 林昌黎在刑部衙门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不用办公,逍遥自在的很,他想走,随时可以离开。只是林昌黎此人狡猾的很,此番不惜自毁声誉,就是为了做给那位即将回京的娘娘看的。 周若彤一日没到京城,他便一日不会离开刑部衙门。 真是好算计。 顾之章早已看的通透,但也有自己的考虑。既然林夫人不知此间关系,就唆使他去内阁闹上一闹,最好和张甫之闹一场大的。 如今张甫之的声望在三篇文章后如日中天,又因为执掌内阁,凡事都有皇帝撑腰,越发的不可一世。 御史台的诸多折子一入内阁,大半石沉大海。张甫之又不用参加朝会,顾之章就是想发难,也只能派遣手下的御史们呈上折子,但那折子一律交发内阁,先过张甫之的手。交了等于没交。 若是张甫之心性大变,有意结党。等到胡世海归来,张门在朝廷内外皆是独大,到时候,还有谁能压制? 趁着这时候,给他找点不痛快。再加上林昌黎在朝野内外颇有口碑,此事本就让大家有所不满,若是闹大了,必定对张甫之声望有损。 正当顾之章准备祸水东引的时候,林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夫君的权衡之策,因为泰山王之女留在林宅,娘娘如今回京,人人自危,我那夫君才出此下策,自毁声誉,讨好于她。” 顾之章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妇人,脸色微变。原来你全都知道,还让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难道跑到我这是来寻我的消遣不成?! 那妇人一手拍在桌子上,怒声道:“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见她有如此失礼的举动,顾之章没有责怪,反倒是喝了一口茶,打算静观其变。 果然,林夫人说道:“圣上乃是天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祖制。自打她周若彤入宫后,圣上可曾再选过一个妃子?还不是她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若是她母仪天下,温柔贤惠也就罢了。先不说先皇在世时,她在京城行事有多么的霸道。只说她在后宫,任用六大奸商出任内务府,扶植太监冯保保排除异己,搞得宫里乌烟瘴气,如此之辈,如何能够执掌后宫,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 顾之章放下了手中的盖碗,眉眼之间皆是寒意。 “夫人,你过了!” 林夫人望向顾之章,当年晋王太子争夺皇位时,顾之章因为太子妃之死而不得不倒向晋王,但是他和周若彤可是斗了好几年,这之间,没有嫌隙,那是不可能的,他真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周若彤? 林夫人说道:“顾大人,你是朝廷元老,先皇留下的辅国重臣,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后宫如此发展下去啊!” “夫人有话直说!” 林夫人咽了口口水,说实话,面见顾之章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刚刚一番话,已经算是大逆不道了。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在周若彤身边。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索性心一横,不再有所顾忌。 第450章:了不得的说客 “大人也知道,泰山王萧克定对朝廷忠心耿耿。此番送女入宫,圣上虽未明面上同意,所顾虑者,大家心知肚明。紫衣那孩子留在我林府,自然也有圣上的意思在内。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朝臣全部屈服在内阁和司礼监的淫威之下,紫衣入宫,仍然阻碍重重。 以大人的眼光,不会看不出紫衣入宫对我大梁社稷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因为有人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阻碍社稷发展,实在是祸国殃民。若是大人能够保举紫衣入宫,相信圣上和泰山王,都会在心底感激大人的。” 林夫人一番话说完,心噗噗的跳。她扯了谎,当初萧克定把萧紫衣留在林宅,乃是隐秘之事,并没有什么圣上的意思在内。 她这么说,只是希望唬住顾之章。 顾之章多聪明的人儿啊,自然知道她在扯谎。但是,顾之章看的比她深远。 圣上虽然没有明言,但确实是顾忌夫妇之情。他比外人了解这一对自晋王府时代走到今天的夫妇,患难与共,多么难得。 当今圣上已经不是昔日的晋王,位置不同,顾虑的自然也不同。中原诸王自打先皇驾崩跟着相王入京那档子事,已经闹得很明白了。 相王虽然无耻,但在外还能压制诸王。现在相王入京,摆明了对外宣称自己和朝廷站在一条线上,诸王难免不会心生他意。 江南道,典章死战瓜州,迎来一片赞誉。顾之章却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是相王在自削实力,为的就是让朝廷安心。 可是,相王的兵马一旦在江南道打光,在外,无人压制中原诸王。这时候,一向低调的泰山王的态度就尤其的重要。 这也就是萧成渝明知道萧克定把萧紫衣留在林宅,自己却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就在顾之章思考之际,那妇人继续说道:“顾大人,有句话,我这个妇道人家不知当说不当说。” 顾之章抬起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说无妨!” 林夫人沉思了一下,在心里遣词造句,希望尽量说的委婉些。 她说道:“大人也知道,张大人虽然文采斐然,但是为官之道,却是万万不及大人一二的。如今大学士执掌内阁,乃是宫里的那位笼络人心的手段。 相王入京,身居六部,典章死战瓜州,已经为相王赢得了声誉。若是江南道战事结束,论功行赏,只怕宰辅之位,难逃相王之手。 届时,胡世海回京,与张甫之内外呼应。门下省,从宰辅到六部,也尽数落在相王的手上。更有消息传出,说是圣上打算启用顺王做领侍卫内大臣。如今萧保梁已经是内宫禁军统领。冯保保和六大商人更是把持内务府和司礼监。 从内阁,内务府到朝廷门下六部。这些,可对大人万万不利啊。” 顾之章勃然大怒,“你个妇道人家,不思相夫教子,却暗中窥测朝政,在这里妖言惑众,若是再胡说八道,老夫少不得要将你拿下,先你夫君一步交发三司会审。” 林夫人脸色苍白,她用力的咬住了嘴唇,好让牙齿不打哆嗦,等到口齿间一阵血腥味后,她重又开口。 “顾大人,我虽是个妇道人家,本不该议论朝政。但我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林家能有今天,全是大人栽培。我夫君常常感念顾门帮携,老师恩情,我这个妇人,自然也记在心里。 先皇临终之际,亲命的四位辅国大臣。张甫之如今以正一品的官衔领内阁,权势滔天;顺王将提拔领侍卫内大臣,父子二人,把持禁军;相王那胖子,于国无功,但早有消息传出,江南道事了,便是他身居宰辅之时。 先皇的四位辅国重臣,三位得到了重用,唯独大人您啊。先是圣上在周若彤的唆使下,整治九卿,改了祖制,将九卿并给了六部,加大六部职权。再是重用张甫之,冯保保。以内阁司礼监牵制御史台。 这用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夫君乃是顾门门生,也知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道理。 妇人我在此仗义执言,大人,您还看不出来吗,周若彤她本就是心胸狭隘之辈。她爹贵为右相,虽有非议,但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因为一些小事,记恨在心,一朝掌权,连生父都落得如此下场。 顾大人你虽问心无愧,但当年令女顾采薇是前朝太子的太子妃,此事,她周若彤能不记恨?” 顾之章被戳到了痛楚,当年他倒戈晋王党,实在是情非得已,无奈之举。他因为皇后秦嫣的关系,和周若彤闹得沸沸扬扬,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 自打晋王登基,周若彤坐镇后宫后,虽说他觉得周若彤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合并九卿,杀御史,设内阁,司礼监分权御史台,哪样不是针对自己来的。他心里也是后怕。 而且,就像是林夫人说的那样,周霖宜毕竟是她的亲爹,有养育之恩。这下场,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 亲爹尚且如此,自己岂不是...... 顾之章的身子以难以窥测的状态轻轻地哆嗦着,林夫人尽收眼底,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就决定趁热打铁。 “紫衣那孩子,在我这待了也有大半年了。这孩子是个内秀之人,寻常话不多,却是知恩图报的人。若是大人助了她,她必定感激大人。虽说周若彤势大,内有冯保保,外有张甫之。但大人之才,在张甫之之上,紫衣那孩子,家世也是显赫。泰山王萧克定祖上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头号功臣,赐国姓而入太庙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人。 到时候,朝廷上有大人你照料,朝外有泰山王府做依仗,就是周若彤排挤,我们也未尝没有一斗的资本。” 顾之章脸色苍白起来,嘴唇轻微的抖动,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再说了,容我思量一番。” 那妇人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大人,我还有最后一言,说完,全凭大人主张。” “说吧。” 顾之章的口气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强硬,显得有气无力。 “大人,老秦家,已经没了。” 顾之章耳畔犹如惊雷炸响。 是啊,老秦家自秦朗走后,就没了。 女子入宫,最大的依仗是什么,便是娘家。 周若彤嫁入晋王府,之所以与太子一争的最大原因,便是她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娘家。 右相周霖宜把持六部,门生遍及朝野。老秦家世袭的权贵,秦朗领军塞北,号称大梁军神。 现在,周霖宜倒台,秦朗出走。 周若彤在外,再无依仗。 冯保保,宗养才,内务府的六大商人,看似风头无二,实际上和他们这些把持朝政的老臣相比,还不成气候。 张甫之性格虽变,懂得圆滑变通了,但据传,和司礼监冯保保貌合神离,时间一久,必起摩擦。 至于相王,任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与周若彤的合作,只是暂时的,一旦让他执掌门下省,身居宰辅,权力一大,必定是养虎为患。 这是自己翻盘的最后的机会。 顾之章心动了。萧成渝让张甫之执掌内阁,他心里还算过的去。提拔顺王,算是笼络人心。但是把九卿并给六部,提拔相王,他心里始终不舒坦。 不管怎么说,四位辅国大臣,相王才是外人,自己在晋王太子两党的争斗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事后划分朝廷势力,唯独自己受了影响,未免过河拆桥做的有些太过。 顾之章虽然这么想,但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是京城里少数了解周若彤的人。 自打周若彤入主深宫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内务府的整顿上,之后下江南,面对的又是三老三公。京城里的人,似乎忘了她的手段。 自己当年和她斗了那么久,手段层出不穷,她见招拆招,自己一点好处没讨到,反而砰的鼻青脸肿。就连皇后都栽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林夫人的那句话。 老秦家没了。 他回顾当年,不得不佩服秦朗实在是眼光高远,布局纵深。党争的关键,还是秦朗回京,坐镇京城。 他开始扪心自问,如果当年秦朗没有被先皇召回京城,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顾之章恢复了镇定后,始终没有给林夫人肯定的答复。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牵扯的事情和人实在太多,一着不慎,不止是满盘皆输,而是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加入这场豪赌,不止需要眼光,格局和资本,更需要胆量。 顾之章走到今天,熬垮了老对手周霖宜,哪一步不是小心谨慎。此事,他仍然需要细细思量。 林夫人走下了顾府门前的石阶,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刺眼的太阳,她将手收在宽松的袖子里,借此掩饰双手的颤抖。 走在路上,好几次都有晕眩感传来,差点昏倒。 ...... 京城纵深的巷子里,不比江南,这里热闹,四合大院里,常常有喧嚣声传出,左邻右舍,也是互窜门子。 门前,常常有小儿追狗嬉闹,屋檐下,也有闲来无事之人下棋取乐。常常一围,便是一堆人观棋。 唯独有一条巷子,很安静。 两排的大院,沿着院墙里面,都是树木。这里之所以安静,是因为两排大院都属于同一个主人。 大院的造型是“凹”字型,没有真的去过里面的,自然无法窥测其中的奥妙。 身披黑色甲胄的车夫驾着马车在“凹”字形围起的唯一一条巷道里缓缓而行。 走到最里面,只有一扇白墙,一只刷着棕色油漆的小门。 黑甲没有敲门,他从背后摸出了一只黑色的箭翎,坐在马车上拈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翎斜着朝上穿破云层,然后在最高点猛地坠落朝院中刺去。 吴起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黑甲朝房子里射箭,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楚香玉冷笑道:“那胖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给点颜色,他不知道这个家究竟是谁做主。” 吴起讪讪一笑,不敢多言。 心中却说,纵观满天下,恐怕也只有您敢如此行事。 相王罕见的躺在竹椅上,既没有开口吃,也没有闭眼睡。他摸了摸略显宽松的腰带,心里悲哀的想,我真的瘦了。 正当他思虑之际,耳畔传来了飕飕的破空声。他汗毛竖起,一个翻身,从椅子上滚落在地,滑了两圈,仍旧像个肉球。 “有刺客!” 一声爆响后,无数的黑衣人自房梁上,屋顶上落下。相王费力的爬起,抓住一个黑衣人扇了一耳光,“刺客你妈,叫这么大声,找死吗?” 那刺客被相王的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耳畔嗡嗡作响,相王甩手又是一耳光,“愣着干什么,快去门前迎接娘娘啊!” 那黑衣人一个激灵,瞬间反应了过来。 赶忙一挥手,让众人散去,自己匆匆的朝大门跑去。 相王没有出门迎接,而是神色慌张的朝后院狂奔,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满身的肥肉如波浪般上下抖动。 哐啷一声—— 肉山撞破门扉滚落在地。 床榻上的美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看清来人后,衣衫不整的她们纷纷下床,娇笑着朝那肉球扑去。 “呀!王爷,您今儿个怎的如此心急。” “滚滚滚滚滚!”相王一连五个滚子从口里喷出,然后一把推开了众女。 他大声的叫道:“王福,王福,你个死人死哪去了!” 管家王福一手撩着衣袍下摆匆匆的跑来,跑的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他刚进门,就被相王一手抓住衣领。 相王指着身后的众女,对王福说道:“快快快!母夜叉回来了,要快!” 王福的脸色顿时像吃了死孩子一样难看,他一招呼,两个小厮进来,推着哭哭闹闹的众女朝后面走。 内室的床后,竟然还开了一道门。 王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貌美女子全部推出门去,然后反身将门关好。催促着小厮快快行动,把这些人全部藏起来。 前院,已经传来了响动。 胖子的脸上全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擦着满脸的油汗,然后来到梳妆用的铜镜前,尽量摆出温暖关怀而不失自诩为英俊的笑容。 第451章:挨打的相王 相王那讨好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摆好,门外已经传来了骚动。相王的眉毛一旋,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身子旋转朝外,匆匆站起,伸出两只肥嘟嘟的手朝门外扑去。 “娘子在上,相公想你想的好苦哇——啊!” 相王朝门外之人扑去,因为扑的太急,没有注意脚下的门槛,脚尖被门槛勾住,伸出双手的庞然大物像是一座肉山般朝门外倒去。 楚香玉身子一侧,避过了扑来的相王,任由他滚下石阶。她摘下面纱,随手丢在了相王身上。 相王一手拿着面纱,匆忙爬起。 “娘子大人!” 楚香玉并不理会他,直接朝屋内而去。来到屋内,楚香玉缓缓地环视了一遍四周,鼻翼翕动,“有胭脂气味”。她的目光落在床榻上,蚕丝绣花鸳鸯被掀起,拎出了几块粉色的丝帕,还有一只小巧的红线冰丝肚兜。 相王惨叫一声,像是胸口被人捅了一刀。 他转身就朝门外跑,边跑边喊,“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朝廷找我还有事,我要先走的,要先走的......” “好哇!老娘不在,你就敢偷,腥!” 楚香玉瞥到了墙角的扫帚,直接顺手拿起,三步并作两步,嗖的一声冲出门,相王只觉脑后恶风不善,正欲回头,就瞧见了满脸黑煞的楚香玉。 楚香玉也不听他解释,也不等他求饶,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乱打,相王在院子里东窜西逃,奈何体积庞大,肥肉面积太多,成了活靶子。在空旷的院子里嗷嗷乱叫! “娘子饶命!饶命!” “我打死你个偷,腥的猪,看你还敢不敢的了!” “不敢啦,不敢啦,打死也不敢啦!” “唵!打死不敢?那就打死了再说!” 相王觉得两眼一黑,躺在地上,两脚一伸,全身直哆嗦。站在石阶上的吴起吓了一跳,“不是打死了罢!” 一向面无表情的黑甲罕见的有了笑意,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满脸嘲讽的望着躺在地上的相王。 楚香玉舒了一口气,对地上的相王狠狠地踹了一脚,但相王始终没什么动静。 楚香玉冷笑道:“装死是吧!王福你个小王八蛋在哪儿?” 一声咆哮,远处,王福一手抓着衣襟下摆匆匆跑来。他一边跑一边喘气,脸上还要露出讨好的微笑,各种表情扭曲在一起,很丑很难看。 楚香玉等他挨近,也是上去一扫帚,王福的面门上瞬间留下一粗粗的红印。 楚香玉骂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现在给我熬一锅热油去,要刺啦的响!” 王福吓了一跳,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相王,苦笑的说道:“娘娘,且就放过王爷这一回吧!” “唵?!” “小的这就去办!” “王福你个狗东西!”相王直挺挺的跃起,对着王福破口大骂,刚骂两句,相王意识到了不妙。 楚香玉拎着扫帚,望着相王冷笑道:“装死是吧,我叫你装死!”楚香玉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扫帚。 相王上蹿下跳,直恨当年父皇没有给他多生两条腿。 “不敢打的,不敢打的,再打死人啦!” “没事,打死了我给你守寡!” 相王身上的肥肉不是青就是紫,鼻子磕破,眼眶乌黑,双脸一边高一边低。相王受不了了,高叫道:“护驾,护驾!” 吴起看不下去了,想上前劝说两句,却被黑甲一手拉住。黑甲朝四周瞥了两眼,吴起跟着他望去,只见仆役,小厮还有圈养的刺客护卫都在远远地观望着,任相王如何喊叫,就是没人敢上前。 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后,相王暂时逃过一劫。 不是楚香玉放过了她,而是楚香玉饿了。 吃罢饭,楚香玉放下碗筷,对站在旁边双腿哆嗦不停冒汗的王福说道:“他还跪在那里?” 王福一个激灵,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的。” 楚香玉点了点头。 “王福,你去给我找根棍子来,扫帚用的不顺手。” 王福两眼一黑,跌倒在地。 王福没有装,是真的吓晕过去了。 不久,院子里传来了惨嚎声。屋内外一片胆寒,但又有些欢快。好久没听过这令人熟悉而又怀念的声响了。 从江南道到京城,院子有时候大,有时候小,但不管在哪里,大家似乎都忘不了,这个家的真正主人。 吃晚饭的时候,相王和王福一道跪在桌旁。相王顶着一对熊猫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正在喝汤的楚香玉。 楚香玉看都没看她,口里嘬着汤,稀溜溜的响。 “我知道,你有些恨我,不要说不敢,我心里都是清楚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但你不是普通的男人,你是我的男人。” 相王抬头,想说话,但是想起刚刚自己越说话,她打的越欢快,相王就不敢说话了。 “男人有三妻四妾,这很正常,没事做些寻花问柳的事情,也无可厚非。但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男人,就不能被人比了下去。萧成渝是皇帝,你连皇帝都不是,萧成渝尚且只有周若彤一个,外面不敢乱来,你又有什么资格寻花问柳?” 相王心想,过几天不就又有了一个嘛。那个漂亮的小娘子不是还藏在林宅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归想,相王自然不敢说。 楚香玉吃罢饭,喝罢汤。然后望向跪在地上的相王,很认真的说:“你心里要好好想清楚,想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相王不敢说话,又不敢不说话,就拼命的点头。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 她伸了个懒腰。 “我去睡了,这两天,我真的很辛苦。我也不指望你能体谅我,你就在这里好好反思一下吧。” 说罢,楚香玉就真的回去睡了。 相王在地上跪了一夜。 第二天,相王府的王福偷偷地拉着一辆马车出城。马车停在城外的密林里,两个黑衣人掀开车帘,推出了三个妙龄女子。 王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干这种事了,他做个了抹脖子的动作。 三个女子便就此香消玉殒。 ...... 刑部衙门向来以阴森著称,因为这里是大梁的天牢所在。 京城里常常有谣传,说是刑部冤魂缭绕,半夜三更,常有厉鬼靠着墙角哭泣,那哭声,令人不寒而栗。 林昌黎在衙门里过夜,并没有听到传闻中的哭声。 晚秋的夜风已经冰凉,京城不比江南,风自塞外而来,有黄沙,十分干燥,到了晚秋,打在脸上,像刀子。 严之卿是林昌黎的得力干将,老头子寻常从不参与朝中事务,也与其他人没什么交情。 到了这个岁数,老头子的仕途也算到头了。虽是堂堂门下衙门里的左侍郎,在外已经算是风光无限,但严之卿自己心里明白,无党无派的他,退了,自己的儿子再无出路。 这时候,林昌黎找到了他,请他帮一个忙。 严之卿知道,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将是自己被罢免,为官到了最后,没有善终。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自己儿子三十岁了,虽然早已娶妻生子,有了家室,但自己早晚是要退的,自己退了,儿子那一家怎么办。 就像是林昌黎那样,不惜自毁声誉来向宫里的那位讨好,想要得到什么,必定要失去什么。 舍得舍得,说的便是如此。 京城里还与外面有些不一样。 在这里,想要保住什么,也得失去什么。 走到这个地步,谁都不容易,为了保住,都得付出些代价。 刑部衙门很安静,寻常便少有人来,更何况是晚上。没有谁会开心到刑部门口去溜达一圈。 除了一些当值的衙役仍旧停留,便只剩下林昌黎一人在房内查阅着最近的卷宗。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时不时更有一声猫叫。林昌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衙门被打扫的很干净,寸草不生,不要说猫了,寻常就是小虫子也没有。 林昌黎推门而出,见到了穿着大红袍的冯保保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站在院落里。 今晚,月光很好,照的地面发白。 枯木下,一袭猩红的袍子,一只白猫。 白色和红色,都纯粹的刺眼。 林昌黎不知道冯保保为什么来这里,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他走下台阶,拱手说道:“公公要不要进来坐坐。” 冯保保见到林昌黎,笑道:“林大人不必客气,我就在院子里待会就走。” 林昌黎点了点头,然后反身合上门,以免夜风吹乱了卷宗。 他走下石阶,和冯保保一道在院子中央的石凳坐下。冯保保的手不停的抚摸着白猫那柔顺的毛。 林昌黎望了一会那只白猫,白猫也在望着他。 夜晚,猫的眼中总有莹莹的绿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让林大人屈居刑部衙门,实在是委屈了。” 林昌黎对冯保保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严之卿的弹劾奏折是借由司礼监呈上的,这是他俩早早商量好的。如今冯保保点明了此举,不知道作何打算。 冯保保继续说道:“林大人莫要多虑,咱家此来,就是来望望林大人。没有其他什么意思。” 林昌黎笑道:“如此,倒是有劳公公费心了。” 冯保保点了点头,问道:“林大人可回过府上?” 林昌黎摇了摇头,“既然圣上口谕,要求我暂时羁押在刑部受审,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知法犯法。”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林大人真是当下京城少有的聪明人,真是让咱家佩服。” “公公谬赞了。” “但贵夫人就有些不聪明了。” 冯保保摸猫的手停了,眸子里的目光也有些冰冷起来。 林昌黎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不知道府上的夫人趁着自己不在府上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事,触怒了这位司礼监的大太监。 冯保保捏起了兰花指,说:“咱家今儿个,听闻林夫人去了顾大人的府上,可是待了好久。” 林昌黎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针猛地刺了一下,头皮发麻。 第452章:娘娘回宫了 周若彤是悄悄地回来的。 这让春华不禁有些不满,就好像回家要像做贼一样。 守城的卫士提前接到了宫里的消息,因为送来的不是消息,而是命令,传达命令的又是禁军大统领萧保梁,此事自然没有人觉得是假的。 回到京城,林光旭的心情是复杂的。早在河北郡的时候,他就听闻了林昌黎以玩忽职守罪遭到弹劾,目前正关押在刑部。 刑部尚书在刑部受审。 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都有些可笑。 一路上,林光旭小心留意周若彤的脸色,越是临近京城,他便越是担忧。 担忧的,自然是泰山王萧克定之女萧紫衣居住在林宅一事。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和顾之章有过一番面谈。若是知道了,他恐怕会茶饭不思。 周若彤知道。 这不得不说,周若彤在京城里养的看门狗十分的尽职尽责。 冯保保和萧保梁在城门口站了很久,偶尔有出城进城的百姓不禁对这二人多看了两眼,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贵人,在城门口候着做什么。 周若彤的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城池,一路上无言,十分低调。冯保保和萧保梁对视了一眼,没有行大礼,骑着马,悄悄地在后面跟上。 骑马的有很多人,顺王殿下,领侍卫内大臣胡世海,内务府总管褚向浩,吏部左侍郎宗养才,御史台监察御史陈柏苍,还有刑部尚书之子林光旭。 林光旭望着骑马的人,自己总是有些紧张。 在江南道,娘娘平易近人,因为春华的关系,大家寻常也是平辈朋友相交。 到了京城,周若彤就成了娘娘。 光是这骑马的任何一个,在如今京城的分量,都大过他的父亲林昌黎。 林光旭小心的落在了后面,缓缓地打量着前面那些人的身影。胡世海坐在马背上,虽然双手牵着马缰,但是脑袋微微的低垂,像是在睡觉。 萧保梁虽然和顺王是父子,但是却有意的和顺王拉开距离,与胡世海走在同侧。 宗养才和褚向浩围着冯保保,冯保保骑马骑的很吃力,瘦弱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着,显然有些害怕。 再加上那偏女性化的面容,活像个受惊的小娘子。 顺王一路上无言,身穿一袭黑衣的他自始至终都孤零零的一个人骑着马,同样孤零零的,还有监察御史陈柏苍。 林光旭在脑海里构筑着众人之间的关系,这便是将来朝廷走向的核心人物。坊间传言的周党的核心成员,除了内阁外,大半都在这里汇集了。 行至中路,马车内传来了旨意。 除了冯保保和萧保梁护送入宫外,其余的,就地解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府上。 大家自然不敢逗留,都谨遵娘娘的旨意。 到了宫门口,周若彤在春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周若彤一时间有些感慨。 冯保保来到了周若彤身边,轻声的说道:“娘娘,圣上已经在御花园摆宴,为娘娘接风洗尘。” 周若彤“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入了宫,周若彤始终没有去御花园的意思,这让冯保保隐隐的有些着急。 最后,周若彤直接回了寝宫,把萧成渝一个人晾在了御花园。 很多人都看到了冯保保在外的无限风光,却不知他在内的如履薄冰。 伺候着两夫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若彤回到寝宫后,除了春华外,便将其余人等全部遣散了。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春华皱了皱眉,说道:“娘娘,圣上摆宴御花园,还是去看看的好。” 周若彤眉头一皱,有些不悦的说道:“怎么着,你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春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虽然从江南道一路到京城,娘娘不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终究在吃醋。 面对小两口的家务事,春华不敢多嘴。 套用娘娘的话来讲,内部矛盾自然内部解决。 萧成渝在御花园里等了很久,连萧君正和萧湘沫这对活宝姐弟都玩累了。 萧君正朝外面张望,说道:“父皇,母妃怎么还不来?” 萧成渝也跟着儿子起身,踮起脚朝外探头。父子二人眼巴巴的张望着,萧成渝望着儿子,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迎迎。” “迎什么呀!”萧湘沫坐在石阶上,双肘撑在大腿上,拖着两腮,一鼓一鼓的,“你们两个男人啊,不懂女孩家的心思,我母妃,那是吃醋啦!” 萧君正因为被称为男人,有些开心。 萧成渝因为被女儿奚落,有些不开心。 他心想,虽说见过萧紫衣的画像,的确是美若天仙。当初群臣觐见,六部御史台一齐发力,让他迎娶萧紫衣入宫,自己还不是没从,硬生生的扛到她回来再做打算,自己也算是抵挡住了诱,惑不是。 然后,父子,父女三人坐在石阶上,太监在旁,等候皇帝传膳。眼见着,天黑了,御花园内点燃了灯火,萧成渝有些担忧的说道:“不会真生气了吧。” “有可能。”萧君正点了点头说。 “是吃醋。”萧湘沫纠正的说道。 父子叹了一口气。 女人啊。 终于,一个时辰后,萧湘沫萧君正姐弟俩都困了,冯保保急急的跑来。 萧成渝见到冯保保,有些开心,但看到冯保保身后没有周若彤,就有些惆怅。 “若彤回来了?” 冯保保点了点头,然后附在萧成渝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在寝宫里统计名册呢?” “什么名册?” “就是从内阁传来的折子,都是当初上奏圣上迎娶萧紫衣之人呈上的,娘娘把他们分门别类,列好清单,一边写,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说是什么扒了你这老匹夫的皮,掀了你这个狗东西的头盖骨......” 萧成渝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有些担忧的问:“她不会真这么干吧?” 萧湘沫点了点头,“有可能。要是我,我就这么干。”萧湘沫学着大人的口吻,老气横秋的说道:“我们可是母女。” 萧成渝很头疼。 冯保保望着年幼的萧湘沫,开始悲哀起自己今后的日子。 酉时,萧成渝,萧君正,萧湘沫三人趴在翠柳宫的门槛上,朝里面探头探脑。 翠柳宫内,灯火通明。 三人各自对视了一眼,萧湘沫说:“好吧,现在我们需要有个人进去刺探下情报。” 萧君正点了点头,“有道理。” 然后,他看到父皇和湘沫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脊背发寒。 “我不去。” “我是你父皇。” “我是女的。” “好吧。” 萧君正硬着头皮朝寝宫内走去,萧成渝和萧湘沫竖起耳朵仔细的偷听。 “母妃,孩儿想死你了!” 门外偷听的父女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萧成渝心想,不愧是我儿子,对付女人有一手。 “君正,快过来,给母妃好好看看。呀,怎么高了,真好。怎么瘦了,是不是母妃不在这里,你爹虐待你了。” 萧成渝心想,我哪敢虐待那宝贝儿子啊。 “母妃,我同你说。你不在的日子里,听说外面来了个漂亮的美女,叫什么紫色衣裳的那个,父皇成天对着她的画像看。一边看还一边说好看,我偷偷的看过,没母妃漂亮。” “萧成渝你个混蛋!” 萧成渝拔腿就跑,他边跑边悲哀的想道,今天又得在勤政殿过夜了。 第二日清晨,张甫之早早地入了宫。 刚走到内阁门口,就看到萧成渝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隔壁勤政殿台阶上。 张甫之有些纳闷,上前道:“圣上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晚秋已到,天寒地冷,圣上小心了身子。” 萧成渝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左右无人,隔壁内阁也总是张甫之来的最早,其余阁员还未到。 萧成渝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学士,朕同你讲,若彤回来了,昨天晚上......” 张甫之先是一惊,娘娘竟然回宫了,但听罢萧成渝的话后,张甫之沉吟了片刻。萧成渝满怀期待,希冀张甫之能给出什么好点子,再不济,让他去做个和事佬,周若彤一向器重他。 张甫之说道:“那个,圣上,臣想起今天有些事情,想请个假......” 说罢,也不等萧成渝反应过来,张甫之撒腿就跑。别看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跑路倒是挺快。 当初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入京,撺掇萧成渝纳妃的就有他一份,如今娘娘回来了,宫中必定是血雨腥风,自己还是早点溜走为妙。 萧成渝气的破口大骂,全然不顾九五之尊的威严。 萧成渝骂了一会,起身转了两圈。 这时候,冯保保从远处赶来,萧成渝拉住他的手,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了?” “起床啦。和小皇子小公主准备用早膳呢!” 萧成渝点了点头,再问:“她心情怎么样?” 冯保保面露难色,“圣上,奴才看不出来啊。” “废物!” 冯保保无语,就是你杀了我,我也没办法啊。 萧成渝想了下,当着君正和湘沫的面,周若彤好歹会给自己留点面子。到时候说些好话,哄一哄,骗一骗,应该就能过去。 女人们,就是要哄要骗的,萧成渝拿定主意,便对冯保保说道:“冯保保,你前面开路,摆驾翠柳宫。” 冯保保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453章:打架打到床上去 秋日的清晨,明明见不到太阳,但天空湛蓝,一阵凉风吹来,秋高气爽,深吸一口气,就是空气质量不是很好的京城,也神清气爽。 殿门前载着柳树,虽然到了晚秋时分,但细细的柳条上,仍旧残留几片绿叶,显得青嫩可爱。 冯保保站在柳树边上,便不肯往里走了。 他对萧成渝说道:“圣上,娘娘出宫刚回,想来必是十分思念圣上。如今皇子公主皆在里面,一家人说些贴己的知心话,奴才一个外人站在那里,终归多有不便。” 萧成渝的脸色猛地一变,眉毛朝下耷拉,显然十分不爽。冯保保识趣的闭上了嘴,硬着头皮朝里面继续走。 周若彤的膝盖上原本坐着萧君正,却被霸道的萧湘沫一把推翻在地,周若彤有些无奈,“湘沫,不能欺负你弟弟。还有君正,你怎么能朝你姐姐挥拳头呢?” 萧湘沫爬上了母妃的膝盖,依偎在母妃怀里,然后挑衅的看了一眼弟弟,萧君正嘟起嘴,酸溜溜的说道:“好男不跟女斗。” 周若彤搂着萧湘沫,萧君正挨着周若彤坐下。 春华见状,赶忙吩咐侍立在旁的太监传膳。 早膳摆上,仍旧是京城皇宫的式样。 六必居的酱菜,鸡丝蘑菇慢炖小米粥,再配上一些其他的清脆可口的小菜,光是看着,也让人食欲大开。 正当周若彤给姐弟二人盛粥时,冯保保在门口探头探脑。坐在周若彤膝盖上的萧湘沫最是眼尖,她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冯保保,高叫道:“大伴!” 萧君正赶忙回头,却叫道:“父皇!” 萧成渝心里暗骂冯保保那厮,躲得都是挺快。 萧成渝笑了笑,说道:“呀,都在呀,吃什么呢?” 周若彤放下了碗筷,然后把萧湘沫抱起放到地上,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湘沫,把弟弟带出去玩会。” 萧君正刚端上饭碗,嘟囔道:“我不出去,我要和父皇母妃在一块。”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湘沫强行拖走。 萧成渝眼巴巴的见着两道护身符被拖走,心里有些着急,也不敢说什么。 春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周若彤,又斜睨的看了一眼露出求救目光的萧成渝,春华朝萧成渝点了点头,正欲开口。 “春华,你也出去!” 春华朝萧成渝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房间内静悄悄的,夫妻二人无言。 萧成渝望着周若彤,数次想要说些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周若彤盯着一桌子菜发呆,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屋外的萧湘沫和萧君正踩在趴在地上的冯保保身上,攀着窗檐朝里面偷偷的张望。 “你说父皇和母妃吵架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萧湘沫有些兴奋的对萧君正如是说道。 萧君正想了一下,“想来和怒斥群臣时候的样子差不多。” “但母妃可不是群臣,你说母妃敢不敢揍我们的父皇?” “不能吧!” 趴在地上的冯保保听到上面两位祖宗的谈话,瞬间有了抹脖子的冲动。 终于是萧成渝按捺不住,他朝前笑着说:“若彤啊,好久不见,瞧着都瘦了,我这心里怪心疼的。” 萧成渝没敢用“朕”这个字眼。 周若彤抓起了桌上的碗,直接朝萧成渝砸去。萧成渝一跳,青花碗哐啷碎了一地。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不愧是母妃!” 窗外,萧湘沫十分兴奋,只差没有摇旗呐喊了。 冯保保浑身哆嗦着,豆大的汗水不停的朝下滴落。 “大伴,你抖什么呢,趴好!” 冯保保两眼发黑,要不是背上还有两个小祖宗,他选择昏倒。眼不见为净。 “够了啊,周若彤,我让着你,别变本加厉!” 萧成渝避开了飞来的碗后,又飞来了筷子和茶壶,萧成渝身手了得,左蹦右跳的,纷纷避开。 结果,周若彤直接端起那一大海碗小米粥砸去。粥碗容易避开,但是那飞洒的粥却淋了一身。 萧成渝有些狼狈,指着周若彤,气的说不出话来。 周若彤站起,望着萧成渝,冷笑道:“行啊,萧成渝,给你颜色敢开染坊了。老娘不在,你偷,腥也就算了,还想纳妾,胆肥了是吧。” “我哪里偷,腥了?!” “那就是想纳妾!” “你...你不可理喻!” 周若彤怒极而笑。 “老娘在他妈的江南道吃辛吃苦,你倒是在宫里搞七搞八,当着孩子的面,你也配做爹,今儿个,老娘我和你没完。” 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 就像是大雨珠子打在屋檐上,杂乱无序。 萧君正有些担忧的说道:“要不要进去劝劝!” 萧湘沫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弟弟的额头说道:“你笨啊,进去找死嘛!” “周若彤,你再不停下,我可生气了!” “啊哈,萧成渝,你厉害啊!” “你说就说了,老扔东西干嘛!哎呦!你砸着我了,我可真生气了!” “你生气,老娘我比你更生气,怎么着,想动手不成!” “周若彤,你以为我不敢?” 萧君正拉了拉萧湘沫,说道:“怎么办,父皇要动手了。我们快进去吧。” 萧湘沫一脸无奈,“进去你帮谁?” 萧君正语塞。 屋内,又传来了新的响动。 “萧成渝,你他妈真敢动手,你干什么,啊.......” 门外偷听的两个孩子吓得面无血丝,直接从冯保保身上跳下,就往屋子里冲。 冲进去的一幕,却让他们傻眼了。 屋子里,遍地狼藉。 周若彤仰躺在床上,萧成渝压在她身上,周若彤露出床外的脚使劲的挥动。 怎么打架打床上去了? 萧成渝头一扭,“有你俩什么事,出去!” 萧君正愣愣的不动,萧湘沫把呆立的萧君正拖走。 窗户下面,冯保保已经晕死过去。 萧湘沫上前看了看,萧君正担忧的说:“大伴不会吓死了吧!” 萧湘沫探头朝下,看了一会,嘟囔道:“真没用,晕了!” 萧湘沫让萧君正把冯保保拖开,自己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两张小板凳,姐弟二人就踩着小板凳朝窗户里看。 “湘沫,你说父皇母妃打架就打架了,父皇脱母妃的衣服干什么?” 对于弟弟的这个问题,萧湘沫没法回答。 萧君正看了一会,又问:“打架怎么还亲嘴儿呢?” 萧湘沫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白痴。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原本沸腾的吵闹声变成了厚重的喘,息。 “母妃好像很累的样子,我们要不要进去劝劝!” “萧君正,你不许看!” “为什么你能看,我不能看?” “我是姐姐,比你大!” “我还是男人呢,你只是女人。” 结果,屋内的“战争”还没有结果,屋外的姐弟俩又打起来了。 ...... 褚仁杰今天像是往常一样来到内阁点卯,推门而入后,惊讶的发现阁老的位置上竟然空无一人。 张甫之执掌内阁,除了上次那回奉旨生病,这来衙门点卯不是第一人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渐渐地,内阁阁员陆续前来,司礼监的太监也捧着一堆堆的奏折奔赴内阁。 大家先是小声交谈了一番,议论的话题不外乎是江南道的局势,林昌黎羁押于刑部受审一案,贵妃娘娘周若彤不日回京不知又会引发什么样的朝堂震动这三件事上。 大家议论纷纷,褚仁杰虽然年轻,又没有什么官衔,但毕竟是张甫之的关门弟子,地位尊崇。 大家谈话时,也有意无意的带上他,拐弯抹角的套近乎。起先,褚仁杰对这三个话题都很感兴趣,尤其是江南道的局势,他本身就是江南人士,对江南知道的比别人更多些,说出的一些情况和对局势的判定走向也往往与别人不同。 过了一会,三个话题聊罢,这些阁员们开始意识到了不对劲的情况。 大家纷纷将目光落向上首的阁老位置,然后又将目光落向褚仁杰。 褚仁杰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因为昨日褚向浩突然来到京城,所以他昨晚在褚家商号的京城分号滞留了一夜,没有住在救国公府。 今日没有看到张甫之,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渐渐地,桌案上的折子越来越多,更有一些是需要紧急处理的折子。 以往,张甫之早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各地呈上需要内阁决断的折子分类,然后下派分工。 内阁的阁员,除了张甫之为大学士领正一品,其余皆是小品官员。这帮人办事效率极高,但是寻常也没什么拉帮结派,选个头头的事情。 张甫之突然不来,大家一时间乱了套。 褚仁杰望向捧着折子的太监,说道:“公公,烦请禀报一声冯公公,就说大学士今日恐有事耽搁,不能前来,还请公公过来理一理折子,好分派任务。” 那捧着折子的太监欲言又止,冯保保如今正和圣上待在翠柳宫,据说宫里的那位贵人回来了,冯保保特意交代过,寻常事千万不要前去搅扰他。 这个公公不知道张甫之莫名失踪算不算寻常事,但想来现在去翠柳宫找冯保保,那是触霉头,找死,但褚仁杰是张甫之的门生,老头子脾气一向差劲的很,对宫里的太监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始终看不对眼,也不好得罪。 那公公放下折子,说道:“既如此,我去看看便是。” “劳烦公公了。” 那太监走后,内阁中的诸人等了一个时辰都未见人影。那个聪明的公公,此刻正在司礼监逗猫呢。 褚仁杰闲来无事,便随手抽出一封折子,读罢,脸色大变。 折子的封皮上,写着江南道三个字。 第454章:江南道的新变化 张甫之不在的那一天,内阁真的收到了十分重大的消息。 江南道的局势,产生了新的变化。 朱明在金陵称帝,取名号为光复帝,便是为了恢复大明霸业。大明王朝的根基在于江南道上,江南之于天下逐鹿,有两个必不可少的优势。 其一,是水道优势。 自运河开凿以来,航道自南朝北,流入江南道全境,直至临安府,如果不是当初瓜州知府当机立断,率领所有水师退守两淮广陵府,与宇文靖汇合,与朱明大军隔江相望的话,朱明拿下瓜州,两淮守军的水上优势荡然无存。 借着运河古道一鼓作气拿下两淮,沿航道便可直接突袭京城,这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 在攻城略地,交通运输上,古运河航道可谓重中之重。 同样的,除了古运河道外,让朱明最为看重的,便是长江天险。大梁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根基在于中原四郡,因为常年需要和北方蛮子作战。 蛮军善用骑兵攻城略地,而骑兵又不能以步兵对抗,是以,大梁的骑兵在无数次生死打磨中也是名震天下。 但骑兵到了水上,可就全无用处了。 大明建都金陵,在外,有长江天险抗衡,在内,有紫龙山依仗,这便是大明的底气。 大明敢于逐鹿天下的第二点依仗,便是江南道的粮食。 江南道不止商道大兴,更重要的是农业发达。水田无数,粮食充足,以往,江南常常需要往朝廷运粮,现在,江南道自金陵到瓜州,与两淮扬州隔江而断,自然也与朝廷断了。 虽说朱明兵源众多,但是粮草筹备的事情向来不用担心。反倒是大梁,失去了粮仓,若是打起了消耗战,只怕后继无力。 正是借于这两大原因,所以江南道造反之后,哪怕只有隔江而入的一半郡县落到了朱明的手上,那帮大臣们仍然觉得这将是一场硬仗。 自打拿下瓜州后,朱明的目光便从江南移开,落到了西南西北方向的沿海和北上的中原。 凡是有些战略目光之人都知道,一旦以临安为突破口,西进南下,鄂州,蜀地皆是战略布局的重中之重,若是有失,那才真的是动摇了大梁的根本。 包括朱明在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临安府,因为他们知道,临安府才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 事情就是这么荒诞,每个人都在搜寻典章和十二万大军的身影的时候,典章真的大摇大摆的出现了,而且出现在了瓜州。 最先得到消息的瓜州守将吴崇喜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传来的攻城声音和无数的利箭穿过城墙射入城内的嗖嗖破空声,他是不可能听错的。 “典章,你他妈疯了吗?” 吴崇喜冒着箭雨登上了城楼,当他看到下面的士兵密密麻麻,如黑色的潮水般朝自己涌来的时候,气的破口大骂。 若不是身旁的护卫猛地将他扑倒在地,一代名将差点死在瓜州城的城楼上。 先前,典章的三万大军在瓜州打成了光杆司令,没有人会觉得他会蠢到再来死战瓜州。 这不合理。 瓜州的地理优势,是对于坐镇两淮的宇文靖而言的,对于躲在长江以南的典章而言,则没有丝毫的用处。 典章的军队全是步兵,就是打下了瓜州,又能怎样。隔壁的金陵完全可以借助水师的力量东下,之后,长春府发兵,典章将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死无葬身之地。 朱明也是惊呆了,虽说典章这一手,他确实是措手不及,但是,典章这是自取灭亡。 一线生机,全在临安府。 临安除了对大明西进中原腹地和大梁朝廷南拒乱党有着战略上的意义之外,对于典章的军队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 困于江南境地,长江已经被封锁,宇文靖不可能发兵配合典章攻打瓜州,那么典章不管取江南的那一座城池作为突破口,都会受到包围。 临安却不一样,临安之外,便可向西挺进鄂州,一旦临安打开了缺口,典章则可以借此逃离江南道的包围圈。 所以,典章就是知道朱明会在临安布下重兵,也不得不攻打临安。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甚至连典章自己也知道,但除了典章外,朱明他们不知道的是,相王和朝廷的交易,不止是江南道的叛乱平定,更是十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一仗,典章不能输,但更不能赢,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同归于尽。 朱明不理解,但知道典章在自寻死路,他甚至没有布置后手,因为长春知府胡杏林已经出兵。 更让朱明想不到的是,典章的第二支军队竟然攻打了金陵。 消息传来的时候,朱明是不相信的。 金陵是大明的国都,军力部署仅次于临安,典章攻打金陵,不是找死嘛。 攻打瓜州是找死,但典章攻打了。 这么来看,就不是那样的出人意料了。 攻打瓜州的军队有三万,攻打金陵的军队则有四万。等到战况清晰后,朱明就更加的不理解了,金陵守军拥有十万,相王的全部家当共计十五万。 如今,瓜州折损了三万,当下又在瓜州展开战场派兵三万,金陵派出了四万,可就是十万了。 这些人都没了,剩下的五万人,还能够做什么呢? 朱明不知道的是,这是典章目前手上的所有兵力,还有五万人,已经交给了泰山王萧克定。 典章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因素,金陵虽说是国都,守军十万。但是军事部署却需要三万水师提防宇文靖,其余的,有强征的民兵三万,基本没有战斗力,正教徒众一万,也不能和正规军想比。剩下的三万,才是鸡鸣山里带出来的精锐。 如此看来,自己也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 而且就像朱明看到的那样,他就是在送死。 对典章而言,最大的胜利,便是同归于尽。 在江南道击溃三老三公,成功的平叛,非常的不容易,但若是同归于尽,那就不难了。 这件事传到朝廷后,兵部尚书王博那个草包都知道,这么打就是找死。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往勤政殿面圣,而是赶赴吏部尚书府找相王,希冀相王有所决断,毕竟江南道的兵,是他的兵。 谁曾想,吏部尚书府竟然大门紧闭,着急的王博强闯了府门,结果仍旧没有见到相王。 另一边,朝廷里面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了江南道的战局变化,各位大员们也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有人觉得,此举不亚于自杀,但也是个机会,应当火速的知会两淮广陵府的宇文靖,让其派出大军,分两路南下,分别攻打瓜州和金陵,与典章的军队做出内外包围的局势。 这一派,以兵部尚书王博为首。 还有一派,则是顾之章这样的保守派。他们认为应当让典章速速撤军,脱离包围圈,想尽一切办法攻打临安府。 若是配合典章攻打金陵,长春,姑苏的守军必定不会视而不见。两郡的援军一旦赶到,而那时候典章和宇文靖还没拿下瓜州和金陵,就要陷入包围圈子,那样的话,两淮的兵马可就全毁了。 两派争执不下,但是相王却没了踪迹,不禁让人侧目,不知道这个胖子究竟是什么看法。 小周府内,相王挨着楚香玉坐下,他眼眶上的紫黑色伤口还未痊愈,隐约之间还有血色。 他恭恭敬敬的端来一杯参茶,小心翼翼的给娘子奉上,然后自己端了张小板凳,楚香玉把腿舒舒服服的放在了他的大腿上,享受着舒适的按摩服务。 “娘子,力道还行?” “左边的重了些,右边的轻了些。” “晓得,晓得。”相王一边揉捏,一边露出了讨好的微笑,楚香玉眯着眼,显然很是享受。 这么过了一会,相王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江南道的事体,你可知晓了?” 楚香玉睁开了眼,说道:“你心中已经有了主张,还来问我作甚?” 相王露出了憨厚的微笑,像是一只老狗。心中却想,若是按照我的安排,典章不让出临安府,借助临安府的力量展开拉锯战,也不用打的这样辛苦。 届时,宇文靖于扬州过长江攻打金陵,瓜州配合,临安则牵制长春姑苏两郡,兴许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果你却让典章放弃临安府,给朱明创造机会,现在事情脱离了掌控,变成了这么一个状态,反而到让我决断了。 娘子啊,你这心里,究竟是作何打算。 相王正在寻思着,手上的力道一时间没控制好,楚香玉吸了一口凉气,骂道:“你想捏死我不成?” 相王大惊失色道:“不敢不敢,娘子,我错了。” 楚香玉看着相王的怂样,心中却在冷笑,这胖子,装蒜的功夫倒是一流。 她不动声色的说道:“说老实话,典章的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相王的脸色微变,问道:“娘子这是哪里话?一家人怎么还说两家话,什么你的我的,我的还不全是你的。” 楚香玉瞥了他一眼,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 “我原本寻思着,是希望朱明能够拖住朝廷,打上个三年五载的,对我们有利,不曾想,我高看了这个老鬼,不出意外,年末,江南道的局势将明了。” 相王眼珠子一转,继续轻轻地捏着腿,讨好道:“娘子神机妙算,夫君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只怕是萧克定不能置身事外了。 第455章:进击的泰山王 萧保梁带着宫廷内的禁军路过翠柳宫的门口,想了一下,还是打算进去瞧瞧。 昨日,顺王回家,有些尴尬。 母子的心结算是解开了,但是夫妻间的心结,看上去就像是个死结。 背叛,尤其是最亲近之人的背叛,事后无论谁对谁错,或者没有对错,都是难以被人接受的。 萧保梁希望可以请周若彤有空去趟王府,调解一下。 刚走过门前的大柳树,就看到了在院子里打滚的姐弟俩。萧保梁有些无奈,这对姐弟也是宫里的一对奇葩。 他们在勤政殿打过,在内务府打过,在内阁里面打过,在御花园里也打过,更有一次在九曲白玉桥上打架姐弟俩双双掉入水中。若不是那日自己恰巧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但饶是如此,他俩还是打架。 “公主殿下,别咬皇子,他是你弟弟。小皇子,你怎能一直扯你姐姐的头发呢!” 萧保梁好不容易把姐弟俩二人拉开,两个人都朝对方张牙舞爪的扮鬼脸,显然是谁也不服谁。 萧保梁有些无奈,就问道:“娘娘可在宫中?” 萧君正指了指屋内,说道:“母妃和父皇在床上打架呢!” 萧保梁一愣,然后朝屋里望去,心想,在床上打架是什么意思。 萧湘沫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指着萧君正说道:“我严重怀疑我们俩就是母妃和父皇打架打出来的。” 萧保梁老脸一红,他算是明白“床上打架”是什么意思了。 远处,有呻,吟声传来,萧保梁望去,只见石阶下的草丛里,缓缓的爬起一人。 那不是冯保保吗? 冯保保摸了摸疼痛的面门,骂道:“那个挨千刀的在本公公脸上下毒手。” 萧保梁这才看清,冯保保那白净的脸上有对鞋印。 等到萧保梁回头的时候,萧君正萧湘沫姐弟俩已经跑远了,萧保梁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 张甫之虽然在勤政殿门前向萧成渝请了假,但是内阁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救国公府。 冯保保不见踪影,江南道发生的大事,已经传遍朝野,急需大学士做出决断。 张甫之看罢折子上的消息,愁眉不展。他擅长内政,未必擅长治军。这仗打的邪乎,究竟是另有深意还是自寻死路,他摸不准。 无奈之下,他打算动身入宫,此事,仍需圣上娘娘决断。 周霖宜见他回来又要走,就拉住他说:“今天难得好天气,你又向圣上告了假,咱哥俩不得喝两杯?” 张甫之把折子塞到他的怀里,着急道:“还喝呢?江南道的消息都快把朝廷搅得底朝天了。” 周霖宜读罢,笑道:“当事人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张甫之先是一愣,后来就明白周霖宜说的是相王,当下知晓了周霖宜话里的意思,就笑道:“还是老周你高明,对对对,难得好天气,咱俩整两杯!” “要得要得!” ...... 秋日里,雨水也少了。 院子里的银杏树挂满了黄叶,风一吹,饱满的果子洒落一地。 吴崇喜的头发有些乱,双目通红,他登上了瓜州的城楼,望着远处坐在尸体上的士兵。 双方的相距的空地上,摆满了尸体。 战争,向来是残酷的。 吴崇喜拄着剑坐在城楼上,带出来的兄弟都快打光了,他从未想到,这一战,会如此的艰难。 他隔着城垛朝南望去,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是长春府,如果胡杏林在三天内不到,瓜州,他就守不下去了。 在奔赴瓜州的途中,胡杏林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他是文官知府,但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他并不畏惧。 脸色难看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应该参与哪一场战争。 金陵也被围城了,传消息的人禀明,攻打金陵的正是典章本人。金陵是国都,虽说有十万大军坐镇,典章只有区区的四万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长春挨着瓜州,很近,不足三日,他便可抵达,但究竟是去瓜州还是去金陵,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姑苏离得有些远,就是急行军,也需小半月的时间才能奔赴金陵,若是在这之间有了些许闪失,江南道的大好局势,便功亏一篑。 他是长春知府,吴崇喜是长春吴家的家主。 他俩的关系自年轻时就很好。 胡杏林坐在马背上,朝北望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传我军令,奔赴金陵!” 瓜州失了,吴崇喜死了,都并不妨碍大局。 但是金陵有了闪失,江南道的局势就完全奔溃了。 该死的典章。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 瓜州知府近来对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有些不满,江对面的战况已经传到了两淮。 典章分军两路攻打瓜州和金陵,此刻,正是扭转战局的大好时机。 两淮广陵府,如今有靠近二十万的大军,之后还有中原河南郡的石敢当十万大军坐镇。 若是两淮出兵,也分兵两路南下,那么朱明构建的金陵到瓜州的东西防线便毁于一旦。 这一战,虽然有些冒险,但是瓜州知府贾本道觉得值得冒险。 宇文靖却不同意。 宇文靖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胜负在五五开之间。 关键是,若是战败,两淮道之后还有中原石敢当的步军,还有诸王的守军,未曾不有一战的实力。 而朱明输不起,所以这个险值得冒。 任何有军事眼光之人都愿意尝试,宇文靖也不例外。他已经收到了朝廷的信息。 圣上对于此事依旧没有表态,兵部尚书王博催促他向江南进军,但是他始终不为所动。 原因,自然是娘娘在临行前的交代。 娘娘的交代只有一句话。 典章的军队死伤殆尽的时候,才是两淮出兵的时候。 这些事情,宇文靖没办法和贾本道说。就是说了,贾本道也会埋怨娘娘不顾国家社稷。 胡世海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六部挺缺人的,尤其是兵部,在王博的手中一直没什么作用。 宇文靖在两淮道上熬了十年,因为江南的出身,入京一直无望。当他得知褚向浩之子褚仁杰破格进入内阁后,他也开始对京城跃跃欲试起来。 这场战争,对于自己来说,是个跳板。 一想到自己也可以纵横朝堂之上,他就忍不住兴奋,身躯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当下,自己一定要稳住。 ...... 金陵城的守城战打的异常惨烈,典章似乎真的不要命似的,两天打下来,四万大军就损失了一万。 作为守城的一方,金陵守军更是折损了三万。以一万人换取三万人,这又是一场教科书式的经典战役。 朱明对此并不着急,损伤掉的三万人马中,多是临时征召过来的金陵民兵。 鸡鸣山的精锐还未损失一兵一卒,就连正教的一万人马,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反之,典章只有三万人,再打下去,金陵城外,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典章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那城池,城内连绵的山脉隐约可见,他知道,那是紫龙山。 对于能否打下金陵,他向来不报希望。 这场战争的目的,不在于攻城,而在于吸引目光。 典章需要吸引的目光有江南长春的,姑苏的,甚至临安的;让典章比较开心的是,朝廷的目光也被吸引而来。 江南道事了后,不管典章如何的行事鲁莽,瓜州一战,金陵一战,都必定让相王在全国范围内树立起极高的威信。 反观朝廷的两淮道上,宇文靖和贾本道的不作为,将让朝廷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典章就有些兴奋起来。 谁让周若彤狠狠的坑了他一把。 自己不恶心恶心这位娘娘,对不起自己那些死去的兄弟。 虽然他已经借着泰山王萧克定的手阴了一把周若彤。 ...... 京城从来没有把目光放在中原过,这里的中原,自然不仅是指的区区的中原四郡。 大梁的版图很大,中原的地界自然也很大。 因为中原四郡就靠着京城,所以京城里的那帮人便只盯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再远些的,便没人注意了。 比如说夹在河北郡与河南郡之间的泰山郡。 当初,典章在江南道遇到泰山王萧克定,这便说明,中原泰山王府的主人一直不在家。 这件事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 但仍旧有人知道,比如说身处皖州的淮南王萧齐。 萧齐对于萧克定的提议有些不满,心想,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不去找别人,却来找我,这不是摆明了坑我。 泰山王知道很难说服此人,但他也没打算说服他。虽说这件事对自己有很大的好处,但是真正该着急的应该是相王那个死胖子才是,所以萧克定便死皮赖脸的在淮南王府住下了。 萧齐态度的转变,是在典章攻打金陵不久后发生的。在典章攻打金陵的时候,一个老人进入了皖州。 一天后,这个老人面见了淮南王萧齐。老人的名字叫许三平。不知道是因为相王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淮南王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淮南王集结了五万大军,准备出发,但是萧克定却不走了。这让萧齐很不爽,前些日子你求着我出兵,现在你却又不动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拿本王寻开心? 萧克定给出的解释是,还没到时候。 萧齐虽然颇有怨言,但因为许三平调解的缘故,便忍了下来。 约两日后,一支军队从北面进入了皖州。 出兵的是相王的死党之一,汾阳王萧全。 最终,三路大军汇集在皖州的淮南郡,对于汾阳王的到来,淮南王很满意,别人的兵马多一些,意味着自己的兵马可以少死一些。 这年头,人命虽然不值钱,但是王爷们的私军,可是很值钱的。 正当二位王爷打算进军的时候,萧克定仍旧摇了摇头。 这回,萧齐没有埋怨,他以为还会有其他人前来,最大的可能性是中山王,相王的另一个死党。 中山王距离皖州的确比汾阳王距离皖州要远,这么想来,萧齐也就安心的继续等候。 萧克定知道,不会再有人来了,他等的,是一个消息。 第456章:朝廷的动作 面对满屋子的狼藉,春华有些无奈,她没有唤来其他侍女整理,而是一个人默默地清理。 萧成渝裸,露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神情有些满足,周若彤平躺在床上,嘴唇微微的鼓起,像是小丫头在生情郎的气。 萧成渝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望着周若彤说道:“怎么样,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被萧成渝鼓捣了一夜,她的腰酸的厉害,连话都懒得说了。 面对周若彤幽怨的眼神,萧成渝凑上前去,在她的红唇处轻轻地啄了一下,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点胭脂送入口中。 “我从以前就喜欢吃你嘴上的胭脂。” “变,态。” “再变,态也是你夫君!” 周若彤心中呐喊,以前那个冷若冰霜一脸性冷淡的晋王萧成渝死哪去了? 萧成渝挨着周若彤,一手支着头,身体斜侧着,色眯眯的盯着身旁佳人肆无忌惮的看。 周若彤彻底无奈了,她拉上杯子,蒙着头,“萧成渝,算你狠,我投降!” 萧成渝摸了摸小腹,感觉里面有火在烧,他拉开被子,邪魅的笑道:“商量个事?” 周若彤露出了戒备的神色,她双手扯住被子:“什么?” “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去死啊!” ...... 翠柳宫的门前,站着两个人。 冯保保站在右边,张甫之站在左边。 冯保保望着张甫之,张甫之瞪着冯保保。 张甫之坚定的说:“都等了两个时辰啦,不能再拖啦!” 冯保保揉了揉昨天被踩的脸,还是有些疼。他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关我屁事! 张甫之心一横,牙一咬,像是临刑一般。 “你进去,算我求你。” 冯保保抬头望天,装作看不到张甫之。 他是铁了心打死不进去,这个时候闯皇帝寝宫,找死嘛! 张甫之急的跺脚,“大臣都汇聚在朝堂之上,不能再拖啦。” 冯保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今儿个又没宣旨大朝会,都是群臣自作主张,让他们候着就是了。” 张甫之气的鼻孔快要冒烟了。 “你知道的,关于江南道事情,朝廷必须有个决断。这个决断,必须圣上拿主意。” 冯保保无奈了,心想,相王都不急,您急个屁啊。就是那些兵死光了,也是相王的兵马,也没见那胖子来到门前候着。 冯保保见张甫之始终瞪着自己,就说道:“里面的情况,大学士心里也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还是当朝的圣上和娘娘。指不定今天过后,就造出了个新的小皇子,若是被我等打扰,耽误了宗庙香火传承的大事,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张甫之彻底无奈了。 这时候,萧君正恰巧自翠柳宫门前走过,张甫之双眼一亮,一声大吼,“君正,你过来。” 萧君正冷不防一个激灵,差点摔倒在地,当他看到张甫之那张拉着老长的马脸后,自己都快哭了,心想,自己今天的运气怎么这样不好。 萧君正硬着头皮走来,恭敬的说道:“老师!” 张甫之指了指里面,急不可耐的说道:“去,把你父皇叫出来。” 今天他和萧湘沫来找母妃玩,发现父皇和母妃一大早还在“打架”,当时就吓得跑了。 现在十有八九也在打架,自己进去,不是触霉头吗? 萧君正转身望向冯保保,心中大喜,他一手指着里面,说道:“去,大伴,把我父皇叫出来。” 冯保保心里:我,操...... ...... 群臣在朝堂上已经等了很久了,一个个都开始着急的跺脚,江南道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据最新消息传出,典章攻打金陵府的人马已经死了一万,趁现在,长春府的救援还没有到,宇文靖发兵,还可以形成合围之势。 皇帝始终未到,兵部尚书王博和御史大夫顾之章已经伸长了脖子吵得面红耳赤。 六部的尚书侍郎们和御史台的御史们站成两边,一个个你争我吵,原本肃穆的朝堂像是菜市场一般热闹。 “肃静!” 一声咆哮传来,声音有些尖锐,像是女人捏尖了嗓子在叫。 众人寻声望去,见冯保保正面色不善的站在门前。大家心中有些抵触,你虽然是司礼监秉笔掌印大太监,但我等一干朝臣,就是国家肱骨,你一声咆哮,成何体统。 虽然大家觉得受到了侮辱,但想到冯保保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娘娘这两天指不定就回来了。当初萧紫衣一事,大家心里都有些后怕,此时不宜再得罪冯保保。 顾之章上前说道:“公公,圣上呢?” 冯保保面色不善的望着顾之章,回道:“圣上今日有事,不设朝会,诸位请回吧。” “这......”顾之章刚刚被王博扯着嗓子骂贪生怕死的老匹夫,这还得了,先不管江南道的事情,他堂堂御史大夫受此侮辱,如何能忍,必须要萧成渝住持公道。 顾之章说:“公公,国事危急,烦请禀报一声。” 冯保保冷笑道:“顾大人的意思是本公公不顾国事?” “公公此言差矣,老夫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那大人的意思是圣上不知道什么是国事?”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冯保保虽然当下风头正盛,但面对顾之章这样的重臣还一向是礼遇有加的,今儿个,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针锋相对啊。 众人抬头望去,咦,冯公公今天不太对,左脸上怎么有个红手印啊。 顾之章也是气炸了,先前被王博指着鼻子骂,现在被个死太监侮辱,满朝文武都望着呢,这个场子若是不找回来,自己也不用在朝堂混了。 正在顾之章准备发难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学士!” 顾之章望去,只见张甫之自门外走入。张甫之坐镇内阁,无需参加朝会,自打林宅夜宴别过,大家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此刻见到他,自然纷纷上前寒暄。 张甫之一拱手,说道:“各位大人,让各位久等了。圣上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江南道的事情圣上已然知晓,明日将会召开朝会。各位若是有什么建议,可以先将折子递交内阁,由我转交圣上。” 见张甫之都从内阁跑出来了,众人知道,再留下去,就真的有些不合适了。 再说了,江南道的朱明又不是打到京城脚下了,自己这帮人难不成还能跑到勤政殿逼宫去? 是以,众人见礼后纷纷告退。 顾之章一口气闷在胸膛,脸色发白,他拂袖而去。身旁的御史们没有一个敢靠近他,知道老师正在气头上。 顾之章受到如此侮辱,心中自然是难以平复的。 王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尚书,如今六部连宰辅都没有,他区区一个尚书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这口恶气不出,就罔为人了。 还有那该死的冯保保,不过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得势的小太监。先皇在世时,内侍大统领见到自己不还是毕恭毕敬的叫声顾大人,他是什么东西,敢和自己作对。 那张甫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瞧他那副嘴脸,不就是做了内阁的大学士了吗,寻常在朝堂上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现在一朝得势,瞧那些忙着上前见礼的人,瞧着就恶心。 顾之章在心里骂了所有人,出宫的路走了一半,顾之章在心里也骂的差不多了,慢慢地嗅到了此事不同寻常的味道。 放在以往,王博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尚书罢了,什么时候敢和自己这么说话。 冯保保也是,虽说他风头无二,可是见到自己哪次不是毕恭毕敬的,左一声大人,右一声大夫的,别提有多亲热了。 如今他二人态度的转变,难不成是宫里有了什么风声? 结合前几日林夫人说的一些话,在想到林昌黎如今羁押在刑部衙门里。 虽说林昌黎和严之卿演戏,明眼人看的出来。可这也难保不是圣上的意思。 林昌黎怎么说,都算是自己的门生。当年六部合并九卿之时,九卿之中也有人加入六部,未尝不是为了安抚自己。 宗养才和董立本出任吏部左右侍郎,终究是降级处理,但是林昌黎就不一样了。 大理寺编制仍在,划归刑部后,就连尚书也给了他。这是其他九卿没有的特殊待遇。 现在把林昌黎拿下,难免没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在里面。 想到这里,顾之章浑身打了个哆嗦,他觉得,今天的阳光冰冷刺骨。 面色苍白的他回到了府上大病了一场,顾府闭门谢客,就是第二日的大朝会,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缺席的御史大夫竟然缺席了。 就连相王那个胖子也有些惊奇,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御史大夫病了,一众御史们自然着急,纷纷上门拜见,但顾府对外一律宣称,老爷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请诸位请回吧。 这下子,就连其他大臣们也感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怎么一出宫门就病了。 结合冯保保对待顾之章的态度,冯保保是圣上娘娘身边的人,这之间,难免有些什么隐晦的消息可能是宫里的两位圣人希望大家领略的。 这么一想,风言风语起来了。 风言风语传入了顾府之中,顾之章的病又更重了。 第457章:拉大家下水 大朝会的时候,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御史大夫顾之章生病之事。 这个时候生病,难免不会像当初张甫之带病生病那样,背后或许还有深意。 随着一声上朝声喊起,百官鱼贯而入。 萧成渝高坐于龙椅之上,百官行礼过后,抽眼悄悄打量圣上。发现萧成渝的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腰杆挺得笔直,颇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百官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大朝会的时候,皇帝心情好,对百官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萧成渝环视了一眼四周,并未瞧见御史大夫顾之章的身影,冯保保附耳低语道:“圣上,顾大人称病不朝。” 萧成渝闻言,点了点头,他又将目光望向相王,发现相王难得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位爱卿,江南道的局势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典章率众,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瓜州,一路攻打金陵。各位有什么看法?” 兵部尚书王博上前一步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江南道局势,自打瓜州知府贾本道不战而逃之后,我军大失良机,如今,典将军悍不畏死,壮我大梁国威。朝廷也应当有所表率,令两淮广陵府的宇文靖立刻发兵,渡江南下,分兵两路,与典章组成合围之势。” 萧成渝听罢,点了点头。 不待萧成渝说话,新晋的御史中丞连忙站出。“圣上,此事断不可行啊。金陵屯兵十万,瓜州更有名将吴崇喜坐镇,易守难攻。两淮水师虽然是虎狼之师,但积攒颇为不易。典章贸然攻打金陵瓜州,实属冒失之举。若是我等贸然配合,臣试问,就是打下了瓜州,打下了金陵,届时临安,姑苏,长春三路大军支援而去,臣试问,王大人,守不守的住?” 王博闻言,见御史中丞有意针对自己,王博冷哼一声,说道:“御史大人,你问我守不守得住,守城的前提是能够先打下城池来。本官问你,金陵乃是叛军国都,一旦攻破,有重大意义,就算守不住,又如何?” 御史中丞大怒:“竖子匹夫!当我大梁儿郎如草芥否?一旦两淮精锐尽失,届时南方兵马以运河古道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我等如何抵挡?” “臣已听闻,圣上早已让塞北大将军石敢当领军十万坐镇河南郡,我等亦不是不能一战。” “一派胡言,擅自动用大梁国防守军,老夫问你,一旦塞外再起战火,谁去防御?” “你瞻前顾后,殊不知行军打仗,贵在神速,若是全像你这样,贪生怕死,还怎么打胜仗。圣上,御史中丞担忧,臣愿亲赴江南道领兵出征,与逆贼决一死战!” “道不同,不相为谋。圣上,此事万不可冲动而行。” 萧成渝听得有些头大了,他一挥手,说道:“御史中丞,兵部尚书,皆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朝堂争论便是争论,莫要伤了和气。” 圣上今天是有意和稀泥了,百官一时间不知萧成渝究竟是什么意思,打还是不打。 萧成渝望向相王,说道:“吏部尚书,你有何看法?” 相王那胖子自大朝会开始,始终低头,以袖掩面,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事情一样。 此刻,萧成渝发问,他仍旧不敢抬头,低着头,闷声说道:“圣上英明,臣全凭圣上主张。” 屁话,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就连兵部尚书王博也有些不满,强令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发兵南下,此举不止是为了大梁,还能缓解典章的危机。 相王是怎么想的,总不至于让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军全部在江南道折损殆尽吧。 萧成渝也有些纳闷这个胖子今天的表现,就说道:“吏部尚书,你一直低着头作甚,抬起头来。” 相王哆嗦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情愿。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但是双手还是抱起,以宽松的衣袖掩面。萧成渝无奈了,这胖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圣上啊,看不得,看不得的。” 萧成渝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爱卿,把你的手放下。” 相王无奈,只得放下掩面之手。 大家先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每个人都脸色憋得通红。 空气里弥漫了呲溜呲溜的吸气声,相王知道,这回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相王的脸,肿的像屁股。 萧成渝嘴角间的笑意也浓郁起来,虽然朝会时经常对着相王这张欠打的脸,自己手痒好久了,但是顾及身份,总不能真的动手打他一顿。 究竟是谁胆敢暴打相王,若是让朕知晓了。 一定大力褒奖。 骚动很快平息,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冯保保望了眼,冯保保会意,捧上一本折子。 萧成渝拿着折子,对百官说道:“这是内阁大学士对江南道的看法,朕觉得很有道理,特意和诸爱卿商议一番。”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整不明白。 内阁不是不得上朝,只是参与奏折政事的审核工作,自己并不参与政事的吗? 萧成渝摊开折子,说道:“大学士的意思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朱明乱党,危害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应该号召中原诸王,一道奔赴江南道平乱。”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哗然。 在外的那些王爷们,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很,别说让他们参加平叛了,他们不造反,就该烧香庆祝了。 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在外藩王,早已不听从朝廷号令了,各自为政,霸占一方。 此番出兵征讨江南道叛乱,对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处。一个个自己地盘上的土皇帝,干嘛要听从朝廷的号令跑到江南道去打仗? 若说是宗庙之情,但在外藩王,早就不知道是传到第几代的藩王了,除了和圣上一样都姓萧,其他根本就没有交情。当初晋王太子两党相争之际,十一路王爷进京,狼子野心,昭然若知。 虽说藩王仍旧是朝廷麾下,应当听从朝廷号令。若是不听从,可以以造反罪论处。 可是,江南道的战争泥潭已经让朝廷无暇他顾了,若是把诸王逼得急了,也趁火打劫,行叛逆之事,大梁就完啦! 大家心中各自揣摩着,虽说此事大家皆是心知肚明,但在朝廷上毕竟不好说。 当年,可是发生过清君侧的惨案。大梁历史上的第五代皇帝,就是当朝圣上的太祖父,英武皇帝,曾深感各路藩王不听朝廷号召,各自为政,迟早有一天为患天下。 英武皇帝也是胆大,重用大儒方成青改革,欲行削藩大事。结果,藩王大变,纷纷起兵。 藩王毕竟不敢担上造反的恶名,只是以清君侧的名号,对外宣称圣上被妖人蛊惑,朝纲败坏,势要诛杀妖人方成青。 当时,英武皇帝也没有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群情哗然,七路王爷的联合军深入中原腹地,直逼京城。 英武皇帝无奈之下,昭告天下,处死方成青。更是将方成青的尸首大卸七块,分别赠送给七路王爷。 当时,王爷收到了方成青的尸体碎块,纷纷烹而食之。这断惨案,让天下儒士敢怒不敢言。朝堂之上,有为之士更是纷纷引以为鉴,绝对不敢对在外藩王动手。 圣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情况,更何况,如今更不比当年,江南道造反,天下大乱,此刻再动藩王,岂不是....... 萧成渝扫视了一眼群臣的反应,早已料到这些情况。他说道:“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礼部尚书陶言想说话,却被相王以眼神制止,陶言知道,此事只怕大有隐情。 御史中丞上前,说道:“圣上,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以为,当细细思量才是。” 藩王的事情,是历任皇帝的心头刺。但是这根刺已经插入心脏深处,拔不得,就是满朝文武,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萧成渝显然对御史中丞的看法有些不满意,他转而望向户部尚书,说道:“户部尚书,你怎么看?” 皇帝只是念了张甫之的折子,没有表明自己的看法,户部尚书也有些头疼,此事,有些棘手啊。 他说道:“臣同御史中丞同见,此事当详细斟酌,方可提上日程。” 萧成渝显然还是不满意,他望向兵部尚书,说道:“这件事,兵部怎么看。” 王博也是咧嘴,这可真是会给自己派活。 他朝相王偷偷地瞄,相王朝他努嘴,他额头沁出了冷汗,相王的意思,他看不明白啊。 萧成渝再问:“王爱卿,此事如何看?” “这个...那个...臣觉得...” 王博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有出这个那个的所以然来,相王直接站出,朗声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大为可行。在外藩王,皆是王室宗族,如今朱明乱党,意欲颠覆社稷,毁我大梁太祖皇帝建立的万事太平。祖庙崩塌之际,就是我等萧姓儿郎的保家卫国之际。” 一下子,大家议论开了。 相王作为在外藩王的代表,之所以能够留在京城,就是当年萧成渝和十一路王爷妥协的结果。 按理说,他应该代表了在外藩王的利益才对,怎么会突然转变风向。 萧成渝直接从龙椅上站出,说道:“此事,朕也觉得大为可行,现在,朕就下旨,让司礼监草拟圣旨,昭告天下,让朕的那些在外的兄弟伯叔们共赴国难。” 第458章:没有消息的消息 典章在江南金陵外,恶战了三天,就连朱明也开始纳闷,典章这厮莫不是真的要找死不成。 第四场大战依旧,战鼓如同雷鸣,咆哮声十分壮大。无数的箭翎漫天飞舞。 很快,守城的将领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箭雨过后,原本准备好的守城战,擂石滚油都已经准备好,结果人家不打了。 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让守城的将领有些无力而出的无奈之感。 接着,第二日还是如此,不断的射箭,不断的呐喊,不断的咆哮,冲锋陷阵到了城门口,又是做做样子饶了一圈又回去了。 此事,传到朱明那里。朱明此刻正站在紫龙山上,遥望远处,听罢消息后,眉目有些冰冷。 典章究竟想做什么。 紧跟着,战报传来,长春府的士兵已经传来消息,说是还有三日即将抵达金陵。 朱明大怒,让刀卫精锐连夜出城,携带圣旨交给长春知府胡杏林,让他无需支援金陵,直接前往瓜州。 朱明已经有些看出典章的意图来,借由攻打金陵吸引援军的注意力,好缓解另一边攻打瓜州的军队压力。 朱明仍旧有些不解,就是瓜州让给你,又有什么意义吗。 很快,朱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就又唤来刀卫,说道:“你速速赶赴临安府,知会薛青,不管金陵和瓜州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准动。” “是。” 朱明隐约间有些顾虑,但无论从哪方面看,典章都不可能再有实力攻打临安府。 就算是宇文靖,也不可能饶过江南道,悄无声息的抵达临安府,攻打临安城。 典章,相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 随着司礼监草拟的圣旨昭告天下后,说实在的,满朝文武对这道圣旨并不乐观。 在外藩王都不是傻子,带军攻打江南道,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就是不遵旨,又能如何,难道朝廷真的敢说这些王爷不尊圣旨,形同谋逆? 以前英武皇帝这么做过,结果下场很惨。 事实的发展,也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在外的藩王们收到圣旨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百官们纷纷叹气,不再对此事多言,大家又把全副心神集中起来,应对那位贵妃娘娘的归来。 掐指算着,算算日子,娘娘也该回来了啊。 ...... 枫树上挂满了红叶,像是一朵朵火在烧。 风一吹,火掉到了地上。 刑部满院子栽的,都是这样像火一样的红枫。 夏日清幽,到了晚秋,反倒有些热烈起来。 林昌黎踩着满地的红枫,比红枫更刺眼的,是门前的那一袭大红袍子。 红袍之下,一只毛白如雪的猫卧在怀里,抬眼懒洋洋的看着他。 林昌黎走出了刑部衙门,回到了林府。 ...... 翠柳宫门前的两株柳树彻底的秃了,光秃秃的枝条被风一吹,打在树干上哗啦啦的响。 院子里的栽着的柿子树挂满了柿子,到了晚秋,已经挂上了一层白霜。 从北海香山那边的归来的农妇们,背着竹篓,里面装满了山上采下的柿子。或是晾干做成柿饼,或是放在草灰里,等到天气再冷些,放在窗檐上,做冻柿子吃。 京城里,已经有了冬日的气氛。 萧君正经常待在内阁里玩闹,虽然孩子生性好动,坐不住冷板凳,但碍于张甫之,萧君正还是很老实的坐在张甫之身边。和张甫之一道在奏折上批红。 萧君正作为内阁中的常客,里面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半老之翁。一个孩子和这些人待在一起,自然不得快活。 好在,里面有个年轻人,会和他讲故事,讲江南的山清水秀,讲江南的才子佳人,讲江南的文人墨客。 萧君正小小的年纪,便已经向往那秦淮河畔的万家灯火,向往烟雨之中的亭台楼阁。 还有那总被雨打风吹去的万世风流。 褚仁杰每天和小皇子讲这些东西,自然有自己的用意。南北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数代人产生的隔阂,已经是巨大的鸿沟。 虽说听闻当朝的圣上和娘娘有意填补这道鸿沟,但褚仁杰知道,这不是一日之功,也未必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 萧君正在内阁里一来二去,就和褚仁杰熟了,每日闲暇之时,萧君正总是拉着褚仁杰在皇宫里乱窜。 褚仁杰虽然入了内阁也有两个多月了,但每日都是跟着张甫之过宫门,穿内务府,到内阁,来到这里点卯。 每日里,都是如此重复,能有机会好好参观一下这皇宫,褚仁杰也是心中欣喜。 张甫之对于褚仁杰和萧君正的做法,没有阻拦,甚至在每日分派工作的时候有意给褚仁杰降低工作量,好让他有时间跟着萧君正在整个皇宫里胡闹。 张甫之知道,自己的年纪也大了,总要有人来接他的班。以前,他中意胡世海,但现在看来,胡世海也太老了。 不是岁数上的老,而是心态的老。 经过天凉郡的贬谪生涯之后,他已经深深地感到,这位当年的得意门生已经磨去了锐气。 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张甫之权衡再三,最后选中的,还是褚仁杰。 九曲白玉桥上,站在上面朝南望去,便是御花园,萧君正站在桥上,爬上了玉栏杆,他迎着风,他学着萧成渝的样子,大手一挥,“众爱卿平身!” 褚仁杰真的学着朝臣的样子,跪在地上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君正从栏杆下跳了下来,扶起了褚仁杰,说道:“爱卿快快请起!” 褚仁杰站起,萧君正伸开双手,在桥上转了一大圈,说道:“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朕的。” 接着,萧君正指着天,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褚仁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现在自称朕,有些早。” 萧君正睁大了眼睛,说道:“什么时候才能自称朕呢?” 褚仁杰笑着问道,“你可知什么是‘朕’?” “有何不知,朕就是皇帝。” “皇帝是什么?” “天子。” “天子是什么?” 萧君正低下了头,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 “天子就是天子,能是什么。” 褚仁杰把他一把拉过,蹲下望着他认真的说:“天子就是天下的儿子。” 萧君正若有所思。 褚仁杰站了起来,拉着小皇子的手,指着东方,然后缓缓转了一圈,“你刚刚说,这天下,都是你的,其实说错了。天下不是你的,不是任何人的,而你,是天下的。” 萧君正有些糊涂,有些不理解。 褚仁杰望着他笑了笑,他相信,他迟早会知道的。 河边的树林里,萧成渝和冯保保站着,望着白玉桥上的二人。 萧成渝说道:“皇子是不是还缺个伴读?” 冯保保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奴才知道了。” ...... 周若彤费力的从床上爬起,她觉得腰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了。周若彤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墙,骂道:“该死的萧成渝,这么用力干嘛?” 春华端来了人参乌鸡汤,笑道:“来吧,娘娘,累了一夜,快补补身子。” “死丫头,作死啊你!” 周若彤老老实实的喝了汤,门外就跑来了一蹦一跳的萧湘沫,萧湘沫扑入周若彤的怀里,说道:“母妃,我好无聊。” 周若彤捏了捏她的头,说道:“宫里这么大,还不够你玩?” “宫里是大,但是好多地方,就根本不让我去。” 周若彤有些无奈,说道:“那你想去哪里?” “母妃,我们去乾清宫耍耍吧。” 周若彤满脑门子黑线。 “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哈。” 萧湘沫插着腰,说道:“萧君正都能去内阁玩,凭什么我就不能去乾清宫。” “你弟弟去内阁,是去跟着大学士学习的,你去做什么?你要是想跟着大学士学习,赶明儿,我去找大学士,让他收了你。” “别呀!”萧湘沫赶忙说道:“我可不跟着那个青面阎王,吓煞人的。” 春华听到青面阎王四个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若彤有些无奈,“你这是听谁说的?” 萧湘沫嘴一撇,说道:“大伴儿身边的那些小太监私下里都是这么叫的啊。” 周若彤顿时满脸严肃起来,她望着女儿萧湘沫说道:“乖女儿,交给你个任务,你去宫里溜达,听听都有哪些人管大学士叫青面阎王的,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回来交给我。” 萧湘沫虽然不知道母妃何意,但是无聊的她一想可以借着母妃的旨意在宫里逛,寻常就是去不了的地方说不准也能进去耍耍,当下就满口应承了下来。 公主走后,春华有些担忧的说道。 “娘娘,冯保保不管怎么说,都尽职尽责,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周若彤面露寒光,笑道:“宫外的事情,本宫看不着,就管不着。这宫里的,既然被本宫知道了,那就该好好管管。” 春华有些无奈,娘娘一向雷厉风行,不听劝,自己在说也没用。 只是因为一句话,就如此大动干戈,只怕后果会有些不善。毕竟宫里闹出的任何动静,经过外界一番解读,都不是小事了。 周若彤要动司礼监,是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的。 近来,司礼监的行事,颇为有些跋扈。当初身在江南的时候,就听闻各地商人朝京城冯府悄悄地送各种金银珠宝的传闻。 周若彤自然不能完全放任。 归根结底,还是当初身边没有可用之人,给冯保保放的权力太大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都是一人,再加上内务府的大总管,如今,宫里只有她周若彤一位娘娘,在深宫之中,他冯保保真的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今,周若彤决定要收权了。 第459章:婢女、公主和生气的娘娘 松树朝天抬头,尖尖的树冠合在一起看,就像是锋利剪子,如果有人此时抬头,就会就觉得那暗青色的天光,是树木用剪刀剪出来的。 林光旭收回了目光,在江南道的时候,他就经常这样抬头望天。回到京城后,他还是这么望着。 心想,两片天空,有什么不一样呢? 天还是那样,黑一点也好,蓝一点也罢,始终是头顶的那片天。怪不得老百姓们敬天,爱的却是脚下的黄土地。 “这回在江南,过的可还好?” 林昌黎端着茶壶坐下,林光旭朝他爹看了一眼,林昌黎是今天清早归来的,那时候,林夫人还在睡觉。 “江南挺热闹的。” 林光旭的言外之意,是家里太冷清了。 林昌黎对着壶嘴吸了一口热茶,心想,儿子打小就是喜静之人,这回爱上了江南道的热闹,八九是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什么人?”林昌黎端着茶壶问。 “一个婢女。”林光旭平静的说。“怪可爱的。”末了,林光旭又补充了一句。 “还好。”林昌黎向来比较开明,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婢女而感到头疼或者愤怒。 可爱的女孩子大抵活泼,活泼的女孩子大抵热闹,府上的确是有些清冷了。 “哪里的?”林昌黎再问。 “娘娘身边的。” 林昌黎的眉头皱起。 “有些麻烦。” “嗯。” 林光旭知道,不是有些麻烦,是很麻烦。 ...... 宫里热闹了起来。 一个少女拿着本名册在宫里的各个衙门畅行无阻,所过之地鸡飞狗跳。 但没有人敢阻挡她,因为她是圣上最宝爱的小公主萧湘沫。 萧湘沫长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尖尖的,两颊还有一对小酒窝,一开心的时候,酒窝和虎牙就露了出来,像是小兽一般,特别的可爱。 就连张甫之,也有些抵挡不了她的少女杀。 但张甫之依旧很头疼。 阁员们埋头翻阅着各地呈上的折子,时不时的悄悄抬头,望着上首处趴在地上翘着脚的小公主。 小公主一个翻滚,仰躺着望着张甫之那张干巴巴的老脸。张甫之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低下头望着他露出了笑脸。 “大学士,你凶我干什么?” “我哪里凶你了。” “刚刚你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脸,吓死我了。” “我那是在笑。” “......” 司礼监的大院里,爬满了猫。青石板上,屋檐上,树上,太监的身上,黑的,白的,灰的,黄的,杂七杂八。 喵呜喵呜的声音不绝如耳,时不时的还要咬坏官袍,踢翻官帽,撕碎宣纸,打翻砚台...... 这些猫很可恶,但没有人敢说什么。 这是冯公公的爱猫。 萧湘沫在司礼监绕了一圈后,该统计的名字都统计的差不多了,就蹲在地上安心的玩猫。 太监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在他们眼里,那些猫很可恶,但眼前的这位小祖宗,可是恐怖。 “咪,咪!咪,咪!你快过来。” 一只灰色的小猫缓缓的靠近,萧湘沫小手猛地探出,一把摁住了灰猫的脖子,然后直接拎起,塞到了怀里。 她揉着猫的头,又捏了捏灰猫的耳朵,十分开心。 这个时候,那只西域进贡的异种白猫从门槛爬了出来。 “我要那只白的!” 萧湘沫直接把灰猫随手一丢,猛地朝那白猫扑去。白猫吓得毛都嗲了起来,飞速的朝屋里奔。 “公主啊,公主啊,使不得,使不得。”小太监见萧湘沫去扑那只白猫,吓得脸都灰了,冯保保对那只猫可是宝爱的很啊。 萧湘沫的小手掐在腰上,指着那太监的额头问道:“如何使不得?” 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公主,那是冯公公的猫。” “那你跟大伴儿讲,我把他的猫借去玩儿几天。” 说罢,萧湘沫继续朝那白猫扑去。白猫喵呜一声,继续逃窜,屋子里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小太监瘫倒在地,抹着眼泪撕心裂肺的嚎着:“哎呦我的小祖宗喂!” 最终,那白猫身手敏捷,侥幸的逃过了一劫。太监不敢得罪萧湘沫,抓了只花猫送给她。 萧湘沫欢天喜地的抱着花猫离去了。 太监舒了一口气。 谁知道,花猫送出祸端来了。 ...... 周若彤望着满身灰尘的女儿有些头疼,“你又揍你弟弟了?” “没有。”萧湘沫赶忙否认,然后双手递出了一只花斑小猫,给周若彤看。 “母妃你看!” 望着女儿心喜的表情,周若彤有些无奈。 “哪里捉的野猫?” 萧湘沫把猫放在怀里,说道:“这可不是野猫,是司礼监的公公送的。” 周若彤心里纳闷,司礼监什么时候养猫了。 周若彤也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小动物也是心中欢喜,就懒得追究了。 她对女儿告诫道:“小动物不是物品,是有生命的,你要好好对她。需要用心去养,不能因为一时兴起,把玩两下就丢掉,若是我知道了,必定不饶你。” “知道啦。母妃。” 说罢,萧湘沫就将花猫搁在地上,命宫女去御膳房讨了些剩饭剩菜前来,萧湘沫也趴在地上,想亲眼看着猫咪进食。 结果那猫喵呜两声,对着地上的剩饭剩菜用爪子怕了两下,然后就坐在那里,并不动嘴。 萧湘沫无奈,起身从碗里拿出了两快精致的酥点,掰了一点放在地上。那猫儿只是上前嗅了两下,然后舔了舔毛,仍旧不理。 这时候,恰巧张甫之前来拜会。 他收到了关于江南道的一些消息,想来和周若彤商议一下。 另外,泰山王之女萧紫衣至今仍然在林宅之内,那晚的林宅夜宴,已经让其身份公之于众。 拖了小半年,若是朝廷在没有什么表示,那中原泰山王府可就成了笑柄。 张甫之知道此事艰难,所以此来,没有打算挑明,只是想先来探探娘娘口风,再作打算。 当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小公主陪一只猫玩耍。 他脸上隐隐的有些不悦,大好年纪,应该多读读圣贤书。 在大学士眼里,一个人的任何时候,都是大好年纪。 没有比读圣贤书来的更让人能够善于利用时光的了。 大学士毕竟没有说出口,这个小公主,隐隐的还是像周若彤多一些,自己有点怕她。 所谓一物降一物,说的可能就是如此。 周若彤迎了出来,说道:“刚刚回京,原想着是去内阁看看的,不曾想大学士倒是先来了。” 张甫之先是见礼,然后直入主题,绝不拖泥带水,这是张甫之一贯的风格。 周若彤很喜欢这个风格,虽然有时候直白的话语容易让你生气,但好歹不累。 “娘娘,江南道传来密奏,泰山王,淮南王,汾阳王已经兵汇一处,打算动手了。” 周若彤让春华去准备茶水,然后和张甫之站在窗前,说道:“相王这厮,动作倒是挺快。” 张甫之想了一下,说道:“我寻思着,要不要宇文靖也这时候动手,三线齐下,尽快解决江南道的问题。”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国防的大军不足,始终是个问题。” 张甫之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 他说,“蛮国自立国号为周之后,便一直对大梁释放善意,恐怕不会轻启祸端。” “该放的兵马总归是要放着的,更何况,那里还挨着幽州。” 张甫之知道,周若彤这是对贬谪幽州的前任太子不放心。这件事,涉及皇室内部的家事,张甫之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甫之一回头,刚好瞧见萧湘沫还在摆弄那只猫,就问道:“娘娘也打算在翠柳宫养猫。” 周若彤瞥见了那只猫,就笑道:“这是司礼监的公公们送的,我见湘沫欢喜,心想小孩子家的在宫里也是寂寞,就留了下来。” 萧湘沫抬头,说道:“母妃,这咪,咪不知怎么回事,不吃东西。” 周若彤随口应道:“许是不饿吧。” 恰巧,皇甫冲从外走来,他是听闻娘娘归来,打算来做述职报告的。 皇甫冲蹲下身子,说道:“公主殿下,这猫是从司礼监捧来的?” 萧湘沫点了点头。 皇甫冲笑道:“司礼监的猫可不能这么喂,御膳房有单独的用膳单子。” “这样啊。”萧湘沫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刚准备让御膳房准备猫儿的膳食,却瞧见周若彤的脸色变了。 “一只猫还需御膳房单独供膳?” 张甫之心中一喜,他早就看这些猫不顺眼了,这是个好时机。 张甫之就叹道:“光是这些猫的吃食,每日里就需百两白银的出入。” 周若彤脸色大变,“百两白银?!” “这还不包括冯公公宝爱的那只白猫珍珠。据说那只白猫喜食人乳,宫里还专门养着奶娘哩。” 周若彤气的身子哆嗦起来。 皇甫冲偷偷的看了眼张甫之,心想,谁说大学士不会玩心机的。 皇甫冲毕竟和冯保保交好,有意替他解围,就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本账簿,说道:“娘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内务府的进账是以往的十倍。不止外面拖欠皇商的款项全部还清,账上还有些余存。” 周若彤接过账簿,随意的翻了几页,说道:“如此倒是辛苦皇甫大人了,赶明儿,我会告知圣上,给大人请赏。” 皇甫冲连连摇头,说道:“娘娘这是哪里话,给娘娘圣上办事,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周若彤放下了账簿,然后问道:“司礼监的猫是怎么回事?” 皇甫冲以为已经转移了周若彤的注意力,不曾想周若彤对司礼监的猫还是耿耿于怀。 皇甫冲笑着说道:“就是公公们闲来无事,喜欢养两只猫解解烦闷,花不了几个银子,而且也不走户部的账上。” 周若彤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 “每日百两的白银,就是江南道上的百姓,一家五口人,一生也用不了这些银子,结果用来养畜生?” 张甫之趁热打铁,添油加醋的说道:“那只名唤珍珠的白猫,可是吃的用的,更加奢侈。据说,此猫喜食鱼,非最新鲜的不吃,有腥味的不吃,带刺儿的不吃,此为三不吃。” 张甫之转而望向萧湘沫和那只花猫,笑道:“这样娇贵的宝贝,小公主拿剩饭剩菜喂它,自然是不行的。” 周若彤越听越气,直接上前一脚将那花猫踹了出去。 萧湘沫哭了。 第460章:白猫、太监和勤劳的大学士 皇甫冲走后,周若彤让春华把哭泣的女儿抱走。春华抱着公主,公主抱着猫。春华有些无奈。 “娘娘,这个如何处理。” 周若彤生气的说道:“丢了。丢出宫。” 萧湘沫哇啦一声哭的更厉害了。春华有些不忍,说道:“娘娘,这抱都抱来了,丢了未免残忍些,就留下吧。” 周若彤看了一眼萧湘沫,有些无奈。自己从江南回来,也没给孩子带什么,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做娘亲的也是于心不忍,就一挥手,说道:“带走带走。” 春华把公主连同猫都抱了出去,等走远了,春华把公主和猫都放了下来。 萧湘沫揉了揉眼睛,趴在地上对小猫说道:“咪,咪,咪,咪,你要乖乖地,万不可再触怒母妃。” 花猫望着萧湘沫的大眼睛,喵呜一声,舔了舔自己的毛,萧湘沫开心的把他捧在怀里。 最终,这只猫还是没能在萧湘沫身边留住。翠柳宫内周若彤发怒,直接革职了御膳房的总管,是以御膳房自然不敢给猫再开小灶。 这司礼监的猫吃惯了好的,自然吃不惯其他东西。萧湘沫每日里省了自己的膳食来喂它,但是周若彤归来后,自然时常和儿子女儿待在一起,常常一家人一道用膳,萧湘沫就喂不了它,猫儿饿了两顿,就跑了,之后,据说被司礼监的太监捉住,打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冯保保跟在萧成渝的身后,今天罕见的,萧成渝没有坐镇勤政殿,和内阁一道办公。 并不刺眼的阳光穿过树林洒在水面上,风一吹,像是细碎的银子在闪。 没来由的,冯保保心中一阵悸动,他抬头看了一下左右,裹紧了身上的蓝丝官袍,他觉得有些冷。 沿着河道朝前走,是萧成渝儿时最喜欢的待的地方。那时候,临阳公主,七皇子还有他,经常在这里玩水。 当时大皇子站在九曲白玉桥上偷看,但不敢说话。萧成渝,萧成风还有萧宝如知道他在偷看,故意大声喧哗,就是不带他一起玩。 想到儿时的趣事,萧成渝的嘴角不禁挂起了一抹微笑。 穿过小树林,是宫里的梅园。 先皇很喜欢这里,不止是因为这里栽满了梅树,更因为这里有处亭子。 这亭子叫昭云亭。 萧成渝也很喜欢这里,没事就到这里来坐坐。 还记得那年大雪,众人踏雪赏梅。就是那一次,周若彤开口吟诵,技压群雄,博得头筹。 想到那句“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萧成渝笑出了声。 这个周若彤,朕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还是有些琢磨不透他。 萧成渝坐了一会,觉得有些冷清,触景生情,当年兄妹三个,最喜欢在这里玩捉迷藏。 现在,宫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萧成渝说道:“近来周国特使前来,进贡了一些草原特有的马奶酒,朕尝了些,滋味甚佳,是中原没有的佳酿。如今凛冬将至,你去内务府取些来,给齐王送去。” 冯保保笑道:“不管什么时候,圣上始终是个热心肠的人儿,念想着兄弟情深。”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身处帝皇家,最多是无奈啊。” ...... 冯保保领旨去了内务府,找到了主管广储司的皇甫冲,直言自己要取些番邦进贡的马奶酒给齐王送去。 皇甫冲立刻命人去取,然后把冯保保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公,你最好去翠柳宫看看,娘娘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冯保保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回事?” “唉......” 冯保保多取了一些马奶酒,先给周若彤送了些去,说是萧成渝让送的。 周若彤微微一笑,心里想那厮倒是有些良心。 冯保保搀着周若彤走在御花园里,小扇形状的银杏叶飘落在地。其间还有几片红枫,黄的红的铺满了鹅卵石小道,看上去倒是色彩斑斓。 “听说你养了不少猫?”周若彤轻轻地问道。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给人以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冯保保心里一悬,心想,果然来了。 冯保保笑道:“娘娘不在,宫里的事情,内务府的几个总管终归尽职,朝政又有大学士做主,奴才伺候完主子,也是清闲,想来那猫儿可爱,就摆弄了两只。寻常也不甚照顾,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周若彤点了点头,“人有个爱好,终归是件好事。不然这日子枯燥,日复一日,都是那点破事,瞧着也是心烦。” 冯保保额头冒出了冷汗。 “听说你有一只白猫,是番邦进贡的,宝贝的很。”周若彤漫不经心的问道。 冯保保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有这么只小猫儿,颇通人性,奴才瞧着可爱,就留了下来。若是娘娘欢喜,赶明儿,奴才叫人送了去。” 周若彤叹道:“此等名贵的猫,本宫可养不起啊。” 冯保保的身子轻轻地哆嗦起来,好在周若彤不在猫的事情上过多纠缠。 周若彤继续说道:“本宫听闻,前段时间你把一个小太监送到了刑部去,不知是怎么回事?” 冯保保赔笑道:“回娘娘的话,奴才管教不严,那小畜生在背后议论大学士的不是,恰巧被奴才听到了,这才送到刑部管教管教。”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你做的挺好。宫里近来多了些人,良莠不齐的。你也知道,内阁初设,政务繁忙,圣上对内阁又要紧的很,全靠大学士一个人撑着,据说大学士每日里天不亮就入了宫,太阳没了影儿,还在内阁里待着,经常更是吃住都在内阁里。本宫听说了,也是心疼的很。” “大学士国之栋梁,为国操劳,奴才劝过好多次了,应当保重身子才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只要大学士留在内阁熬夜,就让传膳的太监准备一碗参汤,给大学士补补身子。” 周若彤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说道:“这宫里啊,有你,本宫真是放心的很。” “娘娘实在是抬举了。”冯保保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 周若彤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小册子,说道:“刚入宫的新人,总是有些不懂规矩。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你办,本宫才能放心。” 冯保保接过那本小册子,坚定的说道:“奴才一定办妥。” “真是难为你了。”周若彤拍了拍他的手,然后说道:“本宫这回在江南啊,最大的见识,便是晓得了,这做人呐,最重的无非一个‘和’字。人心不和,天下大乱,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的是。” “你是君正和湘沫的大伴儿,大学士是他俩的老师,都是身边人儿,孩子们年纪又小,所以你们的一言一行,都是两个孩子的榜样呢。” 冯保保的身子哆嗦的更加厉害了。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 汗水不断的朝下滴落,打在凸起的鹅卵石上。 天上的日头开始朝西边倒,送来的微风惊起林中鸟。 这一天最后的阳光将天边的晚霞点燃,痛痛快快的烧了一场,红的像飘落下来的枫叶。 司礼监里染了红,不是红枫树上的叶子。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心惊胆战的发现,原来猫的血和人的血都是一样的。 红的刺眼。 白猫珍珠被外面同类的尸体吓坏了,轻轻的叫唤着,来到了主人的脚下,它用头蹭了蹭冯保保的脚。冯保保将它抱起,放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 “猫儿猫儿,你说你运气咋恁不好嘞。投胎做个家猫也好,就是做个野猫,也比做只宫猫好。别看这里锦衣玉食的,但这里就是个带刺的笼子,一进来,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身不由己啊。” 珍珠似乎没有听懂主人的话,依偎在主人的怀里,舒舒服服的呼噜呼噜响。 冯保保把它放在地上,白猫睁开眼,一只脚落了下来,踩碎了它的脑袋。 冯保保哭了,一个宫里的太监,就这么点儿念想。 深夜,张甫之照常在内阁熬夜翻阅着各地的奏折。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张甫之抬头,见到是冯保保,有些吃惊。 冯保保端着托盘,缓缓地放下,说道:“大学士辛苦了,这是咱家亲手熬得参茶,给大学士补补身子。” 张甫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狐疑的望了一眼冯保保,说道:“内侍有话但说无妨。” 冯保保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咱是做奴才的,分内的事就是替主子解忧。大学士熬夜,主子看的心疼,做奴才的,心里可更是滴出血来啊。” 张甫之知道,必定是周若彤今天说了些什么。冯保保特意来表个态。 张甫之端起参茶,喝了一口,说道:“内阁建制还不完善,政务繁忙,需要司礼监的通力配合,这点,想来公公也是知道的。大家都是为圣上,为天下办事的人,别的话,老夫也不多讲,只求把分内的事情做好,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便是老夫此生的心愿了。” 冯保保笑道:“大学士胸怀天下,实乃国之栋梁。咱家鼠目寸光,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自然希望大学士海涵了。”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公公言重了。” 冯保保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当门推开的时候,闯进来的夜风把桌案上的灯吹灭。 屋里一片冷冰冰的黑暗。 第461章:老人、军官和绍兴的老酒 薛青死的时候,很糊涂。 自己怎么就这么死了。 当冰冷刺骨的湖水朝自己涌来的时候,临死之际,难得清明,他想的就是这个问题。 人固有一死,自己死的真的很不是时候。 薛青有些无奈,悲哀的想叹一口气。一开口,嘴里就灌满了湖水,腥味很重,气泡朝上浮起。 水底的气温很低,阳光在水中化成了阴暗的绿色,身后的水草在摇摆,虽然不甘,自己终究还是死了。 薛青躺在水底,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事情。 ...... 那时候,他骑着白马,手里握着偃月大刀,何等威风。 接管临安府,一切都很顺利。当初,典章率领十五万大军出城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之后临安知府童冠一身死府上,长春吴崇喜率军入城,百姓们都麻木了。 西湖边上的孤山,真的有些孤零零的。 山脉上绿里泛着黄,暗示着秋日已到。薛青站在西湖边上,褪尽绿叶的枯木条子在柳树上来回的抽打。 一眼望去,西子湖上一片白光。 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在西子湖边上垂钓,靠近岸边的地方,还有残荷那枯黑的枝干在风中飘摇。 老人的须发皆白,风一吹,就像是岸边的柳条一样晃来晃去。 老人钓鱼的样子很专心,就像是京城里那些有名的画家泼墨山水一般。 虽然看上去不动如山,实际上却和这天这水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部分。 薛青站在老人的身后看了很久,笔直的钓竿垂着一道白线。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是风吹皱的。 挂在旁边的竹篓有一大半没在水里,不时的抖动一下,证明里面确实有鱼。 水面终于被刺破,水珠子连成断断续续的线在空中飞舞,一尾草鱼躺在地上蹦跶,刚好就在薛青的脚下蹦跶。 薛青弯腰捡起了鱼,钓鱼的老叟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放了吧。” 薛青低头看了一下,这条草鱼很大,很肥,要是交给岸边上楼外楼的厨子,就是一道好菜。 薛青有些惋惜,“怪不容易的。” 老叟拎起了竹篓,里面还有一尾鱼在活蹦乱跳。 薛青点了点头,那尾草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水中。 老人拎起竹篓,收了钓竿,对薛青说道:“喝两口?” 薛青说:“我请客。” 不得不佩服,楼外楼的厨子真的很厉害。新鲜的草鱼,没有用清水放养几天,做出来的西湖醋鱼,一样没有土腥味。 温过的绍兴老酒在晚秋时节喝正好,不冲,喝到胃里暖暖的。老人一碗下肚,脸上涨起了红色。 黄褐色的黄酒水珠子在茂密僵硬的胡子上挂着,老人伸手一抹,都说人一喝酒,话就多了,但老人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吃菜。 薛青也没有说话,他将目光落向窗外,湖面上孤零零的飘着一叶小舟,像是黑点。 薛青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经常在姑苏城外的太湖边上垂钓。 吃罢饭,喝罢酒,两人都没什么交谈。 一个是兵,一个是钓叟,二人的确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薛青回到知府府上,这里是童冠一的府邸,临时征用了来做将军府。 他坐在书房里,童冠一当初就是死在这里的。 薛青没有去想童冠一,他和童冠一不熟,他想的是那个在湖边垂钓的老人。 自己有些心痒难耐,因为他也爱钓鱼啊。 钓鱼这件事,终究搁置了下来,不久,传来了金陵被典章围困的消息。 这让薛青有些糟心。 一打仗,总会死很多人的。 薛青有些无奈,虽然他是个很能打仗的将领,但是他并不喜欢的打仗。 钓一尾草鱼,煮一壶绍兴老酒,薛青有些怀念起那天的滋味来。 薛青拎着钓竿在西湖边上找到了那位老人,钓竿是院子里的翠竹砍下来新作的,所以当老人一眼看到后,就断定这个不适合做钓竿。 对于老人的异议,薛青既没有表示接受,也没有表示不接受,他找老人讨了一点鱼饵,盘腿坐在地上钓鱼。 老人有些不满,两个人在一个地方钓鱼,我的鱼岂不是会被你分走。 但老人毕竟懒,再加上讨鱼饵的时候,这个男人明确的说过,等会他会请客,老人就容忍了下来。 鱼儿始终没有咬钩,可能是钓鱼的人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你知道的,江南的战争已经打响了,可能很快就会蔓延到这里。” “你不知道的是,我在西湖边上钓了二十年的鱼,春夏秋来,楼外楼的厨子都换过好几任了,但我就爱喝那口绍兴老黄酒。” 两人对话毫无逻辑,看上去是钓鱼的老人答非所问,然而薛青也没有真的发问。 两个人只是把自己心里想说的东西说出来,这样交谈的感觉,虽然没有一问一答的共鸣,但是挺好。 “我参与这场战争,是因为我觉得我参与了,这场战争会少死很多人。” “我每天来这里钓鱼,只要我端着搬凳坐在这里,我就知道今天的西湖里得少一条鱼。” 两人的对话还是牛头不对马嘴。 但两人似乎说的都很开心。 “但是呢,战争到了现在,有些激烈,我深深的知道,这绝对不是最激烈的时候,然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我每天来这里钓鱼,是因为我真的很爱吃鱼啊。尤其是草鱼。” 薛青望了一眼老人。 继续说道:“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所以这两天我纠结的有些睡不着觉,但是我始终觉得我没错。” 老人说:“我其实也很喜欢喝绍兴的老黄酒。” 薛青收了鱼竿,拍了拍手,说道:“走,喝酒去。” 老人开心的笑了,楼外楼的绍兴老酒,老好了,也老贵了。 老人也收了鱼竿,钩子上挂着一尾鱼。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交流,但两人成了朋友。 这之后,薛青隔三差五的就要去找老人一块钓鱼,老人会给他鱼饵,他会请老人喝绍兴的老酒。 楼外楼靠窗的一桌,成了他二人的专用座位。 秋天即将进入尾声。 湖面上的风也小了,好似知道冬天即将来临,需要积蓄力量,好在冬日里呼啸。 老人穿上了皮袄,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湖边的寒风真的有些难以忍受。 老人还像刚见面的那样,每天都会在这里钓一天的鱼,但是每天只会钓一条鱼。 他总能钓到鱼,一天也不落,可能是因为他不贪心。 终于有一天,老人对薛青说,明天去湖面上钓鱼吧。薛青点了点头,冬天快到了,这可能是老人最后一次钓鱼。 老人有一条小船,船不大,肚子里塞满了锅碗瓢盆,还有一床棉絮,这里就是老人的家。 薛青望着寒酸的家,竟然有些羡慕起来。 他想来,酒喝得微醺,然后躺在船上睡觉,晚上随波逐流,静静的听着水声和湖里的草鱼吐着的泡泡声,很惬意的。 清晨下了一场雨。 西子湖下雨的时候,就像个女子。 江南的雨一向温婉,少有狂风暴雨,烟雨江南,是有诗的意境在里面的。 小舟摇啊摇,摇啊摇,就摇到了西子湖的中央。 朝远处望去,可以望见断桥。 今天的断桥不断,因为没什么人。 因为打仗的缘故,浪漫的西子湖也不浪漫了。 薛青有些无奈,他撕开了封口,用手掰落了黄泥。老人的鼻子很灵,知道这是上好的绍兴老酒。 老人掀开了棉絮,也抱出了一坛子酒。 “你请我喝了这么多的酒,原想着今天也该请你喝一次的,没曾想你自己带了酒来。” “每次吃饭喝酒,草鱼都是你钓上来的,所以我也不亏。” 老人撕开了封皮,说道:“这坛子老酒,是真的老酒,我初到临安买的,藏了有二十年了。” 薛青点了点头,然后从架子上摸出了两只黑碗,跑到船头,用湖水洗干净。 两人坐在船头上,虽然下雨,但是雨不大,烟雨中喝酒,是江南的喝法。 藏了二十年的酒果然劲儿大,一碗下肚,酒劲儿就上来了。 薛青额头上冒出了汗,他一抹嘴,说道:“你这酒够劲儿。” “喝吧。今儿个喝了,就没机会再喝了。”老人又倒了一碗,递给了薛青。 薛青喝了酒,老人也没有急着钓鱼。 老人端起酒碗,说道:“前些日子,我记得你问过我,说是你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薛青一摆手,道:“算不得问,因为我觉得应该是对的。”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想了许久,觉得这是错的。” 薛青喝干了一碗酒,直呼倒酒,老人满上,薛青就问:“错在哪里?” “我年轻的时候,还不如你,人家让干啥,就干啥。每个人的活法看上去都不一样,但看上去又都一样,无非就是图一个活着。 主子赏口饭吃,你就该听主子的话,因为主子让你活着。后来,主子没了音信儿,我就在这湖边上钓鱼,一钓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来,楼外楼的大厨换过了好几任,据说还死了两个。这些都没关系,大家还是照常来吃饭,一盘子西湖醋鱼,不知道款待了多少人。 现在,吃饭的人少了。就是因为打仗。” 第462章:渔翁、酒家和断臂的柴夫 薛青放下了酒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身子有些软。如果是喝醉了,自己应该觉得轻飘飘的才是,但是他只是觉得身子软。 薛青倚着船边半躺在甲板上,他对老人笑道:“无论如何,这场战争都会打响,因为它饱含了数代人的努力。虽然我不喜欢战争,但我仍然知道这场战争必定会发生。我爱钓鱼,但是在家族的培养下,我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对于优秀的军人来说,对于战争,我有不同的看法。其他的军人认为,多杀人,就是优秀。而我觉得,少死人,才是优秀。不管如何,我的加入,能让这场战争少死很多人,那我觉得这就是对的。” 老人倒了一碗酒,递给了他。 薛青有些迟疑,他没什么力气了。 他费力的抬起了手,碗里的酒洒了出来,但他还是喝干,正如先前老人说的那样,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喝酒了。 老人说:“你这么看,是因为你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 薛青有些嘲讽的说:“你不这么看,何尝又不是你只站在你的立场上。” 老人摇了摇头,“我看中的是对错,没有立场。” “只看对错,不看立场的,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幼稚。” 老人骂道:“你活了这么大,竟然还不如我这么个糟老头子。” 薛青笑了,“毕竟是你活得更大一些。” 老人也笑了,“由始至终,你就只说了这么一句正确的话。你纠结的是人死的多少的问题,而我看到的是会不会死人的问题。 不管是什么立场,不管这个立场的立足点,在当事人看来多么的天经地义,多么的正义,但当战争打响的那一刻,发动战争的人,就是错的。 每个人参军,可能都抱着你这样的想法。因为我的加入,可以少死一些人,可以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争。对方这么想,我方也这么想,所以战争开始后,总是会死很多人。而你们这些可以做到将领的人总会这么安慰自己,没有我的加入,这场战争会死更多人。你们没有想过,若是没有你们的加入,可能压根就不会死人。” 薛青有些无奈。 “刚刚你也说过了,活着无非图的就是一个活着。主子给的,好让你活着,底下的人,就只能按照主子的意思去做。” 老人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说你很可悲啊。” “你又何尝不是?” 老人的嘴角微微的蠕动了一下。 “你知道童冠一是怎么死的吗?” “自尽。” “所以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不管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他的家人,都同样的令人尊敬。” 薛青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 童冠一的那张椅子他坐过,的确有些不好坐。 老人捧起酒坛子,倒光了最后一滴酒,他放下酒坛,朝薛青望去,“还剩下最后一碗酒,你喝还是我喝。” 薛青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是我喝罢,毕竟这是我最后的一碗酒。” 老人端着酒走近了薛青,黑碗靠近了薛青发紫的双唇,老人说:“喝吧,我以后也不会喝酒了。” 薛青费力的露出了一个惨淡的微笑。 喝干了最后一碗酒,老人把他抱起。 船头,一个老人,抱着一个男人,有些怪异。 老人把他丢到了湖里。 咕嘟一声。 湖面溅起了水花,水花在老人的白胡子上挂着。 “如果不是立场的问题,我们真的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一起钓鱼,一起喝酒。” 老人望着湖面,神情有些落寞。 当船靠岸的时候,晚秋的这场雨还没有停。老人收拾了鱼竿,腰间挂着竹篓,戴上了斗笠,往金陵走去。 ...... 对于江南道的秋雨,胡杏林是有些讨厌的。 行军最忌讳的就是阴雨天,路不太好走。 眼见着快到金陵了,结果金陵来的刀卫却传来朱明的圣旨,让他直接转道去瓜州,这让胡杏林原本就有些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 这也就是在急行军的时候,看到路边的那家酒肆,他还是要停下来喝两杯。 卖酒的只有一个老人,头发白了一半。 胡杏林有些惊讶的问他,怎么会选择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开一家酒肆。 老人的耳朵似乎有些不好,伸出两根手指,说道:“有二十年啦。” 行军的副将知道知府大人心情有些不好,也不敢催促,更不敢坐下一块喝酒,他就站在茅草下面,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青山,心想,都快入冬了,这里还是一派青葱,真是好景色。 胡杏林要了三两白酒,卖酒的老人有些不满,好不容易来了一桌客人,结果人家只要三两白酒,自然是不开心的。 老人又问:“要不要来些酱牛肉?” 胡杏林摇了摇头。 老人不满的嘀咕道:“没得牛肉,喝劳什子酒哟。” 胡杏林听出了老人的口音不像是江南道的,不禁有些好奇,“老丈不是江南人?” “管他是不是江南人,搁哪儿,都不好活的哟。” 胡杏林笑了,掏出一锭银子来,他递给老人,说道:“我因为公事,不能多喝,但这银子,你就收下吧。” 老人顿时喜上眉梢,他没有推脱,接过银子后给胡杏林打了一碗酒。 老人摸了摸银子,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哟。” 胡杏林乐了,“方才你又怎么看得出我不是个好人的。” “要去打仗的人,哪里是好人哦?”老人想都不想就说道。 胡杏林喝了一口酒,这酒看似如溪水般清冽,不曾想入口就辣气冲鼻,咽下去,胃里更是像火在烧。 胡杏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舒畅了些。 他说:“打仗的,也未必都是坏人。保家卫国,皆是男儿郎,就是书生文士,也要思君主恩情,报效社稷的。”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和你这样的人说不通的哟,反正打仗打到最后,你们这些当官的死的最少,你们又怎么会在乎百姓的生死。” 胡杏林有些生气,想和他争辩几句,但是又一想,山野村夫,能有什么见识,自己和他争辩,不是对牛弹琴。 胡杏林无奈的笑了两句,然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一阵晕眩感袭来,头上的屋顶好像在打转。 胡杏林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知府大人!” 副将反应过来的时候,胡杏林已经躺倒在地了。他赶忙扶起胡杏林,然后胡杏林开始七窍流血。 吓坏的他一个不稳,胡杏林的尸体滑落在地,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副将拔剑起身,高叫道:“刺客!刺客!有刺客!” 兵士们乌压压的走了进来,他们掀翻了桌椅,打碎了酒坛,但那卖酒的老翁早已不见了踪影。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像是天际滑过的惊雷。 今日的秋雨,只是小雨,没有惊雷破空。 小小的酒肆在爆炸声中彻底的倾倒,扬起的烟尘在清雨中升起,于青山之间缭绕。 山林间的小道上,卖酒的老翁朝那酒肆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显得有些心痛。 他摸出了怀里那一锭银子,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点银子买我开了二十年的酒肆,你果然不是个好人哟。” 老人虽然头发花白,但其实没有那么老。 还不足五十。 二十年前他来的时候,正值壮年。 二十年前来的那批人,都老了。 ....... 金陵城内,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不是因为冬天即将来临,而是因为战争已经来临。 金陵城里的百姓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战争对自己的生活究竟会有什么影响。 虽然城头上换了旗帜,紫龙山里炸出来了宝贝,城里也开始戒严,但是大家仍旧有饭吃,有衣服穿,生活还在继续。 闲来无事并且胆子有些大的人,还能够在街上那个扁食摊子上要一碗扁食。 生活,的确没什么变化。 当金陵开始死人的时候,生活就真的开始变了。 死掉的第一个人没人知道他是谁,但大家都知道有人死了。这很恐怖,因为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很多个。 总有一天,这份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死亡的阴影像是天上飘过的大块黑云,乌压压的停在头顶不走,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打雷,什么时候会下雨,但你知道它肯定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吃扁食的人少了。 原本桌子旁的座位是不够坐的,现在常来的就只有那个不喜欢说话的砍柴人了。 许是他运气好,许是因为他缺了一条手臂,没有被拉去守城墙。 总之,他还活着。 扁食摊的老板娘没有因为生意难做就给碗里的扁食缺斤少两,这在物资紧缺的金陵是很可贵的品质。 对于老板娘的恩情,砍柴人依旧没什么表示,袖管里空荡荡的,阴风一吹,就来回的摇摆。 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士兵走过,朝扁食摊子这边望一眼,也没有说什么,继续巡逻。 老板娘闲来无事,就取出一根绣花针来纳鞋底。 老汉脚上的鞋该换一双了,不是因为凛冬将至,而是因为他们即将要走好长一段路。 这一天,老板娘的鞋子终于做好了,她有些开心,拿着那双加棉的布鞋朝炸油条的汉子晃了晃。 汉子咧嘴一笑,也很开心,在炸油条的时候,特意的多炸了一根,送给那个不吭不响的食客。 所以,作为食客的砍柴人,也很开心。 老汉穿上了新鞋,自然更开心。 他走了两步,一抬头,遥遥的望见两个道士朝这边走。 第463章:道士、老头和二十年的往事 道士一来就是两个。 一个双肩无力的耷拉着,一走动,两只手臂随着身子自由摇摆,像是假手。 一个道袍上很脏,有泥点,还有一些紫黑色的血迹,看上去很诡异,不像是道士。 四碗扁食,这是他俩在长春的时候点的东西。 现在,从长春到金陵,从杀人再到杀人,还是这四碗扁食。 长春到金陵的路,有数百里,一路上翻山越岭,还要躲避官兵刀卫的追捕,路很难走。 到了金陵,自然要吃顿好的。 老板娘快速的捏着,每一只扁食都圆滚滚的,让人怀疑,它的肚子会不会胀破。 汉子炸了四根油条,用筷子压好的四根小长面条在锅里一阵翻滚后,便是粗如小臂的金黄油条。 一人两碗扁食,一人两根油条,比长春吃的要好。 重油的辣子是穿袄的老头子端来的,两个道士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道谢。 隔壁桌上的砍柴人安静的坐着,盯着眼前的空碗发呆,没有手臂的袖管被风吹得来回摇摆,有些心烦。 老人选择在两个道士那一桌坐下,略显佝偻的背脊刚好遮挡住了断臂的砍柴人。 老人望着脸色苍白的道士,神情有些满足,好像那吃的大快朵颐的不是那道士,是他自己。 新鞋做好了,穿的很合脚,正好用来赶路。城外有兵围城,想来路不好走,临行前能够见上一面,老人很满足。 看着老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端着碗的白脸道士放下了碗,好奇的说:“你认得我。” 老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叫啥名?” “田文清。” “好名儿。”老人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名字好,姓氏更好,不枉费他等了这么久。 “我要走了。”老人平静的声音像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老人的问题不像是问题,因为他的语气没有疑问,说的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田文清抬眼望了一下正咬着油条喝着汤的秦钰,有些无奈,他难得的耸了耸肩,对穿皮袄的老人说:“为什么呢?” 老人叹了一口气,“以前,我是你家的管家。” 田文清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我没有家。” 老人伸出了干巴巴的手,压在他的手背上,老人的手很温暖,像是家人的手。 “老田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老人平静的述说着事实,平静的声音仍旧难掩心酸。 老人握着田文清的手,目光却落向了另一个道士,“秦二爷,我在晋王府当了二十年的管家,没其他奢求,放过他吧。” 秦钰用袖袍擦了擦嘴,先朝炸油条的汉子看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表示对他的油条的感谢,然后又对老板娘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两碗扁食的满意,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身边的老头子身上。 “本来就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是自己跟着来的。我来不来,是我的事,他跟着来,就是他的事了。” 老人有些无奈,他把手揣到了袖子里,嘴里蠕动了几下,像是爱吃糖的老人含着一块糖,用舌头来回的搅。 田文清拿着筷子敲着碗,有清脆的声音。 哐啷一声,碗碎了一地。 不是田文清桌上的碗。 众人寻声望去。 炸油条的汉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那个断臂的砍柴人,心想我都送了你两根油条了,你干嘛还打碎我的碗,要钱的呀。 断臂的砍柴人死死的望着那一桌,穿皮袄的老人有些耐不住他的目光,屁股挪了一下,露出了田文清和秦钰。 秦钰拿起碗,“砰”的一声也摔了一个,他一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指着砍柴人,“怎么滴,死残废,想打架的不成。” 炸油条的汉子火了,肩膀上的抹布往桌上一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老板娘拦腰抱住。 砍柴人缓缓地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脸色冰冷的他没有说话。 北风吹得呼呼作响,街上不知哪里吹来了一个竹篮,滚到东,滚到西,撞上了门柱,翻倒在地,嘎吱作响。 天光逐渐暗了下来,乌云有些浓重。 刮起了风,像是要打雷,像是要下雨。 不知道今年的冬雪会不会早一些。 旺财推开了应天府衙门的大门。 自打金陵成了国都,很多人被撤了职,很多人升了职。撤职的是因为多说了一些话,多说的,自然是不该说的。升职的,也是因为多说了一些话,多说的,自然是该说的。 旺财还是那个拿着扫帚的小吏,没事清扫一下空荡的庭院。 他没有升职,也没有贬职。 因为他话不多,也不爱说话。 今天早上来衙门点卯的时候,旺财破天荒的对见到的同僚说了句早上好。 这让听到的那些人颇有些受宠若惊,当他们看到旺财像是平常人一样对他们寒暄了一句“吃了没”的时候,一致认为,旺财病了。 病得不轻。 二十年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人,突然打招呼,太不同寻常了。 旺财却清楚的记得,二十年前他刚来应天府点卯的时候,第一天当差,他也和所有人打了招呼。 那是对即将开始的二十年生涯打招呼,说声你好。 现在他对大家打招呼,是对二十年生涯道别,还是你好。 旺财出了衙门的院子,转身消失在了长长的江南小巷里。当差的总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还没到下班的时候,他怎么就走了啊。 望着旺财的背影,那总管对左右说:“我怎么看着他像是来道别的呀。” 左右没有说话,都望着那开着的门扉怔怔的出神。 沿着应天府衙门走到秦淮河边上,一路朝南走,东拐就到了夫子庙。旺财抬头望了一眼四角高翘的屋檐,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他嘴里哼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儿,左拐朝东走。 空旷的大街上,响起了一个寂寞男人的轻轻地歌声。 “我好比那笼中鸟儿啊,插翅难飞......” 扁食摊子热闹了起来,来了不少人。 大家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有很多城里的人,也有很多城外的人。 其中,一个扛着钓竿,长着花白胡子的老人对老板娘招呼着,“有没有绍兴老酒。” 老板娘给他端了一碗面汤。 盯着面汤,他有些犯难。 一个腰间挂着黄皮葫芦的老人咚得一声,摘下了葫芦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在官道上卖了二十年的杏花酒,二十年不见,这壶酒,就便宜你了。” 钓鱼的老叟盯着那酒看,虽然不是绍兴老酒,但光是用鼻子闻,他也知道这是上好的佳酿。 他嘴里涌出了涎水,他闭上了眼,抵挡住了诱,惑,摇了摇头。 他想起了西子湖上,他对那个人的承诺。 船头上的那碗绍兴老酒,是他,也是他的最后一碗酒。 旺财在扁食摊子前停下了脚步,他张望了一眼,摊子上坐满了人。只有那短袖的砍柴人身边坐了一个钓鱼的老叟,一个卖酒的老翁,还空了一张位置。 旺财就在那空位上坐了下来。 砍柴人取下了斗笠,大家看清了这个藏在鸡鸣山砍柴汉子的面容。 汉子的面容就是普通中年人的面容,属于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忘记的平常大众脸。 搁在街上绝对没有回头率,平淡无奇。 这样的人,适合当刺客。 砍柴人一向是不喝酒的,他朝炸油条的汉子望了一眼,汉子和老板娘从底下的箱子里抱出了一摞碗。 黄皮葫芦里给每个碗里倒了一点,因为人有些多,所以每个碗里只有小半口。 每桌每个人都有半口酒。 象征着他们残缺的人生。 摘下帽子的砍柴人用独臂高高举起酒碗,大家见状,也纷纷高举酒碗。 没有人说话,大家喝干了碗中的酒。 钓鱼的老叟没有喝,虽然他真的很想喝。 但他人生当中的最后一碗酒已经提前在西子湖上喝完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在座的老兄弟们。 都说杀手最无情! 谁知杀手心中事? 门檐下的阴影里,一个人站了好久,也犹豫了好久。等到扁食摊上坐满了人,他最后还是走了出来。 大家喝罢酒,看到了走出来的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常遇春没有觉得尴尬,只是觉得天有些冷。 快到冬天了,若是不冷,就不太对了。 瑞雪兆丰年,江南道今年有了大灾,不是天灾,是人祸,将会一蹶不振好些年。 百姓的日子不太好过,常遇春希望能下一场大雪。 这场大雪,自然有赖于在座的这些人。 钓叟拨弄了一下鱼篓,里面没有鱼,但是有腥味,他嗅了嗅,挥了挥手,说道:“臭!” 常遇春躬身施了一礼,像是士大夫。 以前,他是暗卫的杀手,现在,他不是暗卫,但还是杀手。 像士大夫那样施礼,多少有些怪异。 所以大家并不接受。 砍柴人朝他看了一眼,眼神中多少有些可怜。 按照当前的情形看,他们这些人最该被可怜,因为在座的都将是死人。但他却可怜他。 二十年前,一批年轻人奉命来到了江南道。 二十年后,这批活着的人都重新聚到金陵的扁食摊子上。 相聚的人都知道,哪些人活着,哪些人死了,哪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让人尊敬的常副统领,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眼下站着的,不是他。 常遇春不发一言,虽然他知道,自他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会收到众多不屑的目光,但他还是站出来了。 这些人不懂他的心事,但他仍然应该给这些人送行。 暗卫的弟兄们一向没什么交情,大家都只是圣上手里的那把刀。圣上驾崩了,还有新的圣上。 新皇登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前去效命。 因为留在江南的这批人,圣上只有那一个圣上,永远活在他们的心里。 哪怕圣上就像是天上此刻聚拢而来的乌云,乌压压的,很有分量,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464章:皇宫、黑夜和第一场大雪 黑压压的乌云在金陵城的上空中积攒着,天光很阴,有些闷,但不热,很冷。 黑云里积压东西,看上去不像是雨,如果要是雪的话,今年的冬天就来的有些早了。 晚秋时节,薄薄的寒霜将宫门外的野草打的焉焉的。野草们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宫里宫外,弥漫着秋意的肃杀之气。 霜降杀百草! 秋意围城! 穿上新鞋的老人收拾了锅碗瓢盆,朝城中的某个方向望着,凹陷进去的眼珠子里满是担忧。 那个年轻人,明明一脸病态,竟然还不知道爱惜自己。老田家就剩下他这么根独苗,要是死在了那里,自己怎么还有脸去见地下的老护国公。 老人揣着手,朝那边望着,望了好久,憋出来了一句:操蛋! 秦钰走在小路上,打了个喷嚏,然后摸了摸胯,下,扯了一下,觉得有些蛋疼。 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好的天光,心想,今天真不是个好天。 田文清来回的扒扯着衣角,走的很慢,秦钰转过身来,不耐烦的叫道:“不愿去便不去,谁逼着你似的。” 田文清摸了摸头,笑着说:“我说二爷,你说这回有几层胜算?” 秦钰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我哪知道。” 田文清歪着脑袋问道:“秦二爷不愧是得道高人,生死置之度外。” 秦钰一撇嘴,心里笑着,傻小子,打不过不会跑啊,老子跑得快啊。大不了回京城白云观,能耐我何? ...... 临安城外,淮南王萧齐,汾阳王萧全,泰山王萧克定三人并驾齐驱,来到城下,三人一道停下。 淮南王朝城楼上看了一眼,拱手对二人道:“这临安城,是谁先进的好?” 汾阳王东张西望了一番,说道:“临安城里指不定有什么凶险,二位年纪都比我大,论资排辈起来,我还得叫声叔伯父,哪敢让二位长辈涉险,还是我这个晚辈先进去探探吧。” 淮南王的脸皮耷拉着,心里骂道,这个小贼,以为本王不知道消息。 昨夜密报,临安城守城将领薛青莫名失踪,此刻,临安城的守军乱做一团,都在满世界的找将军呢。 虽说我等此次是奉旨前来,但是打下临安城也是大功一件。谁先进去,谁就是头等功劳,这种不用费力就能拿的功劳,谁愿意让给别人。 淮南王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与乃父交好,昔年乃父在世时便与我说,你家到了你这一代,便是独苗,让我好好照拂一番,我一大把年纪了,怕个什么,还是我打头阵的好。” 汾阳王心里大骂,老匹夫,用我爹来压我,以大欺小。 汾阳王也是不露声色的说道:“嗳——世伯父这是哪里话,伯父一把年纪,怎能亲自涉险,还是让侄儿我先去吧。” 他俩争论来,争论去,都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刚开始,两人还顾及脸面,说话委婉,说到后面,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只差撕破脸皮吵了起来。 最后,二人无奈,两个人各自带了五万大军,总不能临安城还没进去,自个儿先在外面打了起来,就决定一块进去。 谁知,走到半道上,靠近城门的时候,老奸巨猾的淮南王突然高叫,“有埋伏!” 汾阳王吓得差点从马上翻下去,“护驾!护驾!快护驾!” 汾阳王的军队一拥而上,淮南王借着这个空档,率先骑马入了临安城。 许三平骑着马上前,对不为所动的泰山王萧克定笑道:“都抢着这头功,唯独王爷不为所动,属下佩服。” 萧克定望着得意的淮南王和气的破口大骂的汾阳王,幽幽的说道:“我在京城里待的时间比他二人久,你待的时间比我久,自然知道京城那个地方,都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儿呆的。一封奏疏,多少是真,多少是假,那些大臣们,心里明镜儿似的。” 许三平叹了一口气,“王爷是明白人啊。” 萧克定摇了摇头,也叹道:“就是太明白,所以我不敢像他们那样,小觑京城啊。” ...... 皇宫的瓦片上,挂着薄薄的白霜。 今天太阳没有出来,天气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所以瓦上的白霜也一直没有化去。 枯木老道士穿着崭新的道袍,身上总有些不适应,他坐在宫里的火炉旁打盹,像是只慵懒的老狗。 朱明手执黑色的火钳在炉子里翻弄着银碳,不时的冒出一堆细细的火星来,朱明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年的江南道,比往年更冷一些。 殿外的青石板上,被人打扫的很干净。干燥的白石朝天仰躺着,像是案板上的草鱼翻着白肚皮。 不多的小太监在迂回的走廊里来回的走着,不知道忙些什么。可能是城外有兵围城,大家都比较着急。 宫门外空荡荡的,和北地的京城很像,皇宫门前都很肃静。就是虫子路过,也不敢大声的嘶鸣。 砍柴人带着斗笠,压低了帽檐,他的身后跟着很多人。有钓鱼的老叟,有沽酒的老翁,还有应天府衙门当差的小吏...... 宫门前的禁军统领望着他身后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没有阻拦。这位鸡鸣山的砍柴人就已经够奇怪了,跟在他身边的人,就算再奇怪,也算不上奇怪。 正殿前的大院里,很空旷,哪怕砍柴人领了那么多人前来,依旧显得很空旷。 比大殿空旷的是皇宫,比皇宫空旷的是天下,比天下更空旷的,是人心。 人们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句话嘲讽之意很明确。 但未必全对。 因为山野之夫,还有一句话。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今天来的人,不止是要拉皇帝下马。 他们还要屠龙。 城外每天都在死人,哪怕典章现在采取光打雷不下雨的战略,守城的被箭雨射死的,攻城的被檑木滚油打死的,仍旧是个可观的数目。 那些人死的很平庸,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也很平庸,但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平庸。 杀人,哪里有屠龙来的爽快。 ...... 风大了,哪怕没开窗子,屋里还是有风。 风在窗外呜呜的响,有些吓人。 天阴沉沉的,哪怕屋里点着灯,光线还是很黑暗。朱明的脸被银炉里的炭火照的红一块,黑一块,渐渐地,便有了些老态。 枯木道士在蒲团上打了一盹儿,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了手,放在炉火上烤了一会。 “什么时辰了?”枯木道士问。 朱明朝外头张望了一眼,说道:“估摸着也该申时了。” 枯木道士挪了挪身子,好更挨近些火炉,他说:“是不是该让御膳房准备晚膳了。” 朱明的眉毛动了一下,继续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早了些。” 枯木道士嘟了嘟嘴,手缩到袖子里,又沉沉的睡了。 朱明放下了火钳,朝着窗子外面看,外面站满了人,朱明摇了摇头,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早些。 ...... 砍柴人望着眼前和他一样装扮的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作响,说实话,对于眼前的这些下属,他很满意,这是当年他按照暗卫的标准打造的一批人。 刀卫们一字排开,他们刚加入刀卫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在鸡鸣山里砍柴,练习刀法。 所以他们也被称之为鸡鸣山里的砍柴人。 但他们心里都明白,鸡鸣山里只有一位砍柴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哪怕他断了一臂,残了半刀,他还是这个世上最快的一把刀。 说实话,刀卫们实在不想和他打。 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他带出来的,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大家不知道事情究竟在哪一环脱离了轨道,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也无需多想。 面对师父,拔刀就是了。 总要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这样才能拍着胸脯说,弟子出师了。 天空上集聚的乌云终于不堪负重,没有什么巨大的声响,雪就这么静飘飘的下来了。 漫天的飞雪,像鹅毛,又像棉絮。 江南道的第一场雪,竟然比北地京城的还早,有些不同寻常。 众人抬眼望天,望着这轻飘飘的雪,一个个都不禁感慨,二十年了,这么大的雪,在江南道还是第一次见。 这些老人们,想起北方的雪国,银装素裹。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就像是回到了家乡一样。 今天若是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皇宫后面就是紫龙山,青葱异常。 是处青山可埋骨。 只是不知又有谁会他年夜雨独伤神。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也不知是谁先拔的刀。 雪地里,开出了红色花。 白雪凉,红血热。 抛头颅,洒热血。 天下青山可埋骨。 江南道的初雪,落在了金陵。很快,毗邻的瓜州,长春,姑苏,临安都飘起了雪。 瓜州的小河上,长春的屋檐下,姑苏的楼道内,临安的湖面上,银装素裹,大雪封天。 隔江相望,宇文靖望着江那面笼罩在白雪之下,裹紧了斗篷,哈了口热气,然后对身后的瓜州知府说:“这天儿,真冷。” 贾本道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不知道大雪天里,江那面,又会死了多少人。 金陵城外的典章伸出了手,雪花落在手上,一阵冰凉。典章有些开心,一下雪,大家都白了头,就没人发现,他老了。 望着城外遍地的尸体,典章嘴里冒出了一口热气。 死了很多人。 他真的老了。 第465章:独苗,遗老和无奈的皇帝 江南今年的这场雪不知为何来的这样早,城内仅存的百姓们生不起炉火,只能一家三口依偎在被窝里相互取暖。 灶台上的那碗粥起了一层冰,捣碎了就是一碗碎冰碴子,这样清苦的日子,对于江南道的百姓,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了。 大梁自建国初始,江南道便十分富庶,虽然经常受到北地人民的嗤笑嘲讽,江南人在朝中更是没有什么政治地位,两道上的居民也对此颇有怨言。 当江南闹独,立的时候,初始还在心里有些兴奋,总觉得生活会更好,结果在发现以往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后,纷纷的怀念起大梁的朝廷来。 那时候,我等好歹无需用碎冰碴子拌饭吃。 雪已经在屋檐上隆起了一层,因为地面干燥,天气寒冷,降下的积雪并不容易化,堆积在空旷的大院里,已经没过了鞋面。 窗外的没有什么打斗声,北风的呼啸吹着窗面呼啦啦的作响。老道士起身又点燃了两枚通红的蜡烛,屋内开始亮堂了一些。 朱明仍旧捏着火钳在炉子里拨弄着银碳,银碳有一半已经烧尽,化成的惨白与暗黄。 朱明将它们取出,随意的丢在地上。 地上华美的地毯不耐高温,刺啦的有烧焦的气味传来,不是很好闻。 枯木道士仍旧揣着双手,崭新的道袍披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不知道是新作的道袍太大,还是枯木老道太瘦的缘故。 哐啷一声—— 门被撞开,不是呼啸的北风,而是一具赤脚的尸体。 风雪从大门里涌入,刚入屋,就在半空中融化,掉在地毯上,就是一滴两滴的水。 枯木道士朝门外看了一眼,目光没有停留在门口的那具尸体上,而是穿过风雪,想朝外面看。 朱明不再拨弄炉子的银碳,火钳的顶端烧得通红,有些好看。炉子里的气浪像是透明的纸,朱明的面容在气浪后面层层的折叠。 他说:“我知道你想劝我,但是想来你自己也知道,劝了也没用。就像我现在想对你说,旁边的书柜,推开,掀开摊子,有个小暗门,直通紫龙山外,就是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走。” 枯木道士的背脊一挺,一缩,鼻腔里吭哧的喘了一声粗气,像是劳累的老牛卧倒在地。 朱明也学着枯木道士那样揣着双手,但他发现,自己的袖管是钉死的,大明朝的皇帝得有个精神气儿。 朱明放下了手,无聊的他又继续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 “我知道你擅长先天推演之术,总爱说些天道气数什么的,九月初九,在紫龙山上,那道士与和尚也曾对我说过,到了现在,我心中还是好奇,所以想问你一句,周若彤她真的能够延续大梁六百年国祚?” 窗子被门外的风雪吹开,枯木道士起身关上了窗子,转身坐下的时候他说:“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朱明莞尔一笑,说道:“你心里想的,现在是我应该出去避一避,只要我还活着,总有翻盘的一天。” 枯木道士抽出了一条腿,总是盘膝坐着,他的下盘有些发麻。他望着门外,悠悠的说道:“砍柴人的确很厉害,隐藏的也够深。但是在鸡鸣山的时候,他有很多的好时机可以杀你,但他没有杀,他有两条手臂的时候尚且杀不了你,更何况现在?” 朱明点了点头,“他不如你,我晓得的。”朱明又说,“但他们今天敢站在这里,十有八九,临安的薛青已经完蛋了。前些天我接到密报,说是朝廷召集中原诸王攻打江南,现在看来,是我过于自信了,相王下了很大的决心啊。” 枯木道士嘴角微微的勾起,不是微笑,是有些不满。 从刚刚说到现在,所有的事情看似出乎意料,但所有的事情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么为什么?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 朱明像是能够看透老道士的心思,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的站起。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我这个时候起兵称帝,是个好时机。因为萧成渝统治的大梁,毕竟根基还是不稳。内有相王顾之章勾心斗角,外有塞外周国虎视眈眈,江南道和北地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好的时机是当初萧成渝他父亲萧衡当年拜在我的门下请教王道的时候。 那时候,朝局里的王爷们勾心斗角可比现在严重。只要我拿下萧衡,诸王必乱。” 枯木老道士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当年我不是没劝过你。” 朱明耸了耸肩,说道:“但萧衡是个有趣的人不是么?” 枯木道士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接话,还是自己气的压根就不想回话。 朱明踱到了门前,门外的大院里,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有些早死的尸体栽倒在地,背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 朱明跨过了门槛,缠斗的众人纷纷停下,大家一齐朝里面望去。 杀人的,救人的,为的都是门前的这个人。 现在,这个百岁老人跨出了门槛,他想干什么? 朱明抬头挺胸,还是如以往一般,虎背熊腰的他真的不像是个老人。 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大家安静的看着他,这个老人,有这个资格。 朱明抬起了手。 大家悬起了心。 朱明挥了挥手。 “没事就都散了吧!” 场面死一般的安静,就连天上的飘雪好像都在这一刻定格。 一刹那。 雪继续在下,挥刀的继续在挥刀,流血的继续在流血,死人的继续在死人。 朱明摇了摇头,回到屋内坐下。 他对枯木老道士说:“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让他们散了,没一个人听我的。想保我的,应该听我的话,散了,想杀我的,也该听我的话,因为那个孩子知道,今天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死。但他们继续打。为了什么?为了表忠心,为了他们的一腔热血,为了证明他们是对的。” 枯木道士接过火钳,摆弄了一下。 “今天的话,你说的有点多。” 朱明叹了一口气,双手朝后支撑在地上,然后头倚在柱子上,他对老道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想说一句话,我这个皇帝存在的意义,便是他们需要一个皇帝。 对萧衡来说,他需要一个皇帝来杀,帮他继位的皇帝解决大梁遗留的江南道问题。 对于大明的遗老们来说,他们需要一个皇帝来完成他们祖先加在他们身上的诅咒。拖了这么多年,他们不想再拖了。” 朱明的嘴角挂起了笑容,“所以,从这一点说,我该是个好人。” 枯木道士无奈了,被撞开的门又有数道尸体飞了进来,两边的人都有。 枯木道士朝外看了一眼,天光已经黑了,按照冬日的情况来看,现在差不多是酉时了。 他扶着柱子缓缓地站起,说道:“听你讲了这么多,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 虽然刚刚朱明说了很多,说出了所有的事情他早已知晓,显然,萧衡二十年前在江南的布局他也看在眼里,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个皇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朱明笑道:“因为萧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他的儿子萧成渝,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现在,那个周若彤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枯木老道士叹了一口气,“我怀疑你是不是疯了。” 朱明说道:“自打紫龙山称帝,我就没用过朕,因为我对这个皇位,并不是很看重。但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做个有意思的人啊!活了一百年,日子也快到头了,不做点轰轰烈烈的大事了此一生,我自然是有些不甘的。” 朱明耸了耸肩,一脸轻松的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能助人为乐,不是么?” 枯木老道士不再多言,他朝门外走去。 无论朱明今天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杀人。 尤其是对于鸡鸣山上的那位砍柴人,他有些生气。 当年明知他是暗卫,他还是收留了他。他给了他新生,他为什么这样不珍惜,非要一辈子活在萧衡的阴影下。 朱明坐直了身子,然后一手拨弄着炉火,一边盯着炉火说:“有意思的人很多,不枉我称帝闹一场。两位有意思的客人,也请出来吧。” 帷幔的后面,在昏黄的烛光下斜斜的拉长了一道阴影。 阴影里,走出来了两个道士。 一个是秦钰。 一个是田文清。 秦钰先朝朱明拱手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认真的说道:“我俩是来杀你的。” 朱明嘴角嘟起,有些不满的说道:“年轻人说点好话行不行?” 秦钰认真的问:“那我该如何说。” 朱明说道:“说话是门艺术,就像是朝堂上驾驭群臣,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能是随便说出,都该有深意在里面。” 秦钰叹了一口气。 “我毕竟是个道士,学不来王道的艺术。” 朱明也叹了一口气。 他在惋惜,老秦家的男人明明可以做一个出色的君王,却一个当了兵,一个当了道士。 秦钰说:“我不会动手。” 秦钰不止是对朱明说,还是对田文清说。 田文清点了点头,然后对朱明说道:“虽然我很感激你,当年让彭忠带我来江南保住了老田家的后人,也保住了我的一条命。但是,当年你给先皇传王道,让先皇屠戮了我老田家一百多条人命,这笔账,我总要给你算得。先皇已经驾崩,周霖宜得到了报应,相王自然有人对付,至于杀你,就让我来吧。” 朱明放下了火钳,望着田文清说道:“彭忠没白疼你!” 第466章:一刀分东西,便是两断 刀卫是砍柴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砍柴人是二十年前那批暗卫的副统领。 二十年前的暗卫,分工很明确。 除了大统领以外,还有五个统领。 彭忠负责情报的收集,常遇春负责抓人,黑甲负责军队的卧底,生死道士负责刺杀。 每个人的分工各有不同,砍柴人的分工只有杀人。 他与生死道士不同。 生死道士是判官,是生死剑。 左手为生,右手为死。 替先皇审判那些犯罪之人。 所以生死判官出马,总有一线生机。但是砍柴人不同,他只负责杀人,暗卫出动他的时候,要杀的人总能死。 二十年前萧衡将五位统领,数百位暗卫撒在了江南道。 二十年后,就是收网的时候。 哪怕收网的人已经死了。 刀卫的在人数上压制着这批二十年的老人们,他们血气方刚,很年轻,这便是他们的资本。但他们还是打的很吃力。 紫龙山围杀周若彤的时候,暗卫吃了大亏,也让刀卫开始轻视这些暗卫。 但当他们对上了这批二十年前的老人们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暗卫。 专门杀人的人,不见天日。 在大梁的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终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一批人,便是暗卫。 刀卫们相互扶持着,天上的雪还在下,枯木的枝头像是挂满了白花,沉甸甸的,风一吹,哗啦啦的全部洒了下来。 刀卫渐渐地分开,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佝偻的老人。 雪在下,他的头发也像雪一样灰白。 踏在雪地上,他那瘦小的身躯也像雪一样。 天色,雪景,人。 世间恍若只有这三道身影。 这便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砍柴人罕见的咽了一口口水。武学上的境界,他略微的有些知道。当年他的师父,便是那位死在城内扁食摊上穿皮袄的老人之手的那位暗卫统领和他说过,天人合一,便是世间最高的武学境界。 他握住了那柄残刀。 他第一次有些没有把握,这把号称世间最快的一把刀,能不能躲避那看似可以洞悉世间一切动静的双目。 枯瘦的老道士朝前不急不慢的走着,大家站在了砍柴人的身后,冷冷的看着这个人。 “从江南到江北,都有哪些人死了?” 枯木道士停在雪地里,冷冷的望着他们。 钓叟背着钓竿,说道:“临安城薛青。” 沽酒的老翁一拍腰间的葫芦,“长春府胡杏林。” 枯木道士的眼光愈发的冰冷起来。 “死了这两个,难道还不够?” 砍柴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他能早点死,就不会死这样多的人了。” 砍柴人口中的他,自然是屋内的那位百岁老人朱明。 枯木道士冷笑一声,“愚蠢。” 砍柴人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既然话说不通,那就不多言,拔刀吧。 呼啸的北风化作了两股,漫天的飞雪轻飘飘的落下,刚到院子里,便被莫名的气机牵引,一股向东,一股向西。 一刀分东西,便是两断。 没有人看清这一刀。 老道士已经不能算人了。 刀是竖着劈下来的。 残刀的刀刃抵着老道士的额头,眉眼间没有惊惧,还是平静。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刀卫也睁大了眼,天地间在这一刻恍若静止。 刀真的没有在落下,道士那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抵在他的胸膛上。自手掌蔓延开去的空气像是气浪一般荡漾起了涟漪。 静止的一刹那结束。 雪继续下。 握刀的人朝后倒飞了出去,撞在了那株青松上。厚重的积雪受到重击全部洒落,树下的人瞬间成了雪人。 一道白线穿过风雪落下,线的末端挂着一只钩子。 钩子在西子湖钓了二十年的鱼,为的只是今天钓一条人命。 眼见着钩子已经落到老道的喉口,老道士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地一勾,便勾住了虚空中的细线。 手指转了两圈,细线便缠绕在指尖。手指弯曲,猛地一拉,另一头握着鱼竿的钓叟来不及撒手,便朝老道士飞了过去。 一只手缓缓的推出,落在胸膛上便是重重的一掌。 那日,紫龙山上炸出了密道。传承百年的国库秘宝被厚重的石门阻隔,朱明嫌麻烦,老道士皆是一掌破之。 那一扇石门,有数百斤之重。 钓叟那瘦弱的身躯,不足百斤。 众人看的有些麻木,他们只是看到,老道士伸出了一根手指,微微的弯曲,一勾,一拉,一道身影便飞了来,一推,一掌,一道身影又飞了去。 钓叟躺在雪地里,望着漫天的飘雪,眼神逐渐涣散。 到了地底下,再找那姓薛的小儿喝酒。这回,老头子我请客。酒要那上好的绍兴老酒。 沽酒的老翁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在悲哀那个老人钓了二十年的鱼仍然不得逍遥,也在悲哀自己。 他和旺财对视了一眼,旺财舔了舔嘴唇。 旺财想起了那一夜。 当时站在秦淮河畔的码头上,那个叫宗养才的大官让他一起走,他拒绝了。 他没有选择生,而是选择了死。 没有人不爱惜生命的,但对于死士,他不得不死。 莫名的,他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常哼的那段戏曲。 “我好比那笼中鸟啊,插翅难飞......” 黄皮葫芦朝天抛起,穿过漫天风雪的是一拳,枯木道士握住了那一拳,手腕朝下,咔擦一声,声音很清脆,像是嘴里咬着新鲜的菜薹。 咔擦—— “就是现在!”沽酒的老翁高叫。 一柄剑从他的胸膛刺穿,也要刺穿老道士的胸膛。 老道士甚至没有低头看,只是轻轻地晃动了身子,这贯穿胸膛的一剑便从身侧冒了出去。 空闲的左手探下,两指夹着剑身。 又是咔擦一声。 老道捏着断剑,从沽酒老翁的喉口刺穿,也刺穿的老翁身后的旺财。 一剑封喉。 封了两喉。 我好比那笼中鸟啊,插翅难飞...... 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雪地很凉,吸干了他们最后一滴血。 风雪开始变得狂乱起来,原本雪是随着风向而动的。此刻,杂乱无序的乱飞,让人恍如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这雪动了怒。 枯木道士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冷。 狂乱的风雪猛地断开。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发生了。 雪断了。 风也断了。 天地之间,本有一线。 一线开天地。 滴答有声,滚,烫的鲜血落在了地上。 枯木道士的右手抓着一把刀,刀已经砍入了掌心,血便顺着刀刃朝下落。 “这横开的一线,就是老道我,也不得不舍弃一掌来挡。”枯木道士的声音隐隐的有些动容。当风雪凌乱之际,没有人想到已经有一刀破开了风雪。太快了。 枯木道士当机立断,以一掌放于身体下摆横推出去,挡住了那一刀。如果不是一掌抵住,只怕他现在已经拦腰而断。 刀刃仍然在朝前推去,哪怕是雄浑的内力,也被刀刃一刀断之。 老道士果断的抬起左手,朝他的面门打去。砍柴人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下,那一掌落在了左肩。 砍柴人闷声不响,但双膝已经跪地。 积雪下的石板碎了,鲜血透过跪下的双膝开始蔓延出来。 啪嗒一声。一只断掌也落在了地上。 人们咽了一口口水,不管是守在门前的,还是准备进攻的,都觉得,这个有些残忍。 枯木道士叹了一口气。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砍柴人抬起了头。 “人生没有如果。” 临死之际,他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如果当年大梁太祖没有杀大明的末代皇帝,就不会有延续数百年的恩怨;如果历代朝廷能够重用江南士子,就不会有延续百年的隔阂;如果朱明不称帝,就会有这么多人去死...... 人生没有如果,所以人生很无奈。 枯木老道士闭上了眼,老道我也很无奈啊。 砍柴人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脸朝下,再难欣赏漫天的风雪。 他的身旁躺着一把刀,刀断了一半,是残刀。 本就是残缺的人生,何苦来哉。 愿你来世,不再为人。 不再无奈。 “国师!” 人群中,有人高叫。枯木道士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后背感受到了火的炙热。 他转过了身,望着着火的宫殿。 雪在飘,火在烧。 老人佝偻着身子,断掌还在流血。 他缓缓地朝起火的宫殿走去,步履蹒跚。雪粘在他的头上,早已白了的发更白。 老道士迎着烈焰走去,挥了挥手。 “没事,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说完此生的最后一句话,老人纵身火海,佝偻的身影在烈焰中明灭,一阵招摇,终至不见。 最后留下的,只是人世间的一缕青烟。 大家低下了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路走好。 ...... 残存的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推开院子,这才惊觉满院已经被积雪覆盖。 远处有滔天的火光,在紫龙山下。 玄武湖的水来回的冲刷着岸边的青石,还没有被冻成冰。 连绵的山脉,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在雪夜中腾飞的巨龙,宫殿的大火,终究不知道有没有点燃紫龙山。但大家知道,这场火很大,断送了百年来的恩恩怨怨。 典章在城外瞭望这场大火,他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中全然没有放松,反而显得愈发的沉重。 你无奈,我也无奈,大家都很无奈啊。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但我还是想活下去。 典章望了一眼身旁所剩无几的兵士,留下了泪,我真的很无奈,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所以,只能请你们去死了。 一场火,烧得轰轰烈烈。 火中的身影,是延续了数百年王朝的阴魂,终于在今夜,葬身火海。 第467章:大事要悄悄地做 金陵城的一场火,烧得很旺。 金陵的雪也下的很大。 第二日清晨,起床的百姓望着院子铺的满满的白雪,罕见的没有清扫。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一年三百五六五天第一次见到,不管怎么说,都是令人讨喜的。 早起的太阳不是很大,暖暖的阳光透过地平线送给了受了一夜风寒的金陵百姓,然后就被乌云遮住。 天始终是阴沉沉的,那么雪便一直在下。 今年果然同往年不太一样。 典章站在这座辉煌的宫殿门前,他愣了一下,然后孤身走了进去。太和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但多少没有牵连其他的殿宇。不知道是因为昨夜的雪太大,还是有人救火的缘故。 典章望着废墟,黑色的残木之间已经被白雪覆盖,显得有些冷清,也显得很安静,江南道发生的大事,周若彤觉得一年时间可以解决,但他俩谁也没想到的是,只用了两个月。 典章抬头望了望天上阴沉沉的云,心想那位布局二十年,破局两个月。 这是真的大格局。 就像是天上滑过的乌云,久久的不散。 您还真是厉害呢! ...... 临安府的童宅,这是换的第三任主人。 童冠一死后,吴崇喜住在这里。 吴崇喜走后,薛青住在这里。 薛青走后,三位王爷坐在这里。 故地重回,就连许三平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短短几天的功夫,就恍如隔世,许三平有些感慨。 书房的架子已经全部被搬了出去,王爷们都不太爱读书,所以就随便赏赐给了军营,让他们做生火的引子。 墙上挂着画,其中不乏名家之手,几经碾转,才沦落到了这里。吴崇喜和薛青都是书香门第,知道这些东西蕴含的文化含义对于文人有多么重要,所以哪怕童府无人,他们也没有敢动。 此刻,那墙上光秃秃的,王爷虽然不爱读书,自然也欣赏不懂画像,但他们知道,挂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值钱的。 值钱便是好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收好,事后还要会心一笑。上奏朝廷的奏疏也该表扬一下原知府的一穷二白。 清官啊! 随意史料的记载,有时候总不那么令人信服。 书架空出来的地方,文房四宝散落一地,被下人收走。空荡荡的书房摆了两张桌子,一张用来打麻将,一张用来吃火锅。 打麻将需要四个人,许三平便被拉来凑数。 泰山王萧克定的运气总是不错,赢了好几把,坐在桌上的两王要不是在搜刮童府的时候,萧克定分文不取,只怕此刻都要急红了眼。 另一张靠窗的桌子上,铜炉内的水在沸腾,蒸腾的白气朝上翻滚,和窗外飘着的白雪同色。 淮南王摸了一张牌,又看了看面前的牌。他真的有些不爽,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牌。 哗啦一声—— 淮南王推翻了麻将,说道:“打个锤子哟,不打了,不打了,闲出个鸟儿来。” 汾阳王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老子刚刚要胡一把,你就不打了,诚心找茬,要不是临行前相王那个胖子有密信交代,让他万不可打架,他真想给这老头子一刀。 进城前的算计,始终让年轻的汾阳王耿耿于怀。 许三平望向萧克定,发现萧克定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是因为把把都赢还是因为兵不血刃的打下了临安,而心情愉悦。 萧克定的心思总是令人难以捉摸。 许三平年轻的时候跟着相王造访中原泰山王府的时候,相王那胖子曾悄悄地对他说,别看萧克定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只要一笑,指不定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哩。 当时许三平颇不以为然,人家就是再坏,能有你坏? 萧克定拍了拍手,说道:“不打就不打,先吃火锅吧。” 汾阳王歪着脑袋问:“吃完火锅呢?” 泰山王一笑,没说话。 四人围坐一桌,铜炉火锅是清汤的底,但大家还是吃的满头大汗。窗外的雪下得愈发的大了,趁着雪景漫游西子湖,想来也是浪漫的很。 汾阳王吃到一半,继续刚才的话题:“吃完了,我们干啥呢?” 许三平抬头,想看看萧克定会如何应对。 萧克定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的飘雪,说道:“难得到了临安,又是大雪,不去逛逛,总觉得有些惋惜。” 淮南王一手拍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爆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发火。 淮南王笑得很爽快,说道:“克定老弟说的对对对,不去观赏一番,太对不起这千里行军了。” 汾阳王也笑了起来,他一笑,就喜欢眯眯眼,可能是被相王传染的。 “甚好,甚好。”他转而又说,“朝廷那边,该怎么交代呢?” 萧克定一脸平静的说道:“朝廷那边的奏疏,我来写。” 淮南王眼珠子一转,他是第一个进城的,论理应该是头功,但是滞留临安府不向江南腹地进军,又说不过去,所以这圣旨的事情,总归让他有些不爽。 萧克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二位王爷说道:“两位王爷劳苦功高,汾阳王在城外斩首三万,折损大军一万五,淮南王兄身先士卒,悍不惧死,率先破城入内。这些事,我都会写清楚的。” “甚好甚好。”淮南王抚着胡须,笑得很开心,“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一副黄山谷的真迹,我是个粗人,不太懂什么文人墨客的雅事,克定老弟便拿去了好。” 汾阳王也开心的笑道:“久闻王爷喜欢文房四宝,我这里刚好有一副前朝的,传了也有几百年了,王爷若是不嫌弃,还是笑纳的好。” “哪里哪里,二位王爷客气了。”萧克定说道。 淮南王赶忙说道:“诶——都是一家人嘛!” 汾阳王赶忙接着说:“对对对,一家人,吃菜吃菜!” 许三平有些无奈,同样是王爷,差距怎么这么大。他悄悄地打量着萧克定,心想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昨夜典章已经攻克了金陵城,目前复国的大明已经名存实亡? 他见萧克定嘴角挂着的那抹微笑越来越清晰起来,嘴角就蠕动了两下,果然,这两个二百五被你坑了。 ...... 江南的雪,也飘到了江北。 自然,江北也开始下雪了。 两淮广陵府的宇文靖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在屋子里点燃了小火炉,火炉子上煮着一壶竹叶青,酒香传了出来,弥漫了整个书房。 瓜州知府带着一副瓜皮帽,显得有些滑稽。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起,又一会儿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大雪,显得有些焦躁。 宇文靖抬眼望了他一下,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没有说话。 贾本道自窗前走回,重又坐下,然后说道:“总督大人......” 宇文靖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贾本道有些支吾的说道:“那个...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宇文靖朝后仰躺着,竹椅上的靠垫是貂绒的,靠着比较舒服。 “本道兄,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贾本道迟疑了一下,说道:“自先皇在位时起,我跟着大人已经七年了。” 宇文靖点了点头。 “杨家的生意,水路畅通,七年来少不了你的关照。自瓜州过两淮前往京城的运河道上,你时常派水师护航,这恩情,我和杨兄都记在心里。所以当吴崇喜攻打瓜州,你打算死战的时候,我才发密信让你撤退到两淮来。我宇文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 贾本道有些尴尬。 宇文靖继续说道:“该说的事情,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对面金陵城破的消息,你已经清楚了,你在质疑我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收回江南道。但是,先前你要配合典章两线合围,我没有同意,金陵和瓜州,乃至整个江南,不还是打下来了?” 贾本道不是笨人,已经嗅出了味道来。 他问道:“总督大人,这些都是宫里的意思?” 宇文靖说道:“宫里往往有很多意思,但要彻底的弄明白该听哪个意思,这才是为官之道。你不要看我这样一个两品总督,封疆大吏,看上去风光无限,可若是去了京城,屁都不是一个。” 贾本道擦了擦汗,他觉得有些热了。 “大人过于谦虚了。” 宇文靖接着说:“江南道的格局即将大变,平定三老三公的叛乱,只是个开头。真正该热闹的,其实还在京城,在上面那群人那里。宫里来了消息,不希望江南平叛的消息太早的传了出去,你我只需要照办即可。” 贾本道疑惑道:“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错啦!”宇文靖翻了一个身子,说道:“不是朝廷,是宫里。” 贾本道立刻骇然,这话的意思便是宫里不希望朝廷知道。当下,大梁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江南道的造反大事,宫里不希望朝廷知道金陵城破的消息,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希望朝廷的注意力仍然被江南所吸引。 那么,这就说明......宫里想对朝廷动手。 贾本道的身子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上面的人拿刀在砍,倒霉的还不是底下的人? 怪不得宇文靖一直没什么动作,这是在看清局势后打算后发制人啊。 贾本道毕竟只是一个知府,没有宇文靖的眼界和格局,宇文靖什么都不做,其实就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 他不动,自然是宫里的意思。 事后,宫里自然也忘不了他。 想到胡世海临走前的那番话,他将目光落向窗外,听说京城的雪比南方大的多,自己要不要多准备两件棉衣? 炉子上的酒开始翻滚起来,酒香味越发的浓郁起来。 大雪天是个好日子啊,该喝酒。该庆祝。 第468章:用你,我放心 事情也正如贾本道和宇文靖想的那样,朝廷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江南道的消息,就连临安府已经被泰山王,淮南王,汾阳王三王拿下的消息都不知道。 朝中的大员们,自然在江南也有眼线。 但是大明皇宫的一场火,典章孤身一人入城,对于金陵城中的百姓和富商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没有一个人认为那场火烧死了朱明,也没有一个人认为城外的典章会孤身一人入城。 临安府的消息也是在一个月后才被朝廷知道的,想来是泰山王萧克定有意为之。 朝廷不知道消息,不代表宫里也不知道消息。 周若彤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被女儿萧湘沫吵得头疼。 暗卫站在门外,冯保保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嘘”声,暗卫老老实实的在门口候着。 然后屋内就传来了声音。 “你一个堂堂的公主殿下,司礼监不让你进,我让你去耍了,结果你去把司礼监给点了......” 冯保保想起了昨夜自己难得留宿宫中时的那场大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差点在屋子里被烧死。 “司礼监的火,不关我的事,是老鼠踢翻了油灯点的呀!” 冯保保的脑门子上竖起了黑线,火的确不是你点的,但老鼠是你放的呀! “那昨天在内阁,大学士脸上的王八是谁画的?” 冯保保想到这个,不禁笑出了声。昨晚张甫之和他一样,也留宿宫中,小公主昨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精力特别旺盛,去司礼监放完了老鼠就去内阁耍。 刚好张甫之趴在桌子上小憩,结果今天早上点卯的时候,就见大学士脸上画着两只乌龟来觐见。 “那是萧君正干的。” “我没干!” “左边脸上是你画的。” “那是你逼我画的。” “够了!” 周若彤双手叉着腰,实在对眼前的活宝姐弟有些无奈。今天张甫之顶着对乌龟跑完内阁跑了勤政殿,刚好因为有事在宫里绕了一大圈,脸都丢大了。 据说张甫之今天回家后差点气的把自己家也给点了,这一看就是这两个活宝干的好事。 周若彤一手指着萧湘沫,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当朝大学士,你怎能...怎能在人家脸上画乌龟,还一画就是两个。” 萧湘沫吐了吐舌头,“谁让他整天拉着张臭脸的。” “哎呦!你还有理了,当真以为你娘我不敢收拾你是吧。” “大伴!大伴救我!” 冯保保一听,急了,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哎哟喂,主子们,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娘娘,快把鞋放下,地上凉...殿下,别钻床底下,小心磕着头...哎呦,公主,你爬那么高干嘛,快下来...” 翠柳宫的寝室内,一片混乱,周若彤扶着椅子,气喘吁吁,怪不得她回来的时候,萧成渝一脸正色的对她说,“你总算回来了。” 这个“总算”二字,周若彤现在是体会到了,包含了多少当爹当妈的辛酸泪。 冯保保赶忙端上了凉茶奉上,“娘娘也渴了,快喝一口,消消气。” “气死老娘了。”周若彤又爆了句粗口,然后灌了一口茶。小皇子趴在床底下朝外面探头探脑,被冯保保小心翼翼的抱了出来。 萧君正见到冯保保来了,就一手指着爬在柱子上的萧湘沫,对冯保保说道:“大伴儿,你给母妃说,昨天司礼监的火不是我点的。老鼠也不是我放的。” 冯保保立刻堆笑着对周若彤说道:“娘娘,昨夜是小太监贪睡,不小心,走了神......” 冯保保话还没说完,顶上抱着柱子的萧湘沫就骂道:“胡说,昨天你还说放蛇的,要不是天寒地冻,蛇不好抓,我怎么会放老鼠,又怎么会踢翻灯油,点了屋子。” 冯保保的脸都吓绿了,他发誓,以后打死不在宫里过夜。 周若彤直接把手上的鞋朝萧湘沫丢了过去,“你还有脸说!” 冯保保赶忙上前,给周若彤一边捏肩一边说,“娘娘消消气,都说爱动的孩子天性聪明,皇子公主本就是人中龙凤,活泼爱动,自然也是正常。” 周若彤气的已经快说不出话来,出走了大半年,回来了两个活宝就变了样,肯定是萧成渝没教好。 其实这也怨不得萧成渝,大梁的这一任皇帝的后宫有些不同寻常。只有周若彤这一个娘娘,萧成渝也只有这一对宝贝儿女,后宫中没了掣肘,自然是两个活宝可劲儿造! 冯保保朝萧君正使了个眼色,萧君正会意,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说道:“娘,我错了。” 萧君正也是聪明,知道咬文嚼字,特意没有用母妃,而是用了“娘”这个字来讨好。 一声娘,配上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周若彤又是心酸又是心软,一把把萧君正拉过放到怀里。 “君正,不是娘说你。你是皇子,又是皇储,就是将来的圣上,行事自然要多少顾虑一些。就比如说,你给谁画乌龟不好,偏偏给张甫之画乌龟,他自己呢,还偏偏不知道,今儿个顶着两只乌龟满皇宫的跑......” 冯保保心里咯噔了一声,刚刚周若彤的那句“将来的圣上”,他小心的记在了心里。 周若彤教育完儿子,见萧湘沫还爬在柱子上,心想着死丫头体力怎么这么好。 她对头顶的女儿说:“来,你给我下来。” “我不下去,下去你揍我。” 周若彤脸黑了,“你下来,我保证不揍你。” “那你说的啊,你要揍我,我就揍萧君正!” 萧君正吓得在周若彤的怀里打哆嗦。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扮了个笑脸,“你先下来,那么高,摔着了怎么办。” 萧湘沫迟疑了一下,然后望向冯保保,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萧湘沫这才缓缓地扶着柱子滑了下来。 她刚落地,周若彤脱下一只鞋就冲了过去,“老娘今儿个不揍你就跟你姓!” 萧湘沫撒腿就跑,眼见着周若彤就要赶上她了,冯保保朝前一扑,刚好抱住了周若彤的大腿。 “娘娘!娘娘!消消气。门外有江南来的暗卫等候许久了!” 周若彤丢下了鞋,气的对门外跺了一脚,“便宜这死丫头了!” 冯保保朝萧君正点了点头,萧君正知道,母妃此刻有正事要谈,想来被冯保保这恰到好处的一打岔,自己只要今后小心点,不去张甫之面前溜达,凭大伴儿的本事,多半能够摆平。 萧君正就朝周若彤告了退,到了门口,萧君正不禁打量了一下这汉子,心想,这就是独属我皇室的隐秘部队? 暗卫进了门,见周若彤光着双脚,衣衫有些凌乱,一时间就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周若彤并不在意,直接说道:“江南道有消息传来?” “城破了。” “哪一座?” “临安,瓜州,金陵。至于长春和姑苏,朱明已经伏法,长春知府胡杏林也证实身死,想来也是时间问题。” 冯保保听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叫道:“天佑我大梁。圣上英明,娘娘远见,乱臣贼子,在圣上娘娘的天纵神武下,无所遁形......” 周若彤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然后,周若彤望向那暗卫,“宇文靖作何动静?” 那暗卫瞥了一眼冯保保,冯保保会意,从地上爬起,对周若彤一笑,就要朝外走。 暗卫之前交给过冯保保一批人,那是为了策应不在京城的周若彤,现在周若彤回来了,自然不会再搭理冯保保。 冯保保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兼秉笔,但在暗卫眼里,依旧不算什么,他们只对皇室负责。 周若彤说道:“保保,你便留下吧。前两日听闻你的猫都死了,也怪难过的。” 冯保保会意,江南道和他的猫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周若彤知道灭猫整治司礼监一事,自己吃了委屈,这才让他旁听,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好让他知道,死心塌地的跟着主子,主子自然不会忘了他。 暗卫不再犹豫,直接说道:“两淮总督目前按兵不动,并尽力封锁消息。” 冯保保的心沉了下去,这样天大的好事,应当速速禀报朝廷,昭告天下才是,怎么毫无动静,还要封锁消息。 周若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兴的说:“好!这宇文靖是可造之人!” 久居宫中的冯保保早已不是刚入宫的那个单纯的小太监了,他瞬间嗅到了风向。 尤其是娘娘那句“可造之人”,大有深意,这宇文靖究竟是何许人也,看来今夜自己得出趟宫,和宗养才那厮好好聊聊了。 周若彤继续吩咐道:“你送上本宫的口谕,八百里加急,告知宇文靖,大力封锁消息,拖得时间越久越好。” “是。” 暗卫走后,冯保保小心翼翼的将两只鞋子拾来,然后给周若彤穿上。 他一边穿,一边说:“娘娘,不是奴才多嘴。这已经是晚秋了,眼见着隆冬也不远了,天气寒的很,虽说宫里有毯子铺着,但毕竟还是凉,娘娘多留意些才是。” 冯保保还是扯着鞋子的事情,似乎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若彤露出了笑容,她抬起脚,站了起来,冯保保跟在她的身后,周若彤边走边说:“保保,你可知本宫为何要这样做?” 冯保保用三秒时间思考了一下,笑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但奴才想来,主子这么做,自然有主子的道理。” 周若彤转身望了冯保保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甚。她拍了拍冯保保的肩膀,笑道:“所以嘛,本宫用着你,不止舒心,还放心。” 冯保保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给主子办事,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的光荣。” 冯保保心想,看来今夜去找宗养才的事情,得暂缓了。 第469章:宫里人,宫外人和朝廷的人 周若彤“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此事,是本宫故意瞒着朝廷的,但你是宫里人,有些事,宫里人不瞒。” 冯保保自地上缓缓地站起,见周若彤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 他令自己强行平静下来,然后揣摩周若彤的意思。娘娘自打江南道回来后,似乎说的每句话都大有深意。 渐渐地,冯保保已经明白了过来。 宫里人和朝廷的人,前缀不同,含义自然也是不同。 ...... 萧湘沫好不容易逃脱了她妈的鞋底,眼见着出宫去耍就泡汤了,一个人正待在河边生闷气。 她拿起石头无聊的打着河面,恰巧看到对岸萧君正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着,像是在防着什么。 萧君正也是无奈,昨晚,他们在司礼监闹过以后,眼见着屋子被点了,太监们乱做一团。 萧君正开心之余,打算回去睡觉了。结果萧湘沫还不过瘾,非要再去内阁耍耍。 萧君正虽然不情愿,还是陪着她去了。 画乌龟的时候,他也是极力阻止,但是萧湘沫骗他说,又没人看见,再说了,天一亮,就有太监照例端水来给张甫之洗漱,水一洗,就没了,张甫之自己也不知道。 萧君正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就陪着姐姐也画了个乌龟。谁曾想,张甫之一醒,就急着处理折子,端水的太监本来就怕他,放下面盆就走了。 之后张甫之去勤政殿和萧成渝商议塞外周国结盟的事情,把洗脸给忘了。出了勤政殿,又去了内务府,查探杨长典和褚向浩带回来的江南皇商的账目问题。 查完账,自然要和褚向浩在走一趟户部衙门,商议一下年终的亏损和明年的预算。 结果,几个人算了半天,发现工部和兵部的预算超了,无奈,张甫之又拖着韩悦走了一趟兵部和工部。 工部那边因为河提加修一事,自然需要增加预算。兵部则说,兵部招员,是吏部的意思。然后张甫之又和韩悦王博去了吏部衙门。 张甫之本来就脾气不好,如今执掌内阁,大家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见他脸上画着两只乌龟,一来不敢说,二来也想看笑话,纷纷当做没看见。 张甫之那时候还纳闷,别人叫他青面阎王他是晓得的,谁见了他都是愁眉苦脸的,今儿个怎么所有人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就连勤政殿见萧成渝的时候,萧成渝都捂着嘴笑。 等他在六部晃了一遍后,回到内阁,刚好遇到了褚仁杰。褚仁杰毕竟年轻,和张甫之亲近,一见张甫之就捂着肚子笑,这时候,张甫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时老头子气的头上冒了青烟,丢脸丢大了。 此事早已在宫中传遍,否则周若彤也不会知道。萧君正一想到张甫之那张拉长的老脸,就浑身哆嗦,是以,走路的时候都东张西望,深怕被他撞上。 结果,他撞上了他姐姐。 萧湘沫隔着河道朝他挥手,叫道:“萧君正,你过来。” 萧湘沫以坑弟的大名传遍皇宫,萧君正真的是怕了她了,隔着河对她说:“我不过去。” 萧湘沫就叫道:“来玩啊!” 萧君正就回道:“母妃不让我跟你玩,说你会把我带坏的。” 萧湘沫气的握紧了小拳头,然后眼珠子一转,就着急的叫道:“你快来,我这边看到了一条小蛇变成了龙。” 萧君正闻言,伸长了脖子朝水里看,“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萧湘沫急的跺脚,“在我这里呢,你得过来看。” 萧君正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我不过去,你骗我。” 萧湘沫说道:“这回不骗你,骗你我跟你姓。你不是最喜欢龙的吗?再不来,它就跑啦。” 萧君正闻言,就匆匆朝萧湘沫跑去,他也没来及细想,萧湘沫和他都姓萧。 他从桥上跑下,着急道:“哪里?哪里?快让我看看!” 萧湘沫一手指着水面,一边招着手,“这里,这里,快来看。” 萧君正急不可耐的上前,伸长了脖子朝水里望,“哪里啊,哪里啊,怎么没有啊。” 然后,萧湘沫又把他弟弟推河里去了。 萧湘沫小跑到了桥上,对着河里打滚的萧君正笑道:“哈!龙在水里打滚呢!” 这条河,本就不深,河里铺满了鹅卵石,寻常养着金鱼锦鲤,做观赏用。 如今正值晚秋,河面就更低了,虽然不会淹死人,但是冷啊。 萧君正打了个喷嚏,爬上了岸,坐在河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然后他就哭了。 恰巧,张甫之因为今天在户部查账,知道户部的亏空,在这么下去,明年工部修河提的银子都掏不出来,就来找周若彤商量一下。 其实,他知道周若彤有银子,确切的说是内务府有银子。那天他和周若彤说猫的时候,恰巧遇到皇甫冲在做述职报告,听到了皇甫冲说内务府的账上有存银,张甫之就动了这么个心思。 刚走到桥上,张甫之就听到有孩子在哭。 他寻着哭声找去,找着了小皇子萧君正。 萧君正一见到他,哭的更厉害了。 他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啊。 张甫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来了昨天自己顶着一对王八逛了整个六部衙门的事情,罕见的竟然露出了微笑。 “嘿嘿!小皇子不哭,来来来,给为师抱抱。” 萧君正打死不让他抱,张甫之脸一沉,萧君正吓得不敢哭了。张甫之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把萧君正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说:“小皇子不委屈了,师父疼你。” 萧君正看了一眼张甫之那恐怖的笑容,又哭了。 “母妃!救我!” 自打那日萧君正在河里洗过澡后,就变乖了许多,就是身影也见不着了。 寻常,圣上总是让皇子去内阁旁听阁员们处理政务,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了。 没了小皇子,大家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有阁员就问,“怎么好几天没见着小皇子了?” 褚仁杰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师让小皇子罚抄《四书五经》一百遍,抄错一个字,重抄一百遍。” 阁员们顿了顿,没敢说话。 大学士够狠。 ...... 那天晚上,萧成渝心情不错,他在勤政殿办完公后,回到了翠柳宫后,多吃了两碗饭。 萧成渝吃完一碗,把空碗递给春华,直言还要一碗。 春华接过饭碗,笑道:“万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胃口也好了这么多?” 萧成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朕同你们说,今天真的是笑死朕了,张甫之那厮,你们猜怎么着,竟然脸上画了两只王八来觐见。朕当时在殿内,强忍着笑,把他打发了,据说他还去......” 萧成渝见春华没有笑,周若彤也没有笑。顿时也不敢再讲下去了。 周若彤一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脸色冰冷。 “萧成渝,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那乌龟是你那两个宝贝画的。” 萧成渝见周若彤又直呼他的名字,就知道她在气头上,也不敢顶嘴,软绵绵的说道:“毕竟是孩子。” 周若彤气的站了起来,指着萧成渝的鼻子骂道:“本宫这才多久没回来,两个孩子就被你教成了这样,先是在司礼监放火,再是在内阁大学士脸上画乌龟,简直无法无天了。以后他俩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唵?” 萧成渝自知理亏,自己忙于朝政,宫里就任由他俩闹去了,自己也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自己童年不顺,不能尽情玩耍,又念及兄弟兄妹情谊,所以就对他俩更加放纵了。 所以,当他看到张甫之脸上画了两只乌龟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责备他俩,而是心想,朕和临阳他们当年可没他俩会来事。反而有些开心,更有些重返青春岁月的感觉。 现在周若彤发飙,他也不敢说话。 谁让自己理亏不是。 周若彤说道:“今儿个,你就不要上床了,在地上睡,好好反省一下。” “别呀!”萧成渝露出了求饶的神色。 “唵?”周若彤瞪大了眼,萧成渝顿时不在多说,只是嘟囔道:“睡地上就睡地上,地上还凉快呢。” “你说什么?” “没。朕说朕一定好好反思。” 收拾了碗筷,周若彤洗漱后,早早地躺倒床上去睡了。春华见到萧成渝一个人抱着被子打地铺,就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圣上,地上寒。宫里的院子也多,先让太监整理一间出来,圣上去将就一晚吧。” 帷幔内立刻传来了周若彤的声音。 “他敢?” 萧成渝做了个苦脸,伸手指了指那合上的帷幔,然后双手一摊。 春华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怜的圣上,当了皇帝还不如以前当王爷呢。 第二天,萧成渝早早地去了勤政殿,主要是为怕周若彤还因为两个活宝贝碎碎念。结果到了下午,周若彤又找来了。 萧成渝有些头疼,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周若彤左边转了三圈,右边绕了四圈,然后就走上了台阶,“你起来。” 萧成渝有些不情愿的站起,周若彤往龙案下探头,“也没有!” 萧成渝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找什么呢?” 提到这个,周若彤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萧湘沫那个死丫头,今儿早上我刚骂了她两句,让她长长记性,结果出门还没半个时辰,就把她弟弟推沟里去了,她别被我找着,找着了我非抽死她。” 萧成渝顿时不敢说话,他心里默念,湘沫你可得躲好,别被你娘找着了。 第470章:宫里宫外,你和我 京城的天气也像是江南道的天气一般,天光逐渐转阴,终日里见不着太阳,北风刮得呼啸,常有草木屑携卷上天。 城里的人们换上了厚皮袄,裹紧了衣裳,他们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天气有些寒冷,就是出门的也少了。 孩子们照常玩耍,被母亲们揪着耳朵拎了回去,大家知道,快下雪了。 萧湘沫穿上了小棉袄,踩着小红靴,在宫里的甬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有小太监见着了,像见了鬼一般,撒腿就跑。 萧湘沫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这般可怕? 萧湘沫去了一些萧君正常去的地方,结果都没有找到弟弟。她绕过了乾清宫,走着宫后那逼仄的小道,朝东绕到了东五所,这里是萧君正的寝宫。 萧湘沫避过小太监,朝里面探头探脑,发现萧君正正伏在桌案上抄书,案上堆满了厚厚的圣人著作,萧湘沫顿时有点可怜他。 萧湘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子,朝里面丢了进去,萧君正抬头,瞧见了那粒石子,没有说话,继续抄写。 门外,传来了猫叫。 “喵呜——喵呜——” 这猫的叫声听起来可爱极了,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更是心痒难耐。萧君正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像是在寻找。 后来,萧君正想道,司礼监养了一群猫,大学士心中不喜,在母妃面前提过一嘴,大伴儿回去就展开了浩浩荡荡的灭猫运动。现在宫里见猫犹见鬼,就是野猫蹿了进来,也被太监们捉住打死,寻常更不可能有猫叫。 萧君正想道这里,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是谁。 他低下头,装作不为所动。 外面的猫叫的急了,萧君正就是不为所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萧湘沫踩着小红靴慢腾腾的走了进来,萧君正转过脸去,小嘴嘟起,双手抱在胸前,不去看萧湘沫。 萧湘沫趴在桌案上,瞪着双大眼睛望着弟弟,说道:“呀,生气了?” 萧君正仍旧嘟着嘴,不理他。 萧湘沫瞥了一眼,拉着他的手,说道:“昨天算是我不对,不该把你推河里,可是我也没说错啊。我让你看龙,的确有龙啊。” 她不提这个,一提这个,萧君正就来气。 “哪有什么龙,你现在还来框我!” 萧湘沫指着弟弟,说道:“喏!你不就是嘛。” 萧君正想发火,但听到萧湘沫说自己是龙,毕竟还是有些开心的。他小声嘀咕道:“龙是在天上飞的,你也不该把我推河里去啊。” “我的好弟弟啊!”萧湘沫一手搂着萧君正的肩膀,摇过来摇过去,“姐弟哪有隔夜的仇,我都承认你是龙了,你也该大方点,咱俩出去耍吧。” 萧君正眼前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了,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堆四书五经,都快哭了。 “四书五经,正楷小字,一百遍。这是昨天被大学士逮到的下场。” 萧湘沫也是气不过,小拳头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萧君正身子一哆嗦,忙说道:“可不敢再乱来了!” 那是,萧湘沫每次胡闹,倒霉的都是自己,她总有办法逃过去,他总是莫名的被顶上去。 萧湘沫也是叹了一口气,有些事能干,有些事干不得,她也是清楚地。 放火烧了司礼监,顶多内务府赔些银子就是了,而且她曾听说,她母妃是世间一等一的富婆,比他父皇还有钱,所以这也没什么。 但是给张甫之画了两个乌龟,周若彤到现在还满世界找她呢。张甫之是母妃器重的人,可不敢再胡闹。 但是...... 有冯保保这个大伴儿啊! 萧湘沫想到这里,顿时喜笑颜开。 萧君正望着姐姐的笑容,总觉得心里发寒。 萧湘沫立刻高叫道:“太监呢,内侍呢,都死哪去了?” 太监们纷纷跑来,跪在地上,“主子,奴才们都在。” 萧湘沫指着桌上的四书五经,说道:“这些,还有那些,通通的搬走。” 太监瞥了一眼,露出了苦笑,“小主子,这搬哪去啊?” 萧湘沫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司礼监!” 太监两眼一黑。 ...... 不得不说,内务府和工部的速度很快,焚毁的半间屋子,仅仅不到两天的功夫,工部就解决了。 由此可见,司礼监目前在朝堂上的地位,有多重。 冯保保坐在新屋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对于这新屋子,他还是满意的,有道是新的不来,旧的不去,辞旧迎新,也总是好的。 忽听门外有人来报。 “干爹,干爹,不好啦。小公主领着小皇子来了。” 冯保保一哆嗦,打翻了手上的茶,他顾不得烫,转身就往里面跑,边跑还边说,“就说我不在,在翠柳宫陪娘娘呢。” 不等小太监回话,一个黑影嗖的一声蹿了进来。 萧湘沫站在椅子上,刚好拉住了冯保保的衣领,“哟,大伴,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往哪去啊。” 冯保保满脸赔笑的说道:“这不是听说小主子来了,特意去找些小玩意儿,好孝敬您呀。” 萧湘沫伸长了脖子,满脸不善的笑道:“不会是去翠柳宫找吧?” 冯保保立刻伸手,赌咒道:“天地良心,奴才对主子可是一片忠心,天地可察,日月可鉴......” “你可拉到吧。”萧湘沫坐在椅子上,“谁心里不明白,你最忠的,还是我母妃。” 冯保保心里暗想,这小公主看似年幼,心里倒是敞亮。 立刻赔笑道:“都是一家人,奴才是娘娘的奴才,自然也是小主子的奴才。” “别扯有的没的。”萧湘沫不耐烦的说道,“现在有事要你帮忙。” 冯保保正想说话,就见东五所随侍的太监捧着一摞摞的书走了进来,冯保保看了一眼,“这......” 萧君正也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拿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萧湘沫满不在乎的说道:“《四书五经》,各一百遍,正楷小体,字迹要像,大学士要查的。” 冯保保快哭了。 “别愣着啊,快干活去啊。” 这一天,司礼监的太监都快疯了。 ...... 入了夜,冯保保揉了揉肩,小太监赶忙奉上参茶,讨好道:“公公辛苦了,这些小事,还是交给儿子们做吧。” 冯保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主子吩咐的事,就是奴才的本分。你不要看小公主看似胡闹,实际上是个内明的人,这也是圣上疼爱她的原因。” 那小太监顿时不敢多言。 司礼监的太监忙上忙下,不得不说,这个任务真的有些困难。除了四书五经篇幅很长外,他们还要模仿小皇子的笔迹。好在小皇子年岁尚浅,自己的笔迹没有形成专一的风格,模仿起来还算容易。 到了酉时,忙着抄书一天没吃饭的冯保保总算抄完了一半。 他将那些侍候东五所的太监唤了来,让他们捧上了抄好一半的文章,然后就要送去内阁。 小太监忙说,“干爹,这都酉时的天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还是留下用膳吧。”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多嘴!” 那小太监立刻给自己掌了一嘴。 冯保保起身道:“晚膳自然要用的,大学士不是也没用膳的吗?” 小太监闻言,说道:“儿子这就去办。” “慢着。”冯保保又说:“大学士不喜铺张浪费,你知道该怎么办!” 小太监堆笑道:“保准儿干爹满意。” ...... 内阁衙门,此刻只剩下了张甫之和褚仁杰师徒二人。 张甫之伸了个懒腰,望向褚仁杰说道:“听说你父亲进京了?” 褚仁杰笑道:“前些日子来的,这两日也在内务府当差。” 张甫之点了点头,“见过了?” 褚仁杰说道:“进京的时候见过一面,吃了顿便饭。” 张甫之嗯了一声,褚仁杰有些猜到了老师的用意,果然,张甫之继续说道:“身为人子,也该多尽孝道。” 褚仁杰低下了头,说道:“学生现在毕竟在内阁当差,家父又在内务府,行事还是多有不便。” 张甫之的神色变得温柔了下来,对于这个学生,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褚仁杰身子一个哆嗦,老师话里有话。 门外,跑来了太监。 张甫之抬头望去,见是东五所的太监。 张甫之有些纳闷,说道:“你们不好好跟着小皇子,来内阁做什么?” 太监们没有不怕他的,个个浑身哆嗦,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呈上了抄好的文章,说道:“这是小皇子的课业,呈上来给大学士过目。” “都抄完了?”张甫之立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那太监也是聪明,说道:“小主子熬了个通宵,也只抄了一半不到,我们做奴才的,也是看着心疼。” 张甫之心里暗骂,他是我徒弟,就你们心疼,难道老夫不心疼。但是他不是寻常人,是将来能够继承大统的人,此时不严厉些,将来危害国家社稷,老夫岂不是千古罪人。 张甫之一挥手,说道:“你们下去吧。” “是。” 东五所的太监刚走,又有太监抬着食盒来了。张甫之认出了来人是司礼监的当值太监,就好奇道:“你们又是做什么?” 那太监立刻回道:“冯公公知道大学士在宫里还未用膳,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晚膳前来。” 张甫之刚想拒绝,那太监抢先说道:“只是宫里近来拮据,冯公公坚决反对铺张浪费,是以只备了些萝卜青菜,草菇豆腐之类的,还请大学士不要怪罪。” 张甫之点了点头,“搁下吧。” 太监们抬了张红漆木的小桌子,从食盒里摆了晚膳。虽说都是素食,但仍旧有些多。 “怎的这样多?” “回大学士的话,冯公公待会也来。” 张甫之揣摩了一下,心想,冯保保请吃饭,只怕吃饭是假,说事是真。 他朝褚仁杰望了一眼,褚仁杰已经会意。冯保保先命太监抬着食盒来,自己不出现,就是先来探个情况,显然,稍后谈的事情,冯保保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 第471章:互换消息 张甫之坐在内阁等冯保保前来的时候,不禁想到今日晨起在勤政殿面圣时发生的事情。 江南道已经有三日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偶尔回一次家,府门前都站着各部尚书和御史们家中的管家前来拜访。 说是拜访,但是等到了大半夜,就明显是有求而来。 这些人对于江南道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得到,自然把目光落到了内阁。张甫之心里明白,但他自己也没消息,只能虚以委蛇。 以往,江南道的消息,有两个途径。 分别是兵部呈上的奏疏,和冯保保递来的密旨。 司礼监的消息永远比兵部快,而且快的不是一点半点,张甫之知道,这是暗卫的手段。 如今,冯保保不再送来消息,只有两个可能,他故意不给,或者说暗卫也没有给他。 不管是哪个可能,都只有一个原因,宫里有意为之。 张甫之想到了这里,就决定去勤政殿探探萧成渝的口风。当时,萧成渝坐在龙椅上读折子,那是内阁昨夜整理出来的。 张甫之站在台阶下等,想看萧成渝在看到自己命阁员写的奏疏后是什么反应。 萧成渝放下了折子,反倒是问他皇子近来的课业。 张甫之想起了脸上那对大乌龟,顿时有些无奈,他说:“皇子近来确实有些顽劣。” 萧成渝也低下了头,显得无可奈何。 “昨夜,贵妃可是把朕骂的好惨。” 张甫之心想,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也是够惯着那两个宝贝的,不骂你骂谁? 他毕竟是圣上,张甫之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萧成渝抬头望了他一眼,说道:“那两个孩子喜欢恶作剧,我和贵妃已经严厉呵斥了,希望大学士不要往心里去。” 张甫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臣不敢。” 张甫之心里腹诽,要说皇子公主恶作剧也就罢了,你乃是圣上,也跟着他们胡闹。 当日我最先见的还不是你,结果你有意不告诉我,还让我跑东跑西,成心出丑,要论恶作剧,那两个孩子也是继承的你。 不都说,养不教,父之过嘛? 要是我儿子,老子早打断了他的腿了。 萧成渝自然不知道张甫之的腹诽,他说道:“爱卿,朕寻思着,君正住在东五所,也有些不妥。” 张甫之的耳朵竖了起来。皇子诞生,先随母妃居住,然后迁出母妃宫殿,住到主殿的东西五所里。等到成人后,获得封号,再迁出宫,或者在由内务府在宫里分配住所,这是历来的传统和规矩。 大梁的历代皇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东五所的房子也不小,哪里有什么不妥。 但你是皇帝,你说不妥,那自然是不妥的。 张甫之小心翼翼的说道:“圣上的意思是?” 萧成渝摊开了折子,一边看折子一边说,借此显得漫不经心。 “东五所的房子有些老旧。” 张甫之心一悬,“臣可以和户部的韩大人还有内务府的皇甫大人商议一下,照实来修修。” 萧成渝又说:“就是修好了,朕也觉得有点小。” 张甫之试探性的问:“不然重建一个?”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学士也是知道户部的情况的,内务府的银子还要补户部的亏空。要朕看,不用那么麻烦了,重明殿不是还空着的嘛!” 张甫之深吸了一口气,他担心的,果然来了。 重明殿是萧成渝幼时的宫殿,大梁都有传统,还未登基的皇子受封获殿后,日后登基,这房子便不能再给其他皇子用。 这房子在主人登基后,便被冠名为潜龙邸。不给其他皇子居住,就是为了避免住在里面的皇子做觊觎之心,非分之想。所以,重明殿在萧成渝登基后便有了不可言说的政治含义。 张甫之站在那里,不说话,若是按照以往,他必定直言此举不妥,但是萧成渝今天提了,难保不是翠柳宫那位的意思。 再加上林宅还住着一个,在张甫之看来,那位入宫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何让翠柳宫的那位松口,才是难题。 萧成渝要让萧君正搬到重明殿去,难保不是向翠柳宫和朝廷传达一个态度。 萧成渝放下了折子,笑眯眯的看着张甫之,说道:“重明殿挺大的,朕以前住过,挺不错的,离内阁又近,以后大学士也方便讲学。对了,朕看着那个叫褚仁杰的也不错,又是大学士的关门弟子,以后可以一块过去伴读嘛!” 早先,宫里就传了风声,说是内阁将要扩建,娘娘和圣上有意安设五殿大学士,届时,内阁的权力将再一步扩大,自己年岁大了,镇不镇的住其他人就两说了。 现在萧成渝点名了褚仁杰,这是在堵自己的口。 张甫之权衡再三后,想起了周霖宜对他的劝解,宫里做官,不能只看做人,关键看做事。 要想办成事,还要明白一点,直着走,往往办不成,得绕着走。张甫之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说道:“圣上此意甚好。”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事,就交给你和内务府去办吧,先不要给外人知道。” “臣遵旨。” 张甫之说罢,便告退,刚走到门口,萧成渝又叫住了他,说道:“大学士,此事,咱们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张甫之心里咯噔了一声,就朝外离去。 现在,张甫之坐在内阁,细细思考,圣上话里有话啊。萧成渝那个人,他从晋王时代就知道,这位皇子面冷话不多。 今天,说完了这件事,先是说不要告诉别人,自己走到门口,又说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这两段重复的话,看上去颇为有些多此一举,但萧成渝绝不可能说废话。 在结合这话说的前后顺序,张甫之已经揣摩到了。 先说不告诉外人,再说自己人知道就好了,这就说明,自己人里还有不知道的,圣上希望这个消息由他来传给自己人。 皇帝和娘娘是自己人,那圣上的意思,自己该和谁是自己人呢? 帝王心术,萧成渝已经越来越熟稔了。 “哟,大学士这么晚还忙着呢!” 张甫之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那个死娘娘腔来了,想起今日萧成渝的一番点拨,张甫之把鄙夷藏到了心底,难得的换了一副笑脸。 冯保保从内阁外跑了进来,一见张甫之在对他笑,心里倒是吓了一跳,这老头子平常最是见他不爽,今儿个破天荒的冲自己咧嘴笑,八九肚子里又没装好水。 张甫之笑着说:“我这不是候着公公,静待吩咐的嘛!” 冯保保心里越发的吃惊起来,这老匹夫什么时候会油腔滑调起来,不行,自己得小心。 冯保保也堆笑道:“大学士这话说的,就是折煞咱家了。大学士和咱家不同,咱家是做奴才的,大学士可是主子身边的肱骨,算得半个主子,咱家可不敢越俎代庖。” 张甫之有些受不了和冯保保打机锋,就做了个请字,二人落座,随行的太监识趣的退出门外,顺便还合上了门。 张甫之瞥了一眼,知道冯保保八成有事要说。 冯保保起身,给张甫之倒酒。张甫之没有拒绝,冯保保知道,老头子这是给自己释放善意。 冯保保脸上露出了微笑,“大学士近来可好?” 张甫之心中腹诽,明知故问。内阁和司礼监一体两面,合起来就是圣上的体面。咱俩抬头不见低头见,两见相厌,亏你也问的出我好不好。 我一见你就不好! 张甫之也笑道:“多谢公公问候,内阁有司礼监相助,顺的很。” 冯保保摆摆手,“大学士是哪里话,都是咱家的分内事,以后有用得上的,大学士尽管吱声,大学士的事,自然是圣上娘娘的事,也自然就是咱家分内的事。” 冯保保话里有话,自然是说咱俩都是听主子的意思,谁也别瞧不起谁。 张甫之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公此来,怕是有事啊?” 冯保保眼珠子一转,问道:“近来内阁可有江南道的消息。” 张甫之也是一愣,他提江南道,不知道有何深意。 张甫之也不隐瞒,就说道:“宫里宫外的消息,自然没有人比公公更熟悉的了。” 冯保保罕见的换成了一副严肃的面容,“大学士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宫里宫外的事,咱家是知道一点,可最清楚地,还是圣上娘娘啊。” 张甫之心想,他究竟想说什么。 冯保保继续说道:“大学士,今儿个咱家也给您透个底,江南道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金陵城都破了。” 张甫之大吃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蹭的站起,冯保保悄悄地望着,知道他果然不知道消息,心想自己八成是赌对了。 张甫之忙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来的?” 冯保保说道:“大学士,咱家不是说了嘛,这天下的事,能有几样瞒得过圣上和娘娘的?” 张甫之细细的揣摩话里的味道,江南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内阁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太反常了。 难道是圣上和娘娘有意不让人知道的? 但这又是为什么? 就算不让人知道,现在怎么又让冯保保来说,真想让自己知道,为什么不亲口告诉,还要转个弯。 张甫之又想起了周霖宜的告诫,宫里要办成事,走直路就多半办不成,得绕一圈。 张甫之已经明白了。 张甫之起身,拱手一拜,说道:“老夫多谢公公相告。” 见张甫之如此表态,冯保保也是一惊,忙起身道:“大学士太客气了,折煞咱家了。司礼监内阁一体两面,合起来就是主子的体面,咱家只是做点分内的事情。” 张甫之点了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公,老夫这里也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冯保保眼珠子又是一转,老头子今儿个也反常的很啊。 冯保保说道:“咱家洗耳恭听了。” 张甫之左右望了一眼,再三确定无人后,就探身挨近了冯保保低声说道:“圣上有意让小皇子搬到重明殿去。” 冯保保深吸一口气,“此话当真?” 张甫之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冯保保再问:“大学士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甫之笑道:“方才公公不是说了嘛,这全天下的事儿,能有几件瞒得过娘娘和圣上的?” 第472章:互相猜 冯保保离开了内阁,院子里的风渐渐停了。 酉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点灯的太监纷纷拎着四角的方形大盆,前来放灯。 人影幢幢,屋檐下的灯笼依次点燃,东苑之下,抬眼望去,那红色的灯光如红墨水般在黑暗中洇染开来,渐渐地黏成一片片的红。 冯保保站在石阶上,朝远处看去,那东苑的宫殿,便在这上黑下红中起起伏伏。 冯保保又朝身后望去,张甫之已经撤了碗筷,继续伏在桌案上处理各地的折子。 他二人心里都清楚,内阁和司礼监,一个属于皇上,一个属于娘娘。不管是皇上的,还是娘娘的,都终归是宫里的。 皇帝借张甫之的口传话,周若彤借冯保保的口传话,就是要让他二人知道,自己人不能窝里斗。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内阁和司礼监是自己人,那朝廷,就不是自己人了,至少,现在不是。 ...... 萧成渝早早地离开了勤政殿,自打周若彤回来后,他离开勤政殿就比往常要早上很多。 周若彤说过,一家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总要坐一块吃顿饭的。 萧君正和萧湘沫朝里面探头探脑,没有提防身后,被萧成渝一个拎着衣领,一个捏着脖子,朝里面提着走。 两个凌空的孩子双手双脚扑啦着,像是两条嗷嗷叫的小奶狗。 周若彤回头望了一眼,酸声酸气的叫道:“哟,两个小祖宗可舍得回来啦。” 萧君正不再扑啦,毕恭毕敬的叫了声:“给母妃请安。” 萧湘沫嘿嘿一笑,说道:“外面再好玩,终归是家里暖;外人再好,终归是母妃亲。” 萧成渝嘴角微微的下拉,心想,没良心的,你娘一回来,就不跟你爹亲了。 周若彤细细的打量了一眼萧湘沫,笑道:“你这声母妃我可当不起,赶明儿,我得管你叫祖宗。” 萧成渝见娘俩打嘴皮子仗,也不好帮腔,就把二人放下,和萧君正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萧湘沫挑了个离她娘远些的位置,嬉皮笑脸道:“母妃这话说的不对,我哪敢让您做祖宗。我要是您的祖宗,那太庙里的祖宗牌位怎么放,父皇见了我又该怎么办。大学士听到了,要骂人的。” 萧成渝顿时满脸黑线,你和你娘吵,怎么连你老子也骂。 周若彤不说话,抬脚就要脱鞋。 萧湘沫赶忙摆手,“别介啊,母妃。要打,也得吃过饭再打。凡事不能乱了规矩不是。” 周若彤深吸一口气,面色不善的说了句:“吃饭!” 一家四口,低着头吃饭。萧君正和萧成渝爷俩偷偷地对视,彼此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周若彤和萧湘沫娘儿俩像是比赛似的扒拉碗里的饭,一会儿就见了底。 萧湘沫放下碗,说道:“母妃,大学士来了。” 周若彤猛回头,萧湘沫嗖的一声蹿了出去。周若彤回头时,小丫头已经跑远了。 周若彤被气乐了。 萧君正吃完了饭,小心翼翼的行了礼,也跑了。 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朝周若彤耸了耸肩,那意思是你也看到了,这两个活宝你也治不了,更不用说我了。 周若彤实在无奈,甚至一度怀疑这姐弟俩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心想,自己小时候不要太乖哦。 对于周若彤心里的想法,萧成渝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是打死不信的。 吃罢饭,萧成渝说道:“今儿个,朕寻思着,让君正换个屋子住。” 周若彤随口问道:“东五所不是挺好的?” 萧成渝说:“好是好,但现在终归还是有些不合适。”萧成渝没有说为什么不合适,他说道:“所以我和张甫之商量着,让他搬到重明殿去。” 周若彤心里一惊,放下了碗筷,“张甫之能同意?” “自然是同意了。否则我也不会现在跟你说。” 周若彤低下了头,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现在是不是太早了?”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不早啦。” 周若彤不再说话,有些事,萧成渝不好意思开口,她也不好意思点开,就这样看着办吧。 ...... 亥时,京城起了狂风。 夜里,风呜呼呼的叫着,像是无数只猫在发怒。 宗养才合上了窗子,搓了搓手,觉得有些冷。 屋子里摆着酒食,很丰盛。 坐着的客人只有一个,刚从内务府下班的褚向浩。 宗养才笑着坐下,然后给二人各自倒上了酒,笑着问:“近来宫里如何?” 褚向浩说道:“还不是那样,和出宫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府库的账上多了些银子。”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户部能有你们能干,国库就不会这般下场了。” 褚向浩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笑道:“大人言重了,府库和国库,毕竟还不一样,户部也是难做。”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六部改组,我看是迫在眉睫,否则,大梁还是这样一蹶不振。” 褚向浩露出了愁容,说道:“不合规制啊。” 他说的不合规制,自然是说自己由内务府入户部的事情。商人为官,已经是不合祖制,但内务府毕竟是皇帝的私库,百官还不好说什么,但若是入主六部,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宗养才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说道:“看来,还要看宫里的意思了。” 褚向浩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近来在宫里,冯公公都是绕着我走。” 宗养才心里一惊,心想,难道是为了避嫌,但不应该啊。冯保保本身就是内务府的领头上司,见到属下为什么躲避? 难不成...... 宗养才悠悠的开口了,说道:“褚兄可听闻了江南道的消息?” 褚向浩双手一摊,说道:“我哪里晓得,内务府只管给宫里赚钱,不让干涉朝政,这方面,娘娘管得严,还有大学士看着,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说,就是宫里也没消息了。”宗养才嘀咕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我昨日去了趟董大人那里,朝廷也没有消息。” 褚向浩有些不解,我和你说朝廷的事情,你和我扯江南道的事情,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宗养才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 然后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不对。” 褚向浩被他说得心里发毛,慌忙问道:“哪里不对。” 宗养才一边走,一边自说自话道:“宫里朝廷不知道江南道的消息不对,御史大夫顾之章装病不朝也不对,冯公公到现在还没风声,就更不对了。” 褚向浩深知官场险恶,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道:“宗大人,你别吓我。” 宗养才重又坐下,反复思量。脸色说不上好看,也谈不上难看,他想了许久,说道:“老褚,你在宫里仔细留意着,没事常去翠柳宫溜达溜达,看看娘娘是什么意思。也多朝司礼监门口转悠,有些话,有些事,公公不方便说,那我们就给公公创造机会。” 褚向浩见他说的一脸严重,就担忧的说道:“我们不会出问题吧。” 宗养才笑道:“咱们能有什么问题?咱们可是娘娘选中下江南的那批人,回了朝,咱们只有机会,没有风险。但是这机会,就要看我们有没有本事把握的住了。” 褚向浩点了点头,说道:“成,我听你的。” ...... 京城的夜晚,静悄悄的。 因为天冷,连狗都窝在窝里,不肯出来叫唤了。 幽深的大宅院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风尘仆仆,衣袂的边角有了破损,脸上还有刀伤,好在到了亥时,就是打更的也在家中偷懒,街上空无一人。 他走进了凹字型的巷道,拉着门环敲了几声。 院子里有灯亮起,管家王福拎着灯笼开了门。灯笼那微弱的光打在汉子的脸上,那道自上而下的刀疤尤其的醒目。 王福举着灯笼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一个歪着脑袋,神情有些不屑的年轻人正在低声骂着什么。 那汉子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这是我儿子,他没有什么地方去,所以我就冒昧的带来了。” 王福脸上露出了难色,“王教主,此事我做不了主,容我进去禀报了主子。” 那年轻人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愈发的严重了起来,我王家在金陵做正教领袖当的好好地,大好日子不过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拜你们所赐,结果大冷天的,连个门都不让进,是何道理? 王兴制止了儿子,然后躬身施了一礼,说道:“烦请先生进去通禀一声,我们在这候着就是了。” 王福瞪了那年轻人一眼,然后不再说话,提着灯笼朝里走去。 王兴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做事还是这样没有头脑,人家好歹是管家,冲撞了人家,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人家不通报,等主人第二天睡醒在说事,你我岂不是在外面站上一夜?” 王冲朝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揣在怀里,不说话。 京城的夜晚出奇的冷,哪怕父子二人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冻的不轻,管家进去了,结果就没了声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二人靠着墙角打颤。 这时候,王冲开始懊悔了,他爹说的对,是个人,都得学会忍。 第473章:都得忍 小周府,早已悄悄地改换了名姓,知道的人不多,就连京城暗卫都不知道,可见这府上主人的实力。 冯保保和张甫之彼此吃过第一次饭,正儿八经谈过第一场话后,难得的得出了这一生第一个相同的意见。 天下的事儿,没有圣上和娘娘不知道的。 但天下的事,圣上和娘娘哪能全知道啊。 就比如说这座宅邸。 相王穿着厚厚的睡袍,眉眼皆是笑容,“娘子大人,我来了。” 相王说着,就往床上扑,楚香玉一个用力,就把这胖子掀翻在地。相王爬了起来,揉了揉肚子,嬉笑道:“调皮。”然后还往床上扑,结果又被掀翻了下来。 相王有些气喘,他歪着脑袋,笑道:“娘子大人此去江南,力气见长了不少。” 楚香玉瞪着他,伸出一只手,表示严肃的拒绝。 相王笑道:“娘子大人,大冷天的,你就别拒绝了,小王我给你暖床。” 说着,相王还往床上扑,结果这回楚香玉不客气,直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相王脸上冒出了油油的汗,楚香玉看着就恶心。相王揉了揉肚皮,有些无奈的说道:“娘子大人,你这是何意啊?” 楚香玉懒得说话,指了指地上。相王脸色变了,无奈的说道:“娘子,都是一家人,你瞧萧成渝他们都生了一对双胞胎,咱们也得抓紧啊。” 眼见着相王又扑了来,楚香玉掀开被子,直接掏出一根棒子。相王立刻后退,然后双手摆着,说道:“娘子,你在被子里藏擀面杖做什么?” 楚香玉冷哼道:“你也不瞧瞧你那身痴肉,老娘我看着就心烦,还敢上床?” 相王有些无奈,他双手往肚子上一捏,说道:“娘子,数年不见,你瞧我想你想的都瘦了一圈了。” 楚香玉冷笑道:“你别说什么有的没的,什么时候瘦的有个人样了,什么时候再上床。你瞧瞧人家萧成渝,你在瞧瞧你,都是皇家的种,怎么一个长成了花,一个长成了瓜。” 相王心中骂娘,你好意思说,你让我和萧成渝比,你咋不和周若彤比。本王倒不嫌弃你丑,你倒嫌弃本王胖了,好没道理! 相王瞧了瞧她手上的棍子,只能把心里的话继续憋在心里,让他发酵,腐烂,化作养料,继续长肉。 相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楚香玉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想法,但我也告诉了你,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当皇帝的,九五之尊,总算有些威严,就你这样胖的跟头猪似的,就是坐上了龙椅,也容不下你的屁股。” 相王气的说不出话来,但转念一想,娘子说的也是这个理。 他提起了身上的肉,说道:“娘子,这肉长成这样,也非一日之功,减了去,也绝非一日能成啊。” 楚香玉见他还是纠缠,就说道:“这敢情好,你去厨房找把刀来,咱明儿个吃五花肉。” 相王心里嘀咕了一句,算你狠,然后就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地上打地铺,一边打还一边碎碎念。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管家王福的声音。 “王爷,您在不在?” “不在,他死啦!” 相王没好气的回道,门口的王福露出了冷汗,心想,王爷十有八九又被收拾了。 王福无奈的说道:“王爷,门外有正教王兴父子求见。” 楚香玉从床上翻身坐起,相王朝床上望了一眼,然后愤怒的叫道:“那个怂货,本王扶他当上了正教教主,结果一个兵,一个子儿都没给本王留下,还有脸来,让他滚!” 王福有些无奈,说道:“王爷啊,这天寒地冻的,这......” 相王又叫道:“就他娘的知道天寒地冻啊,本王不知道啊,让他滚,你再废话,你也一块滚。” 王福顿时不敢说话了,在门口站着,也不走,他知道,王妃肯定会说话的。 果不其然,楚香玉坐在床上,说道:“这天儿是挺冷的。” 相王用力跺了跺地板,笑道:“娘子大人说的是,这地板也挺冷的。”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我这床也有点冷。” 相王顿时大喜,朝床上扑去,“不怕不怕,娘子大人,小王我给你暖床。” 相王上了床,对外面吼道:“你丫是死人啊,不知道动啊,还不快把我们的王教主请进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王福摸了摸脸,有些无奈,你受了气,老骂我干嘛。 相王翻了一个身,讨好似的:“娘子还冷不冷,要不要加床被子。” 楚香玉没好气的说道:“不用了,你一个人抵上十床被子了。” 相王也不介意,笑道:“娘子你看,我这也不是毫无用处不是。” 楚香玉懒得同他多言,她把擀面杖压在枕头底下,对相王说:“夜里你要敢打呼,我敲死你。” 相王顿时脸色惨白的说道:“娘子言重了,我是不敢的,不敢的。” 第二天一早,拄着竹竿的道士也来到了小周府。 又过了两天,常遇春也回来了。 常遇春带来了江南道的消息。 ...... 京城早已过了立冬,眼见着进了农历十一月份,一年渐渐地即将收尾,就是腊月也已经不远。 江南道的消息,自打典章攻打瓜州金陵后,再无消息,朝臣们纷纷觉得纳闷。 这太不正常了,谁知道典章死了没有。 司礼监草拟的圣旨早早地放了下去,说是号召中原诸王奔赴江南平定叛乱,结果也像是石沉大海,不知道诸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王博这两天过的很难过,兵部的探子撒了下去,他曾严厉吩咐,事关江南道的消息必须八百里加急,结果,收到的只有几封信,还是宇文靖寄来的。 信上,无外乎是问候圣上娘娘安康,大学士安康,御史大夫安康,六部尚书安康,末了,加上一句,江南安好,诸位大人勿挂。 王博气的浑身直哆嗦,敷衍人也不带这么敷衍的,还用了八百里加急,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你那最后一封信上的红油点又是什么鬼,到了京城,那上面的火锅味还没散尽呢。 正如王博所料,最后一封信,是宇文靖和贾本道一边吃火锅一边写的。 江南的冬天,真冷啊。 江面上都结了冰,据说可以过人。 航船走水路,沿江面去了金陵,倒是有些麻烦。好在到了金陵,典章很爽快的交出了兵权,其实他手上也没兵,并且还很爽快的来到了两淮广陵府做客。 宇文靖见他这么爽快,自己自然也不敢怠慢,顿顿请他吃火锅,暖暖身子。 典章见宇文靖这样,就更来劲了,每回吃火锅的时候,都要捂着胸口哀嚎,“身子暖了,但心寒啊,我那些兵,没活下来一个,死的惨,死的惨啊。” 宇文靖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你装也就装了,但我好心请你吃火锅,你顿顿哭丧,我都是快高升的人了,太他妈的不吉利了。 到了后来,宇文靖也索性摆了张臭脸,然后典章就不嚎了,直说这个火锅吃的好。 至于临安方面,西子湖畔也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偌大的西子湖整个儿都冰冻了起来。 南方不比北方,虽然温度略高,但是水分足,北方的冷,只在皮肤上,风一吹,像是刀在刮皮。 南方的冷,则像是背后的冷箭,每一箭都软绵绵的射到骨子里,让你由内而外的冷。 两个王爷愈发的不肯出兵南下了,在临安城里待着多好,屋子大,女人多,还有麻将搓。傻子才出去打仗呢。 麻将是个好东西,天天搓,都搓不厌。 尤其是淮南王和汾阳王两个二百五开始赢钱了,就更加上瘾了。 淮南王一边摸牌,一边笑着说:“克定老弟,这回该你转运了,今儿个可要手下留情啊。” 萧克定眯眯眼笑着,像是只招财的猫。 汾阳王一边打牌,一边笑着说:“那是自然的,泰山王一向运气好,今儿个准能赢。” 许三平在一旁心中叹气,他望着眯眯眼的萧克定,心想你也是好本事,几日来,能让淮南王和汾阳王赢钱,让我不输不赢,麻将搓到这份上,也算是本事了。怪不得相王那胖子在府上搓麻将的时候常说,千万别跟泰山王搓麻将,那小子,狠着呢。 萧克定在搓麻将的间隙,望了一眼窗外的飘雪,心想,现在自己的大军应该已经拿下了姑苏和长春了吧。 “克定老弟啊,搓麻将可不能走神啊,你看我这又胡啦......清一色......给钱给钱。” 萧克定笑着掏出了银票,说道:“王兄运气好,小弟我佩服。” “哪里哪里!” ...... 萧保梁站在翠柳宫门外,朝里面张望,刚好看见一蹦一跳的小公主朝外面哼着曲儿走来。 萧保梁截住了萧湘沫,萧湘沫一见是表舅,顿时喜笑颜开。她和萧保梁关系一向不错,这个表舅经常从宫外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而且还能让她偷偷地调动一小部分禁军。 上回在冯保保房里放的那几十只老鼠就是拜托表舅搞定的,要是这个表舅知道司礼监的那场火是这么来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表舅,你找我母妃?” 萧湘沫歪着脑袋,满脸天真的问。 萧保梁微微的红了脸,他就是受不了小公主这一脸可爱的少女杀,但宫里的,只有冯保保知道,小公主摆这个的时候,肚子里一准儿在酝酿坏水呢。 萧保梁挠了挠脑袋,说道:“小公主,你想不想出宫玩?” 萧湘沫眼睛雪亮,心里开心的已经不是心花怒放,而是火山喷发了。 第474章:凡事得绕圈 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便重用宦官。 之所以重用宦官,是因为太祖皇帝害怕步了大明皇朝的后尘。大明灭国之后,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我大明有雄师百万,北拒蛮族,有天下文士,流传百年,有英明贤君,爱民如子,但怎么就亡了。 亡国亡的莫名其妙。 太祖皇帝知道,不管是哪朝哪代,历任皇帝都有个通病,就是看上去知道很多,但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知道的,都在奏折里,在朝堂上,在朝政辩论中。所以太祖皇帝向来不太信任朝堂上自己听到的。 萧家皇室,自然也有家训。 其中第一条,只有当上皇帝以后,坐在勤政殿上,才能知道。 那条家训就刻在龙案上。 天下事不可尽知,天下事不敢不知。 这句话分两行占据了龙案最显赫的位置。 看上去很矛盾,但只有坐上这张椅子的人才能明白太祖皇帝的良苦用心。 前一句话说的是事实,后一句话说的是态度。 所以,先皇设立了暗卫。 萧成渝听了周若彤的,设立了内阁。 内阁自然是不够的,这就有了司礼监。 司礼监一向被誉为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对朝臣来说,天下的消息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上皇帝的消息重要。 就比如说,中原某个郡的百姓吃了什么,关他们屁事。但皇帝昨晚上吃了什么,则很重要了,如果吃坏了肚子,那皇帝今天的心情就很可能不好,聪明的百官就该知道,今天应该少说话。 但哪怕少说话,甚至不说话,皇帝还是会发脾气,百官们于是就会常常说,伴君如伴虎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昨天坐在马桶上拉肚子的时候,想到的恰恰是中原某个郡的百姓吃了什么的问题。 这兜兜转转的一圈子,很多人花了一辈子,都绕不明白。周霖宜能绕的明白,所以他才能在右相的位置上待了二十年。谁知最后,他绕的还是不够厉害,老皇帝临终一手,把所有人都坑了,但老皇帝没绕明白的是,他死了以后,事情终归会脱离他的控制,所以恒王把老皇帝也坑了。 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司礼监的重要性,大家仍旧心知肚明。 小太监瞧了一眼窗外,低声说道:“公公,内务府的褚大人来回都绕了八圈了。” 宗养才喝了一口茶,在心里叹道,果然商人不适合为官。怎么说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比不上你那二十不到的儿子,丢不丢人。 冯保保放下茶盏,悠悠的说道:“广储司送的马奶酒,到了没?” 那太监闻言,顿时笑道:“回公公的话,都给您留着呢。” 冯保保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怒道:“那是圣上赐给齐王殿下的,什么叫给本公公留着?” 小太监一个哆嗦,慌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加掌嘴,直道在也不敢了。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心想,都整掉了一批人了,怎么宫里留下的这批还是有些蠢。 娘娘说的果然对,这群新人,良莠不齐,要不是借着那档子事赶走了一批,今后还不知道会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来。 冯保保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说道:“备车,准备去齐王府。” “小的这就去办。” 褚向浩在门口来回的溜达,不时的朝里面张望,始终不见冯保保的人影,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恰巧,一个脸红的小公公急急的跑了出来,褚向浩见状,立刻上前抓住了小公公,笑道:“公公,冯总管在不在?” 那小太监刚刚被打了一耳光,心里正不爽。在内务府,冯保保贵为大总管,压着六大商人一头,是以太监们对这些内务府的人也趾高气昂。 那太监没好气的说道:“你扯我作甚,去去去,公公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褚向浩悄悄地塞了一张银票,那小太监低头一看,乖乖,一千两,顿时换上了笑容,说道:“原来是庆丰司的褚大人,小的刚刚一时着急,没看清楚,大人莫怪。” 褚向浩挥了挥手,笑道:“什么大人呀,公公莫要折煞我。内务府司礼监本就是一家嘛。公公这么着急,这是往哪里去啊?” 那小太监立刻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咱家给您透个底,公公目前在宫里不方便见客,当下领了圣旨要去齐王府上,大人知道该怎样做了吧?” 褚向浩立刻松了手,又塞上一张银票,笑道:“多谢公公了。” 那太监捏了捏银票,笑道:“大人太客气了。” 站在窗前看到一切的冯保保叹了一口气,心想着宗养才倒是会办事,羊捡肥的挑。但是这宫中办事的,哪能八面玲珑,人太软,自然被人欺。碍着褚仁杰那层关系,本公公也该提点提点这个金陵首富了。 ...... 翠柳宫的清晨,难得清静,赶走了腻歪的萧成渝,两个活宝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春华一个人坐在树下发呆想情郎,周若彤也懒得搅了这丫头的白日春、梦。 周若彤找来了刺绣,一边恶狠狠的扎针一边骂骂咧咧,“让你说老娘不像个女人!” 原来,昨晚萧成渝睡得早,还说起了梦话,周若彤靠在他耳边听。想听听看他会不会念叨林宅的那位。只听萧成渝念念叨叨:“若彤啊,你哪里都好,怎么就是不像个女人呢?” 当时周若彤气的直接一脚把圣上踢翻下床,萧成渝揉了揉眼睛,一脸懵逼的站了起来,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这位娘娘了。 在门前蹦跶的萧湘沫在进门时刻意放缓了脚步,嘴边的小曲儿也不哼了,以礼部调,教的大家闺秀的特有步法不急不缓的朝里面走了进来。 别说,小丫头片子学得有板有眼,真的还有点公主殿下仪态万方的感觉。 周若彤斜眼看到了女儿萧湘沫,冷笑道:“哟,祖宗回来啦,我这儿忙,就不给您请安了。” 萧湘沫嘟起了嘴,趴在了周若彤的膝下,嗲声嗲气的说道:“娘,你这是哪里话,女儿知道错啦。” 周若彤放下了刺绣,严肃的说道:“我也不给你打马虎眼,现在这里就只有咱娘俩,我也不脱鞋揍你,咱俩说人话,看你刚刚装模作样的样子,你老实给我交代,你今儿个是又把你弟弟推沟里去了呢,还是又去给大学士画乌龟去了。” 萧湘沫气的站了起来,“娘,瞧你说的,女儿是那样的人嘛!” 周若彤哼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萧湘沫无奈了,“我是您生的,知女莫若母,反正您心里清楚。” 周若彤语塞。 萧湘沫瞥见了桌上的刺绣,说道:“娘呀,刺绣呐,我帮您呗。” 周若彤好奇道:“你还会刺绣?” “礼部陶言那老匹夫让人教的。”萧湘沫随口说道。 周若彤脸一黑,“不许叫老匹夫!” 萧湘沫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女儿失言,是老大人。”萧湘沫绕到了周若彤后面,一会捏捏肩,一会敲敲背,一会捶捶腿,“瞧给我娘累的,父皇就是不懂咱们女儿家心思。” 周若彤彻底对这个女儿无奈了。 “你有什么话直说。” 萧湘沫仰躺在周若彤的大腿上,可怜巴巴的望着周若彤,像是讨食的小猫拖长了音调叫唤道:“娘——” “干嘛?” “我想我姨姥姥了。” 周若彤顿时面露狐疑之色,然后花了五秒反应了过来,面色不善的问道:“想出宫去玩,又是谁的点子?” “萧君正。” “胡说。” “我只想我姨姥姥。”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神色也有些落寞。自打秦朗舅舅带着秦成表哥走后,顺王府和镇国公李家就是自己的一块心病。 见母妃似乎有所动摇,萧湘沫摇了摇周若彤的衣角,然后朝外努了努嘴,悄声道:“表舅不好意思进来,这两天天天在门外溜达哩。” 周若彤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了萧保梁在门前溜达。周若彤知道,顺王夫妇已经有些年没讲话了,因为当年的那场党争,牵涉了无数的家庭。 周若彤两度派顺王下江南,显然也是给顺王妃和顺王两个人时间冷静。 现在看来,顺王府一家的问题还是纠结在骨子里。 周若彤也有些头疼,此事虽说是因自己而起,姨妈是老秦家的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向着王爷,是人之常情。顺王是皇室的王爷,出发点都以大梁皇室为重,也无可厚非。 但偏偏秦嫣搅和在里面,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缠到了下一代,不解决,终归不是个法子。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和大学士说声,让他暂缓君正明天的课业,然后让冯保保准备准备,明儿个咱和你父皇还有弟弟出宫,去你姨姥姥家。” 萧湘沫闻言,开心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周若彤立刻摆了一张臭脸,“若是你敢胡闹,我就不带你去,留你一个人在宫里。” “娘——”萧湘沫立刻拉着周若彤来回的摇摆,周若彤无奈了,就说道:“你快去和你表舅说说吧,让他们也有个准备,省的明天去的唐突。” “遵旨!”萧湘沫开心的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去。 门外,萧保梁听完消息后,朝周若彤感激的点了点头。周若彤回以微笑, 等她重新拿起桌上的刺绣后,却怎么也刺不进去。心烦意乱的她把刺绣随意的丢在了桌子上,然后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柳树发呆。 柳树下,春华也在发呆。 男人操劳国事,女人操劳家事。 两边的担子都重。 第475章:齐王府的小相公 晨起时,原本是有太阳的,结果过了正午,天上那阴沉沉的乌云又把太阳遮了去。百姓们站在自家的屋檐下抬头看,不禁有些厌烦起那遮住太阳的乌云。 齐王府,赶着晌午,有人前来拜访。 开门的是个小相公,小相公吓了一跳,前来拜访的褚向浩和宗养才也吓了一跳。 小相公吓了一跳,是因为朝廷大员都不喜欢来齐王府走动,齐王虽说是当今圣上宠爱的皇弟,但是当年那场夜宴导致原刑部尚书赵坦一家尸横遍野的惨剧,大家心里还是忌惮。 虽说那是赵坦咎由自取,但是齐王殿下毕竟...... 宗养才和褚向浩吓了一跳是因为南北的权贵门第,他俩也算是见识过的,门房,管家,小厮,哪有这样好看的小相公。 唇红齿白,黑发细脸,还抹着胭脂,带着香料,怎么有点像宫里的小公公们。 那小相公歉然一笑,宗养才和褚向浩打了个寒颤,他说话也不似其他门房管家,细声细语的,不认真听,还听不清。 “原想着该是哪位贵人前来,不曾想是二位大人前来,府上近来也是冷清,见着二位大人,不消说王爷了,就是我瞧着,心里也欢喜的很。” 宗养才和褚向浩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现在才明白,和皇上套近乎最好的方式就是齐王这条线,怪不得那些聪明的大员们不肯来,只开门这一见面,他俩就想回去了。 沿着长廊往里走,明明是冬日,结果院子里还是开满了牡丹芍药等奇花奇草。 那小相公见二人吃惊,就说道:“我家王爷呀,就喜欢侍弄着花花草草。瞧这花草,每样都在王爷的心尖儿上,若是枯了一朵,断了一枝,只怕王爷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想那日,突然下了暴雨,满院子花花草草不知道多少打了去,王爷憔悴的面容,就是我见了,这心头也是滴血,疼得很。” 宗养才和褚向浩各自对视了一眼,咽了口口水,裹紧了衣裳,这里阴风重。 他二人打定主意,只要见到冯保保,事情办完,绝不久留。 二人坐在大厅,齐王府送上的茶,也和其他地儿的不一样,是花茶。要说那花也是神奇,干巴巴的一小朵,在盖碗里一冲泡,像是活了过来,在水里绽放。 那小相公奉上茶后,见二人惊叹这花茶,就笑道:“这是周国的贡品,内务府送来的。” 褚向浩有些吃惊,“塞北蛮国,能有此等奇异之物?” 那小相公抽出一块粉色丝帕,掩面而笑,“大人说的倒也是,据说此物不是蛮国特产,而是西域之外的异国贡品。据说那儿的男人啊,金黄的头发,湛蓝的眼睛,眉眼儿同咱们可一点不一样。王爷听说了,心痒痒的很,直想去那儿瞧瞧。” 宗养才和褚向浩心想,还好自己不是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想来齐王殿下不会感兴趣。 那小相公再说:“这花茶,就是王府的存货也不多。您瞧,这多神奇,拆开来是干巴巴的一小朵,放到水中,开的就艳了。王爷每次用茶,只是看,瞧见那花开了,就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可要下口去喝,就万万心疼的不得了。” 宗养才和褚向浩赶忙放下了茶碗。 他俩不心疼。 只是心里害怕的不得了。 那小相公惊讶的问道:“二位怎的不用茶啊?” 二人忙不迭的异口同声道:“我俩也心疼。” 那小相公闻言,顿时叹了一口气,“原来二位大人也同我家王爷一样,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儿。这普天之下,臭男人太多,像咱们这样的,可不多了。” 两人只能点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是在心里默念,咱们不咱们,还是你们我们的好。 这时候,又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相公迈着碎步跑了来,着急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小相公立刻站起了身,说道:“呀!我这儿暂且失陪了一下,门口说是冯公公来了,我得去迎迎,二位稍带片刻,王爷正在沐浴更衣,一会就来。” 那小相公走后,褚向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滴个乖乖,这齐王殿下,真的是无比厉害,我在宫里面圣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宗养才左右张望着,不时的抬头朝门外望两眼,褚向浩有些好奇的问道:“宗大人,你寻什么呢?” 宗养才有些惊讶的说道:“老褚,你留意没有,咱们从进门子起,这府上甭管是打杂的,领路的,奉茶的,就没瞧见一个女的。” 褚向浩说道:“还没女的呢?我瞧着这满院子都是比女人更女人的女人。” 宗养才和褚向浩二人不寒而栗。 不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冯保保那独有的尖声尖气的笑容。 “齐王殿下真是好雅兴,瞧这屋子打理的,咱家看了,心里欢喜的很,就直想,咱家怎么就弄不出来这么雅致的屋子。” “哟。冯公公您真会说话,怪不得王爷老夸您。这世上的男人王爷见得多了,可常在嘴边念叨的,也只有公公您了。您瞧着您也是,这些日子来的也少了,我家王爷可是挂念的紧。您要再不来,赶明儿我估计就得到宫里请您去了......” 宗养才和褚向浩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他俩都后悔来齐王府了。 冯保保进了门,见到了坐着的二人,详作惊讶道:“呀!二位大人也在啊。” 两人起身赔笑道:“见过公公,好巧好巧。” 那小相公见状,说道:“三位先聊着,我去瞅瞅王爷去,怎的这么慢,冯公公来了,一准儿就出来了。” 说罢,那人便走去了。 冯保保被二人迎到了上座,冯保保挨着齐王的主坐坐下,见到他二人桌上的花茶没有动,就笑道:“怎的不喝茶,这茶在宫里,圣上都舍不得喝,专门送到齐王府来,便宜了你俩了。” 宗养才连忙说道:“公公大恩,齐王大恩。” 褚向浩也说道:“对对对,喝茶喝茶!” 冯保保掀开了碗盖,瞅着水中绽放的花瓣,叹道:“多美的花儿啊,就是本公公也不忍下嘴啊。” 说着,冯保保又将盖碗放下。 宗养才和褚向浩也跟着放下。 这茶,今儿个,算是喝不得。 烫嘴。 趁着齐王出来的那空当儿,冯保保朝二人望了一眼,二人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冯保保先对褚向浩笑道:“褚大人,这一趟,得花多少银子啊?” 褚向浩一愣,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问自己给齐王带的什么礼物呢?就笑着回道:“回公公的话,都是些江南的小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公公若是欢喜,明儿个,我也给公公送一份去。” 冯保保摇了摇头,褚向浩愈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两千两银票,就换本公公的行程,褚大人这银子花的冤枉了。” 褚向浩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望向宗养才,宗养才不动声色的说道:“褚大人毕竟初来乍到,宫里的规矩还不太了解,到时候全要靠公公提点了。” “宗大人,怎么连你也不明白本公公的心意了?” 宗养才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说道:“褚大人,宗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用不着这么破费,冤枉钱不用花,莫说是一个行程,就是有天大的事,直接去司礼监找我不就是了?” 褚向浩心里腹诽,你眼尖的很,连我塞银票都看的清清楚楚,难道没看到我在司礼监门口溜达了七八圈嘛。 褚向浩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陪着笑脸说道:“公公说的是,但宗兄也说了,我这初来乍到的,朝廷为官,规矩都不明白,自然需要公公提点,所以这该孝敬的,还是要孝敬的。” 冯保保听出了味道,褚向浩是内务府庆丰司主管,应该是宫里为官,结果他却说朝廷为官,看来是有意染指朝廷了。 冯保保故意试探了一下,说道:“刚刚褚大人口误了,不是朝廷为官,是宫里为官!” 褚向浩心里一寒,刚刚是他故意说错的,冯保保不会听不出来,先是点明不收礼,接着点明宫里和朝廷的区别,这是警告自己不要妄想啊。 宗养才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笑着问道:“宫里和朝廷,不是一样的么!” 冯保保摆了摆手,说道:“宗大人说错啦,朝廷和宫里,的确都是为圣上娘娘办事的,这搁过去,是一样,搁以后,也是一样,但现在嘛,就不一样啦。” 宗养才已经明白了冯保保传达出的信息,他拱手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褚向浩望了望二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冯保保对宗养才很满意,这厮去了一趟江南道,又成熟了不少,但是对褚向浩有些失望,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冯保保就对褚向浩说道:“褚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没什么顾忌的,能说的,能办的,不用吩咐,都在心里。” 褚向浩想说话,却被宗养才以眼神制止。 褚向浩细细的咂摸话里的味道,渐渐地琢磨出了滋味。冯保保说能说的,能办得,自然能说能办,那他避而不见,就说明,有些话,有些事,他不能说,也不能办。 冯保保是宫里的宠人,让他如此顾忌,甚至要在齐王府碰头,那十有八九,是宫里的意思。 冯保保不能明说,但先前提到了朝廷和宫里不一样,朝廷,是圣上的朝廷,宫里,也是圣上的宫里。圣上毕竟是在宫里待的时间比在朝廷呆的时间久,方才他又说,朝廷和宫里是一体,过去是,未来是,但现在不是。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褚向浩恢复了镇静,说道:“公公指点的对,这宫里宫外的规矩,我褚向浩还得多向公公学习。” 第476章:一家人还得说两家话 冯保保摆了摆手,说道:“褚大人实在客气了。我是做奴才的,守规矩,是咱家的本分。褚大人不同,褚大人是娘娘的摇钱树,内务府账上的银子多,娘娘打心眼儿里欢喜。本宫跟着娘娘也有些时日了,本宫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娘娘。谁办事办得好,谁有本事,娘娘嘴上不说,但心里亮的跟明镜儿似的。跟在娘娘身边这么些年,娘娘什么时候让身边人失望过?” 宗养才赶忙说道:“对对对,公公说得是。娘娘慧眼识珠,用人不疑,实在是大梁社稷的福分。” 宗养才一句恭维话,拍了周若彤和冯保保两人的马屁。冯保保听了受用,就对褚向浩说道:“褚大人,宗大人在朝上也有些年头了,资历比本公公老。从九卿到六部,可都是要职,想学这为官的规矩,请教本公公没用,得找宗大人。” “公公说得是。” 宗养才赔笑道:“公公谦虚了。” 三人正互相说着,内庭传来一阵骚动。 三人知道,是齐王殿下来了。 “保保,保保,你可来了。” 齐王一边说一边走,走的急,说的也急。 “这么些日子不来看本王,本王真当你把本王给忘了,心里也是难受的紧......”齐王萧成风刚到大殿,瞧见了褚向浩和宗养才二人,面色有些尴尬,“原来二位大人也在啊。” 这是褚向浩第一次见到齐王殿下。只见齐王眉眼英挺,唇红齿白,也端端的是个美男子,在望冯保保,褚向浩一惊心里明白了过来。 都说近来公公喜欢穿大红袍,瞧见了齐王,这源头算是找着了。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纹,同样的款型。 可能还有同样的性取向。 褚向浩和宗养才立刻说道:“我等就不多打扰了,先请辞了。” 萧成风本就脸皮薄,见他二人急急的走,已经猜到了二人的心中想法,虽说大梁盛行男风,大户人家养娈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他毕竟是王爷。 萧成风的脸色先是滚,烫,再是惨白。 冯保保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冷冷的望向二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二位,这都是晌午了,刚好又是饭点,不如就留下用个便饭,你二人方才不是还说有事要和齐王殿下商议嘛?” 褚向浩刚想拒绝,宗养才抢先一步说道:“呀,瞧我这记性。是有事得请教齐王殿下,齐王殿下若是不嫌弃,我等越礼叨扰,再此讨一顿午膳吃。” 齐王知道这是冯保保给自己台阶下,就感激的望了冯保保一眼,然后说道:“不叨扰的,二位都是皇兄的肱骨大臣,他日见了皇兄,小王我必定仗义执言。” 宗养才也在心中点头,都说帝王家没有庸碌之辈,齐王这番话,既是收买,又是堵他们的嘴,高明的很。 吃罢饭,二人被齐王送到了门口。 等齐王走后,浑身湿透的褚向浩被冷风一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还好宗养才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褚兄,这就受不了了?” 褚向浩摆了摆手道:“宗兄,这当官跟做生意端的不一样。做生意,银子到位,有利可图,这买卖便算谈妥,这做官的,步步杀机啊。刚刚若非宗兄反应的快,只怕我褚向浩今后死无葬身之地,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褚兄严重了。” 褚向浩摇了摇头,说道:“刚刚吃饭时,我才反应过来,公公相留时,已经动了杀机。事涉皇家尊严,齐王又是圣上最看中的弟弟,兄弟情深,我这个内务府的小小官员,还有活路?” 宗养才心里暗笑,瞧把你吓得,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儿子目前有多大分量,还是不知道张甫之大学士和内阁在大梁占了多大分量。 动你,就是冯保保加上齐王,恐怕还不够分量。 宗养才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做出一脸赤诚的样子,说道:“褚兄啊,官场险恶,也只有老弟我才掏心窝子对你。咱们是江南生死场上走过来的人,不比其他人啊。” 褚向浩拍着胸脯说道:“宗兄对我的好,我褚向浩铭记在心,今后有事,宗兄尽管吩咐,宗兄的事,就是我褚向浩的事。” 宗养才感动的笑了,但脸上感动,心里开心。就冲着你这么真诚,不把你送到朝廷六部里,都对不起你那大好前程的儿子。 ...... 冯保保是晚上才回到司礼监的,回到司礼监的时候,冯保保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疲惫。 多日不见,齐王殿下确实英武。 晚上,有知心的小太监悄悄地端上了参茶。当值的小太监在门前纳闷道:“公公不喝参茶的啊。” 那小太监阴阳怪气的笑道:“你懂什么,咱公公今儿个受累了,得补补。” 那看门的小太监有些纳闷,公公今儿晌午不是奉旨去了齐王府吗。一路上有人接送,怎么会受累。 见他说的阴阳怪气,再一想关于齐王殿下的传闻,那小太监顿时反应了过来。 “咱公公今儿个是开,苞啦!” 那送参茶的小太监也是笑道:“甭说,这帝王家的,没有一个不生猛的。” 二人相视而笑。 门猛地被推开。 冯保保站在门前,面色冰冷的望着他们。 二人慌忙跪下,哆嗦着说道:“公公饶命。” 冯保保笑道:“你二人刚刚说什么呀?” 二人哆嗦着不敢回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饶命,饶命。 冯保保将二人扶起,摸着手说道:“你二人说的没错,殿下毕竟是龙种,生猛的很。本公公一人也是吃不消,我看你二人也是有些姿色,今儿个好生休息,赶明儿,我也把你俩送去。” 两人慌忙跪下,脸上露出了喜色,“谢公公提携。” 冯保保温和一笑,不再说话。 晚上,二人美美的睡了一觉,然后就再没睁开过眼。 第二日,司礼监又不明不白的少了四个公公,皆是那日随行齐王府的小太监。 宫里没有报案,小太监而已,死了便死了。 冯保保坐在貂皮椅子上,想着白天娘娘对自己说的话。 “保保啊,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需你张罗忙活着,本宫瞧着你都瘦了一圈,心疼的呀。” “娘娘客气了,给主子办事,是奴才的本分。” “唉——你虽这么说,但本宫还是于心不忍啊,外面总传些风言风语,本宫为了避嫌,总不能被人家说不懂得为下人着想,这样吧,抽空本宫物色几个人帮帮你吧。” “娘娘天大的恩德,奴才无以为报。” “你哭什么呀,快起来吧,本宫记着你的好呢。” 冯保保想到这里,又哭了,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再尽职尽责,再尽心尽力,还是比不得人家。 张甫之要什么有什么,司礼监哪样不顺着大学士的意思来,灭猫就灭猫,杀人就杀人,这样还不够,还要分我的权,只因我是个太监! 冯保保脸上落下了两行热泪,顺着脖子流到了胸口。他的手攥的死死的,许久后缓缓的松开,然后擦干净了眼泪,换上了一副笑脸,对外面叫唤道:“来人呐!” “公公,小的在。” “把这碗参茶送到御膳房热热,大学士在内阁熬夜,国之栋梁啊,歇会儿本公公给他端了去。” “公公心胸宽广,为国操劳,小的们感激。” “欸——为主子办事,咱不得尽心尽责啊!” ...... 第二日,冯保保起了一个大早,先是去上驷院找了李明启,和他一同监办了今日圣上娘娘出行的车马。然后去了广储司找到了皇甫冲,安排了该给顺王府带的礼物。 接着,冯保保找到了萧保梁,一来让他先行回去安排圣上娘娘圣驾亲临的事情,二来让他安排禁军乔装成百姓,在路上保护。 最后,冯保保找到了彭忠,和他一同安排了暗卫在沿路上的岗哨,确保此次出行万无一失。 忙完这些后,天光开始亮了起来,冯保保抬头望了一眼,先是去御膳房亲自查看了早膳,然后去了东五所叫小皇子小公主起床。随后,跟着小皇子小公主一道去了翠柳宫请安。 用罢早膳,周若彤看着冯保保憔悴的神情,有些动容的说道:“当真是苦了你了。” 冯保保微微一笑,“奴才能有今天,全凭了圣上娘娘的栽培,圣上娘娘就是咱的再生父母。古语有云,忠孝难以两全,圣上娘娘给了咱尽忠尽孝的机会,咱心里感激着呢。” 萧君正嘟囔着插嘴道:“若是人人都像大伴这样,咱们大梁何愁不昌盛繁荣?” 萧湘沫白了弟弟一眼,心想,白痴,这话你怎么能当着父皇和母妃的面说。 果然,周若彤也叹道:“是啊,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你大伴这样。” 冯保保心里一寒。 萧成渝面无表情的说道:“今儿个你也受累了,等回来了,去内务府领赏吧。” “谢主隆恩。” 萧成渝起身,一袭便装的他仍旧选择了白衣。以前他就喜欢穿白衣,号称白衣王爷。 他和周若彤第一次见面时,也是穿白衣白袍,所以周若彤也对白衣情有独钟。 萧成渝穿了几年黄色龙袍,起先还有点新鲜感,现在早穿厌了,据说,早些年,娘娘还想重新设计龙袍,说是黄的太俗气,改成白的好看。 当时张甫之还不是内阁大学士,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放出话来,圣上敢穿白袍上朝,他就敢撞死在朝堂上,那白衣就算是给自己戴孝了。 如今,张甫之做了大学士,娘娘做了贵妃。不知道娘娘还有没有当年的心思,大学士还能不能说出当年的豪言壮语。 人是会变的。 谁也不例外。 第477章:一对不合的夫妇 马车没有沿着午门过五座汉白玉石拱桥而出,也没有走东华门这条常用路线,而是从西华门的右侧拱门而出。 这自然是冯保保的巧妙安排,无论是圣上还是娘娘,此次出宫,显然都不希望被人知晓,再加上,车上坐的,乃是当今皇帝一家四口,为了大梁社稷,哪怕让石敢当从塞北调二十万大军护卫此次出行,在冯保保眼里都觉得理所当然。 出了西华门,沿着宫墙的甬道走,马蹄子嘚嘚儿的敲在光滑的石道上,有些悦耳。 萧君正在马车内摆正了身子,虽然很想看看宫外的景色,但碍着母妃和父皇的面,终归还是不好乱动,坏了规矩。 萧湘沫可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掀开了车帘,那双大眼睛好奇而贪婪的望着车外的街景。 紫禁城外面,显得冷清了许多。 近来气温骤降,塞外送来的北风整日里呼啸,乌云阴沉沉的堆满在天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场大雪要落下。 这个时候,京城人家自然没事不往外面溜达。 顺王今日起得早,一大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可急坏了府上的管家。 昨日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圣上娘娘还有皇子公主要来,这可是头等的大事。 自打圣上登基后,一家四口一道出行到宫外的某个王爷或是大臣家,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自然是莫大的殊荣。 宫里一个时辰前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圣驾已经离开了翠柳宫,朝顺王府而来,府上的人既兴奋又紧张,一个个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就连顺王妃养的那条哈巴狗也被管家悄悄地锁在了柴房里,深恐冲撞了圣驾。 很快,消息传来,圣驾已经出了西华门。 小太监们已经提前而来,纷纷在门前候着,若不是圣上娘娘吩咐了,此次出宫,悄悄地进行,不要惊动朝臣,只怕此刻顺王夫妇该穿好朝服去外面迎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王府的管家侯立在门前,不时的朝外张望着,他罕见的没有穿冬衣,而是换上了江南道送来的特等丝绸,大冬天的站着,自然有些冷。 管家此刻丝毫不觉得冷,还觉得很热,脸上有汗,他不敢用衣袖去擦,怕脏了衣裳,等会面圣时失了体面。 半个时辰后,顺王妃走出了屋子。 顺王妃抬眼望了一下天,问道:“几更天了?” 左右有人答道,“刚过了卯时,辰时初。” 顺王妃嘀咕了一句,“大冬天的,连鸡都犯懒,不打鸣了。” 左右的仆役也是心中腹诽,咱家的王妃就是心大,圣驾出宫,您还靠鸡鸣计时。 顺王妃说道:“宫里的仪仗必定卯时出的宫,不知道用过早膳没有。” 有侍立在旁的小太监轻声说道:“王妃不用麻烦,今儿个早上,圣上娘娘已经在翠柳宫里用过早膳了,娘娘还特意和奴才说过,让娘娘千万不要麻烦。” 顺王妃露出了会心的一笑,“若彤倒是有心了。” 那太监又说,“娘娘临行前还吩咐了,说是让奴才知会王妃,顺王府和皇室都是嫡亲之人,圣上娘娘此番前来,便是寻常的家里亲戚串门子,用不着行大礼,专程迎接。” 顺王妃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感动,周若彤提前让太监传话,就是向她表明,无论是在相府还是在王府,哪怕现在到了宫里,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虽说太监说不用专程迎接,但顺王妃还是去了门口。这不是以一朝臣王爷之妻的身份迎接,而是以老秦家目前辈分最高的皇子姨姥姥在门前盼望小外孙的身份立于门前。 顺王妃离开不久后,顺王便从书房内推门而出。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唤来了小厮,说道:“你去把管家给我叫来。” 不多久,管家就满头大汗的跑了来,他一见到王爷,就说:“王爷你可算是出来了,大半个时辰前,圣驾已经离开了西华门,现在估摸着也该到了。” 顺王想了一下,问道:“王妃今日穿的是什么衣裳?” 管家一愣,心想王爷没事问这个干嘛,再说了,你二人才是夫妻,王妃穿什么,不该王爷比小的清楚吗? 管家低头想了下,说道:“王妃今儿个穿的是件雪白的裘子。” 顺王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去转告王妃,就说白的见驾不喜庆,让她换个喜庆点儿的。” 管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跑到了门前,转达了顺王的意思。 王妃听罢,脸上看不出表情。她说:“你回去回王爷的话,就是本王妃这回是老秦家的姨母迎老秦家的女人,穿什么,用不着他费心。” 管家见王妃说的多少有些不客气,不禁头皮发麻,王妃望着他,说道:“你只管一五一十的说,他不会怪罪你,出了事,有了气,也是往我身上撒。” 管家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妃,小的在王府管事也有十年了,今儿个,也给您说句贴己的话,这夫妻二人,没必要啊!” 王妃依旧不为所动,“你去回话便是。” 管家无奈,只得回去把王妃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给顺王。顺王听罢,脸色并不好看,他说道:“你回去与王妃说,此次来的,不止有娘娘,还有圣上,她穿的那件衣裳,本王不好与她配。” 顺王话里的“配”,除了衣服的颜色相配,还有夫妻二人的感情相配。 顺王妃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更明白萧成渝和周若彤此番出宫是为了什么。 但她仍旧选择顺王的建议或者说妥协,因为哪怕在顺王看来,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的姿态,在顺王妃眼里看来,这些还不够。 顺王妃说:“如何配,是王爷自己的事情,若是圣上怪罪了下来,出了事,本王妃一个人顶着,绝不连累王爷。” 管家彻底无奈了,家里的这位王妃,和以前相比,变化好大。 老秦家的强硬,可能是刻在骨子里的。 辰时过了一半,圣驾的马车已经在远处的巷道里冒了头。 门前的顺王想出去迎接,但见顺王妃没有动,他也站在门前没有动。 当周若彤下了马车看到的就是这样怪异的景色。顺王妃一身素白,顺王爷一身大红,两人站在一块,一个表面上激,情似乎,实则内心冰冷;一个表面上冰冷,实则内心火热。 萧成渝望着这一幕,心想,是不是她们老秦家的女人都这样。 周若彤望着这一幕,心想,是不是她们萧姓皇室的王爷都这样。 等到两家人从相反的两个方向上前,最先冲出去的还是萧湘沫和萧君正姐弟俩。 萧湘沫抱着顺王妃的大腿,亲热的叫道:“姨姥姥,我想死你了。”然后又对旁边的顺王打了个招呼,“姨姥爷,湘沫见礼了。” 萧君正站在一旁,毕恭毕敬,先是对顺王见礼,“君正见过皇叔公,”然后又对一旁的顺王妃见礼,“君正见过皇叔婆。” 一旁的冯保保站在一边,暗自观察,皇子和公主对于顺王夫妇的称谓不同。 公主随母家叫,管顺王叫姨姥爷,顺王虽然笑着回礼,但是眉头微微的皱起,瞒不过冯保保。 皇子则是随着父家叫,管顺王妃叫皇叔婆,顺王妃虽然笑得乐呵呵的,但抱着萧湘沫,亲了一口,对萧君正则有些冷淡。 冯保保再看圣上娘娘,发现圣上娘娘脸上看不出表情。 皇子公主们不同的称谓,顺王夫妇不同的反应,已经传达出了很多的信息。 顺王夫妇象征了大梁现在的皇室格局,皇子公主则是大梁未来的皇室格局,再加上前些日子张甫之说圣上有意让皇子从东五所搬倒重明殿,这里头,可是大有深意。 顺王夫妇侧身让过了皇帝夫妇,顺王跟在萧成渝身后,顺王妃跟在周若彤身侧。 萧保梁则是陪着一蹦一跳的小皇子。 穿过了回廊,前来见礼的下人们纷纷的跪下。周若彤笑眯眯的看着萧成渝,这个场合,她不适合说话。 萧成渝明白周若彤的意思,就说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家人,尔等不必拘束,若是再以大礼相见,朕也感到拘束,指不定转身就走。” 管家王福看了顺王一眼,见顺王微微的颔首,就率领着家眷仆役站起。 王福擦了擦汗,恭敬的说道:“我等叩谢皇恩。” 府上的仆役各自散去后,大多都朝厨房奔去。衣食住行,是从古至今头等的四件大事。 圣驾亲临,衣行都无需自己操心,就是住,想来也是不可能的,那这四样大事,就剩下了一个食字。 因为周若彤明确表示此次不希望兴师动众,冯保保心里明白,是以出行之时带的人不多,自然就没有带御膳房的御厨。 王府厨房里忙活的,是冯保保提前安排好的一品居的掌勺大厨。一品居冠绝京城,实则暗地里是娘娘的产业,安全自然可以放心。 两家人过大门,穿过影壁屏门入外院,本可直接走北院正厅,结果萧湘沫和萧君正吵闹着要走抄手游廊。 虽说宫里的游廊走道可比这王府的要幽深甬长,但两个孩子在宫里憋得久了,出了宫,见到的所有物什都是新鲜的,都是好的,就是宫外的游廊,都比宫里的好。 周若彤拗不过他俩,自然顺了他俩的心意。 沿着抄手游廊先朝西走,右拐朝北走,一路上,都有花卉栽培。萧成渝不禁啧啧称奇,直言顺王夫妇在料理园艺上是把好手。 顺王笑道:“圣上,我与王妃闲来无事,刚好学着古人附庸风雅一番,就有了这些花草。”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若彤却比萧成渝心细些,这些花卉,她看的出来,都是新的。 第478章:两本难念的经 顺王府内,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毕竟是圣上和娘娘,哪怕面上是亲属,这话不斟酌,也难开口。 说些贴己的话,有逾礼的嫌隙;若说些官腔,又恐圣上娘娘不喜。宫里的贴己话,想比太监们说了不少;官腔话,想必朝中大臣说了不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啊。 萧湘沫见场面十分尴尬,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嘟起嘴,拖着孩子的强调说道:“你们这些大人,好生的奇怪。这两日,母妃还在宫里念叨来念叨去,怎么的一到了姨姥姥家,又不说话了?” 周若彤会心的一笑,看了眼顺王,又看了眼顺王妃,故作叹气道:“唉——人人都说我们老秦家的女儿呀巾帼不让须眉,其实不然,女儿家,谁不是个面皮薄的人,好些话,当着人面儿不敢说出口,其实都憋在心里,是个面冷心热的主。” 顺王妃的脸微微的一红,她知道若彤这是意有所指。 萧成渝果然配合道:“也不怕皇叔王妃笑话,朕在宫里呀,也是如此。勤政殿的办差的时候,这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皇妃和两个孩子,可等事情忙完了,回到宫里,吃顿家常便饭,这话又说不出口了。皇妃还总埋怨朕,说朕不懂的体谅她呢。”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妾又何尝不知道,圣上你国事操劳,是个日理万机的主。您有这心,臣妾就心里感激的很呐,怕就怕,有的人面儿上不说,心里也冷。虽说这人心是凉快通透了,可这家里也凉,搭伙过日子的,不就图个热闹,一家其乐融融的。皇叔姨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成渝有些不满的望了周若彤一眼,虽说你这是说给顺王夫妇他们听的,怎么听在朕耳朵里,酸溜溜的。 顺王用衣袖擦了擦汗,这敢情好,今儿个皇帝夫妇是跑到自个儿这唱双簧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埋怨的看了一眼王妃,心想,你若是听我的,换上件大红衣裳,早早的出门去迎,摆出一副夫妻恩爱其乐融融的样子,不也省去诸多麻烦嘛。 顺王妃能够感受到丈夫那幽怨的目光,二十年的夫妻岁月,虽然自那件事后,这几年不怎么讲话了,但当年留下的默契是刻在骨子里的,时光看似没有形迹,但也真应了那句话,凡走过,必有痕迹。 冯保保站在一边,自打周若彤回来后,他就重新捡起那个以前刚入宫的好习惯,仔细观察。 不得不说,皇子萧君正很聪明,懂得王道首要便是沉得住气,很难想到张甫之那个暴脾气能把小皇子调,教成这样。 反过来再看萧湘沫,行事乖张,无理取闹,看上去就像是被宠坏的孩子。但这个小女子,年纪虽小,但说的话,做的事,哪样又不随她的母亲,看似乖张无礼,实则蕴含了深意。 顺王妃笑道:“既然是一家人,咱们就不说两家话了,大家伙热热闹闹的一块吃个饭吧。” 现在辰时刚过,离饭点儿还有段时间,而且圣上携家眷出宫,自然不会只见个面就走,顺王妃的话显得像是寻常的客套,多此一举。 周若彤露出了了解的微笑。 这话很客套,却是说给顺王听得。 四年了,一家人还真的没有同桌吃过一顿饭。 萧保梁在宫里吃,顺王在书房吃,顺王妃在卧室吃。厨子和奉膳的仆役则觉得很麻烦。 圣上此来,一家人自然是要同桌的,不消顺王妃说,顺王也会入席。 入席,便是入戏。 顺王妃说了,便是邀请。 这便不是戏,不是作秀,不是做给圣上娘娘看。 先前顺王让她换件衣裳,是顺王的让步,但作秀的成分居多;现在顺王妃邀请顺王吃场家宴,便是顺王妃的让步,家人的情谊多一些。 吃罢饭,萧湘沫像往常一样朝弟弟萧君正使眼色,然后成功的拐跑了弟弟。 周若彤微微的咳嗽了一下,春华也恰到好处的请辞出去,然后急急的跟在姐弟二人身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午膳的席也该撤了。刚好天光转的有些好,乌云没有完全的遮住太阳,仍有阳光穿破乌云照射下来。 是以,周若彤便和顺王妃朝花园里走去,女人呆在一起,有些话自然方便说。 留下的萧成渝则和顺王去了书房,萧成渝提议下棋,顺王点了点头,然后摆上棋盘,二人在盘内厮杀。 花园的小径上,老秦家的两个女人缓缓地走着。 “我听保梁说,你这回回来,有意避着满朝文武,知道的人也不多,你是不是有意整顿朝局?” 顺王妃知道周若彤的脾性,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姨母说的不错,若是舅舅和秦成表哥还在朝中,这种事自然不用我,操心,相夫教子便是了。但秦朗舅舅不在,大梁的弊病不在局部,而在中央,凡事不改不行啊。” 顺王妃点了点头,“兄长在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事,急不来。” 周若彤知道顺王妃说的是江南道的事情,就坦诚相告。 “江南道在半月前已经解决了,只是我让宇文靖封锁了消息,吸引朝中目光而已。” 顺王妃停了下来,哪怕她是个女人,也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 她想了许久,多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显然有些难处。 周若彤就笑着说道:“姨母,都是一家人,与若彤还见外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你最该来的,不是我这,而是你二姨母家。” 周若彤一听这话,也是有些尴尬。 秦家二女嫁入镇国公李家做了少夫人,也算是世袭的贵族。奈何李国公一脉单传,传到了今天,在朝中没有门生,在军中没有照应,除了世袭的爵位,在没有其他。 京城向来是个昨日繁华今日黄花的地界儿,又不乏落井下石隔岸观火之辈,想来李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初,王爷们入京,党争到了关键的时候,二姨母的功劳不可限量,周若彤不是薄情的人儿,心里自然记得李家的好。 现在,顺王一家得到了重用,李家还是那样,二姨母心里没点想法,那才是不可能的。 周若彤说道:“若彤不是薄情的人儿,忘恩负义那种事,咱们秦家做不出来。只是镇国公府一事,处理起来多有不便,若彤心里有数,来年开了春,便见了分晓。” 顺王妃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放心了许多。自己那个妹妹,生性刚强,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些年要没有自己暗中接济,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周若彤笑着说:“二姨母那里,若彤总归是要去走动的,但今儿个来了大姨母这里,咱们还是聊聊家事吧。” 顺王妃闻言,立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然后勉强的笑了两声,“我这能有什么事,好的很,你不用挂念。”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姨母还当若彤是外人吗?” 顺王妃也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更有些惆怅,她说道:“你在宫里,烦心的事儿也多,我这就这么情况,你随你娘,都是嘴上不说看在心里的通透明白人儿,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周若彤闻言,也是心里一阵悲凉。 两具身体融合后,两个周若彤便成了一个。 想起关于秦芳华的记忆,周若彤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周若彤和顺王妃坐在了亭子里,透下的阳光再次被厚厚的乌云盖住,周若彤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姨母,你也知道,我那个实在算不上爹的爹,除了生了我,在没尽过一个当爹的责任。女人撑起一个家,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都需上心,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事事烦心,天天糟心。 若彤出了相府,便没了娘家。好在秦家不嫌弃我个外姓的人,还愿意留我,认我......” 顺王妃听到这话,也是悲上心头,她握着周若彤的手,动情的说道:“若彤,你面上风光,别人羡慕,但姨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命里苦,姨母就斗胆越礼去这个姨字,今后遇着了难事烦心的事,姨母这都是你的家,替你做主。哪怕他是圣上萧成渝,姨母冒死也敢闯一闯勤政殿,替你说两句公道话......” 周若彤感动的说道:“姨母,你这话,这心意,若彤心里记着。秦朗舅舅走了,但是咱秦家的女人还在,若彤就你和二姨母这两个娘家的亲人了,所谓家和万事兴啊。” 顺王妃叹道:“你说的,我何尝心里又不明白。大梁走到了今天,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前面的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那个坎儿,也不是说迈过去,就能迈过去的。 那就像是个心魔,你屡次想要忘记,它就赖在你心里不走。你下定了决心要迈过去,可一抬脚,它又变高变大,变得你迈不过去。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啊。” 周若彤知道,顺王妃这是掏心窝子说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顺王府的这本,尤其的难念。更何况,这本经,还是本小经,大经,自然是宫里的那本经。 老皇帝把事情全搞复杂了,这档子事,可能不是他的本意,在他的意料之外,可就是在意料之中,他也不会在乎。 家中无大事,国家无小事。 周若彤做不来这种无情的人。 第479章:三个苦心的人儿 过了晌午,温度开始回温了一些,但天上仍然见不着太阳。 书房内有些昏暗,顺王亲自动手点亮了灯笼。借着灯笼的光芒,萧成渝看到了书房内的床铺,心想,皇叔竟然比我还惨,我好歹还能上床,皇叔却只能睡书房,老秦家的女人,果然没有一个是泛泛之辈。 顺王见萧成渝盯着那叠好的床铺看,顿时老脸一红,“让圣上见笑了。”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皇叔的难处,朕也心里明白,朕今日前来,想必皇叔也看的明白。顺王妃不比其他人,乃是若彤的姨母,你又是朕的皇叔,这娘家父家,都是嫡亲的关系,家和万事兴啊。” 顺王露出了苦色,摆好了棋盘,说道:“圣上难得前来,这糟心的事,就不说了,今儿个,臣斗胆不做臣子,咱们叔侄之间下盘棋,消遣一下。” 萧成渝微微一笑,他自小在宫中就常见顺王,晓得这位皇叔的脾性,看上去好说话的很,但实际上心中自有主张,不能逼的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棋盘摆好,顺王让萧成渝先落子。 萧成渝也不推辞,捏起黑子先走。 啪的一声落子后,顺王看了一下,思量了一会,然后也落子。初始时,二人无言,棋盘上很快各自布上了棋局。 顺王的局,是常规打发,先守后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萧成渝却是相反,起子时随意无比,东边一子,西边一子,散落各地,等时间久了,才能看到局势。 一个小处着眼,一个先早大势。 叔侄二人的棋风不同,性格也是迥然不同。 风突然把窗子吹开,门框吱丫的惨叫一声,顺王吓了个哆嗦,染白的长须随风飘摇。他赶忙起身,合上了窗户,重又坐下的时候,心思已经不再棋盘上了。 “圣上,江南道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 “皇叔跟着若彤去了江南道,前后待了快有两年,想来比朕这个高居庙堂之人看的明白。” 顺王捏起一子,始终没有落下。 他说:“圣上,朱明此举,也是无奈。” 萧成渝的嘴角挂起了笑容,“皇叔这是在为他求情了?” 若是其他人听到萧成渝这么说,必定已经跪地请罪了,顺王依旧面不改色,他知道,萧成渝对于江南道不可能一点也不了解,娘娘回来哪可能什么都不说呢。 果然,等到顺王把子落下,萧成渝说道:“朱明已经身死,江南道的局势,已经稳定了。” 顺王先是一惊,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在回来的路上,娘娘曾对我说,说是江南道的局势在二十年前早已成了定局,不用我们操心,那时候我还不信,娘娘果然聪慧。” 萧成渝笑道:“老秦家的女人,哪有几个不聪慧的!” 顺王知道他意有所指。 他指的是顺王妃。 顺王有些无奈,他落下一子后说道:“说实话,夫妻二十年来,她为这个家做的够多了。当年的那场事,我也不再圣上的面前遮掩,是我看走眼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断是正确的。那场叛乱,若不是她,我顺王府一家,就是以叛国罪论处,也不为过。 保君死了,死有余辜。但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啊。” 顺王抬起了头,已经有两行热泪淌下。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窗户外面,站在屋檐下的萧保梁听到父亲这番话,也哭了。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弟弟啊。 萧成渝捏起了一枚棋子,手在棋盘上来回的晃着,然后重新搁入了棋篓中。 萧成渝说道,“说实话,此事发生后,要说朕心里一点芥蒂也没有,那是自欺欺人。虽然当年朕争这个皇位,更多的是无奈之举。因为没有这个皇位,朕,成风,宝如,还有若彤,就都没有活路。朕不想争,但不敢不争,不能不争啊。 让朕气不过的是,皇叔难道心里不明白,朕当了皇帝,会给太子一条生路,但秦嫣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同样是皇室的血脉,皇叔你怎么这样偏心。” “我......” 顺王刚想说话,萧成渝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讲完。 “若是论学识,论韬略,论心胸,从大梁的未来社稷看,怎么看,朕都没有不如太子的地方。所以,此事发生后,朕不愿父皇出尔反尔,也不愿秦嫣步步紧逼,唯独受不了皇叔你,让朕心寒。 现在,朕做了皇帝,在勤政殿的那张冷板凳上夜坐了几年,看事情多少有了些变化。 那张椅子不是那么容易坐的。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朕常反问自己,若是当年朕处在皇叔的位置上,做的是否能有皇叔好?” 顺王抬起了头,擦了擦眼泪,然后说道:“圣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给圣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圣上哪里都好,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诸多皇子里,不管是太子,还是齐王,还是恒王,都没圣上这样优秀,圣上好,是大梁的福气,但是圣上当年娶得老秦家的那个女儿,也太好了。甚至好过圣上。” 屋檐下的萧保梁心悬了起来,父王的胆子太大了,怎能什么话都说,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这是触逆鳞啊。 萧成渝盯着顺王看了好久,顺王的眼里噙着泪水。萧成渝知道,他说的,做的,都是为了大梁的皇室。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年,皇叔还这么想吗?” 顺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久不在朝中,不知圣上如何处理政务,但我和娘娘下了一趟江南,我还是这么看,娘娘比圣上好。” 萧成渝没有说话,屋檐下的萧保梁此刻想进去跪在地上替他父王请罪。 忽然,房内传来了萧成渝爽朗的笑声。 “若彤是好,在晋王府的时候,朕就知道。若彤的好,朕身为他的男人,比谁心里都清楚,所以这是朕的福气。” 萧保梁松了一口气。 你比我好,所以娶了你,是我的福气,这在寻常夫妻间,可能是令人肉麻的情话。 可在皇帝夫妇之间,却蕴含了莫大的信任。 皇帝不是寻常人,他是天子。 天子,必须是世间最好的人。 顺王叹了一口气,“圣上能有此言,我不管是做皇叔,还是做臣子,都是心中欣慰。但是......”顺王望着萧成渝,始终没敢把后面的话讲出来。 萧成渝盯着顺王,眼神有些冰冷。 “但是什么?”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圣上就当我没说过吧。” 萧成渝说道:“我晓得皇叔想说什么,这个想法不止皇叔心里有,顾之章,张甫之,相王的心里都有。你们这批父皇的临终任命的辅国大臣里,每个人心里都有。 不是你们有,而是父皇心里有。” 顺王抬起了头,说道:“别怪你父皇,他都是为了大梁。” “但父皇错了。”萧成渝坚定的说道:“父皇在位时,朝堂之上没有父子,只有君臣。但事实是,君臣就是君臣,父子还是父子。正是父皇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所以宫里的事,朝廷的事才搅合在了一起,才有了朝政走到今天的混乱不堪。 朕还是从若彤身上认识到了这点,你们都说若彤有野心,朕不否认,但朕比你们清楚,若彤的野心只是打点好这个家。 若彤不像父皇,君臣对她来说,她不在乎,天下又如何,江山社稷又如何,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朕,只有君正,湘沫,只有家人。若彤不懂国泰民安,但懂得家和万事兴。所以,一路走到今天,最苦的就是她。” 顺王低下了头,不说话。 萧成渝接着说道:“对若彤来说,以前她的家人只有老秦家,后来她有了朕,那朕的家人也是她的家人。 朕在外面治国安邦,她就要保证家和万事兴,不给朕拖后腿。皇叔,你能明白若彤的苦心吗?” 顺王的脸上流出了汗,他不否认萧成渝话里的真情,但也能听出萧成渝话里的威胁。 顺王心里明白,在这点上,萧成渝终归是随他父皇的。 萧成渝继续说道:“朝中积弊,御史台和六部党争依旧,户部亏空,内阁司礼监无力回天,想来皇叔也都知道。大梁的朝廷,就算江南道的事情结束了,中央的问题不解决,一样还有他李明,黄明出来造反。朱明的事情,只是给朝廷提了个醒,苍天终归是有眼的。” 顺王抬起了头,萧成渝前后说的很快,从宫里说到宫外,宫外说到朝廷,朝廷说到天下。 这些看似和他顺王没有直接关系,但就像萧成渝开头说的那样,家和万事兴。 要想先动朝廷,自然先要处理好宫里的问题。 整治朝政,自然不是他萧成渝一个人的事情,需要很多人参与,也自然需要很多家庭参与。 顺王抹了一把汗,说道:“圣上,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顺王不再自称皇叔,而是用了臣。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捏起一枚棋子落下,便起身离去。他到门口的时候说道:“萧保君的确是死了,但还有萧保梁在,死的人不能再纠结,总要顾及一下活人的感受。朕打小没了娘,知道这滋味儿不好受,苦谁别苦孩子,别让孩子难做。” 顺王重又低下了头,这才发现,棋盘里的局早已成了死局。 窗外的萧保梁看到走出门的萧成渝,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叩头无声。 顺王也好,顺王妃也罢,都是苦命的人儿。 当然还有萧保梁。 历史向来无情,卷起的漩涡可不会顾及人伦。 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 第480章:四个倒霉的鬼 顺王府,两对夫妇,两场谈话。 男对男,女对女。 讲理的讲理,谈情的谈情。 圣驾亲临,自然是有备而来。 但这些,对于另一对来说,管他们屁事。 在孩子看来,这回出宫来耍,可是大好的机会。有得玩,有得乐,就是最重要的。 孩子们都是享乐主义,虽然可能还不知道及时行乐这个词语,但是却懂得及时行乐这个意思,这是孩子的天性,大人们不该剥夺。 毕竟,等他们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值得快乐的事情,甚至有时候花了数十年去找,都找不到。 这么来看,阻止孩子们享受乐趣的大人们是可恶的。 所以,萧湘沫和萧君正觉得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大伴儿尤其的可恶。 原本他俩都快攀着围墙翻出去了,谁知道最后关头,冯保保和春华及时赶到,破坏了他俩的好事。 萧湘沫不敢对春华发火,但可不怕冯保保,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冯保保的脑袋说道:“大伴儿,你最近越来越不懂事了,这让我很寒心啊。” 一旁的萧君正立刻附和道:“对,不懂事。” 冯保保都快哭了,说道:“两位殿下,二位祖宗哟,这要是让你翻出去了,圣上和娘娘不得剥了我的皮?” 萧湘沫说道:“父皇和母妃正跟着姨姥姥和姨姥爷谈事情呢,一时半会也谈不完,我们出去就看一眼,又不多待,等会悄悄地回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皇母妃不会怪罪你的,再说了,我俩心里也会记着你的好。日后,等我弟弟当了皇帝,封你做个太监王,皆大欢喜,多好的事儿。” 冯保保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公主啊,你这是什么话都敢说,奴才我是掉脑袋的啊。” 萧湘沫不屑的说道:“怕什么,出了事有我俩顶着。再说了,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能有什么。街上大半都是乔装的禁军,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哪里可能出事,你要再不识抬举,我可要发飙了啊。” 冯保保心一横,说道:“我是做奴才的,您二位是主子。主子的命金贵,奴才的命贱。二位主子若是有了个闪失,就是一百个奴才也不顶用。小公主,您也甭吓唬奴才,反正这出去是不可能的,回到宫里,要杀要剐,奴才绝不皱下眉头,现在就是不能让你们出去。” “欸——”萧湘沫指着冯保保,学着周若彤的骂萧成渝的口气说道:“行啊,冯保保,你长本事了哈!” 冯保保望向春华,说道:“春华姑娘,你说句话吧。” 萧湘沫吓唬吓唬冯保保还行,但是对春华,小主子的架子就没用了。 春华一边笑,一边伸手,左手提着萧湘沫,右手提着萧君正,说道:“二位殿下别闹了,也别让公公难做,这出门子的事儿,就别想了,二位要是要告状,就去娘娘面前说我春华的不是好了。” “别啊,春华姐姐,行个方便吧。”萧君正哀求道。 春华脸色摆正,“不可能。” 萧湘沫眼珠子一转,立刻高叫道:“林公子!林公子!快救我!” 春华立刻羞红了脸,把二人放下,对萧湘沫嗔怒道:“公主殿下你乱喊什么呢?” 萧君正也露出了疑惑的目光,林公子又是谁。 萧湘沫拍了拍身上的土,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个微笑落在春华眼中,十分的可恶。 “春华姐姐,我听说林宅在京城里可是赫赫有名的,我们就去林宅看一眼,看完就回来。林大人是刑部尚书,一般奸人都绕着那边走,自然不会有事。而且春华姐姐还能顺道办点自己的事,比如说传个口信,递个口信啥的,你方便,我方便,大家都方便。” 春华严肃的问道:“公主殿下,您今年几岁啦?” 萧湘沫伸出了五根手指,“五岁。” 春华摇了摇头,“我瞧着不像啊,五十岁的人都没您这么坏。” 萧湘沫嘿嘿一笑,说道:“不都是我母妃父皇教的好嘛。” “可别介,您可一点不随圣上娘娘。” “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出去了吧。” “不可能。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拿捏的住的。” 冯保保心想,春华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 萧湘沫闻言,就做了个叹气的表情,然后失望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那这就没办法了,算了算了,还是回宫吧。对了,萧君正,六部衙门和内阁你知道怎么走吗?” “我知道。” “这就好,我们等会回宫了,先去六部衙门转一趟,传递一下这个喜讯,然后再去内阁说一下,让大学士也开心一下,他们不是同僚嘛,想必林大人一定会感激我们的。对了,内务府也不能忘,他们最有钱,叫他们提前准备好贺礼.....” 春华望向冯保保,“冯公公,这回带出宫的暗卫够不够?” 冯保保两眼一翻,心想,完了! ...... 京城的布局,向来讲究天圆地方的说法。 百姓中间,更是知道,这东西南北,住所集聚之地,各有来头。 东边富贵,西边权贵,视为两贵。 所以,等闲人是住不得西城区的。 圣驾今日出城,走了西直门,不止是低调,也因为顺王府就在这西边。 西边的,除了顺王府,还有镇国公府李家,瑞王府老秦家,以前的晋王府,齐王府,临阳公主府也都在此处。 林昌黎因为官拜刑部尚书,在加上林宅的地界儿是当时某个倒霉的异姓王爷贬谪了去后出让给林家先祖的,这才能够在西城落户。 如果提到老牌的贵族,其中还有一个大宅院处在西城巷道的深处,渐渐地被人遗忘。 而沿着大道朝林宅去,这里又是必经之路。 两个长得像是瓷娃娃般好看的孩子停步驻足在这个大宅院门前,望着门上发黄的封条,那女孩上前了一步,好奇道:“这么大的宅子,怎么还有封条啊?” 那男孩子凑近了一看,斑驳的封条上,字迹有些模糊,他好不容易辨认了出来,说道:“好像是姓田。” 身后年轻的仆人打扮的俊秀小相公一把将两个孩子拉下,尖声尖气且带着幽深恐怖的声调说道:“二位主子哟,你俩也是心大,这里晦气,不能久留。” 谁知,那恐怖的声调没有让孩子感到害怕,反而让他俩兴奋了起来,那女孩儿连忙问道:“怎么晦气了?都有什么隐秘,快说来听听。” 那仆人嫌恶的看了一眼破败的门楣,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昔日的护国公府田家,先皇时期因为犯了谋逆的大罪,被诛了九族,府上上上下下一百多条人命,都交代了在了这里,据京城的老人们说,这里冤魂时常不散,夜里常听到呜呜的叫呢。” 恰好,有灌堂风吹进,呜呜呜的呼啸而来。地上的破灯笼被吹得来回的打转,四人都是裹紧了衣裳,觉得后背直冒寒气。 那女孩儿说道:“怕什么,朗朗乾坤,还真能有鬼不成?” 男孩儿说道:“我们溜了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是快些走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做婢女打扮的女子也说道:“是啊,若是娘娘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女孩儿先前故作镇定,也是要面子,小孩子哪有不怕这阴森森的地界儿的,当下点头,表示同意。 这四人,正是悄悄溜出来的萧湘沫,萧君正,春华和冯保保。 四人刚下了台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两个孩子吓得尖叫了一声,“鬼啊!” 冯保保先是一惊,等到看清楚地上之人的面容后,大惊失色,那是暗处的一个暗卫。 “快护驾!” 噗噗的声音传来,像是风在吹,又像是其他的声音。 声音停止,各处屋檐下又落下了七道身影,冯保保心里越发的胆寒起来,暗处带出来的暗卫,分了八个在王府,这是剩下的八个。 暗卫武艺高强,皆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就能全死了? 东南角的拐角处,阴影之下,一个身披黑色甲胄的汉子收了弓箭,悄悄地离去。 哗啦一声爆响传来,四人再是一惊。 只见四道黑影自屋檐下落下,每人皆是手执利刃。两个孩子吓得脸都白了,他们想起来以前常在皇宫里捉弄禁军玩的把戏。 每回他们高叫有刺客的时候,不论何处,总有一批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们围的里三圈外三圈的不透气,然后就是四面八方赶来的禁军。 这回,他俩一齐高声尖叫道:“有刺客啊!” 黑衣人和禁军都没有来。 冯保保脸色惨白,挡在了两人的身前,颤着声音问道:“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传来了嘎嘎的笑声。 “要你命的人。” “大胆!”冯保保故作镇静,“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仰天长笑道:“护国公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就先拿你们几个收点利息。” “你们是护国公府余孽。”冯保保心想这下是真的完了。 那黑衣人摸了摸刀,“算你们四个倒霉。” 说罢,四人提刀而上。冯保保赶忙说道:“春华姑娘,你带着两位殿下快跑,我先档上一阵子。” 春华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两个殿下狂奔。这种情况,能不能活下来两说,殿下们的命金贵,只能对不住冯保保了。 冯保保啊呀一声朝那黑衣人冲了过去,心想,富贵险中求,苍天,给条活路,回去再给你烧香。 第481章:五个聪明的人 田府门前的石狮子已经被多年来的雨水冲涮的坑坑洼洼,斑驳的凹槽里塞着树叶和泥水,十分的肮脏。 冯保保躺在地上,哼哼着,一只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动弹不得。 “你个太监而已,凭你也配,你的命,不值钱。” 听到这话,冯保保有些不开心,有些哀伤,连刺客也看不上自己。 春华扶着两位殿下冷冷的望着,前路已经被封死,两个黑衣人冷冷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有玩味的笑意,就像是猫捉到老鼠后,往往不会一口咬死,而是先把玩一会。 春华咽了口口水,萧湘沫和萧君正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角,目露惊恐的神色。 春华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对面前的两位刺客说道:“既然二位都是田家的后人,想必也是恩怨分明之人。廿年前的事情,和孩子无关,我愿把命交由二位,还请二位高抬贵手。” “笑话,你一个婢女,也敢讨价还价。你和那边倒地的太监都一样,命不值钱。” 说罢,那二人显然不想再拖,直接举起大刀。萧君正和萧湘沫吓坏了。 刚举起的刀停在半空中,那汉子用刀刃指了指萧君正,又指了指萧湘沫,冷笑道:“你们两个小鬼,过来给爷爷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两声祖宗饶命,爷爷兴许一高兴,就饶你们不死。” 萧君正和萧湘沫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犹豫之色。 春华大叫道:“你二人是我大梁的皇子与公主,岂能做贪生怕死之徒。人之一死,何足畏哉,就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萧湘沫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她对那汉子说道:“对!我乃是大梁圣德皇帝之女,就是死,也不受你这等贼人侮辱。”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下去代你爹你爷爷给老田家谢罪吧。” 大刀挥起,带起一阵罡风。 萧湘沫闭上了眼,等睁开眼后,发现那刀又停住了。 黑衣人缓缓的倒地,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个人双手双肩耷拉着,脸白如纸,充满了病态。 另一个刺客见状,大喝一声,挥刀来取他的头颅。 灌堂风吹得很急,那宽松的袖袍来回的摇摆。没有见到什么剑光,但刺客的脖颈上一道红线红的触目惊心。 “小主子,你没事吧。” 远处传来了冯保保的声音,他连滚带爬的跑了来,一把将萧君正揽入怀中。 “苍天保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春华看了一眼身后,发现那两人也死了。再看着眼前的病文士,逃离死地的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开心的叫道:“田文清!” 田文清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抬头望了下那门楣上毁去的半个牌匾,一个“田”字还能看的出来。 他对尸体们摇了摇头,“四个倒霉鬼!” ...... 顺王府上,周若彤和萧成渝已经快疯了。 当田文清领着萧君正和萧湘沫站在周若彤的身前的时候,周若彤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萧湘沫捂着脸,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母妃。 六年来不管如何大闹,始终没打过自己一下的母妃终于动了手。 周若彤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她,萧湘沫哭了。一旁看着的萧君正也哭了。 春华见着了,也哭了。 冯保保觉得,此刻自己也得哭,所以也捏尖了嗓子哭了。 萧成渝没有哭,他冷冷的朝西面望去,天上的乌云很重,但没有他的目光沉重,初冬的天气很冷,但没有萧成渝的目光冷。 敢让朕的女人伤心,让朕的孩子伤心,朕要你全家的命。 ...... 凹字型的大宅院里,相王穿着厚厚的皮袄,但还是觉得冷,他裹紧了衣裳在楚香玉的身边坐下。 虽然觉得冷,但脸上的油汗不停的在冒。 “我始终觉得,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楚香玉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怕了?” 相王咽了一口口水,“这么做,萧成渝和周若彤必定大怒,而且十有八九会查到我们的头上,到时候可就暴露了。” 楚香玉朝西望去,说道:“京城的局势,大家心里都明白。选择在老田家门前动手,就是因为那里离林宅近。你别忘了,林宅里还住着一个萧紫衣。他父亲在江南道给她重新准备嫁妆,这份嫁妆的分量的可不轻,但也烫手。” 相王叹了一口气,“此事,想必萧成渝和周若彤不会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嫁祸给林宅的。” 楚香玉说:“你说的我当然知道。但龙有逆鳞,触之必亡。萧成渝是龙,周若彤也是龙。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涉及到他们俩的宝贝子女,这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会无限放大。哪怕心里相信这有些不可能,但为了杜绝那一丝的可能性。我可不信萧成渝和周若彤会不做些什么。” “话所如此,但是把泰山王那女儿莫名其妙的拖下水,终归有些不地道。” 楚香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着,心疼了?” 相王打了个寒颤,说道:“这是哪里哈,我俩差着辈分呢。” 楚香玉冷哼一声,然后说道:“林宅的那个,也绝非善辈,可要是连这关都过不了,那就太让本王妃失望了。”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萧克定可不好对付。” 楚香玉说:“越难缠越好,又不用我们来对付,隔岸观虎斗,何乐不为?” “娘子高见!” “周若彤从江南回来后,隐忍不发,从司礼监灭猫到大学士扩权,再到顾之章装病,她想用江南道的文火来做个温水煮青蛙,那我就把局势搅得一团糟,逼她来个快刀斩乱麻,而我们,在她挥刀前可以浑水摸鱼的嘛。” 相王心想,大梁的女人的确够厉害,但萧成渝又岂是泛泛之辈。萧姓皇族,可不都是酒囊饭袋,比如说本王。 ...... 入了夜,林昌黎有些疲惫的回到府上。 他的眉头皱起,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扭曲着,双目枯涩无神,走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回来了就跟丢了魂似的。 他没有先回到北院,而是在中堂里的林木之间坐下,恰巧林光旭也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爹如此憔悴,不禁关心的问了两句。 “父亲大人缘何如此憔悴?” 林昌黎坐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有人算计我林家啊。”林昌黎一拳砸在了石桌上,林光旭有些惊讶,自打记事起,不管遇到了多大的事,林父都是处变不惊,今日反常。 “父亲莫要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昌黎叹道:“今日,圣驾出宫,前往顺王府。两位殿下调皮,和冯保保春华悄悄地溜出了王府,说是要来我林府看看。结果,在来的路上遇刺。” “他们人怎么样?”林光旭着急的问道。毕竟春华也在里面。 林昌黎摆了摆手,说道:“索性人无事。” 林光旭舒了一口气,“那边好。” “好什么呀!”林昌黎又抹了一把汗,“龙颜大怒,娘娘雷霆。二位殿下乃是在护国公府田宅门前遇到的刺客,离我这刑部尚书府不远。我们林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林光旭安慰道:“父亲多虑了,我此番随娘娘在江南道历练,深感娘娘是内明之人。娘娘不会看不出,此事与我林家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林昌黎叫道,林光旭心里一寒,林昌黎叹了一口气,“光旭,朝中险恶,你还年轻,不知道此事的牵扯。我乃是刑部尚书,更是身兼大理寺卿。西城之内,正是因为有我这个刑部尚书和刑部天牢在,十几年都没发生过什么案件。结果,小皇子一溜出王府,就出了这档子事,明显是有人针对我林家。” 林光旭仍旧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如此显明的用意,娘娘和圣上又会如何不知?” 林昌黎叹道:“我儿啊,你还看不出,哪怕这就是一个套,我林家和娘娘也不得不入套啊。你忘了我林家还住着一位吗?” 林光旭面色大变。 “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此事,必定是有备而来,对方深谙朝局形势,这才能做了这个局,暗卫已经接管了刑部衙门。司礼监在冯保保的带领下直接坐镇衙门,哪怕这四个人犯已经身死,凭朝廷的手段,也不可能查不出什么。事发地点在护国公府门前,我林宅和顺王府中间,届时,相王,顺王,泰山王,还有我林昌黎以及圣上娘娘都不得不入局。 哪怕是个套,但事涉两位皇子,这便是圣上和娘娘的逆鳞。娘娘回宫,知道的又有几个?不要说娘娘了,顺王,宗养才,陈柏苍,哪一个抛头露面过,显然娘娘是想借江南道吸引朝廷的目光,然后动手。结果,对方却抢先出手。 结合前后的朝局,还有御史大夫顾之章突然生病,只怕这个局,连顾之章也得入场。” 林光旭感到刺骨的寒意。 林昌黎许多事情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而对方显然也是知道,那在无数用意背后的真实用意,就值得人深思了。 林昌黎起身,遥望东方那座点燃了红色灯火的巨城,眼神说不出的落寞。 “光旭啊,爹说不定,就要退了。” 林光旭打了个哆嗦。 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萧紫衣站在窗前,低头皱眉。你做的这些事情,真当我是个懵懂少女,全然不知么。 想拖我泰山王府下水,你自己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父王临行前让我韬光养晦,由他在外面安排。父王苦,我这个做女儿的也看在心里。 京城里都是聪明人待的地方,但若是瞧不起我们外乡人,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第482章:六个吵架的臣 张甫之今天有些不开心。 大学士总是不开心。 大学士不开心的时候,没什么人敢招惹他,所以一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天大家不想碰到他。 大学士不开心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种理由也的确应该不开心。以前就有人劝过他,说,老张,得了吧,这种事你不开心也没用,天天有,管的来嘛,跟个儿过不去,何苦呢? 张甫之通常会翻个白眼,就是因为朝廷里到处都是这种跟自己过得去的人为官,张甫之才会天天不开心。 今天,张甫之不开心的原因是宫里和朝廷吵架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大早,工部尚书杜明就气冲冲的去了户部衙门,他把折子猛地拍在了桌子上,说道:“韩尚书,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各地的奏疏,今年年初,春汛的时候就淹过一次,若是不趁着冬天赶快维修,明年开春,这破河堤,还挡不挡得住?” 韩悦摸了摸官帽的边沿,刚想讲话,门外就传来了兵部尚书王博那大喇喇的声音。 “兵部招员的事情,吏部都批了,凭什么你户部不批。舍不得花银子,那你户部自己找人去镇守边疆好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什么道理,什么道理,韩悦,今儿个你得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一向以老好人著称的韩悦也是火了。 “你们开口闭口就是要银子,老子要是有银子,不给你们批?户部的账上,你们心里能没点数?兵部的折子,老子把话撂这了,是内阁压着不批的,你要是有本事,出门左拐,内阁找大学士吵去,甭搁我这嚷嚷!” 王博一听,更来气了,撸起袖子就要上。 杜明见状,知道吵起来自己的事情就泡汤了,赶忙拦腰抱住了王博,“王大人,息怒息怒,”他又扭过脸对韩悦说道:“我这修河堤的事儿,可是民生大事,你总该批的呀。” 韩悦双手一摊,“修河堤的事儿,内阁是批了,可我这账上,没银子啊。” 闻言,杜明也是脸一黑,瞬间松手,和王博一道朝韩悦扑去,他们一个扭着韩悦的脖子,一个拉着韩悦的手,“岂有此理,你这是变着法子给我们添堵,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你以为有了大学士,就可以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走走走,去内阁,就是大学士也得给个说法!” “去就去,怕你不成,就是闹到勤政殿去,老子也是这么个说法。” 张甫之这两天心里也烦,顾之章莫名其妙的病了好几天,在朝廷里蹦的最欢的御史台好不容易消停点了,结果六部又趁着这段时间起劲儿了。 那一张张黄皮白纸的折子,摊开了,上面都只有两个字——要钱。 圣上是聪明,一听到是六部的折子,想都不想,就说,送到内阁去,大学士决断,朕照批就是。 这倒好,你要愿意批,你直接批了。户部没银子,好人你来做,坏人我来做,当官没有当到这个份儿上的。 就在张甫之唉声叹气的时候,门外有小太监着急的跑来,“大学士,可了不得,工部兵部户部的三位尚书大人骂骂咧咧的朝内阁来了。” 张甫之捂着脑袋,一连挥手了数次,“去去去,你没和他们说嘛,圣上有旨,不得擅闯内阁。” 小太监一跺脚,说道:“说了呀,结果三个尚书不听,说要是见到圣上,那就更好了,刚好问问圣上,他们的折子为什么不批。” 张甫之的脸黑的难看。 门外骂骂咧咧的闯进来三个人。 内阁的官员们全部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伸长了脖子看,虽说见过人吵架,见过人打架,都不新鲜,但是三位尚书打架,可就稀罕了。 张甫之捂着脑袋无奈的说道:“各位,有话好好说。兵部尚书,你别在揪户部尚书的胡子了,都快掉光了,还有你,工部尚书,别扯啦,再扯就烂啦......” 三人哪里听他的,扯的扯,揪的揪,骂的骂,张甫之火了,砰的一声,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底下的人吓了一跳,然后三人这才松了手,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张甫之骂道:“瞧瞧你二人,朝廷的尚书,国家的命官,正二品的官衔,打架打到内阁来了,丢不丢人?” 王博面色不善的说道:“大学士你先甭骂,我问你,我兵部的折子,吏部批了,到了你这,怎么不批?朝廷的国防不要了,出了事是我兵部担着还是你内阁担着?” 张甫之冷笑道:“你把相王搬出来压我,没用,吏部批的折子,你找吏部去啊?” 王博气的跺脚,“我找吏部有什么用,吏部哪里来的银子?” 张甫之双手一摊,“你找我有什么用,我也没银子。不信你倒我府上去搜,你要是能搜到十两一锭的白银,全归你。” 王博气的七窍生烟,“张甫之你...你...你不讲理。” 张甫之反正脸皮也厚了,老神自在的坐着,然后伸手指着门外说道:“你要讲理是吧,出门左拐,隔壁勤政殿,不送!” “气煞我也!”王博一甩长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个人面色阴沉的在那里跺脚生闷气。 工部尚书缓了缓,露出个笑脸,说道:“大学士,咱先不管兵部的事情。想来黄河沿岸的河堤失修一事,今年开春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再不修,明年黄河决了堤,淹了万顷的良田,这个责任我工部担不了。我也知道大学士你为难,今儿个我也把话搁这了,明年一开春,要是没事,皆大欢喜,若是有事,圣上怪罪下来,你内阁顶着,别找我工部的麻烦。” 张甫之额头冒出了冷汗,兵部招员的事情,可以暂缓。江南道事了,周若彤有南兵北收的意思,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但是这河堤的事情,关系到百万生民,他张甫之不敢缓。 他先是对杜明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杜大人,稍安勿躁,工部的折子,我没说不批嘛。”然后,他又望向了韩悦,说道:“韩大人,帮帮忙,匀点银子救救急。” 韩悦双手一摊,说道:“大学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年一场国难,户部早就赤字了,中原四郡,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缓过来,这些赈灾的款,哪里来的?现在就指望江南道的银子一到,可以解决今年和明年上半年的燃眉之急,但谁曾想那该死的朱明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偏这时候造反,好歹交了税再造反啊,现在你看看,江南是指望不上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那么些银子啊。” 王博冷哼一声,说道:“谁不知道你韩悦号称韩扒皮,给谁看呢?” 韩悦面色一寒,“王大人,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韩悦已经三个月没领俸禄了,你兵部,我是缺过你王大人的,还是缺过你兵部其他人的?你吵着兵部没银子,你家姨太太都九房了,据说今年末还要再娶一个,凑个十全十美。我韩悦,就一个糟糠之妻,一个儿子,谁有钱谁没钱,还要我说吗?” 王博当下脸绿了,“韩悦,你这是挑事儿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甫之也说道:“王大人,国家艰难,那娶小老婆的事情,就晚两年再娶吧。” 王博火了,“我讨小妾,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我碍着谁了?” 张甫之面色一正,说道:“王大人,话不能这样说,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嘛,外面都看着呢,你忍忍,过两年再讨。” “我懒得和你说。”王博的确气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甫之又转向杜明和韩悦二人,说道:“修河堤的事,的确是民生大计。眼见着已经是年末,刚好水位低,等到来年春汛,就来不及了。这样,杜大人,你回去统计一下,挑最着急的报上来,其他的,还能撑上一两年的,就先缓缓。韩大人你也体谅一下,朝臣的俸禄可以先拖着,大家共渡难关嘛。要不这么着,就先从内阁开始吧。” 见张甫之这么说,杜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道:“如此,只怕朝廷威严受损啊。” 张甫之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饭都没得吃,还在乎脸面?” 韩悦却说道:“哪怕如此,也是杯水车薪啊。” 张甫之想了一下,说道:“内务府的账上应该还有些银子。” 杜明也是眼睛一亮,但心里却嘀咕,现在娘娘不知道回来没回来,冯保保就是周若彤的狗,管内务府要银子,只怕难啊。 张甫之唤来小太监,说道:“你去和冯公公打声招呼,就说稍后我和三位大人去趟内务府。” 那小太监刚要出去,门外就传来了声音。“不用来内务府了,大学士,我自个儿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来的是内务府副总管兼广储司主管皇甫冲,跟在他身边的,则是脸色同样有些不好看的礼部尚书陶言。 内阁阁员们咽了口口水,好家伙,六部尚书,除了刑部和吏部,一口气来了四个。 这是内阁开阁以来最热闹的一次,已经有了半个朝堂的格局了。 张甫之先朝皇甫冲点了点头,难得的给了个笑脸,毕竟等会有求于人家。 然后,就望向陶言,说道:“陶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陶言先是对皇甫冲冷哼一声,然后对张甫之说道:“有件事,得请大学士决断。” 张甫之的脑门子上顿时起了黑线,这礼部又跟着出什么幺蛾子? 第483章:没钱就是个鳖 陶言理了理衣冠,不管处于何种境地,礼部尚书的着装总是不能乱的,张甫之很欣赏他这一点,要是老头子心不乱,张甫之就估计更喜欢他了。 陶言说道:“有件事请大学士来断断。” 张甫之顿感头疼,怎么今儿个事情赶到一块去了? “城中的崇文馆历来接待各地士子,都是朝廷的拨款,先前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要增加崇文馆的规模,务必在来年春完成。工部设计的版图可容纳三千二百余人,但崇文馆是科举考试的士子留宿之地,这笔账归我礼部来报。” 张甫之点了点头,工部尚书也点了点头。老头子这话没毛病。 陶言继续说道:“先前,圣上在勤政殿召见下官的时候,下官也曾提出过,若要来年开春完成,便是赶工之事。银子耗费不少,户部已经捉襟见肘,实在为难,而我确实没有去户部叨扰韩大人。” 韩悦点了点头,“此事陶大人确实不曾与我提起过。” 张甫之也觉得陶言办事上道。 “但这银子礼部拿不出来,当时圣上说,和大学士酌情考虑,实在不行去内务府调一些。” 张甫之想起来了,那日陶言确实有一封奏折送到了内阁批红。他当时觉得事情涉及到内务府,有些棘手,便没有批红,这便搁置了下来。 陶言转而伸出手对皇甫冲说道:“烦请皇甫兄给些银子吧。” 皇甫冲不急不缓的朝张甫之施了一礼,说道:“内务府是归司礼监管着的,司礼监和内阁的批红没有下来,所以内务府没有义务来掏这笔银子。再说了,考试,贡院,一应开销,走的都不是内务府的账。娘娘设内务府,大笔的开销需要六大总管投票决定,此事我也不是不理解礼部的苦衷,曾在内务府衙门召开会议,结果六大总管皆是反对。所以我也没办法。” 张甫之顿感头疼,说道:“内务府的账上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皇甫冲说道:“大学士,内务府是宫中的府库,事关宫中的开销,此事,没有圣上和娘娘的旨意,下官不敢乱说。” 张甫之的眉头皱了起来。 现在,他夹在朝廷和宫里之间左右为难。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也是难办的很。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罢罢罢。我去翠柳宫找娘娘商议去吧。” 底下的韩悦,王博,陶言,杜明异口同声的大叫:“娘娘回来了?!” 张甫之气的想打自己的嘴巴子。 “不是不是。”张甫之一连摆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回来没回来,这不是先去翠柳宫瞧瞧嘛。” 四位尚书露出了打死我都不信你的鬼话的表情,张甫之尴尬一笑,表示自己的无奈。 陶言又说道:“其他的暂且不论,考试,贡院,崇文馆扩建一事,确实该走户部的账。既然内阁没有批,那等圣上来了,我们再商议。但仪制司,主客司,精膳司呈报的预算,事涉皇家的礼仪,祭祀,宴飨,历来都是内务府拨银子,怎么这些你也不批。” 皇甫冲老神自在的说道:“陶大人说的是。礼部三司的预算单子,我们六个人也看过了。但也有看看实际。若是圣上的私宴,涉及皇家内部的私事,这些,内务府掏银子,绝不多言。但若是朝堂的官宴,那是朝廷的事情,还要内务府来买账,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烦请陶大人回去,把这账分好,罗列清楚,只要是宫里的开销,我内务府自然不皱眉头,就是出去讨饭,也得把银子讨了来。” “皇甫大人,此话就没意思了。什么宫里的私宴,朝廷的官宴,宫里和朝廷还分你我吗?” “陶大人此言差矣,有道是亲兄弟还是明算账,内务府帮圣上娘娘赚钱,自然也要帮圣上娘娘省钱。否则,到了户部那样的地步,圣上娘娘怪罪了下来,六部拍拍屁股走人了,责任还是我内务府来担。” 韩悦见提到了户部,当下脸色不太好看。 “皇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说国库亏损,都是我户部的责任。” “韩大人别动气,我也没这么说,国库的事情,没人怪户部。但该走户部的账,那就是户部的账,不要走内务府的账,到时候查起来,也说不清楚。” 王博火了,“我甭管你们是内务府还是户部,老子我就知道一点,你们都是揣着大把的银子不肯往外拿的吝啬鬼。兵部招员,迫在眉睫,吏部已经批文下来了,不能贻笑大方,反正你们都得拿银子,要是一边拿不出,这银子就分摊好了,一人一半。” 皇甫冲也是火了。 “王大人,账哪能这么算的,什么一边一半,连兵部的银子也得我们内务府出,这是什么道理。要我们内务府出,也行,烦请户部把全国的税赋拟个表上来,明年的全国的税收入内务府的账,这笔银子我们就出。” 韩悦急了:“胡说八道!全国税赋,国之根本。你拿了税赋,还要我户部做什么。” 皇甫冲直接望向王博,“王大人也听到了,这银子,你还是找户部吧。” 杜明赶忙站了出来,拉开了众人,说道:“哎呀,哎呀,都别吵啦。民生乃是国家根本,黄河两,岸的河堤更是头等大事。眼看着就到了年关,春汛在即,两位大人帮帮忙吧。” 陶言冷笑道:“杜大人,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工部修河堤着急,我这里崇文馆就不着急了?明年开春,就是科举,圣上交代了,明年的科举尤其重要,崇文馆必须在科举之前建好,现在连银子都不给我,这敢情好,大家不愿拿钱,都就出力吧。反正衙门里的人多,都一块去建房子吧。就六部尚书领头,反正在衙门里也是点卯吃皇粮,这边还能省工钱。” “陶大人,你礼部怎么也来跟着胡闹。” “你们工部要银子天经地义,我礼部就成胡闹啦。” “老夫不管,兵部得要脸,将士们得吃饭,你们拿银子来。” “户部的账上就是这样,你们要是死缠,那就跟我一块去户部查账好了。” “别看我,这笔银子,内务府不出。” “都给老子滚!” 一声咆哮传来,张甫之掀翻了桌案,阁员们不敢伸长了脖子看戏了,纷纷低头处理奏折,吓得直哆嗦。 面色铁青的张甫之走下石阶,说道:“都有本事,都有胆量,厉害啊,都来内阁吵,怎么不见你们去司礼监吵,去勤政殿吵?摆脸色给谁看啊。要银子你就要银子,你...王博...属你叫的最欢,你兵部有本事啊,来来来,把我这老匹夫拿了去,菜市口论斤卖,这把老骨头卖出来的银子都归你。 你们一个个的都厉害的很,朝廷的亏空,你们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修河堤没银子,你杜明去年建院子的银子哪里来的?户部亏的厉害,你韩悦不领俸禄就完啦,做给谁看啊,你老母八十大寿收了万两的银子,我怎么没见你捐一点出来?还有你内务府,说是给娘娘圣上管着银子,冯保保那遭瘟的猫,一只破食盒是黄金打造的还不行,还得嵌着眼珠子大的珍珠,厉害啊,长脸啊!” 王博被骂的面红耳赤,他脾气是爆,但这两年不在朝中见到张甫之,忘了这老头子发起飙来从先皇到当今圣上没有不怕的,当下也不敢跟他纠缠,怕气头上的老头子敢撸起袖子抽他,就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走了。 工部尚书脸色也不太好看,嘀咕了一句,“我建院子碍着谁了,你们一个个找我帮忙建院子的时候,都巴结着,转脸就不念我的好了,真是人心都是驴肝肺,修他妈的河提,我为了谁啊我,还吃力不讨好了,淹淹淹,都他妈的淹死算了,一了百了......” 工部尚书也骂骂咧咧的走了。 韩悦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大人,你也是前朝过来的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户部的情况你也了解...唉...造孽啊。” 然后他也走了。 皇甫冲说道:“大学士,司礼监内阁不分家,底下的内务府也从来没给两边丢过脸。那食盒是我皇甫冲送的,大学士你嫉恶如仇,我皇甫冲无话可说,但此事就是告到娘娘那里去,我内务府还是那句话,该出的银子我们出,不该出的银子一分没有。 内务府今年好不容易还光了欠款,账上有点银子,但明年,宫里就不用开销了?圣上娘娘吃什么?这事六部衙门不管,全是我内务府肩上的担子,别的话也不多说,言尽于此,大学士看着办吧。” 皇甫冲一甩衣袖,也走了。 张甫之有些后悔,他不该提那食盒的事情的。 陶言叹了一口气,说道:“宫里艰难,朝廷也艰难。今年户部拨给礼部的预算,还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一,我是能省则省,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年。祭祀也好,宴飨也罢,都是朝廷的面子,圣上的面子。 今天,我也给大人交个底,朝廷有意和周国结盟,往来使臣不断。但此事干系重大,圣上让我瞒着不让说,但这银子得报。两国往来,脸面最重要。这圣上的,宫里的,朝廷的颜面,可都是银子砸出来的。” 说罢,陶言也走了。 张甫之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愣了好久不说话。 许久后,大家悄悄地看大学士。 大学士气的一掌拍在地上,“这破地板,这么凉,冻屁股,连你也欺负我。” 褚仁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小时候他爹常对他说的那句话。 “儿啊,别看着当官的风光,这没钱,一样是个鳖(憋)!” 第484章:浑水不好摸鱼 不到小半日的功夫,宫里已经乱了。 四大尚书离了衙门,在内阁吵架,结果被大学士骂走,简言之是大学士伙同着四大尚书还有内务府总管混战,这可是天大的消息。 天大的消息,毕竟不是真的天大的消息。因为这皇宫才是天,皇宫里的主人出了事,才是真正的天大的消息。 头一天还没觉察到什么,只是张甫之在收了脾气后,决定多少给人家说两句,好歹也是给百姓办事情,就去了翠柳宫。 结果刚到半道儿上,就被禁军给堵了回来。 张甫之望着来来往往的禁军,吓了一大跳,乖乖,这阵仗,是哪个找死的要攻打京城皇宫不成? 禁军都尉瞧见了,立刻过来,说道:“大学士这是哪里去?” 张甫之望了眼戒备森严的禁军,说道:“将军,这是何意?老夫要去翠柳宫见娘娘,怎都堵着不让去。” 那都尉瞧了眼左右,以手掩面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学士是自己人,所以小的给您透个实底。您回内阁歇着,等闲不要出来。这阵子,宫里宫外都不太平,娘娘和圣上都在火头上,不让您去也是为您好,就是去了,恐怕也讨不着好。” 张甫之丝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也压低了声音问道:“将军,这宫里发生了啥事了。” “哎呀。您老就别在问啦,追究起来,小的担当不起。” 张甫之望了望来回的卫士,宫里一派肃杀的气氛。多事之秋,来者不善啊。 ...... 翠柳宫内,春华一个人站着,她的面色苍白,像是重度贫血症患者。毕竟,此事她有很大的责任。 屋门前,彭忠和田文清并肩立着。 田文清双肩耷拉着,还是一副老样子,有气无力,吊儿郎当,活像个病痨。 彭忠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爱意,当然是罕见的父爱,田文清连白眼都懒得翻,选择了直接无视。 屋内,周若彤和萧成渝对边儿坐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此事,得查,大大的查。”萧成渝一拳打在桌案上,桌上的茶盏受不了力道,茶盖掀落,碎了一地。 周若彤对满地的碎渣看都不看一眼,“保保带着司礼监,已经去查了。现在刑部衙门已经控制了起来。” 萧成渝说:“孩子们呢?” “受了惊,也让保保带到东五所睡去了。” 萧成渝神色暂缓,只有提到孩子的时候,他脸上的煞气才有些转淡。 周若彤望向春华,露了个笑脸,“春华,你也惊着了,下去吧。” “娘娘,我.....” 周若彤拖着疲惫的声音说道:“春华,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此事,不怨你,你下去吧。” 春华含着泪走了。 萧成渝知道周若彤让春华离开的意思,就说道:“你想对刑部动手?” 周若彤反问道:“你不忍心?”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林昌黎有大才,此事和他无关。” 周若彤面色不善的说道:“这个我也知道。此事虽和他无关,但事情发生后,他便已经被牵连。本宫治他,知道对不住他,但是为了湘沫和君正,本宫愿意做这个恶人,也愿意让大家伙都瞧瞧。”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春华和林公子的关系,我是担心你难做人啊。” “一码事归一码事,欠林昌黎的,就在林光旭身上弥补,想来做老子的也会心生感激。” 萧成渝也是个爽利人,对此,不再多言。 他唤来了彭忠,说道:“你让暗卫去传个话,让冯保保去找张甫之,准备刑部尚书的弹劾奏疏。” 彭忠摸了摸头,“遵旨。” 萧成渝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周若彤嘴角挂起了玩味的笑容,“你是孩子的爹,你难道没想法。” “我倒是有想法。”萧成渝的嘴角也挂起了笑容,只是有些阴森寒冷。当年赵坦打了齐王的时候,萧成渝的嘴角也挂着这抹寒冷。 “你想杀人了?” “有两年没杀了。就是怕你不同意。” “我毕竟还是仁慈,所以才让人有今天的胆量。有人想浑水摸鱼,本宫也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胆,想抓多大的鱼。她想把水搅浑,本宫就把水抽干。” “那杀还是不杀?” “人是要杀的。只是我还不知道这水有多混,水下面藏了多少条鱼,还有搅浑水的又打算让多少人来淌这趟浑水。查明白了,只要敢下水的,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自愿的,本宫都要治。而且是狠狠地治。”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听你的。但是等水干了,我杀人的时候,你莫劝我。”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这回,我随你。” 萧成渝露出了微笑,“放心,我有分寸。” ...... 六部衙门里,四位尚书刚刚回来,就见到了冯保保。 冯保保摸着茶盏,叫道:“呀,四位尚书回来啦?” 四人见冯保保大喇喇的坐在衙门里,而且神态倨傲,他毕竟只是个太监,是以四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公公有何事?”王博冷哼道。 “也没啥事,就是这宫里今儿个戒严,圣上让我给几位大人打声招呼,今儿个就在宫里过夜吧。明儿个一早,一块去大朝会。” 四人面面相觑,等见到禁卫们涌入后,他们心想,是不是要变天了。 ...... 晚上,内阁阁员都被接走,安顿在了宫里。 褚仁杰站在内阁门前,问老师,“老师,宫里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甫之望着天边的黑暗,喃喃的说道:“要变天啊。” 远处的黑暗中,红灯笼上下起伏,明灭不定。张甫之早已猜到,是冯保保来了。 张甫之对褚仁杰说道:“很多事,你不要怪为师。为师不让你参与,是为了保护你啊。” 褚仁杰点了点头,说道:“学生明白。” 褚仁杰匆匆离去。 冯保保和顾之章相对而坐,这回他没有带参茶。他擦了把汗,舒了口气,张甫之不漏声色的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冯保保摆了摆手,说道:“别提了,差点死宫外头。” 张甫之大惊失色,“公公何出此言啊?” 冯保保叹道:“大学士也知道,今儿个,圣上娘娘和皇子公主去了顺王府。” 张甫之立刻满脸正色道:“怎么,圣驾缘何去了顺王府?” 冯保保心想,这张甫之和周霖宜住一块了,怎么越学越坏了,以前的刚直性子哪里去了。 自己昨儿个替娘娘传旨,说小皇子今日的课业暂缓,你难道不知道? 冯保保见张甫之和自己装糊涂,那自己也当做看不出来,故意露出了一脸惊悚后怕的表情说道:“今儿个去了顺王府,你猜怎么着,皇子殿下遇刺啦!” 张甫之深吸一口气,面色惨白。 怪不得宫里戒严,皇帝出宫,还带了两个皇子,本就低调的很,这宫里有内鬼。 张甫之的后背被汗水打湿,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消息的人。冯保保此来,是试探还是有其他意思?现在还不好说。 张甫之关心的说道:“两位殿下没事吧。” 冯保保舒了一口气,“好在天佑我大梁,有惊无险。” 张甫之也拍了拍胸脯,说道:“殿下洪福齐天,大难过后,必有后福。” 冯保保突然正色道:“大学士可知道,小皇子是在护国公府门前遇刺的。” 张甫之咽了口口水,说道:“有人还想借护国公做文章?” “做不做文章,做什么文章,咱家不知道,咱家知道的,小皇子,小公主可是圣上娘娘的心头肉,今儿的这档子事,娘娘圣上的心里就像是被捅了一刀。”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心想,肯定有人要掉脑袋了。 冯保保继续说道:“所以,宫里也必须做点姿态。大学士也知道,这朝廷,是要有大变化的,娘娘不出声,做的便是这温水煮青蛙的事情,这档子事儿出来了,想来不用咱家再说了吧。” 张甫之罕见的流了汗,他擦了擦额头。小心的说:“此事,你我还是不要非议的好。” 冯保保笑道:“那是自然,主子的心思谁能猜的到。只是最先倒霉的,估计是刑部尚书咯!” “关他什么事?”张甫之下意识的叫了出来。 冯保保笑道:“大学士不知此事细节,二位殿下顽劣,逼着本公公和春华姑娘领他们出去耍,去的,便正是刑部尚书林宅。好巧不巧,就是在去林宅的路上,遇了刺客。” 张甫之拍着胸脯说道:“公公此言差矣,刑部尚书林昌黎我张甫之可以担保,对圣上绝对是忠心耿耿。” 冯保保面露寒光,说道:“大学士,咱家劝你,这时候还是别为任何人担保。毕竟人心隔肚皮。圣上娘娘是何等精明的主子,咱们看到的,他们只会看到更多,咱们照办就是了。” 张甫之反应了过来,“这是要办林昌黎?” 冯保保耸了耸肩,“圣上不好出面,自然需要内阁和司礼监的通力合作了。” 张甫之想了一下,说道:“公公,此事不妥。我去面圣。” “大学士!”冯保保拖长了声音叫道:“古语云,龙有逆鳞,触之必亡。本公公再说一次,圣上娘娘都是精明的人儿,大是大非面前,他二位圣人自然拿捏的住。你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毕竟娘娘的心意是要我司礼监和内阁通力合作,大学士别让我犯难啊。”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身子垮了下来,“此事,就听公公的吧。” “这就对了嘛。” 第485章:臣有本奏 初冬的天,总是亮的特别晚。 有些起得早,出门一看,外面黑黢黢的。窝里的狗探出了脑袋,打了个喷嚏,然后脑袋趴在地上,无力的哼哼着。 顾府的院子里,顾留芳穿着棉袄,手上提着灯笼。 顾之章一夜没睡,此刻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溜达。看着顾之章浑身赤,裸,顾留芳打了个寒颤,他瞧着都冷。 “老师,没必要如此吧。” 顾之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懂什么?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户部,礼部,兵部,工部四部的尚书彻夜未归。此外不要说还有内阁大学士了,再有两个时辰,就是大朝会,来者不善啊。” 顾留芳心里腹诽,心想,大朝会就是圣上有意整治朝政,这和您大冬天的光着膀子有什么关系。 顾之章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他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让下人们把缸填满井水,然后给老夫抬过来!” “啊?”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这就去。” 门外,此刻聚集了不少人。这些都是得到消息的御史台成员。严格来说,他们都是朝中所谓的顾党。 昨日宫里的消息,他们自然也有途经知晓。 皇帝软禁了四部尚书,这是不是意味着对相王党开刀。那会不会各打一十大阪,对御史台的人也动手。 顾之章已经生病生了半个月了,迟迟的不见好。每次来访,也只是闭门谢客。今天,他们都半夜里赶来,早早的在门外候着。 昨日,宫里派出了传旨的太监。 明日的大朝会,所有人都必须到场。就是生重病的,宫里派人来抬。就是躺着,也得听完。 顾之章是逃不了了。 门吱丫的一声开了,顾府的管家穿着儒衫走了出来,对众人拱手道:“各位大人久等了,外面寒,到里面歇着吧。” 众人心中大喜,纷纷朝顾府走去,心想总能见到老师了。结果,他们被安置在了正厅,上了好茶好水,但依旧不见顾之章人影。 顾之章此刻,正在后院的大水缸里泡的直哆嗦呢。 ...... 林宅内,北院的屋子里的灯火彻夜通明。 林夫人翻了个身,看到夫君林昌黎还是握着笔坐在桌前,她睡前是那个姿势,睡醒后还是那个姿势,不禁有些哀怨道:“你瞧瞧你,就算再为了朝廷社稷,也该注意些自己的身子呀。” 林昌黎自沉思中醒来,看到了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涸。他起身加了水,然后重新在笔尖上了墨,叹道:“不辛苦啦,这是最后一次了。” 林夫人只当他是说笑,然后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写罢折子,套好封皮,林昌黎穿戴好了官袍,然后对着铜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显得有些哀伤。他就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走到今天,说放下,还真有些不舍得哟。” ...... 宫门前,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人。 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说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一时间你说两句,我说两句,说的大家人人自危。 相王的座撵到了,抬轿子的轿夫们落了轿,一个个脸上露出了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王爷怎么又长胖了。 相王提着腰带,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的他费力的擦了擦头上不断冒出的油汗,然后拿手当扇子扇了扇风,直呼:“今儿这个天怪,热的很。” 那些官袍里穿着厚棉袄的朝臣们面色不善的望着他,心想胖子就是耐寒。 远处,摇摇走来的是林昌黎。 当下有人上前打了声招呼,“林大人早啊。” 林昌黎看了一眼这个人,此人是六科给事中的郑茂才。老头子今年五十六岁,算是朝廷里的老人。因为是翰林院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士子清流之中有些声望。但实则为人迂腐,小肚鸡肠,笑里藏刀,在朝廷里也是恶名昭彰。 林昌黎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当做看不见,直接朝宫里走去。 郑茂才脸上的笑容瞬间便凝固住了。 在场的其余给事中,翰林院的学士们还有国子监的祭酒以及其他六部的侍郎们,看的都傻眼了。 林大人吃错药了不成。 老好人林昌黎竟然会给人翻白眼了。 相王对林昌黎的背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有意思。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西边又乌拉拉的来了一大帮子人。众人抬眼望去,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背影,领头的那不是御史中丞宋成业吗? 等人群近了,只见这帮御史们抬着一扇门板,上面躺着面如死灰的当朝御史大夫顾之章。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老头子病成这样了,还真的把人家给抬过来了。 大家掀开了门板上的棉被,扶起了当朝的御史大夫顾之章。顾之章浑身哆嗦着,脸色惨白如蜡烛。他嘴里的两排牙齿不住的打着颤,发出了嘚嘚嘚的老鼠磨牙一般的声响。 “老夫...重病在...阿嚏...在身,就...不...不给各位...位大人见礼...礼了。” 众人赶忙上前,纷纷说道:“御史大夫这是什么话,折煞我等啊。” 相王露出了冷笑,这个老贼,他摇了摇头,然后看都不看一眼,朝宫内走去。 另一边,董立本和宗养才揣着手遥遥的看着。 董立本低声的问道:“老师这是何意啊?” “何意?”宗养才笑道,“老头子知道今天要起大风,提前生个病,朝堂上好说话。” 董立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 萧成渝在翠柳宫内吃了一碗白粥,周若彤帮他穿好了龙袍。萧成渝把低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周若彤拍了一下他的胸脯,嗔怒道:“等会都要上朝了,还这么没个正形。” 萧成渝嘿嘿一笑,然后面色转正。他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周若彤,说道:“你看看,这样安排行不。” 周若彤摇了摇头,没有接,说道:“你是圣上,凡事你做决断便是了。” 萧成渝又俯身在她的红唇间啄了一下,然后在冯保保的开路之下,迈开大步朝乾清宫而去。 朝堂上,大臣们已经各就各位。 四部尚书也到了。 人们在朝堂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这些面孔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正首的四人,除了不住的打着寒颤的御史大夫顾之章外,还有靠近一年没见的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顺王殿下,还有多年来没有现身朝堂的张甫之。 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出现了胡世海,顺王,这说明,娘娘已经从江南道回来了。 这些,还是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则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身穿一品朝服位于金銮殿中。圣上这究竟是何意? 当初设内阁之时,圣上便言明,内阁大学士领一品,掌票拟,对门下中书各省的奏折有批奏审阅的权力,这已经是莫大的权柄了。 为了制衡内阁,御史台和六部瓜分朝政,内阁无需上朝。 现在,人们逐渐领会到了当初圣上把所有人都骗了。大学士无需朝会,不代表不能朝会啊。 现在张甫之站在这里,便是向满朝文武表明。内阁不止有对政事的决策权,还有参与权。 这下子,朝廷炸开了锅。 张甫之闭目养神,对各种议论充耳不闻。 很快,人们又在人群中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圣上点名的钦差宗养才和监察御史陈柏苍果然也回来了。 人们尴尬的望向顾之章,陈柏苍在江南道做的事情,朝廷也是有些耳闻的,今儿个怎么也站在这里? 顾之章也是一个劲儿的哆嗦,牙齿打颤,眼皮子沉重的抬不起来。 嘚嘚嘚嘚的声音像是老鼠在磨牙,张甫之心想,不像是装的。就靠近了顾之章,拍了拍他,顾之章扭过脸,像露出个笑容,却笑得比死人还难看。 张甫之吓了一跳,伸手放到顾之章的额头,一摸就像是火炉子一般滚,烫。 张甫之赶忙说道:“顾大人啊,你这是怎么了?病的如此重,还是回去吧。稍后,我会上圣上禀明的。” 顾之章哆哆嗦嗦的说道:“张...张...张大人,我...我...我不碍的。” 张甫之哪里肯依他,这副惨样,若是放任不管,这位老兄可能将成为大梁历史上第一个病死在朝堂上的大臣。 正当张甫之打算强行带走他的时候,一声圣上到,众人行了大礼,萧成渝坐上了龙椅。 平身后,张甫之搀着顾之章站了起来。萧成渝瞥了一眼顾之章,对他这幅惨样视而不见。 萧成渝刚坐下,就站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如同鹰隼般锐利。 众人心里打着寒颤,知道今天的圣上,似乎要发飙。 “今儿个,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想和大家说几件事。”萧成渝缓缓地走下了龙椅,大臣们纷纷让道。 萧成渝先看了眼相王,然后冷冰冰的说道:“昨儿个,朕出宫了。” 众人心里一惊。 礼部尚书陶言说道:“启奏圣上,圣上乃是万金之躯,不容有失。岂能轻易出宫,此后,还请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萧成渝连看都不看陶言一眼,这让陶言心里发毛。 萧成渝走到了群臣中间,先是拍了拍张甫之的肩膀,再是瞥了顾之章两眼,然后朝胡世海点了点头,最后给了顺王一个微笑。 众人心里发寒,圣上这一系列的举动,很有深意啊。 相王擦了擦头上的汗,汗水越来越多,这时候,萧成渝走到了第二排大臣中间。 这里的,除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和监察御史,便是六部尚书级别的大员了。 萧成渝有意无意的站在了林昌黎身边。 林昌黎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启奏圣上,臣有本奏!” 第486章:圣上在朝廷咆哮 众人寻声望去,两个人一同转过身子面向萧成渝。 一个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一个是刑部尚书林昌黎。 张甫之望向林昌黎,面露不忍之色;林昌黎望向张甫之,表示我都理解。 萧成渝望向二人,点了点头,表示朕很满意。 大家互相望了望,表示我们看不懂。 林昌黎说道:“还是大学士先说吧。” 张甫之说道:“林尚书先说的,那就林尚书说吧。” 林昌黎立刻跪下,双手捧上了奏疏,说道:“启奏圣上,臣乞骸骨!” 金銮殿内如同一声惊雷炸响,炸的众人一个哆嗦。 反应过来的御史中丞宋成业立刻跳了出来:“启奏圣上,此事万万不可。林大人乃是国之栋梁,社稷肱骨。如今,江南逆贼造反,国库亏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圣上三思啊。” 监察御史也说道:“林大人,万望三思。有道是读书为国为天下,此刻正是我大梁危急之时,还请林大人不要请辞。” 顾之章也哆哆嗦嗦的扭过了头,颤声道:“圣...圣....圣上,请...请...” 萧成渝大手一挥,“准奏。” 林昌黎跪拜在地,“臣,谢主隆恩。”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开始大吸冷气。 萧成渝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大家不寒而栗。皇上一个下马威,就是免去了一部尚书,这个下马威,有点大啊。 萧成渝说道:“刚刚那事,朕还没说完呢。方才,礼部尚书说的对啊,朕等闲则能出宫呢。宫外险恶啊。” 众人开始打着哆嗦了,陶言不断的擦汗,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那么多废话干嘛。 “朕满心欢喜的带着君正和湘沫出去了,结果......”萧成渝环视了一圈四周,“遇刺了!” “遇刺了”三个字十分洪亮,洪亮的刺耳。 哗啦一声,百官齐齐的跪地。 萧成渝笑了,“朕又没说是你们干的,你们跪什么!” “臣等惶恐!” “惶恐什么,给朕起来!” 百官站起后,各个面色苍白,皇帝在京城遇刺,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萧成渝长袖一甩,笑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说的好,说的好哇!” 百官哗啦一声又跪下了。 萧成渝这回没有让他们站起来。 “你们有功了,给朕治理的大好河山。江南那边造反,京城这边行刺,你们有大功哇,朕感激你们。” 百官们个个冒汗,不同的叩头,“臣等有罪,臣等有罪!” “若是冲着朕来的,朕不怕,可竟然敢冲着朕的儿子女儿来,朕不敢不怕,不能不怕,朕怕,但朕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朕现在不朝,朕就什么都不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冲着朕的家人来。冲朕来,朕杀你一人,冲着朕的家人来,朕诛你九族!” 百官们哆哆嗦嗦的,现在可好,牙齿里打着颤的可不止顾之章一个。 萧成渝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朕知道,很多人都等不及了。既然你们等不及了,那朕就告诉你们,该来的,他总会来的,现在朕也再告诉你们,朕也等不及了。” 百官们依旧无言。 萧成渝缓缓而行,走到了第三排。 这一排,是六部的左右侍郎们。 萧成渝站在那里,说道:“都起来吧。” “臣不敢。” “不敢就是心里有鬼!” 哗啦一声,百官们嗖的全部站起来了,腰板儿各个挺得都是笔直。 萧成渝继续说道:“现在,咱们说说其他的事儿。” 百官们的心悬的更高了。 萧成渝说道:“刚刚林尚书请辞,现在刑部空了下来。”大家竖起了耳朵听,凡是尚书以下的,都希望这个好事能降到他的头上。 “宗养才!” “臣在。” “你去刑部吧。” “臣遵旨。” 相王擦了一把汗,说道:“左侍郎宗大人乃是吏部的顶梁柱,圣上把他调走,臣舍不得啊。” 萧成渝冷冷的望向相王,“朕让你说话了嘛。” “臣该死。” 大家睁着眼瞅着萧成渝和相王,这个态度,又是个信号啊。 萧成渝继续说道:“还有件事,朕要和你们说说。” “臣等洗耳恭听。” “内阁自创立至今,办事的效率放在那里,大家有目共睹,朕心甚慰。如今,大学士年事已高......” 百官们又竖起了耳朵,难不成张甫之也要退,那真是大快人心。 “朕寻思着,得有几个人帮帮大学士。” 大家顿时大失所望。 “朕和大学士商议了,内阁光大学士一个不成,你们也得出出力,朕决定,在内阁加设大学士之位。除了张爱卿继续担任内阁首辅外,其余在增设武英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东阁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 至此,内阁三殿三阁。内阁首辅为文华殿大学士,为正一品,由张甫之担任,内阁次辅由东阁大学士担任,至于东阁大学士的人选和其余大学士的人选嘛,朕心里虽然有了底,但还没确定下来,所以暂时悬置。 内阁官衔,首辅为正一品,次辅为正二品,其余大学士皆为从二品,并且各殿各阁再设两位协办大学士。 这些人选,皆日后再议。因此,当午之急,便是这三殿三阁的建筑加快造出来。工部要上心了。至于地方嘛,勤政殿前后场上都是空地,现成的。” 众人觉得如坠云端,云里雾里的,就连顾之章也不哆嗦了。 工部尚书杜明面露难色道:“圣上,三殿三阁,坐镇的大学士又都是二品官员,建筑规模都有规矩。先不说工期的问题,就说这银子,工部的账上,实在拿不出了啊。” 萧成渝没好气的说道:“工部没银子,找朕说什么,户部呢?” 韩悦也面露苦色道:“圣上,户部也拿不出来啊。” 萧成渝大袖一挥,“银子的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 杜明和韩悦想死的心都有了。 萧成渝缓缓地走了回去,来到了顾之章身边,然后对着顾之章身后的御史们说道:“近来,朕听闻了一些御史台的事情。朕估摸着.....” 顾之章恰大好处的嗬了一声,两眼一翻,朝后栽倒过去。张甫之大急,“御医,御医,快传御医!” 萧成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你个顾之章。 御医跑上殿堂,一把脉,立刻说道:“大学士,顾大人病得不轻啊,本就年老,再加上寒气入骨,已经到了心脉,需躺在床上,再在大殿上撑下去,恐有性命之虞.....” 听到这里,顾之章突然睁开了眼,说道:“无妨,我还能撑着,圣上今日有话要说,下官说什么也得撑着把圣上话听完了再说......嗬了.....” 顾之章喉口一阵声响传来,两眼翻出眼白,又昏死了过去。 萧成渝蹲在地上,望着顾之章,叹了一口气。对左右说道:“抬下去治病去吧。” “遵旨。” 相王说道:“圣上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萧成渝当下大怒,“你好没个规矩,朕让你说话了吗?” 相王心想,你狠,还来。当下跪地,狠狠地给自己掌嘴,“让你多言,让你不识礼数......” 萧成渝懒得再搭理他,直接说道:“御史中丞还空着一个,陈柏苍听旨。” “臣在。” “今日,朕升你为御史中丞。” 陈柏苍跪地,说道:“臣谢皇上恩典,但臣有话说。” “不许说。” “臣不得不说。臣有罪,不能出任御史中丞,请圣上将臣革职,交发三司会审。”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萧成渝冷笑了两声,大手一挥,“散朝!” “圣上......” 萧成渝不理陈柏苍,直接踏步而出,文武百官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深感好险好险。 陈柏苍还是跪地不起,宗养才笑眯眯的来到陈柏苍身边,蹲了下来,说道:“起来吧,我的中丞大人!” “唉!” 百官们打量着这两人,今儿的事情,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这两人走之前,还伸长了脖子,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一副要掐架的样子,怎么一回来,反倒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肯定有奸情! 散了朝,杜明和韩悦这两个难兄难弟坐在地上拼命的嚎。 百官们摇了摇头,心想,这二位,才是真的惨。结果相王顶着肿的像屁股的脸,众人才发现,这位才是最惨。 圣上一连两次呵斥,朕让你说话了吗,也是相王心大,若是换成了别人,只怕已经昏死了过去。 王博靠近了相王,说道:“今儿个圣上是唱哪出?” 相王冷笑道:“有人想把水搅浑了,好浑水摸鱼,结果圣上更狠,直接来个抽水抓鱼,这是准备要一网打尽啊。” 王博顿时哆嗦道:“大人,我不会有事吧?” “你?”相王摇了摇头,一脸严肃而认真的说道:“不配!” 王博在心里问候了这位王爷的祖宗十八代。 第487章:知道与不知道 散朝后,一群御史台的官员围在太医院的门口,看太医们跑来跑去,他们的心里也是着急。 远处,陈柏苍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还跟着宗养才,宗养才的身边自然跟着董立本。御史台的诸多御史们,诸多给事中们见到三人来后,纷纷冷哼一声,没给个好脸色。 陈柏苍也不介意,他走向同为御史中丞的宋成业,然后小声的问道:“宋大人,恩师他怎么样了?” 宋成业斜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难为陈中丞上心了,升官发财还能不忘恩师。” 陈柏苍晓得他话里有刺,也不与他多话,静静的站着。监察御史范明上前骂道:“去去去,这里站着的都是恩师的门徒,你算什么东西,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陈柏苍气的身子发抖。 后面的侍御史楚鹏对殿中侍御史李琰大声的说道:“李老弟啊,你说咱们这为官的人,最怕什么啊?” “怕就怕忘恩负义啊。”李琰阴阳怪气的说道。 另一旁,侍御史韩元也插嘴道:“这话说的可是在理。咱们御史台,那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好听点的,管咱们叫清流,不好听点的,管咱们叫老朽。咱们不行啊,不懂变通,不像有些人,聪明哟,这山望着那山高,厉害啊!” 陈柏苍知道这些昔日的同僚们都在针对他,遂大袖一甩,独自离去。 宗养才与董立本相视而笑,也紧跟其后。 宗养才赶上了陈柏苍,笑道:“陈兄,这都看到了。那御史中丞宋成业在你下江南前,还是监察御史,你二人可是御史台的中流砥柱,好的能穿一条裤子去。 结果,你下去的时候,朝廷里就传出了消息,说是你回来了,就该升御史中丞了。 好家伙,至此,人家就记恨上你了。什么同僚情谊,师门感情,都是扯淡。你在江南犯事儿的消息传到京城,顾之章上下撺掇着顶了宋成业上去,不曾想你今儿个回来,圣上又升了你,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如此可见一斑了。” 陈柏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太医院的御医们走下了台阶,御医对底下的众多御史们说道:“各位大人聚在门前吵吵闹闹,实在不适合看病诊断,都散了去吧。” 宋成业拱手道:“御医,我家老师如何了?” 御医叹了一口气,“提点大人心里都有数,各位还是散了吧,也方便我太医院做事。” 宋成业想了一下,朝众人一挥手,“散了吧,各位。老师定会无恙的。”他朝御医拱手一拜,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去。 太医院内,御史大夫顾之章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太医院提点宋启思也朝底下的太医一挥手,“你们也散了吧。” 底下的太医们不敢忤逆,纷纷告退。 等人走完后,顾之章的眼皮子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显得有些虚弱的说道:“宋提点,人都走了?” “走啦。屋内的屋外的都走啦。”宋启思说道。 顾之章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了靠垫上,脸上虽然惨白,却没了朝堂之上的那番死气。 宋提点说道:“顾大人在冷水里泡了一夜,虽说没有什么大病,但毕竟寒冬腊月的,凉气入骨,还是小心为妙。” 顾之章拱了拱手,“先生大恩,我顾之章铭记在心。” 宋提点赶忙说道:“顾大人客气了,顾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我为大人办些事情,也纯属应该。” “多谢宋提点,只是老夫这病,宫里问起来......” “大人放心,下官心里有数。” “这就好,实在麻烦了。”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门外有御医跑了进来,顾之章身子一滑,像是条泥鳅似的瘫在了床上,又昏迷不醒。 御医说道:“提点大人,宫里有人来了,让您去一趟。” 宋启思眉头一皱,问道:“哪边的?” “司礼监冯公公传的话!” 宋启思面色一寒,看了眼顾之章,然后起身朝司礼监而去。 司礼监内,冯保保站在院子里,遥遥的见到了宋启思前来,就满脸含笑的上前。 “哎呦,有劳太医院提点专程跑一趟,咱家惶恐。” 宋启思赶忙弯腰施礼道:“公公言重了,听公公调遣,是下官的福分。” 冯保保微笑不语,将宋启思引到了司礼监里头。 新盖好的里屋,阳光总是稀少,显得屋子里阴沉沉的。擅长阴阳五行的太医有些难受,这里阴气太重。 小太监上了茶,宋启思礼节性的掀开了碗,又重新搁下。 冯保保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说道:“宋提点,顾大人的病,怎么样了?主子们可是关心的很。” 宋启思面露正色的说道:“太医院目前正在竭力施救,但依下官之见,情况实在有些不容乐观。” 冯保保的眉头一皱,很快又复归平静。 他叹了一口气,“顾大人啊,可是我大梁的肱骨重臣。” “是是是。”宋启思一连点头,脸上却出了汗。冯保保看到了他脸上的汗,“哟,瞧给宋提点热的,来人啊,给咱大人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窗外的寒风吹了进来,不知为何,今日的司礼监没有点火炉,显得十分的冷。 宋启思坐在冷板凳上,脊背迎着寒风,冷的不行,脸上却依旧在冒汗,热的不行。 他很矛盾。 冯保保起身站在了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说道:“本公公什么不知道啊!” 噗通一声,宋启思跪在了地上。 冯保保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哎哟,宋提点,瞧把你吓得。”冯保保扶起了宋启思,让他坐下。 “本公公方才说笑呢,本公公哪能什么都知道啊!” “公公说得对,公公说得对。”宋启思一边擦汗,一边附和。也不知道是附和前面说的,还是后面说的。 冯保保说道:“瞧着宋提点脸色这苍白的劲儿,估摸着是昨夜没睡好吧。” 宋启思一怔,心里一紧。昨晚上他在顾之章府上,一宿没睡。 “那本公公就不强留了,宋提点回去好好歇着,别整天给人家治病,把自己给耽搁了。” “是是是。” 宋启思走后,在司礼监的门前摔了一跤。 一个时辰后,小太监走了进来,说道:“总管,这是太医院的提点宋启思递上来的辞呈。” 冯保保对那辞呈看都不看一眼,冷笑道:“这厮也是聪明,但这样一身高超的医术,走了倒是可惜了。” “公公的意思是?” “军中不是还缺个军医嘛?” “小的这就去办。” ...... 林昌黎回到了林府,正在刺绣的林夫人望着早归的丈夫,起身说道:“今儿个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不干了。”林昌黎直接回道。 林夫人先是一愣,以为他在衙门里受了什么气,就起身帮他脱下官袍,然后劝解道:“你说你,都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还跟衙门里的那些下人置气?羞不羞。” “我不和他们置气,以后他们也没机会在和我置气了。” 林夫人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不干了?” 林昌黎来到洗漱台,洗了把手,说道:“今儿个朝堂上,我递的辞呈,圣上批了。” 林夫人只觉头一昏,然后跌坐在了椅子上。她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林昌黎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她周若彤真是小肚鸡肠,连你都容不下!” 林昌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说道:“我不想与你吵,但我闲赋下来,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所以你好自为之。” 林夫人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林昌黎,你给我说清楚,什么都是因为我,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你一味地忍气吞声,她周若彤又怎么会柿子专挑软的捏?”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林夫人捂着脸趴在桌子上。 二十年来的夫妻,这是他第一次打他。 “我打你,不是因为你瞒着我胡来,而是因为你差点把我儿子的前程和幸福全毁了。” 说完这句话,林昌黎便走了。 林夫人趴在桌子上哭了。 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啊。 ..... 冯保保离开了司礼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东五所看看两个小主子今儿个过的怎么样,而是先去了工部衙门。 杜明听说是冯保保来了,虽然心中不喜,但也不敢得罪,赶忙看茶看座。 冯保保坐下后,说道:“杜大人,咱家今儿个来,是想问问工部关于宫里的几处建筑的修建情况。” 杜明以为他是圣上派来询问自己关于三殿三阁的修建的,就叹了一口气,说道:“临近年关,本就人手不够,这工钱更是往日的两倍。加上买木材的,运输的,砍伐的,这一笔笔的,都是银子。工部账上的存款不够,户部最多再拿出十万两银子。烦请公公如实禀报,就说三殿三阁,工部只能在现有内阁的基础上扩建改建出一个文渊阁,最多再造个武英殿,其他的,我这实在没法子了。” 冯保保喝了一口茶,笑道:“瞧把大人给急的,咱家今儿个来,不是为了三殿三阁来的。” “宫里还有其他地方要建?” “不用建。”冯保保说道:“修修就行,东五所那边儿,不是还有个重明殿嘛,也是时候修修了。” 杜明纳闷儿了,“重明殿寻常就无人居住,现在三殿三阁的工期催的紧,银子又不够,哪还有功夫去修什么重明殿啊?” 冯保保起了身,走向了杜明,他说:“尚书大人,咱家就是来提个醒儿,重明殿是宫里的事,所以这银子嘛,内务府会拿,你出人就行了。三殿三阁也是主子交代的头等大事,但是主子自己心里也清楚,户部的账上没有银子,这事就急不来。先把重明殿修好,自然不会有人怪罪你。” 冯保保打量了一下杜明的神色,然后叹了一口气,“言尽于此,就看大人听不听了。” 杜明的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色,然后得出了一个天大的推测。 第488章:八百万两银子的缺 晨起的京城居民推开了窗子,看到外面一地的白,不禁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下雪了。 虽然有点晚,但是京城若是不下雪,像是个什么样子嘛。 吏部尚书府里,有些冷清。 紫檀木的椅子被炉火烘的很热,椅面上的油漆红彤彤的发亮,就像要滴出油来。 相王找来了两张垫子,一只放在屁股底下,一只放在椅背上自己靠着。他带着双耳帽,双手自袖子里抽出,放在小泥炉上舒舒服服的烤着。 对面的工部尚书杜明脸上有了汗,不自觉的松了松扣紧的衣襟,相王抽回了手,眉目间难得的有些严肃。 “冯保保真是这样说的?” 杜明想都不想就说道:“那还有假。朝廷上吵得沸沸扬扬,说是三殿三阁一刻也不能耽搁,但私下里却让工部去修什么东五所的重明殿,那重明殿可是十年来没人住过的,也不知道圣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杜明说着,还不时的抬眼看一下相王。相王朝后一躺,侍女会意,赶忙搬来一个小布墩儿,相王舒舒服服的把脚放了上去。 “老杜,来我这还装什么?重明殿又是潜龙邸,潜龙潜龙,不是龙,能放进去嘛!” 杜明嘿嘿笑了两声,“圣明不过王爷。” 相王一别手,“别介!圣明是说圣上的,甭用我身上,咱担待不起。” 杜明耸了耸肩,盯着炉火说道:“那照您的意思看来,圣上这心里的意思,是明白的很了。” 相王叹了一口气,“明面上是这个意思,但谁晓得这底下里又是多少意思。还不得靠我等去猜。” 杜明皱起了眉头,“只怕礼部的老陶那里不太好做。” 相王说道:“什么好做不好做的,都快大过年的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到:“那王爷的意思是说,这回,咱们是顺着圣上的意思来。” “不顺着头上的意思来,想找死不成?”相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昨儿的朝会你也看到了,圣上发那么大的脾气,十有八九是宫里的那个母老虎回来了。小皇子搬倒重明殿去,圣上还不是讨好那位的意思,连内阁张甫之都老老实实的闭嘴,你敢逆着来?” 杜明嘿嘿一笑,说道:“自然是不敢的。咱六部,啥时候不都得王爷先拿个主意?” 杜明站了起来,朝外伸了伸脖子,冷风袭来,他拉紧了衣裳,双手揣到袖子里,说道:“我这就去给老陶通个气儿。” 相王摆了摆手,“行啦。该怎么做,人老陶机灵着呢!” 杜明笑道:“我这不是去联络联络感情么!” 相王点了点头,“去吧!” ...... 宫里下了雪,枝头上沉甸甸的挂满了积雪,好看极了。 一年里的晚雪,不知道盼了多久。 萧成渝自然无心办公,他起了身子,和冯保保在勤政殿前的大院里溜达。 “工部有了动静没?”萧成渝问。 跟在身后的冯保保微微的一笑,说道:“杜尚书今儿个已经让人去修了重明殿,年前,小皇子就能搬进去了。” 萧成渝转身望了冯保保一眼,说道:“是若彤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冯保保并没有慌张,说道:“请圣上告罪,这是奴才自做的主张。” 萧成渝“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赞道:“奴才做到你这份儿上,倒是给主子省心。” 冯保保立刻回道:“给主子省心,是咱做奴才的本分。” “守本分好啊。”萧成渝一声叹,冯保保面色一寒,但很快消失,萧成渝望着隔壁那四开间的小院儿,皱着眉头说道:“内阁也太寒碜了,那边儿的事儿也得抓紧。” 冯保保说道:“主子,杜明也是叫苦,三殿三阁,按规制,都是一品二品的规制,户部只给十万两的银子。” 萧成渝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十万两是少了些。” 冯保保也跟着停了下来,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内务府也想办法匀点去?” 萧成渝冷哼了一声,“杯水车薪罢了。” 冯保保立刻住嘴,不敢多言。 “韩悦干了几年了?国库还是和朕接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真不知道他韩悦是做什么吃的。” 冯保保心里一紧,六部那边,可能先开刀的是户部。 萧成渝对冯保保说:“三殿三阁这事儿拖不得,事关朝廷的颜面。各地要用的银子,朕也知道拖不得,民生不能耽搁,颜面也得要。光朕着急没用,大臣们也该急一下,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急一急,总会有办法的。” 冯保保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三殿三阁的修建,怕是没有二百万两下不来,黄河沿岸的河提修建,只怕也得要个三百万两。临近年关,朝廷开销,也得预备至少二十万两的银子。兵部不说扩员,至少那武器该换一些,也得有百万两的开销。还有朝臣的俸禄,已经一年没发了,拖到年末,也该结了,这又是近二百万两。 一来一去,总计就要八百万两,您说的是轻巧,急一急,就有办法,只怕急死韩悦,也凑不出八百万两啊。 冯保保心里这么想,口中却说道:“圣上英明。这大臣们啊,一个个都是藏着掖着,不急不缓,咱不逼逼,他们还真敢磨洋工。”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人不知道变通,你也提点一下。” 冯保保的脸色难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八百万两的空缺,自个儿怎么提点去。 ...... 内阁里,阁员们全部都不停的搓手哈气。 砚台里的墨稍不留神,就凝固成墨冰。门外,不时的有太监捧来一堆堆折子,一开门,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就换成了冷气,阁员们投来了埋怨的目光,小太监们也是无奈。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委屈各位了。进来朝廷缺银子,咱们能省一点就省一点,炉火就不点了罢。” 有阁员笑道:“内阁本就是清水衙门,咱们贬谪各地的时候,吃的苦不比现在多?蒙圣上英明,又沾了老师的光,调到京城宫里做事,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敢叫苦?” 张甫之鼻子一酸,拱手道:“辛苦诸位了。” 这时候,门又被打开。一些穿着官服的人捧着一只只小炉子进来。看他们的面孔,认出来了是六部的官员。 张甫之说道:“这是何意?” 那些官员刚想回话,陶言,杜明,韩悦这三位尚书联袂而来。张甫之立刻换了一张脸,“你们来也没用,我这儿没银子。” 杜明温和一笑,说道:“大学士,今儿个来不是和您吵架的。”他望了一眼阁员们,“大家伙都冻得不轻,快快快,把炉子点了,让大家暖和暖和。” 张甫之离了椅子,来到三人中间,正色道:“先说明,你们贿赂我也没用,我是变不出银子。” 韩悦立刻接口道:“大学士这是哪里话,咱话可说明白了,这些炭火,可是我们从自家里搬来的,不用宫里和朝廷开销。” 陶言一抚长须,然后对门外一招手,几个礼部的官员拎着几坛子酒也进来了。陶言说:“这酒也是我府上的,不花朝廷的银子。天冷,大人们喝两口,暖暖身子,才好为国效力。” 张甫之朝三人招了招手,然后把三人领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说道:“炭火我收了,酒我也收了。究竟要我办啥事,你们三个还是明言的好,否则等酒喝完了,炭火烧尽了,老夫可就不认账了。” 杜明说道:“欸——大学士这是哪里话,寻常不见,总要联络联络感情的,我那里还有几刀上好的宣纸,还没裁哩,歇会儿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张甫之一把拉住了杜明的袖子,用手指指着他说道:“杜明啊杜明,寻常你是六部里最老实的一个,今天也学成这样了。” 杜明露出了苦笑:“还不是没钱逼得。” 韩悦也说道:“说白了,大家都没银子,没银子就不能办事,这不还得求您来了吗?” 张甫之松开了手,“都说了,我也没法子啊!” 陶言说道:“大学士此言差矣,您难道忘了嘛,宫里可有一个不止有银子还会变银子的主儿。” 张甫之起先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恍然大悟,然后脸一黑,哼哼了两声,“我道你们今儿个来内阁献什么殷勤,原来给我安排了这么份儿苦差?” 三位尚书立刻拱手道:“大学士,帮帮忙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罢罢罢!老夫走一趟翠柳宫就是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们递上来的折子老夫也看过了,拢共缺了八百万两,这事儿,就是搁在娘娘那儿,也是悬的紧。” “行了行了,大学士肯帮忙说两句,我们这就感激不尽了。”杜明忙开口道。 第489章:娘娘,给些银子吧! 下雪天实在算不上好天,天空里阴沉沉的,没个太阳,院子里堆满了积雪,除了白还是白,看着枯燥。 小雪自然是讨人厌的,又冷又朝,落在院子里留不住,化了,就是满地的泥泞。 大雪就不同了,轻飘飘的从天上开的口子里往下面倒,漫天像是棉絮在飞,地上很快就看不见了其他。 大雪一落,这宫里不管有多少污秽,都被埋了起来,周若彤眼里只有一片素白,瞧着干净,心里也舒畅了起来。 走在御花园里,四角翘起的亭盖像是张开的布兜,尽把雪往兜子里兜。 周若彤瞧了一眼,有些心里痒痒,直想去晃晃。 春华陪着周若彤,神情或多或少总有些落寞。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白。 田文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哪怕从宫外到了宫内,他还是喜欢这样神出鬼没。 也只有田文清这样的高手,整日里耷拉着两只膀子,晃荡过来晃荡过去,让禁卫们毫无察觉。 “死人的身上,挖出了点什么?”周若彤问的自然是那天出宫时的四个死士。 自打田文清回来后,周若彤便把暗卫交给了田文清在管,这个病怏怏的文士,总是比那个胡子烟鬼要靠谱的多。 “挖出来了。”田文清的声音很清冷,就像是这漫天的雪地,但他只有这四个字,下文像是被咽了下去。 周若彤知道,挖出来的,估计不少。 田文清等了片刻,见娘娘没有继续发问,好像没了兴致,田文清叹了一口气,周若彤抬头望着他,田文清叹气,可是不多见。 “好吧,有一个确实是老田家的人。” 周若彤一愣,“你没搞错?” “我也希望我搞错了。廿年前,一个门房死了,但他的儿子还活着,屠杀满门,总不能上上下下的每个人的九族都诛尽。” 周若彤摇了摇头,不是反对田文清的话,“门房又不是世袭的爵位,这事儿就与老田家没关系。” 田文清有些感动。 周若彤继续问:“还有三个呢?” “一个是顾府管家的远房表侄,中原泰山王府辞退的仆役,还有一个......”田文清抬头看了周若彤一眼。周若彤笑眯眯的说道:“还有一个是不是相王府上的什么人?” 田文清点了点头,“是相王府上的下等仆役。” 周若彤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明显了,“好算计啊。御史大夫,护国公府,相王府,泰山王府,四大天王还凑了个整数。” 田文清说道:“还查不查?” 周若彤摇了摇头,田文清点了点头。 周若彤没有说为什么,田文清自然不会问为什么。 他俩心里都明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什么,强行查下去,事涉四家,哪一家不是禁忌? 不查,不代表周若彤心里没数。 周若彤望向春华,问道:“这两天,江南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回过神的春华赶忙说道:“宇文靖那边还是听着娘娘的意思,封锁消息。” 周若彤说道:“让人送封急递下去,让宇文靖搞点动静出来,转移一下朝廷的目光。” 春华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娘娘是打算先从御史台开刀还是先从六部开刀。 就在三人说话的空当儿,远处,冯保保撩着袍子跑来。雪白的地上留下了一串的脚印。 “娘娘,原来您在这儿啊。大学士在翠柳宫求见呢。” 周若彤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送上来的热茶,然后说道:“十有八九是求银子来的。” 冯保保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厮,没按好心,这老头子八九是你引来的。” 冯保保忙赔笑道:“娘娘可是冤枉奴才了。” 周若彤呸了一下,骂道:“你当我不知,你去了六部的衙门,韩悦,杜明还有陶言三个就去了内阁,现在轮到张甫之来我这里了。你说你,跟着圣上,好的不学,尽学点坏心眼。” 冯保保挠着脑袋说道:“圣明不过娘娘。奴才认罪,不然,您降罪!” 周若彤乐了,“你这厮,本宫现在也拿你没辙了。张甫之那货,来求人,那就让他待一会儿好了,看老头子着急,也是个乐事。” 冯保保莞尔一笑,并不多言。 结果,没过多久,张甫之自己找到了御花园来。 周若彤见到老头子顶着棒槌似的官帽,在雪地里狂奔,那模样多少有些滑稽,不禁捂着嘴偷笑。 张甫之来到了亭子里,周若彤挥手示意他无需见礼,然后故作严肃的说道:“大学士何必如此着急,这么大的风雪,摔着了,圣上不得怪罪我。” 张甫之一抹汗水,嘿嘿一笑,“谢娘娘关心。这不是银子等不得么。” 周若彤重重的放下了茶盏,故作生气的说道:“大学士你这话说的本宫就不爱听了,银子的事儿,可不归本宫管。您找户部去啊。来我这做什么?” 冯保保识趣的搬来了圆板凳,自己躲得远远地。张甫之落了座,对周若彤说道:“娘娘,我也给您交个实底。户部变不出银子来。今年江南道的赋税也是泡汤了,朝廷入不敷出。黄河两,岸的河堤要修,得三百万两银子,兵部那边,也得一百万两银子,年关将近,礼部也得二十万两银子,朝臣的俸禄,拖了一年了,年底结清,吏部也得二百万两银子。昨儿个,圣上一句话,内阁扩建,三殿三阁建出来,工部得再要二百万两银子。您算算,拢共就得八百二十万两银子。” 张甫之双手一摊,“您说说,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周若彤把身子一侧,一根手指指着自个儿,“大学士,您可是好算计。来,您算算,本宫这身子骨值几个钱。都说当朝贵妃,万金之躯,您看看,实在不成把我卖了吧,论斤称。” 张甫之老脸一红,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娘娘言重了。” 周若彤冷哼一声,“这朝廷亏到了现在,圣上掌朝都几年了?还在亏!你们不思进取,却把主意打到本宫的身上了,本宫一介女流之辈,能给你们凭空变出银子不成?” 张甫之赔笑道:“娘娘消消气。大家伙都说,内务府有银子,不然您下个懿旨,让内务府匀个三百万两出来,好歹让工部把河提先修了。” 周若彤一拍石桌,“匀个三百万两?您老这是那我开涮呐!” “娘娘啊!”张甫之拖着哭腔说道:“河堤可是事涉民生。其他一切可以暂缓,但是河堤不修,来年春汛,若是决了堤,可是百万生灵的身家性命啊。” 周若彤满脑门子黑线,然后自袖子里抽出一本账簿,丢到了张甫之面前,说道:“你看看,内务府还清了往年皇商的欠款,拢共剩下不到五十万两银子。我全给了你,你再说,本宫也没法子了。” 张甫之接过账簿,看了一会,然后合上账簿,叹道:“娘娘,五十万两也不够啊。” “那你卖了我吧。” “娘娘!帮帮忙!” “本宫自掏腰包再给你十万两!” “娘娘!行行好吧!” “最多二十万两!” “娘娘!不够啊!” “滚!” ...... 内阁门外,三位尚书不住的搓着手,不时的朝远处瞭望,韩悦忧心匆匆的说道:“你说,大学士拿不拿得来银子。” 陶言捻着胡须说道:“让张甫之执掌内阁,当年本来就是娘娘力排众议扶他上去吧。六部拿不出银子来,张甫之也难做,娘娘想来不会见死不救。” 杜明拍了拍手,说道:“是啊。二位可别忘了,当年晋王府时期,晋王妃可就是我大梁出了名的富婆,这家底子可是厚的很。” 三人立刻满脸希冀的望着远处。 约莫三炷香后,张甫之来了。三人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大学士,顺利否?” “大学士,娘娘怎么说?” “大学士,拿没拿到银子?” 张甫之瞪了他三人一眼,骂道:“难做的事情就来找老夫,你们躲在后面享清福,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三人一听,立刻知道了有戏。 杜明立刻说道:“大学士,我那几刀宣纸一回去,就给您送去。” 陶言也抢着说道:“大学士,甭说宣纸了,我这里有块家传的砚台,一回府就给您拿去。” 韩悦推开了二人,“大学士,我这也有,文房四宝,您开个口,我全给您拿了去。” “去去去!”张甫之推开了三人,这时,脸色十分阴沉难看的皇甫冲也来了。 张甫之指着皇甫冲,说道:“还是皇甫兄说罢。” 脸色难看的皇甫冲掏出了银票,说道:“内务府的全部家当,总计五十万两,我自个儿还补了一点,加上娘娘的私产二十万两,合计七十万两,全在这了。” 三位尚书一听,顿时失望的异口同声的说道:“这...这不够啊!” 张甫之火了,“不够你们把我卖了去!” 陶言讪讪一笑,说道:“大学士,娘娘有银子,不然您再去求求去。” 皇甫冲立刻说道:“再求也没用。娘娘的银子全部放在内务府打点。第一年,内务府的欠款还有宫里的所有开销,都是娘娘自掏的腰包,第二年内务府勉强分担了点,到了今年,才有了盈利,也只有这么多了。” 三位尚书顿时唉声叹气起来。 很快,陶言就说:“七十万两,也能先应付一阵子。给工部和户部,都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先给我礼部吧,这个年,好歹得过下去。” 韩悦立刻说道:“不行,朝臣的俸禄都拖了一年了。我户部已经被骂了一年了,绝对不能拖到第二年。户部的一些存款,加上这笔银子,今年的俸禄勉强发的出来。” 杜明火了,“横竖是我工部最缺银子,你二人倒好,撇下了我,自个儿分个干净。” 韩悦皱眉说道:“杜大人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大家都是给朝廷做事的,谁不是要紧的事。在你那里要紧,在我们这里就能拖了?” 三人立刻吵做了一团,彼此各不相让。 张甫之火了:“都闭嘴!” 第490章:薅大学士羊毛 张甫之环视了一眼三人,皇甫冲站在一旁揣着手饶有兴致的望着。张甫之说道:“银子是我要来的,该怎么分配,我说了算。” 三位尚书可怜巴巴的望着大学士,活像小娘子巴望夫君先翻自己的牌子。 张甫之吸了一口气,说道:“所有的事,都能拖一拖,唯独老百姓的事儿,不能拖。七十万两银子,加上户部的一些存款,也能凑出个一百万两来,先给工部,河堤能修多少是多少,其他的再想办法。” 韩悦刚想争辩,却被陶言拉了拉衣袖。 杜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都修啊!” “都修。”张甫之的语气不容置疑。 杜明望向皇甫冲,说道:“重明殿也得重修,一等一要紧的事,冯公公说了,这笔银子,归内务府出。” 皇甫冲晃了晃手上的银票,然后耸了耸肩,说道:“都在这里了。” 杜明重又望向张甫之,“我得留十万两修重明殿啊!” “修什么重明殿!”张甫之生气的打断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还不知道孰轻孰重?” 杜明叹了一口气,说道:“诸位,实不相瞒,这重修重明殿是圣上的意思,想必其中深意,不用我多说了吧。修河堤,我不反对,但是这重明殿也是一定要修的。” 张甫之气的破口大骂道:“你这厮,蹬鼻子上脸,再得寸进尺,一分银子都不给你。” 杜明说道:“大学士,我人都派出去了。” “让他们回去,只付一天的工钱,银子从我的俸禄里扣!”张甫之说的不容置疑。 “那圣上那边?”杜明望了望勤政殿,显得心有余悸。 张甫之一甩长袖,“老夫给你请一道圣旨。” 杜明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大学士了。” 张甫之补充道:“唯有一点,要快。河堤拖不得,一旦明年春汛,出了事情,那就来不及了。” “我明白。” 张甫之把银票塞给了杜明,转身就朝内阁走,却被韩悦一把拉住,“大学士,您这口一松,我户部没拿到一分银子,反倒是把老底赔了进去,年底朝臣的俸禄怎么办?” “你把我卖了吧。”张甫之没好气的回道。 韩悦一跺脚,“大学士,话不能这么说啊。” 张甫之从他手里扯出了袖子,不理他,直接往里面走。 韩悦无奈,拉住了杜明的手,说道:“杜大人,念在同僚的情谊上,你把银子分我点。” 杜明指了指身后的内阁,然后抽出了手,说道:“韩大人,你也听见了,民生的事儿,拖不得。” 杜明也不给韩悦多言的机会,迈开腿就跑。韩悦无奈望向皇甫冲,皇甫冲不理他,转身就走。 韩悦气的大骂:“这他妈是个什么事啊!” 陶言拍了拍韩悦的肩膀,“唉......” 翠柳宫内,周若彤坐在座椅上,一边刺绣,一边哼着小曲儿,显然心情不错。 春华多此欲言又止,周若彤瞧见了,就笑道:“春华,你有话就说吧。” 春华就说:“娘娘。不是奴婢多嘴,大学士也不容易。八百万两的开销,样样都是打紧的事儿,全拖不得,咱们帮帮他吧。” 周若彤放下了刺绣,笑道:“办法是有,但得大学士配合。” 春华立刻说道:“那娘娘你刚刚还......” 周若彤说道:“冯保保传的话,是我教圣上这样说的。朝廷艰难,我心里明白,户部的韩悦也就那样了,能逼他搞出银子来,这么些年,他也鼓捣出来了。逼他,除了急死他,是没用的,但张甫之就不同了。” 春华疑惑的问道:“大学士能弄到银子?” 周若彤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张甫之可有的是银子。” 春华立刻摇头,说道:“不可能。大学士是咱们大梁一等一的清官,谁都可能有银子,唯独大学士不可能。” 周若彤也摇了摇头,“春华此言差矣,仅他张甫之这三个字,就是无价之宝。” 春华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娘娘八九是在打张甫之名声的主意。 老头子是文坛领袖,清流中的清流。老头子不爱财,但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周若彤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周若彤望着门外,说道:“大学士鞠躬尽瘁,我和圣上心里都有些不忍。但非常时期,朝廷急着用钱,只好委屈大学士再牺牲一下了。名利名利,永不分家,内阁将会是大梁权柄最重的衙门,张甫之出任首辅,本宫和圣上不让大学士明白这一点,哪里敢把这内阁交给他?” 春华叹了一口气,心想,得,这是薅大学士羊毛。 临近黄昏,内阁外面的已经积满了三尺的白雪。 皇帝喜欢这难得的积雪,瞅着就心里欢喜,是以冯保保特意嘱托当值的太监不准清理。 张甫之瞧见了,也不说什么,就提前让阁员们下班。天本就冷的不得了,把户部的银子全部拨给工部,今年的俸禄眼见又是泡汤。、 内阁不比其他,乃是清水衙门,这朝廷发的俸禄,都是大家养家糊口的钱,又是年关,生活艰难,张甫之心里过意不去,今天也就早放了大家。 阁员们陆续走后,褚仁杰和张甫之站在门前,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仁杰,你先回去吧。” 褚仁杰望了老师一眼,问道:“老师,是不是内阁今年的年俸发不出来了?” 张甫之神色愁苦,他无奈的说:“为师不瞒你,户部已经把银子全部给了工部修河提去了,为师对不住你们啊。” 褚仁杰见到老师的愁容,也是心疼,他说道:“老师,我爹那里有些银子,我可以去要一些,先解燃眉之急。” 张甫之神色欣慰的拍了拍学生的肩膀,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了。你家的银子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世代积累不易。朝政积弊,不是这个就能解决的,再说了,发不出银子,是大家的事情,内阁已经有了极大的权柄,不能再搞特殊化,有难大家同当吧。” 褚仁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留下了老师,先行回救国公府去了。 褚仁杰走后,张甫之望了一眼勤政殿,目光中流露的神色极为的复杂。 户部的情况,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远处,一袭红衣,在素白的雪地里显得分外的耀眼。张甫之眯眼望去,等人近了,认出了是贵妃娘娘周若彤。 张甫之赶忙走下石阶拱手施礼,“老臣见过娘娘。” 周若彤摆了摆手,笑道:“这么大的风雪,大学士还没走呢。” “还有些要紧的折子。”张甫之见周若彤停在了内阁门口,心想原来不是去隔壁找萧成渝的,就侧过了身子,让周若彤走了进去。 周若彤步入了内阁,然后摘下了红斗篷,搓了搓手,便坐了下来,小太监搬来一张椅子,周若彤做了个请字,张甫之也一屁股坐下。 看老头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周若彤就问道:“大学士缘何愁眉不展?” “唉!”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不瞒娘娘,老夫自作主张,把娘娘从内务府调的银子和户部的存款,全部拨给了工部,先把黄河两,岸的河堤修了再说。” 周若彤点了点头,“所有事都能拖一拖,唯独此事,涉及百姓民生的根本,拖不得。大学士心系百姓,有大学士执掌内阁,我和圣上放心。” 张甫之眉头蹙的更厉害了,“里面原本有户部预备的官员年俸的银子,内阁阁员们本就指着这点银子过年,老夫对不住他们啊。” 说着,张甫之竟然掉了泪。 周若彤也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大学士,本宫这里有个生钱的法子,虽说凑不够八百万两,但好歹能赚些银子。” 张甫之神色一喜,慌忙的用手擦去了眼泪,望着周若彤说道:“娘娘有什么法子,就快说吧。” 周若彤想了一下,说道:“大学士,这里有篇墓志铭,需要您帮个忙。” 张甫之一愣,心想,墓志铭和银子有什么关系。 他问道:“谁的?” “邱同和的。” 张甫之皱起了眉,邱同和这个名字自己从没听说过。 周若彤继续说道:“都是七十古来稀,老头子今年七十三了,料想自己没多少日子,就寻思着一篇墓志铭,想着大学士妙笔生花,文坛领袖,就托着内务府来问问.....” 张甫之有些狐疑的问道:“他的家世如何?可做过什么有利于社稷苍生的大事?” 周若彤耸了耸肩,“实不瞒大学士,本宫派暗卫查过,他家五代奸商!” 张甫之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哆嗦。 “娘娘莫不是故意来消遣老夫?”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等着老头子先把话说完。 张甫之见周若彤不说话,就继续说道:“我辈读书人,自有风骨。别说他五代奸商,就是个本分的商人,如何担待的起老夫的文章?若是一生做过些有利于国家社稷的大好事,老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周若彤说道:“老头子家私颇丰,五代经营,也是大梁的富商。从爷爷辈,就没什么好名声,到了他这一辈,就求死了能有一篇好的墓志铭传于后世,给他添点名声......”周若彤瞥了一眼张甫之,见老头子气的脸色发白,就继续说道:“那老头子要求也不高,就求大学士写点好话,八十个字,每个字一千两白银。” 张甫之的声音因为愤怒也拔高了,“此等匹夫,恕老夫断难从命,要是他清白一生,利于国家社稷,不要说一千两一个字,就是不要钱,老夫也给他写,像他这样的,就是给我一百万两,我也一个字不给他。” 张甫之气的重又坐下,望着周若彤说道:“老夫清白一生,娘娘另请高明吧。”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第491章:名利害人 周若彤背靠座椅,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弯曲着在桌面上不急不缓的敲着。咚咚咚的声音落在张甫之的耳中有些烦人。 “一个字一千两白银,八十个字就是八万两。大学士,一篇墓志铭,毁一个大儒的良心,却也能给万民尽些微薄之力。这笔买卖,在本宫看来,不亏。” 张甫之坚定的说道:“娘娘做买卖的手段,我张甫之打心眼里佩服。但在老夫看来,老夫的良心,是百万两黄金都不卖一个字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手指不再敲击着桌面。她沉思了一会,说道:“圣上统御万方,自然不能见老百姓来年被淹死,被饿死。大学士讲良心,本宫不强求,事到如今,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娘娘请讲!”张甫之有些迫不及待,只要不出卖他的良心和名声,什么法子都行。 周若彤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卖官鬻爵!” 卖官鬻爵四个字,每个字都如同一道惊雷在张甫之耳边炸响,震得老头子双耳嗡鸣。 张甫之蹭的一下重又站起,喘着粗气叫道:“卖官鬻爵?!此事如何能行?” “如何不能行?”周若彤一声冷笑,“圣上不是要组建三殿三阁嘛,这内阁本是清水衙门,可外边儿的,甭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都抢着要进来。三殿三阁,每个殿里卖二十席位次,每个位次一万两,仅内阁,一倒手,就是一百二十万两,这黄河两,岸河堤的事情就解决了。再加上还有门下六部,御史台一众,多的是位置,松松口,那就解决了。” 张甫之激动的只差没有咆哮了,他说:“大梁自建国以来,无论如何艰难之时,也未曾做过卖官鬻爵这样的事情出来,此事,不能发生在我朝!否则被后世戳着脊梁骨,背着万世的骂名,娘娘,这个责任,你我担待起吗?” 周若彤转身望向张甫之,说道:“大学士说的没错。卖官鬻爵,自大梁立国起,就没发生过。但咱们远的不说,就说说近的,黄河两,岸的河堤年久失修,江南道造反,前些年还有两党相争,中原天灾人祸,与塞北蛮国一场国战。敢问大学士,大梁自建国起,十年不到的功夫发生过这么些大事没有?” 张甫之的额头不住的冒汗。 周若彤继续说道:“大学士爱惜名誉,无可厚非。读书数十年,养口浩然正气,圣上和本宫自然不敢强求。但是百姓是圣上的百姓,圣上和本宫只明白一个道理,户部没有银子,就有百姓要饿死,要淹死,那这万世骂名,就万世骂名吧。总好过让百万百姓饿死淹死,然后让史官粉饰太平最后落个明君的称号流芳百世的强。” 张甫之跌坐在椅子上,像是浑身被抽干了精气神,他一手支着桌案抚着额头,一手对周若彤摆了摆,虚弱的说:“娘娘,卖官鬻爵的事,万万使不得。这撰写墓志铭的事,也请娘娘容我思考一日。”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窗外的雪下的很大,冬雪一停,天气便愈发的寒冷,周若彤望向窗外,有些忧心。 今年的大雪,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 瑞雪兆丰年,可雪下是白骨啊。 回宫的路上,萧成渝和周若彤并排走着。冯保保远远地跟着,不敢靠的太近,娘娘和圣上说些悄悄话,就是做奴才的,听到了总归不好。 靴子底下的白雪软软的,一脚踩下,吧唧吧唧的响。 萧成渝的剑眉微微的朝上一挑,他握着周若彤的手,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样子逼那老头子,是不是太过了些。”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空出的一只手放在萧成渝的手背上拍了拍,她说:“虽说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但要说生财的法子,本宫也不是没有。本宫此次如此逼他,就是想借着这件事告诉他大学士张甫之,名利名利,名在利前,贪名比贪利更可怕啊。” 萧成渝哀叹道:“如此,倒是苦了他张甫之,也苦了你若彤了。” 周若彤微笑的摇了摇头,“打晋王府开始,这苦便由不得你,不吃也得吃。人生最多是无奈,但这日子不还得凑合着过?你我说是人中龙凤,天下表率,但说白了,还不是搭伙过日子的两夫妻。家不好当,国家也不好管,个人有个人的难处,得过且过便是了。”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回到翠柳宫后,冯保保早已安排好了晚膳。萧君正和萧湘沫也被太监们从东五所里接了过来,两个孩子自打出宫犯了一次事儿后,现在变得乖很多,安安静静的坐在桌边。 萧成渝盯着满桌子菜,愁容上脸。 冯保保望了一会,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些膳食是不是不合圣上的口味,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让御膳房的那帮奴才重做。”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国库空虚成这样,今年大雪,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被饿死冻死。现在让朕对着这一桌子珍馐美食,朕如何安心吃的下去?冯保保,你吩咐下去,自今日起,朕的膳食,每日由三餐精简为一顿,户部什么时候攒够了银子,朕什么时候恢复三餐。” 冯保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的说道:“圣上啊!这如何能够使得,您是天子,天下人的主子,这国库再空虚,天下再苦,也不能苦主子您啊。历朝历代,不管是圣君还是昏君,都没有一天只吃一顿饭的皇帝啊。” 萧成渝坚定的说道:“冯保保,你给朕起来。” 冯保保仍旧跪在地上不肯站起来,“圣上不肯收回圣旨,奴才今儿个就是跪死在这里,也不起来。” 萧成渝怒道:“朕少吃一顿,就能让天下人少饿死十个,这笔买卖,划算的很。你说朕是天下人的主子,这话说错了,朕是天下人的儿子。儒家的圣人们说的好,民贵君轻,朕打小跟着翰林们学习,这话记在心口里,不敢忘本啊。” 冯保保泣不成声,他眼巴巴的望着周若彤,哀求道:“娘娘,您快说句话,劝劝圣上啊。” 周若彤却欣慰的笑道:“圣上如此深明大义,不愧是我周若彤看重的男人。你这国主不好当,我这管家的自然也该深明大义。既然是一家人,那便是风雨同舟,合舟共济。自今儿个起,本宫也是一天一顿,刚好生了孩子后就胖了,借此减减肥也是极好的。” 萧湘沫和萧君正闻言,也立刻放下了碗筷。 萧湘沫说:“父皇母妃一天只吃一顿,那湘沫也一天只吃一顿。” 萧君正也说:“我也是。” 萧成渝脸色冰冷,冷声道:“朕再苦,也不能苦了朕的女人和孩子。” 周若彤握着萧成渝的手说道:“都说十年修得擦肩过,百年修得回眸笑,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是同床共枕的一家人,何必还分彼此?跟着你,哪怕是吃苦,这苦也是甜的。” 周若彤又望向萧君正和萧湘沫,说道:“你二人就不用跟着胡闹了。小小年纪,能吃了多少饭?再说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断了炊?” 萧湘沫嬉笑道:“母妃这话就说的好没道理了。”她站了起来,双手比划道:“母妃你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大的肚皮,一天尚且只吃一顿即可。我这样小的个子,这样小的肚皮,一天半顿不就饱了?!” 萧君正也说道:“大学士时常教导儿臣,百善孝为先。父皇母后为天下人做表率,那儿臣身为帝皇家,自然也该为天下人的子女们做表率。” 周若彤一把搂过了两个孩子,喃喃的说:“都说再苦不能苦孩子,母妃这个额娘,不称职啊。” 萧成渝鼻子一酸,大男人的他差点哭了出来。 ...... 入了夜的救国公府,传来了哐啷的骚动声。 书架被成排的推倒,面色潮红的张甫之推翻了书架,脚踩着这些圣人典籍,一边踹着满地的书籍,一边大骂道:“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张甫之一边骂,一边踹,累了就坐在地上哭,老头子的哭声像是雪原的狼嚎,让人心寒,又像是陋巷里的老狗,让人心酸。 周子峰趴在书房的左边门柱上,张明趴在右边的门柱上,二人一道朝里面探头探脑。周子峰朝张明勾了勾手,张明猫着腰跑了过去。 周子峰压低了声音说道:“世伯父这是怎么了?” 张明朝里面瞅了一眼,也低声的说道:“老头子八九是在宫里受了委屈,没地方发泄,在外边儿喝了点酒,回来撒泼呢,咱俩离远点,老头子疯起来,逮谁打谁。” 周子峰咽了口口水,说道:“那我们快走吧。” 他二人刚转身,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褚仁杰,褚仁杰着急的问道:“老师怎么样了?” 张明朝里面指了指,有些害怕的说道:“老头子发飙呢。仁杰兄,我劝你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褚仁杰闻言,直往里面冲。却一把被张明拉住了衣袖,褚仁杰不解,张明却说道:“你还有银子没有?给我些。老头子在外面喝了些酒,八九是赊的,我得去给我爹把账还了。” 褚仁杰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一把塞到了张明的手里,张明刚想说多了,褚仁杰已经匆匆的进去了。 坐在书上的张甫之见到褚仁杰,一把抱住了褚仁杰,哭道:“仁杰啊,老夫的书是白读了。” 院外,周霖宜坐在抄手游廊的屋檐下,望着树上挂着的积雪,听着后院张甫之的哀嚎,叹道:“我周霖宜这辈子绕来绕去,绕不出个‘利’字,你张甫之却走不出个‘名’字。‘名利’二字,害死古往今来的多少人杰啊!” 第492章:天大不过吃饭 张甫之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窗外的积雪已经化了,地上满是泥泞。一个多月来,难得的好天,却出奇的冷,张甫之扶着窗檐,冷风一吹,哗啦的吐了一地。 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舔舐着地上的秽物,张甫之从窗檐边上抓了一把未化的积雪,擦了擦嘴,然后又抓了一把咽了下去,积雪在口中融化,喉口之间泛着一股土腥味。 张甫之朝南边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道:“张明,你个小兔崽子死哪里去了?” 张明迈着腿小步的跑来,一边跑一边嘀咕,老骂我小兔崽子,我是您生的,我若是小兔崽子,您不就是...... 张明嘀咕之际,一个不留神,摔倒在地,那狗看了,满心欢喜的摇着尾巴跑了过去,伸出粗糙的舌头不住的舔着张明的脸。 狗嘴里一口腥秽的味道,张明不知道这小狗刚刚吃了他爹呕吐的秽物,若是知道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张明抱着狗,也不嫌脏,揣在了怀里,小心翼翼的挨近了他爹,他爹勾了勾手指,张明满心不情愿的伸长了脖子。 啪—— 张明的脸上出现了五根红手指的印子。 老头子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还给老子养条狗?!” 张明闻言,直把狗往怀里塞,深怕老头子给狗也来一耳光,小狗被塞入了胸膛,暖暖的,以为张明在逗他玩,愉快的哼哼着。 “您不提这个还好,您也知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自打您做了大学士,我心想怎么着家里也不用挨饿了。您倒好,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家里一点不管,俸禄也不领回来,昨儿晚上还有心情去买酒喝。那酒可贵哩,要五两银子,能买多少米了?您喝就喝吧,偏偏还不给钱,这银子还得儿子掏!” “你这小兔子崽子,老子说一句,儿子顶十句,今天反了你的。” 张甫之说着就要动手再打,张明抱着狗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你瞧瞧,你瞧瞧,你把这个家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当个清官,我们跟着你喝西北风,还不准人家抱怨两句了。” “小兔崽子,今天老子不抽死你,倒是对不起你娘怀胎十月生下你。我就是有朝一日下去了,也对不住我张家的列祖列宗。” 张甫之脱下了鞋子,手里拎着鞋拔子,一边追一边骂。张明抱着狗满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回嘴。 “您还好意思提我娘和列祖列宗。我娘走的早,我就没人疼没人爱了。祖宗面前,咱爷儿俩不说假话。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是生了我,可给过我一顿饱饭吃过?要是有朝一日下去了,看您有没有脸见我那叔伯婶婶爷爷奶奶还有我娘!” “啊呀!你这个小兔崽子,气煞我也,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儿子劝您还是消消气的先,您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这都是晌午了,您还去不去内阁衙门点卯了?” “什么?晌午了!” 张甫之扶着门框穿了鞋,然后就往外面跑。 张明朝那边张望,喊道:“早膳也没吃,灶台上还给您留了两碗粥,您不吃了再去?” “我吃你娘!” 张明低下了头,摸着小黄狗的脑袋委屈道:“我好心好意的叫你吃饭,你骂我娘做什么?” 张甫之带着一身昨夜没消的酒味匆匆的朝宫里赶去,一路上,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怎么禁卫太监都见不了几个。 到了内阁门口,好家伙,乌拉拉的一大帮子人。那堆在里面的胖子,不就是相王嘛。左边儿那个躺在门板上的,不正是前两天差点一口气过去的御史大夫顾之章吗?怎么都被人抬过来了。 褚仁杰赶忙拨开人潮迎了出来,他抓着张甫之的手说道:“老师,不好了,六部尚书还有御史台的人都来了。” 张甫之理了理儒衫,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褚仁杰望着隔壁的勤政殿,说道:“圣上昨夜给内务府传旨,说是深感国库空虚,圣上自感有罪,便将一日三餐精简为一餐。翠柳宫娘娘那边,也纷纷随着圣上把三餐精简为一餐。大梁立国百年来,何尝有过这样的事情,不要说我大梁了,就是历史上历朝历代,也没有宫里皇帝娘娘吃不起饭的时候啊。” 张甫之闻言,大惊道:“有此等事?” 褚仁杰只是叹气,不再多言。众人见着张甫之到了,纷纷围了过去,躺在门板上的顾之章也虚弱的说道:“是不是大学士来了,快,快把老夫抬过去。” 相王最先跑了下来,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汗,着急的说道:“大学士,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还没发生过这么荒唐的事情。皇上娘娘还有皇子公主们吃不起饭,传出去,我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远处,顾之章也被人抬了过来,张甫之赶忙迎了过去,“哎呀,顾大人,你不好好养病,怎么也来了。” 顾之章虚弱的说道:“扶我起来。” 一众御史们赶忙七手八脚的扶起了顾之章,顾之章指了指身旁的人,虚弱的说道:“大学士,我御史台的御史们,还有六科给事中们都到齐了,我御史台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您开个口,起个头,就是死谏,我们也得请圣上收回成命。” 旁边,宗养才和董立本站在一块,宗养才听到顾之章的‘肺腑之言’后,对董立本笑道:“这顾大夫倒是好算计,事到临头了,还不忘坑人家老头子一把,这手段,啧啧,厉害着呢。” 刚说完,只见一旁的胡世海面色不善,宗养才这才意识到胡世海是张甫之的门徒,赶忙尴尬的笑了两声。 张甫之握着顾之章的手,说道:“顾大人,你放宽了心,都有我呢,我这就去勤政殿面圣。” 说罢,张甫之就往隔壁勤政殿跑。 见到张甫之跑向勤政殿,顾之章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胡世海箭步一跨,赶上了老师,他拉住了张甫之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师,满朝文武都在呢,您何必出头。他顾之章不是被人抬着来了吗?当朝御史大夫被人抬着觐见,大雪地里往门口一放,这说的话不比老师您有分量?” 张甫之大袖一甩,黑着一张脸冷哼道:“胡闹!” 胡世海叹了一口气,眼见着张甫之朝勤政殿走去。 五部尚书聚在一块,大家抬着头朝里面望,王博挑着脖子,像是一只啄食的大鹅,“今儿个又是闹得哪一出啊,这宫里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相王冷笑道:“还不是演戏给咱们看的。” 相王望向勤政殿,勤政殿屋檐上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那融化掉的,便化作了细水线沿着屋檐朝下滴落。 那个大窟窿还是那个大窟窿,风吹雨打,始终稳当当的落在屋顶的正中央。 帝皇家最爱演戏,也最会演戏。 相王摇了摇头,心想,还好自己也是帝王家,这个优良的传统继承的好。 转而,相王在心里叹道。皇兄啊,你走的早,若是如今当了太上皇,坐在宫里看戏,这后半辈子岂不乐呵? 张甫之挨近了勤政殿,便被拦了下来,拦他的是禁军统领萧保梁。萧保梁无奈的说道:“大学士,行个方便吧。我这边有圣旨,不能放您进去。” 张甫之怒道:“保梁,你向来随你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今天这档子事,你还能任着皇上胡来?” 萧保梁朝身后瞥了一眼,低声说道:“大学士,我也不给您扯谎。一大早,我父王就来过了,该说的都说了,圣上咬死就是一句话,百姓们什么时候吃得起饭,国库里什么时候攒够了银子,他什么时候一天吃三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但不管用啊。” 听到这里,挨着张甫之的韩悦一个寒颤,闹来闹去,还是户部账上没银子闹得。 这都弄成皇帝没银子吃饭了,追究到最后,自己这个管账的岂不是造成皇帝吃不起饭的罪魁祸首,想到这里,韩悦浑身哆嗦个不停。 他跪在地上,朝天哀嚎道:“圣上啊!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啊。是臣无能,给咱国库赚不来银子,您别苦了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啊。臣有罪,您开个口,臣这就撞死在勤政殿门前,以死谢罪啊!” 远处的宗养才指着韩悦对董立本说道:“瞧见了嘛,又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货色,在这里做戏给谁看呢,要是真想以死谢罪,嚎什么,圣上总不能真的下道口谕:‘嗯,朕知道了,你去死吧’。” 董立本笑道:“算来算去,皇帝吃不上饭,就属户部和内务府的责任最大。内务府的账是明白的,六大商人掌管私库,扭转盈亏,是大大的功劳,反观户部,可就没什么成绩了。圣上是天子,让天子饿肚子,只怕天下的清流们知道了,敢涌到户部生吞活剥了他,也不怪他在这里作秀。” 第493章家产就是用来卖的 宗养才冷笑道:“自己管不好,还不早早的退,占着茅坑不拉屎,这韩悦也不是个明白人。” 董立本叹道:“也不全怪他。户部这笔烂账,谁愿意接手啊!” 宗养才却不屑道:“天底下的能人多着呢,同样是亏,瞧瞧人家内务府,再瞧瞧他户部。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董立本朝南边站着的内务府的六大总管看了一眼,冷笑道:“我这最近听闻,你可是和内务府走的近啊。” 宗养才拍了拍董立本的肩膀,笑道:“老董,咱俩十年的交情了,我做事你还不明白吗?再亲能亲得过咱俩?” 董立本心想,你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到时候你别把我卖了我就谢谢了。 内务府的六大总管围坐一团,像是看戏似的朝这边张望着。 杨长典笑道:“这帮读圣贤书的朝臣,今天算是让我等长见识了,满口道德文章说的好,说的皇帝没饭吃了。” 李明启也拍着手说道:“闹得好啊。大快人心啊。都说士农工商,商人最烂,咱们给朝廷挣银子,他们这帮读书人让皇帝饿肚子,好一个士农工商。” 皇甫冲摆了摆手,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户部毕竟是国库,和宫里的私库还是不能比,就是我等接手户部,也不一定做的比他韩悦更好。” 褚向浩摇了摇头,“皇甫兄此言差矣,要论这赚钱的事,里面的门门道道,谁有咱们清楚,户部是比宫库大,但说白了还是理财管财的事情,这里面,咱们拿手。” 贾和春说道:“在江南的时候,你老褚可是大出了一把风头。今天这事,我看不能善了。我也算看明白了,皇帝不吃饭,下面就得找原因,千错万错,皇帝没错,那就是下面错了。下面是谁错了,以那帮读书人的尿性,十有八九要全部推到户部的头上,我要是韩悦,这时候就自动引咎辞职了。这户部的位置,只怕该轮到你老褚来坐了。” “欸——贾兄这话就过了!”褚向浩说道。 苏成坤也说道:“老褚,你别谦虚了。冯公公那边都放出话来了,说你在江南表现不错,圣上和娘娘心里欢喜,你商人出身,若是重用,还能去哪里?不就户部嘛。今儿个圣上整这么一出,指不定就是给你铺路呢,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哥儿几个。” 褚向浩朝勤政殿望去,叹道:“哥们儿的好意我心领了,要说圣上给我一个人铺路,这话就言过其实了。下了一趟江南,圣上我是不了解,但娘娘,我是摸到了三分,这那件事背后的深意,不都得我们细细揣摩?入户部,难呐。” 萧保梁见张甫之不肯走,韩悦又跪在地上鬼哭狼嚎,他深怕打搅了里面的皇帝,怪罪了下来,大家一块倒霉,就拉起了韩悦,把二人拉到了僻静的地方。 “说句实在的,皇上这边,这么硬来是不行的。要我看,还得去翠柳宫求娘娘。我父王已经去了,但保不准成不成,韩大人你要哭,就去翠柳宫哭去,哭的越惨越好,总比在这管用。” 韩悦收了眼泪,想了一下,萧保梁这话说的在理,他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圣上的脾性,你我都知道,咱们在勤政殿这么闹,只怕会适得其反,不如去翠柳宫见娘娘去?” 张甫之一想,叹道:“罢罢罢,我们去翠柳宫请娘娘出面吧。” 张甫之和韩悦一走,大家伙看着他们是往翠柳宫的方向去,看热闹的想看热闹,耍心机的想耍心机,自然一道跟了过去。 萧保梁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宫里的禁军统领,实在是不好当啊。 萧成渝放下了笔,望着站在下面的萧保梁,“都走了?” “走了!”萧保梁露出了苦笑,然后说道:“圣上,你这不吃饭,终归是不行的啊。” “谁说朕不用膳了,这不是一天吃上一顿的嘛!” 萧保梁扯了扯嘴角,心想,你这吃一顿也算吃。圣上你好歹也算是练家子出身的人,饭量能少到哪里去。 萧成渝见他低头不语,猜到他在腹诽,笑道:“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你放心,若彤怎么会舍得饿着朕。” 说完这句话,萧成渝拿起了笔,很快又放下,自嘲的摇了摇头,“男人做到朕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这饭钱都得家里的女人来挣!” 萧保梁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索性不说的好。 翠柳宫门外,堵着一大帮子人。 冯保保带着司礼监的大小太监们守在了宫门口,就是不让人进去。暴脾气的六科给事中们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 冯保保不为所动,愣是当做没听见。 骂的难听的,他就抬眼望一下,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说话,就是眯着眼对那个人笑,直笑的他心里发寒,头皮发麻,声音渐渐缩小,直至无声。 张甫之走向了前,说道:“冯公公,你也别让我难做。内阁司礼监合作了这么久,大家也算得上老交情了,烦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对别人可以不搭理,但是对张甫之不行。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北边儿的顺王,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咱俩就不说见外的话了。那边的顺王爷您呀瞧着了,等了一个时辰了。咱家不是没通报过,娘娘就一句话,不管是谁来了,都先候着,听召。” 张甫之伸长了脖子朝里面望了望,然后摊开双手,“公公,圣上一日吃一顿,娘娘皇子公主也跟着胡闹,您也不劝劝。大梁自开国起,就没出过这档子事儿啊。” 冯保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头上那块还没完全结痂的伤疤,上面还有湿润的鲜血。 “大学士,您瞅见了,昨儿个我在翠柳宫跪了一个时辰,头都磕破了。咱家一个做奴才的,该说的都说了,主子不听,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甫之无奈的一跺脚,韩悦着急的凑向前去,说道:“公公,我们得等多久啊。” 见是韩悦,冯保保换了一副脸色,冷哼道:“哟。尚书大人等不及啦。等不及,您就先回去呗,在这里受什么苦呀!” 韩悦拖着哭腔说道:“公公,您行行好吧,快别埋汰我了。” 冯保保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您也别怪咱家说话不好听,户部亏空多少年了?圣上登基后,你户部要什么没给过,你看看内务府,再看看你户部,前年内务府就清空了外债,去年就盈利了,还每年得往户部贴银子。您让圣上和娘娘等了这么多年,这会儿娘娘让你等一会,就不行啦?” 韩悦抹了一把汗,“公公说的是,应该的,应该的。” 冯保保转而不再搭理他,他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我也不瞒您,娘娘这会不在宫里,但娘娘知道你们会来,就说了,让你们先等会。” 张甫之一听,问道:“娘娘去了哪?” 冯保保露出了哀容,“大学士,不怪咱家说,圣上饿肚子,朝臣们着急,咱娘娘打从心眼里爱护着圣上,她不比你们更着急?家里长,家里短,宫里这个家,不好当!您要问谁最苦,你们苦,圣上苦,百姓苦,咱家今儿个豁出去给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最苦的,还是咱们娘娘......” 说着,冯保保就住了口,他踮起脚,朝外头张望着,叫道:“内务府来人了没有?”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来哩,内务府有人在哩。” 冯保保喊道:“皇甫大人,您去看看去吧。” 人群里皇甫冲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离开了人潮,匆匆的朝广储司而去。 见皇甫冲匆匆的离去,其余五大总管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跟着离去。 相王望了一眼,笑道:“有意思了。” 皇甫冲领着五人冲入了广储司,果然见到了周若彤。此刻,广储司下设的六库郎中正一人捧着一本账簿围着周若彤坐着。见六位总管大人前来,六库郎中一齐抬头。 着急的皇甫冲甚至来不及施礼,一边跑一边摆手,叫道:“娘娘!娘娘!使不得!使不得的啊!” 周若彤合上一本账簿,抬头平静道:“有何使不得?” 皇甫冲立定后,来不及擦汗,慌忙说道:“娘娘,您是不是打起了广储司六库存货的主意?” 周若彤起了身,“这些东西,放在府库里,不过是积灰罢了。刚好你们六个人都在,你们的商业网遍及全国,这里的账目也明确,全部拿出去,交个那些富商们卖了去,换了银子来,才是硬道理。” 皇甫冲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这可都是您和圣上的私有财产啊。大梁自太祖皇帝打下天下来,一共就积攒了这么些家当,您不能拿出去换银子,这是要被皇室王室们戳着脊梁骨骂的呀。” 周若彤神情冰冷的说道:“银库里的金银,全部融了铸成官银。皮库里的皮革,呢绒,可以留一部分,做宫里两年的用度,那些象牙,犀角等放着都没用,全部拿出去卖了。瓷库里的器皿,也用不了那么许多,全部改御用为民用,拿出去一半卖了去;缎库里的东西,也和瓷库一样,留一半卖一半。衣库里的朝服动不得,但那些便衣什么的,都是上好的布料,也拿出去换银子来;至于茶库,那就全部清空。本宫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么一来,可以换来五百万两银子。但是宫中的东西名贵,一时半会也吃不下,那就折价出售,但不得低于三百万两,速度要快,不管是朝臣的年俸还是外面的河提,都是拖不得的事情。” 皇甫冲哭道:“东西都卖了,宫里怎么办。不消说别的,茶库里的茶叶,人参,香料,颜料都是每日的消耗,卖不得啊。总不能让皇上口渴了连口茶都没得喝吧。” 周若彤气乐了,“皇甫冲,别人不晓得,你还不晓得,你真以为圣上这回改三餐为一餐是在作秀不成?现在圣上连膳食都吃不上了,我们的天子,我们大梁的皇帝,吃不起饭了,还喝茶?” 皇甫冲跪在地上叩首道:“国库空虚,非圣上娘娘之过。我皇甫冲还有些家私,愿意倾囊相授,让宫里度过难关。等到明年,各地的官商就有银子上来,这危机就好缓解。” 其余五人也一同跪下,说道:“臣等愿捐一半家产,共渡难关。” 第494章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周若彤望着跪在地上的六人,有些感动,她的声音平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有这个心,本宫记在心里了,但这笔钱,本宫不能收。” 皇甫冲抬头,惊讶的问道:“娘娘这是为何?若是娘娘心里过意不去,大可立下字据。我们跟了娘娘这样久,自然是清楚娘娘的为人的。” 周若彤缓缓地坐下,平静地说道:“你们先起来说话。” 六库的员外郎识趣的搬来了椅子后退下,周若彤就说:“你们的好意,本宫心领。本宫是个爱财的人,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变卖祖宗攒下的家业。 本宫的家乡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开口借钱,本宫自己家大业大,如何能够让你们变卖家产。 我知道你们心甘情愿,也知道本宫不会亏待你们。但你们应该也知道,重视商业,是本宫和圣上定下的国策。本宫让你们六个进内务府,让皇甫冲组建北方商会,让褚向浩组建南方商会,只有你们做大了,大梁的商税才会上来,市场才能繁荣。 做生意,做买卖,越是做的大,越是要银子,要充足的本钱。国库开销,一年的亏损就是八百多万,你们有钱,但是砸进去,明年呢,后年呢,大梁的未来呢? 现在已经是寅吃卯粮,吃完卯粮,大梁喝西北风去?你们必须富裕,要做大,做的很大,这样大梁就会富裕,朝廷才会富裕。内务府的东西卖了,总会回来的。就像是这茶叶,明年开了春,江南道事了,西湖龙井的贡品自然不会少。这不会伤筋动骨。 再说说那些古玩字画,名贵瓷器,放在那里他就是个摆设,就是个死物,冷冰冰的,中看不中用,但是换成了银子,朝廷就能不让百姓饿肚子。这些家业说是祖宗们攒下来的,祖宗们的家业又是从哪里来的?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世间的事儿,大抵都逃不过这个理。东西来了,你留不住的,该走的还是要走。本宫也看透了,这皇宫,就是天下的中转站。 咱们说的通俗点,宫里的财散了,百姓就不会饿死;百姓不会饿死,就不会造反,谁让咱大梁的百姓心眼好不是,给口热饭吃,不死,照样口里称颂着朝廷。 百姓不造反,那朝廷就稳定,大梁的江山就稳固。同样的,百姓富裕了,交的税多了,朝廷就有钱了,宫里散出去的财就又回来了,皆大欢喜,何乐不为,你们说呢?” 周若彤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真的一反常态。 六人知道,娘娘这是动了真情,流露了实感。 皇甫冲拱手道:“娘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皇甫冲无话可说。只是娘娘,如此行事,只怕礼部那里要说闲话的。” 周若彤冷笑道:“他陶言要真敢胡说八道,本宫就下道旨意,让他去筹银子去。” 皇甫冲不再说话。 周若彤缓缓地看了一眼广储司,叹道:“祖宗打下的基业,守住难呀。这么做,本宫对不起夫家,但是本宫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男人饿肚子啊。” 六位总管哭了。 ...... 临近翠柳宫的时候,周若彤对身旁的春华说道:“那些惺惺作态的大臣们,本宫看了就心烦。咱们走后门,避开他们。歇会,你去给前边儿的冯保保通个口信,就说让张甫之,韩悦,顺王,顾之章留下,让其他人都散了去。” 春华点了点头,“知道了,娘娘。” 堵在正门前的大臣们守了一个时辰了,甚至有人想强闯,冯保保指着往前冲的王博说道:“王大人,这里可不是你兵部的办公衙门。这里是后宫,娘娘的寝宫,强闯娘娘寝宫,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你要是不知道,烦请你问问你身旁的礼部尚书,让他教教你。” 陶言立刻拉住了王博,压低了声音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博冷冷的瞪了冯保保一眼,冯保保笑眯眯的回了他一眼,此二人算是彼此记恨上了。 翠柳宫内,春华小步跑来,众人立刻围了上去,春华只是在冯保保耳边碎碎念了一会,就又离去了。 冯保保朝众人招了招手,众人凑近了些。 冯保保大声说道:“娘娘吩咐下来了。大学士,户部尚书,御史大夫,顺王爷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当下有人叫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们要见娘娘。” 另有御史台的人叫道:“老大夫都成这个样子了,就让他这么留下,我们不放心。” 冯保保怒了,“咱家不愿与各位大人撂狠话,但各位大人也要心里有数。里面传来的消息,不是商量,而是旨意。” 顿时,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不敢多言。 御史中丞宋成业趴在顾之章耳边,低声说道:“恩师,你看?” 顾之章睁开了眼,低声吩咐道:“你们退下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 宋成业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一招呼,御史台的御史们和六科给事中纷纷告退。 五部尚书迟迟不肯离去,兵部尚书王博最是急性子,他直接说道:“留下韩悦,却不召见相王殿下,这做何道理?” 相王微微一笑,不发一言,转身而去。 王博望了一眼,嘴角一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等到众人散去后,天边起了乌云,天地之间重又阴沉沉的,就像是此刻户部尚书韩悦的那张哭诉的脸。 终于,北风一阵呼啸,大雪纷飞。 张甫之朝天仰望,叹了一口气,风雪之中,他佝偻着脊背,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大雪催人老,寒意砭肌骨。 冯保保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先进去吧。” 张甫之朝顺王看了一眼,他以为会是顺王先进去,没曾想是自己。顺王点了点头,示意他我都明白。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朝宫内走去。 宫外,宗养才,董立本还有陈柏苍三人并肩而行。 董立本说:“不太对头啊,怎么召见的人,我们三人里一个都没有?” 宗养才笑道:“不着急,不是连一品大员胡世海都没召见嘛。” 陈柏苍望着漫天飘雪叹道:“我为官十数年,这朝里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宗养才笑着安慰道:“不着急,这可不是朝里的事,而是宫里的事。” 陈柏苍若有所思。 张甫之推门而入,他的身后跟着风雪。 正堂的屏风前,摆着一张长条桌案,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周若彤手执笔毫立于桌案旁,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斥方遒。 张甫之急急而来,“娘娘,圣上他......” 周若彤笑着转身,挥手打断了张甫之的话,示意我都知道。她继续低头,写完那字,然后放下毛笔。 张甫之刚欲说话,周若彤又打断他。 “大学士无需多言,你想说的,本宫都知道。方才本宫去的是广储司,清点一下宫里的存货,该卖的,就卖了,少说也有三百万两的进账。” “娘娘!” 大学士一声喊,包含了多少的无奈与沧桑。 周若彤摇了摇头,“本宫知道你不容易,银子的事情,本宫心里自然有主张,你就不用着急了。借着这个机会,本宫刚好有些话相对你们这些肱骨大臣们说说。” “娘娘请讲,老臣洗耳恭听。” 周若彤笑了笑,不再多言,她抽出宣纸,然后递给了张甫之。“以前你们都说本宫的字好,本宫今天就给大学士献丑了,这两个字,本宫送给你。” 张甫之接过,低头一看。 雪白的宣纸上,两个黑体大字触目惊心。 名利! 周若彤摆了摆手,“外面的风雪大,本宫就不多留了。” 张甫之像是丧失了魂魄似的,双手捧着宣纸朝外走。 殿外的顺王看到了张甫之一步一顿的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说不出的落寞。 冯保保摇了摇头,然后对顺王说道:“王爷请吧。” 顺王走入了厅堂,周若彤仍旧在写字。这回周若彤写的快,她放下了笔,抬起头,笑道:“皇叔来了。” 顺王上前了两步,说道:“娘娘,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子。” 周若彤笑道:“皇叔觉得,这天下,什么最总要。” 顺王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银子。” 周若彤摇了摇头,“银子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这天下,最重要的是“和”。君臣要和,夫妻要和,百姓要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是一团和气,这天下就稳当了。” 顺王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周若彤拎起了那张宣纸,递给了顺王,“皇叔,方才若彤送了大学士一幅字,也送您一副。” 顺王低下了头,上面只有一个字。 和! 顺王抬起头,“娘娘,我明白了。”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皇叔,门外风雪急,回去晚了,姨母要担心的。” 顺王不再多言,收了字大步离去。 冯保保走向前来,低声问道:“娘娘,下面先见谁?” 周若彤望向了窗外,喃喃道:“你出去看看,若是顾之章站着,就先请他进来,若是顾之章仍旧躺着,那就先让韩悦进来。” 冯保保点了点头,“奴才明白了。” 第495章情谊就这么尽了 冯保保迎着风雪出了门,见到焦灼的户部尚书韩悦来回的搓着手在门前左蹦右跳,十有八九是冻得。 冯保保将目光放在了大门的右侧,挨着墙角,有个老人孤零零的躺在门板上,天上的飘雪在老人的身上像是盖了一层棉被。没有人去给老人拂去积雪,有些凄凉。 望着那边,冯保保一个人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他走向了韩悦,对他说道:“韩大人,娘娘请您进去。” 韩悦望了望了右边的那个门板上的老人,指着那边说道:“公公,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冯保保心里冷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关心他人的死活。冯保保又朝右边的老人望了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韩大人,别让娘娘等久了。” 韩悦立刻不再多言,大踏步的朝宫殿内走去。 这回,周若彤没有写字,而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伸手做了个请字,韩悦施了礼,也坐在了小板凳上。 周若彤抬头望着韩悦,韩悦用衣袖擦了擦头上和脸上融化的雪水。站在北风中,竖起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再加上刚刚下了雪,融化在脸上,那头发一绺一绺的,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周若彤说道:“韩大人,日子不好过吧。” 韩悦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跪在了地上,他重重的一叩首,哀求道:“娘娘,救救卑职吧。” 周若彤朝春华使了个眼色,春华急忙上前,扶起了韩悦,“韩大人这是做什么,娘娘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韩悦一把鼻涕一把泪,老脸上的皱纹密布,一哭,就像是干巴巴的抹布浸了水。 周若彤知道,韩悦不是装的。 他是真的怕了。 但是你怕,又有什么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韩大人,当年圣上刚登基的时候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卑职自然记得。”韩悦想都不想就回道:“那时候的圣上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厉害,何等的英明,巧斗皇后乱党,智擒太子叛逆.....”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本宫不是问你这个,那时候,我那不成器的爹把持朝政多年,不得不整治六部。六部中,要属你户部和钟鸣的吏部最为势强。天官地官,不是虚名而已。” 韩悦不再哭了,竖起了耳朵听。 他的眼泪是没了,鼻涕也吸了回去,倒是后背和额头不断的往外冒汗,他越是想止住,那粘粘的汗就越是不停的冒。 周若彤抽出一块丝帕,递给了韩悦,韩悦接过,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小心的叠好放在了手心里,说道:“圣上和娘娘的大恩,卑职怎么敢忘记。” 周若彤叹道:“你记得就好。当时圣上和本宫在你和钟鸣之间左右摇摆,实在难以决定杀哪个,留哪个......” 刚擦干净的汗又止不住的流,韩悦不敢再擦。 周若彤说道:“韩大人,本宫没有问罪的意思。本宫重提旧事,就是想告诉你,圣上和本宫既然保全了户部,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意思。今儿个圣上精简三餐为一餐,你无需多想,圣上没别的意思,就是有感于天下百姓吃不上饭,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韩悦舒了一口气。他说:“娘娘,非怪臣多想,圣上此举,心系天下,卑职汗颜。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我户部的问题,大梁的天子吃不上饭,文武百官劝不动,最后必将把矛盾都指向户部。臣,惶恐啊。” 周若彤说道:“我知道你为难,户部的账上,在晋王时期,本宫就知道了。那时候塞北蛮国入侵,户部账上就连军费都拿不出来,我和王爷不是还在府上做过募捐嘛。” 提及旧事,韩悦也是微微一笑。 “那时候,臣就看明白了,娘娘和圣上是天纵的英才,是我大梁的救星啊。” 周若彤摇了摇头,“什么救星不救星的,尽人事罢了。不管先皇时期如何,但圣上登基以后,你在户部也算兢兢业业。” 听到这里,韩悦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周若彤继续说:“但是......”韩悦的心又提了起来,听人说话,最怕听到但是二字,“户部的亏空,大家也是看的明白。” “娘娘,我......”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怨你,放在太平盛世,当官无过,便是有功,可放到如今,当官无功,便是有过啊。” 韩悦头上的汗滑落到脖颈里,他咽了一口口水。 周若彤严肃的望着他,说道:“无论如何,国库都不能再这么亏下去了。本宫问你一句话,你老实的回答本宫。明年,户部能不能扭亏为盈?” 韩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周若彤离了座椅,负手而立,背对着韩悦。 这一回,春华没有上前搀扶,因为娘娘没有这个意思。 韩悦叩着头说道:“娘娘,卑职一定尽忠职守,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够了!”严厉的声音自周若彤的口中传来,韩悦头抵着地上的石板,浑身哆嗦,不敢说话。 那道高大的身影,传来了叹息声。 “不管怎么说,当年你没有跟着钟鸣他们胡闹,终归与我夫妇有份情谊在这里。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江南道即将事了,我观察了宇文靖一阵子,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决定把他调到京城来。两淮直隶总督这个位置便有了空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你过去,也算是平调,不委屈你。” 韩悦抬起了头,又重重的叩在了地上。 “臣谢娘娘大恩。” “你起来吧。” 春华这时候走来,扶起了韩悦。 周若彤望着韩悦,韩悦这回不哆嗦了。 来的时候,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平调两淮直隶总督,不算很坏的结果。 周若彤说道:“你口上不说什么,但是你心里有些不情愿,本宫心里明白。虽说两淮直隶总督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但毕竟不是中枢。六部里,你算是个老好人,但你和杜明不同,杜明在工部,虽然是个油差,但远没有你这样吸引人的目光,出去了,对你有好处。 本宫不怕告诉你,朝堂要变,留下来的人,得狠。你不够狠,但你忠心。相王拉拢了你不少次,你都不为所动。本宫知道那胖子的手段,挡住他的诱,惑,不容易。 你去了江南道,你便知道这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到时候巴结你的人不会比现在少。本宫只希望你记住,数次大风而不倒,是圣上护着你。” 韩悦长长一拜,说道:“娘娘,臣心里晓得谁是真心待臣。” 周若彤转过了身,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 韩悦走后,门外候着的冯保保走了进来。周若彤瞧见了,就反身拿起了那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但没有下笔。 “你出门看看,顾之章是不是还躺着。如果是站着的,你就让他进来,如果还是躺着,你就对他说,让他走进来见我,如果他不肯,你再进来见我。” 冯保保点了点头,出了屋子。 他来到了翠柳宫门外的右侧,发现那里躺着一个堆着三尺白雪的人儿。 冯保保蹲在了雪人身旁,细细的打量着,看到了雪堆上有两个出气的小孔。 他顺着小孔用手把雪抹开,露出了顾之章的那张老脸,冯保保笑了笑,然后说道:“顾大人,娘娘遣我来问你,能不能走着进去?” 底下传来了虚弱的声音。 “烦请...公公...差遣两个人...人来,老夫...实在无力起身。”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娘娘,顾大人说他起不来。” 周若彤那停着的笔开始动了,过了一炷香,周若彤将写好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冯保保,说道:“你把这个给他,让他回府养病去吧。” 冯保保卷起周若彤的墨宝,重又去了门外。 顾之章依旧孤零零的躺在墙角处的门板上,冯保保把那墨宝随手往他脸上一丢,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走到宫门前,他唤来了侍立的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带几个人,把御史大夫抬回去。” “小的们知道了。” 周若彤站在窗前,看到了冯保保冒着风雪朝翠柳宫内走来,走的不急不缓。 在往外面看,是小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抬着顾之章往宫外走,顾之章躺在门板上,已经被积雪覆盖,雪白的像是个面人儿。 周若彤凝视着远方,叹道:“本宫给过你坦诚布公的机会,你自己不要,和皇家的这点情分,今天,算是尽了。” 冯保保走在风雪里,像是注意到了娘娘的目光,他扭过头,顺着娘娘的目光朝宫外望去,笑道:“真个是不识好歹,情分就那么多,用一点少一点。有道是惜福惜福,不知道珍惜,哪里会有福报?” 宫外,门板上的顾之章摊开了那卷起的墨宝。 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首诗。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是一首禅诗,顾之章自然晓得,空手把不住锄头,步行也骑不了水牛,他顾之章也晓得。 娘娘的意思,他明白。 但为什么是我,是我顾之章,不是他张甫之,不是他相王,不是他顺王。 这个,顾之章他不明白。 白雪飘落在黑字上,很快融化成了雪水,洇染了墨渍,素白的宣纸变成了一团乌黑的废纸,飘落在宫中的甬道里,被雪水彻底的浸湿分解消融。 入了夜,张甫之坐在书房里。 书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只有两个字。 名利。 周霖宜推门而入,默默地站在张甫之身后看着那二字许久,终于随着窗外的北风一道叹了一口气。 “老张啊,世间唯独此二字难写,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啊!” 张甫之捧着那张宣纸,眼中的泪水扑打在薄薄的纸身上,他抬头仰望,哭道:“圣上,娘娘,甫之我明白了!” 第496章:你不也没问 北边那里下雪的时候,南边却刚好停了。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把新桃换旧符。 南边的江面上,自打风雪停后,江面上的冰反而未化,行船多需前方小船凿冰而行,水路便不是很畅通。 吃了大半个月的火锅,从牛羊肉吃到了黑草鱼,典章也胖了许多,脸上的肉多了一圈,圆滚滚的,不免有了他主子的三分富态。 窗外的翠竹不再挂着积雪,反倒是积雪融化以后又凝固成了寒冰。枝头低垂,挂满了冰碴子,林子里偶有放养的小兽跑过,哗啦啦的声响传来,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冰碴子碎了一地。 北边儿的院子里,窗子开着,坐在窗前的正是捧着书卷在迎着寒风读书的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 宇文靖不时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朝那边望去,目光穿过层层堆叠的江南屋角,总能准确无误的落在那结了冰的江面上。 窗外的院子里,积雪寒冰都已经被仆人们清扫了干净。冬日里,天气干燥,地上也干燥,百无聊赖的瓜州知府贾本道蹲在地上,捏在拇指间的一块小碎冰融化成水,然后手指蘸着冰水在地上画圈圈玩。 典章蹲在了贾本道的身边,聚精会神的看着他画圈圈,还要不时的指点一下,你这边画的不对,不够弯,你那边画的太平,像是鸭蛋。气的贾本道冷哼一声,不再画圈。 望着贾本道气冲冲的离去,典章摸着头在他后面冷笑,“画地为牢,以为这样就想困住我,殊不知反客为主的道理。” 贾本道来到了宇文靖的书房,气鼓鼓的坐下。 宇文靖放下了书卷,将目光移向了贾本道。 “又怎么了?”宇文靖里的语气有调侃,但更多的是无奈。 贾本道生气的说:“我就是看他不过,整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还死活待在这里不肯走,瞧他那样我就心烦。” 宇文靖笑道:“你说说你,何必如此小家子气,人家呆在这里,是吃你家大米啦,还是睡你家床板啦,我都不说什么,你嚷嚷什么?” 贾本道无奈的说道:“大人,您怎么不帮我,反倒帮个外人?” “外人?”宇文靖的脸色瞬间一冷,“他典章是相王那边的人,相王是朝廷的人,你我二人皆是朝廷命官,哪里有什么外人?” 贾本道语塞,宇文靖这堆歪理,他没办法反驳。 没法反驳的歪理,那就不歪,是正道。 宇文靖继续告诫道:“老贾,为官之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整明白。在京城里做官,分你们的人,我们的人,但不管怎么分,都是皇上娘娘的人。在京城外头做官,就不能分了。凡事都得有个照应,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甭管是你们的,我们的,圣上的,娘娘的,还是他相王的,只要利益在前头,那就是大家伙自己人。” 贾本道摸了摸脑袋,赔了个笑脸,“总督大人,您教训的是。” 宇文靖重又坐下,随意道:“你甭跟我面前打哈哈,我知道你那心里的小九九。你急着发兵南下,那瓜州是在你手里丢的,却是人家典章打下来的,你怕人家和你抢功劳,你要真有这个想法,我不怪你,当官不看前头,这官路就算到头了,但是我警告你,正是因为瓜州是人家打下来的,你还给人家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啊,你以为宫里的都是傻瓜不成?” 贾本道一连摆手,“总督大人,别说了,别说了,小弟我知错了还不行。” 宇文靖嘴角一扯,也懒得多说,刚拿起书卷,就看到窗外站着的典章挠着头对自己笑。 “总督大人,今儿个午膳吃点啥?” 宇文靖回以笑脸道:“咱今儿个还吃火锅,您看成不?” 典章撇了撇嘴,然后伸出小指抠了抠牙缝,抠出了昨天藏在牙缝里的菜叶子,一弹指,弹在了窗檐下的石墙上。 “想吃鱼了。”典章说。 宇文靖一拍手,“那敢情好啊,今儿早上破开的冰窟窿,刚好抓了几尾时兴的鱼。草鱼黑鱼,片成鱼片,底料就用河豚煲汤,刀鱼,鮰鱼,鲥鱼都是咱江上顶级的美味。刚好,昨儿个厨子去铁匠铺打造了一口鸳鸯锅,咱们一边涮鱼,一边涮肉,您说好不好。” 典章咽了口口水,说道:“哎呀!我典章算是大饱口福了。不愧是总督大人,您这吃法,就是搁在京城里的贵人圈子里,也不遑多让,也正合该着您去中枢。” 宇文靖拱手道:“借将军吉言了。” 典章走后,贾本道不屑的骂了两句,宇文靖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方才告诫你的话都到狗身上去了。典章是相王手下的第一等名将,就是以前辅国公还在的时候,都颇多赞誉,你当他刚刚真的只是来讨些吃食的嘛,那是透消息给我呢。” 贾本道一愣,很快想起了刚刚典章那最后一句话,“合该您进中枢”。 贾本道立刻躬身施礼道贺道:“恭喜总督大人入主中枢。” 宇文靖的脸色缓和了些,然后说道:“别恭维了。咱老哥俩还不是自己人嘛,客套话甭说了。” 新打好的鸳鸯锅就是不俗,锅体是铜,亮着光泽。中间以弯曲的铜片隔开,一边是红汤的辣锅,用来涮肉,一边是白汤的清锅,用来炖鱼。 三人围坐一堂,手上的筷子不停,脸上的油汗不断,直呼过瘾。 一匹白马穿过了江南两淮那宽敞的巷道,不断的朝前行进,卷起阵阵凉风。 躲避不及的行人摔倒在地,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当他们看到骑马之人身上穿着官家的服饰后,顿时噤声。 白马停在了总督府门前,那汉子翻身下马,高叫道:“八百里加急,速速开门。” 门嚯的一下打开,门房急急的跑出,一边跑一边问:“宫里来消息了?” 那汉子一手推开了门房,直接就往里面冲。 吃火锅正在兴头上的宇文靖抹了一把汗,听到了外面的喧嚣,他伸长了脖子朝窗外看,见到一个虬髯的大汉风尘仆仆的跑到窗前,“你们谁是直隶总督宇文靖。” 贾本道放下筷子,呵斥道:“大胆,总督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称呼的吗?” 宇文靖摆了摆手,然后对窗外那人说道:“我就是,不知阁下是......” 那虬髯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透过窗子递了过去,“宫里遣兵部送的消息,八百里加急。” 典章抬头,火锅里的红汤白汤都在咕嘟嘟的翻滚,氤氲的白气蒸腾而上,白气后面的宇文靖看不清面容。 良久后,只听得宇文靖的声音:“多谢阁下。阁下可以先行在府上歇息,回京后,就说宇文靖已经攻克了金陵和瓜州。” 贾本道的身子一颤,窗外的虬髯大汉露出了喜色,说道:“宫里急着等消息,我便不停留了。” 典章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刚刚那人自称是兵部的人。这倒是奇了怪了,宫里传信江南道,向来是暗卫负责,这回怎么会让兵部的人前来?难不成是有意要借着兵部的口向朝廷传消息? 白雾散去,宇文靖对贾本道笑道:“你不是心心念念着你那瓜州嘛,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典章放下了筷子,拍了拍滚圆的肚皮,然后拱手道:“承蒙总督大人这数十顿的火锅,典章无以为报,就传个消息与您。” 宇文靖伸手做请,“将军请讲。” “据我所知,拿下临安府的王爷们已经出兵南下,前日已经攻克了长春和姑苏,昨晚向瓜州和金陵做出了急行军。” 此言一出,宇文靖的脸色黑的像是滴出水来。坐镇临安的三位王爷里,他自然知道有泰山王萧克定,他刚刚已经大话说出去了,金陵和瓜州已经拿下,若是让萧克定抢了先,自己在江南道的差事就算是功亏一篑。 贾本道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他指着典章的鼻子问道:“你早知道消息,现在才说,是何居心?” 典章的眉头一挑,无所谓道:“你不也没问?!” “你!” “好啦!”宇文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然后迅速起身,望着还在翻滚的鸳鸯火锅,宇文靖叹道:“怕是没工夫吃火锅了,兵贵神速,咱们赶时间。” 宇文靖的咱们,自然包括了桌对面的典章。 典章扯了扯嘴角,显然有些不情愿。 宇文靖冷笑道:“怎么,典将军不愿陪我跑一趟?” 宇文靖的语气有些冰冷,隐隐然有威胁的成分,典章深知他背后站着的是谁,不好得罪,就赔笑道:“大人这是哪里话?能陪着大人,自然是我典章的福分。” 宇文靖的脸色恢复了常态,摆手微笑,“典将军客气了。” 宇文靖却在心里叫苦,直怪自己刚刚多嘴。此去金陵,八九得碰上萧克定,自己在长春城外的青山脚下,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这回对上,只怕不好说话啊。 晌午刚过,两淮的守军接到了紧急的军令,全军南下。 船只自运河驶出,沿着江面而行,无数的渔船在前面开道,破江而行。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一袭白衣,虽然是严寒,却仍然手执折扇立于船头。 白衣飘飘,有些潇洒。 更有些着急。 第497章:各怀鬼胎 西子湖的边上,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西子湖上结了冰,自然不是湖水冲刷岸边青石的声音。 声音是从湖边绿荫小道旁的白墙大院里传来的,灰色的屋檐下,挂着一簇簇冰棱。 冰棱的尖端,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呈五彩。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算是祥瑞。 里面的声音,是麻将翻牌的声音,有些嘈杂,但充斥着欢乐。 淮南王摸了一张牌,眉眼间有喜色,但很快藏了起来,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最近这个牌哟,摸起来,总有些不顺畅。” 另一边的汾阳王笑道:“王爷这银子一把一把的往怀里搂,非要输两把才过瘾不是?” 陪玩的许三平望了望二人,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萧克定摸了一张牌,看了看面前的一排“城墙”,他的眉头皱起,淮南王瞥了一眼,只当他手气不好。 萧克定犯了难,这牌,想输,难,得靠技巧。 一圈圈麻将下来,许三平照旧是不输不赢,淮南王和汾阳王大把的捞钱。 打到了下午,淮南王拍出一张牌,笑道:“克定老弟啊,这两天听说了点事,姑苏和长春,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瞬间,牌桌上安静了下来。 汾阳王把目光落向萧克定,那目光中,就像今天中午吃的乱炖一样,不止很有味道,还有很多味道。 萧克定推翻了面前的“城墙”,这算是摊牌了。 “长春和姑苏的军队,是我派去的,长春和姑苏,也已经打下了,”萧克定掏出一封奏疏,放在了桌上,“但奏疏上写的很明白,是我们三王共同攻克的,说句实话,我的目光远不止二府,再往北,还有瓜州和金陵,本王的目光够远,就是不知道二位王爷的野心够不够大。” 淮南王拊掌而笑,“克定老弟这话有意思,本王向来是目光短浅之辈,比不上老弟的高瞻远瞩。但本王认得一个死理,既然人家看的远,那咱们就跟着人家走。舍命陪君子,总能走的远,看的多,捞的快。” 汾阳王笑眯眯的看了一眼这只老狐狸,三王奉旨下江南,若是再拿下了金陵和瓜州,与江北的宇文靖隔江相望,就是朝廷,也没办法多说什么。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可是有大利可图的。 汾阳王活动了一下筋骨,扭了扭脖子,“都待在这儿这么久了,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萧克定露出了满口的白牙,“甚好!” 许三平在心里叹气,这两个王爷,哪里晓得泰山王这是在给自己在京城里的女儿攒嫁妆呢,所谓的舍命陪君子,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君子不舍命啊。 ...... 兵部衙门里,一个官员捧着一份书信着急的跑到了院子里,他朝里面叫唤道:“尚书大人,江南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王博端着弯嘴的茶壶从内堂走了出来,“江南的消息?谁发来的?总不会又是宇文靖那厮写信来问候他老子的身体安康否?” 王博一番嘲讽,惹得在座的侍郎郎中们跟着大笑。 那送信的小吏也笑,等阶上的大人们不笑了,他就说道:“尚书大人,奏疏是泰山王萧克定呈上来的。” “什么?”王博慌忙的走下了石阶,手上的茶壶翻了一地的茶渍,他接过那封信,小吏接过了茶壶,王博把手上的茶渍在官袍上蹭了蹭,然后转身读信。 信是一个月前寄出来的,寻常官道也该是这个点送到,但一般这种消息都应该是八百里急递才对,这摆明了是萧克定故意的。 读罢信,王博的脸色大变,“快,快派人去左右的衙门里,把各位尚书请来。” 左右侍郎纷纷带着人跑出,王博又叫道:“刑部的宗养才还有户部的韩悦,就别通知了。” 没多久,门外的尚书们就走了进来。 王博遣散了众人,和各位尚书坐于内堂。王博把手上的书信递给了左手边的礼部尚书陶言,“这是江南传来的消息。”紧跟着,他又说:“怎么就你二人前来,吏部呢?” 陶言一边看信一边说:“相王在吏部衙门掌职,怠政是出了名的,自打那日在朝会上被圣上狠狠地刺了一顿,这几日,连衙门点卯都懒得来了。左侍郎宗养才升调刑部尚书,吏部现在管事的是右侍郎董立本,总不能把他叫来。” 陶言读完信后,脸上没什么波动,递给了对面的工部尚书杜明,杜明也是一边看信一边说:“圣上和娘娘这一手玩的好,贬走了林昌黎,算是给了他顾之章一个大嘴巴子。但对咱们六部,还是个老样子,董立本和宗养才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背后还有内务府那个狗仗人势的死太监,这是平衡之道,真是好手段......不对,这信怎么是泰山王送来的,还拿下了临安,后头还有淮南王和汾阳王的署名?!” 王博端起了茶,喝了一口,“甭说你们了,就是老子我也看不明白。这明显是先前朝廷传下的那道圣旨起了作用。起先大家都以为诸王没人会拿那圣旨当个事情,这倒好,泰山王,汾阳王还有淮南王,人家不止出兵了,还拿下了临安。” 陶言皱起了眉头,“淮南王不用说他,老泥鳅,汾阳王可是相王的死党啊。” 杜明试探性的问了下,“陶大人的意思是说,这里头有相王的意思在?” 陶言沉思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吏部坐镇的那个王爷,可不会对咱几个掏心窝子啊。” 王博脸上也不太好看,“这封信走的不是急递,少说也是一个月前的消息,前日,宫里下了消息,说是让兵部派员下去知会宇文靖一声,让他有点动作出来。这江南,摆明了是有大事情发生,但就是瞒着咱们。” 陶言沉声道:“三王联袂出兵,泰山王另说,淮南王和汾阳王明显是相王请动的。虽说江南离京城远,但谁也不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借着江南的事情来做文章,动中枢。这么着,老王,你立刻派信得过的人下去一趟,务必摸清楚江南的情形。” 王博摆了摆手,“不用你说,我的人已经下去了。” 杜明喝了一口茶,叹道:“都快过年了,别再闹一出上头的神仙打架咱们遭殃,好歹让咱安稳的把这个年过了吧。” “但愿吧。”陶言说道。 ...... 宗养才坐镇刑部后,刑部上下,一片怨声载道。 刑部左侍郎严之卿没有敢说话,在宗养才面前唯唯诺诺,只是在门前墙角的背阴处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 当初林尚书被人秘密的参了一本,明眼人都知道是他这个老好人干的,但他为什么这么干,大家就不明白了。 严之卿原想着,林昌黎做做样子,在衙门里软禁几天,这事情就算过去了。之后也确实是宫里下了旨意,让林昌黎回去,结果没几天,林昌黎就递交了辞呈。 严之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他对林昌黎有愧疚,同时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害怕。 林昌黎管着刑部,能照顾他,几十年的交情,他信得过林昌黎,但是新来的这位尚书老爷..... 背阴处,刑部的右侍郎阮泉捧着卷宗走过,看到了左侍郎偷偷地抹眼泪,打心底里鄙视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刑部衙门里换了新主子,你还惦记着老主子,这种人,活该被人顶了。 左右总是连在一起的,但大梁除了宰辅是右比左大,其他所有的官职,可都是左在右前啊。 有道是官场前进一小步,人生前进一大步。哪怕新来的尚书老爷不办公,把事情都丢给他做,他也做的心甘情愿。 官场上做人很重要,这做人的头一点,便是巴结。人不巴结人,能行嘛。 宗养才躺在太师椅上,看了一眼摆放整齐有条不紊的刑部衙门,心想,这里可比吏部强的多。 虽说林昌黎时运不济,但对林昌黎在刑部和大理寺这么些年的政绩,宗养才可不得不佩服。 紧跟着,宗养才就想到,他看得到东西,宫里又怎么会看不到。林昌黎说话少,这便是聪明,皇帝和娘娘不想干的事,他总能闭嘴。同时,林昌黎干活多,这就是勤奋,六部衙门里,从户部的亏空,到礼部的保守,再到吏部的混乱,还有工部的懈怠,唯有他刑部海晏河清,这两点凑在一块,便是不可忽视的香火情。 林昌黎主动的退,就是把攒了一辈子的香火情留给他儿子。躺在椅子上的宗养才不禁叹道,这为官之道啊,自己坐在刑部的衙门里,还是得多想想。 董立本掀开了帘子进来,宗养才挺直了背,笑道:“哟,今儿个不在吏部当值,来我这窜门子来了。” 董立本笑道:“怎么着,尚书大人不情愿?” “别介,咱哥俩谁跟谁,您叫声大人,可真是折我的寿。” 董立本笑了笑,选了张椅子坐下,然后说道:“工部,礼部的两个老头都去兵部开会去了,刚刚也派人来了吏部,没寻着那胖子,就散了。” 宗养才伸出一根手指不急不缓的敲着,“十有八九是江南来了消息吧。” “我也这么寻思着,话说,江南的消息,你真的不知道?”董立本摆出了一脸严肃,那意思明显再说你甭跟我打哈哈。 宗养才叹道:“老哥儿,瞒谁不能瞒你啊,江南的消息,我是真不晓得。但我知道的是,江南的事,早该解决了,密不发报,十有八九是宫里的意思。” 董立本脸色一沉,“若真是宫里的意思,连你我二人都瞒着,你不着急?” 第498章:好狗,蚂蚱和人 宗养才摆了摆手,笑道:“老董啊,你啥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不管江南怎么闹,朝廷里怎么整,闹来闹去,整来整去,都落不到咱们头上。 咱们是谁,咱们是走狗啊。是娘娘的走狗,给娘娘办事,替娘娘咬人。你说说,我在江南,先是正教门前摔了夫子像,再是紫龙山颠一场乱,还搭了那么多士子的命进去,这事儿,犯的不可谓不大,结果呢,我升了。所以只要踏踏实实的给主子办事,事后没有肉,总也有骨头吃。” 董立本乐了,“你这歪理说的是一套一套的,你啊你,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胆子太大,这样总不成。” 宗养才学着董立本的腔调说道:“你啊你啊,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太谨慎,这样总不成。” 宗养才翻身而起,凑近了董立本,压低了声音说道:“老董,我跟你说,咱们谁人是谁人的人,谁人又是个什么样的脾性,你当宫里真的不晓得?心里明镜儿似的呢。我问你,你说这做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忠心啊。这光有了忠心够不够,不够,那这狗一辈子就是啃骨头的狗,吃不着肉。所以,这狗啊,除了忠心,还得要团结,团结力量大嘛,那么多的院子,就是再强壮的狗,一个人也看管不来的嘛。 可狗多了,主子赏赐的肉和骨头就那么多,想吃肉,从其他狗嘴里夺肉,要怎么办?那得有能力。否则,别说是肉,就是骨头,你也捞不着,活活饿死。 所以嘛,咱们当狗,也有当狗的学问。这第一条,是忠心;这第二条,是团结;这第三条,是能力。” 董立本递过去一碗茶,“渴不渴?喝口吧,也亏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教我怎样做狗,我谢谢您嘞。” 宗养才接过茶碗,笑道:“老董,我这话粗理不粗啊。” 董立本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我也是看明白了三分。我董立本有几斤几两,我也掂量的清楚。你们是恶狗,是狼狗,是有野心的狗,我不是,我连叫都不会叫。你要真念着咱俩这点微博的情分,就别眼睁睁的看着我饿死,到时候赏两块骨头,我就谢谢您了。别到时候肉没吃着,眼里望到了我这条老狗,结果狗咬狗,吃狗肉,我可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宗养才喝了一口茶,咂摸了下嘴,说道:“瞧您说的,狗咬狗,吃狗肉,这种事,我做不来,也不敢做。能做的,出门左拐,你那吏部衙门正堂主位上坐着的那胖子,上头赏赐的肉全给他一人吃了,还不够,自然能打起其他狗的主意。” 董立本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宗养才,悠悠的说道:“除了那胖子,你以为司礼监的那个藏拙的大公公就干不出来这种事?” 宗养才放下了茶碗,说道:“所以说啊,这狗不好当,上头有恶狗压着,周围有坏狗盯着,还要防着主子狡兔死走狗烹。但总有人不当狗,比如说内阁里的那位,可不是善茬,司礼监的大奴才是受宠,可不还有内阁的老头子压着嘛,要动嘴,也不是先找咱们下口啊。” “高见高见!” “哪里哪里!” ...... 司礼监,冯保保难得的没有伺候在主子身侧。 皇甫冲跟着大公公走着,虽然地上干净安全,但他还是小步小步的走着,颇有些如履薄冰的味道。 冯保保开口了:“娘娘派给你广储司的活计,做的怎么样了?” 皇甫冲小心翼翼的说道:“广储司清仓,六库盘点,已经有了数,下家已经找好,定金也收了一半。等买卖成了,广储司有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进账。” 冯保保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显得很满意。 “昨晚上用膳的时候,娘娘还和圣上嘀咕,说是广储司的那些个货物,能卖个三百万两就不得了了,凭空多出一百五十万两,想来娘娘得开心好一阵子。” 皇甫冲说道:“在宫里当差,举步维艰,可要是转到了外头,这巴结的人可就如过江的鲤鱼,活蹦乱跳的争先恐后,唯恐落了人后。” 冯保保转身,露出了一个阴沉的微笑。“你能说这样的话,还算是个实诚人。” 皇甫冲笑道:“咱们管着内务府,给宫里的娘娘办事,但也得给总管大人办事啊。” 皇甫冲顿了顿,悄悄地看了眼冯保保的脸色,但冯保保脸上瞧不出什么来。 皇甫冲就又说道:“广储司清仓,确实是清理出了好些个好东西,番邦进贡的犀牛角,白象牙,一些名贵的香料,我都留了下来,给您准备着呢。” 冯保保说道:“别介!这可是国家危难之际,我可不敢收。” 皇甫冲正色道:“哪个说公公收了内务府的东西,我皇甫冲第一个不饶他。”接着,他又弯腰讨好道:“已经送到宅子里去了,是管家冯三收的,跟您没关系。” 冯保保脸色一寒,“这个冯三,胆子倒是挺大。”转而,他对皇甫冲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皇甫大人倒是有心了。” 皇甫冲继续说道:“齐王府那里也准备了一份,送过去了,是公公的名义送的。” 冯保保停了步子,冷冷的望着皇甫冲,皇甫冲心里发毛,像是被一条蛇吐着信子盯着。 冯保保冷笑道:“齐王那里送东西,干嘛以咱家的名义送?” 皇甫冲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脊背被汗水打湿,他不敢擦,讨好似的说道:“公公,这事儿内务府其他五个人不知道。” 冯保保转过身去,依旧冷笑道:“皇甫大人,您聪明啊!” 皇甫冲趁着他转身的空档,擦了一把汗,说道:“不敢当。咱能有今天,都是公公的提拔。咱不敢忘恩。咱是个商人,没读过两本书,那句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往俗了说去,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公公在上头,咱在下头。” 冯保保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皇甫冲这是在表忠心,也是在威胁。虽然自己是内务府明面上的总管,但是皇甫冲这个人,深得娘娘重视,他还动不了。 冯保保转身,重又露出了温和的笑脸来。 “都说褚向浩眼巴巴的望着户部的差事,不曾想,皇甫大人也不是睁眼瞎。” 皇甫冲笑了,“我和褚兄是好朋友,这不假,但商道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真朋友可言,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罢了。” 冯保保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你聪明归聪明,但还是没看明白,这户部的差,哪里比得上内务府的。内务府,迟早得你来管。” 皇甫冲一愣,面色惨白。 “公公,小的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冯保保面无表情,说道:“咱家没心情和你打哈哈,你方才说的,也算是肺腑之言,坦诚相告,所以咱家也就和你说点实话。你方才说的对,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但咱们没高低之分。上头的倒过来,就成了下头,下头的倒过去,就成了上头,线在主子手里捏着,谁在上头,谁在下头,还不是得看宫里娘娘的意思?” 皇甫冲擦了擦汗,“老褚可是深得重用啊。” 冯保保摇了摇头,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说道:“宫里的意思,我也明白些。户部的老韩可能要下去了,听娘娘说,要让内务府的老褚跟着一块下去,至于具体是什么差事,本公公我也就不清楚了。” 皇甫冲眼珠子一转,然后拱手说道:“那就多谢公公栽培了。” 冯保保低下了头,“你甭夸本公公,这横竖都是主子的意思。还是刚刚那句话,拴着蚂蚱的绳子在主子手里,谁在上头谁在下头,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但是不管谁在上头还是谁在下头,你得明白,毕竟都是一根绳上的,谁都跑不了谁。” 皇甫冲面色一正,“小的自然明白。” “明白就好啊!”冯保保继续仰望天空,“这世上,明白人不多了,难呐!” ...... 勤政殿里,萧成渝还是只肯吃一顿,不管传膳的太监怎么劝,他就是只吃一顿。 张甫之已经不变着法子写封奏疏藏在各地各部的奏折里让太监一道呈上勤政殿批拟,处理完了折子,他望着底下的人说道:“你们认不认得一些富贵世家的,最好家里有老人或者刚刚出生还没起名字的小孩的。” 底下的阁员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整不明白阁老这又是闹哪出。 张甫之的胡子裂开,露出了白牙。 “你们回去说道说道,就说有想些墓志铭的,想给孩子起名的,我张甫之愿意代劳。我张甫之也不是自吹,《易经》熟读,《四书五经》更是不在话下,质量保证,价格公道。一个字一千两白银,少了不写,只要出得起价,来者不拒。” 阁员们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天花板,还好,天没塌。 那一定是大学士病了。 还病得不轻。 张甫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前两天,我家兔崽子还说,自打他出生了,他老子就没给他吃过一顿饱饭。这话说的,做爹的我心寒啊。咱们凭本事吃饭,这钱挣得干净,甭管外头怎么说,名声总不能当饭吃。” 褚仁杰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说道:“老师,学生认得一些。” 立刻有阁员说道:“大学士墨宝难求,我这边也有一好友,世代经商,愿以千金求字。” “我这也有。” “我有一远房表叔,家私颇丰......” 第499章:奸雄也是真男人 金陵城的百姓们起得早,虽然不再下雪,但是寒冷的天气告诉了城里的百姓,冬月也过了一半,腊月就再不远。 浩浩荡荡的造反,死了不少人,这个年不好过。 年不好过,还是得过。 日子是这样,昨天今天明天,得过且过。 年不能这样过,年得过的隆重,辞旧岁,迎新春,来年能有个好日子,百姓们就这么点念想。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好,总该给自己一点希望,这个年,自然要轰轰烈烈的过。 金陵已经没有往昔的繁华,但好歹街上有了人气。 商贾们最先活动了起来,铺子开了张,菜市场热闹了起来,有些城外的小贩也挑着扁担进了城。 背靠着紫龙山的宫殿建筑,半个月前终于有了一场大火。没什么人留意,之后的一场冬雪,把废墟掩埋,自然更容易让人遗忘。 现在,冬雪化了,地上的雪水有些泥泞,有些肮脏,还飘着烧成焦炭的黑木屑,更是让人不想去看。 宇文靖蹲在地上,脚上那素白的靴子已经被黑水洇染,显得也有些脏,进城的第一件事,他来的就是这里。 原本有些人气的金陵城,自今天早上宇文靖进城后,又没了人气。 乖乖,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官,带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船。长江的边上,乃至和长江贯通的秦淮河上,都停满了船只。 乌压压的兵,全是漆黑的甲胄。那兵器擦得锃亮,还冒着寒光,一旦染了血,热乎乎的心头血,只怕片刻就会转凉。 活人变成了死人,可不就是失了一口热气的事儿嘛。 宇文靖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江南道死了不少人,这些事情,没办法往朝廷报,对于北方来说,死了南蛮子,那是大快人心,对于朝廷来说,造反才死了这么些人,似乎还不够。 压着消息,对大家都有好处。 宇文靖不希望再死人了,蹲在废墟前,连绵的宫殿只烧了一座,这场战争就已经结束,史书上如果是大梁来写,这宫殿里的那个老人,显然是个罪人。 人心里有笔算得明白的账,人家实在称不上坏。 但是,人心又值几个钱啊。 宇文靖蹲的两腿发麻,便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他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不都得万骨枯?这不才有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宇文靖抬头望了望天,严格来说,他也是久读诗书的读书人,他朝北边望了一眼,胸口里有口气上不来。 北边的人都不承认南边有读书人,管南边的叫蛮子。大梁立国数百年,南边的人想讲道理,但是没人听,等到江南道事了,我宇文靖就去和北蛮子们好好说道说道,这大梁的天下,究竟是谁养着谁。 ...... 三匹大马在官道上不急不缓的走着,穿着白狐裘的汾阳王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些不爽,山道崎岖,雪水一化,要不然是泥泞,要不然就是冻土,马蹄子都没法下腿,这一路上颠颠簸簸,哪里有在西湖边上打麻将来的惬意。 淮南王捻着胡须,时不时的左右张望一下,然后就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他有自己的心思。 萧克定撺掇着往江南腹地进军,甚至不动声色的拿下了长春和姑苏,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当时长春和姑苏还有守军,这仗不好打,打下来了,萧克定却大大方方的愿意让他和汾阳王的军队一同驻守,不费力的大好功劳,哪怕是萧克定要拉他二人下水,那下就下了,反正下水好摸鱼。 只是这水有多深,却是需要自己好好思量的,别鱼没摸着,把自己淹死了,那就不美了。 他心里明白,就是拿下了江南,朝廷也不会真的愿意让三王镇守江南,否则先前就没必要逼着相王在江南道把十五万大军全部打完了。 只是,藩王自有实力,朝廷现在动不得,我们是奉旨来的,就是赖在江南不肯走,朝廷里除了张甫之,谁敢说话? 走是一定要走的,看就看朝廷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朝廷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就要看自己手里有什么样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他抬眼朝北边望去,瓜州和金陵,必须得拿下,哪怕和宇文靖干一场。 许三平骑着马靠近了萧克定,说道:“王爷,这仗真的要打?” 萧克定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满脸平静的说道:“仗打不打,不随我的意愿,看朝廷给出什么样的答复了。” 许三平想了一下,终究还是说道:“一打仗,总要死人的。” 萧克定摇了摇头,“本王也不希望死人,但死江南的人,总比死我中原泰山府的人好。本王不是圣人,但也知道,君子诚不我欺,本王这回就学一下儒家的君子,诚意,本王已经给了,就看朝廷是君子还是小人了。” 许三平叹了一口气,不在多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 相王穿着黄皮袄,裹紧了身子,楚香玉瞥了他一眼,“你敢在京城里披一身黄皮,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相王摆了摆手,笑道:“娘子大人,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又没什么外人,再说了,你也不会害我不是。” 楚香玉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相王继续说:“江南那边,老许传来了消息,萧克定往金陵进军了,其实,我多少有些看不明白,他要准备嫁妆,姑苏,长春,临安,已经是半个江南了,这份礼够重了,为什么还要下金陵,非要和宇文靖对着来。如果金陵没了,宇文靖的官路就算是被堵死了,得罪一个封疆大吏,终归是不美的。” 楚香玉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当年怎么会看上你。这么多年了,脑子还是没见长,倒是身上的肥油不少,你也不害臊。” 相王莞尔一笑,摆出一副听从娘子教诲的表情。 楚香玉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临安,长春和姑苏,这份嫁妆的确是够分量了。但这里面的关键是,朝廷愿不愿意收这份嫁妆。萧克定就是摆一副姿态,你让我女儿进宫,当个贵妃,这江南就是我送的嫁妆,你要不让我女儿入宫,这江南,就是我萧克定的私产。送走了三老,换个野心勃勃的王爷,他这是给朝廷施加压力啊。” “满朝文武自然拎得清楚,但是只怕周若彤那关不好过。”相王懒洋洋的说道。 楚香玉难得的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相王如获至宝,开心的笑了,可是一笑,脸上的肥肉一抖,楚香玉又恶心起来,自家的夫君,实在太丑,还不肯减肥,真他娘的是造了孽。 楚香玉说道:“难为你说了句有脑子的话。周若彤不肯,是因为萧克定自以为自己的诚意很足,但在周若彤眼里,这江南道本就是朝廷的囊中物,先皇在江南布局二十年,把你都派下去了,老头子留下的遗产,自然是萧成渝来继承才对。他萧克定跟着凑什么热闹。 如果萧克定不摆出这副姿势,以我对周若彤的了解,过段时间,萧紫衣也就入宫了,萧克定这么一来,估计周若彤得发飙,萧克定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林昌黎离职,不止是林昌黎聪明,也是做给萧克定看的。若是再一意孤行,只怕江南道上的宇文靖,那个白衣书生也得为了将来的前途做上一回拼命三郎了。” 相王拊掌而笑,“不愧是娘子大人,好见识。” 楚香玉舒了一口气,“这会儿,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宗养才是个聪明人,在刑部摆出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他这是在观望呢。冯保保左右撺掇着,不是为了掌权,而是为了放权。他虽然少了第三条腿,这心思却像是女儿家那般细腻,知道拿得起放得下这个道理,此人不宜得罪,今后尽量拉拢。” 提起冯保保,相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毕竟是个太监,还是个忠心的狗,拉拢不一定有用。” “那就巴结。”楚香玉想都没想就说道。 相王叫道:“让本王去巴结一个太监?” 楚香玉火了,“你叫什么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巴结太监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就是少块肉,你看看你,你缺肉吗?” 相王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反正是你当家,你说啥是啥呗。” 楚香玉冷笑道:“得了吧,你也甭跟我面前哭丧,我告诉你,冯保保他就是一条狗,这不假,可不是所有的狗都忠心。其他人讨好他,巴结他,那是怕他,不怕他的,最多是利用他。 你不一样,你虽然削了王爵,但爵位早晚要回来的,宰辅早晚也是你的,你有资本,用不着怕他。你要是拉拢他,就和那宗养才之流的,没什么两样了。但你要是巴结他,就是给了他尊严。一个太监,最缺的是什么,就是这尊严,你给了他,他记着你的好。” 相王眉头深深的皱起,然后缓缓地舒展。 “娘子大人说的是,本王还是太要面子了。” 楚香玉说道:“不是我说你,你都是这幅死样了,还要什么脸,要不然不做,要做就做到底,死不要脸,才能天下无敌,等你登上了那个位置,天下谁会敢说你不要脸,最多说你能屈能伸,往不好听的说,也说你是个奸雄。 奸雄又怎么了,奸字后面不还是个雄嘛。那就是真男人,真爷们儿,天底下有几个男人当得起这个雄字,他萧成渝算一个,可要不能笑到最后,那也当不起。” 相王叹道:“本王这辈子没干过几件好事,这最大的好事,就是娶了你,有空去太庙上两炷香,得和祖宗们唠唠。说说我家媳妇儿的好。” “你这话说的有良心。” 第500章:娘娘当家不容易 周若彤坐在椅子上,喝着白开水,想着心事。 春华瞧见了,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心疼,虽说宫里拮据,不舍得喝参茶,但是一国的贵妃,没个零嘴,靠喝白开水解馋,自个儿做丫鬟的,看着也是心酸。 周若彤抬起了头,刚好对上了春华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周若彤知道,这丫头可怜自个儿呢,也难怪自己那么多婢女,唯独不舍得把她嫁出去,贴己人儿,可比知己难寻。 “你也别可怜我了,我喝白开水,你不也跟着我一块喝?我的老家,流传着一句话,叫人人平等,这么想,心里总归好过点。” 春华心里纳闷,您老家不就是我老家嘛,横竖出不了西城区那座被封掉的右相府的老周宅,这家乡话,怎么我就没听过。 春华就说:“娘娘啊,不是我说,内务府的广储司清仓,卖了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啊。您不至于喝白开水解馋吧。” “喝白开水怎么了?”周若彤白了一眼,“白开水好啊,养颜排毒。” 春华无奈,“您这话没毛病,奴婢接不了。” 周若彤乐了,“你别看卖了存货,银子就多了起来。我给你算笔账,先前工部报上来的修河堤的款子,得要三百万两打底,户部和内务府一共凑了一百万两,还差两百万两,这一扣,那就只剩下二百五十万两,刚好补了户部和吏部今年还清官员的俸禄。” 周若彤一拍双手,双掌摊开,“瞧瞧,银子还没往怀里揣呢,已经又是一穷二白了。” 春华扯了扯嘴,“娘娘,您要这么扣账,那就没办法了。” 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我想啊,这管朝廷,就跟开商铺管伙计似的。账上没银子,发不起工钱,活计连饭都吃不饱,谁会死心塌地的跟你干?退一步说,大臣们有名号,说出去好听,但是银子不管够,人家嘴上不说,难保暗地里不贪。当官的不风风光光,那苦读数十年的寒窗,还有各地的打点,不是亏本的买卖?张甫之这样的,一百年能出一个,那就烧高香庆祝吧。” 春华说道:“您别说了,您是主子,您说啥都是对的,我说不过您,这总成了吧。” 周若彤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白开水,然后说道:“行了吧,别叨叨了,出去给太监捎个话,给我把褚向浩叫来。” 不多久,褚向浩满脸堆笑的跑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若彤一挥手,左右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然后她笑眯眯的对褚向浩说:“褚大人,都是自己人,别拘谨,坐。” “谢娘娘。”褚向浩坐下后,身体笔直,耳朵竖起,摆出一副恭听娘娘懿旨的模样。 周若彤看在心里想笑,她脸上平静的说道:“老褚,你给本宫交代个实底,你是不是想进户部?” 褚向浩一惊,忙说道:“在哪不是给娘娘办事,咱可不敢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 周若彤摆了摆手,“得了吧,别人这么说,我还信,你这么说,信了你的鬼话本宫也不用管后宫了。实话实说,刑部的宗养才这两天没少给你说好话。” 褚向浩笑了,“圣明不过娘娘,还不是宗大人抬举,觉得下官有些理财的才能,这才举荐的。” 周若彤一拍椅子,褚向浩吓了一跳,不知道周若彤缘何发怒。 “好哇。果然在江南的时候,你和宗养才就背着本宫眉来眼去,偷偷地拉帮结派,你当本宫我是睁眼瞎不成。” 褚向浩大惊失色,知道刚刚是娘娘的试探,赶忙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娘娘饶过臣吧,臣不敢了。” 周若彤神色一缓,嘴角挂着微笑,“瞧瞧你,不禁吓唬,本宫刚刚跟你开玩笑的。你快起来吧。” 褚向浩摁着噗噗跳的心口缓缓站起,脸色惨白如纸,什么开玩笑,娘娘你要是没事喜欢拿人寻开心,那你就不是周若彤了。 周若彤坐下,瞧着褚向浩那惨样,觉得自己敲打的也差不多了。她就说:“户部的老韩,管账也是一把能手,没事,你们多交流交流,互相学习嘛。” 褚向浩的耳朵竖起,小心的说道:“臣遵旨。”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江南道的情况,你也知道,经过这么一场大乱,今年的赋税是泡汤了。江南乃是国库来源的重要之地,宇文靖是个人才,但在财政上,和韩悦比起来,就没法比了。我寻思着,让韩悦下去顶了宇文靖,对江南也是个好事,你也跟着一块下去吧,毕竟那里是你家,你熟悉环境。” 褚向浩快哭了,“娘娘,我这刚回来,还是窝在内务府的好啊。” 周若彤嘟起了嘴,“没出息,以后让本宫怎么重用你?” 褚向浩一听,这话里有话啊,立刻改了口风,赔笑道:“下官刚刚就那么一说,娘娘明见,高瞻远瞩,咱还不是跟着娘娘的路线走嘛。” 周若彤说道:“国库空虚,本宫变卖了广储司的财物,还没填补今年的亏损,有些阴招,本宫还没使出来,但也能勉强支撑了今年和明年,但是寅吃卯粮的法子绝不可再用,咱们得双管齐下。 江南乱,本宫这回下去算是看明白了。韩悦是朝廷的,又是尚书头衔,能压得住人,你是宫里的,和他一块办事,你熟悉局势,他有威严,又都是管财的一等一的能手,事情办起来,本宫放心。 江南除了产粮,更是丝织重镇。国库的银子,每年该有三成出自这上面,结果却是每年收上来的不足一成。先皇时期,设了江南织造总局,结果当地的大户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假账更是横行无阻,官商勾结,贪污朝廷的银子,你懂商道,韩悦懂官道,这回下去,就是让你把织造局重新办起来。什么时候办好了,本宫见着满意的银子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你想在户部也好,想继续窝在内务府也好,随便你,要是办不好......” 褚向浩噗通一声跪下了,“下官一定办好。” 周若彤点了点头,“要是办不好,你就别回来了。” 褚向浩露出了苦笑,“下官不敢办不好。”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不止是不敢办不好,还得不能办不好。” “下官明白。”褚向浩擦了擦汗。 “起来吧。”周若彤说道,紧跟着又叹气道:“士农工商,商居末等,启用你们进内务府,本宫已经顶着很大的压力了,所以,你们就是本宫的颜面,若是本宫脸上有光,你们自然跟着沾光,若是给本宫丢脸.....” 褚向浩忙说:“绝不敢给娘娘丢脸,下官就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给娘娘挣脸。” 周若彤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收拾收拾,过两天,等宇文靖的消息,他在下面打点好了,你就下去吧......对了,你儿子你不用担心,在京城,有本宫和圣上在,他吃不了亏。” “谢娘娘圣上恩典。” 褚向浩走后,春华走了进来,说道:“娘娘,方才您和他说什么呢,怎么我在外面见着他,他时哭时笑的,像是疯了一般。” 周若彤端起茶杯,喝了口白开水,“能说什么,他是个商人,老想着当官,官场上的道道,他懂嘛,丢到六部去,估计到时候连渣都剩不下。宗养才那个死人,没安什么好心,我不敲打一下,到时候对不起他儿子。” 提起这个,春华说道:“褚仁杰才十七岁,娘娘这般看重?” 周若彤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股子锐气,难得的很,张甫之厉害,但是性格已经塑成,强行的掰,只能掰碎,能让他明白名在利前的道理,已经是不容易了,老头子在前头闯,后面本宫也就指望褚仁杰站在他老师的肩膀上来场大的了。” 春华歪着脑袋,显然她听不懂。 周若彤说道:“算了,难为你那小脑瓜了。女人太聪明不好,日后嫁出去,要遭人妒忌的。再说了,你那未来的公公婆婆都不是善茬,你要是太聪明,日子不好过。” 春华羞红了脸,不住的跺脚,“娘娘,您成天胡说八道什么呢?” 周若彤调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害羞个什么劲儿,等这段时间,本宫手头上的事情解决了,出宫去趟林府,你脸皮子薄,让林昌黎那个聪明人指点一下他儿子,让他来提。” “娘娘?!”春华一跺脚,红着脸跑了出去。 春华刚走,冯保保又进来了,冯保保笑着说:“恭喜娘娘,内务府广储司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合计四百五十万两银子,全部入了库。”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也是自作聪明,谁让你入库的,等会儿还得搬出来,不嫌麻烦啊。” 冯保保一愣,“娘娘,这好好地银子搬出来作甚?” “不是搬出来的问题,是你入错了库房。那边六部急着要银子,一个个跟白眼儿狼似的,你那几百万两的银子往库房里堆,不是遭人妒忌嘛。到时候闹到圣上那里,你又不能不给,最后反倒落下个吃力不讨好。 你现在就去,带着人把银子搬倒户部的库里,然后给六部尚书那帮讨债鬼们说道说道,不用提本宫,这些日子你受的委屈也不少,刚好让你做个顺水的人情。” 冯保保立刻满脸堆笑道:“谢娘娘厚爱,奴才这就去办。” 望着冯保保的背影,周若彤摇了摇头,望着碗里的白开水,叹道:“这个家,不好当啊。” 第501章:读书人的规矩 站在金陵城的城楼上,望着底下那密密麻麻的大军,宇文靖有些头疼,贾本道有些胆寒,典章有些开心。 典章的嘴角勾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哼哼,老子在两淮广陵府的时候没少受你们白眼,现在看到了吧,老子当初也是这么个情况。 底下的王爷们策马而立,汾阳王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放到额头遮住阳光,然后抬头朝城楼上望。 他望了许久,胸膛挺直,似乎有口浩然之气要从口中喷涌而出。淮南王捻着小胡子,斜着脑袋望着他,心想,这厮难不成要吟诗作对。 许久后,汾阳王放下了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淮南王竖起了耳朵,“金陵城,真他妈的高啊!” 淮南王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许三平望了眼城楼,又望了眼萧克定,说:“这金陵的城墙,修葺于大明王朝,固若金汤。当年太祖皇帝久攻不下,大明末代皇帝出城投降,所以这城墙没什么损坏。 时隔近千年,虽然朝廷没给江南金陵拨过一两银子,但是金陵多豪富,每隔三十年便自掏腰包,修葺城墙,所以,这金陵不好拿下来。” 萧克定抬眼望去,只见城墙蔓延开去,长长的如同巨龙,一下子修到了长江边上。 长江上,停满了战船,瓜州的水师,两淮的水师,严阵以待。中原的王爷们都是马背上的英豪,一旦下了水,还不如狗,所以想水战,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萧克定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着急,先安营扎寨,看看朝廷得到消息后怎么看。” 贾本道瞅了一眼城墙底下,说道:“总督大人,这可难办啊,底下的可都是王爷,他们能打得,我们可打不得。” 宇文靖在大冬天里启开了折扇,迎风而立,他冷笑道:“大梁的王爷,若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就断然不会来此了。” 贾本道见宇文靖目露寒光,立刻说道:“总督大人,你要三思啊。” “王爷们不好得罪,但宫里的娘娘更不好得罪,更何况底下还有萧克定,不让这个老匹夫碰一鼻子灰,到了朝廷,我说话也不硬气。所以,打,总归是要打的,哪怕这些王爷来此只是摆摆样子,我们也是要打的。” 听到这番话,典章不禁心生佩服。这个宇文靖,看起来白衣飘飘,没想到还是个铁腕手段的人。 宇文靖望着城楼底下继续说道:“王爷,不太好明面上得罪,但仗却不能不打。”典章听罢,点了点头,心里赞同,“但是嘛,关键要看谁打。” 典章的心一悬,他一扭头,发现宇文靖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典章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说道:“总督大人,您老看着我作甚?” 宇文靖收了折扇,用扇端指了指城下,然后拱手道:“典将军乃是当世的名将,我宇文靖士子出身,终归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典将军,帮帮忙吧。” 典章的嘴角使劲的扯了扯,心里大骂道,我他妈不就吃了你几顿火锅嘛,你用得着这么坑我嘛,直娘贼,良心大大的坏。 城门开启,典章率众厮杀。 在外的三位王爷,哪怕是萧克定也没有料到,宇文靖竟然会派人主动出击。 城楼上的贾本道不忍直视,他小心的问,“大人,这么坑人家,日后去了京城,相王那里不好说话啊!” 宇文靖轻松地摇着折扇,白衣飘飘,好是潇洒,“怕什么,娘娘开心就好,相王骂娘,反正骂的是我老娘,和你也无关。” 贾本道不再多言,心想,宇文大人你够狠。 ...... 对于江南围城的消息,胡世海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甚至比宫里还早,这自然是宇文靖刻意交好的缘故。 深夜,胡世海造访救国公府。 怀抱黄狗的张明狐疑的望着眼前的中年人,心想难不成你也来蹭饭。虽说老头子最近在卖字,对外是宣称补贴家用,但我可是一个铜板儿也没看到,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又来干嘛。不管你来干嘛,敢来此的都不怕被老头子骂,那老头子一定会留你吃饭,说不得还要出去买坛子老酒...... 张明二话不说,直接关门,胡世海伸出一只脚挡住了门扉。胡世海抬起两只手,满脸含笑,他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提了两串肉,张明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终于不再关门,问道:“你是何人?” 胡世海笑得更灿烂了,“小公子,不记得我啦,我是大学士的学生小胡啊,当年还抱过你呢。” 一听这话,张明并不关心他抱没抱过自己,“你说,来都来了,还带啥子东西嘛,客套了是吧,见外了是吧。”张明嘴里说着谢词,手上动作却快,左手接过了两串肉,右手接过了鸡,他看了一眼那鸡,“还是母鸡呢,这下子家里多了只会下蛋的鸡。”张明立刻侧身让过了胡世海,笑道:“老头子的学生们,属你最有良心。” 每回褚仁杰掏钱给张府买米的时候,张明都要这么说一句,不知道褚仁杰听到老师的儿子把这“最有良心的学生”的名号因为一只母鸡就送给了其他人,作何感想。 胡世海进了去,却一头扎入了黑黢黢的院子里,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冷不防的就撞到了柱子上,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说道:“府上怎么不点灯啊。” 张明提着鸡和肉说道:“点什么灯啊,就我爹那点俸禄,买完了笔墨纸砚和一些老书,买米都不够,还点灯嘞,奢侈了。”张明走到了胡世海身前,然后说道:“你跟着我,我打小摸黑习惯了,等到了北边的后院,那里亮着灯,我爹正和周伯父看书论道呢。” 胡世海一撇嘴,心想,当年离京的时候,老师是左相,家里一穷二白,现在回京了,老师是大学士,家里还是一穷二白。不愧是老师,数十年来将贫困坚持到底,这份坚韧不拔的意志,当称我辈楷模。 胡世海跟着张明一边走一边问:“这两日,老师说要给人起名代写墓志铭补贴家用,一个字一千两,有不少人托着关系求墨宝呢,怎么还这样拮据?” 张明猛地停下,胡世海没留神,撞到了张明的身上,张明手里的鸡受了惊吓,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张明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不提这事还好,提了我就来气。据老头子回来吹牛说,他至少赚了一百万两白银,原来张甫之三个字这么值钱,我问他银子呢,他说捐给户部修河堤去了,我说那咱家吃啥,他对我说家里书多,多读书,养吾辈之浩然正气,我说浩然正气又不能当饭吃,家里揭不开锅了啊,他就脱了鞋打我,说我有辱斯文,还说我不上道,朽木不可雕也,还说养了浩然正气,肚子里有气,就饱了,怎么会饿,我说,人总要放屁的,放了屁,那气就没了,肚子就又饿了,结果他追着我满院子跑......” 胡世海听完,差点笑出了眼泪。 老师还是那个老师,老师的儿子还是那个儿子。 书香门第,清流楷模啊。 来到了书房,张明早早地把鸡放了,进门前,胡世海摸了一锭银子给他,小声说道:“那鸡你不舍得炖,那就留着下蛋吧,你去买些酒菜来,我和老师喝两盅。” 张明又把银子递了回去,说道:“老头子清高不假,但我也是读书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规矩,你来看老师,带点东西来,是应该,我收了,不坏规矩,但要是再收了你的银子,那就坏了规矩了。” 胡世海想了一下,笑道:“等会,我求老师给我写个字,这银子,就当定金。老师的字,一个卖价是一千两,我没那么多银子,咱这不是内部人员,拿个优惠嘛,赶明儿,我再送一百斤大米来,算是付清了买字钱。” 张明把银子塞到了怀里,说道:“我爹那么多徒弟,有名声的不少,更有几个,我爹自己瞧见了都心里欢喜。周伯伯就说了,那些人,都是蠢材,我爹看走眼了。今天见到你,才知道,你是真正懂咱们读书人规矩的,所以这银子我就收了。明天那一百斤米,麻烦你早点送过来,家里的米缸见了底,否则我早上没法熬粥。” 胡世海一阵心酸,拍了拍他的手,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张甫之抬头,见来人是胡世海,也是心中一喜,就起身说道:“世海来了。”然后就对外喊道:“张明,你出去买点酒食,我要招待客人。银子不够,就先欠着。” 黑暗里传来了张明的嗓音,“知道啦。” 胡世海落座,看到了周霖宜。张甫之笑着说道:“来来来,老周,给你引荐下,这是我的得意弟子,胡世海。世海,这位是......” 后面的话,张甫之一时间难以启齿,怎么说都不好,胡世海也有些尴尬,当年,他仗义执言,得罪了右相党,这才被贬谪到了天凉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右相下台,左相掌权,当年的死敌也变成了至交好友,反倒是他,有些坐立难安。 周霖宜看出了他的尴尬,就拱手道:“老夫自我介绍好了,我是周霖宜,原大梁奸相,现大学士府上蹭吃蹭喝的老翁,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声老周。” 胡世海笑着摆手道:“方才在门外,我听了张公子一番教诲,明白了读书人的规矩,受益颇多。礼数自然是不能乱的,若是不嫌弃,我随张公子一道称您一声周世伯好了。” 周霖宜一抚长须,笑道:“好哇好哇,读书人不逾矩,好哇!” 第502章:我这学生怎么样 救国公府静悄悄地,墙头上,周子峰骑在墙上,借着姣好的月光读书。一低头,看到了张明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就叫道:“张明,你做什么哩。” 张明抬头,见是周子峰,做了个嘘字,然后说道:“老头子有个门生拜访,送了只母鸡,我摸摸它的屁股,看看明天能不能下蛋。” 周子峰从墙上跳下,用书本拍了一下张明的头,笑骂道:“瞧你那宝贝样,随你爹,死抠。” 张明也笑着回骂道:“瞧你刚刚骑墙的做派,也随你爹,骑墙骑的好。” 周子峰不怒反喜,“我爹那叫骑墙,我这可叫中庸。” 张明也回道:“我爹那叫抠门,我这可叫修身。” 黑暗里,又有一道声音传来,“二位公子争论什么呢?” 张明眉眼带喜,说道:“褚仁杰,快来看看,今天有个我爹的学生来,带了只鸡,还带了两串肉,比你懂规矩。” 黑暗里钻出来的果然是褚仁杰,他站在星光下笑道:“你这公子哥儿,好没良心,我自掏腰包多少回,人家一只鸡一串肉就把你收买了。” 张明说道:“非也非也。”然后装成张甫之的样子说道:“我辈读书人,怎能食嗟来之食。我养浩然正气于身......”转而,他又换成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挡饱!” 三人闻言大笑。 张甫之合上了窗子,听着窗外的笑容笑骂道:“小鬼头,越来越没了规矩,迟早把另外两个小鬼头带歪。” 胡世海却摇了摇头,说道:“老师,非学生多言,令公子大才,绝对是国之栋梁,老师为何不让他出仕?” 张甫之冷哼道:“就他?还早着呢!” 周霖宜却指着张甫之笑道:“你呀你呀。”他转而对胡世海说:“你这个老师,宝贝着儿子呢,没听过那句话嘛,‘惟愿我儿鲁且愚,无灾无难到公卿’。” 周霖宜一席话,说的张甫之神情落寞。 “为官了大半辈子,官场黑暗,哪里是读书人该呆的地方。老夫死了,也没什么东西留下来,但这一屋子书,够他啃了,安心的坐在书斋里,钻研钻研学问,何必去庙堂上做那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事情去。” 胡世海笑道:“老师话里有大学问,学生佩服。只是光有书哪里够,读书人也要吃饭的嘛,老师不留银子,让他死啃书本,也不是个法子。” 张甫之狐疑道:“是不是你进来的时候,那小畜生给你说点什么了?” 胡世海说道:“非公子言,只要学生眼睛不瞎,老师家中自然是一目了然。非学生多嘴,老师既然放得下名利二字,那些银子都是老师凭本事赚来的,为何不留一分。”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了地上,说道:“世海,这天下,有这么一个道理,那是千百年不变的。这道理,说白了,就是个先后顺序的道理。君在臣前,民却在君前,这么来看,老夫的那点银子,自然该先紧着百姓了。” 胡世海拱手施礼道:“老师大德,国之栋梁,学生佩服啊。” 张甫之摆了摆手,说道:“世海,你说正事吧。” 胡世海顿了顿,看了面前二位老人一眼,也不避嫌,说道:“江南道上的宇文靖传来了消息,说是中原的泰山王,淮南王和汾阳王响应了朝廷的号召,先是拿下了临安,再是拿下了姑苏和长春,现在在金陵城下和他对垒呢。” 张甫之目露凝重的神色,“此事,内阁和司礼监可都不知道。” 胡世海说道:“下江南的时候,学生有意拉拢了宇文靖,想让他调到中枢任职。” 张甫之皱了眉头,没有说话。 胡世海不敢多言,他知道老师一向反感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事情。 周霖宜恰到好处的解围道:“汾阳王和淮南王出兵,纯粹是相王的谋划,萧克定嘛,则是为了林宅里的女儿能够顺利入宫。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宫里在朝廷的布局,朝廷自打贬谪了林昌黎,冷落了顾之章,显然已经开始谋划了,所以世海啊,你的目光,应该放在朝廷这边。” 胡世海的眉头挑起,说道:“自打调我入京赴职以来,学生就已经有些许看法,拉拢宇文靖,是想把他调到中枢的兵部去,六部如果整合,王博首当其冲,学生的想法,是掌控兵部。” 张甫之说道:“王博是个草包,但相王可不是孬种,你要虎口夺食,相王那关可不好过。” 周霖宜笑道:“非也非也!我与相王共事过,自然知道这胖子的肉不是白长的,胃口大的很,但胃口再大,六部的宰辅之位,恐怕也够填满他的胃口了。” 张甫之神色微变,胡世海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说道:“之前,兴许一个宰辅,能够满足他,但是现今,江南道的消息准确无误,典章可是打光了十五万的大军。这可是割他的肉,相王能满足?” 周霖宜笑道:“宰辅不够,若是恢复他的王爵呢?” 胡世海脸色一寒,“大梁自立国起,太祖皇帝明令,获封王爵的王爷不得出任宰辅,就是怕皇室内部同室操戈。这可是祖宗的明令。” 周霖宜露出了玩味的神色,“世海啊,现在还看不明白,刚刚老夫为何要让你把目光放在朝廷里?” 胡世海想了一会,说道:“请二位老师明示。”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周霖宜说道:“从老夫倒台,到整治吏部和刑部开始,再到设立内阁凌驾百官之上,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意思,自皇帝登基,宫里的两位历时数年,你和石敢当掌握兵权,内阁司礼监把持朝政,六大商人入主内务府,大梁的财务,政务,军务,三管齐下,你还固守祖宗之法不足变的老调子吗?” 胡世海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 周霖宜摆了摆手,说道:“我那个女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连她爹都敢坑,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她要玩的,自然是天大的手笔。你,乃至新起的宗养才还有你老师,相王都是入局的人。” 胡世海费力的咽了口口水,“学生有些明白了,娘娘自江南道回来,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这个局势了,江南道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孺子可教也。”周霖宜赞道:“只是你还是没完全听明白,这个局,从圣上登基,老夫倒台,相王入朝,你老师罢官开始,已经落子了,江南道归来后,我那厉害的女儿,只是在做最后的布置。” 胡世海说道:“我既然是入局之人,当行何事,请老师教我。” 周霖宜转而望向张甫之,张甫之依旧脸色不是很好看,张甫之是清流领袖,虽然看得懂朝事争斗,但更关心的还是社稷民生,他俩老说这个,他心里自然不喜。 但张甫之没有出言反对,自然是默许了周霖宜。 周霖宜就说道:“宗养才的做法,你该学学。” 胡世海眼珠子一转,笑道:“老师是说顺王。” 周霖宜抚掌而笑,“不愧是老张教出来的徒弟,一点就透。但是仅有顺王还不够,而且顺王掌权,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说,那王爷可是聪明人,不弱相王,你想把锦上添花做成雪中送炭,可就难喽。” 胡世海头疼了,“露出水面的人,就这么多,一个宇文靖还是我好不容易看上的,那宗养才和冯保保,动手的速度太快,我自军中归来,没摸清楚状况,不敢贸然动手,这一步慢,步步慢啊。” 周霖宜捻着胡须笑道:“你呀你呀。有个人怎么忘了,现在是人人落井下石的破落门庭,明年,可就是大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香饽饽。” 胡世海赶忙起身,躬身一拜,说道:“还请老师教我。” 周霖宜摆了摆手,“我当不起你的大礼,我说的那个,是西城的老权贵,镇国公府。” 胡世海恍然大悟,立刻醒悟了过来。一边微笑,一边摇头,嘴里不住的嘀咕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张明还没买来酒菜,胡世海就已经离开了。 张甫之的神情有些落寞,不知道是不是入夜后的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 没多久,胡世海又折了回来,他摸着脑袋笑道:“现在老师的墨宝可是难求,学生没钱,但也学着人走个后门,老师行个方便,开个后门,赏个字吧。” 张甫之二话不说,取来宣纸铺好,大笔一挥,两个大字跃然纸上。胡世海伸长脖子一看,见是“中正”二字。 胡世海心想,明天早上,估计一百斤大米是不够的了。 胡世海拿着字走后,张甫之站在书房的屋檐下,望着黑黢黢的院落,缓缓地说道:“老周啊,你觉得我这弟子如何?” 周霖宜从地上站起,笑道:“你的学生如何,你心里不知道?” “我是问你的看法嘛。”张甫之无奈道。 周霖宜说道:“你这弟子像你,只是贬谪去了天凉后,毕竟当年年轻,早早地悟透了‘变通’这个道理,他能把事情办圆了,若是放在前朝,成就比老夫高。” “放在现如今呢?”张甫之再问。 周霖宜走向张甫之,与他并肩而立,望着黑黢黢的院落,说道:“老夫还是更喜欢你这个关门的弟子。” “为何?” “他年轻。” “年轻人锋芒毕露,不是好事。” “但你忘了,年轻人胆子大。他虽然和胡世海比起来,缺少了老成谋国的特点,但贵在朝气,贵在胆大,朝廷的局面,你也看明白了,咱俩当了一辈子裱糊匠,这里破了就补这里,那里烂了就补那里,勉强这维系下来了。 还是我女儿狠,烂摊子,破的不成样子了,她不糊也不补,任由他破,她要的不是裱糊匠,是能够做到破而后立胆子大的年轻人。” 张甫之深吸一口气,“将来的内阁,究竟该交给谁?” 周霖宜莞尔一笑,“你心里明白,再说了,瞧你天天养浩然正气,估计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张甫之笑了。 第503章:发工资了 冬月的天,本就亮的晚。 寅时末,天空一片漆黑,路面两侧的凹糟里结满了冰,东城大街上静悄悄的。 车轱辘的声音在干燥的主城大道上嘚嘚儿的响,赶车的马夫不时的搓了搓手,天寒地冻,虽说二百斤粮在粮行里也算是大买卖了,但这个点儿送粮,毕竟是个苦差。 粮行派来的车夫虽然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他抬眼看了了随车而行的中年汉子,时不时的露出了讨好的笑脸,但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车夫无奈,只好认真的驾车赶路。 大宅院里响起了狗叫,对于一帮子陌生人而言,名唤来福的小黄狗充分的显示出了自己的忠心。 黄狗呲牙咧嘴的瞪着陌生人,猛地窜出,咬住了车夫的裤管,车夫想伸手打他,对上了中年人那冰冷的目光,落下的手轻轻地在狗头上摸了摸,温和的笑道:“狗儿乖乖,把口松开。” 黄狗自然不理会他,兀自撕咬,车夫无奈,只得在心里感叹,到底是权贵门庭的狗,人不如狗。 “来福!”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呼喊,黄狗立马松了口,欢快的摇着尾巴蹿了回去,车夫抬头,只见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哥儿走了出来,一把将狗抱起。 这小哥儿大冬天的还是一袭粗布衫子,原本是下层百姓干活图方便做的宽松肥厚,愣是被改成了读书人的儒衫,显得不伦不类。 大冬天还穿的这么寒颤,京城权贵里,也只有张门清贫了。 若不是张门,他掌柜的也不会亲自做车夫送粮,哪怕你来的是胡世海又如何,京城的明眼人谁不知道,大粮行的买卖,可是宫里的总管贾和春在做。 那车夫一拱手,赔了个笑脸:“张公子,小的给您送粮来了,都是今年的谷子,顶好的货色,昨儿晚上大掌柜亲手挑的。” 张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那中年人说道:“你良心好,不愧是我家老头子的好学生。” 那中年人笑道:“公子吩咐的事情,我胡世海可不敢耽搁。” 张明瞧见了有伙计往下面般笼子,里面刚睡醒的老母鸡被惊醒,咕咕的叫。 张明问道:“说好的一百斤粮食,怎么还送了几笼子鸡?” 那车夫立刻补充道:“可不止一百斤的大米,还有一百斤上好的精细面粉。” 胡世海说道:“小公子不要担心,昨儿个说好的是一个字一百斤粮食,结果老师大方,大笔一挥,就是两个字的墨宝。两百斤的粮食加上九只老母鸡,我这个做学生的,还是赚的呢。” 张明微微一笑。 他开了门,领着伙计朝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老头子教了那么多徒弟,今天算是沾了徒弟们的光。” 胡世海只是笑,并不言语。 天边露出了阳光,辰时,张甫之起床,在院子里生了个懒腰,扭头一看,暗青色的天空飘着炊烟,难得的是,这炊烟是自己家里飘出来的。 张甫之感慨了一声,好怀念的炊烟,张门不知道多久没早上生火做饭了。寻常早膳,哪次不是吃昨晚上剩下来的。 张甫之对北边的院子大声叫道:“张明,一大早府里闹腾个啥呢?” 张明还没应声,小黄狗摇着尾巴就蹿了出来,在张甫之的两条竹竿腿前摇着尾巴来回的窜,老头子看的心烦,一脚踹出,小黄狗哼哼一声,躲在远处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头子。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狗还是奶狗的时候,就被人扔在了大道上,奶狗睁开了眼,竟然一路上哼哼唧唧的来到了张府,恰逢张明出门买米,对小黄狗呼唤了一声,小黄狗就一直跟着了,赶都赶不走。 从张府到米行,从米行到张府,小狗迈着小短腿,一路上跟着,也不叫唤,张明瞧着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也跟着老头子从左相府跟到了米行,从米行回到左相府,小短腿迈着,一路上也不哼哼。 张明心里一软,就留下了。 结果这小狗通人性,不止不在家中翻扯,从小就懂得看家护院。若是揭不开锅了,就主动到外面躲着,张明省了口粮来喂它,就是找不着它的狗影,这么通人性的小狗,张明是打从心眼儿里爱护。 跟着张甫之就没过过好日子,老头子朝中为相那会儿,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道理,他打小就明白。 人不如狗,狗知道冷暖,知道谁好谁坏,知道记得人的恩情,人不记得。 张明一见他爹踹狗,心头上就滴血,他伸出两只沾着白面粉的手抱起了黄狗,黄狗伸着红舌头舔他手上的白面粉。 张明幽怨的看着他爹,酸酸的对狗说:“你也是不识好歹,告诫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你看,这不挨踹了吧,你讨好人家,人家不稀罕你,好心当作驴肝肺,世上不缺眼瞎的人。” 张甫之被气乐了,“你老子踹了你的狗一脚,你就骂你老子眼瞎,我这大学士当到这份儿上,倒是世间的独一份儿。” 张明抱着狗站起,黄狗在怀里对张甫之讨好似的吐舌头。张甫之就瞪它。 张明就说:“您甭瞪它,我跟您说,您是我爹,打我骂我我都认了,活该我倒霉,投胎成了你儿子,算是上辈子欠你的,但是你踹我的狗就说不过去了,你又不是他爹,你要愿意认它做干儿子,教它读书写字,你踹它,我二话没有。” 张甫之摆了摆手,“今儿个老夫不收拾你,我问你,大早上嚷嚷的,是不是胡世海送粮食来了。” 张明脸上露出了微笑,“合该你最近转运,一百斤的大米,一百斤的细面,我熬了拆筷子不倒的粥,还烙了十张葱油饼,你歇会儿吃两张,剩下的带去内阁,办公的时候吃。” 张甫之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十张不够,你再去烙二十斤,我一块儿背内阁去。” “二十斤!”张明大叫,“知道的说你去衙门点卯当差,不知道的以为你是逃荒去呢。” “你懂什么?”张甫之骂道:“内阁的阁员,好多都是老夫的子弟,清水衙门清流坐,坐穿衙门还是一清二白。阁员的俸禄拖了好久了,我还好,有的饭吃,有些个阁员,可是连米汤都没得喝。” 张明气的浑身发抖,“您是慈悲大善人,人家没俸禄,您就领回来俸禄了。您要想当好人,您自个儿动手,儿子不伺候。” “你去不去?” “不去。” 张甫之盯着他怀里的狗,笑道:“这狗身子骨不错,大冬天的吃狗肉,滋补。” 黄狗立刻朝张明怀里钻,张明无奈道:“儿子再狠狠不过老子,您厉害,儿子认输。” 望着张明的背影,张甫之叫道:“你摸了狗,等会烙饼的时候,记得洗手。” 张明望了眼怀里的狗,露出了坏笑。他轻声对狗说道:“等会和面的时候,你先进去打个滚。” 小黄狗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张明。 ...... 辰时末,张甫之背着一箩筐的大饼往内阁走。 路上遇上了冯保保,冯保保捏着兰花指笑道:“大学士,你这是往宫里去挖宝啊。” 张甫之笑道:“挖什么宝?宝贝不知道有没有,内阁里的活宝倒是不少,公公要不要挑了两个去。” 冯保保就笑道:“不敢不敢,内阁的清流们,可都是圣上眼里的国宝,无价,主子们稀罕着呢,做奴才的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张甫之也不再多搭理他,背着箩筐就往宫里走。 到了内阁衙门,张甫之傻眼了,只见阁员们人人手里拿着张大饼在啃,更有两个还抱着烧鸡在吃。 张甫之放了箩筐,阁员们看到了大学士,纷纷打招呼。 “大学士早,吃了吗,我这里带了两张葱油饼,不嫌弃,将就着来?” “老吴小气,大学士,我这里有烧鸡,肥的流油,咱俩一块吃。” “我这里还有水煮的肉,大学士不嫌弃,我带了刀,分您一半儿。” “......” 张甫之笑道:“嗬哟,这一晚上没见,各位都是发财了?” 有个阁员站了起来,笑道:“是发财了。昨儿晚上,户部的官吏带着小本本,挨家挨户的发银子,说是发俸禄。一年的拖欠,两清了。” “是啊,随行的还有宫里的公公,说是娘娘下的懿旨,先给内阁结算,一刻也拖不得,所以就大晚上的挨家挨户的发。” “是啊,主子们惦念咱们呢,怎么大学士您没领到。” 张甫之刚想摇头,门外传来了韩悦爽朗的笑声,“哟,各位都在呢,昨儿的银子收到了吧。” 众人拱手,“多谢尚书大人。” 张甫之拉过了韩悦,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韩悦说道:“内务府清了广储司,总计四百五十万两,管内务府的冯公公昨天下午出奇的大方,领着人把银子全入了户部的库。二百万两,我批给了工部,让他赶紧的修河提去。剩下的二百五十万两,刚好结清年俸。内阁可就差大学士你还没领,我这可是干早给您送银子来了。” 韩悦一边说着,一边往外掏银票,“我给您折算成了银票,好歹能过个好年,到时候您抽空来户部签个字就成。” 张甫之摁住了他的手,说道:“银票不急。俸禄结清,河堤的款项也够了,终归是件好事,但朝廷终究缺银子,我的就先补了其他的吧。” 韩悦挣开了张甫之的手,说道:“大学士,您这么来,我那边可不好做。您的俸禄,可是圣上和娘娘两边儿下的旨,您要是不收,我这儿可算是抗旨啊。”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只得收下。 他朝隔壁勤政殿望了一眼,不知道圣上是不是还每日只吃一顿。 第504章:如此这般 勤政殿里的萧成渝还是只吃一顿饭,不管冯保保怎么劝,他就是不吃,冯保保端着盛有膳食的托盘跪在地上哭道:“皇上,修河提的款子已经齐全了,户部和吏部也把拖欠的俸禄发了,您好歹吃两口啊。” 萧成渝搁下了笔,没好气的说:“广储司清理六库,才这么点银子,你叫朕吃什么?!” 冯保保一个哆嗦,托盘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他以为萧成渝知道了皇甫冲拿着内务府清库的机会偷偷地孝敬自己的事情,赶忙叩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 萧成渝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户部那些个白吃干饭的东西凑不出银子,干你何事?” 冯保保暗道一声好险,差点自个儿说了出来。 他仍旧拖着哭腔道:“但圣上您不能只吃一顿啊。” 萧成渝搁下了笔,“冯保保,你是真的烦。等户部凑够了三殿三阁的银子还有兵部的报账,朕就恢复三餐。”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他收拾了汤汤水水,把皇帝不吃的饭菜送到了隔壁的内阁。 皇帝不肯吃,但都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费,他自然没这个胆子,还不如借花献佛的好。 张甫之看着紫檀木托盘里的珍馐,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冯保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圣上还是不肯恢复三餐,这御膳房都做好了,总不能浪费,赶着晌午的饭点,我就给大学士您端来了。” 张甫之冷笑道:“冯公公好算计啊,圣上不舍得吃,省下来给我吃,我张甫之好大的颜面。” 冯保保心里一紧,都说张甫之不通人事,不懂官道,这他妈的是谁说的,老头子不要太精。 冯保保赔笑道:“大学士这是哪里话,这件事是咱家考虑不周。” 张甫之从竹筐里掏出一张葱油饼,朝冯保保晃了晃,还没安好心的问了句,“公公吃不吃?” 冯保保心中大骂,我吃你妈..... 张甫之一边咬着发干的饼,一边指着膳食说道:“东五所的皇子公主不也闹着只吃一顿嘛,小孩子毕竟长身体,哪能亏待了人家。你把这个送到那边去吧。然后吩咐御膳房,东五所的供膳,可以精简,但不能少量。”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两个小主子随他们的爹娘,一个比一个犟,咱家毕竟是做奴才的。” 张甫之白了他一眼,然后没好气的说道:“你去给那两个活宝贝说,要是不肯吃,老夫过去喂他们。” 冯保保端着午膳去了东五所,自然挨了一顿骂,冯保保笑着说了张甫之歇会过来喂,两个活宝立刻吃的一个比一个快,吃完了还添了一遍碗,让冯保保把空碗空盘端去内阁给大学士看一眼,就是不劳烦大学士过来喂饭了。 冯保保无奈,在路上感慨。 大的怕小的,小的怕老的,老的怕大的。 天道好轮回啊。 ...... 宗养才刚到翠柳宫,就挨了周若彤劈头盖脸一顿骂。 周若彤骂他是个屌人,宗养才赔笑的问道屌人是什么,周若彤就扔了个枕头砸他,宗养才站着不敢躲。周若彤就继续骂,说他不安好心,撺掇褚向浩去户部,给她添乱,宗养才舔着脸说褚向浩善于理财,他是给娘娘分忧,周若彤就骂,说他胆子越来越大,敢糊弄主子了,宗养才就不敢说话了。 周若彤骂累了,宗养才就抬头看,周若彤喝了一口水,看到宗养才偷偷地看自己,就想把茶碗砸过去,但又心疼这瓷碗,拿出去卖得三十两银子,就又小心翼翼的搁下。 “你说说你,你在刑部混吃等死也就算了,这是兵部弹劾你的奏折,连一块可以编成一本书了。”周若彤捧出来一摞折子,丢在了宗养才的脚下。 宗养才看了一眼这些折子,皱了皱眉,心疼的说道:“这么多折子,黄封皮,好宣纸,多贵啊!” 周若彤被气乐了,“你这厮,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宗养才赔了个笑脸,“我这在刑部混吃等死,不就是为了给娘娘日后启用养望在林的林昌黎一个由头嘛。” 周若彤一撇嘴,“自作聪明。”然后,周若彤神色稍缓,“你不用猜那有的没的,林昌黎是个人才,将来我打算让他去内阁,你就在刑部好好地待着吧。” 听到要让林昌黎去内阁,宗养才先是心里一惊,再是凑上前厚着脸皮说道:“娘娘,我给您举荐一个人,去了内阁绝对有利于江山社稷。” “谁?”周若彤狐疑的问。 “我啊。”宗养才说的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去死。” “臣领旨。” 周若彤无奈了,“死回来。” “臣遵旨。” 周若彤指了指地上的折子,说道:“王博是个草包,但弹劾你的奏疏也不是不对,占着茅坑不拉屎,好歹是从二品的刑部尚书,你好歹应付着点。” 宗养才摸了摸头,说道:“王博这老王八蛋,我不去招惹他,他来招惹我,好歹我还每天去刑部点卯,瞧瞧人家相王,现在连点卯都懒得去了。” 周若彤冷笑道:“你甭跟我面前祸水东引,你想掰倒那个胖子,也不瞧瞧你几斤几两?” “哪敢啊!”宗养才赔笑道。心里却在嘀咕,看来江南道死了十五万的相王嫡系部队,娘娘这边的脸也不好撕破,看来相王执掌六部只是时间问题了,想来老董的日子不太好过。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周若彤重重的一拍桌子,宗养才一个哆嗦,好像娘娘真生气了。“本宫问你,你撺掇着褚向浩去户部,还私下里让董立本去户部韩悦那里游说,你是不是打他儿子的主意?” 宗养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娘娘,臣不敢!” 周若彤冷笑道:“你的老师的情况,想来你也知道一点,本宫不是不顾念情谊的人,但香火情就那么点,用一点少一点,你别拿了豆包不当干粮,小算盘打到本宫和圣上这里来了。今儿个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圣上昨晚上在提你的时候可是动了怒,你好自为之。” 宗养才的额头沁出了冷汗,脊背被汗水打湿,他跪在地上,颤声说道:“臣知罪。” “从刚刚到现在,你就这“臣知罪”三个字说的上道,但在本宫这里说没用,有空去圣上那里请罪去。” 冯保保擦了擦汗,周若彤这么说,显然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但他仍然不敢站起来,他说道:“娘娘,臣一会儿就去圣上那里请罪。” 周若彤“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圣上那里不着急,本宫替你说话,”宗养才算是明白了,圣上压根儿没说什么,是娘娘这里吓唬人呢,“现在,本宫有件事要你办,你起来说话。” 宗养才老实的站了起来。 周若彤说道:“你在刑部,整天混吃等死也不行,刑部的冷板凳,你得坐两年。”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娘娘心里不忘着臣就行,就是做十年,也无妨。” 周若彤没有接话,转而又说道:“有件事,谁出头都不合适,唯有你刑部。” 宗养才的耳朵竖起,直觉告诉他,十有八九没好事。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臣冒昧的问一句,是什么事?” 周若彤笑眯眯的反问道:“宗养才,你是聪明人,你说说,现在朝廷和宫里,最要紧的事儿是哪件事?” 宗养才费力的开动了脑筋,飞速的运转,江南道,不对,那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大兴科举,不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不合适;动顾之章,也不合适,好歹有点情谊在哪里,得让人家过了年再说...... 见宗养才没反应过来,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刚刚冯保保那里传了话,圣上可还是就只吃一顿!” 宗养才立刻反应了过来,“是银子。”转而,他露出了苦笑,“娘娘,您该不会让我去抄家吧?” 周若彤猛地站了起来,“岂有此理,本宫的男人竟然挨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本宫不能忍。” 宗养才赔笑道:“娘娘说的对。吃饭皇帝大,皇帝吃饭比天大。您开个口,要抄谁的家,我二话不说,回去就罗织罪名,晚上就去抄家。” 周若彤挑起了眉头,“谁让你抄家了?” 宗养才无奈道:“刑部赚银子,就这么一招啊!” 周若彤露出了坏笑,“你过来,本宫这里有高招。” 宗养才不安的走了过去,周若彤压低了声音说道:“本宫跟你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宗养才抬起了头,有些担忧的说道:“娘娘,不好吧,是不是太损了点。” 周若彤大怒,“宗养才,你的圣上,本宫的男人可是在饿肚子!” 宗养才立刻赔笑道:“娘娘说得是,臣这就去准备。” 周若彤点了点头,“记得找信得过的人,走漏了风声,这招可就不灵了。” “您放心,臣办事,保管让您放心。” 周若彤对此表示很满意,总算放过了宗养才。 宗养才站在宫门前的石阶上,今天的太阳有些刺眼,他摇了摇头,心里默念,过会儿可怨不得我,只怪你们时运不济。 紧跟着,宗养才的嘴角又挂起了一道弧线,他有些好奇,不知道都会逮到谁,若是能够逮到几条大鱼,这乐子可就大了。 第505章:淡出个鸟儿 今天的六部衙门,迎来了两个月来头等的大事。 那位号称天官的吏部尚书竟然来衙门点卯了。 乖乖,这可不得了。 一下子,从工部到礼部再到兵部,上下鸡飞狗跳。三位尚书正衣冠的正衣冠,理官袍的理官袍,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这才去吏部串门子。 吏部衙门升堂办公,照例该是左侍郎做述职报告。以往宗养才做述职报告的时候,语音语调都拿捏的正好,说话跟唱戏的似的,起承转折,抑扬顿挫,枯燥的政务愣是给他说成了故事。 现在宗养才从东宫墙去了西宫墙,整日里在刑部衙门混吃等死,这述职报告的事情自然落到了董立本身上。 董立本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会开玩笑,不会打哈哈,手上的卷宗是什么样,他就怎么念,照本宣科。 一个时辰下来,无非是谁谁谁补了谁谁的缺,谁谁谁外调到了哪里哪里,哪里的谁谁又调到了京城哪个部门。 相王刚开始还有心情听,听了半个时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那浓重的睡意就如泄堤的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时辰后,鼾声大作,就像是吏部在打雷。 董立本也是好涵养,他睡他的,我念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 刚念完,就见到了三个尚书站在门前探头探脑,董立本收了卷宗,也不请人进来,也不说话,任由人家站着。 相王打着鼾声,一口气从胸口涌到鼻腔,吭啷啷的一阵刺耳的爆响,把自己吵醒了,他擦了擦嘴角的涎水,然后左右望了望,不好意思的对董立本笑道:“在家里睡觉不敢打呼,这回可算爽快了,别停啊,老董,你接着念,念得怪好的,以前宗养才念,我总睡不着,老是想笑,你念,我就睡得着,还睡得香,刚好治失眠。” 董立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念完了。” 相王感慨道:“吏部有你,我是放心的。你总能把事情办好,不像那宗养才,油腔滑调的,甩到刑部去了,本王心里也清净。” 董立本嘴角一扯,以前宗养才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个说法。相王的眼角瞥到了门外的三人,董立本会意,自动的退下,三位尚书迫不及待的闯了进来。 相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见礼,然后说道:“各位近来可好。” 王博抢着说道:“哪里好了。内阁和司礼监趁着王爷不在,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老好人杜明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嘛,昨天冯保保不还带着内务府四百五十万两的银子给了户部,也算给面子啦。” 王博冷哼道:“那是,四百五十万两银子,有二百万两入了你工部的账,你自然向着他们说好话。” “王大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又没河堤要修,来年开春要是淹死了人,我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相王摆了摆手,“我难得过来瞅瞅,你们一进门就吵,真是府上不安静,衙门里也不让我省心。” 陶言听出了话里的味道:“殿下近来不太舒心?” 相王立刻愁容上脸,唉声叹气。 今天早上,家里的母老虎一起床就不开心,相王舔着脸问候,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她大姨妈今天来了,相王立刻高兴起来,相王说,你姨妈要来,怎么不提前给本王打个招呼,姨母毕竟带个母字,亲似一家人,你姨母到哪了,本王安排人去接...... 结果话不对口,相王直接从床上被踹翻在地,相王傻了,心想自己没说错话呀,还以为自己不够诚意,结果就说,娘子别生气,我抽空就去宫里给你请道圣旨,也封你......不对,是咱们姨妈一个一品诰命夫人,不能给周若彤她姨母比下去不是。 结果,那母老虎立刻发飙,拎起了墙角的扫帚追着他满屋子跑,他这才跑到衙门里来,说是办公,实则是避难。 你和你姨妈关系不好,本王又不知道,你打本王做什么。想到这里,相王摸了摸头上的大包,一摸,就呲牙咧嘴的疼。 相王叹了好久,然后悲哀的说道:“嘴里淡出个鸟儿来。” 王博是经常和相王厮混的人,立刻说道:“这敢情好啊,原来是嘴里缺味儿。咱们这就去一品居摆上一桌,咱们搓一顿去。” 相王翻了个白眼,然后扭了扭身子,摸了摸身上的肥肉,说道:“不去,减肥。” 王博愣了,平常这胖子最好一口吃食,今天怎么转性了。 杜明眼珠子一转,他知道,相王寻常最好把话反着说,刚刚他说“嘴里淡出个鸟儿来”,估计也是反着说,关键的重点不在“嘴”,在“鸟”。 想到这里,杜明会心的一笑。 他轻声的说道:“王爷,东城那边的翠红楼,来了位头牌,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关键的是,那姑娘年芳十七,已经出落的环肥燕瘦,凹凸有致,乃是一等一的无上佳品。” 相王猛地前倾,藏在肉里的双眼浮了出来,两眼冒光,“可还是个雏儿?” 杜明微微一笑,“那姑娘卖艺不卖身。寻常公子哥儿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自然是处,子之身。” 相王又躺了回去,“什么卖艺不卖身,这不又是一个想立牌坊的婊,子,没意思。” 杜明又说:“王爷,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您还不是门儿清。所谓的卖艺不卖身,还不是待价而沽,要看去的是什么人了。” 相王的眼珠子咕噜一转,伸出手指晃了晃,笑道:“知我者,杜明是也。” 王博嘴角一扯,心想,什么嘴里淡出个鸟儿,是鸟儿没开荤,惦记着呢。 相王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动身吧。” 杜明望了望王博,说道:“王尚书去不去。” 王博嘿嘿一笑,“翠红楼近来可是大火,早想去一探究竟了,今儿个不得沾沾王爷的光,看看头牌姑娘的芳容。” 相王对王博笑道:“老王,上道啊。” 杜明又望向陶言,陶言指了指自己的胡须,说道:“你们饶过老夫吧,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跟着你们风流快活去了。” “欸——”相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来到了陶言的跟前,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膀,说道:“正所谓老当益壮,陶尚书不要谦虚了。” “就是就是。”王博笑着来到了陶言跟前,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面走,“听闻老尚书家里的小妾貌美如花,但家花那有野花香,出门寻个乐子,也不枉你我为官一场。” 陶言虽然推脱,但还是被人拽了出去。 董立本望着四人高高兴兴的出了衙门的大门,心里感慨,世风日下,别人去也就算了,你陶言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还是堂堂的礼部尚书,也跟着去,真是人心不古啊! 今日难得,不止相王来到吏部衙门点卯,就连一向混吃等死消极怠政的刑部新尚书宗养才也一反常态,开始认真办公了。 严之卿在门口望了望,不知道这新尚书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右侍郎阮泉侍立在旁,对于尚书大人方才交代的事情,阮泉表示很兴奋。 那可是娘娘派的差事,更要紧的是,刚刚尚书大人可是说了,这事儿他连左侍郎也没告诉,刑部上下,就告诉了自己,这可是拿他当做心腹的样子。 想到这里,阮泉嘴角挂着笑,他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左侍郎的座椅在朝自己招手。 官场一小步,人生一大步。 我阮泉快熬出头了。 宗养才正在批阅卷宗,董立本气鼓鼓的窜门子来了。 宗养才抬起了头,笑道:“老董,虽说两边儿挨得近,但东宫墙到西宫墙,也得两步路,我看你溜达的勤快,不如我去请道圣旨,把你平调到刑部来得了。” 阮泉心里一惊,董立本目前是吏部左侍郎,若是平调,岂不是刑部左侍郎,那自己眼巴巴的望着的座椅,岂不是又换成了别人的屁股。 董立本骂道:“你个死没正经的,我从吏部出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要真有诚意,把你的屁股从那尚书的椅子上挪开,刑部的侍郎,我还真瞧不上眼。” 宗养才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得了得了,你也是胆大,我听说吏部的那胖子今天可是来坐堂了,这你也敢出来溜达,不怕回去了,那胖子找你麻烦?” 提到这个,董立本立刻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甭提这个,那胖子哪里像是朝廷的命官,今天难得来衙门点卯,待了还没一会功夫,又拐跑了三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宗养才忙问道:“他们出去干什么去了?” 董立本坐下,喝了一口茶,骂道:“读书人的脸都丢光了,从二品和正二品的尚书,消极怠政也就算了,办公的时间出门逛窑子去,里头还有掌管天下礼法的礼部尚书,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宗养才一听这话,立刻就往外面跑。 董立本叫道:“你做什么去,难不成也去逛窑子。” 门外传来了宗养才的嗓音,“我去勤政殿面圣。” 董立本心里纳闷,难不成宗养才这厮听到这消息要去圣上面前打小报告? 董立本望向阮泉,阮泉耸了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董立本叹了一口气,感慨了一句,“世风日下啊。” 勤政殿里,萧成渝饶有兴致的听完了宗养才的叙述,说道:“也亏来你和若彤能想出这么个损招。” 宗养才赔笑道:“小的哪有这本事啊,全是娘娘的功劳。” 萧成渝莞尔一笑,说道:“既然是若彤的意思,那朕就准了,这道圣旨我给你,你出去找萧保梁,让他再给你一千的兵马帮忙吧。” “谢圣上。” “记得别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臣明白。” 第506章:窑子里的姑娘叫小芳 京城的翠红楼,是前年开的馆子。做的自然是皮肉生意,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开门倒水,底下淋着的,十个有八个大小是个官,所以京城做生意,买卖好做也难做,就看你上头有没有人罩着,且罩着的这个人来头够不够大,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说的便是如此了。 翠红楼历时不过三年,便能挤掉京城的四大名楼,一花独放,千里独春,自然是大有来头。 刚开业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找过麻烦,老,鸨也不是强硬人,妈妈倒是爽快人,能破财消灾的,自然舍得掏银子,道上自然有道上的规矩,开妓,院,打打杀杀总归会坏了爷们儿的兴致,终归要看楼上姑娘们的本事。 市井无赖得了好处,本不该再闹。无赖也有无赖的规矩,人家愿意破财消灾,定期缴纳俸银,你来了,还单独给个房间,两个姑娘,一壶热酒,一桌酒菜,好歹把你当个人看,那你就不该再找人家麻烦。 但翠红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姑娘,一个个水灵灵的,样貌不止是绝品,更难能可贵的,人人还都会点文墨。这下子,京城可是炸了锅,达官显贵们,都自诩读书人。读书人又号称风流雅士,这个风流,离不开姑娘,这个雅事,自然离不开文墨。 嫖娼嫖出名堂来,再有好事的趁着大好春,光吟诗作对,那这楼就成了雅楼,姑娘们自然是雅人,这让其他同行做买卖的哪能不着急眼红。 人家的姑娘,摸着门道打听到了,据说是江南来的货色,自然是咱们北边儿不好比的,明的竞争不过,自然只能来暗的了。 三日一砸,五日一闹,保管你再好的雅兴,也没了个兴致。谁知那管事的妈妈也不着急,也不动怒,打砸过后,给各位爷赔了不是,第二天关门整顿,重新装修了三天,然后继续开门做生意。 就是这三天的功夫,打那之后,就在没人敢跑到这里寻衅滋事。当时刑部管事的还是林昌黎,据说林尚书为了此事下了亲笔的批文,所有人都知道,这翠红楼来头不简单。 再想想,楼上的姑娘是江南道上名媛,那这事情就有嚼头了,在京城做生意,顶上的人分量要足,还要是江南人,除了内务府,恐怕就没其他人了。 是以,达官显贵们纷纷前来捧场,这翠红楼的生意自然越发的红火。 临近黄昏,翠红楼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冬月里的天,亮的晚,黑的早,但这不妨碍各位大爷寻乐子。 天冷,城里的都好口羊肉火锅,羊肉好吃,还壮阳,这吃多了,精气神补足了,男人们要是不光着膀子打架闹事,那文雅点的,自然是绣阁里生龙活虎。 里面人声鼎沸,一派热闹。 爷们儿们搂着姑娘,上楼的上楼,下楼的下楼,时不时的总能撞见熟人,点个头,叫声某某大人,那是平级的官儿,弯个腰,供个手,叫声大人好,那是上下级。还有上下级同来的,那自然是下级买单,但这银子花的不冤枉,男人的感情多在酒桌上,但那是逢场作戏,要女人肚皮上的温柔乡里走一趟,才是真感情。 所以,一块嫖过,下级回去了,总能再升一级,京城便是如此,官道商道,全是一条道,你发财,我升官,两不耽搁。 大门一开,妈妈一回头,见着了门前站着的四个人,她仅用了三秒就知道,这四个生面孔必定是来头大的惊人。 这四个人,有着相同的一个特点——吓人。 一个胖得吓人,一个老得吓人,一个凶得吓人,一个黑得吓人。妈妈毕竟见识广,走南闯北见得客人多,这四个人相貌各异,但正是各异,才有名堂,证明人家有个性。 京城的官场上,还不是人巴结人,见面就是点头哈腰,拱手施礼,官场混的,早就磨光了棱角,还有棱有角的,仅凭相貌就知道个性的,说明这些人压根儿不用巴结人,自然不会被磨光了棱角。 这种人,已经不是一般的权贵了。 妈妈立刻满脸笑容的冲了下来,“哟,四位爷儿,快里面请。里头的,快把咱们的金风玉露四位姑娘叫下来。” 楼上立刻传来了阵阵嬉笑,“哟,什么样的贵客呀,妈妈要我们四个人一齐作陪。” 杜明压低了声音笑着对相王说道:“沾了您的光,这妈妈是个慧眼识珠的人,晓得咱们来头不凡,这金风玉露四位姑娘,可是楼里除了头牌小芳以外的四大美女,等闲很少出动,一般千金才能请动一人,娇贵的很。” 那妈妈上前,笑道:“老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门外冷,让姑娘们给大爷们暖和暖和。” 四人踏入了门,里面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齐刷刷的往这边看,毕竟金风玉露四大姑娘一道出马的情况,可不多见。 陶言以长袖掩面,王博笑道:“陶大人,你遮什么脸啊。” 袖子后面传来了陶言的声音,他说道:“要脸!要脸!” 王博嘴角一瞥,那四个姑娘临身,见老头子长袖掩面,顿时不乐意了,纷纷上前,像是小麻雀似的渣渣开了。 “这位爷,您遮着个脸,算是什么嘛!” “就是,难不成脸上长了个痦子,不好见人?” “别说,咱这位爷保准儿是第一次来,害羞呢。” “那咱们姐妹儿得拿出真本事来了,爷可别羞,等会可有您羞的时候。” 四位姑娘立刻上前你推我桑,纷纷拉扯陶言的袖子,杜明和王博看着开怀大笑,堂堂礼部尚书这番作态,衙门里可是少见。 陶言在推推搡搡中进了去,陶言拉住了杜明,压低声音道:“你瞧见北边靠柱子的那桌了没,熟人啊。” 杜明抬眼望去,真的瞧见了北边那桌是熟人,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一进门老头子以袖遮面。 那一桌坐的四个人,分别是御史中丞宋成业,监察御史范明,侍御史楚鹏,殿中侍御史李琰。 六部和御史台向来不对付,御史台又是监察百官的官上官,难怪陶言害怕。 杜明却笑道:“我的老大人呀,这你都怕,出门找乐子,大家一块嫖,你当那边哥儿几个是微服私访,过来监视百官的生活作风的嘛?” 陶言闻言,心想对啊,大家都是出来嫖的,我虽说礼部尚书,来此地多少有些不合适,但你御史台向来自称清流阵地,一下子来了御史中丞,监察御史,侍御史,殿中侍御史,要是敢上奏,倒霉的可是御史台,沦为天下笑柄。 念及此处,老头子立刻腰板儿挺直,满脸红光,展现出了老当益壮的龙马精神。 那一桌御史们纷纷冷笑,监察御史范明说道:“堂堂的礼部尚书都来了,真是好表率。” 御史中丞宋成业伸手打断了他,说道:“都是出门寻乐子的,没有谁比谁清高,咱们该喝酒喝酒,该吃菜吃菜,全当没看见。” 相王被家里的母老虎管得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美女,身子骨都酥了,浑身瘫软,那肉一团一团的往下掉,身子可劲儿的往下滑,要不是三个尚书拼了命的抬,只怕相王此刻已经瘫倒了。 相王总算清明了过来,心想久不玩耍,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让妈妈看了笑话去,他理了理衣衫,咳嗽了两声,拨开了众女,对妈妈说:“你这的头牌小芳呢,叫她出来。” 那妈妈闻言,笑道:“官爷,咱家的小芳寻常不接客。” 相王脸上一黑,杜明立刻上前塞了一张银票,说道:“妈妈,咱们付得起钱。” 妈妈低头一看,好家伙,出手就是一百两,她递回去了银票,说道:“各位爷,咱不是存心不让爷快活,只是咱家的小芳,今儿个身子有些不舒服。” 相王的脸更黑了。 王博大怒,“你这老,鸨,好不识抬举,老子管她病不病的,婊,子就是接客的,让她出来伺候我家爷。” 妈妈见他说的不客气,立刻也冷笑道:“这位爷,您想必初拉乍到不懂规矩,咱们虽说是开妓,院的,但是也有自个儿的规矩,您要是想胡闹,那就去别地儿吧。” 见妈妈转身要走,相王即将发飙,杜明忙上前拉住了妈妈,赔笑道:“妈妈,我知道你们这儿有规矩,咱横竖把话说明白了,来这的都是贵人,但比我们四个更贵的,恐怕就没了,中间那位爷若是不开心,不是您能担待的起的。” 妈妈一听这话,更是冷笑:“我开门做生意,没点道道,还真不敢在京城混,您四位厉害,但我们不伺候,姑娘们,送客。” 那四位姑娘说着就要赶人,相王推开了他们,走向前去冷笑道:“好个大店欺客,你要是不愿意让小芳来陪客,那让你家的主子来陪客,是褚向浩来还是贾和春来,或者是杨长典?还是他们三个一块来,内务府是块金字招牌,但在我眼里,还不够看,就是冯保保来,咱们一样兜得住。” 那妈妈闻言,知道了这四个,只怕是顶天的权贵,能够道破这家店背后的主人,还敢这么说话,只怕要是尚书级别的了,立刻换了一副笑脸。 “瞧爷您说的,咱女儿家,不兴有点脾气啦!” 相王握着妈妈的手笑道:“当然可以,我可是最怜香惜玉的男人,你把小芳叫出来,什么脾气都行。” 那妈妈立刻扯着嗓子喊,“楼上雅间备好,请四位爷上去。” 第507章:刑部打劫 名唤小芳的姑娘一出阁,便显得与众不同。 她穿着一袭白衣,轻盈的白纱难以掩盖曼妙的身材,鹅蛋脸上柳叶眉,樱桃嘴下朱红唇,端的是一个天仙般的尤,物。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脸上好似罩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有些冰冷。窑子里本就是干柴烈火般的男欢女爱,熊熊的情,欲烈火中得见一块寒冰,那自然是田间锄地挖出来的一块玉,得好好捧在家里供着。 相王看的眼都木了,杜明用手肘碰了下相王,相王这才艰难的扭过头,但眼珠子依旧盯着下楼的尤,物。 “大人,您的嘴角......” 相王这才反应过来,赶快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也难怪他有如此作态,越是遇到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的,他小腹间的那团火就烧得越发的旺盛。 就像是家里的那只母老虎,没事就喜欢白衣白纱,一副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模样,还别说,自己就好那一口,如果能打得过她就好了。 想到这里,相王下意识的摸了摸头,然后扯了扯杜明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问道:“老杜,你可得跟我说实话,这里可是绝对隐私,绝对安全的吧。” 杜明楞道:“王爷,这京城,除了皇宫,哪里还有您怕的地儿啊。” 相王摆了摆手,一脸“此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表情。 王博盯着那个小芳,调笑道:“小娘子,传闻你是这翠红楼的花魁,本事大着哩,不知道都有什么本事?” 那女子莞尔一笑,伸手做了个请字。 屋内龙涎香袅袅,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富贵场所。摆设也是典雅清秀,桌上的文房四宝,墙壁上的名人字画,随手可得的清供雅玩,那更是数不胜数。 “不知官爷问的是哪方面的本事?” “哦?”王博立刻坏笑的望着左右的杜明和陶言说道:“还哪方面?自然只有两方面的了,”王博伸出两根手指,不怀好意的说:“一方面是床上的,一方面是床下的嘛。” 场间立刻哄堂大笑。 那女子也不羞,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反问:“那官爷是想先试试床上的,还是床下的?” 王博打从心眼儿里想说床上的,但传言对方是个雏儿,这等好事,自然得先让给身旁的胖子。 他就问:“都说你是雅人,我们也是雅士,既然如此,那就先来点床下的吧。” 那女子继续平静道:“琴棋书画,小女子都略有精通。” 杜明捻着胡须笑道:“不简单,不简单。” 陶言来了兴致,“你还会下棋?” “会一些。”那女子不卑不亢的说。 王博笑道:“小姑娘,可不要班门弄斧,这位礼部的陶大人,可是我大梁的国手,这手谈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 陶言抚着长须,笑道:“过奖了过奖了。”他望向那女子,打从心眼儿里欢喜,虽说自己家里的小妾,也是如此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样子,但也仅仅是略通文墨,识得几个字罢了,围棋之道,自然是不值一提。 陶言有些兴奋的说道:“我们来对弈一局?” 远处,传来了两声咳嗽声,陶言见是相王面色不善的望着自己,心想不好,自己喧宾夺主了,就自顾自的摇头道:“今日时机不对,你我改日再约。” 说着,陶言就给另外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一道笑着起身告辞。 门外的妈妈正候着,见三个人都出来了。不禁有些好奇,“三位爷不满意?” 王博笑道:“我们满意不满意两说,主要是得里面的爷先满意。你那不是还有什么金风玉露嘛,也叫过来,让我们满意满意。” 妈妈满脸堆笑道:“爷们儿胃口不小啊。” 王博毕竟胆大,冷笑道:“妈妈,老夫来此,也懒得瞒你。里面的那个,是当朝的吏部尚书了,相王殿下,我们三个,我是兵部尚书,左边的是工部尚书,右边的是礼部尚书。在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上,哪怕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进城,这第一件事不是去面圣,而是先来我们这里走一圈,妈妈,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分量了吗?” 那妈妈抹了白粉的脸像是盛开的白菊,花,非常的灿烂,“自打爷们儿进门起,妈妈我就知道爷们儿不是寻常的人,不曾想来头这样大的惊人,我这小店今儿个可是蓬荜生辉,贵人临门了。别说是金风玉露了,就是您几位要我这个老妈妈,咱们拼的一身老骨头,也得把几位爷伺候舒坦了。” 王博立刻仰头大笑,“你这位妈妈好上道,瞧见我旁边这位礼部老尚书没有,他可是老而弥坚的人物,就好你这样风韵犹存的婆娘。” “去去去!”陶言立刻满脑门子黑线摆手道。 ...... 空旷的大街上,一队队身披黑色甲胄的卫队在急步行走,城里的百姓纷纷关好窗子,瞧那装束,八九是宫里的禁军。雪夜出城,恐怕城里要有祸端,知道什么时候该闭眼装作不知道的聪明百姓们自然纷纷关门关窗。 宽敞的大道上,小儿止哭,烈狗不吠。 翠红楼靠左的街道拐角处,宗养才伸手掏着耳朵眼,他一边掏一边朝外头探头探脑,阮泉则鬼鬼祟祟的站在他的身旁。 宗养才问道:“你看清楚了?老家伙们都进去了?” 阮泉立刻讨好道:“回尚书大人的话,都进去了,咱们现在要不要动手。” 宗养才冷笑道:“不急不急,有道是京城妓,院,都是熟面孔,文人做雅事的地方,难得能钓上来几条大鱼,也是咱俩的运气好。咱们再等一会儿,万一进去的时候人家只是喝花酒,讲荤段子,那就活该咱俩大冬天的守了一夜白吃苦,要拿,就该等人家床上神仙打架的时候冲进去,撞他个满室春,光......” 阮泉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两下,心想新来的尚书大人果然是好重的口味。 楼上雅间内,三位尚书刚走,相王就提起裤腰带站了起来,他望着眼前的女子,讨好似的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小芳姑娘,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小芳头也不抬的说道:“怎么,这位官爷,你赶时间?” 相王一听这个,也是头皮发麻,家里母老虎定过规矩,家里的门禁是亥时不归,门口跪着。少不得还要挨顿打。现在已经戌时,自己时间还真不多。 相王不再多言,伸出两只肥嘟嘟的手就朝那小芳扑去,小芳也没料到这胖子说变脸就变脸,冷不防的两眼一黑,一座小肉山就朝自己压来,顿时失声尖叫。 拐角处,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宗养才抬眼一望,笑道:“这么大的阵仗,八九是相王那胖子。” 阮泉说道:“咱们进去?” 宗养才仍旧说道:“不急不急。人家现在正你追我赶呢,还没到神仙打架的时候,等人家上了床,咱们在进去‘劝架’。” 阮泉嘀咕着不敢多说。 这时候,夜空里,一道炮仗飞空,不知是哪家小儿顽劣。 阮泉盯着那炮仗说道:“宗大人,禁军那边已经对赌场动手了。” 宗养才嘟起了嘴,说道:“动手。” 阮泉立刻伸长了手,猛地挥下,有一道炮仗飞空,京城大小的妓,院和红灯区的皮肉生意的店门前,立刻冒出了许多身穿刑部官服的衙役。 大门被猛地推开,门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窗子嘎吱作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喝花酒的众人一惊,场面显得非常的安静。 阮泉刚想说话,却见宗养才清了清嗓子,立刻老实的退到一旁,宗养才咳嗽了一声,高叫道:“男的留下玉佩钱袋,女的留下肚兜内,裤,否则一律拿下。” 阮泉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他扶正了官帽,扯了扯宗养才的衣袖,说道:“大人,说错啦!” 宗养才有些尴尬,才想起来自己是奉旨扫黄,不是出来打家劫舍的,立刻重新高叫:“不管男女,一律留下钱财,嫖资充公。” 二楼的楼梯处,传来了尖利的笑声,那妈妈摇着圆扇,领着四五个老,鸨走了下来。 “打劫打到窑子里来了,老娘打出生起就没遇着过这么荒唐的事儿。哥儿几个是哪条道上的人,走的是官路还是匪道,这不同道可有不同的规矩。” 宗养才嬉皮笑脸道:“妈妈,开门做生意,天经地义,但你这皮肉生意,终归是不讨好的活计。咱不与你为难,依法办案,今儿个交出嫖资和赃款,既往不咎,以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依法办案?”妈妈冷笑道:“敢问官爷,这大梁的律法,哪一条,哪一款规定老娘我不能开妓,院了?” 宗养才也冷笑道:“妈妈,您这话说的没意思。这大梁的律法哪一条哪一款允许你开妓,院了?” “你?”妈妈气的浑身颤抖,如花枝招展般,她拍了拍胸口,捋顺了那口气,无奈道:“罢罢罢。开门做生意,遇到你个丧门星,算老娘倒霉。” 妈妈转身望向老,鸨,说道:“账上提一千两银子,给大爷们买酒喝,别坏了咱们这里各位爷们儿的兴致。” 宗养才一摆手,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妈妈不用麻烦,今天这里的人,都把嫖资留下,本大人就不追究各位京城嫖娼的罪,至于你嘛,账簿备好,这些脏钱,一律充公。” 那妈妈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的背了过去,身后的姑娘赶忙拍背,妈妈缓过神来,气的大叫:“气煞老娘也。你这厮,是京城哪个衙门的,有事,咱们上头解决去。” 宗养才冷笑:“刑部办案,你要不给钱,就跟我去刑部衙门说去吧。” 第508章:奉旨抓嫖 那妈妈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只是今天这事,实在是太过的匪夷所思。 打劫打到窑子里,破天荒的头一遭。 更关键是,这来窑子打劫的,还他妈的是官府。 一副我来窑子打劫,名正言顺的样子,让那妈妈彻底的傻眼,甭说京城了,这全大梁估计都找不着第二家。 妈妈怒极而笑,底下的看客们见势不妙,纷纷的掏出钱袋玉佩,打算悄悄地溜走,却奈何门口皆有重兵把守,显然是有备而来。 妈妈高叫道:“官府打劫打到窑子里来了,这他妈是官逼民反啊,宋成业宋大人,范明范大人,楚鹏楚大人,李琰李大人,你们还管不管的?” 北边靠柱子的那一桌,自宗养才一进门,就悄悄地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此刻被妈妈点名,纷纷破口大骂。 四人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心里悲哀,堂堂御史台的清流御史,在窑子里嫖娼被刑部的人给拿下了,这他娘的比挖人家祖坟还促狭啊。 宋成业左右张望了一眼,知道自己必须说句话,他望了望宗养才,心想,当年你官居九卿,好歹受过我御史台的恩惠,更何况,你我同为顾之章门下,也该讲究三分薄面,想到这里,宋成业就纠结的朝宗养才走去。 他压低了声音尴尬道:“师兄,行个方便吧。” 宋成业很聪明,叫了声师兄,就是希望他看在顾之章的面子上,别让御史台太难看。 宗养才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御史台的四大御史也在这里,这下子闹大了,还以为就那四个老匹夫是大鱼呢,不知道大夫府上的那位老头子知道了会不会真的气死过去。 宗养才把手一伸,宽松的袖袍一甩,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里面,宋成业伸长脖子一看,两眼一黑,双腿一蹬,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 那该死的袖子里面,是圣旨。 宗养才对阮泉吩咐道:“所有人搜身,男女皆不放过,留下财物,也不要为难他们,以此为过,然后放人,若是京城官员的,则记下名姓和衙门所属职务,再放人。其余人等,跟我上二楼。” 妈妈见吓死了一个宋成业,也是大惊失色,这位刑部来的中年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拦住了宗养才,说道:“你是刑部的林大人?” 宗养才笑道:“刑部换主子了,我是宗养才。” 那妈妈咽了一口口水,“原来是尚书大人,大人,民女奉劝,这二楼,你去不得?” 宗养才乐了,“你说去不得,我还偏要去。” 那妈妈闻言,双手环腰,冷笑道:“你是刑部尚书兼任大理寺卿,正二品的京官,我得罪不起,但是上面,也有你得罪不起的人。” 宗养才仰天笑道:“好大的口气,妈妈,你真当我不知吗,实话告诉你,我今儿个还是真冲着他们来的。” 楼下的喧嚣,并未惊扰楼上的雅事。 相王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他缓缓爬起,伸出食指晃了晃,笑道:“调皮!” 小芳捂着胸口,虽说做她这一行的,没什么清高不清高,摆出一副假样,不过是待价而沽,但眼前的胖子,冷不防的扑来,就像是大灰狼扑向小绵羊,实在是吓人的很。 相王不给她反应,直接又扑了过去,这一回,那小芳运气不好,刚好站在床边,朝后一仰,就被相王压在床上了。 相王大喜,“我就喜欢带点反抗的,这样带劲儿,你可劲儿挣扎吧,你强任你强,我明月照大江,小娘子,来吧!” 相王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女孩儿身上压,脸上的油汗不住的往下掉,可怜佳人,被压在一摊肉山下动弹不得,只能呜呜的叫。 另一边,可就文雅的多了。 陶言和金风玉露四姐妹里的露儿一道下棋,陶言捏起一枚棋子,调笑道:“你每输一子,就得脱件衣服哟。” 那露儿嗔怒道:“讨厌,官爷,您就会欺负人家。” 老头子笑道:“不欺负,不欺负,我陪你一块脱。”说着,他一子落下,“你看,这一手堪称国手,你可是被我吃了一大片,多少枚棋子啊,来来来,咱俩一块脱,你一件,我一件.....” 王博本就是暴脾气的人,不喜欢来这种扭扭捏捏的事情,做事简单粗,暴,一进门,就抱起姑娘往床上送,上去就是亲嘴儿,双手还不断的往下脱,露出了赤条条的身躯,直奔主题,简单粗,暴。 杜明则是好口小酒,要了一桌酒菜,和小姑娘一边喝酒一边唱曲儿,姑娘陪酒,说道:“官爷再来一杯。” 杜明一摆手,说道:“酒这么喝,可没个兴头,得你喂我。” 那姑娘笑着斟满了酒,就往杜明嘴里送,杜明又用手抵住,“可不是这么个喂法。” 那姑娘笑道:“官爷要怎么个喂法?” “当然是用你那樱桃小嘴了。” “讨厌......” 就在我们的四位尚书鱼水之欢,神仙打架的时候,劝架的来了。 哐啷一声..... 大门被一脚踹开,床上的,床下的,桌子上的,赤条条的三位尚书还没反应过来,全被揪了出来。 走廊上,宗养才望着三位赤,裸的尚书,拱手笑道:“三位尚书好雅致,咱们今儿个也算‘坦诚相见’了。” 陶言捂着私,处,说道:“宗大人,别说了,老夫要脸。” 原本很黑的王博此刻被气的脸色发白,活像一头案板上待宰的猪,嗷嗷叫道:“宗养才你个狗日的,你想干什么?” 宗养才一愣,“王大人,好好地你干吗骂人啊。” 王博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杜明说道:“宗大人,我不知道你此来何事,想做些什么,但咱们好歹都是读书人,这么着总不是个法子。” 宗养才立刻笑道:“来人呐,给各位大人拿衣服来。” 三人草草的穿好了衣服,王博立刻骂道:“宗养才,你个匹夫,你如此羞辱我等,老夫今天和你拼了。” 刑部官员立刻上前把老头子摁住,陶言躲在一边掉眼泪,心里大骂自己糊涂,堂堂的礼部尚书嫖娼被抓,传出去像是什么事儿啊。 宗养才懒得搭理王博,这时候,左手边的房间里,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和相王那猪拱菜的哼哼声,宗养才大喜,然后对左右说道:“快去把咱们的相王殿下请出来‘坦诚相见’。” 王博挣脱了众人,来到了门前挡住了衙役,他指着宗养才大怒道:“宗养才你敢?” 宗养才冷笑道:“有何不敢?” 王博吼道:“你是正二品的官差,我等也是正二品的尚书衔,你刑部拿人,可有批文?我们四位尚书不知所犯何事,就是喝花酒,也轮不到你来管。” 宗养才拍了拍手,露出了一脸的坏笑,这笑容落在王博眼里,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宗养才笑道:“咱们今天不拿人,就过来给各位一个警告。留下嫖资,签字画押,然后走人,明天朝堂上,全当没事发生。” 说着,宗养才就要往屋子里闯,王博死死的拦住,“宗养才,你满口胡言乱语,老夫明天要参你一本。” “参我?”宗养才大喜,“好啊,当朝的四部尚书带头嫖娼,这事儿闹到内阁里去,让大学士主持公道,老好的事儿,咱们说定了,谁不参,谁儿子!” 杜明立刻上前道:“宗大人,这事儿我们不占理,上不得台面,但你办得事儿,也不占理,刑部拿人,没说逛窑子就得被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说话。” 陶言也说道:“宗大人,行个方便,我等铭记大恩。” 王博怒道:“与他废话什么,他以为自己当了个刑部尚书多厉害不成,带着刑部的这些人就敢横行霸道,当我兵部的人是吃素的不成。宗养才,你要有本事,你待着别走,等我兵部大军到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说法。” 宗养才冷笑道:“王大人厉害,我宗养才佩服。”他大袖一甩,滑出一道黄皮圣旨,三人大惊,慌忙跪地,宗养才冷笑道:“娘娘的口谕,皇上的圣旨,今儿个,我刑部奉旨抓嫖。” 陶言眼睛一黑,朝后滑了过去。 杜明见状,心想,陶大人好心机,眼不见为净,也两眼一黑,朝后昏死过去。 王博望了望躺着的,指了指站着的,浑身哆嗦,眼睛里又惊又怕。奉旨抓嫖,大梁自立国起,就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事,万年难遇的奇遇,他娘的怎么就被老子赶上了?王博此刻真心的后悔,以后出门,哪怕是嫖娼,也得先翻老黄历,看看今天适合不适合嫖娼。 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吃。 当相王和宗养才坦诚相见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他不怕宗养才,甚至不怕圣旨,他已经想到家里那个正在接待自己大姨妈的母老虎知道这件事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相王发出了惨嚎。 第509章:召见胡世海 周若彤坐在翠柳宫的软塌上,心定气闲的翻阅着以毛笔书写并加以朱红手指泥印的账簿。 这是账簿,也是名单。 最后,周若彤翻得累了,端起一碗白开水,假装里面有茶叶,还用手捏着盖子来回的拨弄了一下。 底下的宗养才满脸堆笑,周若彤对着茶碗吹了一口气,“本宫懒得看,你报账吧。” 宗养才咳嗽了一下,“昨夜一宿,扫荡了京城的各大赌场和妓,院。仅赌场一项,获得赌资赃款二百万两白银。” 周若彤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示意宗养才,本宫很满意,你继续。 宗养才就说:“赌场白银二百万两,黄金也有四十万两,按照一两黄金抵十两白银来算,仅赌场一项,户部入账就有六百万两。” 周若彤放下了茶,对外叫道:“春华,去和皇上说一声,户部有钱了,今天让他吃三顿,放开了吃,咱不差钱。” “得嘞。” 宗养才继续说道:“无论大小妓,院还是各地红灯区,臣亲自带人扫荡,总计白银二百五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这一笔,合计又是四百五十万两。臣和户部的韩大人商量,把这笔银子入了内务府的银库。” 周若彤又对外喊道:“春华,你走了没?” “没呢,娘娘。” “叫个奴才来,把本宫这碗白开水换了,今儿个起,本宫喝参茶。” “得嘞。” 宗养才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银票和真金白银的收入,其中还不乏那些赌徒权贵身上的玉佩,文玩,香囊,出自名家手笔的折扇等,臣和户部的韩大人连同内务府的皇甫大人估算了一下,收缴上来的这些个东西,少说也得二百万两。这也就是说......” 周若彤又迫不及待的对外叫道:“春华,别着急走,吩咐御膳房,现在给本宫整一只烧鸡,不对,两只,挑最大的。” “得嘞。” 宗养才微微一笑,“这回奉旨扫黄抓赌,户部和内务府的账上,至少进账一千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周若彤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她憋了好久,不吐为快,总算爆了句粗口,“老娘这回是总算有钱了。” 宗养才一愣,然后憋住笑,憋得有些难受。 这时候,春华端着参茶进来,周若彤赶忙接过,“让我喝口参茶压压惊。” 春华笑道:“娘娘,您可真是个财迷。” 周若彤放下了茶碗,说道:“早知道一口气就能赚这么多,先前也不用变卖广储司的财物,就是补足了亏空,我们还能剩四百五十万两呢。” 宗养才笑道:“一千二百五十万两白银,省着点用,至少可以支撑国事两年。” 周若彤点了点头,“两年的时间已经绝对的充足,要是在两年的时间里,户部还是空,本宫和圣上那是真的不用在大梁朝野混了。” 宗养才一笑,没有说话。 周若彤吩咐道:“让工部的杜明去户部的账上领二百万两银子,把三殿三阁给修了,顺便把城内的崇文馆给我扩大规模,至少扩大三倍。让兵部的王博来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一部分用作军功的犒赏,一部分用作兵器的制造和改良。一百五十万两可能有点不够,就批给他二百万两好了。还有礼部那个陶言,本宫也给他二百万两银子,让他一口气领一年的预算,看他还说我大梁接待外事没了尊严不,娘的,有了银子,腰杆儿挺直了,说话也硬气了。” 宗养才听到这里,却皱着眉头,苦笑道:“娘娘,今儿个,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尚书还有兵部尚书一道称病.......” 周若彤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然后颇为玩味的笑道:“宗养才,昨天的扫荡,是不是逮着大鱼了。” 宗养才微微一笑,又抽出一份名单,说道:“娘娘,这些是窑子里和赌场上的一些人的名单,还有他们的红手印,其中不乏朝廷上几个熟面孔。” 周若彤接过一看,冷笑道:“好哇,没事都来哭穷,这逛窑子下赌场,有钱的很嘛,六部尚书逮了四个,御史台也有一堆,连御史中丞也进去了,还有各部的左右侍郎,员外郎和一堆郎中,好嘛,真是好啊......” 宗养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这事儿?” 周若彤想了一下,“可以借着这事做点文章,但是不能大做文章,这一招本来是本宫想出来的阴招,意外的逮了这么多人,也是意外之喜,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咱们也要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娘娘说的是。”宗养才附和道。 周若彤点了点头,继续告诫道:“你回去了,吩咐底下的人,把嘴巴给我管严实着点,这种事传出去,毕竟是我大梁朝廷的耻辱。堂堂的礼部尚书出门逛窑子,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在清流中颇有名声,传了出去,只怕大梁要乱。” 宗养才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 周若彤又说,“不过嘛,也不是不能做文章,本宫早就看那王博不顺眼了,你出去和胡世海吱个声,顺便也给杜明和陶言通个气儿,告诉杜明和陶言,这件事,本宫当做没发生过,给他们留足脸面,但歇会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别跟着乱跳。这话怎么说,想来你心里有数......” 对着周若彤的目光,宗养才又惊又喜。惊得是害怕办不好这苦差,喜得是娘娘下一步似乎要拿兵部开刀了。 宗养才退下后,周若彤起身,细细的思量,想了许久,她叫来小太监,说道:“你去衙门里把胡世海胡大人请来。” 没多久,胡世海便匆匆而来。 来的路上,他忍不住东张西望,来翠柳宫见娘娘,这可是头一遭。哪怕跟着娘娘下了江南道,他仍然觉得自己和娘娘不熟,不像是宗养才那样厚着脸皮往上黏,死活甩不掉,最后不熟也得熟。 胡世海落座后,显得有些局促,在江南见周若彤的时候,毕竟无需多礼,但现在,她可是名副其实的后宫贵妃。 周若彤一挥手,宫女太监们早有会意,纷纷退下, 胡世海愈发的局促不安起来,在娘娘的寝宫里,大臣和娘娘同处一室,终究有些不便。 其实也是他来的次数少,来多了,就习惯了。 反正萧成渝对周若彤一百八十个放心,对自己则是三百六十个自信。遍观大梁的朝野内外,像朕这么帅气英武天纵圣明的男人,似乎还没有。 周若彤笑道:“胡大人无需拘束,毕竟是我朝中栋梁,日后少不得要多来翠柳宫走动。” 胡世海心里一缩,娘娘话里有话,这是拉拢,也是点拨,胡世海小心的揣摩用词,说道:“臣谢过圣上娘娘恩典,日后臣有不决之事,必定前来叨扰圣上娘娘,到时候,还请圣上娘娘不要觉得麻烦,若是遇到难决之事,臣也必定竭力为圣上娘娘分忧解难。” 眼观鼻鼻观心,周若彤在心里好笑,这个胡世海,比起他老师张甫之来,可谓是小心至极,一口一个圣上娘娘,那话摆明的说,皇帝不在,我一个人来不太好,但我又不敢不来,至于我来不来,会不会惹人非议,那就您看着办吧。 周若彤心里暗叹,如此行事,好是好,不带刺儿,还能把事办妥了,办圆了,颇有自己那个倒霉爹的风范,可惜,自己的那个爹倒霉,摊上自己这么坑得一手好爹的闺女,他胡世海不知道又会怎样。 心念一动,周若彤又飞向了内阁。张甫之不愧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将来只怕要像自己坑爹一般,坑一把好徒弟。 只是张甫之的两个徒弟,他会选择坑哪个? 胡世海见周若彤魂归天外,也不敢说话,这种人物的心心念念,哪次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个念头,可能牵连千百个念头,由不得自己不小心对待。 周若彤收回了心神,喝了一口参茶,问道:“江南道的事情,你知道了?” 这个疑问句,还是陈述的语气更多一些。 是以胡世海老实的点了点头,不敢隐瞒,“宇文靖传来了消息,据说已经在金陵城外和萧克定大小打了七场,他还说,若是朝廷愿意舍得本钱,他有十层的把握收复江南。” 周若彤放下了茶盏,叹道:“宇文靖也是铁腕一般的人物,一个人敢和三个王爷掰手腕,是个人物,只是就算把三王打跑了,也没让人家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反倒是朝廷的代价不小。” 胡世海点了点头,“臣知会了宇文靖,让他打终归是要打的,朝廷不能服软,但也不能把王爷们逼得太急,毕竟现在不适合撕破脸皮。” 周若彤想了一下,“淮南王和汾阳王那边,终归还是要相王那个胖子做个和事佬,抽空本宫得和圣上说一声,过两天开个朝会,给相王一个笑脸,让他好做人一点。” 胡世海心里揣摩,越发觉得朝堂上的事情深不可测。从翠柳宫到勤政殿,再到大朝会给相王一个笑脸,便能彻底的影响江南道的局势走向,而这背后可能说明了皇帝对相王的态度,娘娘对宫外萧紫衣的态度,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上混,真的难啊。 周若彤继续说道:“听说你想插手兵部的事情?” 胡世海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如果他身后有人的话,就可以看到一品的紫色官袍已经湿了。 他想了一下,正色道:“娘娘,对于政务,说实话,臣知道的还真不算多,但是对于军务,臣也算是略通一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觉得,当下的军务体系,不太合适。” 周若彤点了点头,“从当年和塞外的那场国战开始,圣上就对本宫抱怨过,大梁的军务得整顿,这也是为何火急火燎的把你从塞外召回入京的原因。 当年我那舅舅看的明白,兵部有名无实,形同虚设,但好歹是正二品的大员,是以地方上和中枢上相互扯皮,他有意改革,却不敢提嘴,毕竟老秦家功高,若是再插手兵部,那就有些震主了。” 胡世海挺直了身子,对于前朝的秘闻,他不敢评价。这种事情,事涉皇帝和娘娘两边娘家的家务事,自己说什么,都是弊大于利。 第510章:烧烤夫君 周若彤把玩着手上的白瓷盏,那是周若彤前些日子用来喝茶的专用杯盏。以前周若彤喜欢淡笔勾勒的青花瓷,现在周若彤喜欢这只什么色彩图案都没有的白瓷。 胡世海的嘴唇微动,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想说的话,但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朝堂上的事情,自然牵涉到宫里的利益,内廷外朝,都是皇帝的家,这里不是军中,能畅所欲言,所以胡世海很纠结。 周若彤来回把玩着白瓷盏,今天是她第一次在翠柳宫正式召见胡世海,严格来讲,她俩不熟,所以,有些规矩,周若彤虽不方便明说,也得让他明白,不然以后做事会很累。 胡世海的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经过了好一番的天人交战后,他薄唇轻启,说道:“臣愿举荐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出任兵部左侍郎?” 周若彤终于不再把玩白瓷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窗外的梨花开。 “若是你老师来了,根本不用想就说了。” 周若彤的话很有味道,胡世海咂摸了好一阵子,才知道,娘娘的意思是让他像老师一般畅所欲言。 胡世海舒了一口气,“臣毕竟不如老师。” 周若彤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推荐宇文靖做兵部尚书呢?” 胡世海脸色微变,“臣以为不可。” “为何?” “宇文靖有才,但压不住人。” “那你觉得谁适合做兵部尚书?” 胡世海又不言语了,他觉得,和娘娘说话有些累。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张甫之的徒弟,但她还是喜欢张甫之,老头子脾气是臭了点,但是谈正事的时候一点不含糊,自己不累,若是需要大臣事事都要小心斟酌方敢说出口,那周若彤也不需要这些国之栋梁,冯保保一个就够了。 大臣是大臣,奴才是奴才,这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周若彤叹道:“你终究不如你老师啊。” 胡世海立刻说道:“臣举荐自己。” 周若彤会心一笑,脑袋一歪,问道:“于公于私?” 胡世海正视娘娘,“于公于私都有。” “哪样多一些?” “五五开,但是臣之于私,根本还是为公。”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过两天,先让御史中丞宋成业和监察御史范明上道弹劾王博的折子;然后再让工部的杜明,礼部的陶言,刑部的宗养才跟着第二波;你就跟在第三拨,这样一来你也可以树立威信,二来也避免人家说闲话。” 胡世海一愣,他觉得他对朝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至少也知道自打顾之章称病不朝后,御史台绝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六部里工部,礼部,兵部三家亲热的就像是一家似的,怎么会两家合起伙来弹劾一家? 周若彤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说道:“朝廷上的事儿,本宫也不愿多掺和,但是有些事,圣上抹不开脸,那只能背后让本宫来搞小动作了。所谓拉帮结派,一荣俱荣,但事到临头,还不是各保各的,分而化之,这是当年先皇教我的。” 胡世海心里泛着凉意,第一次正式会面,周若彤已经给他留下了阴影,这个娘娘,手腕厉害。 其实,这本非周若彤的本意,但奈何他学不来他老师张甫之,那周若彤只能顺势而为了。 周若彤只希望,日后褚仁杰不会让自己失望。 ...... 今日的小周府内,非常的热闹。 北院的花园里,正中摆了一张黄花梨木的大靠背椅子,椅子上雕刻的花纹很好看,却也很古怪,椅子的主人给这副图案取名为“凤擒龙”。 楚香玉穿着红棉袄,外面罩着一袭白狐裘。白的红的,色彩分明,非常的好看。 她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参茶,一手拿着戒尺,活像个城里私塾的教书先生。 正对着她的花园的白石院子里,堆着一堆柴禾,两边支起了两根大铁棍,有一丈高,中间穿过的是一杆长枪,站着的吴起有点心疼自己那柄家传的名枪。 长枪上绑着一个扒,光了衣服,只穿了一条大黄裤衩的胖子,胖子脸上一边哭一边嚎,因为地下的柴火实在烧得旺。 楚香玉用戒尺指了指架子上的胖子,说道:“萧安,你该改名叫萧蠢了,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你说你还敢回来,这不是找死嘛?” 被架在火堆上烧烤的胖子相王露出了哭丧脸,哀嚎道:“娘子大人在上,夫君我知道错啦,我再也不敢啦,您大人有大量,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您...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楚香玉放下了茶碗,右手的戒尺在手心敲了两下,“好啊,好啊,现在还这么有力气,看来是火不够大,吴起,添柴。” 数尺高的火苗一下窜出,火星子四溅,相王那一身白肉被火一烤,顿时烫热如针扎般刺痛,相王朝下瞥了一眼,高叫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楚香玉又对黑甲喊道:“黑甲,转个身,换个面烤,受热均匀。” 黑甲不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很快,显然对于这样的美差,他心里很乐意。 相王从背朝下变成了脸朝下,柴禾撩起的黑烟刺得他眼睛流泪,睁不开眼,他来回的咳嗽着,嘴里呜噜呜噜的响个不停。 楚香玉收了二郎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沿着火堆左一圈,又一圈,然后啧啧赞道:“准备些胡椒粉,辣椒面,孜然粒,对了,再拿一罐酱油,一罐绍兴产的老黄酒,抹均匀了,这样烤出来的猪肉才香。” 左右躲着悄悄看的仆役婢女们,没有一个不偷偷地笑,这王爷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个娘子。 相王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黄鳝,身体猛力的躬起,露出了杀猪似的惨嚎,“烧着了,烧着了,屁股着火了。” 楚香玉重又坐下,老神自在的说道:“你急个屁,你这是脸朝下,屁股朝上,要着火也是先烧你那肥脸,当然,你做出这样的事,想必也是不要脸了,你这样说,自然也没错,你那脸不就成了屁股?” 众人闻言又是笑,相王哭了。 这回不是干嚎,黄豆般的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底下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 相王暗自祈祷,下雨吧。 但是老天没有下雨。 相王绝望了。 第511章:下棋说人 这两日,京城罕见的天朗气清。 北地少雨,多风雪,一般入了冬月,不有雪,也必定有大风呼啸。 林宅内的冬松来回的摇晃,干枯的松针洒落了一地,少女在窗前坐着刺绣,透过窗纸,隐约间能看到窗外黑影幢幢。 她放下了刺绣,推开了窗子,窗外的北风瞬间灌了进来,少女的乌丝被吹得缭乱,反倒是有了楚楚可怜之色。 只是她的目光明晰,透过北风落向中间那处辉煌的建筑,冬月已经到了末尾,再往下便是名副其实的寒冬腊月。 爹爹发来了密信,说是在江南道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她很懂事,知道爹爹不好做,也知道泰山王府的处境。她的父亲一向高瞻远瞩,自打萧成渝登基后,还有宫里的那位一系列的雷霆手段传出宫闱,大多数王爷只当做饭后谈资,数落着我们大梁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皇帝更是软弱,要靠一个女人撑腰,提及那个女子,大家又多嗤之以鼻,不守妇道,行事乖张,参与朝政,实在是妖妃祸国。 但她的父王一向有其他人难以洞察的眼光,在进京城前,她的父王曾在府上对她说过。这一对,是天作之合,对大梁的百年基业,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却对中原的王爷们是灭顶之灾。 泰山王府想要留条后路,想要宫里的那位皇帝和娘娘不会在这一代举刀,所以需要她进宫。 她知道,她的存在,关系到家族的兴衰。 说实话,她有自己的青梅竹马,但是和整个家族比起来,自己的爱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住在林宅已经大半年了,林夫人对其视如己出,只是林伯父似乎不喜欢自己,林公子在下江南前也对自己颇有好感,回来以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见到自己都绕着走。 府上流言四起,加上林伯父无奈罢官,大家伙更是认为都是自己害的。萧紫衣虽说坚韧,但毕竟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寄人篱下的滋味儿,真的不好受。 林宅的大树林边缘,有处椭圆形的小池塘,过石拱桥,对面竖有高楼,便是林昌黎亲自题字的养心斋。 儒家号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便是根本,但世人知晓修身不易,却不知修身不修心,这一辈子也难登堂奥。 修心修心,便是修行。 林家的父子没事就在阁楼上下棋读书,或是钻研学问,或是烹茶品茗,做的就是这修心的功夫。 今天,书架子旁的卧榻茶几上,摆着一张棋盘。 父子二人临窗而坐,相对手谈。 黑白子纵横,既是父子,便是连棋风都是一脉相承。捻子落子,走的路线都是四平八合的风格,没有险招,没有昏招,更没有所谓闲手实则后期成了神来之笔,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林昌黎常说一句话,十年树林百年树人,做人就像是栽树,没什么捷径可走,除了日常的浇水施肥,除草松土,剩下的就是在外界的风吹雨打下慢慢的生长。 静守本心,谨守本身。 一个静字,一个谨字,便是林父教给儿子的全部学问。 林光旭捻起一子落下,说道:“听闻昨晚宗养才带了刑部的人扫荡了京城的妓,院赌场,只收钱,不抓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 林昌黎面无表情的说道:“这种损招,明显不是宗养才干的。” 林光旭笑了,“儿子这回下江南,就觉得宗养才这人挺损的,出这么一招,也算他的风格嘛。” 林昌黎捻起一子,但没有落下,他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一脸你是我的傻儿子的表情。 “宗养才是个内明的人,看上去趋炎附势,却骨子里是个读书人的风骨。关键是他聪明。就像这下棋,他的聪明不在于知道如何下棋,而是知道和他对弈之人的水平如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知道谁的棋艺高超,能赢便是妙手,他不会管那样多,完全的照搬,看似不动脑子,却会顺势而为,所以娘娘会喜欢他,不无道理。” 林光旭露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当年合并九卿的时候,选中了三个人,一个是董立本,一个是宗养才,一个是父亲您,我本以为娘娘最喜欢的该是董立本。” 林昌黎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非也。娘娘最喜欢的是宗养才,圣上最喜欢的才是董立本。董立本中规中矩,不走歪路子,圣上擅阳谋,所以董立本是圣上选中的人。宗养才浑身邪气,也会办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圣上不喜,但是娘娘心里喜欢。事实证明,还是娘娘看人的眼光高一些啊。” 林光旭愈发的糊涂起来了,“父亲,这话如何讲起啊。” 林昌黎说道:“我从刑部退了下来,接我班的是宗养才。这看似是提拔了宗养才,实际上却是圣上的阳谋,相王终究要从吏部的椅子上挪开屁股,宗养才从左侍郎的椅子上一动,顶着的是董立本,等相王动了,那吏部不就是董立本的? 你再看宗养才,他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你爹我退的早,全是你娘胡来的缘故,但是娘娘未必会放过我,圣上也自然不会真的让我从此闲赋,毕竟一个话不多干活还勤快的官吏不好找。 这样一看,宗养才的处境就更尴尬了,我退,那不叫退,是养望在林,一旦养足了名望,那就又该起来了,我下来了,严之卿却没有下来,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上还是准备让我重归刑部。那宗养才的这张搬凳,岂不是坐的浑身不舒服?” 林光旭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疑惑了。 “父亲看的明白的事情,宗养才可不一定看的明白。” 林昌黎又叹了一口气,他说:“你瞧瞧,宗养才接管了刑部,做了些什么,混吃等死而已。按照道理,阮泉应该最对他的胃口,他若是想要接管刑部,必定提拔阮泉,排挤严之卿,结果班底还是老班底,他哪怕顶着弹劾就是不干实事,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明白上头的意思,以后启用我的时候,也好给上头一个说头。” 林光旭这下子彻底明白了过来,棋也不下了,佩服的说道:“父亲大人高见。” 林昌黎说道:“宗养才是个人才,难得,他做事没个正形,但骨子里却比董立本更像个读书人。董立本不过是顶着清流的名头罢了,惜名如命,实则是个伪君子。宗养才看似是个真小人,巴结冯保保,讨好内务府,凡事跟着宫里走,他这是在攒香火情。看着吧,到时候顾之章倒台的时候,顾之章器重的董立本不会说话,救他命的一定是宗养才。” 林光旭大惊道:“宫里要动御史大夫?” 林昌黎只是摇头,不再言语,顾之章有眼下这个局面,林府可是出了一把大力,希望御史大夫能够眼睛明亮,别跟着胡闹。 林光旭又说:“就是顾之章要倒台,我也不赞同父亲的看法。我与宗养才有过接触,此人行事颇为自私,拉帮结派为的还不是结党营私,到时候顾党倒台,身为顾党的原门徒,他不急着撇清关系还会返回去蹚浑水,儿子觉得万万不可能。” 林昌黎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送你下江南,是因为送你下去的时候,我觉得你和褚仁杰差不多,在娘娘身边,必定能够受到重用,不曾想,反倒是我做老子的看走眼了。” 林光旭赶忙赔罪道:“父亲大人息怒。咱们继续下棋。”说着,林光旭又捻子落下,没下几子,他又问道:“父亲大人觉得,娘娘的棋路会是什么样子?” 林昌黎本不想搭理他,后来一想,他入朝为官也是必然,作为父亲的自然得提点一二。 林昌黎就说:“昔年先皇在世时,曾多次与晋王妃对弈。虽说每一局都是先皇赢,但也有过两场和局。有一回,我和先皇在御花园对弈时,先皇曾感慨,‘朕那个儿媳妇啊,棋路怪的很,她压根儿就没有棋路,东来一下子,西边一榔头,你和她下棋,会气的很,但等收官的时候,你会发现,她的每一手棋,都大有来头,棋路乱,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但是棋局却远,早早的布局,乱棋乱人心,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已经收网了,让这么个媳妇儿故意输给朕,真不容易啊’。” 林光旭咽了一口口水,忙问道:“那先皇还说了什么?” 林昌黎笑道:“你当真要知道?” 林光旭说道:“自然。” 林昌黎脸上顿时没了笑容,一脸的严肃,“我和先皇一场手谈,以和局收关,然后先皇问道,‘你说成渝和朕的儿媳下棋,谁更高一筹?’” 林光旭呼吸急促了起来。 结果林昌黎没了下文。 林光旭着急了,“爹,不带你这么吊人胃口的。” 林昌黎摇了摇头,“剩下的,你知道了,对你不好。” 林昌黎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下午,当时先皇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本想说不知道,后来对上了先皇的目光后,只得硬着头皮说,晋王妃的棋艺虽高,但将来忙着相夫教子,恐怕没空下棋。 老皇帝听闻后,很不满的说,朕问这个,你答那个,朕只问你,你说晋王的棋艺高还是晋王妃的棋艺高?回答晋王或者晋王妃就行。 林昌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应该是晋王妃的。当时先皇大笑,说道,今天适合手谈不适合手刃,你这番话说的祸国殃民,若是有朝一日晋王真的继承大统,这话可是要杀头的。 林昌黎赶忙跪地请罪,老皇帝当时负手而立,叹道,自然是皇帝的棋艺高,因为帮着皇帝下棋的人多,你林昌黎不就是一个? 这些话,林昌黎打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第512章:吾与娘娘谁更美 当相王在火堆上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的时候,楚香玉一挥手,在她面前蹲下。 数尺高的火舌让周围的空气变成了热浪,好似一张透明的纸起了皱纹。 相王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他费力的说出了一个字,“水......” 楚香玉眯眯眼,笑了笑,说道:“你说水?” 架子上的相王可劲儿的点头,楚香玉打了个响指,说道:“满足咱家王爷的心愿,抬走。” 黑甲和吴起立刻一人一手扛着一头跟着楚香玉离去,北房正厅,“凹”字形建筑的拐角处,是一个很大的池塘。 夏日时,池塘里布满了清荷粉花,十分的美丽,如今隆冬,水面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层不薄不厚的冰。 楚香玉伸直了手,猛地一挥,一个庞然大物被甩了下去,紧跟着就是冰层破裂的声音。 相王第一秒的感觉是很爽,如鱼得水,但这种很爽的感觉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三秒,然后就爆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嚎。 小巷子里,有毗邻的住户站在四合院里抬头仰望,心里纳闷儿,隔壁一向安静,今天怎么在杀猪? 一个时辰后,相王裹着毯子坐在地上,上下嘴唇哆嗦着无法闭合。 楚香玉依旧老神自在,气定神闲的端着一盏茶坐在了他的面前。楚香玉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嗔怒道:“你就跟个孩子似的,不记打,怎么教都不乖。” 相王感受到了楚香玉那阴险的目光后,瞬间想起了刚刚置身水底的恐怖,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 楚香玉笑着打了个响指,说道:“先前便对你说过了,男人嘛,出门沾花惹草,也无可厚非,但你好歹是我的男人,自然要给我争气一些。你要是实在不争气,我也没办法,但你好歹长点脑子,出门嫖娼也不要被我知道,这不是你找罪受,也给我找罪受嘛。” “不...不...不敢了...”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狗改不了吃屎,咱俩好歹是夫妻,也别你骗我我骗你做些互相欺骗和自欺欺人的事情了,没意思。今天好好调,教你,也让你知道知道水深火热的感觉。都说我大梁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日后你要真有本事当了皇帝,这种感觉别忘了。” 相王立刻哆嗦着点头。 楚香玉摇了摇头,无奈的转身离去。 远处,吴起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块的?” 黑甲望着远方,叹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王兴安坐在书斋里,又换上了儒衫,戴上了儒冠,如果不是脸上的刀疤过于醒目,恐怕他此刻一定有庙堂里供奉的老夫子的三分形象。 楚香玉刚进门,王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笑道:“怎么,又处理王爷了?” 楚香玉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那个人身上浪费口舌。她在王兴的对面坐下,王兴盯着她看了一会,说道:“你不戴面纱的样子,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楚香玉笑道:“横竖是个臭皮囊,好看不好看,还不是那样了,可惜,我没有周若彤那样好看的容貌,也没有她那样的夫君,我都觉得我自己够丑了,偏偏摊上个夫君更丑,丑的惨不忍睹,一想到要和这样的白痴生孩子,我就打从心尖儿里冒寒气。” 王兴的嘴角费力的扯了扯,宽慰道:“其实吧,我觉得你挺好看的。” 楚香玉望了他一眼,“怎么,今天你的嘴巴倒是抹了蜜似的,恁甜了些。” 王兴咧了咧嘴,“你说吧,夸你你又不承认。” 楚香玉满脸正色道:“好,我问你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请你以纯粹男人的目光来看,我和周若彤谁漂亮。” 王兴嘴角一扯,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但一般女孩子问这个问题,还不容男人多想,否则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丧失了诚意,那是非常严重的后果。 王兴选择沉思五秒,这个时间刚刚好,给出的答案不至于让女人觉得犹豫不决,也不至于让女人觉得草率。 “我觉得你挺耐看的。” “去死吧。” 楚香玉露出了一脸的嫌弃,然后伸出手来回的摆,像是赶苍蝇似的,“滚滚滚,老娘看到你们这些死男人就心烦。有多远滚多远。” 王兴正色道:“是不是江南道的事情要结束了?” 楚香玉也收起了玩笑的妆容,严肃道:“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江南道的事情只怕很快就要结束。那个死胖子昨天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但是我觉得这事不简单,这种损招,必定是周若彤想出来的,但宗养才也借着这个招阴了那死胖子一把,我估计那胖子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呢。” 王兴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他露出了苦笑:“娘娘,您说话能不能通俗些,我跟不上您的思路。” 楚香玉立刻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你们这帮男人,脑壳一个个大的跟西瓜似的,不知道里面都装了点啥。昨儿的消息传来的很明白,京城大大小小的赌场和妓,院都遭到了刑部的光顾,据说是同一时间展开行动的。 这种奉旨扫黄抓赌填充国库的手段,不用想,只有周若彤想的出来,但是刑部尚书宗养才,那么多家妓,院不去,偏偏带着右侍郎阮泉出现在了翠红楼。 你想,如果是别人去了翠红楼,哪怕是尚书级别的,对上了四位御史,四位尚书,这事少说也得行个方便,做的人不知鬼不觉,还能在朝廷里卖个人情,但去的偏偏是宗养才,还偏偏是冲着四位尚书去的,这里面可就有文章了。” 楚香玉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主意,肯定是周若彤出的,但是具体细节上挖个坑,坑一把杜明,陶言,王博还有这个胖子,八九是宗养才设的套,这两个,真是坑壑一气,蛇鼠一窝,周若彤不利用这个机会才有鬼。 当下来看,林昌黎贬官,宗养才顶了刑部的位置,董立本在吏部是准备接替胖子的,这两人都不好动,那只有外调。胡世海左右撺掇着想拿下兵部,那借着此事大做文章,矛头必定直指兵部。江南道的时候,胡世海就有意拉拢宇文靖,那也就是说宇文靖必定是胡世海执掌兵部的敲门砖,所以,朝廷不日即将召回宇文靖。江南道的事情,自然要尽快的结束,只是萧克定也不是傻子,不知道萧成渝和周若彤会和他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王兴想了一会,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江南道事了,正是破局创新的时刻,想让我回去?” 楚香玉打了个响指,“聪明,正教和雨神台,多少年的根基在那里了,虽说这一次我和朱明做了个交易,但根本上咱们不亏,你趁着现在可以回去重新发展正教。 战争过后,死了人,百姓最需要的便是鬼神之说,信仰之道,这时候是宗教萌芽的好时机,万不可错过。” 王兴叹了一口气,“我去便是了,谁让我天生是个劳碌命呢。” 楚香玉满脸不屑道:“行了吧,王兴。你以为在京城里住着,每日看那头猪的脸色心里好过是吗,赶快脱离苦海吧。” 王兴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 宗养才奉旨抓嫖抓赌这一档子事,可算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了。 损失最大的,自然是翠红楼的幕后老板贾和春了。其实不止是贾和春,这里面,杨长典和褚向浩,自然也是砸了银子的。 宗养才此事,虽说是奉旨,但事先没有通个气儿,毕竟有些不厚道。 内务府向来管理内廷的事务,不参与朝政,所以他们也不好去刑部衙门讨个说法,但大家毕竟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这么背后捅刀子,就连褚向浩也觉得说不过去。 是以,三人便去了司礼监,假借述职,实际上在冯保保耳边旁敲侧击这件事。 冯保保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烦了。终归脱不了那个老腔调,无非是宗养才此举,实在有些过分,事先不打招呼,他又不是不知道翠红楼是哪边的产业,知道还这么做,就是不把三大商人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内务府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公公您放在眼里,这口恶气不出,那可不行。 冯保保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似的,他尖声说道:“哟,你们甭跟我面前跳来跳去,内务府不是我冯保保的,是娘娘的,你们要是有本事,觉得他宗养才这么干,是打了内务府的脸,那你们到宫里抱怨去啊?” 贾和春立刻赔笑道:“公公,我们哪敢呀?” 冯保保一听这话,立刻来气了,“哎呀,你们不敢去宫里,却来我这喊打喊杀的,你们这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觉得我好糊弄啊?” 褚向浩立刻赔罪道:“公公错怪我们了,我们只是觉得,这事儿是刑部做的不上道,他宗养才好歹得通个气儿啥的呀。” 冯保保一撇嘴,说道:“说你们傻你们就是傻,这事儿可是娘娘想出来的招,甭说是你们,就是本公公事先也不知道一点风声。主子的意思,下头还不明白嘛?敲山震虎呢!” 三人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冯保保这话里有话啊。 冯保保轻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我可把话撂这里了,如今可是多事之秋,你们没事可别惹事,别犯事,出了事,到时候别怪本公公翻脸不认人。” 冯保保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513章:滑坡道上的李家 冬月里的飞雪,毕竟没有持续了几天。 北风实在是大,还卷着黄沙,空气质量不是很好,但天气干燥,城里的百姓哪怕是换上了冬袄,还是觉得冷,那风吹在脸上,像是有人拿了刀子在刮面皮,疼的很。 入腊月的第一天,风就小了。 抬头望天,天气阴沉沉的,但是看不清乌云。 乌云在更上层。 出了小周府,带着斗笠的男子又反身折了回去,加上了一袭蓑衣。今天可能下雪,而且不是小雪。 宫里的日子终归好过了些,萧成渝不止恢复了三餐,还在勤政殿破天荒的点了小火炉。 冯保保再一次穿起了他的大红袍,颇有点招摇过市的感觉。之后宫里传出了句俗语,红紫公卿。说的便是内阁司礼监的大红官袍以及正二品朝上的紫色官袍了。 萧成渝蹲在门槛边上,手上拿了一只小铁钳,来回的拨弄着小铜炉里的银碳,临近年关,各地的封疆大吏彼此心照不宣,就是有事,也不会这个时候往朝廷发奏。 萧成渝一抬头,就瞧见了董立本匆匆的往内阁跑。 自打内阁开始干政以来,六部里的人就往内阁跑的勤快了,尚书大抵是放不下身段,所以侍郎郎中员外郎们就担任起了跑腿的活计。 董立本在内阁门前下意识的朝左望了一眼,就瞧见圣上蹴在门槛上,手里拿了只小火钳。萧成渝朝他招了招手,他来不及施礼,就一路小跑而去。 “臣给圣上见礼,吾皇......” 萧成渝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门槛,董立本犹豫了一会,还是坐在了萧成渝边上。 只是他的身子微微的前倾,脊背下压,低了萧成渝一头,以此表示自己的恭敬。 萧成渝拿着铁钳拨弄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段时间,吏部的情况怎么样?” 董立本想了一下,相王怠政是出了名的,朝野都是知道,难得点了一次卯,还拐走了三个尚书出去嫖,结果被宗养才给逮了,但那胖子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人后不语人是非,这点董立本还是知道的。 “回圣上的话,近来吏部还行,自打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户部拨了款子,吏部的情况就更好了。” 萧成渝放下了火钳,拍了拍手,“就这些了?” 董立本一愣,“那个......相王的家事似乎有些多,总不愿意来衙门办公。” 萧成渝哈哈一笑,然后再问:“当初宗养才在左侍郎的位置上的时候,他可是如此?” 董立本不解皇帝何意,然后说道:“便是如此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这胖子,真有意思。” 董立本不太明白萧成渝的话,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萧成渝再说:“也就是说,吏部所有的活计,都是你一人在干。” 董立本拱手道:“吏部的事情,多而繁杂,臣不敢居功,只是为了给主子办事,尽心尽力罢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态度是好的,能力也是有的,你去吧。” 董立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萧成渝蹲在门槛上,见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 天气就是这么怪,晌午本该是出太阳的时候,结果开始下雪了。 满城都像是白花花的棉絮在飞,城里的百姓们搓了搓手,铺子里点着火炉,对于这么大的雪,他们终归有些不高兴,毕竟生意难做。就是酒肆里,烫两壶热酒,很美,但也没人来。 地面本就干燥,一个时辰,青石板上就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西城区里的老权贵,镇国公府,此刻有些清冷。 多少年了,一贯如此。 镇国公府少夫人秦光华穿着红棉袄,不住的哈气,书房里的两父子,冻得手都握不住笔。 李成贤终究年少沉不住气,愤怒的将笔甩在了一旁,“这日子,没法过了。” 镇国公世子李峰,也就是李成贤之父,无奈的中年男人只是苦笑了两声,“再忍忍,情况总会好转的。” “您就是个老好人,活该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来。”李成贤撂下这么一句,就生气离开。 正堂里,少夫人秦光华正在翻看着府上的用度,越看越是吃惊,镇国公怎么也算是老牌的贵族,祖宅更是太祖皇帝敕令建造,规模庞大,所以维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开销用度,自然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这一代的镇国公李谦望了一眼媳妇,悻悻然的说道:“是不是开销用度超支太大?” 少夫人合上账本,叹了一口气道:“国库艰难,虽说俸禄有了发放,但是朝廷缩减开支,还是先从王公贵族开刀,公爵朝下的,一律不出任官职的,便一律不再发放银子,公爵朝上,则是削减一半。 自打爹你辞了军中职务后,咱们李家的下坡路就变成了滑坡,一滑滑到底,就说去年,没办法,只能变卖田产度日。唉......” 闻言,镇国公李谦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叹道:“李家人丁稀薄,以前你爹和你哥哥在的时候,多少对我们李家还有照拂,可现在.....” 老头子的话没有说全,后面的意思自然是指着宫里的那位,在怎么说,李家在当年两党相争的时候,都是出了大力的,就是事后论功行赏,也该有他们一份。 萧成渝登基以来,相王,顺王,顾之章和张甫之全部得到了重用,新晋的还有冯保保,宗养才,胡世海,石敢当,董立本,在军政两边呼风唤雨。 镇国公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是顶级的老牌贵族。李谦已经六旬,不看年龄,只看辈分,还是秦朗之父那一代的人。 当初,李家已经在走了下坡路,老头子明眼儿人,知道李家和秦家绑在一块,若想重返往昔,只能押宝在晋王身上。 这下倒好,宝是押对了,本钱也下注了,结果没赢钱不说,还把本钱亏了,饶是老头子再好的修养,此刻也在心中骂娘。 门外,传来了李成贤的嗓音,“娘,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点火炉?” 李成贤一脚踏了进来,见爷爷也在,先施了一礼,然后又说道:“娘,天冷的,连砚台里的墨都结冰了,我这,根本就拿不住笔啊。” 秦光华没好气的骂道:“人家寒窗苦读十数年,你这才几天,就耐不住性子了?” 老头子毕竟是隔代亲,儿子冻坏了没啥,哪能让孙子受苦,当下走下了椅子,“来来来,给爷爷看看。”他一手拉过李成贤的手,发现宝贝孙子的手通红不说,竟然有两根指头都肿了起来,少说也戎马数十年的老头子当下心都疼的快化了,“光华啊,你看,孩子都成这样了,把我屋子里的火炉送过去吧。” “那哪成?!”秦光华想都没想就表示拒绝,“男孩子吃点苦,怕个啥,再说家里就么点银碳,还是去年冯保保从内务府送来的,爹你一个人用都不够,再加上你身子骨受过伤,一到寒冷冰雪的天气,就难受的紧,哪能给他用去。” 老头子摆了摆手,说道:“拿去书房吧,我李家的未来,终归在成贤身上。成贤和峰儿,都是读书的种子,日后考取功名,封侯拜相,我李家岂不风光?” 提到这个,李成贤双目通红,“爷爷,大梁名义上是科举察举并行,但朝廷选士,大部分还是察举出身,科举就是个形式和样子。” 李谦立刻说道:“胡说,凡事不能往地低处看,你瞧瞧人家大学士张甫之,当年不也是寒门,靠科举出身。” 李成贤依旧犟嘴道:“大学士师从三老三公的祁连山,走的是阴阳家的路子,一手道德文章更是惊为天人,科举选士,当初还不是因为祁连山的名头大,才让他去翰林院做了个编修,冷板凳坐了三年,当初的右相何文举欣赏其文章,又修书一封,将他外调,之后回京重用,这最后,还不是察举的路子。咱们李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空顶了一个世袭的国公爵位,指不定哪天就给撸了去,所谓科举,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闻言,秦光华大怒,“小王八蛋,有你这么和你爷爷说话的嘛,你这一肚子书读到狗身上去了吗?” 秦光华伸手就要打人,结果李成贤躲得快,立刻躲到了老头子的身后,李谦摆了摆手,叹道:“是老朽没用,退下来,什么也没留下,让我老李家走了下坡路。” 李成贤闻言,鼻子一酸,握着爷爷的手道:“此事不怨爷爷,家家有家家的活法,咱们李家落魄是落魄了,但好歹还有骨气,不用做那蝇营狗苟,仰人鼻息的事情。” 秦光华神色一缓,“你这话说的还有三分读书人的脾性。” 就在祖孙三代在北院正堂里说话的时候,忽听门外来报:“老爷,胡大人来访!” “胡大人?”秦光华皱起了眉头,转而望向老头子,问道:“爹,你可和朝中某个姓胡的有交情?” 老头子也是纳闷,镇国公李家在前朝就有落魄之象,之后秦家走人,没了帮衬,李家的下坡路就变成了滑坡路,甭说上门联络感情了,就是不落井下石,不趁机欺辱,老头子就烧高香了。 对于门外的这个胡大人,老头子想了很久,有些不确定的说:“当年在军中,有个副官叫胡万,和我关系不错,那时候他想安排他儿子走察举的路子入朝为官,我就替他写了封信,当年周霖宜终归卖我点面子,给了个礼部员外郎,那小子叫啥来着的,对了,好像叫胡双才。” 秦光华点了点头,就说道:“让人进来吧。” 第514章: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 让李家人大惊失色的是,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当下风头正盛的当朝一品大员,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 更让老李家上上下下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胡世海胡大人是来送炭的。 胡世海在院子里顶着风雪而立,指挥着胡府带出来的小厮把一车车的碳往里面搬。 风雪很大,像是棉絮黏在头上;黑炭很多,胡大人亲自动手,手上乌黑。 这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 秦光华立刻吩咐左右道:“速速把胡大人请进来,然后备茶看座。” 分宾主落座后,秦光华没有急着说话,毕竟家主是李谦。李谦坐于上首,对胡世海抱拳道:“胡大人拉来了这么多炭,不知何意?” 胡世海微微一笑,说道:“镇国公客气了,老国公乃是国之栋梁,辈分之大,还在我老师之上,世海只敢以晚辈自居,万万担不起一个大人。” 接着,胡世海指着外面的黑炭说道:“不过寻常的东西,大冬天的也用得着。我虽然是一品的大员,领着俸禄,但也终归做不来六部尚书那样的事情,所以,李国公不要嫌弃。” 李谦抬眼望了一下胡世海,十年朝臣,十年将军,二十年的国公,李谦的心机自然了得。 无功不受禄,一个落魄的老牌贵族,怎么也比不上一个新晋的一品大员来的风光,要巴结,这顺序也该反一反。 雪中送炭,礼轻情意重。 这份情,只怕接过手,太重,要背在肩上。 胡世海见李谦不说话,秦光华也只是饶有兴致的喝着茶观望着胡世海,秦光华心里觉得,这个张甫之的门徒,好有意思。 胡世海丝毫不显得尴尬,他说道:“当年我年轻时,在御史台担任御史,因为仗义执言,被六部攻犴,差点酿成了杀身之祸,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除了老师之外,也只有镇国公您仗义执言了。” 李谦放下了茶碗,摆了摆手,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那个做什么。” 胡世海正色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胡世海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谦点了点头,“难为你了。” 好在胡世海并未在这里待多久,很快便起身离去,秦光华喝着茶,望着老头子笑道:“爹,当年你什么时候帮过胡世海说话了?” 李谦指了指儿媳,笑道:“你呀你呀,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成贤纳闷了,不知道娘亲和爷爷在打什么机锋,就嘟囔道:“娘,爷爷,你们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老头子离开了椅子,立于门前负手而立,望着满院子的风雪,他轻声笑道:“雪中送炭,自然要有个由头,礼轻情意重,情谊够大,但送礼的人嘛,面子也够大啊。” 李谦转过了头,对孙子李成贤说道:“回去和你爹好好读书,今年,咱们李家让他们不屑一顾,明年,咱们李家让他们高攀不起。” “嗯,我会用功的。” 李成贤走后,秦光华来到了老人的身边,她问道:“爹,你说是宫里的意思,还是他胡世海自己的意思。” 老头子仰头望天,只见天上灰蒙蒙的一片。 他叹道:“多少年了,宫里对李家,一直没有意思,那这意思,可就藏得够深的了,他胡世海这时候来,八九是自己的意思,那想来,他自然是觉得猜到了宫里的意思。他来找我们意思意思,我们以后能不对他意思意思?” 秦光华噗嗤乐出声,“爹呀,你好有意思......” ...... 张甫之从堆得有一人高的奏疏中探出了头,看到了急促不安的董立本,然后胡子一动,露出了一口白牙,“哟,大风吹进了门,原来是稀客啊!” 董立本拱手道:“行了,大学士,快别埋汰学生了。” 张甫之摆了摆手,说道:“可别,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你老师可是顾大夫。” 董立本脸色尴尬,不愿再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他悻悻然的从袖子里抽出了奏折,说道:“这是胡大人交到吏部的折子,干系有些大,所以先来给大学士过目一下。” 张甫之心里笑道,六部的折子大多是司礼监交过来的,你说是先来给我看看,那八九是来当说客,提前通个气儿,好让我别卡这道折子,你董立本看起来老实,也不是个好鸟儿啊。 张甫之心里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接过了折子,直接随手一丢,说道:“我知道了。” 董立本着急了,抓耳挠腮道:“大学士,这折子是胡世海胡大人举荐顺王殿下出任领侍卫内大臣的事情,一个一品举荐另一个王爷担任一品大员,这事不小啊。” 张甫之摊开了折子,扫了一眼,然后放下,“宫里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只是迟迟没有行动,胡大人既然走的是吏部的路子,你和礼部商议商议,何必再来我内阁多此一举?” 董立本立刻会意,内阁不会卡这道折子,都说出了礼部来,那就是摆明了让礼部准备一切的章程,好让顺王彻底的接管京畿重任。 董立本轻声道:“既如此,就麻烦大学士了。” 望着董立本离去的背影,张甫之把头藏在那一摞折子的背后,小声嘀咕道:“顾之章,这回你可算是看走眼咯,你那点香火情,用错了地方。” ...... 顺王府的书房内,安神香缓缓地朝上飞舞,像是折叠的灰色绸缎。顺王夫妇在书桌旁,一个研墨,一个提笔。 顺王一边写字,一边说:“咱俩的关系,现在算是缓和了?” 顺王妃笑道:“您是这一家之主,自然是您说的算。” 顺王扭过头望着顺王妃,露出微笑,“那你说咱俩这算是逢场作戏还是算冰释前嫌?”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搭伙过日子的,咱俩也甭管是谁瞧不上谁,谁的对又是谁的错,这过日子,本就是这样,逢场作戏要得,冰释前嫌也要得,更何况,你是王爷,我是王妃,宫里头看着,宫外头也看着,咱俩这日子,还不得过给人家看?” 顺王点了点头,“王妃有理,且有大道理。” 顺王妃松开了松香墨,一手拎起裙子的一角,微微屈身,做了个万福,“王爷说的是。” 顺王把笔搁下,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顺王妃探头一看,大宣纸上写着五个字。 家和万事兴。 顺王妃露出了微笑,透过屋檐下的风雪,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 正堂里,胡世海坐了有一会了。 顺王从内而来,胡世海起身,二人各自拱手施礼。 胡世海坐下后,说道:“昨儿个,我就给吏部上了道折子,说是这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还是空着......” 胡世海说着,打量着顺王,想看看顺王作何反应,顺王端起茶,掀开茶盖拨了拨茶叶,然后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他扭头望向胡世海,脸上笑眯眯的,没有说话,示意本王听着呢。 胡世海就继续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爷又是大才,虽说朝廷几次都有这个意思,但圣上毕竟有时候也脸皮薄,所以缺个带头的,我就多此一举,没跟王爷商量,就把王爷推上去了。” 顺王脸上的笑意更浓,然后说了句不搭边的话,“胡大人今天,是从哪边来的?” 胡世海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实不瞒王爷,我是从镇国公府李家那边来的。” 顺王哦了一声,双手支在了双腿上,双目望向门外,做出一副思考过后的样子说道:“镇国公家也在西城,离我这王府可不远,胡大人是顺路来的。” 胡世海的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顺王又扭头望向胡世海,“这锦上添花,终究比不得雪中送炭,胡大人却不一样,做了两手准备,先是雪中送炭,再是锦上添花,小王佩服。” 胡世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过谦了,朝廷里的事情不好办,在朝廷里当官更不好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 顺王点了点头,又拿起茶喝了一口,“胡大人高见,已经把朝廷的这点破事看的明白了,日后同朝为官,自当互相照拂一二。” 胡世海开心的笑了,这一回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他说,“多个熟人好办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 “善!” ...... 风雪骤至,哪怕京城的主城道比其他城池大,但是堆满了积雪,也不太好走。 这般风雪,除了去衙门点卯的公家人物,一般人还真的不愿意出门。 路两边的铺子开着,生意非常的冷清。 一个中年人走到了酒铺,花了十两银子拿了两坛酒,然后哼着小曲儿朝外走。 风大雪大,人心不大。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多出了两行雪地上的脚印。 第515章:师徒 大街上的脚印一路蔓延开去,在一幢高大的门楣下断开。 左右两侧的石狮子自有威严,借助门檐,没有粘上风雪,冷冰冰的眼神,依旧有将人拒于门外的意思。 宗养才拎着两坛子酒,先是在石狮子的头上摸了下,然后一脚踹去,“瞪瞪瞪,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 侧门开启,露出了一个小书童的脑袋来,不大的脑袋朝外一伸一缩,小眼睛滋溜儿的转了一圈,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踹我家的石狮子?” 宗养才望了望石狮子,然后连连摇头,“我没踹!” 小书童涨红了脸,有些恼怒的说道:“你还说你没踹?” 他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手指望去,刚好有一只鞋印,宗养才低下头望了一眼,然后又朝外望了一眼,破口大骂道:“那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跑到御史大夫门前踹人家石狮子,真是是可忍老子不可忍,有种的你出来,老子踹死你。” 宗养才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把石狮子身上的泥水印擦干净,嘴里嘀咕着,“真是没素质,不要脸......” 如果石狮子是活物,只怕现在要给他一口,那小童子也是对眼前之人无奈了,此人不要脸有些境界,我不如他,他就问道:“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事情?” 宗养才提留起两坛子老酒,“串门走亲戚,徒弟看老师,天寒地冻人心凉,学生过来尽孝心。” 那童子二话不说,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宗养才吃了个闭门羹,拉着门环,敲了一会,无人应答,他一脚踹在门上,骂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大冬天的过来献爱心,你倒好,热茶不给一口,连门子也不让人进,瞧你那小样也是读过书的,书都喂了狗,狗日的小鳖孙......” 哐啷一声,大门开启,顾留芳满脑门黑线站在门口。 “宗养才!”顾留芳叫道,“你好本事啊,骂大街骂到你老师家门口来了,你厉害,来来来,骂人爽不爽,要不要打一架暖暖身子?” 顾留芳一边往外走,一边撸袖子,宗养才微笑不语,瞅准了机会,嗖的一下自顾留芳身边蹿了进去,顾留芳一愣,然后望着洒了一地的酒发笑,无奈的摇头,“这么个活宝。” 顾之章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的儒衫有些不整,头上也没有插簪,也没有束冠,老脸上皱纹更显,眼窝里的双目有些无神。 宗养才以前毕竟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他左拐右拐,就是连仆役也拦他不住。 来到书房门前,宗养才朝里面探头探脑,先前的那个小书童不知道哪里找来了根竹竿,举着竹竿就往宗养才这里冲。宗养才猛地窜入了书房,顾之章抬起了头,宗养才扮了个笑脸,毕恭毕敬的喊了声“老师”。顾之章给了他一声冷哼。 小书童扛着竹竿来到了书房,见到老爷在,顿时扔了竹竿,施礼叫了声老爷,然后瞪了宗养才一眼,说道:“老爷,这个人不懂礼数,强闯咱们府邸,我没拦的住。” 顾之章无奈的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书童拿起竹竿,又瞪了宗养才一眼,宗养才哼哼着翻了个白眼,算是回敬。 顾之章拉过一张椅子,丢到了宗养才面前,椅子不稳,摔倒在地,宗养才以脚尖一勾,把它“扶”正。 然后也不等老人发话,大摇大摆的坐了下去,他提起两坛子酒,说道:“西门铺子里的烧刀子,以前过冬的时候,你最喜欢来两口。现在,可涨价了,一坛子要五两银子,可不便宜!” 顾之章挪了挪身子,双手揣到袖子里,他侧着身子,斜睨着宗养才,像是老人发脾气似的哼哼道:“我让你买啦?!” 宗养才放下了酒坛子,笑骂道:“你这老头,恁不识抬举!” 顾之章白了他一眼,转而又叹了一口气,“顾门清冷,你往我这里跑,没什么好处。刚升了尚书,还是得躲远一点的好。老夫这里现在是晦气的很,宋成业,范明还有李琰那几个小王八蛋都知道躲得远远地,你这个大王八蛋怎么犯了失心疯跑我这来了,小心你那个费力讨好的娘娘到时候不让你给她添鞋跟!” 宗养才捧着肚子笑道:“你这老头子,越老越好玩,你也说了,宋成业他们是小王八蛋,哪能和我比,我是大王八蛋,你是老王八蛋,我不和你亲,和谁亲?” 顾之章被他气乐了,“你这个滑头,以前在九卿的时候,就没办过几件好事,蝇营狗苟的事情,我看在眼里,时常想,老子我英明一世,当年怎么会选你进我的门?” 宗养才朝后一仰,说道:“你当老子当年是冲着你去的,再怎么看,周霖宜那边也比你这边有发展前途,当时人家跟着相王混的风生水起,还找人来我这边当说客,让我进他的门,我是纠结了好久啊,要不是你老头子门上有个那么漂亮的女儿,老子才懒得进你的门。结果你倒好,老子心心念念的给你当个上门的女婿,认你做个老丈人,你却把你女儿丢到太子府去受罪,当时可没把我气死。” “哟呵!”顾之章拿起案上的茶碗就朝宗养才砸去,“狗日的东西,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打起我女儿的主意。你巴结周霖宜,怎么不去啊,他那嫡女,不是漂亮的很,有本事你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去啊!” 宗养才的身子一扭,躲过了飞来的茶碗,然后摆了摆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提作甚。老王八蛋,大王八蛋这回是来找你谈正事的,也算尽孝心,省的你老躲在被窝里骂我这个差半步的上门女婿在你死了闺女后就不给你尽孝了。” 顾之章被他气得胡子飘起,“滚滚滚!” 宗养才身子摆正,然后朝前倾,挨着老头子更近一些,然后正色道:“老头儿,不是我说你,到了这一步,得了吧,该退退,颐养天年得了,女儿死了,你不还有个私生子嘛,要觉得顾留芳靠不住,不还有我这半个女婿嘛,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那半个女婿也是四分之一的儿子,放心,你也没多久好活得,活着的时候我给你尽孝,死了我给你披麻,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顾之章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哟,你这添得一口好鞋啊,怎么着,宫里添还不够,跑我这里来添,添给宫里的看?” 宗养才摆了摆手,“老头子,别介啊。你自个儿也明白,你这晦气的很,我到你这来,跟宫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要不是我还念着当年就差点拐走了你女儿,算你半个儿,我才懒得来你这里找晦气。” “滚!”老头子一声咆哮,紧跟着就像回光返照似的把身旁的茶几举起扔了出去。 门外偷听的小书童作势就拿着竹竿要往里头冲,却被人拉住,他回头一看,见是顾留芳,顾留芳伸出中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小书童骂骂咧咧的说道:“里面的那个不是东西,留他作甚,让我把他打出去。” 顾留芳伸手放在他头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懂,老师那么多徒弟,有良心的就他一个。” 小书童嘴一撇,他是不觉得宗养才是个好货,抬起脑袋问道:“就他一个?那你呢?” 顾留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一样啊。” 宗养才躲过了茶几,但是屁股下面的椅子却被砸碎,他转了一圈,从里面拉出了一张新椅子,坐下之前对顾之章说道:“老头,你这椅子黄花梨的木料,有些年头了,值钱的很,虽说你女儿没了,但你不还有个私生的儿子,更何况,还有我这半个女婿,将来继承家产的时候,合该有我一份,你省着点造,多想想后边儿的人。” 顾之章哼哼着,好不容易理顺了一口气,听到这话,又差点气死过去,他吹胡子瞪眼道:“你今儿个是不是故意来此,想气死我,好给宫里的表忠心,好让老子给那些王八蛋腾地方吧。” 宗养才坐下说道:“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活着倒回去了。我不跟你打哈哈,以前你和周霖宜斗了那么久,周霖宜倒了,但人家好歹看明白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这棵大树,已经是摇摇欲坠了,几次入宫,大家都看的明白,聪明的早跑了,但你那帮猢狲们,怎么还不跑? 他们从树下跳下来却不跑,一来是巴望着你这棵树上还能有果子,临死也能做个物尽其用,二来呢,等你快倒的时候,他们好抢个先机,来个众人推墙打头阵。当年周霖宜可不就是这么个下场。你老头子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这些话,也就我跟你说,聪明的,现在退了。该是你的,他是你的,跑都跑不了,不该是你的,他就不是你的,留都留不住。你和宫里的香火情,就指甲盖那么大,还全被你造腾光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在走,还来得及,娘娘和皇帝,毕竟是念旧的人,保不准还给你留了一点香火情,你要再是这么碍眼,那点最后的香火情,可是连香灰都不剩下了!老头子,我可不信你心里没数?” 顾之章深吸一口气,想骂人,但是又长舒一口气,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世间有后悔药吃,他是真的后悔。以前跟着相王斗,和相王一块蹦跶,这才知道那胖子是温水煮蛤蟆,熬的是他的香火情。相王和宫里没有香火情,但人家有资本做买卖,所以人家不怕,他凭借的,可不就是指甲盖那么点香火,等他反应过来了,已经来不及了。可让他这么退了,他又怎么甘心? 第516章:世人多是舍不得 顾之章想了许多后,双目缓缓地闭上,久久的没有动静,宗养才等了许久,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上前看看,伸手在老头子眼前挥了挥,然后悲哀道:“你别真一口气背过去,上不来,翘了吧。” 顾之章猛地睁开了眼,双目如鹰隼,眼中精光如利刃。 宗养才吓了一跳,然后重新坐好,翘起二郎腿,有些后怕的说道:“刚刚还以为你过去了,那倒好,甭退了,一退退到姥姥家。” 顾之章说道:“宗养才,今天你能来这,我不管是宫里的意思,还是司礼监的意思,就表明你还有点良心。宗养才,你若是还记着老夫的那点好,那你就在老夫身上再赌一把。” 宗养才脸上逐渐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他朝后仰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对顾之章说道:“你哪里还有资本再赌一把?” “有。”顾之章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坚定的说道:“你和董立本是老夫最器重的两个学生,你现在管着刑部,董立本执掌吏部是迟早的事情,老夫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门外听着的顾留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小书童摸着脑袋,不明白他为什么叹气。 里头的宗养才也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指着顾之章,脸上的肉抖动的不停,“你你你......”你了个半天,宗养才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一跺脚,“老王八蛋,你糊涂啊!” 顾之章转身,死死的盯着宗养才,说道:“再一次,只要一次,这一次若是不能成,老夫立刻递交辞呈,告老还乡。”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当年入了你的门,老子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宗养才放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他又折身回来,拿起角落里的两坛子酒,然后骂道:“这酒给你喝,浪费了,馋死你个老王八蛋。” 撂下一句狠话,宗养才拎着两坛子酒,窜出了门,刚出门,头上就挨了一棍子,他看到了小书童正拿着长竹竿对他笑,宗养才要不是手上拎着酒,非过去呼死他个小畜生。 过北院,走抄手游廊,宗养才拎着两坛子酒,头也不回。 远处,有声音传来:“请留步!” 宗养才停了下来,转身见是小跑而来的顾留芳,顾留芳没有走抄手游廊,而是直接从中院的大雪里而来。 他站在风雪中,拱手一拜。 “先生受我一拜。”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两坛子酒,说道:“你老子......老师不喝,这两坛子酒归你了。” 出了顾府的大门,宗养才抬眼望了一下那高大的门楣和顶上的牌匾,心里不无悲哀。 原本今天来,这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子就不欠你老王八蛋什么了,结果那该死的小王八蛋聪明,风雪里的一拜,这份情,他娘的比天大啊。 宗养才又哭又笑的往外面走,来时的脚印早已被风雪覆盖,顾留芳站在自家的门槛前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无唏嘘。 ...... 冯保保站在东五所的门槛上,看着门外的萧君正和萧湘沫玩雪玩的不亦乐乎,有些无奈。 毕竟是少年心性,自个儿就享受不了这样的乐趣。 萧湘沫捏了一团雪,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手指萧君正身后,叫道:“父皇!” 萧君正并不转身,笑道:“你别骗我,我不傻......”话没说完,一团雪已经打到了他的面门上,关键是,雪球里还藏了一块小石头。 萧君正的额头一团红印,然后坐在雪地里仰着脖子哭,一边哭一边指着萧湘沫骂道:“你老是欺负我,等重明殿的新房子修好了,我一个人去住,又大又好,不给你住。” 萧湘沫嘟囔了句,“小气鬼,没劲儿。”然后拍了拍手,背着双手朝东五所走去,对冯保保说道:“大伴儿,听说东五所这边要修重明殿,给萧君正换个新房子,为啥不给我换?” 冯保保心里哆嗦,这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他赔笑道:“小主子,您也知道,咱们内务府的银子不够,等攒够了银子,再给您换。” 萧湘沫冷哼一声,然后背着个小手走了。萧湘沫心里气不过,心想要不要去重明殿放把火。 冯保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三步做两步朝下面冲去,抱起了哭号的皇子,连忙哄着,皇子气不过,就对他说:“大伴儿,你去那边站着不准动,让我用雪砸你。” 冯保保差点也哭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 大雪天里,周若彤仍旧在刺绣。 下江南的时候,她见到了苏织的秀丽,心里痒痒,刚好自己闲来无事,也就在宫里学起了刺绣,省的那帮礼部的狗东西们总在背后议论她,一国之母,还不懂女红。 周若彤正在心里骂着礼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就听到门外有太监进来禀报,说是礼部尚书陶言来了。 周若彤心里好笑,本宫还没找你呢,你倒是来得快,聪明啊。 陶言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老头子一进来,话也不说,先跪了下去,周若彤刚想说话,发现老头子就哭了。 老头子只是哭,嚎的震天响,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周若彤站在边上,一时间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春华进来后,绕过了老头子,然后跑到周若彤这边,附耳低声说道:“老头子前些日子嫖娼被宗养才逮到了,其他尚书还好说,但是礼部尚书掌管天下礼法,嫖娼被抓,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老头子心里害怕,刚刚跑到勤政殿负荆请罪去了。结果圣上一见他也是气的很,直接把奏折推翻,然后把他骂了一顿,估计是在气头上,就骂他,说你堂堂礼部尚书,别人去嫖也就算了,你也去嫖,可真是起了个好头。你现在来哭,你怎么有脸?要真觉得对不起礼部这个头衔,那你去午门自裁谢罪去好了。 这下子,老头子吓坏了,出了勤政殿,颤颤巍巍的真要去午门自裁,刚好遇见了冯保保。冯保保见老头子心神不定,一副死人脸,就问了一句,听罢,冯保保让他别着急去死,指不定是圣上说的气话,再说了,别人也没听见,算不得圣旨,让他来翠柳宫求娘娘,说点好话。” 周若彤低声骂道:“冯保保这个死贼,尽会给本宫找麻烦。”然后她望向地上的陶言,摆了摆手,骂道:“哭什么哭,都快过年了,你一进门就哭,晦气不晦气?” 一听这话,陶言果然不哭了,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可怜巴巴的说道:“娘娘啊,臣有罪,臣心里过意不去啊。” “你可拉倒吧。”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堂堂礼部尚书,带头嫖娼,你还有脸来了你?滚滚滚!” 闻言,陶言又哭号道:“娘娘啊,臣罪该万死,臣悔不当初啊!” 周若彤故意骂道:“一大把年纪了,你就会来我这哭,你怎么不去勤政殿哭去?” 陶言立刻又不哭了,小声道:“圣上不让我搁他那哭啊!” “哟呵!”周若彤气乐了,“圣上不让你在他那哭,你就跑我这哭,你要想哭,死到勤政殿外头哭去。” 陶言又嚎道:“圣上不让我哭,圣上让我去死啊!” 周若彤坐了下来,对春华说道:“春华,去给我拿杯茶来,要绿茶,泻火。” 春华端来了茶,周若彤揭开茶盖,用盖子的边沿拨了拨茶,不急不缓的喝了一口,咂了咂嘴,然后放下茶碗。 陶言顶着眼睛偷偷地看,见娘娘望向自己,又低下了头使劲的嚎。周若彤骂道:“得了,你别嚎了。圣上让你去死,你不去死,怎么着,你怕死啊?” “臣不怕死。臣有罪,罪该万死!” 周若彤乐了,“你真不怕死?” “不怕!” 周若彤望向春华,叫道:“春华,去看看圣上的宝剑在不在,拿来给陶大人行个方便。”然后又对陶言说道:“歇会儿你自尽的时候别在屋子里,我这儿见血不吉利,门外有课大柳树,你到那儿去,风景好。歇会我让人给你收尸。” 老头子一个哆嗦,立马爬着来到了周若彤脚跟前,哭号道:“娘娘饶命啊!” 周若彤又问:“你怕死不?” “怕,比谁都怕!” 周若彤扯了扯嘴角,心想着老头子活了一大把年纪活成万年的王八了,脸皮厚的很。 周若彤就说:“你也知道,宫里缺银子,本宫这才想出了那个损招。但本宫不是对着你们去的,但好巧不巧,你说你哪天嫖不好,你偏偏那天嫖,这不是找死嘛。” 陶言赶忙说道:“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周若彤一拍桌子,骂道。 陶言一刻叩头道:“绝对没有下次。” 周若彤舒了一口气,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瞒也瞒不了,总归得有个解决的法子。” 陶言立刻抬头说:“臣听娘娘的。” “哟。”周若彤阴阳怪气的笑道:“现在知道听我的了,早干嘛去了啊?” 陶言露出了苦笑,“娘娘,我哪点没听您的了?” “哎呀,还敢顶嘴。” 陶言立刻自己给自己掌嘴,一边扇耳光一边骂,“叫你嘴贱。” 周若彤摆了摆手,“得了得了,这事情犯了,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是个闲话,就是朝廷命官嫖娼,脸上挂不住而已。放在其他尚书哪里,顶多骂两句,然后贬个职就算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运气不好,谁让你是礼部尚书的。” 陶言又快哭了。 他现在真想和杜明他们掉个位置,哪怕是侍郎换尚书,他也开心。 第517章:大家都是明白人儿 陶言虽然后悔,但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也只能来求周若彤了,若是真要他去午门自裁,丢人不说,关键要命啊。 陶言抹了一把汗,然后哀求道:“娘娘,您是圣明的人儿,是咱们大梁的救星,是天上派下来的仙女儿...不对,您是那王母娘娘,您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给支个招,救苦救难啊。” 周若彤被她这番马屁拍的乐了,但也只是心里乐,脸上却黑,她冷笑道:“哟,现在知道我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了,当初和钦天监一块闹腾,说我是妖妃祸国,你礼部可没少出力。” 陶言立刻说道:“那是我这老匹夫有眼无珠,娘娘别生气,您要是气不过,我现在就把眼珠子挖下来。”他望向春华,说道:“春华姑娘,烦请拿把勺子来,我现在挖眼睛。” 周若彤摆了摆手,“行了,我要你的眼珠子作甚,恶心人不是?” “娘娘慈悲!” “你拉倒吧。”周若彤一摆手,说道:“你这事儿,摊在你头上,算是大了,本宫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只有一个办法,还是个阴招儿,看你肯不肯办了?” “听娘娘教诲。” 周若彤想了一下,“这事儿,宗养才算是聪明的,管着底下的人不让泄露,但那天晚上那么多人待在那里,嘴上不说,心里明白,你再在礼部这个位置上,也不合适。” 陶言想都没想,“我这就去写辞呈,告老还乡。” “别介!”周若彤制止了他,“你一拍屁股走了,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你走了,朝廷的颜面咋办。你不能走,但也不能让人看笑话,你回去和宗养才商量商量,看他愿不愿意和你掉个位置。” 陶言心里有些没底,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看上去都是尚书,但礼部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不比刑部。再说了,原先二人都是从二品的大员,但是自打大理寺划拨给了刑部,刑部水涨船高,更是皇帝下旨,变成了正二品。正二品换从二品,关键是还不是个肥缺,宗养才那一关,难呐。 周若彤继续说道:“若是他愿意,这事情只是成了一半。这件事发生了,朝廷要顾全颜面,总要有所作为,你们四个里,总归要选一个出来顶包,也才好让天下觉得,朝廷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陶言额头上浸满了汗水,这个就更难了,杜明,王博还有陶言,都是以前的周党,三人关系好的不得了,这是背后下刀子,关键是,三人谁都不傻,这背后算计自家人,不道德不说,关键还难办。 周若彤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怎么,你不愿意。若是不愿意也方便,春华,把圣上的宝剑取来借给尚书大人用用。” “臣愿意。”陶言立刻说道。 周若彤心里冷笑,什么同僚,什么亲如兄弟,都是放屁,还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陶言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娘娘觉得谁合适?” 周若彤说道:“杜明最近还要管理黄河沿岸的堤坝维修一事,还有三殿三阁的建筑,临时换将,总归不太好......” 陶言抬起了头,眼巴巴的等着周若彤的下文,只要宫里这边松了口,那他就好办了。三位尚书,撤了谁,都是伤筋动骨,关键是宫里肯撤谁,若是拿捏不准,倒霉的还是他。 周若彤继续说道:“我觉得相王不错,皮糙肉厚的,扛揍,再说了,本宫也听闻了,这回就是他起得头,罪魁祸首,也不冤枉他。” 陶言心一缩,捂着心口喘了一口气,说道:“娘娘,您还是把圣上的宝剑拿来吧,老臣死远一点,绝对不污了娘娘的眼。” 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陶言哆嗦了一下,周若彤骂道:“陶言,你倒是对那胖子忠心的很啊!” 陶言擦了擦汗,说道:“娘娘哪里话,老臣只对圣上娘娘忠心,相王这边动不了,老臣也没本事去动,所以还不如明白点,自己领死。” 周若彤气乐了,“你倒是个明白人啊。” “不敢。”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滚吧。你回去和杜明合计合计,到时候参王博一本,本宫这边等着他挪位置呢。还有,你先和宗养才那边合计,让他同意和你换座位。” 陶言一听,心想,娘娘原来是要动兵部,当下松了一口气,论关系,他和杜明的关系比和王博的关系好了那么一丢丢。所以,本着死道友亦不死贫道的想法,就委屈好朋友牺牲一下自己了。 陶言走后,周若彤起身洗了洗了手,春华递过一块毛巾,说道:“娘娘,我看着老头子不是什么好鸟,娘娘还不如让他死了干净,留他作甚?” 周若彤叹道:“陶言这厮,深得我那倒霉爹的真传,把持礼部多年,虽说是政绩平平,但也颇有口碑。老头子的为官之道,在朝廷里算是老辣的,这种人,还得留着,形形色色的人办形形色色的事,如今不比当年王爷刚登基的时候,人得挑着用。朝廷若是缺了这么一号人物,圣上理政的时候,只怕也少了乐子。” 当然,更关键的因素,周若彤没有说。萧成渝把宗养才丢到了刑部去,事先没有和她商量,她又如何不明白萧成渝的用意。他让宗养才给董立本挪位置,周若彤却看重宗养才,是以,让老头子和宗养才换椅子,也是帮他宗养才一把。只是此中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 冯保保坐在司礼监的门槛上,不住的用手擦额头,时不时的呲牙咧嘴吸口凉气。 皇甫冲刚好路过,见到公公坐在门前擦伤口,不禁有些好奇,就走了进来,说道:“公公这是怎的了?” 冯保保见是皇甫冲,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皇子闹得。做姐姐的欺负弟弟,做弟弟的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没法子,就欺负奴才了。” 皇甫冲安慰道:“公公大德,想来日后小皇子即位,必定不会忘了这番恩典。” 冯保保抬眼瞪了他一下,冷声道:“皇甫大人,这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圣上正值壮年,你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皇甫冲微微一笑,也和冯保保蹴在门槛上,他望着门外的雪,说道:“公公,甭管是宫里的,还是朝廷的,我大梁向来不缺明白的人儿。老江湖,关键是看押宝压得对与不对,说实话,我和公公放在十年前,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打死都想不到会混到今天。机会来了,他妈的就那样来了,接住以后,回头再看,才道一声好险。差点失之交臂。你我走到今天,运气起步,自然知道事事不能都靠运气。这宝压得对,两说,若是既押对了,又压早了,这可就是香火情了。” 冯保保揉了揉被冻的通红的脸,“娘娘常说,和张甫之说话不累,因为张甫之是直言直语的明白人,本公公和你又何尝不是?本公公是在押宝不错,因为横看竖看,不管宫外头的那个进不进得了宫,何时进宫,这变数都不会很大,所以,本公公就放心的押宝,那你呢?” 皇甫冲说道:“宗养才这人看似没个正形,但好歹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在理,那就是咱们都是走狗。公公走在前头,我就跟着,走在后头。公公前头押宝压在主子身上,那我就后头押宝压在公公身上。公公要是押宝押对了,日后庙堂上飞黄腾达了,那我跟着鸡犬升天。就是退一万步说,公公若是押宝押错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我跟在后头的,溜还是来得及的。”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都说生意人是精明人,你倒好,成了个人精儿。本公公算来算去,倒是被你算进去了,你小子够狠,有魄力,关键还他娘的怕死,这样的不是权臣就是奸臣,不管是权臣还是奸臣,日后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子,厉害了。” 皇甫冲笑道:“不敢当,咱们没公公说的那样厉害,只是咱们晓得谁是厉害的人物,所以咱们知道跟着谁走。” 冯保保起身扑了扑身上的泥土,“你呀你呀,就是太聪明,所以不讨喜,真正的聪明人,不像你这样的,你要说本公公是不是真的服气你,方才说的,当然是骗你的。底下伙蝇营狗苟的,本公公还就服气宗养才,做狗不难,做条明白的狗就难了,更关键是,他还有心。世间不缺有心的人儿,但缺有心的狗。你和他比,差着的距离可是从司礼监到翠柳宫那么远,学着吧。” 皇甫冲嘴角勾着笑,这个公公,还真把我看扁了,以为三两句话,就能让我去针对着宗养才,咱不聪明,但也不傻啊。 ...... 宗养才坐在刑部衙门好好地,冷不防的一连打了三个喷嚏,他狠狠地擤了把鼻涕,然后随手拿了张要判处死刑的卷宗擦了擦,握成一团,丢到了炉子里。 我们的混吃等死的刑部尚书背着个手,在里头做转了三圈,又转了三圈,然后来到了门口,他坐在衙门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雪,时不时的有人在院子里冒着风雪捧着卷宗跑,宗养才非但不帮忙,还甩着手笑话他们像是狗。 当狗,蛮好的。 第518章:你做猫儿我当狗 宗养才坐在门槛上,冷不防的又打了三个喷嚏,然后骂骂咧咧,“他娘的,老子乖乖地在这里混吃等死,连老丈人都不认我这半个女婿了,怎的还有人背后算计我,真是做条狗也难,肉骨头还没捞着,就有人瞧着我这张破碗了。” 西宫墙的大门被推开,闲杂人等见到此人后,根本不敢拦,开什么玩笑,一部尚书,宫里混的,至少对三品以上的大员们,要有点眼力见儿。 陶言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抬起了手,叫喊道:“聚德楼的烤鸭,西门铺子的烧刀子,宗大人啊,你可有口福咯。” 宗养才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走的时候,不忘记脚一勾,把门关上。 来到了门前,陶言擦了擦头上融化的雪水,轻轻地敲了敲的门,轻声道:“宗大人,开开门,刚刚我都看见了。” 里面传来了宗养才的声音,“宗大人不在,你走吧。” 陶言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然后讨好的叫道:“宗大人,帮帮忙,大家都是六部的同僚,东宫墙西宫墙,也就隔着一条道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给下边人瞧去了,平白落个笑话。” 里头的宗养才直接骂道:“我刚才就直打喷嚏,我当年做大司农的那会儿就知道,你这个老小子,面善心黑,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快点有多远死多远,别来打我的算盘。” 陶言一听,脸都黑了,他哭诉道:“宗大人啊,我这老头子都一大把年纪了,大家伙不都讲究个尊老爱幼嘛,我这来也没啥事儿,就是想和你换个椅子坐。你说刑部这椅子多难受,没事就是这个死那个杀的,不吉利,煞气重,折寿呐,宗大人你还年轻,我不一样啊,我老啊,而且在礼部干了那么多年,有文气,镇得住,你看,咱俩换换?” “滚!” ...... 周若彤拿起了刺绣,心想,这下总该清净了吧,结果刚送走了老的,又迎来了小的。 萧湘沫招呼也不打,气呼呼的爬了上去,坐在软塌上,两张粉嫩的小脸鼓鼓的,摆明了一张生气的脸。 周若彤放下了刺绣,说道:“哟!这是谁把咱家的宝贝闺女气成这样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萧湘沫来回的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愤懑的说道:“母妃,听说你和父皇要给萧君正修房子,换个又大又好的,凭啥不给我也换一个,你们偏心。” 周若彤上前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怎么,吃你弟弟的醋啦。你成天欺负你弟弟,君正在你手底下吃了那么多的苦,活该人家住大房子,就是让你住小房子,气死你!” 萧湘沫一听这话,不干了,扭着身子来回的动,活像条出水的小泥鳅,“哪有你这么做娘的,女儿受了气,你不安慰,你还拿话激她?” 周若彤环臂在胸,学着女儿的腔调说道:“哪有你这么做女儿的,你娘吃辛吃苦的把你拉扯大,你不让你娘省点心,还添乱子!” 萧湘沫气的说不出话来,每次她和萧君正吵架,萧君正都吵不赢她,和她打架,萧君正也打不赢她,现在遇到她娘了,才知道什么叫强中更有强中手。 萧湘沫吵不赢她,也不敢跟自己娘打架,但转念一想,我会哭啊。立刻就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嚎,一边嚎一边叫,这日子没法过了,人家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结果我倒好,投错了胎,遇到个偏心的娘....... 周若彤被她气乐了,一手指着她的脑门,说道:“老的刚哭完,你小的又来哭,怎么着,寻思着大过年的,老的小的一道上门哭丧,合起伙来咒你老娘是吧。” 萧湘沫嚎着说道:“不管不管。女儿儿子,都是你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凭啥儿子住大房子就要委屈闺女住小房子,我不管,我也要住大的。” 周若彤一拍桌子,怒道:“你个小东西,我给你笑脸了是吧,一点颜色给你,你就敢开全京城最大的染坊,我现在不治你,等你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说着,周若彤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根鸡毛摊子。 小泥鳅嗖的一下子滑到了地上,惊讶的说道:“翠柳宫什么时候有这个的?” 周若彤拿着鸡毛掸子在手心上敲了两下,冷笑道:“好闺女,谁说你娘不疼你,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快过来领赏。” 萧湘沫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叫道:“亏你是我亲娘,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后母,最毒不过妇人心,人家还虎毒不食子呢。” 要不是春华在门口把周若彤拦腰抱住,只怕今天萧湘沫不管跑多远,周若彤都不会放过她。 周若彤气的把鸡毛掸子丢到了地上,气呼呼的骂道:“小兔崽子究竟是随了谁,气死老娘我了!” 春华捂着嘴笑道:“娘娘你还说哩,自然是随娘啦!” 周若彤乐了,想起自己那会儿坑爹,结果生了女儿,轮到自己女儿气娘了。 她又想到了周霖宜,好歹是生养自己的爹,脸上不禁有些愁容。 ...... 骂走了老头子陶言,宗养才慢慢地开了门,见地上的两坛酒和那只聚德楼的烤鸭,不禁露出了笑容。 老东西终归有些上道,人不见,但东西留下,不就应了那句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宗养才拎起了烧刀子,拿起了烤鸭,重又折了回去,一个人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还别说,这鸭子肥而不腻,这烧刀子端的是真烈,一口下肚,如刀子在肠子里绞,可那股劲儿一过,暖意上来了,在大冬天里还真舒服。 宗养才打了个饱嗝儿,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下,他双手抱着脑袋,朝后仰去,双脚搭在桌案上,快活的哼着小曲儿。 阮泉悄悄地看了一眼,立马会意,亲手去泡了一杯热茶过来奉上。宗养才点了点头,接过了热茶,望着阮泉,心想这人真是体面人儿,会察言观色还会办事儿,上道上道,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官道有官道的规矩,有人摸爬滚打大半辈子,还不知道怎么上道,这个阮泉,了不起。 宗养才打从心眼儿里欢喜他,若是刑部真的能够久坐,对此人提拔一下也不是不行。奈何啊...... 宗养才喝罢茶,然后就从案上收回了双脚,他起身拍了拍阮泉的肩膀,这让右侍郎大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心想自己又离左侍郎大人近了一步。 宗养才站在门前,望着满园的风雪,面色微红的他似乎将要有感而发。 阮泉会意,赶忙找来了纸笔,等会尚书大人要吟诗作对,自己可要好好地记录在案,文人嘛,不都喜欢这种巴结。 宗养才使劲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上半身朝上抬起。 阮泉的竖起了耳朵,握紧了笔,有些紧张。 然后尚书大人打了一个饱嗝,一泻千里。 ...... 褚向浩冒着风雪朝外走,结果一抬头,看着满脸红光的宗养才在前头朝自己微笑。 褚向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宗养才快步赶了上去,叫道:“老哥留步。” 褚向浩毕竟是心软的人,就在风雪中停步,宗养才赶上了他,二人并肩而行。 宗养才打量了一眼褚向浩,笑嘻嘻的说道:“怎么,老哥还生气呢?” 褚向浩没好气的说道:“宗大人,可不带你这么玩儿的。翠红楼我入了股子,可是三万两的雪花银,你倒好,招呼不打一声,来了个一窝端,不是我心疼银子,内务府的老哥们儿谁不知道我和你关系好,这下子,我可是在贾和春还有杨长典面前一点都抬不起头来。不是我说,您这回办得这事儿,可不厚道。” 宗养才挠了挠脑袋,把褚向浩拉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一来躲雪,二来显得亲密。他压低声说道:“老哥,你也知道,这是宫里娘娘的懿旨,我也不好办,虽说咱俩的交情,应该事先给你通个气儿,但关键是有大鱼啊。我知道四个倒霉的尚书去了以后,这事儿可就没法和你说了,若是你提前知道,不知会那四个倒霉蛋,岂不是惹了祸,得罪了人?” 褚向浩脸色稍缓,然后说道:“我说宗大人,你难办我是晓得的,但是你提前吱个声,咱还不是以你马首是瞻,你还信不过老弟我?” 宗养才一拍胸脯,说道:“这事儿,是兄弟我不厚道,您要打要骂,我都兜着,但我做事儿,能不为兄弟考虑。我可和您说,这事儿您也是知道的,朝廷的颜面兜不住,必定要有个尚书要倒霉,尚书倒霉,底下的不得跟着遭殃,虽说暂时去不了户部,但其他肥缺......” 宗养才话没有说完,给了你我都懂的眼神,褚向浩揉了揉脸,叹道:“老兄,六部的差事,我是不眼巴巴的望着了,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娘娘把我叫过去,先是威吓了一顿,再是连哄带骗的,把我丢到江南去了,我可不敢再瞎来什么小动作。” 看到褚向浩一脸后怕的样子,宗养才心想,好家伙,原来这小子已经知道自己要去江南的事情,原想着做个顺水人情给他透个风,娘娘这一手做的绝啊。 宗养才不动声色的说道:“老弟你去江南,八九是娘娘历练你的意思。以老弟你的才华,没多久就能混出名堂,我给你说,要是有了政绩或者其他啥的,你先写封信告诉我,我在朝廷这边给你通气儿。” 褚向浩不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好兄弟坑了一把,立刻拱手笑道:“患难见真情,老弟我在江南的时候,可得多多仰仗兄台你了。” “欸——哪里哪里,都是自家的兄弟!” 第519章:当讲不当讲 风雪很大,宫墙下头,褚向浩和宗养才站着,窃窃私语,鬼鬼祟祟,蝇营狗苟,摇摇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 “哟,宗大人这是干什么呢?”尖尖的嗓音像是外头的风雪,寒意十足。 宗养才的汗毛倒竖,赶忙扭头,见到了院墙下站着的是冯保保,冯保保一袭大红袍,身后便是皑皑白雪,刺眼的很。 褚向浩心头一寒,宗养才快速的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然后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拱手道:“这不是冯公公嘛,我这给您见礼了。” “别介!”冯保保一推手,扭头瞥了一眼褚向浩,然后笑眯眯的对宗养才说道:“您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正二品的尚书大人,爵位高的很,本公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敢让您给我见礼,我这不是找罪受嘛。” 说话间,冯保保又瞥了一眼一旁的褚向浩,这是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他第二次瞥褚向浩。 褚向浩觉得,公公的眼神,比外头的风雪更冷,像刀子。 冯保保接着说道:“宗大人,不是我说您,您最近做的事,可真有些不地道。先是带人平了翠红楼,翠红楼里,有内务府入得股子,每年一半的盈利都是内务府收,怎么说也是皇家的私产,您这一手,自个儿是建功立业了,在娘娘那儿讨喜了,到了咱家这里,反倒不好做人了。” 宗养才心里吃惊,心想,翠红楼如果真的是每年暗地里给皇家府库交银子,那这事就麻烦了,已经不是三大商人的事情,而是刑部攻击内务府,这粱子就算是结下了。 冯保保再次瞥了一眼褚向浩,这是短短功夫第三次瞥他,褚向浩无奈,又不敢说话,直接低下了头,看着左脚和右脚玩。 冯保保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刚刚咱家跑了一趟刑部衙门,没瞧见咱们的尚书大人在衙门里办公,反倒是回去复旨的时候在这儿瞧见咱们的尚书大人,原来是和内务府的褚大人唠嗑呢。哥俩好是感情深,不怨咱家说,宗大人,刑部兼任大理寺卿,手底下的官儿可不少,您这胳膊是伸的够长的,伸到内务府来挖墙脚啦。” 低着头的褚向浩满脸是汗,汗水在地上的雪中穿戳了一个个小洞洞。 宗养才笑着拱手赔罪道:“公公这话就折煞小的了,您看这城墙,我和褚兄是好哥儿俩不说,但这挖墙脚就不是了。一堵墙,从东面到西面,我是公公西边儿的墙角,褚兄是公公东边儿的墙角,公公站中间,哪有自家墙角挖自家墙角的道理?” 冯保保乐了,“瞧您这张嘴,娘娘常说我冯保保嘴甜,和您比呀,还差着呢,您也别搁这儿站着了,娘娘找你呢。” 宗养才立刻点头哈腰道:“谢公公提点。” 宗养才一路小跑往翠柳宫而去,褚向浩仍旧低着头,冯保保摇着大红袍来到了他身前,尖声尖气的说道:“褚大人,还低着头做什么,人都走远啦。” 褚向浩抬头,摸着脑袋嘿嘿一笑。 冯保保大袖一甩,“愣着干嘛,内务府闲的是吗?” 褚向浩二话不说,就往内务府跑去。 冯保保瞧瞧西边儿,又望望东边儿,叹了一口气,“就没有一个能让本公公省点心的。” ...... 宗养才走入翠柳宫,脸上的笑容像是春风一般,讨喜的紧,就连春华也喜欢看他这张笑脸。 对宫里走动的人来说,这笑也是一门学问。有冷笑讥笑讪笑嘲笑怒笑等等形形色色的笑,每样笑在每种场合用,见到不同的人自然用不同的笑,宗养才不一样,他不管对谁,都是一种笑容,这和相王有些像,但相王的笑容笑的让人容易心里发毛,就像是蛇吐信子永不满足,宗养才的笑却完全相反,是那种刚吃饱饭打个饱嗝开心满足的笑,所以讨喜。 宗养才扯着笑脸道:“娘娘,您找我?” 周若彤伸出一根手指,春华会意,赶忙搬了张椅子来,每回宗养才进门娘娘都会赐坐,春华心里看的明白,除了顺王和张甫之,这可是独一份。 宗养才起先还会道谢,但久了,就觉得理所应当,直接一屁股坐下。这又和张甫之和顺王不一样,他俩落座前总会道谢。 放在别人眼里,这像是蹬鼻子上脸的无礼举动,但春华心里明白,这个细节,娘娘看在眼里,却从来没说过什么,说明拿宗养才至少当半个自己人。 周若彤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来回的划着,也不知道划些什么小道道。“宗养才,刚刚陶言那个老头子过来说你让人家吃了闭门羹。你说说你,做到尚书了,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人家陶言好歹是你前辈,大风大雪的天,你把人家老头子关在你门外头晾着,你良心上能过意的去?” 宗养才一拍大腿,嘴一咧,“娘娘,甭提那老匹夫...”见周若彤“嗯?”了一下望着自己,宗养才立刻改嘴,“那老尚书,他他他竟然假传娘娘的懿旨,要和我宗养才换搬凳,娘娘你说气人不气人。” 宗养才表情夸张,活像台上的丑角儿,春华都忍不住乐了。周若彤连忙摆手,“停!打住!瞧你那聪明的劲儿,你别想堵死我的话,实话告诉你,陶言是我让他去的,先前我想着让你在刑部坐两年冷板凳,现在觉得刑部不适合你,还是去礼部的好。” 宗养才双手一摊,无奈道:“娘娘呀,礼部的板凳可比刑部更冷,你说我这种人,年轻的时候就没好好读过两本书,捐钱买了个小官儿,然后靠着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来到了庙堂,我去坐礼部的板凳,岂不是冻屁股嘛。” 春华噗嗤一声,这回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你敢跟本宫讨价还价?” 宗养才一缩脖子,头一扭,双手塞到袖子里,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哀怨的不得了的样子。 周若彤对春华说道:“春华,你跑趟御膳房,看看我那只烧鸡炖的怎么样了,让他们别放糖,每次交代下去了,他们就是不听,烧鸡还放什么糖,活该找骂,你过去给我骂他们去。” “得嘞。” 春华走后,周若彤站起,指着宗养才的脑袋说道:“瞧你寻常一个聪明的人儿,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拎不清?” 宗养才扭过了脑袋,双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然后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下四周,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没外人了吧?” 周若彤双手叉腰骂道:“你个遭瘟鬼,本宫连春华都支开了,你还不知道说点良心话。”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调我去礼部,是保我,我宗养才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别人觉得礼部是清水衙门,但那是别人傻,明年兴科举,这带头的,得是礼部,科举结束后,便是与塞北的周国结盟,打开商道,两国永结同好,还是礼部出头。前头两档子事情,都是千百年的大计,户部一旦转入正轨,这天官地官的名头,指不定要换一个给礼部,这可是实打实的美差大官,娘娘把礼部给我,我心里感激着,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圣上那边?” 周若彤一挥手,掀起一阵凉风,她不耐烦的说道:“你既然知道礼部的重要性,那你就好好地把手上的差事办妥了,管那些有的没的作甚,其他的本宫给你兜着。” 宗养才却摇了摇头,“娘娘,这不是兜不兜得住的问题,听闻那回大臣们因为皇上不吃饭来翠柳宫请愿,娘娘给了顺王爷一个‘和’字,那时候,娘娘说君臣要和,夫妻也要和,家和万事兴。我宗养才毕竟是个外人,掺和到了家事里,终归不美,退一步说,娘娘和圣上的家事,就是国家的大事。圣上让我去刑部,林昌黎养望在林,风头一过,我不还是给他腾位置。既然如此,我不如混吃等死,将来也好给娘娘和圣上一个由头。 再说啦,我这也不亏啊,圣上那么英明,怎么会看不出我混吃等死是配合圣上安排,圣上记得我的好,这就够了,皇家一点香火情,日后我娶妻生子,给老婆请个诰命,给儿子安排个翰林,我可不信圣上不肯。圣上和娘娘都不是小气的人不是。 到时候,我安置点田产,纳几房小妾,儿子在朝中做官,老婆还有诰命,没事读书喝酒,赏花赏月,岂不快活?” 周若彤重又坐下,打量了一眼宗养才,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宗养才肯定的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娘娘肯放过我。” 周若彤笑了,“你觉得呢?”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娘娘,我跟着您走南闯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带您这么坑人的。” “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周若彤说道,“你瞧瞧人家大学士,为了天下苍生,鞍前马后,奋不顾身,你多学着点。” 宗养才小声嘀咕道:“他张甫之是千年难遇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饭都吃不上了,我学他,不带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你说啥?” “啥也没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宗养才宗养才,你这名字取得好,养才养才,养才于心,但是朝廷目前在改革的关键点上,本宫不可能放你,话说白了,你准备礼部上任,算是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宗养才嗫嚅了很久,然后起身说道:“娘娘,有番话我想和您说已经很久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520章:面子和里子 周若彤盯着宗养才,他发现今天的宗养才很不一样,让周若彤有些心惊,有些害怕,没来由的,这害怕不知从何而起,就像是当年晋王府时代时那莫名其妙的害怕一样。 周若彤直接拒绝说道:“不当讲。” 宗养才身后挠了挠脸,像是只猴子看到游客手里的花生却吃不到的着急样子,他说道:“娘娘,别啊,我憋着难受。” 周若彤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那就憋着呗,反正都憋了这么久了,再说了,憋着也是你难受,我又不难受。” “娘娘,不带您这样的。”宗养才快哭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话把他憋成这样。 周若彤摆了摆手,“讲吧讲吧。” 宗养才小心翼翼的望了周若彤一眼,“娘娘我可真讲啦!” “有屁快放。” 宗养才左右再次张望了一眼,确定没别人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娘娘,今儿个,我宗养才给您掏心窝子的讲些话,可能不太好听,您就觉得没听到就成。 朝廷宫里,自以前的乱摊子到现在的百废待兴,大家伙心里瞧着都明白,全是娘娘的功劳。 宫里,有冯保保,有萧保梁,有褚向浩,有皇甫冲,有他们内务府六大商人,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宫外头,朝廷上,有顺王,有张甫之,有胡世海,有我宗养才,各种政务海晏河清。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是,娘娘您想过没有,里头的外头的,您都安排好了,那我们天纵神武的皇上干什么呢?” 周若彤心里一惊,耳畔如同惊雷炸响。这种事情,她早已想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自欺欺人罢了。 她费了好久功夫,才稳住心神,然后冷冷的望向宗养才,说道:“这种话,也只有你宗养才敢说。” 宗养才挺直了脊背,说道:“这种话,我也就敢当着娘娘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你别再说了。” 宗养才却一脸正色道:“娘娘,这回是我宗养才斗胆忤逆犯上了。这话起了一个头,自然要说完。 相王那狗日的,没安好心,我们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他挤兑走了张甫之,娘娘就说服圣上建内阁启用张甫之;他接管六部,娘娘先是收买了韩悦,再是安插了林昌黎,如今更是提拔了我和董立本,现在又打算动兵部。 六部已经千疮百孔,相王就是做了宰辅,面对一个六部安插有各方派系的大饼,他敢下口吗? 相王那个人精儿,他能不知道?但是他做了什么,还不是在江南道折损了十五万大军和娘娘做这笔看上去亏本亏到姥姥家的买卖。为什么?因为他能等。 设立内阁,启用张甫之,收买韩悦,放权冯保保......这里头哪样不是娘娘的意思,虽然这都证明娘娘是对的,但是能保证圣上心里头没点想法......” “够了!”周若彤怒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知道刚刚那些话,足以让你万劫不复了吗?” 宗养才叹道:“娘娘刚才也说了,这些话,只有我宗养才敢说,想必娘娘心里清楚我宗养才说的是什么,娘娘对我宗某重用,信任,我无以为报,所以,我宗养才也对娘娘说,这话也只敢对您说。” 宗养才顿了顿,然后起身道:“娘娘,非我宗养才不愿执掌礼部。我宗养才不是什么富贵世家出身,也爱财,也爱权,也贪墨,但也想干点实事,做那流芳百世的千秋大梦。但是娘娘,您想过没有,一切的安排,圣上都是随着娘娘的意思来的,唯独一次,那就是让董立本顶掉我宗养才执掌天官,让我宗养才滚蛋,说任性也好,说耍脾气也好,但是,娘娘,圣上可就只有这一次顺心而为,如果这都不让圣上顺了心......” 剩下的话,宗养才不再明言,还是刚刚的话,周若彤一句‘也只有你宗养才敢说’已经表明,周若彤心里都明白。 这回把宗养才丢到刑部去,事先没有任何商量,按照以前商量好的,是让宗养才在吏部养着,到时候顶替相王,也是钳制相王的手段,结果萧成渝一个招呼都没有,舍弃了宗养才,难免是意气用事,但皇帝可就这么一次任性而为。 皇帝如果不能连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都不行,那皇帝还是皇帝吗? 或者说,谁是皇帝? 这便是宗养才看透的,也是相王看透的,更是周若彤看透的。这个局,是自老皇帝驾崩之后已经开始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大梁在一堆裱糊匠的帮助下苟延残喘了很多年。 这个时候,终于挺不住最后一轮风雨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大梁需要一个能够破而后立的人站出来。这个人只能是周若彤,不能是其他人,乃至萧成渝。 不是萧成渝不够优秀,也不是周若彤比他优秀,而是周若彤穿越来的那个世界比这个世界太优秀。 很多理所当然的真理在那个世界被大家接纳,但在这里就不是理所当然了,因为那些粗浅的真理是历代王朝覆灭后历史得出的规律,大梁才多少年,大梁之前的朝代才有几个? 所以,这就是个死局。 周若彤抬起头,说道:“本宫感谢你,但本宫不相信你说的。不是本宫自欺欺人,而是因为萧成渝他不止是大梁的皇帝,还是本宫的男人,孩子们的爹。” 宗养才不在多言,周若彤说道:“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你就不要推脱了,其他的,你也不用多想,这个节骨眼一过,不管再有什么事,本宫都不会多言,日后朝廷的事情是朝廷的,宫里的事情是宫里的,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就安心的相夫教子,便是如此了。”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您刚刚说的话算不算数?” 周若彤眯着眼点了点头,“自然算数。” 然后宗养才又恢复了往日的面容,非常不要脸似的笑道:“娘娘刚刚说我出任礼部尚书,娘娘就算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能有多大!” 周若彤拿起桌上茶碗砸去,“我大你个大头鬼!” 宗养才拔腿就跑,“娘娘,臣先告退,那人情的事儿,您别忘了,有机会我来讨。” 周若彤被气乐了,蹬鼻子上脸,他宗养才倒是和自己家的闺女有的一拼。 周若彤一念至此,起身而立于屋檐之下,望着满园的风雪眼中尽是萧瑟。 “话只有你敢说,真正可用的人,本宫也只有你一个啊。” 宗养才出了翠柳宫,一步三回头,嘴里碎碎念道着,“娘娘你可别坑我啊,希望您许诺的那个人情足够大,能救我那老王八蛋老师的一条命。” ...... 雪下两场,京城一场,江南一场。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白衣飘飘,依旧纤尘不染,典章抬眼望着,心想,你究竟带了几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来,咋的天天都是这一套。 宇文靖的桌上摊着地图,江南道的战事,彻底的打响。先前典章率众厮杀,确实是让三路王爷大吃一惊,王爷们一退再退,朝后退了三十里。 结果,好玩的事情来了。 在大好形势下,宇文靖却鸣金收兵,让典章龟缩在金陵城内就是不出去。 三位王爷兴许是突然被打了一下,脸上挂不住,竟然一个个像是失心疯一般,拼了命的攻打金陵城。 军队的攻打,绝非做做样子,全是拿人命去堆。箭雨比天上的雪花还要密集,不断的朝城内飞去。 宇文靖下令,外城区的居民一律朝中城搬迁,反正江南多大宅院,临时搭建帐,篷,入住的又都是一个城区的百姓,自然算不得扰民。 接着,宇文靖下令,严守城池,决不可私自出城迎战。这样,就打起了消耗战。 对于宇文靖前后态度的转变,典章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宇文靖那铁血手腕可不像是装腔作势,一副非要把外头的王爷打趴下不可,但不知为何,突然龟缩不动了。 前后态度的转变,不是说宇文靖真的怕了外头的王爷们,而是那封来自京城的胡大人的信。 胡世海信里讲的分明,朝廷目前将有变动,让他早早的结束江南道的事情,然后入京赴职。 宇文靖心想,兵部的左侍郎那岂不是稳稳当当的,但是转念一想,执宰兵部,自然手中得有兵权。 两淮的兵马,怎么也算是自己的嫡系部队,自己的人越多,自己在朝廷里讲话就越硬气,是以,这么一想,他就不着急了大战立威,而是保全实力了。 至于信上交代的,彻底解决江南道的战事,宇文靖心里有底,他望向了典章,意味深长的笑了。 典章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这狗日的每次一笑,都准没好事。 宇文靖叹道:“瞧这仗打的,劳民伤财不说,还死死的把咱们拖在这,连个年都过不安稳。” 典章也叹道:“要是有法子,谁愿意打仗啊!” 典章的态度很明确,别在老子身上打主意,老子可没办法说动外面的王爷趁早滚蛋。 宇文靖望向典章,笑得十分灿烂,“典将军,你说在广陵府那会儿,我对你怎么样?” 典章愈发的心里发毛起来,心想,你总计请我吃了十五顿火锅,这点在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宇文靖眼里看来,那是事儿吗? 典章正色道:“总督大人,您有话直说,这样对我笑,我害怕。” “欸——”宇文靖一把拉住了典章的手,典章想抽抽不回来,“典将军,我对你也不错是不是,那咱俩就是朋友了,帮帮忙呗。” 我去你妈的朋友! 第521章:敲你一板砖 相王读罢江南的来信,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他在屋内来回的踱步,时不时的还要抬头看一眼头顶,充分显示自己的郁闷之情。 信上交代了宇文靖的催逼,同时,也侧面的反应了周若彤即将对兵部动手。 那天他破天荒的没管住裆下的鸟儿,其实就是给周若彤一个由头,亏来冯保保阴阳怪气的透了一点风声,知道周若彤想到的是这么个阴损的招数,他本以为周若彤会整掉礼部尚书陶言那个老家伙,谁知道周若彤棋高一着,陶言毕竟是个老狐狸,等他反应过来后,自然知道这背后有自己设的局子拉他跳的意味。 罢罢罢,兵部就兵部好了,虽然王博那个草包比陶言那个老江湖好控制,但草包毕竟是草包,自己看着也碍眼。 只是江南那边,汾阳王和淮南王还好说,泰山王萧克定那边就不好糊弄了。 相王估摸着,他女儿萧紫衣一日不入宫,他萧克定敢在江南一日不撤军。而他萧克定也确实有那个资本和底气一个人在江南抗衡宇文靖的守城大军。 如果萧克定不撤军,那宇文靖就不可能入京加入兵部,那胡世海上窜下跳的,就该猴急了。 自己执掌宰辅,周若彤和萧成渝应该明白,六部尚书的位置,他最多再让一个,吏部已经按照萧成渝的意思空给了董立本,那只剩下兵部了。 如果胡世海不领兵部,那他就做不了宰辅,这他娘的绕来绕去成了个死循环了。 管家王福端来了一杯参茶,见王爷像个皮球似的一会滚到东,一会滚到西,不禁有些好笑,他献宝似的把参茶双手捧上,“王爷,别着急,喝口参茶补补。” “喝你妈的喝!”相王没好气的说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的信封递给了王福,说道:“去,拿给王妃瞧瞧去。” 王福放下参茶,接过来一看,见是江南密奏,就说道:“王爷,不用啦,王妃已经看过了。” “看过了?”相王有些惊讶。 王福讨好似的说道:“王爷您忘了,您说的,现在王妃管家,所有的消息,往来的信笺,都先拿给王妃去看,这一封,我提前送过去给王妃瞧过了。” 相王勾了勾手,笑道:“果然是条好狗,来来来,领赏来。” 王福心中大喜,迈着欢快的小步伐朝相王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给王爷办事,咱们是心里打一百个乐意,王爷不用刻意赏赐,随便......” 相王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骂道:“狗东西,老子这一耳光赏赐的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一耳光。” 王福委屈的捂着脸,眼中噙着泪花,忙说道:“够了够了,谢主子的赏赐。” 相王冷笑道:“够了?我瞧着不够。”说着,抬手又是一耳光,王福被扇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跌倒在地。 等他回过神来,相王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 林府内,两个红袍女子在林子里踏雪而行。 一个身材曼妙,如春风下的杨柳,一个身材饱满,如夏日挂满果实的桃枝。 只是那饱满身材的女子脸上蒙着一层面纱,哪怕北风呼啸,面纱浮动,但就是看不清里面的面容。 萧紫衣笑道:“你也是胆大,林府里的老爷子赋闲在家,他儿子也从江南道归来,这种时候,你也敢来?” 楚香玉的脸上依旧看不到面容,她平静的说道:“林宅上下,一大家子今天赶早,城外祭祀去了。老头子当年在京城经商,死得早,一辈子可怜巴巴的想当官,结果没当上,就死了,他儿子争气,混到了尚书的头衔,是以每年忌日的出城祭拜,都是不敢含糊的。今天多半是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萧紫衣歪着脑袋惊讶道:“这林宅的门门道道,你倒是摸得门清儿,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事儿,今天一大早起床后,发现家里的人没了大半,还是留下的老妈子告诉我说林老爷带着一大家子出门扫墓去了。” 楚香玉自豪的说道:“京城的事儿,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萧紫衣拍了拍手,赞道:“厉害厉害,那城外的事呢?” 楚香玉扭过头望着萧紫衣,哪怕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萧紫衣也知道,楚香玉那张面纱后面的脸此刻正挂满微笑看着自己。 面纱后面传来了女子爽朗的笑声,“别的地方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江南的事情嘛,我可知道的不少。你爹这会儿,估计在金陵城下边儿喝西北风呢,老爷子受这个苦,不过是为了给你入宫攒嫁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萧紫衣面色一寒,冷声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楚香玉笑道:“自然是帮你了,咱俩是朋友嘛。” 萧紫衣扭头就走,懒得在搭理她。 楚香玉在后面喊着,“自家做闺女的,好歹心疼心疼你爹,早早地入宫,把周若彤她男人给睡了,也好给你爹争口气。你别怕,顾之章能帮你,我这边也能帮你,咱们都是朋友......” 后面的话,被风雪掩盖。 萧紫衣气呼呼的闯入了屋子,小脸鼓鼓的,眼睛磕巴磕巴的像是天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她生气的踢脚踹在门槛上,却踢疼了自己,然后一手抱着脚,一只脚朝后跳,倚在卧榻上,一个人揉着小脚气的流泪。 远处的楚香玉迎着北风而立,北风把她身上的红袍子吹得簌簌作响。她抬头仰望漫天的风雪,像是雪地里的一尊菩萨。 只是这个菩萨不是冰清玉洁。 一袭红袍。 红的鲜衣怒马。 ...... 虽然风雪很大,但是身为六部尚书之一的工部尚书可不敢安稳的待在衙门里捧着红泥小火炉躺在卧榻上笑看外面风来风去。 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重明殿奔前走后。这是名副其实的潜龙邸,如今皇帝独子入主,便是潜龙邸又有一条真龙要在这里窝几年。 日后,若是他飞龙在天,这里便是下一任大梁皇帝的龙兴之地,若是让小皇子住舒服了,有一天在龙椅上念着以前修房子的人的好,那这可是天大的香火情。 再加上那一日嫖娼被抓,皇帝没说什么,他也不敢去皇帝面前讨骂,是以就在东五所这边窜来窜去,唯恐宫里没有人不知道他堂堂的工部尚书杜明在给我们可爱的小皇子修房子。 可惜,他这份讨好劲儿,没遇着对的人。 大雪天,我们那可爱的皇子对于功课依旧不敢耽误,修河堤的款子拨了下去,各地都能安稳的过个好年,寻常地方官吏乃至封疆大吏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往朝廷递折子,否则就不是讨骂那么简单了。 是以,我们那位兢兢业业,成天忙碌的张甫之张大学士终于腾出手来,难得的轻松了一回。 但宫里宫外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张大学士绝对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这不,好为人师的大学士瞅准了小皇子的课业。 虽然小皇子的寝宫离重明殿不是很远,这里热火朝天的干工程,时不时的还要响起工部尚书那拼劲全力的一嗓子,小皇子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新家修的怎么样了,但是大学士拎着戒尺正站在他的对面,不怀好意的朝他笑着,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霉的工部尚书杜明卖力气没人看到,但又不敢不卖力气,万一有人看到呢。 今天,他破天荒的来运气了,遇到了小公主。 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小红影子从远处慢慢而来,杜明晓得,风雪天的红棉袄,圣上心头的小宝贝,说的就是我们的公主殿下萧湘沫了。 这下子,工部尚书吼得更拼命了,那里没摆正,这里摆斜了,你没吃饭嘛,一点力气都没有,你昨天没睡觉嘛,无精打采...... 杜明的作态,小公主看在心里,也记在心里,她的小虎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小拳头捏的很紧。 萧湘沫背着双手,来到了杜明跟前,她老气横秋的说道:“这屋子是你负责的?” 杜明正愁没有巴结的机会呢,立刻脸上笑出了朵花似的俯身和蔼的说道:“小公主,这屋子就是在下负责的。” 萧湘沫点了点头,然后负着手朝里面走,杜明大急,赶忙跟上,这是施工现场,万一有个闪失,他就不用回家,直接死在这里好了。 萧湘沫东看看,西瞅瞅,来回的溜达着,杜明就脸上挂着微笑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不停。 萧湘沫被跟着烦了,就骂道:“你老跟着我干嘛,快死远一点。” 杜明摸了摸脑袋,笑道:“臣不敢啊。” 萧湘沫无奈,然后来到一处帷幔前,说道:“这里会不会容易起火?” 杜明的脸一黑,这屋子还没盖好呢,你就问会不会起火,晦气不晦气。 他讨好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公主殿下你看,这些布制的东西,都是在特殊的油中泡过的,表面滑滑的,就是防火用的。小皇子安危比天大,下官又如何想不到这点,就是打翻了油灯,也不可能起火。” 萧湘沫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她的小袖子里正藏着两颗火石,油灯都不管用,那火石还顶个屁用。 亏她跑到内务府好不容易偷出来两颗,这也太气人了吧。 杜明不知道公主殿下正寻思着给他弟弟的新家点把火的事情,如果知道,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萧湘沫本来就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凭啥弟弟能住新房子,自己不行,这回想捣乱,也被杜明搅了,关键是这厮还是给弟弟建房子的罪魁祸首。 萧湘沫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杜明弯着腰跟着她走了出去,萧湘沫看到地上有块转头。嘴角露出了半道圆弧。 萧湘沫扭头,大惊道:“父皇,你怎么来了。” 杜明赶忙转身跪下,“臣......” 没多久,有人高喊,“不得了啦,杜尚书被人用板砖敲晕在了雪地里了!” 第522章:两个坑一个 当工部尚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抬到了衙门里,而给他喂药的,却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他吸溜了一口算是药汤也算是参汤的黑水,眼睛里的模糊花花总算变得清晰起来。 他赶忙朝后靠着墙半坐在卧榻上,惊讶道:“陶大人!” 恰巧,工部左侍郎谢士秋也在,就放下了手中关于黄河两,岸工程进度回复的折子笑道:“大人不知道为何在重明殿受了伤,恰巧老大人路过,硬生生的一个人把大人背回来了,我们要搭把手,老大人还不让哩。” 杜明听罢,有些不确定的望了陶言一眼,这个年关一过就是古来稀的老头子竟然真的把自己这个四十岁的汉子给背了回来! 骇人听闻! 匪夷所思! 陶言摆了摆手,然后一脸春风的望着杜明,老头子眼中颇有些春水荡漾的感觉,吓得杜明一身冷汗,一肚子恶心。 陶言对左侍郎说道:“士秋,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你家老爷单独谈谈。” 谢士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轻轻地退下。对于老头子说话避着自己,他没什么抵触,他和刑部的那位眼巴巴的瞅着左侍郎的右侍郎大人不同,在工部干活,人得学会知足。 眼见着外人走了,陶言放下了药碗,轻声的问道:“杜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杜明摸了下后脑勺的绷带,一碰就疼,虽然没有血光之灾,但是后脑勺顶着个大包,也算是‘头角峥嵘’,一部尚书被人在宫里给人拍了一板砖,说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杜明收回了手,说道:“承蒙老大人照顾,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陶言有些纳闷的说道:“我刚好去重明殿寻你,远远地就听人叫你被人拍了一板砖,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宫里行刺一部尚书?” 一提这个,杜明顿时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唉,还能有谁,自然是宫里的那个小祖宗,公主殿下了。她说要参观重明殿,我好端端的带着她逛了一圈,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一出来就给了我一砖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陶言莞尔一笑,“孩子心性罢了,下手确实是狠的,随她娘。” 杜明愤懑的说道:“这娃儿心也够狠的,随她爹。” 二人相视而笑。 杜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就问道:“陶大人,你方才说是去重明殿寻我,可是有要紧的事?” 陶言一听这话,立刻泪如雨下,他握着杜明的手,一副娘子拉着夫君的手,要是今晚不从了人家人家就不放你走的架势。 “杜大人救我。” 杜明立刻翻身而起,扶住了就要下跪的陶言,说道:“尚书大人,何出此言啊?” 陶言抹了一把眼泪,然后重又站起,挨着杜明坐下后说道:“还不是前些日子翠红楼那档子事情吗?” 杜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大人,那档子事情不是过去了吗?” 翠红楼一事后,当事人除了相王该吃吃,该喝喝,一副该干嘛还干嘛的样子,其余三人皆是心中七上八下。 等了几天,圣上那边是肯定知道了,但是没什么消息,司礼监那边也是门儿清,毕竟事情涉及内务府,也没什么动静。他们原以为宗养才会借着此事上纲上线,但宗养才像是没事人一样,第二天衙门里碰面的时候,还热情的喊一声各位大人早上好,一副晚上抓嫖和他没关系的样子。 时间一久,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但想来此事也算了断了,是以大家也都没往心上去。 毕竟宫里的一旦遇到丑闻,无非两种解决方式,一种是快刀斩乱麻,雷厉风行,做出表率,一种则是风平浪静,大家该干嘛干嘛,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没事了。 万万不会有第三种,前头隐忍不发,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炒冷饭,毕竟这是丢脸的事情,冷饭一炒,这是丢二次脸啊。 杜明赶忙问道:“老大人,此事究竟如何,你与我说来。” 陶言说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是关系朝廷颜面的事情,你们几位还好说,寻常喝点花酒,做些寻花问柳的事情,这都没什么,但事情搁我这,那就难办了。 我终归是礼部的尚书,大梁的风气表率,涉及的又是文人礼教方面的事情,这出门寻花问柳,多半不大不小的事情搁在我身上就闹大了。 老夫刚开始和你们一样,想着这事情就该这么结束了。结果昨日,冯保保来我衙门说是圣上见我。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是礼部的公事,结果去了,圣上直接破口大骂,说我是山野匹夫,是老朽无能,当时我心想多半是完了,这条官路也到头了,直接跪地请辞......” 杜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大人,你做的对,此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好受,关键是运气不好。” 陶言继续说道:“如果圣上准我请辞那就好了。当时圣上愈发的恼怒,说我败光了朝廷的颜面,拍拍屁股就想走了。也怪我嘴贱,说了句臣万死不能赎其罪。我就随口一说,结果圣上当真了。说我要死别死在勤政殿,脏眼睛,我要有种,就去午门自裁去,也算亡羊补牢。” 杜明大惊,“你真去了?” 陶言一抹汗水,说道:“哪敢不去啊。这时候,冯保保出来了,劝我去翠柳宫求求情,在路上,那死太监有意无意的走漏点风声,起先我以为他是说风凉话,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他说,哎呀,早知道事情闹这么大,就该给六部尚书都通知一下,但也没曾想,户部的没去,刑部的没去,结果礼部的去了。真是没想到。当时我想着这死太监没安好心,故意羞辱我,正准备和他死磕到底,谁知道,他后面又说,相王殿下怎的顶风作案啊。” 杜明脸色一变,“顶风作案?” “对!”陶言冷哼道:“我当时多了个心眼,就问那死太监,相王殿下怎么成顶风作案了,那太监说,哎哟,您不知道啊,先前娘娘想了个阴损的招,这样来钱快,当时本公公想着别连累了各位大人,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去衙门报告啊,刚好遇着了相王,就给他提了个醒儿,透漏点了风声,结果你们还是去了,怎么,相王没和你们说啊.......我当时听到这里,心都凉了。” 杜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那胖子故意设局害我们,没道理啊,他自己也跌进去了啊。” 陶言说道:“杜老弟啊,你还看不出来嘛,他这个局,阴险之处就是自己下局,拉着我们一块跳,关键是,你们跳了局,到时候出来了,顶多丢些脸,我不一样,我是礼部尚书,要丢官丢命的啊。” 杜明愈发的觉得脊背发寒,“相王为啥要算计你啊。” 陶言摊开双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总之,老弟,只有你能救我了。” “我?”杜明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陶言说道:“娘娘给我支了个招,叫丢车保帅,她说我在礼部的位置上不合适,和宗养才换个位置,宗养才破天荒的在昨天下午答应了,但这些还不够,朝廷得要颜面,宗养才那边不吱声,内务府也会管好翠红楼,但是,总要有个人出来顶包。朝廷不做点什么,无以服众。” 杜明立刻挪动身子,离老头子远了一些,然后狐疑的问道:“老哥儿,你别是打我的主意?” 陶言一拍大腿,说道:“老弟啊,咱俩谁跟谁啊,我能打你的主意?” 见杜明还是一脸狐疑,陶言说道:“老弟,你想想,我要打你的主意,现在会来跟你说,不得偷偷摸摸的行事?” 杜明想了一会,说道:“老哥的人品,我是信的过的。这事儿,是那死胖子不厚道,不如咱们在他背后阴他一把,一块上书参他一本,把他顶出去?” 陶言急了,“我的个老弟啊,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呀,那胖子是什么人,是大象,咱们是什么,咱们是蚱蜢,咱们能参倒他?他能算计咱们,咱们算计了他,还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至少,现在咱们不能动他。” 杜明反应了过来,凑过身子,指了指隔壁,“你是说隔壁的王老黑?” 陶言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杜明的手,“老弟,老哥的性命全在你身上了。” 杜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陶言说道:“无毒不丈夫。老弟你要是顾忌情谊,我不逼你。但是老弟你也要明白,相王今天能坑我,明天保不准能坑你,我去了刑部,怎么说也是升官,这个局,有相王,但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布的局,冯保保透风声给我,未尝没有拉拢的意思,利用好了这条线,咱们就多了条退路,再说,宗养才愿意降职和我对调,未尝没有娘娘的意思,这可又是一个靠山,若是我倒了,你和王老黑那个二百五能和相王斗?” 杜明思量已久,想到王博那厮虽说有些交情,但做事向来不地道,直言直语还骂骂咧咧的,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死他一个,幸福两个,还能多两座靠山,何乐不为? 一念至此,杜明咬牙道:“对,无毒不丈夫,老哥,我听你的。” 陶言长嘘了一口气,然后附耳低声道:“此事,还需细细思量,我们如此...如此...” 第523章:倒霉的王老黑 京城顶级的豪楼,便是那城中离皇宫不远的那座楼阁,名唤一品居。 一品居正如名号字面上的意思,这里的菜品不管是在品质上还是在价格上,都是京城当之无愧的一品。 但来此的食客,就不如以往了。当年右相周霖宜掌权,官拜一品,喜好在此地设宴款待六部门生。 之后周霖宜倒台,左右相位空悬,御史大夫顾之章把持朝政,统领御史台,都察院,风头无二,也喜在此地摆宴。 如今,世事皆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当朝风头最盛的两位一品大员,师徒之间一脉相承。一个一穷二白,一个一清二白,实在是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去,更不可能来此处寻,欢作乐。 门前,一个黑脸的汉子对身旁的二人拱手说道:“二位大人请我来一品居,实在客气!” 那年岁大一些的老者一抚长须,笑道:“欸——王大人何须客套,你我三人同朝为官十载岁月,大风大雨不下百余次,你我三人同仇敌忾,才有了今天,恰逢一场小灾过去,来此地也算是去去晦气。” 另一个青衫的儒者也笑道:“是啊,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到了咱们这个地步,已经不再苛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正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朝政百废待兴,塞北边防即将重建,权归兵部,老大人即将执宰‘天官’,我二人也算提前道贺。” 那黑脸的汉子一听此话,立刻拉住青衫儒士,压低了声音问道:“老杜,塞北边防重建,权归兵部,你从哪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 青衫儒士拍了拍王博的手,笑道:“王大人稍安勿躁,咱们进去说话。” 另一个老者也开口劝道:“酒宴已经摆好,咱们边吃边聊。” 王博立刻笑道:“承蒙二位大人照顾,日后我王博若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心里念叨的,必定还是两位大人的今日之恩。” 那老者俯身做了个请字,六部当中,以吏部户部最为尊贵,号称天官地官。之后,便是天下士子的集中营,执掌国子监,翰林院的礼部,只是当初林昌黎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兼任刑部尚书,风头暂时压过了礼部,但也无法否认礼部在六部当中中上的地位。 至于兵部,按理说该是六部当中最具实权的部门,但是太祖皇帝出身于草莽,曾获大明皇帝委以重任,交割兵权,自己做的毕竟是拥兵自重而最终黄袍加身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以他从心底里对兵部有所排斥。 先头的老权贵们,大多不是士子出身。大梁历任皇帝,奉行平衡之道,对这些老贵族们,杀一大半,留一小半,其中以四大权贵为重,分别是田李秦王。 四大国公之一的王家,早就不知道在被遗忘在了哪个旮沓角落里,之后的兵权便是田李秦三家轮流,但饶是如此,皇帝还是不放心,先整掉了老田家,之后老秦家跑路,现在只有一个落魄的李家,据说李家两父子深感帝王猜忌的可怕,打死不走军旅的路子,开始走文官的大道,不知是明智还是愚蠢。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梁的兵部才会挂了一个空名,历任兵部尚书不乏励精图治之辈,要大刀阔斧的改良兵部,却不知早已触动了帝王家的禁忌。 很久以前,有一位年轻的兵部尚书不信邪,自认有当朝的右相作为房师依仗,结果那一任皇帝来了个一撸到底的狠手段,直接把年轻的尚书丢到了大西北开荒去了,你不是要改革嘛,西北够大,够你改革的了。 据说那年轻的尚书去了就没回来过,可怜他的房师受到牵连,从右相做到左相,从左相做到太守,从太守做到县令......官是越做越小,做回老家了。 这一任兵部尚书王博是个二百五,说不好听点的,那是朝堂上有名的草包。但也正是如此,深得皇帝喜爱。否则,这种整天尸位素餐的官僚,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是以,门前的礼部尚书这一个请字,勾动了历代兵部尚书的心结,难不成皇帝仁慈,终于要让兵部变得名副其实起来了? 进了门,一品居的胖掌柜亲自出迎,这让王博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再是草包,身居中枢要职,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内幕。一品居开门迎接天下客,在京城实打实的有底气,只因为它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可比翠红楼的靠山大有分量。 陶言对那掌柜的点了点头,掌柜的会心一笑。 两人彼此无言,但皆心照不宣。 ...... 萧成渝一抬头,就见到了冯保保捧着几本折子,面带微笑的走来,萧成渝有些纳闷,“临近年关了,还有内阁处理不了的折子?” 冯保保有些无奈,“这折子,是中枢呈上来的,大学士和奴才我都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先给圣上看过才成。” 萧成渝放下了笔架,抽出一本折子,他读罢,眉头皱起,然后又抽出一本折子,眉头皱起的愈发严重。 冯保保有些无奈,他知道圣上看完这折子终归有些不高兴,但还有个消息,想必圣上更加不高兴。 他进门的时候就在想,是先给折子,还是先说事情,但想来想去,似乎皇帝都会不开心,而且很不开心,冯保保权衡再三,还是先递给萧成渝折子,让他先起个小火,后面在循序渐进的起大火,若是次序反了,先起大火,后面的折子也会是大火,皇帝忍不住去翠柳宫吵架,虽然肯定是吵不赢的,但倒霉的还是自己,说不得那个吵架吵赢得也得怪罪自己。 萧成渝读罢了所有的折子,朝后仰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保保有些担心,这个状态,不像是星星之火。 “大学士哪边是什么意思?” 冯保保早已料到,堆笑道:“大学士说了,都听圣上的。” 萧成渝冷哼一声,张甫之什么时候学坏了,开始会一推三六九了,看来周霖宜住在他家,没少给他灌坏水。 萧成渝扭头望向冯保保,问道:“你们司礼监怎么看?” 萧成渝会询问他冯保保的意思,这倒是让冯保保有些受宠若惊,但这话可不好接,他就说道:“主子,咱是做奴才的,能有什么主见,不还是为主子办事听主子差遣。” 冯保保的腔调总归都是万年不变,马屁换着拍,但都是一个调调,关键是萧成渝和周若彤都喜欢听,奴才听主子的,为主子办事,这两句话,冯保保知行合一,就是萧成渝和周若彤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每次想着司礼监权柄太大,有意打压,冯保保任劳任怨,绝无二话,甚至让他俩有点心生不忍。 多好的奴才啊! 多好的走狗啊! 瞧瞧!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朕知道了,你传个口谕,明天开个朝会。” 冯保保点了点头,然后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圣上,相王在门外求见。” 萧成渝立刻坐正了身子,狐疑的问道:“他来干什么?” 冯保保低下了头,不敢看萧成渝,“奴才不知。” 冯保保当然知道,宇文靖通过兵部的折子早已经把江南道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相王不得不出声,以吏部的名义走兵部的路线,传信给了淮南王和汾阳王,让他们撤军。 结果板上定钉的事情,谁知出了差错。不止泰山王不肯撤军,就连淮南王和汾阳王都被萧克定说服跟着他一块干。这无非是和朝廷谈条件,坐地起价,等着朝廷还价。 这下子,相王的脸上挂不住了,朝廷不愿意拖,江南不能拖,三王抓住了这一点,把相王也坑了一把,死胖子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来替江南还价。 还的是江南的价,筹码却是京城的,这事儿,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看出来,估计歇会去翠柳宫吵架,可是要吵一场大的。 萧成渝起身,来回踱步,脸色愈发的难看,他气呼呼的说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死胖子怎么不去死?” 冯保保心想,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口谕,自己要不要出去传个口信,让那胖子去死。 只是这么一摊肥肉,死在宫里又不好收尸,而且那胖子一贯脸皮厚的很,刀枪不入,水火不进,要让他死,难的很。 冯保保只是瞎想,不曾留意,萧成渝已经走到了门口,忙上前去,说道:“圣上,见还是不见?” “不见!”萧成渝没好气的说道:“让他在宫外头冻着。” 冯保保嘴角抽搐了一下,传话的是自个儿,结果让胖子在外头跪着,好歹让人家进来等或者滚回家啊,估计那胖子不敢记恨皇帝,得记恨自己,一念至此,冯保保下定决心,挖墙脚的事情要赶快,过了这村没这店。 ...... 萧成渝来到了翠柳宫,周若彤早就知道他会来。 冯保保到底是忠心的,折子交到了内阁,张甫之知道烫手,但不能只烫自己的手,就没安好心的叫来了冯保保,说是让司礼监评断。 冯保保看完折子,就知道,八九又是娘娘的阴招,圣上摆明了要发脾气的,是以就让贴身的干儿子赶快去翠柳宫传个信儿。 传信儿的内容也拿捏的极好,就说礼部连同工部还有刑部呈上了折子,内阁不好决断,要去给圣上看。 周若彤一听这话,就知道了,陶言那个老头子开始有动作了,这是好事,但萧成渝知道了,八九要发脾气,周若彤愿意和他讲道理,但不愿意和他吵架,大过年的,夫妻吵架不吉利。 周若彤在翠柳宫端正姿态,一连喝了两杯泡了很久发黄发苦的绿茶,先泄泻火,打定主意不和他吵架,只和他讲道理。 第524章:客客气气讲道理 一张桌子坐了两夫妻。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萧成渝瞪着眼睛不说话,周若彤眯着眼睛不说话。 萧成渝等周若彤先说话,他好发脾气。 周若彤捏准了夫君的花花肠子,就是不先开口,任你吹胡子瞪眼,老娘稳如泰山。 他气让他气,清风拂大岗。 萧成渝受不了了,冷冷的问道:“刑部,工部还有礼部一块上了折子,你没什么想和朕说的?” 周若彤睁开了眼,问道:“陛下吃了没?” 萧成渝一口气上不来,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被你气饱了。” “那就喝口茶顺顺气。”周若彤对春华喊道:“春华啊,给咱们陛下端碗凉茶来,瞧把咱们陛下气的,本宫看着多心疼。” “好嘞!” 萧成渝有种预感,今天这架八九吵不起来。所以,他换了一副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这事儿你也不跟我说一声,终归做的有些不合适。” 春华端来了茶,周若彤对她点了点头,春华悄悄地退下,到院子里堆雪人玩儿去了。 周若彤望着萧成渝,语气如同春风一般,她轻轻地说道:“当初你把宗养才丢到刑部去,提了董立本,不也没和我说?” 萧成渝砰的一声一拍桌子,“周若彤,你好没道理,朝廷的事情,我决断了,难道还要和你汇报一声不成?”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昨儿个,萧湘沫那个死丫头跑过来对我说,凭啥给她弟弟修大房子,不给她也修一个,我和她讲道理,她不听,然后被我赶走了。结果,没两个时辰,在重明殿监察的工部尚书就被人拍了一记板砖。 唉!都说这死丫头随我,但心底里,还是随她爹,都不是善茬,不好养。” 萧成渝又无奈了,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他一向喜爱萧湘沫,周若彤说她像自己,哪有当爹的不开心,不都说女儿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嘛,但她后面那句话,就让他生气了,什么叫不好养。 萧成渝终究没有发起火来,今天周若彤摆明了一副老娘打死不跟你吵架的态度,那态度的背后,则是你要是得寸进尺非要吵架老娘就敢跟你死磕到底,萧成渝到底是吃过亏的男人,所以神态和声音都缓和了下来。 “若彤,你知道不知道,朕不喜欢宗养才。” “不知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朝臣都在背后说你什么?” “不想知道。” 萧成渝无奈了,他一手摸着额头,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然后对周若彤正色道:“你好歹讲点道理行不行?” 周若彤不说话,抖了抖肩膀,双手一摊,那意思分明是我都不和你吵架了,还叫不讲道理? 萧成渝愤懑的说道:“朕这是在保护你!” 周若彤自然明白萧成渝话里的意思,正如先前宗养才说的那些话一样,那些话只有宗养才敢说,周若彤心里明白,但周若彤也对宗养才说了,她对萧成渝有信心。因为萧成渝不说,但是会做。 周若彤就说:“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这个你不说,我都知道。” 萧成渝听到这话,毕竟有些开心的,但又有些郁闷,“我是不知道,你为何非要护着宗养才那厮。” 周若彤悠悠的说道:“我不止护着他,还护着张甫之,护着胡世海,护着顺王,是人才,我都护着。” 萧成渝不愿意和她纠缠下去,“我就问你一句话。” 周若彤抬起手,摆了摆,“问吧。” “你是喜欢宗养才还是喜欢朕。” 周若彤想都没想,脱口答道:“我当然喜欢宗养才了,那厮,不管何时何地见到,我打从心眼儿里欢喜,但是你,就和你那宝贝闺女一样,没事总要气气我。” 这话,萧成渝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是传出去,估计要说这位娘娘大逆不道了。 周若彤接着说道:“喜欢归喜欢,但对你,终归是爱的,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男人。” 萧成渝笑了,“周若彤,你这话说的怎么有些勉强啊?” 周若彤白了他一眼,“勉强不勉强,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 萧成渝摸了摸脑袋,然后说道:“行行行,你赢了,我说不过你,也吵不过你,又不敢打你,你说啥是啥呗?” 周若彤学着刚刚萧成渝的口气说道:“萧成渝,你这话说的怎么有些勉强啊?” 萧成渝也学着周若彤的口吻说道:“勉强不勉强,你自个儿心里没点数?”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萧成渝起身,恢复了严肃的神色说道:“相王在勤政殿外边儿候着,见还是不见?” 周若彤平静的说道:“你自己拿主意。” 萧成渝问道:“你不吃醋?” 周若彤双手一摊,“有用吗?” 萧成渝莞尔一笑。 ...... 胖子在勤政殿门前的广场上跪着,深感宫里的风雪真大。 刚刚皇帝从勤政殿走出,他眼巴巴的望着,结果皇帝愣是不看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当他不存在似的。 关键是那个自皇帝走后站在勤政殿探头探脑的死太监,他没事就在殿门前来回的溜达,看不出本王在这受冻嘛,好歹也该捧一只小火炉过来给自己暖暖手,要不然也该给自己拿一件貂皮大衣避避寒才是。 虽说本王不会挂念你的好,但大家都是宫里干活的,不记恩但是记仇啊。 冯保保远远地瞅着那胖子跪在风雪中,他原打算给他只火炉暖暖手的,倒不是巴结他,而是心想自己这两天挖他墙角,多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准备去拿火炉的时候,发现那胖子朝自己挥拳头,冯保保转身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冻死你个死胖子,本公公是不怕有人记仇,因为本公公比所有人更记仇。 当初王博在翠柳宫门前骂了他一句死太监,他笑眯眯的没有回嘴,现在王博已经自身难保,虽说不是他设的局,但也有他推波助澜,背地里玩阴的,你相王还真不一定比得上我这个太监。 萧成渝归来后,就把胖子叫了进去。 进屋前,相王对冯保保说:“公公,外面雪真大。” 冯保保缩着手和脖子说道:“是啊,忒冷。”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不说话,但都是冷笑。 勤政殿的殿门关上,里头时不时传来了萧成渝的呵斥声,和相王的求饶声。 冯保保听着舒心,就像是这西北刮来的大风,呜呜的,得劲儿。 ...... 一品居的大门开启,进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出来的时候是两个人。杜明和陶言相视一笑,然后二人一道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胖掌柜。 胖掌柜的摆了摆手,脸上笑眯眯的,那意思是说,放心吧,我办事儿,牢靠的很。 三楼的雅间里,绰号王老黑的兵部尚书躺在床上睡得像是一头死猪,如今天色有些晚,估计他睡醒了,要到明天下午。 出了门,工部的左侍郎谢士秋已经候着了,他上前说道:“内务府遣人来到各大衙门传的口谕,说是明天朝会。” 杜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大雪天的,辛苦你了,还要专门跑一趟。” 谢士秋微微一笑,“都是咱们分内的事情。” 陶言和杜明上了同一辆马车,二人皆是心满意足。陶言望了一眼越行越远的一品居,叹道:“王大人,好好休息,明日朝会一过,你可就能彻底休息了。” ...... 当萧成渝在勤政殿对相王破口大骂的时候,冯保保刚开始听还很有兴趣,但听了一会,就没啥兴趣了。 在呼啸的骂声里,他想到了自己。 相王夹着尾巴做人,估计也就这一年了,所以皇帝可劲儿的骂,过过瘾,等明年他带王爵执掌宰辅的时候,就是皇帝多少也不敢随便骂了。 相王装孙子,可能只是一时,而自己装孙子,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就是做奴才的命,不管你在外头多风光,奴才到底是奴才,至于翻身做主人,相王可能会想,他冯保保不会想。相王胖的像头猪,但毕竟不是猪,是个有鸟儿的男人,而自己,就不是男人了。 一想到这里,冯保保就有些不开心。 但又有些开心。 不管怎么说,齐王对自己,那真真是极好的。 而皇帝对齐王,那也真真是极好的。 这就够了。 到了翠柳宫,周若彤很平静的问他,说那件事是不是他故意走漏的风声,冯保保老实的承认是自己干的。 周若彤罕见的没有骂他,也没有像对待褚向浩那样拐着弯吓唬了一下子,只是淡淡的对他说,这个奴才,终究做的是称职的,省了不少主子的心力。 冯保保自然不敢居功,嘴里仍旧是老三套,给主子办事,是奴才的本分;为主子分忧,是奴才的福分;为主子解难,是奴才的职分。 周若彤很满意,然后就不多言了。 冯保保出了翠柳宫,自己也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处境尴尬。内务府的职位,自己不能再把持着,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自己一个人干,总要遭人妒忌。 好在皇甫冲这厮够聪明,宗养才这厮也够狡猾,明年自己放权的时候,内阁少说会有个大学士照顾,内务府也还是自己的掌控之下,只是其余的秉笔太监,冯保保还没有物色好,这终归让他有些心烦。 说近一点的,冯保保愿意灯下黑,不再去想它,但说远一点,也不太好做。 皇子那边,是未来的主子,容不得自己不巴结。但是张甫之那老头子似乎是铁了心和自己对着来,对皇子的功课愈发的上紧,没事就宅在东五所,还不允许自己在旁边伺候着。 这是抢饭碗啊。 冯保保望着望着宫里屋檐上,堆满了雪,真是天凉我很愁啊。 第525章:匪夷所思的大朝会 第二天,午门内外的积雪全被被清扫干净。 地上湿漉漉的,如果不是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大家还真以为下了一场暴雨。 这种鬼天气,说实话,这帮朝臣是真的不情愿上朝的,开朝会,总是要跪的,那些大员们,好歹能够入了乾清宫,跪在里面,那些不大不小或者有点小的官员们,则只能一溜儿的跪在外面,外面下着雪,地上又是水湿,一年到头,不算贪污,也挣不了多少银子,弄不巧这一跪还会来个老寒腿,光是花钱治病的银子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外面的朝臣们自然叫苦不迭。 里面的,则不一样了。 相王依旧是一团软踏踏的面团脸,临近过年,愈发的胖了起来,像是面团终于发酵了。 对于体重的重返巅峰,说实话,相王真的不太能够开心的起来。家里的那头母老虎说过了,过年的时候,自个儿总要过秤称体重的,若是瘦了,还好说,若是胖了,刚好杀猪吃肉。 一想到这一茬,相王就像是死了妈一样,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宫里毕竟是熟悉的,自己打小也生活在这里,他不无悲哀的想起了自己那死的太早的便宜老娘。 你晚点死也好,不都说婆媳不合嘛,家里的母老虎好歹有人治一治。 相王神游天外,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两位尚书却喜上眉梢。老头子的胡子无风自动,神清气爽,工部尚书则是抬头挺胸,难得的不像是天天在外头喝西北风那样风餐露宿的寒酸样。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二位尚书又是闹哪样? 不知为何,开朝会前,董立本和宗养才这两个死党总是窃窃私语,活像是闺阁里的好姐妹。 这一回,董立本没有和宗养才挨得太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朝会宗养才擢升刑部尚书,为了避嫌。 御史台那帮趾高气昂的御史们,在殿外头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御史中丞宋成业,监察御史范明,侍御史楚鹏和殿中侍御史李琰,面色难看的很,好像宫外头下雪,他们的脸上要下雨一般。 更让人吃惊的是,大家都觉得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御史大夫顾之章顾大人是铁定不会来的,毕竟前两次见面,他可是躺在门板上被抬进来的。 很多有心人,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黄纸元宝,还有出殡的时候该怎么哭,连哭多久的时间都已经掐算好,更有一些小官僚想借着老大夫的死亡典礼做一场政治社交,所以经常夜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家里练习哭丧。 这倒好,当神采奕奕的清癯老者踩着大步子昂首挺胸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心里骂娘,这老头子一时半会八九是死不了了,自己哭了这么多夜,算是白哭了。 让人意外的是,六部衙门在每次朝会的时候,总是人来的最齐的,里面排的上号的六位部堂大人,十二位侍郎大人,还有一堆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郎中大人以及殿外乌压压一片的员外郎们,总归都是齐的。 这起源于一个很久以前的朝堂秘辛。 那时候先皇刚刚登基,朝政自然有些不稳。 朝堂上,大臣们斗得厉害,有一回,皇帝说是要开朝会,结果喧旨上朝后,皇帝不见了影子,只让大臣们自己议论朝政,这下子,不得了了,三公九卿,六部尚书,六科给事中们伸长了脖子吵得不可开交。 反正也不知道为啥吵,总归大家都是憋了一肚子气不得不吵。当时周霖宜还只是吏部的尚书,带头吵架,别人哪能容得下这个年轻后生在一群老前辈面前放肆。 是以,大佬们的门生们纷纷站了起来,就连外头的翰林院学士们也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加入了吵架的范围。 翰林院的君子们不愧是吵架的一把好手,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吵架也吵的抑扬顿挫,声泪俱下,吵到热闹的时候,不知道谁先动得手,总之,那一次朝堂上就打了起来。 那一回,六部衙门来的人不足,吃了亏,自那以后,六部就形成了惯例,那就是每回朝会,大家都得参加,不准不去,渐渐的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当人们看到了最喜欢吵架和撸袖子的兵部王老黑这回没来凑热闹,都觉得有些吃惊。 要知道,那个草包生平最喜欢凑热闹,不管朝局变换如何,他都喜欢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凑。 正因为他是草包,所以上头的利刃从来没有落到过他头上,反倒是因为他的存在,让皇帝心情不爽的时候可以在朝堂上看一出文臣武将大乱斗的好戏。 但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博运气好,脑容量不够还能在朝堂上混这么久,这一回,却被好哥儿俩坑了一把,躺在一品居的热炕头上睡大觉呢。 每回朝会的开头,都千篇一律,首先得弄明白,此次朝会,是走个过场还是真有事情要说。 以前,先皇刚即位的时候,励精图治,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这朝会变成了每日一朝,但大臣们哪有那么多要说的,最后,连冷饭都炒糊了,皇帝也无聊,大臣也无趣。朝堂上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但总要保持咱们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明君形象不是,是以,大多数朝会都是太监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然后大家散伙。 若是提前知道消息,皇帝有事情要议论,那开头就是另一个形式,首先是门下省的六部衙门按照规矩炒冷饭,这个冷饭炒的也是有讲究,开头的一段,总要是全赖圣上英明,励精图治,咱们......结尾则是相信在圣上的领导下,百姓的日子会更好,困难总会过去...... 固定格式就像是书面文章,到哪里,都得讲规矩。 这一回,依旧是这样。 工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还是那句话,全赖咱们的圣上英明,励精图治,黄河两边的河堤快修好了,宫里的重明殿也修好了,内阁的三殿三阁也开始动工了......相信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百姓的日子会过得更好,三殿三阁会很快就会完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总会过去。 还是老三样,唯独到了刑部,玩出了新花样。宗养才装模作样的抽出一份卷宗,开头还是那么一句话,全赖咱们的圣上英明,励精图治,今年的犯罪案件也减少了,死刑犯也少了,大家深感咱们皇上的教诲,绝不出来犯罪,所以京城内外,全国各地,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宗养才唱歌儿似的唱完了一曲,还别说,大家听着挺喜欢,真希望再来一首。 等到末尾,轮到兵部来了。 结果皇帝萧成渝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兵部尚书怎么没来,一向哥俩好的工部尚书也装模作样的望了望兵部尚书的位置,发现没有人,然后摆出了一副岂有此理的样子,皇上开朝会,你不请假就不来,真是不给皇帝面子,不给大家面子。 然后,朝堂上议论开了。 先是工部的侍郎郎中们小声议论,然后礼部的侍郎郎中们大声议论,接着礼部尚书带头揭发,说是兵部尚书寅吃卯粮,在兵部尸位素餐,混吃等死,臣见到了,羞与为伍。 再跟着,是工部尚书跟着揭发,说是前段时间王博不顾百姓生计,和工部争银子,谁知道他自个儿贪污了一千两白银。 韩悦早就收到了翠柳宫的风声,立刻说道,兵部今年报上来的账目和户部年初的实际拨款,出入太大,赤字太大,亏空太大,户部找人去对账,兵部也对不出来,不知道是何原因。 两个兵部侍郎吓坏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他俩刚一开口,外面的翰林们冒死觐见,说是弹劾兵部尚书贪污一事,又有弹劾兵部尚书带头败坏风化,损害朝廷颜面一事...... 皇帝萧成渝当下大怒,说竟有此事。 相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无动于衷。 御史台的趁机发力,毕竟陶言和宋成业打过招呼,那晚上嫖娼的可不止他礼部尚书,还有御史中丞,他俩的处境都是尴尬,也没有说谁比谁好到哪里去。 这下子,萧成渝彻底怒了。问大家该怎么办。御史中丞说,身为尚书,带头败坏风气,得革职。 工部尚书说,数罪并罚,革职不够,得抄家。 礼部尚书说,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轻饶,得杀头。 好家伙,御史台的人傻眼了,你们仨不是哥俩好嘛,这轮到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是一个比一个不含糊,一个比一个狠。 萧成渝摆了摆手,对大家说,快过年了,杀人啥的不吉利,还是抄家革职吧。 对于这个结果,陶言有些不满意,但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紧跟着,萧成渝咬着尾巴不放,又问陶言,为啥你和他同僚这么多年,现在才来揭发? 陶言立刻请罪说自己有失察之责,愿意请辞告老还乡。 萧成渝就摆了摆手,说老大人顾念同僚情谊,也是情有可原,不如去刑部吧。 大家都愣了,皇帝前后的话怎么一点逻辑都没有呢。 紧跟着,萧成渝又对宗养才说,听说你天天在刑部混吃等死,看来刑部你不适合,你就去礼部吧。 宗养才自然领旨。 大家一瞬间又傻眼了。 这时候,顾之章站了出来,说他有话要说。 这下子,大家不是,是震惊了。 第526章:富贵总要搏一把 顾之章罕见的开口,就连萧成渝也有些惊讶,脸上带着令人玩味的神色望着顾之章,希望听听看他想说什么。 顾之章的要求很简单,直接摆明了自己的老资格,说是宗养才是自己的门生,自己对他十分了解,他出任礼部尚书这种事情,万万不可,宗养才的才华,当不起大用。 宗养才一撇嘴,心想着老王八蛋还真是不留情面,相王依旧掏了掏耳朵,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有心人都在观望相王,动王博,换座椅,这都是尚书级别的大事情,相王作为天官,六部更是他的大本营,难道他没什么想法? 相王还真没什么想法。 最有想法的竟然是陶言。 陶言率先跳了出来,说是御史大夫此言差矣,他在六部衙门办公,经常看到我们的宗大人励精图治,勤劳办公,来的最早,走的最晚,勤勉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份态度,就连自己也是汗颜,相信,礼部交到宗大人手上,必定会更好。 工部尚书杜明说他也看到了,老大人说的对。 提起学问,陶言又说,有幸读到过我们宗大人的几篇道德文章,当真是振聋发聩,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实在是文采斐然,让他这个礼部尚书都想封笔不再为文诗词。 工部尚书说他也读过,老大人说得对。 这一番吹捧,如同天花乱坠,不知道还以为宗养才是老头子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宗养才脸不红气不躁的对陶言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你的仗义执言。 大家本以为,此事到这里打住,结果顾之章不依不饶,说自己十七岁入朝为官,算得上三朝元老了,这看人的功夫,比陶大人要独到点。 这下子,就是御史台的人也快坐不住了,纷纷给自己的老师使眼色,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卖老资格,老师你莫不是生病烧坏了脑子? 顾之章不为所动,萧成渝面带微笑,不知是冷笑还是其他。顾之章举荐监察御史范明出任礼部尚书,说此人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又多有政绩,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对于这个推荐,范明不住的流汗,他总觉得老师今天是故意在坑他,这个节骨眼上,你推荐谁不行,偏偏推荐我,不是坑我是什么? 皇帝笑了,说顾大人所言甚是,外举不避闲,内举不避亲,蛮好的,那就换个位置好了,让礼部的右侍郎曾广元到御史台去,让范明去干礼部的右侍郎好了。 这回,相王没有掏耳朵,心想,萧成渝捣得一手好糨糊,颇有皇兄当年的风范。 接着,萧成渝颇有些不耐烦的说:“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一句话,堵死了顾之章。 接着,大家以为该散朝了。结果胡世海站出来,也是举荐人的,说是吏部早有折子递了上去,让顺王出任领侍卫内大臣这件事该落实了。 相王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董立本,董立本故意抬头看天花板,对相王视而不见。 相王心里冷笑,狗日的,你以为你真能在吏部玩得转? 对此,萧成渝想了一下,便点头说道:“此事就交给新任的礼部尚书去办好了。” 宗养才领旨。 顺王脸上看不出喜悦。 大家皆大欢喜。 众人又以为该结束朝会了,谁知道,顾之章又有话说。 老头子说道:“如今兵部尚书职位空缺,当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定下来。” 萧成渝这回露出了冷笑,“哦?顾大人还有人举荐。” “臣觉得,御史中丞宋成业不错。” 萧成渝一甩长袖,坐回了龙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御史大夫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顾之章硬着头皮说道:“臣为了国家社稷,没有私心。” 胡世海目露寒光,兵部是他的囊中之物,怎能容忍顾之章染指,相王笑得很开心,老头子这是狗急跳墙了。 宗养才望了一眼顾之章,轻声叹气。 胡世海站出来说:“臣以为,兵部尚书乃至左右侍郎一事,需细细商议。”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胡大人说得是,朕以为,等宇文靖入京述职的时候再议比较合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们得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五味杂陈。 顾之章仍旧不依不饶的说道:“臣还有一事启奏。” 萧成渝不再笑了,望向顾之章,冰冷的说道:“顾大人大病初愈,就心系社稷,朕心甚慰啊。” 所有人都听出了皇帝是话反着说,御史台的各位御史头皮发麻,只希望不要牵连池鱼。 顾之章没有踩着皇帝给的台阶下,却更进一步,“臣觉得,皇上该将泰山王之女萧紫衣迎娶入宫了。” 相王舒了一口气,暗暗地给顾之章竖起了大拇指。 萧成渝沉默了片刻,大家不敢说话,猛然间,萧成渝大笑道:“好好好,御史大夫时刻惦记着朕,朕感恩啊。” 撂下这么一句话,萧成渝拂袖而去。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保保下去一步,高叫道:“退朝!” 散朝后,朝臣们擦了擦汗,今天这场朝会,暗流涌动,不比当初相王刚入朝那会儿和左相针锋相对来的差。 御史台的众人纷纷涌向顾之章,顾之章却谁也不看,抬头挺胸的离去。 大家在指着顾之章的背影议论纷纷,心想顾大人是不是真的脑子被烧坏了。 殿门的西侧,陈柏苍和宗养才在屋檐下并肩而立。 陈柏苍说道:“你不劝劝?”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有用吗?” 陈柏苍叹了一口气,不在言语。 宗养才望向远方,一个时辰的朝会,午门外的广场上又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殊不知你已经没有釜舟了啊。 三日后,江南道传来了消息,三王退兵了。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将于年前入京述职。 这是萧成渝自登基以来,第一个在外的封疆大吏入京述职,关键他还是个江南出身的官僚。 知道这则消息的人都已经揣摩到了某种动静,天下南北士子相争的格局,可能要起大变化。 宇文靖述职前,顺王做了名副其实的领侍卫内大臣,全权负责京畿重任。 紧跟着,礼部尚书宗养才一改在刑部的作风,变得勤政起来。他给户部和内阁同时递了折子,申请了崇文馆扩建的经费。 很快,户部和内阁做出了批奏。 工部原打算着明年再动工,结果宗养才不同意,坚持必须立刻动工。 陶言欠了宗养才的人情,替他做了一回说客,这下子,杜明忙的连饭都吃不上了。宫里有三殿三阁,宫外有崇文馆,他是里头外头的忙着跑。苦不堪言。 至于那位朝堂奏对时昏睡在一品居的王老黑,睡醒后发现天塌了。 当时他像是周霖宜一般,状若疯魔,拦着抄家的刑部人员不许进去,还说自己是兵部尚书,若是敢乱动,就要调集兵部的兵马和刑部玉石俱焚。 新任的刑部尚书陶言亲自带人抄家,据说还打了王博一耳光。 王博清醒过来后,去了吏部尚书府找相王,相王闭门不见;他又去了工部尚书府找杜明,杜明闭门不见。 他没有去找陶言,抄家的时候,陶言扇了他一耳光。 之后,王博强闯宫门,一边闯还一边高叫自己冤枉,说要和圣上说明情况。 早就守候在宫门前的刑部尚书陶言早有准备,禁军也卖了他这个面子,把王博丢到了刑部。 陶言直接把王博丢到了刑部大牢。 第二天,据说王博就自尽了。 第三天,看守王博的衙役也失踪了。 但这毕竟是小事,没什么人主意。 其实王博本该和周霖宜一个下场,可惜,他的好运似乎在官场上用完了。 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周霖宜知道的更多,也有更多的人想要他死,但是他的女儿毕竟在宫里。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泰山王萧克定为何处心积虑的要将女儿送入宫。 据有心人说,那日朝会后,御史大夫大摇大摆的去了林府。说是去拜访养望在林的林昌黎林大人。 结果,林大人刚好有事不在家,林府的嫡子林光旭也不在家。后来再据说,林昌黎林大人和林公子到中原走亲戚去了。 林昌黎真的带儿子走亲戚去了,林昌黎自在京城为官时,便和中原祖宅处的亲戚彻底的两清,据说祖宅那边的林氏家族的老族长当年带着孙子来京城拜访林昌黎,一连三次吃了闭门羹,气的老头子在林府门前破口大骂,回去就在族谱上删除了林昌黎和他儿子的名字,这件事在京城传为笑谈。 这回,林昌黎带着儿子回家走亲戚,不知道会不会被打,这件事又在京城传为了笑谈。 更让大家传为笑谈的是,林昌黎走的时候,带了儿子,没带老婆。按理说,林昌黎不在家,林夫人应该避嫌才对,结果他热情的接待了御史大夫。 后来,顾之章多次去林宅拜访这位林夫人。 林昌黎毕竟是顾之章的学生,老师趁着学生不在家,拜访学生的媳妇儿,终究有些风言风语要说。 在宇文靖入京赴职之前,林昌黎动员了御史台联名上奏,奏请圣上迎娶泰山王之女萧紫衣,这一回,萧成渝没有拒绝,和礼部商议过后,定在了明年的正月十五。 这一下子,群臣骇然,以为又要召开朝会正式宣布此事,结果皇帝没有召开朝会,让群臣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紧跟着,宫里又传出了消息,说是重明殿建好,皇帝萧成渝让礼部着手准备,明年把重明殿换个名号。 重明殿将在明年更名为东宫。 皇子萧君正的册封太子的大典,也在明年正月十五。 据说御史台对此竭力抵触,皇帝骂了人,差点杀了人。 这些事情,萧成渝没有对周若彤说,但是冯保保却一五一十的对周若彤说了。 每一回,顾之章去林府,什么时候,待了多久,冯保保都详细的记录在案,然后禀报了周若彤。 还有,御史台和一些翰林院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册封泰山王之女萧紫衣为贵妃一事的大臣名单,冯保保也详细的记录交给了周若彤。 里面没有相王的名字。 周若彤望着窗外的飘雪,喃喃的说道:“这个人情,有些大啊。” 冯保保不太懂。 周若彤说的是宗养才要的人情。 第527章:新的朝局雏形 总算从冬月进入了腊月,转瞬之间,年味儿已经十足。 宫里开始挂起了红灯笼,工部还是在忙活,但已经不是为了重明殿的事情,而是为了年关。 礼部伙同内务府忙的不亦乐乎。因为有了冯保保这层关系,宗养才管内务府要钱颇为心安理得,每次皇甫冲一见他来,就露出了十二分的警戒神色,宗养才总是一句话就能打发过去。 “咱们都是给公公办事儿的。” 这让皇甫冲腹诽不已,礼部要的款子,本该户部来给,但这么一句话,总能噎死他,打着冯保保这一位顶头上司的旗号,他总不能不给,关键是还不能去冯保保面前诉苦,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让看在眼里的褚向浩着实高兴了一把,虽说他和皇甫冲关系不错,但南北之争,是历史遗留的问题。 不止北方士子瞧不起南方士子,就是北方的商人也多有瞧不起南方商人的。 此次褚向浩跟着周若彤下江南,娘娘入住金陵褚府,着实让褚向浩风光了一把,是以,内务府中,也渐渐的开始分了派系。 以皇甫冲为首的三位商人是北方派,以褚向浩为首的是南派,因为皇甫冲和大总管走的近,是以总能压他一头。 褚向浩虽然秉承着和气生财的理念,但是同朝为官,时间久了,心里多少有点不爽。 宗养才每次都让皇甫冲吃瘪,褚向浩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除了褚向浩高兴,户部尚书韩悦更加高兴。这个礼部尚书,临近年关,该是要钱最厉害的一个部门,结果宗养才一分钱不要,全部去找内务府要,虽说自己不日即将远下江南,但是自己走的时候,户部的账上留下一大笔银子而不是烂账,就是自己远在两淮,朝中那些人想落井下石也没有由头。 宗养才此举,已经深深地赢得了这位户部尚书的好感,只差没有和他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了。 宗养才终归是会做人的,临近年关,要说谁最忙,自然是整天喝西北方的工部尚书杜明。 黄河两,岸的河提的修筑一事,已经临近尾声,但是上头交代的事情到了下头执行,总有各种问题。 历朝历代,不管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向来不缺贪官。朝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底下的可不会管你朝廷的死活,该贪污的还是贪污。 杜明不同其他的尚书,是实打实的从底下升上来的,自然理解里面的门门道道。 河堤一事,涉及两,岸百万的民生,再加上其中款项多达三百万两,逼得娘娘变卖了皇宫私产,若是这件事上出了差错,他的下场不会比王博的好,只会更惨。 重明殿修好,临近年关,宫里还有其他的地方需要修缮整顿的,再加上三殿三阁,皇帝陛下是定下了工期的,宫外头的崇文馆,翠柳宫那边也有懿旨,杜明是真的抽不开身。 工部的左右侍郎已经下去监督黄河修堤一事,做最后的验收工作,不容有失,自己身边的可用之人便不多了。 没办法,宫里宫外两头跑,西北风是真的没少喝。 腊月,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 岁尾的最后一个月,也是礼部最忙活的一个月,涉及皇家宗祠的祭祀活动,大规模的祭祀更是好几处,年前年后,都需要忙碌,各路工程都要工部配合。 宗养才到底是个明白人,每到饭点,手上总有两坛西门铺子的烧刀子,这对于冻了一天的杜明来说,简直比白花花的纹银还要诱人。 二人随便在施工的宫殿处席地而坐,中间摆两个火炉,身外就是大雪纷飞,炉子上烫着酒,实在是美滋滋的很。 男人的感情,都是交杯换盏中建立起来的。 几顿老酒下来,两个面色红彤彤的汉子已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陶言坐镇了刑部衙门,端端的是无事可做。临近年关,就是做贼的也聪明了。这时候,是朝廷严打的时候,各个衙门都需要凑功绩,冤案假案多在此发生。 若是有的良心发现的长官,关押一段时间,等到了明年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翻翻卷宗,做点平冤昭雪的事情,也能赢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誉,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这些做贼的,想要犯事儿的,也都聪明的很,等闲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 这时候,本该是礼部最忙的时候,陶言刚好跟宗养才换了座椅,所以就乐得个闲差。 陶言终归也是老江湖,知道什么时候做人情。如今,工部的人手根本不够,但刑部却是一个个窝在屋子里取暖找乐子,刑部尚书也做了件雪中送炭的事。 他抽调了一半的刑部人马,跑到了宫里和宫外,去给杜明帮忙。这些刑部大汉,虽然不懂木工,不懂泥瓦,但关键是身手了得啊,一个个体魄惊人,做些搬砖扦木,没有技术含量的伙计儿也算是得心应手。 陶言一去宫里的施工现场,看到了宗养才和杜明已经喝上了,少不得要插上一脚。 就这样,搭配干活的,自愿帮忙的,一来二去都熟了,那感情深得没话说,成了六部新晋的铁三角。 这让偶然牵着萧君正的手路过的大总管冯保保嫉妒的眼红,他费尽心机去挖人家相王的墙角,结果眼看着事情快成了,宗养才这么横插一脚进来,让他又是嫉妒又是生气。 但转念一想,宗养才也算个明白人,说的是明白的话,人家上次都点明了,他就是公公的墙角,那自家的墙角挖了人家的墙角来补墙角,只会让自己这堵墙更加坚固,更加高,在周党的大旗下的分支冯党已经出现了规模和雏形,对此,冯保保很快释然,而且很满意。 新一轮的党争在即,胡世海显然是打算拿下兵部,借着即将入京的宇文靖组建胡党。 到时候,胡党在内阁有张甫之,在外有兵部大本营,两个正一品的大员,还有顺王的友谊,就是三个正一品,这份实力,实在可怕,不容小觑。 但是宇文靖入宫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他一日不到,兵部的事情就不能敲定下来,所谓一步慢步步慢,宗养才这快人一步,已经让他抢占了先机,日后庙堂上的位置,这才好分配。 临近年关,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但今年,朝廷的大臣格外的忙碌。 从宫里的内务府,到宫外朝堂上的顾之章,胡世海还有宗养才之辈,都热火朝天的干着。 明年,将是极为不寻常的一年。 有心人都知道,自皇帝登基起,建元的朝局,可能要到明年那建元六年彻底确定下来。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周霖宜倒台了,老秦家跑路了,两任刑部尚书一个死一个罢官,原吏部尚书也是身死,内务府彻底洗牌,冯保保,胡世海,宗养才,相王等等这些朝局新贵崛起之势势不可挡。 明年,将是定乾坤的一年。 就连目光精准的在外藩王,萧克定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联合了顾之章把自己女儿送入了皇宫,想要抢占先机。 目前,朝堂的局势已经有了一个雏形。 以老牌大臣顾之章为首的御史台,变数便是那个明年入宫的贵妃娘娘,和那个去中原走亲戚的林昌黎,养望在林,一旦启用,便是委以重任,所以有心人都在悄悄地打探林昌黎的行踪,想提前结交。 另一边,则是宫里的势力,以冯保保为首,中坚力量便是内务府,外部力量则是宗养才,还有目前摇摆不定的其余两位尚书。一旦刑部,礼部,工部汇成一股气,加上内务府,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再有,则是明面上最大的一股力量。以胡世海为首的新任胡党。胡世海已经有所行动,兵部的各位员外郎和郎中们,都被他不动声色的安插了人手,那些人都是天凉郡的老部下,对这位将军忠心耿耿。 朝中,有顺王亲近于他,宫里,不管张甫之愿意不愿意,他都顶着胡世海老师的名头。三位正一品,已经是任谁都无法撼动的力量。 反观相王那边,则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相王自打和张甫之有过一场交手后,出手的次数愈发的少了。就是来年他当上宰辅,但自家的墙角也快被各方势力挖光了。 到时候,他那个右相,估计还不如当年的左相来的吃香,一样的光杆司令。 唯有周霖宜知道相王的厉害,都说林昌黎是养望在林,殊不知他相王才是养望于朝。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相王在等,等一个时机,以前跟着相王混的周霖宜已经感觉到,这个时机快到了。 宇文靖即将入主中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胡世海的大好机会。但周霖宜知道,这更是相王的大好机会。 宇文靖入主中枢,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让胡世海统领兵部那么简单,而是宫里以宇文靖这个南人入主中枢为契机,开启江南道士子入朝的大好局面。 没有人想到,相王自廿年前封王开始,他的根基就已经不再六部中枢,而在江南道。 也正如周霖宜所料,相王瞄准的,一开始就不是六部,而是人人都不在意的六科给事中,国子监还有重中之重的翰林院。 这三个地方的重要性,等到崇文馆一修好,明年大兴科举的时候,就会出现。 到时候,别人再想争,就真的晚了。 相王本以为自己的策划万无一失,鬼知道宗养才会执掌礼部,这让他头疼不已。 在他的策划中,礼部是六部当中自己唯一一个要牢牢掌握在手的部门,陶言是个老狐狸,不好控制,所以他才会借着周若彤的损招想挤兑走陶言,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宗养才上位,相王愈发的觉得,这个油腔滑调的宗养才不好对付。 第528章:年少也识愁滋味 官道两侧的青山已经被白雪覆盖,骑在马上的典章抬眼望去,全是白雪皑皑。 雪堆下盖不住的,当然还有青葱的绿意。绵延的白色山脉十分的绵长,苍茫大地上,全是素白,人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面对苍茫大地,很难不升起万丈豪情,这便是北方的壮丽,北方的锦绣山河。 双鬓微白的典章在白马上微微的呵着白气,越往北去,越临近那个生他养他的故乡。 辞别家乡二十年,不知道此番回去,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年轻时因为一次戏言而苦等自己的傻姑娘有没有该嫁。 典章喝了一口酒,抬头望天。 天气实在算不上好,阴沉沉的,雪天都这样。 唯有此刻,素白的大地才更像苍茫的天空。 车内一阵欢快的喧嚣声,让汉子收回了心神,脸上又摆出了一副虽已年近四十仍旧玩世不恭的表情。 典章的旁边,是一匹又瘦又黑的老马,马上拖着一个也算是老大不小的光棍。 光棍的名字叫做许三平。 这个名唤老许的老男人低着头望着山道上泥泞的白雪,握着马缰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典章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回回去,面对那位主子,那位王爷,那位能吃人的娘娘,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车内又传来了欢快的笑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声音皆饱满而沧桑,像是钝刀在磨刀石上滑过,在肃穆的大地上多少有些刺耳。 典章掏了掏耳朵,拇指顶着小指,轻轻地一弹,然后多少有些不满的望了马车一眼,眼中满是埋怨和冷笑。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惺惺作态的男人怎么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把酒言欢,当时在金陵城下还一副打杀打死的状态,到了这里可倒好,一辆马车,亲如一家,让人作呕。 马车里里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随他一道入京述职的,不是他的死党瓜州知府贾本道,而是泰山王萧克定。 两人的目的当然不一样,他去京城是升官的,他去京城则是嫁女儿的。 但两人目的的背后,其实又都一样。 他俩都是去京城领赏的。 只是背后的背后,现象的本质,又不一样。 宇文靖骨子里不止要升官,还要和北方那群不讲道理的北蛮子好好讲讲南边儿的道理。 萧克定的目的,正如他刚刚对宇文靖说的那样,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果不是隆冬时节,这支车队应该走水道,沿着开辟好的古运河道,可以直通京城,快的很。 但是隆冬腊月,水面会不会结冰不说,水位下降,多地的水段已经枯竭,很难行船,是以无奈,只能走旱路。 旱路多是积雪,但马车只有一辆,里面的捧着小火炉,喝着烫好的绍兴老黄酒,没事侃大山,不亦乐乎,可苦了外面的。 典章心里愤愤不平,这群蝇营狗苟见缝插针的王爷大员们,有什么功劳?在江南吃辛吃苦的,还不是自己,想到这里,他左右瞧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快速的朝马车吐了一口唾沫。 恰巧宇文靖觉得车子里闷,掀开车帘透透气,一抹脸上,脑袋朝车子外面一探,“刚刚是不是下雨了?” 典章坏笑道:“总督大人,你没怎么来过北方,不晓得北方的环境,这下雪天时常是雨夹雪的天气。” 宇文靖哦了一声,然后放下了帘子。 唯有典章一人在马背上捧着肚皮笑得眼泪掉下来。 他身后的许三平看在眼里,心中腹诽,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这般恶趣味。 官道凿山而开,虽然算得上是平坦,但也时高时低,加上大雪封山,绵延开去,像是一条曲折的白蛇,不太好走。 再走了一个时辰,天光不算太晚,远处,有一个独行的蓑衣客拄着一根槐木拐杖一个人跋山涉水相对而行。 护卫的队伍渐渐地提起了心中的警惕之意,这样的荒山古道里,又是大雪纷飞,寻常走山的樵夫猎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门,等闲便是冻死在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以,白雪道上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便觉得奇怪了。 好在那带着斗笠的蓑衣独行客并没有什么歹心,与卫队擦肩而过,只是在白马和黑马之间,他抬起了头,露出了一道自上而下的刀疤,让马背上的两个人看的心惊不已。 两边相错开去,很快,愈行愈远。 典章拉住了马缰,停在了原地,许三平停在了他的身旁。典章凝视着远方,那个逐渐消失在白雪尽头的身影,轻声的问道:“老许,你看到了吗?” 许三平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天,只见轻飘飘的棉絮朝下飘落,天光已经逐渐转暗。“快走吧,离下个驿站可还有五十里山路。” 典章不在看那消失的蓑衣背影,他调转了马头,然后炫技似的双胯夹紧了马腹,两手抱住后脑勺抬头仰望飘雪的天空,哼着跑调跑到爷爷家的不知名的小曲儿。 “都说天凉好个秋哟,我说最寒是隆冬,锅里熬着腊八粥哟,外头埋着死人骨......” 许三平勒住了马缰,朝江南的方向望去,应和了一句:“江南风雪大哟!” ...... 宫里愈发的热闹起来,再有两天,便是腊八了。 天气是出了名的冷,难怪宫外头那些穿上厚棉袄踩着厚棉靴的小娃娃们要高喊,腊八腊八,冻掉下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对于后两句,萧湘沫和萧君正姐弟俩没啥感触,但是对于前两句,他俩很有感触。 宫里的屋檐下,都长出了一簇簇的冰棱子,去年他们爬上墙去摘冰棱子,结果萧君正从梯子上摔下来,磕破了头皮,萧君正还没哭,远远瞧见的冯保保就已经哭号的惨绝人寰,隔着厚厚的宫墙都能听见。 要不是萧成渝知道他妈死的早,不然真以为冯保保大雪天的号丧呢。 是以,从去年开始,一到寒冬腊月,内务府的太监们又多了一个活计,那就是人手一根长竹竿,在宫里四处游,走,把那些门檐上的冰棱子打下来。 不管多偏僻的角落都不能放过,因为不管多偏僻的角落,都能被这姐弟俩找着。 在冯保保眼中,那屋檐上挂着的冰棱子已经不是冰棱子了,而是能要人命的冰刀子。 对此,萧成渝懒得说什么。虽然他小时候也喜欢拔冰棱子玩,但终归是为了自己儿子女儿好,小心点便是小心点了。 萧湘沫手肘支着大腿,下巴支着手心,拖着双腮闷闷不乐的望着外面拎着长竹竿跑东跑西的小太监们。 就是连戏弄他们的心思都没了。 萧君正端了一盘桂花糕坐在了姐姐身边,然后伸出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了姐姐,萧湘沫瞥了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吃吧,我没胃口。” 萧君正把糕点放到了盘子里,又把盘子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放到了地上,才对萧湘沫说道:“萧湘沫,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萧湘沫拖着下巴无聊的说道:“听说你的大房子修好了,明年的元宵节就要搬进去了。” 萧君正以为萧湘沫是因为给自己换房子不给她换,她心里不乐意呢,就安慰她说:“没事儿,赶明儿我去和父皇说,让你也搬进去,反正我去看过了,新房子够大呢,够咱们俩住的,那张床我也看了,好大好宽敞,能让二十个萧湘沫在上面打滚都摔不到地上呢。” 萧湘沫对弟弟翻了一个白眼,“萧君正,你是不是白痴?” 萧君正立刻正色道:“我承认我是你弟弟萧君正,但我不承认我是白痴。” 萧湘沫哀叹道:“你知不知道,那里改名叫东宫了。元宵节你搬进去了,就成了太子,我见到你就不能喊萧君正,要叫太子殿下了。” 萧君正一愣,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发愁,他就说道:“这算啥,你想叫啥就叫啥呗。” 萧湘沫无奈道:“萧君正,你真的是个白痴,你当了太子,我就不能欺负你了。” 萧君正彻底无语,敢情是因为这个啊,他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萧湘沫不无悲哀的说道:“今天大伴儿还专门找我说来着,表情特别严肃,说我今后不能再欺负你了,你是储君,是将来的皇帝,哪怕我是你姐姐,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你胡闹,储君要有储君的样子,要学着将来怎么做皇帝,皇帝是不能被人欺负的,就是姐姐也不行。” 萧君正见她说的可怜巴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也是于心不忍,就小声道:“那......那实在不行,私下里,我偷偷的让你欺负呗。” 萧湘沫望了弟弟一眼,那表情说明,你果然是个白痴。 萧君正无奈。 “你当了太子,别说欺负你了,就是找你玩儿,也要先请示了?” “啊?”萧君正摸着脑袋大惊失色。“太子还有这讲究?” 萧湘沫望着前面说道:“我以后不欺负你了,你能不能不做太子?” 萧君正也学着萧湘沫那样双手托着下巴支在大腿上,充满哀愁的望着院子里的风雪,“可是我想当太子,也想和你玩。好苦恼啊。” 两个坐在门槛上看雪的少年和少女,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真的很忧愁啊! 第529章:腊月初八有腊八粥 腊月初八那天,宫里总算有了年味儿。 小太监们拖着长条的竹竿,对于打屋檐下的冰棱子这件事,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宗养才一块喝得醉醺醺的两哥儿俩一起身,冷不防的就被头顶掉落的碎冰碴子淋了一身。 两个尚书大人在屋檐下呲牙咧嘴,然后杜明朝那挥竹竿的小太监一挥拳头,“小兔崽子,你不长眼睛啊!” 小太监一个激灵,撒腿就跑。 陶言打了一个饱嗝,拍了拍杜明的肩膀,笑道:“和这群太监置什么气!” 宗养才待在屋檐下,伸手捻着一粒小冰晶,很快便在拇指和食指间融化,有些凉。 宗养才拍了拍手,说道:“腊八喽,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年可是个大年。” 陶言扭头,微笑道:“尚书大人似乎心中有话要说。” 宗养才缓缓地起身,立于三人之间,说道:“没两天,宇文靖就该入京述职了,照我看,这兵部一个侍郎的位置,八九是跑不了了。” 陶言有些吃惊的说道:“不该是兵部尚书吗?怎么说也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给个侍郎,会不会太掉价了?” 宗养才瞥了一眼陶言,轻声道:“甭说是尚书了,就是一个侍郎,是左是右,估计还两说呢。” 陶言和杜明相对无言,宗养才朝外而走,“腊八腊八,希冀着宫里有热乎乎的腊八粥吃。” 陶言望着杜明,杜明搓了搓手,等到宗养才走远后,他的神色才变得凝重起来,丝毫没有刚刚那样因为喝酒过多而眼神显得有些涣散。 “他这是透消息给咱们呢!”杜明悠悠的说。 “兵部那边,宇文靖八九是右侍郎,而不是大家想的尚书衔,这就有意思了,那么尚书会是谁?左侍郎又会是谁?日后兵部大局尘埃落定,在六部当中又会是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处境,都是值得你我二人好好揣摩的。”陶言缓缓道来。 杜明叹了一口气,“真是连个年都不让人过的安稳。” 陶言嘴角勾起一笑,“今年这个年,过不安稳的,可不止咱们一家。” 杜明无奈,摆了摆手,“罢罢罢,管他劳什子的,老子监工去了。辛辛苦苦干活,好歹也算的一个勤吏,朝廷总不至于再找我的麻烦。” 陶言一耸肩,没有说话。 ...... 内务府和司礼监的太监们倾巢出动,每日里拖着长竹竿在宫里四处扫荡。 往来的大臣有的好奇,有的看的心烦。六部衙门里办公的那些老爷们,则是心中愤懑且无奈。 宫里的太监们,一向不怎么受大臣们待见,更何况六部衙门,东西宫墙,还设有都察院,御史台等中枢重地,寻常除了司礼监掌权太监能够来此,其他小太监自然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今,有了宫里大总管的死命令,这些小太监们自然欢呼雀跃,寻常这些去不得的地方也能去得,尤其是在拉下臭脸老爷们的府衙前打冰块,还能故意戏弄一下,真是大快人心。 对于冯保保的小题大做,没有人觉得不合适,尤其是前两天宫里传到礼部的那道圣旨后,大家反而觉得做的不够。 明年的正月十五,大梁不止将迎来一位新的贵妃娘娘,更会多出一位储君。 贵妃终究只是一个妃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也就那样了,但储君不一样,储君只能有一个。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于此事,心中都是腹诽。因为这太不合规矩了。萧君正储君一事,大家心知肚明,但现在册封,明年他才六岁,就太早了一些。 更让大家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则是储君一事,历来由皇家嫡子继承。但是周若彤如今是贵妃头衔,即将入宫的那位也是贵妃头衔,二人在地位上没有差异,若是那一位也诞下龙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自然不比萧君正差。 若是要萧君正担任储君,那他的娘亲也该册封皇后才是,这真真的是让大臣们有些拿捏不准,圣上究竟是什么一个想法。 冯保保兴师动众的率领众多太监四处扫冰,唯有三处地方是不敢去的。 一处是勤政殿,皇帝在那里;一处是内阁,张甫之在那里;一处是翠柳宫,娘娘在那里。 圣上和娘娘自不消说,过去打扰纯粹是嫌命长。有不懂事的小太监,估计是刚入门,不太懂里面的门门道道,胆大包天到内阁去扫冰,结果刚好有两个阁员办公累了,出门透两口气,刚到门口,被冰碴子淋了一身不说,脸上还挨了一记竹竿子,张甫之直接从里面冲了出来,上去就是两耳光,让他们滚。 此事被冯保保知道了,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大过年的,刑部也是闲的没事做,给他们派点活计吧。 两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就被丢到刑部去了。 对此,陶言没怎么说话,妆模作样的开堂问罪,然后把他们丢入了大牢,转身却私下里吩咐,悄悄地放了。 冯保保自然看在眼里,心里却透亮,所以对这个刚换搬凳的老尚书打从心眼儿里满意。 萧湘沫和萧君正姐弟俩,绝对是闲不住性子的小活宝,原本她俩还对屋檐上的冰碴子没什么兴趣,但见宫里的太监们这么兴师动众,她俩还真按捺不住。 勤政殿是不敢去的,内阁更甭提了,张甫之那张老脸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难得最近礼部的事情比较多,缠的老头子脱不开身,更没有自己往火坑里跳的理由。 是以,姐弟二人去了翠柳宫。 从内务府‘借’来了小梯子,在母妃的房门前踩着弟子掰冰棱子玩,姐弟俩玩的不亦乐乎。 如果周若彤在,估计会好好赏一顿他俩鸡毛掸子,好在周若彤并不在。 玩到一半的时候,萧湘沫猛地一拍额头,大叫道:“哎呀,我怎么把那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萧君正拿着两块碎冰好奇道:“什么事呀。” 萧湘沫不说话,飞快的跑到了寝宫里,萧君正见状,也跟着她跑了进去。 萧湘沫踮起脚,掀开了卧榻上的垫子,从下面抽出一根鸡毛掸子,萧君正伸手捏着小拳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湘沫举起掸子,对弟弟骄傲的说道:“看到了吧,这是母妃为你准备的,现在我把它藏起来,你看,我对你好吧。” 萧君正一脸不信的说道:“那母妃咋没给你准备一个呢?” 萧湘沫上去就是一个板栗,然后说道:“因为我乖啊!” 萧君正翻了一个白眼。 二人刚想走,萧湘沫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跑到了床榻边上,掀开了被子,又掀开了枕头,结果又拿出一根鸡毛掸子。 萧君正立刻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这又是给谁准备的啊?” “你傻啊,当然是给父皇的!” “......” 母妃寝宫里,当真是步步杀机。 周若彤不在翠柳宫,难得的去了御膳房。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皇帝自然是圣人君子,要远离厨房的烟火气,进来也是无聊,周若彤对那刺绣已经不感兴趣,开始喜欢上了烹饪。 想着腊八时节,自己动手熬一锅腊八粥,犒劳犒劳两个小兔崽子这两天没给自己闯祸,也算是做娘的心意。 御膳房自然不止一处,各处妃子的寝宫,皇帝办公之地,诸如勤政殿,养心殿之类的,周围都有膳房建筑。 只是大梁的建元帝目前只有一个妃子,宫里又缩紧了开销,所以才将专门为皇家供膳的御膳房缩小到了两处,一处毗邻勤政殿和内阁,也靠着东五所。 一处则是靠着翠柳宫。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我们的顺王爷这回却在御膳房给娘娘打下手,丝毫没有什么君子不能沾染烟火气的讲究。 这和当年的瑞王秦朗有些像。 周若彤拿着本食谱,不断的往锅里丢什么黑米,花生,薏仁,核桃,莲子,红枣之类的,然后又拿起一罐糖直接往里面倒,反正小孩子爱吃糖,不怕。 顺王在灶台下烧火,身上沾满了木屑,灶炉内的木柴烧得劈啵作响,印在顺王的脸上,照的通红。 顺王用烧火棍在里面捣腾了一会,然后又添了几块木柴,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这才站起。 周若彤举着一只铜勺,来回的搅拌着,里面咕嘟咕嘟的作响。顺王站在了周若彤身后,御膳房的仆役还有太监们都在门外雪地里候着,不敢走,也不敢进去。 周若彤放下了勺子,说道:“皇叔,领侍卫内大臣的册封诏书已经发了,礼部那边做的怎么样?” 顺王微微一笑,“宗养才是个能干的人,第二天就连官袍都准备好了,还有一系列受封用的物品,规制等都安排妥当。东西宫墙之间,又多出了一处衙门。”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着御膳房内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还时不时的打开一个瓶子,掀开一个罐子,不是瞧瞧,就是闻闻。 “上回我和圣上出宫,发生的那档子事情,不知道皇叔还有没有印象?” 顺王脸色一沉,寒声道:“幕后的主使还没有找到?” 周若彤掀开了锅盖,一阵白雾蒸腾而起,将她笼罩在白雾里看不真切。 “事涉老田家,相王,御史大夫和中原泰山王,水太深,而且是虚虚实实,显然是下的一个死局,此事不宜大动干戈。” “那娘娘的意思是?” 白雾散尽,周若彤舀了一小勺,吸溜了一口,咂了咂嘴,“味道不错。”她转过身,“有一不可有二,这种事自然不能巴望着对方高抬贵手。暗卫行事,虽然方便,但若是明面上和暗地里相勾结,暗卫就不太方便了。我和圣上寻思着,设南北镇府司,立诏狱,无需经过三司会审,只对皇家负责,也给暗卫一个算是明面上的身份,这事儿交给你去办,至于人嘛,管冯保保要去。” 顺王一哆嗦,看来圣上和娘娘对冯保保还是不放心。 第530章:七绕八绕走西城 腊八粥熬好以后,周若彤分了一半给顺王,让他带回去,给姨母说这是外甥女孝敬的。 顺王微笑着告退,走的时候端了一锅粥。 当周若彤满心欢喜的找萧君正和萧湘沫的时候,却哪里也找不到人,直觉告诉周若彤,这俩孩子躲起来准又没办好事。 萧湘沫一有主意,最先倒霉的不一定是弟弟,很有可能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大伴儿。 姐弟俩二人,人手一根鸡毛掸子,见到往来的官员太监上去就是一掸子,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 冯保保闻讯赶来,一临身,也挨了好几下子,冯保保一边用手挡,一边讨饶道:“哎呦喂,我的个小主子,你们打我也就算了,这宫里往来的,都是礼部和工部奉旨办事的官员,大小都是员外郎还有郎中衔,就是圣上也轻易不打官员,这事儿要是传到勤政殿或者内阁去,岂不是又是翻天的大事儿?” 萧湘沫手持鸡毛掸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指着冯保保说道:“大伴儿,你懂什么,这可是我母妃的御用鸡毛掸子,交给我俩是让我俩来监督的。” 萧君正也学着姐姐的模样手持鸡毛掸子而立,觉得特别威风,附和道:“对,母妃让我们来监督的。” 冯保保哪里会信,苦笑道:“小主子,您的点子多,您别诓我,到时候闹到娘娘那里去,奴才挨顿皮肉之苦到没什么,若是娘娘动了怒,小主子处境也不妙啊。” 萧湘沫怒道:“你不信我?” 冯保保低着头说:“不敢。” 萧湘沫递过了鸡毛掸子说道:“你好好瞧瞧。” 冯保保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抵住杆子的底部,放到眼睛处细细打量,发现上面刻着几个小字。 “周若彤专用。” 冯保保望了望鸡毛掸子,又望了望萧湘沫,心想难不成娘娘真让他俩过来监督百官不成。 萧湘沫伸出手,冯保保赔笑的递了回去。“二位主子奉旨监察,干嘛不早说啊。” 萧君正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萧湘沫挺胸道:“知道我们是奉旨了吧,你领着我们四处转转,我们要奉旨监察。” “奴才遵旨。” 结果,两个主子一个奴才一行三人举着两根鸡毛掸子在宫里招摇过市,往来官员凡是被看不上眼的,都挨了一下,是以没多久,宫里就传遍了两个小魔头四处找人打呢。 是以大家人人自危,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内阁张甫之的耳朵里,张甫之二话不说,拎起了戒尺撒腿就往门外跑。 东宫墙那边,冯保保领着两个小祖宗正打算视察六部衙门,结果一拐弯,看到一个老人倚着墙立于风雪之下。 看清来者后,冯保保上前笑道:“大学士,您怎么来了,二位小主子......” 冯保保一扭头,发现两个小家伙早已跑远了,这才知道自己又被坑了一把。 张甫之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瓮声瓮气道:“冯公公,他俩跟着胡闹,你也跟着胡闹,领赏吧。” 冯保保无奈,只得伸出双手。张甫之也不留情面,用戒尺重重的抽了九下,抽的双手发红发肿。 冯保保呲牙咧嘴的倒抽凉气,只敢在心里骂,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什么,宫里这种情况,内阁压着司礼监,不管是外面的文臣武将,还是宫里的圣上娘娘,都是希望看到的。 冯保保揣着双手回到了司礼监,临近年关,皇帝萧成渝还是有些忙的,需要终日里和大臣商讨各种事宜,加上内阁本来就在勤政殿边上,礼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工部尚书在宫里乱窜,很容易逮到人,这么多人聚在勤政殿一连好几天开年度总结大会,自然没有冯保保什么事。 对于两个活宝贝小祖宗,冯保保也不眼睁睁的巴结了,所以,这个年关头上,他有些清闲,自然有时间干自己的事情。 皇甫冲早已等候许久,见到冯保保揣着双手归来,皇甫冲赶忙上前笑脸道:“公公,御马监那边的车马已经备好。” 冯保保点了点头,进屋去换了身便装,发现皇甫冲还在外面等着,当下明白了这厮心里的小九九。 冯保保说道:“你也别跟我这候着了,今儿个是腊八,我这儿放你的假,早早的回家去喝腊八粥去吧。” 皇甫冲见冯保保不待见自己,大有挥手赶苍蝇的意思,自己也不好继续在做狗皮膏药死活贴着人家的冷屁股不肯走,随便找了个由头告辞。 御马监备好的马车在侧门等候,冯保保上了马车,那小公公做车夫,架着马缓缓的走出了宫墙。 走出宫墙后,那车夫问道:“干爹,咱们去哪?” 车内传来了冯保保的嗓音,“先去东前门的大街溜达一圈。” 马车走街过巷,来到了东前门宽敞的大街上,冯保保披着披风下了车,来到一处绸缎铺子,在里面待了会儿,选了一条红绸缎上了车。 拐角处,一辆马车停的稳稳当当,等绸缎庄的马车走后,皇甫冲掀开车帘,想来一会,说道:“继续跟着。” 马车过了东前门的大街,拐了个弯儿,转道去了南行道,在老字号的东来顺门前停下。 冯保保下了车,早有跑堂出门迎接,接过了公公手上的披风,然后引着去了二楼。 他特意选了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要了一份铜炉火锅,肉案旁的章刀师傅亲手操刀,片了三大盘薄如蝉翼的羊肉,然后由小厮双手捧着奉上。 冯保保不喝酒,要了一碟花生芝麻酱,在窗前不急不缓的涮火锅。马车内的皇甫冲掀开车帘,朝上面望了一眼,车夫问道:“老爷,咱们等还是不等。” 皇甫冲合上了帘子,显得有些郁闷的说道:“等。” 冯保保气定神闲的吃了小半个时辰的火锅涮羊肉,然后心满意足的下楼,在门口接过了披风,缓缓地上车。 车夫立刻禀报道:“老爷,走了!” “继续跟着。” 行了一段路,前头的马车又是一拐,朝南边儿去了,车夫对车内的皇甫冲说道:“老爷,公公朝南门去了。” 车内的皇甫冲心想,南门没什么权贵在,唯有一品居和冯宅在南门的巷道深处,莫不是他真的回府了。 想是这样想,但皇甫冲依旧跟着冯保保的马车走街串巷,直到挨近冯宅的时候,皇甫冲才叹了一口气,吩咐车夫随意找个巷子拐进去,然后回家。 冯保保的马车果然是往冯宅那个方向去的,但是路过冯宅却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向前走到尽头,然后左拐去了西边儿。 驾车的小公公对不时的回头望了两眼,然后对车内的冯保保说道:“干爹,后边儿的不再跟着啦!” 冯保保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朝西边儿走,到西城的镇国公府去。” “儿子知道了。” 镇国公府老李家的门前,依旧显得清冷无比。 虽说前些日子,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曾经亲自前来拜访,并且拉来了一车碳,当朝新晋的正一品大员亲自拜访一个老牌的落魄贵族,自然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则让镇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先是六部党中的兵部尚书在朝堂上被群臣弹劾,落得个革职抄家的下场,再是御史大夫顾之章的病莫名其妙的好了,在朝堂上保举监察御史范明去了礼部,随后则是养望在林有望被启用委以重任的林昌黎带着儿子去走亲戚去了。当然,最大的消息当属泰山王之女萧紫衣终于得偿所愿在明年正月十五入宫,以及重明殿不再叫潜龙邸而正式更名为太子,宫。 这些事情,充分转移了胡世海拜访落魄老权贵的事情,大家的目光主要落在了三个地方,宫里的那位娘娘身上,朝堂上那个胖子身上,以及朝外的那位老人身上。 萧紫衣入宫,那位雷厉风行的娘娘按理说应该有所举动才是,结果宫里的那位跟个没事人似的。 六部当中,宗养才把持了礼部,韩悦把持了户部,一个是娘娘的人,一个是圣上的人,就连兵部也没了,按理说,相王也该有所行动才是,结果相王也是无动于衷。 明眼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出来,前后几次,顾之章的处境最为尴尬,连带着御史台最近都不怎么受皇帝待见,御史大夫顾之章才最该是安分守己的那个,结果恰恰相反,顾之章最近非常活跃。 先是朝堂奏对,出人意料;再是发动御史台两次上奏萧紫衣入宫一事,大为出力;如今更是隔三差五的往夫君不在家的林宅跑。 该活跃的不活跃,不该活跃的可劲儿蹦跶,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京城里有些心眼的人都意识到,京城的氛围似乎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况。 有介于此,大家伙都按兵不动,想从这三方当中瞧出个名堂,然后再跟风而动,该押宝的押宝,该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虽然先机不可能抢到,但好歹安全,风险小。 跟在后面做跟屁虫,若是前头风大,自然有大人物顶着,若是大人物顶不住了,他们也来得及调转风头。 这也正是京城为官之道的小聪明。 第531章:讲究 但很多人都忘了一个人,在京城中,真正风头最盛的,不是胡世海,也不是相王,而是内务府总管冯保保。 因为冯保保低调,所以很多人忘记了他的重要性。 自打内阁设立初始,便有了司礼监。内阁把持朝政,有票拟的权限,但却需要司礼监的批红。是以,内阁真正凌驾于百官之上,断然无法离开司礼监的配合。 若说内阁建立,因为权柄过大,而设置三殿三阁,六位阁老大学士,仍旧以张甫之为主,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分权。至于圣上口头上说说的那些个话,为了给大学士分忧什么的,自然是客套话。 同样的,内阁分权在即,司礼监却大权独握,秉笔太监掌印太监皆是一人,这已经是天大的权柄。更何况,冯保保还是内务府的大总管,这就更了不得了。 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物,还没有引人注目,已经足以凸显出冯保保的精明之处。 说是与大学士分权,但他事事都顺着张甫之的意思,内阁的票拟,只要张甫之签了字,他就没有不批的,就连一向讨厌太监,担心宦官误国的张甫之,也不得不私下感慨,对褚仁杰叹道:“咱们这一朝的公公,恐怕是大梁历史最贤明的公公了。” 若是遇到了烫手的折子,冯保保也擅自决断,也不和张甫之一道承担风险,无非就是那两句话。 这事儿,容咱家先禀报圣上一声,再做批红;这事儿,容咱家先禀报娘娘一声,再做批红。 是以,皇帝陛下清闲的时候,总在勤政殿感慨,这个奴才好;周若彤遇到需要的消息时,也总会感慨自己养了条好狗。 甭说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决断,这里头的学问,不在其位的人自然不知道学问有多大,关系有多深。 什么样的事情,该顺着张甫之,不能卡,直接批红;什么样得事情得交给圣上看两眼;什么样的事情得给娘娘通个气儿;什么样的事情娘娘能看圣上不能看;什么样的事情圣上能看娘娘不能看...... 这里头,学问不止大,还多,还深。 但冯保保能够拿捏的住,拿捏的准,那才是真本事。 不跟在冯保保的身边,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位长相清秀的年轻公公有多厉害,所以作为身边人的皇甫冲才会偷偷地跟着冯保保,就是想抢个先机。 但事实是,他还是被冯保保给骗了过去。 ...... 冷清的道上,路上的车辙印都不多,偶有一串杂乱的脚印,也很快被新的积雪所覆盖。 褚向浩穿着大棉袄,双手缩在袖子里,但还是冷,哆嗦打不住,就来回的跳着,希望可以取暖。 他抬头望了一眼左前方的两尊有些年头的石狮子,然后有些不满的对身旁的宗养才说道:“宗兄,不是我说你呀,你都说了,咱们这回是出来送礼巴结人的,怎么这还讲究个时辰。” 宗养才抬头,擤了把鼻涕,然后用手随意的在旁边的白墙上一抹,又蹲下捧了一堆雪,搓了搓手,他顶着红鼻子对褚向浩笑道:“老哥儿,你是生意人,如何不晓得,这提猪头上庙里烧香找财神爷,自然也是有讲究的,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尤其是这京城,规矩不能乱。” 褚向浩哆嗦了两声,打着牙颤说道:“我在京城也有些时候了,做买卖的规矩是真不少,那时候跟你们这些官僚打交道,自然也晓得里面的规矩。 但左右的规矩,横竖就是俩字——送钱。只要银子到位了,啥规矩都没了,要是银子不到位,哼哼,这可遍地是规矩。” 宗养才捏了捏鼻子,然后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你终究不还是门外汉。商人送银子给当官的,那讲究的是一个多少的问题;这当官的给当官的送银子,多少固然是个讲究,这讲究更多的还是个人情。什么是人情,那拆开来可不就是人和情,这里边儿可大有讲究了。 什么样的人,送多少银子合适,得什么样的人来送合适,这里头是学问。这可不止,送银子的和收银子的,以前是什么样的人,这不重要,但以后是什么样的人,很重要。所以,这又是另一门学问。 再来讲讲这个情字,情分情面和情谊。情面看的是收银子的人和送银子的人,情谊则是收银子的和送银子的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人情,人情,当官的才最讲人情。” 褚向浩立刻拱手道:“得,我这几年的官是白当了,您是门儿清,多谢赐教。” 宗养才摆了摆手,这时候,东边儿的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宗养才立刻拉了一把褚向浩,褚向浩晓得那是御马监的车马,立刻从袖子里抽出了双手,束手而立,站的笔直。 马车停在了镇国公府的门前,冯保保刚下了马车,宗养才和褚向浩堆着笑脸迎了上去。 “给公公请安!” “给公公问好!” 冯保保扭头一看,见是此二人,也是心里吃惊,敢情好不容易甩开了一个,还有俩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冯保保脸上没有什么神色流露,捏着兰花指说道:“哟,赶巧儿,这不是咱们的尚书大人吗。怎么着,这宫里忙的热火朝天的,大半都是礼部的事儿,您倒是清闲,拉着好哥们儿来这里遛弯来了。” 冯保保一番话只对宗养才说,至于褚向浩,他选择直接无视。褚向浩有些尴尬,握着双手站在一旁傻傻的笑。 宗养才瞥了一眼镇国公府门楣上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然后说道:“瞧公公说的,今年的日子不好过,这临近年关的,总希望来年的日子更好一些,这不,来这边儿走动走动,做点人情,日后朝中好有个照应。” 冯保保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个宗养才倒是聪明不讲究,把来意和盘托出,比那个跟了自己一路的皇甫冲要上道的多。 冯保保故作惊讶的说道:“既是如此,那怎么不赶快进去啊?在外头冻着干啥?” 褚向浩刚想说话,就被宗养才以眼神打住,他拱手对冯保保说道:“这在京城官场混饭吃的,还能没个规矩吗,这就是上桌吃饭,也得讲究个尊卑次序,先后顺序不是,这公公还没到,我们哪敢捷足先登啊。” “讲究!”冯保保捏着兰花指朝宗养才一摆,然后转身说道:“那本公公到了,就一块进去呗!” 褚向浩刚想上前一块跟进去,被宗养才一把拉住,宗养才拉着褚向浩下了一步台阶,侧过身子,然后弯腰伸出一只手,既是请字,又是让字。 “公公这话太抬举了不是,自然是您先去,出来了,过了头趟,我们赶二趟啊。” 冯保保上了两步石阶,叹了一口气,“宗养才,你到底是明白人儿......” 说罢,冯保保拉了拉门环,不一会就被府上的门童迎了进去。 褚向浩待在门外,摸着脑袋一副完全不解的样子,他上前两步,疑惑道:“宗兄,你这又是何意啊?咱们等这么久,不就是和公公一块儿进去嘛?” 宗养才沉声道:“老哥,不是小弟说你,这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心里没谱儿嘛。镇国公毕竟是老牌的贵族,多少年了,安分守己,该退就是退,老头子眉头不眨一下,这搁在圣上那里,到底有份祖上传下来的香火情。 再说那少夫人秦二娘,当年晋王太子两党相争的时候,可是出过大力的,又是咱家娘娘的二姨母,这份恩情,说是比天大也不为过。 宫里对李家一直没意思,这一来,是当初圣上刚登基,根基还不稳,过早的把李家拖进去,容易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二来,未尝没有娘娘让人家养望在林的意思,李家多少年没动静,这份皇家的香火情只会更多,不会减少,所以,明年,李家才是大贵的时候。 公公是什么人?能不晓得里头的门道?如今临近了年关,到了明年,可就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了。但这雪中送炭,自然也有讲究,越是来的早,越是送的早,这情分就越大,所以咱们哪能抢在公公前头进去?” 褚向浩先是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笑,然后又是疑惑,“你说的是,咱们不抢先公公一步进去,不得罪公公,可是咱们为啥不跟着公公一道进去,这样可是打着公公的名头,不是两边讨好吗?” 宗养才叹道:“你说的固然对,但公公还是更聪明一些,他是多谨慎的人啊,咱俩若是和公公赶一趟儿,你还好说,我就尴尬了。我是礼部尚书,朝廷的人,公公是司礼监的秉笔掌印太监,兼着宫里的内务府,那可是除了圣上娘娘之下的宫里头的一把手。 这宫里头,不管你再风光,再权大,再是党羽众多,但毕竟只有一个娘娘,在娘娘手底下办事,拉帮结派可就不叫拉帮结派,叫大家伙儿团结。 可若是这手伸到了外头,伸到了六部衙门,和六部勾结在一块,这可就不是团结,是结党营私了。拜访李家,想必娘娘那边自然心里有数,可若是带上咱们一块儿进去,日后,公公在娘娘那边,可就不好做人了。 而且,这里边儿的秦二娘是娘娘的二姨母,胳膊肘拐来拐去自然是自家的亲,秦二娘看在眼里,若是日后在娘娘跟前提上一嘴,这雪中送炭可就成了火中取栗,烫手的很啊。” 褚向浩听罢,拱手俯身一拜,说道:“宗兄大才,我褚某又学到一招,您是实实在在的讲究人,小弟佩服。” 宗养才扭头望着那屋檐下的‘李府’二字的牌匾,轻声道:“讲究好,讲就好啊,讲究的人懂规矩......” 第532章:巴结 等到送走了宗养才和褚向浩后,镇国公府的少夫人秦二娘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好笑道:“爹,今儿是怎么了,这送礼都赶趟了。” 坐在正首处的李家老太爷李谦望了望桌案上的东西,桌子上摆着是一只犀角笔,一块墨玉砚,一堆麝香墨,砚台,毛笔之下还压着一刀洛阳纸,好家伙,这些可都是内务府藏着的顶级御用的文房四宝,给冯保保‘偷’出来送人了。 李谦砸了砸嘴,他虽戎马生涯,军旅出身,也晓得这些东西的名贵之处。 刚刚,冯保保献宝似的把这些东西拿了出来,说是娘娘听说表弟有心向学,心中甚慰,特意挑选了一些文房四宝送来,预祝金榜题名。 李谦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这是冯保保送礼找的由头,他倒是聪明。 李谦又扫了一眼桌面,桌角上的青花盏下头,压着一叠银票。;来的第二波的那俩人虽说俗气,但一万两的银票,自己瞅着也是欢喜的紧,俗气人做实在事儿,老头子戎马一生,自然是喜欢实实在在,上道儿。 李谦的目光从桌子上收了回来,对儿媳笑道:“怎么着,这有人过来送礼,你还不乐意了?” 少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爹呀,你说媳妇儿我敢收吗?这一万两实打实的雪花银,还有御用的文房四宝,还有那底下一袋的文人案头上的清供雅玩,瞧瞧,瞧到那露出一角的东西没,上好的鸡血石。 当年,我在我爹的书房里见过这一小块,我家老头子当时宝贝的很,不准我碰,一问才知道,三千两白银换那一小块,还有价无市!” 李谦喝了一口热茶,说道:“冯保保毕竟是聪明人,打着宫里娘娘的旗号,两头讨好,就是知道了,做外甥女的给姨母送点过年礼,也没什么。” 少夫人有些鄙视这个见钱眼开的老公公,无奈道:“那宗养才和褚向浩的一万两银票又怎么说?” 老头子对着茶碗吹了一口气,说道:“褚向浩贵为金陵首富,家私颇丰,宗养才自然也有些家底子。目前,我李家顶着个爵位,无人在朝中为官,更说不上话,就是传出去又如何,这可不是行贿,大梁可有哪条律法说自个儿家银子多了不准送人的?礼尚往来嘛。刚好今年过年不是缺银子吗?” 少夫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爹,您胆子大,拿着不嫌烫手。” 李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嘘了一口气,唏嘘道:“若是不拿,才烫手呢?” 少夫人双目一缩,显得有些紧张,老头子摇头晃脑的捧着那文房四宝去书房给孙子献宝去了,良久,少夫人才咂摸出老头子刚刚话里的味道。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一瞪眼,一咬牙,收入了袖中,“奶奶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那一万两的银票,明面上是宗养才和褚向浩两人各自五千两,实际上却是褚向浩一个人出的。 门口的时候,宗养才搓了搓手,尴尬的对褚向浩说道:“老兄,我这手头紧,你那能不能帮帮忙?” 褚向浩立刻二话不说,拍着胸脯道:“兄弟,客气了不是,老弟我的就是你的,有啥不好开口的?” 宗养才也是个给了台阶不会下,反而蹭蹭往上跑的人,立刻半开玩笑道:“老兄这可是一说的,那你儿子不就是我儿子。” 褚向浩立刻一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兄弟,瞧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不嫌弃,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任你做个干爹。” 宗养才立刻笑道:“不嫌弃的,不嫌弃的。”心里却狂喜,心想,能不能真的把他儿子骗到手,这可是比巴结老李家更有前途的事情。 若不是冯保保那时候恰巧出来,只怕宗养才会迫不及待的拉着褚向浩去找褚仁杰认干儿去。 等到二人送完礼,巴结完,出了李府的大门,褚向浩一拍宗养才的肩膀,热情道:“走,老弟,请你去我家吃酒去。” 宗养才还惦记着认干儿子的事情,自然心里乐意,立刻点了点头,说道:“要得要得。” ...... 中原河北郡的某地,有一处大姓人家的聚居之地,此地尤以林姓之人居多,是以叫做林家庄。 林家庄在中原河北郡是出了名的望族,起源已经不可考究,据说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历经百年历史,逐渐在此地开垦荒地,与外姓联姻,有了今日的情形。 朝上追述,在大梁的第四代皇帝的时候,鼓励江南的商业发展,江南的商人走出了南方,以南蛮子的形象踏足北地,大小铺子遍地开花。 皇帝有感,不能被江南完全把持商道,是以通过朝政手段,鼓励北人经商,瞬间在北地掀起了一场经商热潮。 虽说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实在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背朝日头面朝黄土,一张嘴就是喝风吃土,还要时不时汗滴禾下土,能够过上富足的小生活,对于百姓来说,也是颇有诱,惑力。 再加上,上头的政策,往往尤其背后的含义,下头有时候无法理解,只能纷纷求助朝廷的老师同窗师兄弟们。 一封封书信传了下来,下边的郡守们,县令们便有心鼓励北人经商,加上一些朝廷里衙门里的师爷编修这些官方笔杆子有意渲染,把北人经商抬高到了民族角度,南北相争的地步。 是以,那一段时间,北地弃农经商的人大有人在,其中,尤以如今在内务府供职的皇甫冲的祖上最为显贵。 在这浩浩荡荡的经商热潮中,林家庄也走出了许多人,大多声明不显,直到先皇即位时期,京城中有一林姓富商,做着办官办民的买卖,声明显赫无比。 这位林姓富商,心念家乡,发财富贵后,不忘自己的根本在哪。就在林家庄修祠堂,修牌楼,修青石路,挖水井,资助私塾,颇有口碑。 再后来,据说这位林老爷的公子在京城走了察举做官,一下子做到了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位置。 这下子,便不得了了。地方上载歌载舞,家家户户给这位林姓的九卿见礼祠堂,竖起神像,香火鼎盛。 据说生祠建好的那一天,河北郡的郡守老爷,还有附近本地的县令县令老爷们联袂而来,亲自上香,传为美谈。 这件事,直到几年前,这一任的林姓家族的族长入京拜访那位林老爷归来后,发生了变故。 据说这位老族长回来后,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召集了各方的乡绅,族中的长老,开了家族大会。在大会上,历数自己在京城中受到的屈辱,那个做了官就忘了本小畜生是如何对待这些家乡来的淳朴乡亲们的。 这下子,大家伙义愤填膺,也不追究其中的夸张成分,也没想想自己所在的祖宗祠堂是人家爹掏银子修建的,出了门也没想到脚下这个十里八乡最好的青石路也是人家修的,路过的那三道牌坊楼也是人家建的,就连庄子上家家户户早上打的水都是人家挖的水井。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话说的在理,但大多没人惦记着人家的好。乡亲们惦记不惦记你的好,关键要看你给了我们多少好处,给了几十年的好,若是有朝一日不给好处了,那还不如一直不给好处,那你便是忘本的王八蛋。 生祠被人捣毁,族谱上的名字也被人删除,连带着那个走出家门最后返乡造福乡亲们的老头子。 这些人被有心人传到了京城,自然成了那位九卿变尚书的极大笑谈。 让你装清高,连祖宗都不认你了不,勤勤恳恳有啥子用嘛,活该。 这就是林昌黎带着他儿子来中原走亲戚时的场景。 已经到了寒冬腊月里的天,地上的泥土都成了冻土,就是拿脚踢,都踢不动。 父子二人背着个小行囊,下了马车,林光旭抬眼望了一下这村庄,心中颇为有些唏嘘。 到了村口,恰巧遇到了一个夫人在水井边上大水。 林光旭上前,先露出一张笑脸,然后再问道:“这位嫂子,请问你知道林启贤的祖宅在哪里吗?” 这妇人起先见有个陌生的长得俊俏的公子哥儿前来,还是书生打扮,当下大有好感,但一听他提到了林启贤的名字,立刻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你是林启贤的什么人?” 林光旭拱手笑道:“我是他孙子,这是第一次回乡祭祖,所以不太熟悉。” 那妇人先是望了两眼林光旭,再是将目光落在土堆旁的那个双鬓微白的男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就是那个当大官的林昌黎?” 林光旭莞尔一笑,“那是我父林昌黎,也正是林启贤之子,只是如今已经不在京城为官了,所以返乡而来。” 那妇人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原来不当官啦。”然后斜眼瞥了父子二人一眼,见他二人风尘仆仆,穿的也是落魄,哪里有县令老爷气派,当下心中大定。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昌黎阴阳怪气道:“你说的那个什么林启贤林老爷不在这里,您到别地儿去吧。” 林光旭吃了一惊,“怎么,这里不是林家庄,林姓子弟聚居之地吗?” 妇人冷笑道:“没错,这里的确是林家庄,住的也都是姓林的。我知道你们也姓林,但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多尊贵的姓啊,我们就是贱姓,哪里敢高攀各位老爷?” 远处的林昌黎闻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妇人拎着水桶,往林光旭边上倾斜,嘴里喊着‘劳驾’,手上却故意扭,动,林光旭躲避不及,下摆全部被水打湿。 望着那扭着腰肢离去的村野妇人,林光旭一跺脚,骂了句:“有辱斯文。” 第533章:日弄 腊八节这一天,周若彤熬了一大锅腊八粥。 萧成渝喝得很开心,但是萧君正和萧湘沫没敢来。 张甫之满脸愠怒之色,拎着把戒尺来到了翠柳宫。 当他把姐弟俩今天在宫里的所作所为陈述了一番后,萧成渝抬了下头,没敢说话,然后继续低头喝腊八粥,一边喝还一边说,若彤,你的手艺真真是极好的。 周若彤的脸色有些黑。 东五所,萧湘沫穿着一件小小的红棉袄,萧君正穿着一件小小的黄棉袄,两个拉来了一条小板凳,在门前坐着嗑瓜子。 萧湘沫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说:“今天腊八,刚刚翠柳宫来人说叫咱俩去喝腊八粥,你去不去?” 萧君正哆嗦了一下,然后捏着一颗瓜子说道:“我觉得瓜子好吃。” 萧湘沫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弟弟说:“咱俩是一母同胞,据说是一块下来的,所以要姐弟同心,有难同当,知道吗?” 萧君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晓得的,晓得的。” 萧湘沫嗑完了一把瓜子,伸手又抓了一把,然后说道:“先前看到了张甫之那老马脸,现在八九是在满世界找你,你咋办?” 萧君正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想了一会,说道:“明天我再去好好念书,大学士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今天在翠柳宫喝腊八粥,所以没有去念书!” 萧湘沫重重的一拍弟弟的肩膀,瓜子洒了一地,“聪明!萧君正,你上道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孺子可教。” “对,就是这句。” 二人聊得正兴起时,只觉背后寒风阵阵,毛骨悚然。还没来得及扭头,就被人拎了起来。 “呦呵,聪明啊,也来教教你娘啊!” 二人顿时面如死灰。 当周若彤拎着他俩转身时,看到另一边张甫之束手而立,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时,二人心想,彻底的完了。 周若彤把萧君正丢给了张甫之,张甫之伸手接住,把皇子抱在了怀里。 周若彤说道:“小的交给你了。” 萧君正赶忙说道:“大学士,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抄写《四书五经》一百遍。” 张甫之笑道:“殿下,莫着急,老夫瞧着殿下,心里欢喜的不得了,想着这便是‘隔代亲’,今儿个腊八,我不得好好疼爱殿下一会?” 周若彤望向手上的萧湘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乖闺女,你娘也疼你!” 很快,萧湘沫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真的疼。 ...... 这两天,礼部衙门忙,工部衙门忙,刑部衙门跟在礼部和工部衙门后边儿一块忙。 同样在西宫墙的御史台,可就落得个清闲。 虽然御史台已经改名都察院,但是大家还是喜欢前一个名号,聚众的都是打下御史一窝蜂,叫御史台,不止显得亲切,更是显得团结。 今天,御史大人们的脸色都不太好,起因是监察御史范明要去隔了一条甬道和一条宫墙的东边儿任职。 讲真,范明心里是一百八十个不乐意。 礼部那样的清水衙门,和御史台没啥两样,更关键是,御史台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朝臣当中,属御史台最容易得罪人,最不怕得罪人。 礼部恰恰相反,秉持君子之道,号称衙门里的老好人,这不,在院子里搓手的那个中年汉子,可不就是一个老好人。 这个老好人,大家习惯管他叫礼部的老侯。 老侯本名侯富贵,名字很俗气,人长得也很俗气,属于好好先生的那一类。 当年拜在右相周霖宜门下,走的依旧是察举的老路子,人家也会拍马屁,但仍旧不受周霖宜待见,主要是他不会送银子。 好在当时的礼部尚书陶言看中了他,主动拉拢,让他去了礼部,先在精膳清吏司坐了两年的冷板凳,借着去了主客清吏司,然后去了仪制清吏司,算是礼部的大半衙门都待过了,属于老资历。 大前年,萧成渝刚登基没多久,礼部那位左侍郎,八十岁高龄的老先生,一日在朝堂奏对的时候,竟然打瞌睡睡着了。 萧成渝没说什么,毕竟老头子年纪大了,但是他那样眯着眼睛,还趴到地上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谁知道,大殿上一倒,一睡,老头子就再没醒过来。 这也算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是死在朝堂上的,人又没犯什么罪,萧成渝便大笔一挥,赏了个中上的谥号。 这可真是死得其所。 是以,礼部的右侍郎得以拔擢为左侍郎,后头跟着的侯富贵,则是天降大喜,坐上了右侍郎的板凳。 这冷板凳还没被冷屁股焐热,结果又和人换了交椅,讲实话,老侯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但新来的那位尚书老爷,似乎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第二天就让人把他的屋子清理了一遍,自己的东西全部放在了门口,美其名曰打扫屋子迎新客。 老侯知道,他这是赶人了,没办法,就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去西宫墙的御史台打报告。 范明当时坐在屋子里,起先,大家伙的想法都是一样,御史台本就和六部交恶,范明去礼部,不亚于羊入虎口,那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大家伙一合计,就决定了一个拖字诀。先拖着,拖久了,在去内阁上一道折子,和冯保保说两句好话,这椅子就不换了吧。 结果中年汉子老侯背着个包袱一来,一见面,就对大家拱手道:“各位兄台,各位同僚,我是东宫墙那边儿的侯富贵,大家伙叫我老侯就成,以后就是一个衙门里办公的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下子,范明没辙了,人家都上门抢位置了,由不得自己不去,是以范明也黑着个脸,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去东宫墙打报告。 人家宗养才到底是个好人,惦念着旧情谊,早早地在门口候着了,范明本以为自己会不受待见,结果宗养才一见他来,立刻上去帮忙拿包袱,堂堂尚书大人如此作态,着实让范明有些受宠若惊。 宗养才拉着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抱怨道,范师弟呀,你是不知道,这礼部衙门,我是根本玩不转啊,人家根本就不服气我这个半吊子尚书,还好,有你来了,我这也算多了个帮手。 领到屋子的时候,宗养才刻意的把门窗关好,然后神神秘秘的说,师弟,老头子那边来这里打过招呼,咱俩毕竟还算同门,自然多多照顾,你帮我,我帮你,自己人不帮自己人,那帮谁?你放宽了心,好好干,右侍郎是你这样的人才待的吗,少说也该左侍郎不是。 范明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那一口一个师弟叫的亲切的很,还提及了老头子,范明也是心思活络的人,宗养才原本就是老头子极为器重的门生,说闹掰了就闹掰了,现在细细想来,此中可能还真有隐晦,说不得就是老头子往六部安插的卧底。 若真是这样,自己非但不用担心受到排挤,还有可能不久就该升迁为左侍郎。 六部当中的左侍郎,比起监察御史可是吃香的多。再加上,礼部虽说是清水衙门,但是往来人情,还是不少的。御史台乃是清流当中的清流,要想名正言顺骂人而不被人骂,这收礼的事情自然是不敢的。 以前在顾门的时候,宗养才就不是什么好鸟,现在若是和他在一条线上,虽说免不得被外人说两句狼狈为奸,但是白花花的纹银才是实打实的好处,收礼不怕被人骂,稳坐钓鱼台还能高升左侍郎,一想到这里,范明打从心眼儿里开心。 宗养才迎接范明的时候,左侍郎胡双才刚好不在。勤政殿要开年度总结大会,宗养才说是有事儿,要和内务府的褚大人商量商量礼部最近预算的事情,就把胡双才丢到了勤政殿。 胡双才一回来,在尚书跟前传达皇帝旨意,结果自己还没开口,宗养才已经叹了三回气,那叫一个愁啊。 胡双才和侯富贵差不多的年纪,今年四十二岁。这个年纪做到当朝一部的左侍郎,也算是官运亨通了。 当年家里的老头子在塞北军营,是跟着镇国公李谦的,那时候李谦说话还有点分量,老头子就求了李谦做个举荐,当时周霖宜碍于老秦家的关系,就把胡双才丢到了礼部。 十年来摸爬滚打,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不择手段,好不容易爬到了左侍郎的位置,自然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有的。 当下,胡双才就不汇报皇帝的旨意了。直接拍着胸脯说,尚书大人不开心,就是我胡双才不开心,底下的自然该为上头的分忧解难,尚书大人要是不嫌弃,就说出来,我胡双才必定为大人分忧解难。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当时在朝堂上,你也看见了,顾之章那老头子明显不待见自己,安排了个范明过来。人家御史台的那帮子人,瞧不上咱们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一进门就朝我嚷嚷,说自己好歹是我的师弟,我做尚书,他也合该是个左侍郎。 宗养才双手一拍,说道,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你胡老弟是对面陶大人力保的人,我们喝了几次老酒,人家专门说了,让我多多照顾你。 陶兄对我有恩啊,但是御史台也不好惹,老头子更不好对付,我心里愁啊。 当下,胡双才大怒,这还没进门,冷板凳还没坐热乎呢,就想着抢上司的饭碗,这帮御史台的狗日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胡双才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大人无需多虑,也无需偏袒谁,大人此番话,已经是大恩,我胡双才自然牢记于心。 至于御史台那个狗日的,不劳大人费心,我胡双才自有法子对付。 至此,可怜的监察御史范明开启了礼部悲惨的办公生活。 第534章:送猫 御史台那边,范明走了以后,换了一个老侯,大家心里唏嘘,也是纷纷敢怒不敢言。 临近黄昏的时候,侯富贵朝大家打了一声招呼,就踩着积雪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御史中丞宋成业立刻召集大家大会,另一位御史中丞陈柏苍自然而然的被大家排挤在外。 但人家也不怒,也不恼,出门左拐,去礼部窜门子去了。近来,陈柏苍取代了董立本,和宗养才成了衙门里新晋的好哥儿俩。 等到陈柏苍走后,宋成业关上了窗子,一拍桌子,沉声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一众御史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宋成业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刚刚那句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许是怕中丞大人太尴尬,侍御史楚鹏就说道:“中丞大人所言不虚,只是当下的情况来看,太过匪夷所思。主要还是......”楚鹏瞥了一眼中丞,见他点了点头,就继续说道:“老师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太好把握啊。” 李琰一拍桌子,笑道:“还不明白吗,老头子热火朝天的往林宅跑,带头上奏圣上迎娶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入宫,这态度明白的很嘛。” 邱德伦沉思了一会,说道:“老头子这是调转风向,想要最后一搏,关键就看我们敢不敢跟着老头子赌一把了。” 宋成业重又坐下,脸色不太好看,“如今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不然跟着老头子转向,趁早巴结那位即将入宫的娘娘,和外边的泰山王交好;要不然就是趁早和老头子撇清干系,讨好宫里的这位贵妃娘娘,日后也好有一份香火情自保。” 楚鹏沉思了片刻,说道:“宫里的那位大家也是知道的,不太好对付。” 李琰立刻接话道:“也不一定,当年皇后秦嫣势大的时候,老头子及时掉头,转向了晋王,结果事实证明,老头子的眼光的确有些老辣。虽说宫里的这位如今如日中天,但是这一来,镇国公那边落魄已经成了定势;二来这顺王夫妇貌合神离,人所共知;三来嘛,秦朗交了兵权,贪污了银子跑路。这宫里的娘娘,在外头可没有依仗。” 李琰望了一眼众人,然后说道:“我可听说了,这回跟着宇文靖一道入京的,可还有泰山王萧克定。” 邱德伦说道:“当下局势还未明朗,要知道,重明殿可是改名东宫太子殿了。” 此话一出,大家仍旧沉默。 宋成业一拍桌子,说道:“那我们就再等一等,看看老头子还有什么举动,看看萧克定入京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然后咱们在跟风押宝。” 众人点头。 ...... 临近黄昏的时候,宗养才鬼头鬼脑的往内务府跑,内务府门前,褚向浩怀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趴在宫墙边上朝外面探头探脑。 里头的大小官员还有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据说这位总管老爷明年一开春,就要重下江南,现在在衙门里磨洋工,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养才一靠近,褚向浩一把把他拉住,宗养才朝他的怀里一看,只见一只黑的发亮的小猫喵呜一声探出头来。 宗养才大喜,“找着啦!” 褚向浩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邦交未成,商道先行,据说一条线已经过了塞外的大草原,通向了西域诸国。这条线是老李负责的,我可是花了千两的黄金换了这么个小猫,据说是西域诸国当中一国国主养的猫怀的种,颇有灵性,珍贵着呢。” 宗养才也轻声道:“好好好,老褚,你行啊。” 褚向浩露出了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然后又说道:“公公原想养的那只白猫珍珠,宝贝的很,这是只黑的,人家能欢喜吗?” 宗养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褚向浩又说,“老弟,此事你可要保密。与塞外通商一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就是内阁那边,都不知道,内务府都瞒着。据说,娘娘和圣上有意借着商道打开政道,但是朝中和塞北蛮国是祖宗攒下的矛盾,历经了上千年,真的是不死不休。一旦让人知道了,内务府的老李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那帮爱国的儒生们可不得口诛笔伐?”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放心放心,我岂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 入了夜,冯宅门前静悄悄的。 门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北风一吹,来回的摇晃个不停,皑皑白雪上有红光如潮水,随波逐流。 两个人穿着棉袄,揣着手,立于门前,开了门,管家冯三见到是此二人,当下笑逐颜开。 老规矩,褚向浩的手从袖子里伸出,带出来了一张银票,价值一百两。 这回,冯三直接推开了褚向浩的手,褚向浩有些不解,冯三笑道:“褚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每回来,都有伴手礼,我冯三已经感激不尽,以后,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褚向浩笑着收回了银票,拱手施了一礼,三人一道进入了冯宅大院。 冯保保坐于正厅,对于来客,显得有些意外。 褚向浩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冯公公是他的顶头上司,宗养才则显得有些随意,毕竟他是六部当中的礼部尚书,从二品的官衔。 冯保保对二人点头示意,神色不便。落座看茶后,冯保保先是望向褚向浩,“你即将跟着韩悦下江南,我就不说你了。”他又望向宗养才,显得有些不满,“你我都是主子身边儿的人,算算时间,也有些年头了,如何不知主子的脾性?” 宗养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道:“早年跟着娘娘的时候,一日,娘娘突然问我,她生平最喜何事?” 冯保保好奇起来,“何事?” 宗养才说道:“我曾言,娘娘最喜真金白银,富可敌国。” 冯保保说:“有趣!” 宗养才说:“娘娘当下摇头,骂我榆木脑袋,说她平生最喜,无非四字——‘一团和气’罢了。” 冯保保叹道:“有理!” 宗养才说:“一团和气,大有学问。既知娘娘最喜何事,那底下的自然要让上头的看到,方能心底放心。” 冯保保捏着兰花指,说道:“这便是你为何先去镇国公李家,再到我这来的原因?” 宗养才恭敬道:“公公大才!顺序而已。” 冯保保问:“为何不顺道走趟顺王府?” 宗养才老实的说道:“非自己人。” 冯保保再问:“如何不去救国公府?” 宗养才小心道:“难做自己人。” 冯保保赞叹道:“真聪明,非你宗养才莫属也!” 一旁的褚向浩听得一头雾水,这你来我往,一来二去的,怎么越听越像是和尚找道士打机锋啊。 宗养才笑道:“我虽聪明,顶上不还有公公?” 冯保保大笑,“所以才说你是真聪明。” 宗养才也跟着笑道:“读圣贤书,学小聪明,不得大智慧,是以做不得大学士那样的君子,只能以小人自居。小人者,不免蝇营狗苟,所以有此来。” 冯保保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望向褚向浩,说道:“老褚,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吧。” 褚向浩莞尔道:“公公见笑了。” 他怀中一松,一只通体黑亮的猫儿自怀中跃下,那猫儿是真聪明,喵呜一声,打量了殿中三人后,竟径直的朝冯保保走去,然后顺着大红袍攀爬而上,舒服的躺在冯保保的怀中。 猫儿似乎毫无戒心,也不害怕生人,很快就眯上了眼睛,喉口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响声。 冯保保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来回的在光滑的毛发上滑过,嘴中啧啧赞叹,对二人道:“如此大礼,本公公心中实在欢喜的很。” 褚向浩赶忙说道:“公公喜欢就好。” 冯保保望向宗养才,“无功不受禄,你想从本公公这边得到什么,或者是未来得到什么?” 宗养才笑道:“一份人情而已?” 冯保保平静道:“多大?” “比天大。” 冯保保先是皱眉,继而仰天大笑,褚向浩吓得哆嗦个不停,只怪宗养才胡说八道。 冯保保收了笑容,正色道:“本公公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 宗养才起身,拱手施礼道:“我与褚兄二人愿唯公公马首是瞻耳。” 褚向浩立刻起身附和道:“愿为公公马首是瞻。” 离开了冯宅,天已不再飘雪,但地上的积雪没有笑容,反而因为夜间的空气骤降,凝固成了寒冰,寒意逼人。 褚向浩不觉得寒冷,只觉的浑身燥,热,出了府门,被凉风一吹,顿时一缩脖子,打了个牙颤。 他对宗养才说道:“宗兄啊,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宗养才回头望了一眼冯宅上那两只迎风招展的红灯笼,喃喃道:“若是能够选择,谁愿意处在这风口浪尖上啊。针尖对麦芒,留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善茬?” 褚向浩疑惑道:“宗兄啊,你刚刚说啥?” 宗养才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啊,老兄你是好运气,得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啊。” 褚向浩顿时面露难色,“老弟,你这说的轻巧,有道是天高皇帝远,看似是好事,但在京城为官,再下放出去,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人,若是人不在京城,中枢吹点凉气,到了江南,可就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啊。”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赠猫之恩,情谊天大,老兄,你可以放心的下去了。” 屋内,冯保保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喃喃道:“都说猫儿不记恩,有粮便是娘。本公公就喜欢这一点,若是做狗,迟早有一日走狗烹,但是做猫,活得潇洒啊。” 至此,冯保保养了只黑猫,取名余粮。 后来,宗养才在家里养了一条狗,没起名字。 猫有余粮,走狗无名。 第535章:躲人 后半夜,静悄悄的。 陋巷深处,有一处不大的宅邸。 三开的院落,在京城属于不大不小,里面住了一家夫妇和一个整日里除了读书其他时间外知会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说那年轻人是公子哥儿,那真的是抬举了。寻常出门,不带香囊,不挂玉佩,青衫儒服,也被洗的泛白,京城遍地权贵,富家公子自然不在少数,这样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多见。 若非左右街坊晓得,他爹在朝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否则真的不会正眼看他。 老头子寻常也如家中妇人一般,不爱抛头露面,就是左右街坊四邻,一年之中,等闲时间,也极难见到。 老头子估摸着有六旬左右的年纪,为人面善,佝偻着腰,一看就属于那种早已磨光锐气的好好先生。是以大家见了他,哪怕知晓他好歹是个官,也爱嘲笑两声,更有胆大的妇人,没事和他讲两个荤段子。 老头子每次被妇人调戏,总是涨得满脸通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撂下一句‘此有辱斯文也’,便一头扎入三开间的宅子里,像是一块石子丢入古井,啵的一声,再无下文。 相处久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就连那暴躁脾气的汉子,看到自己妇人如此行事,也只会挠着脑袋,哈哈笑上一句,“你这碎女子,又欺负人家老颜了。” 老头子名唤老颜,很重颜面。至于叫啥,大家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唯一记得一点的是,他好像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小的自然名唤小颜,也很重颜面,估计随他爹,至于叫啥,大家也不知道,唯一记得一点的是,好像他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就是这样一个门庭,在静悄悄的冬夜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马车拐入了巷子里,不太好走,左右堆放着杂物,马儿很难落脚,一不小心,总能带翻竹篓竹筐之类的,引得院子里一声狗吠,然后便有小儿啼哭,妇人埋怨,和家中汉子那骂骂咧咧的声音。 车上跳下了两个男人,一个中年,双鬓微白,穿儒衫,插木簪,束高冠。 一个青年,也是穿儒衫,插木簪,束高冠,二人打扮相似,长相也相似,八九便是父子俩了。 门前没有石狮子,毕竟老颜家实在算不得显贵。 往来拜访的人,十年不出八九个,自然也无需自家门楣有多少气派。 京城里,这样的小官僚,不在少数。 但老颜,实实在在的算不得小官僚。 为官数十载,官居从三品侍郎衔,位列中枢,也是决定大梁国事走向的顶尖权力的核心圈子里的人。 很久以后,才有人来开门。老颜裹着厚棉被似的藏棉袄,手里举着一枚油灯,冻得有些哆嗦。 门一开,见到两父子。 老颜一愣,如果不是手里还举着油灯,他真想用双手擦擦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没睡醒。 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也确实没有看错,老颜的第一句话显得很惊讶,“尚书大人!” 第二句话便是:“您不是走亲戚去了吗?” 那中年男人一摆手,略显尴尬,他没有解释深夜造访的原因,只轻轻地问了句,“方便吗?” 十五年的官僚生涯,倒是有近十年跟在他身边,这位‘尚书’大人的脾性,老颜也是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不再多言,举着油灯,把门扉完全打开,然后侧身把他让了进去。 对此,中年人抱拳说了句“多谢”,便带着儿子进门而入。 中年人的造访,像是井水里丢了颗石子,荡漾起起一圈涟漪,很快就重归平静。 冬夜的陋巷里,依旧是静悄悄的。 第二天,有起得早的邻居,一开院门,见到一辆马车落在并不宽敞的陋巷里。 天下了雪,马车上就积满了白色的雪,像是盖了一层棉絮。 先是一愣,继而破口大骂。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将马车停在这里的,故意恶心人啊,还让不让人走道了?” 一般破口大骂的人多为妇人,陋巷中早已见怪不怪,没人觉得大清早嚎那么一嗓子搅扰了清静,反而可以借此叫醒自己人起床。 北边儿小院的父子俩,毕竟是起得早的,一来是昨夜的风餐露宿,二来是寻常自家居住的宅院幽深阒静,哪里会有天刚亮就有妇人扯着嗓子骂街的情况。 年轻人睡眼惺忪,揉了揉脸,显得有些神色疲惫。双鬓微白的中年人毕竟时常需要准备朝会,一辈子又兢兢业业,熬夜批改卷宗的事情常有发生,是以神色稍显平常。 小门被推开,老颜亲自端着洗漱用的铜盆和毛巾走了进来,他在洗漱台上放下铜盆,然后望向父子二人,脸上有歉意流露。 “这一夜,尚书大人想来是没休息好吧。” 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说道:“老颜,我都赋闲了大半个月了,怎的还叫我尚书大人?” 那老颜莞尔一笑,“跟了你十年了,在刑部也待了有五年,不说能不能改口,在我这儿心里,这六部衙门里,当得起尚书二字的,也唯有你林昌黎林大人了。” 说话的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去中原走亲戚的林昌黎和刑部左侍郎严之卿。那个现在仍旧坐在床榻上的年轻人,自然是林光旭了。 林昌黎在脸盆里洗了一把脸,然后用毛巾擦干,水是刺骨的冰水,在寒冬里,凉意更足,这是林昌黎的爱好,寒冬腊月里凿冰取水,不喜温热,只喜严寒。 老上司的旧习惯,依旧保持,严之卿也一直记得。 林昌黎洗漱完毕后,对严之卿说道:“回京的时候,我也听闻了一些京城里的消息,宗养才被掉吊到了礼部去,和陶言换了座位,如此看来,我是回不去了。” 一听这话,严之卿心里一阵哀愁,你回不去,我该怎么办? 话说出口,却成了“你怎么办?” 林昌黎靠着窗子坐好,看了一眼窗外,有个青衫的读书人在石阶上对着日头读书,有些怪异,也有些好玩,林昌黎指着窗外问道:“你儿子?” 严之卿头也不回,点了点,算是一种回应。 林昌黎有些唏嘘,“都这么大了,比我儿子好。” 坐在床上的林光旭有些腹诽,更有些不满意,如果你这是客套,何必扯上你儿子,如果你这是真心话,就未免太不负责了,只是萍水相逢的一眼,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断定比你儿子好,是你儿子我在你眼里多不受待见? 有一瞬间,林光旭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见林昌黎不愿意回答刚刚的问题,严之卿就换了一个问题,“你老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林昌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要赶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严之卿脸上丝毫没有什么尴尬之色,他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在我这里躲多久?” 提起这个问题,就连林光旭也望向他爹,说实话,他挺想回家的,但眼下的情况,回家可能是个奢侈。 里面的具体原因,林光旭猜到了一点,但没有全猜到。 林昌黎也神色有些落寞,想来有家不能回,对他也多少是个打击,他反问道:“萧克定大概什么时候入京?” 严之卿想了一下,说道:“据兵部那边的消息说,他是和宇文靖一块来的,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林昌黎低下了头,这时候,窗外已经有了阳光,透过窗子,扫在背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林昌黎抬起了头,脸上露着苦笑,“家门口有个恩师堵着,家里有个贱,人胡闹,你说我还能回去吗?” 林光旭愈发的不满起来,刚刚你损我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说我娘是贱,人,这就有些过不去了,虽说家里的那位母亲大人行事确实有些不过脑子,但好歹是你的发妻啊。 严之卿颇为无奈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 林昌黎笑了,“我这回可不止是要躲初一,还要躲十五啊。” 严之卿懂了,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正月十五,王女萧紫衣入宫册封贵妃,也正是同一天,皇子萧君正受封太子。 这就意味着,开开心心来京城嫁女儿准备做皇帝老丈人的那位王爷,至少待到正月十五。 这也说明,在正月十五之前,京城里的各方势力都不会太安分。 紧跟着,严之卿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他叫道:“你要在我这里待到过年?!” 林昌黎一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止是过年,还得过节呢?元宵节八九也得在你这过。” 严之卿有些无奈,脸色不太好看。 林昌黎拱手道:“麻烦了!” 严之卿不说话,脸色阴沉的像是要下雨,何止是麻烦二字。 林昌黎再拱手,“我会给银子的。” 严之卿没好气道:“不是这个问题。” 林昌黎又拱手,“去内阁的时候,我会带上你。” 严之卿脸色总算好转,“你不诓我。” 林昌黎正色道:“绝对不诓你。” 严之卿叹了一口气,到了一声“罢罢罢”,然后起身去刑部衙门点卯办公去了。 严之卿走后,林光旭有些好奇的望向他爹,问道:“您真有把握入主内阁一殿大学士。” 林昌黎起身,望向窗外,那个读书人似有所感,合上了书本,朝这边点了点头。 “若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咱俩躲来躲去吃了这么多苦头,岂不是白吃?” 林光旭想起了中原那趟并不顺利的认祖归宗之旅,他们是被那些人扛着锄头拎着铁锹赶出来的,这确实有些白痴。 第536章:山头 建元五年的年尾,腊月十一,阳光有些不错,斜照在京城前门的巍峨的城楼上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人的双眼。 京城九门,自辰时初到申时末虽都有官兵把守驻防,但是对所有进出城门的百姓都是敞开的。 只有遇到皇室一张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才会封禁,等仪仗火官驾过去后,才会解禁。 一大早,前门的官兵便开始疏散进出人等,那领头的,竟然是大统领萧保梁。贤良祠的驿丞早已带着驿卒来到前门迎接,内侧城门前,还停着一顶绿呢大轿在迎候。 按规制,这该是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进京了。 一大早,宫里的各部衙门们就窜门子窜的比较勤快,御史台,六部,就连翰林院也开始聚在一起议论。 宫里的传旨太监已经离开了皇宫,带着皇帝的口谕恰到好处来到了前门。 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从马车内走下,恰巧遇到宫里的传旨太监,那太监立在内城门口不动,宇文靖很懂规矩,步行穿过了城墙,来到了宫内太监的跟前,先是躬身施了一礼,“宇文靖见过公公”,再是弯腰抬头,给了笑脸,轻声道:“公公,可是宫里有旨意来?” 那公公的第一次出宫传旨,有些紧张,势必要故意拿捏架子,不能损了宫里的威严和司礼监的颜面。但见这位堂堂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摆出如此姿态,给足自己颜面,也是心中好感大增。 他先是给了个笑脸,道一声“总督大人一路辛苦了”,再是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宇文靖接旨。” 宇文靖慌忙跪下,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喧旨,宇文靖领旨,也没什么重要消息,无非是口头上点了一下江南道之事,两淮直隶总督大有功劳,做了个口头上的褒奖,然后说明了入宫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 其实,这小公公是第一次出宫宣旨,自然还不懂里面的门道,接到了圣旨,就匆忙赶来,不敢耽搁。 此事若是换了冯保保,必然不会如此着急,而是等到宇文靖到达了驿站,然后才去驿站宣旨。 毕竟对于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尤其还是一个有功之臣,朝廷让他在城墙门口接旨,就颇为有些怠慢了。 若是遇上那些不好说话的,只怕还要因此记恨上传旨的公公,以为他这是故意羞辱自己。 好在宇文靖这个总督,不比中原的王爷郡守们,地处江南道的他,是道地的江南道出身,这回自然也是第一次入京述职,对于此种章程,自然也是心中不晓。 可惜了我们的那位冯大公公,今天没有来,他被皇帝萧成渝给放了假,而且一放就是三天。 除了冯保保,被放假的还有内阁大学士张甫之,领侍卫内大臣顺王殿下,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吏部尚书相王殿下,御史大夫顾之章。 相王自不待说,衙门点卯都懒得去的人,放假不放假都没差,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皇帝传旨召开朝会,他天天放假。 其余几人,则就显得有意思的多了,那几人,无论是朝廷的,还是宫里的,可都是勤勤恳恳的很。 尤其是张甫之,只怕皇帝强制放假,老头子心里估计还有一百八十个不乐意呢。 内阁没了张甫之,不止萧君正很清闲,就连他爹萧成渝也很清闲。萧湘沫这两天被周若彤囚禁在翠柳宫,专门找来了礼部的几个员外郎,一个叫教他画画,一个教她读书,一个教她弹琴,一个教她下棋。 每一门功课个一个时辰,琴棋书画,样样不耽搁,这可把萧湘沫整苦了,又有母妃周若彤全天候的监督,萧湘沫也不敢造次。 周若彤穿越之前,始终坚信一个道理,家里的熊孩子老是不乖怎么办?报补习班啊。 反正宫里现成的老师一抓一大把。方便的很。 萧成渝知道萧湘沫被周若彤摁在翠柳宫磨性子,周若彤专门交代过,让他没事少去那里溜达。儿子闺女,萧成渝和周若彤一向有分歧,萧成渝觉得应该对儿子严厉,对闺女疼爱,周若彤则恰恰相反,二人给出的原因都是一样的。 萧君正以后是做皇帝的。 所以,萧成渝认为,要严厉的对待萧君正,周若彤却说,身为天子,如果不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你还指望他温柔的对待这个世界? 二人为此还吵了一架,萧成渝嘀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然后被周若彤拎着鸡毛掸子追到了勤政殿。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不敢说话。 对于萧湘沫,二人的看法又是相反的,萧成渝觉得女儿就是父母的小珍珠,就是用来宠的,周若彤却说,一个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现在不让她吃点苦头,以后去了外面的世界,要吃大苦头。 对此,萧成渝不以为然,但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多说什么。 现在,周若彤在翠柳宫管女儿,萧成渝不敢去,就和儿子来到了刚修好的重明殿,一人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重明殿前的门槛边上晒太阳。 萧君正小心的瞥了一眼他父皇,然后轻声道:“父皇,今天内阁的大学士怎么不在?” 萧成渝望了儿子一眼,“怎么,想他了?” 萧君正脱口而出,“不想。”转念又一想,似乎这么回答不妥,“还是想的。” 萧成渝嘴角挂起一丝微笑,“朕把他丢回家放了三天。是不是很奇怪?” 萧君正双手托着下巴,喃喃道:“父皇是皇帝,皇帝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萧成渝好奇,“这话是谁教你的?” 萧君正立刻说道:“是萧湘沫。她说父皇和母妃都是大人,大人做事,总有大人的道理,而父皇和母妃不止是大人,还是皇帝和贵妃,所以你们做事,又多出一层道理。” 萧成渝笑道:“萧湘沫这个机灵鬼。”萧成渝望着儿子嘟起的小嘴,又问道:“那你来猜猜你父皇的道理?” 萧君正头一扭,想了一会,小小的眉头不断的皱起,他叹了一口气,“我想不出来。” 萧成渝望着前方空旷的场院,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难得的出了太阳,所以地上显得很干净。 萧成渝说:“朕不止放了张甫之的假,还有顾之章,胡世海,顺王,相王。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宇文靖即将入宫。” 萧成渝望了一眼儿子,见他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萧成渝就又说:“张甫之,顾之章,胡世海,顺王皆是正一品的大员,相王则是明面上的六部领袖。这些人,便是外面常说的朝廷的几大山头了。 封疆大吏入京,按照惯例,是要去拜山头的。帝皇家,自然也可以从他拜访的山头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谁的人,做事如何,朝中的大员和哪些在外的官员关系比较好。这些信息,对于做皇帝的,都很重要。” 萧君正想了很久,然后问道:“可是说来说去,父皇才该是最大的山头,按理来说,也该先拜父皇这座山头啊。” 萧成渝哈哈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一点就透。皇帝要做的,是指点江山,明面上说的是我大梁全天下的万里河山,但实际上不过是皇帝近前的这些山头罢了。皇帝永远是最高的那座山,也绝对不容许身旁有其他山头高出一截来。” 萧君正的脑子里有点乱,他想起了张甫之说的话,皇帝是上天选中的人,就是百姓的天,大梁的天,那天岂不是比这些山头要高? 萧君正又想起了周若彤说的话,皇帝是天子,天子,便是这天下人的儿子,决不能要做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 百姓背不动这些大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推翻掉。就像书里说的那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些话,萧君正没有说,因为和父皇说的有些冲突和矛盾,直觉上告诉他,这些话不能告诉父皇。 萧成渝看着小家伙愁眉紧锁,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想不明白?” 萧君正老实的说道:“父皇,我是不是很笨啊。” 萧成渝笑道:“你可一点都不笨。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你呢。还是你母妃说的那句话对,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情,这才叫成长,若是提前灌输这些大道理,就是揠苗助长,没有好处。” 萧君正神色稍缓,然后问道:“那父皇,我这个年纪应该做什么事啊?” 萧成渝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玩啊!” 萧君正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无精打采的说道:“可是父皇,我做了太子就不能玩了啊?” 萧成渝一愣,好笑道:“这是谁说的?敢不让朕的儿子玩的痛快,父皇去骂死他。” 萧君正说道:“父皇你不要去骂死人家。萧湘沫说了,我做了太子,就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要遵守,她也不敢来找我玩了;大学士也说了,做了太子以后,就是未来的储君,要学习的东西就更多了,等内阁修好了,他每天至少会匀出半天的时间,来教导我课业;就连大伴儿也说,太子是要有威严的,不能再随心所欲,和萧湘沫在宫里瞎逛......” 萧成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是也很无奈。 朕当年没当过太子,但是见过太子,好像真的有点惨。 面对萧君正可怜巴巴的眼神,萧成渝想给他道圣旨,让他奉旨玩耍,但是一想到那些大臣的老脸,萧成渝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说道:“君正啊,父皇还有事,先走了。” 对此,萧君正很悲哀。 第537章:顺序 对于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入京一事,宫外头,百姓们还不觉得有些什么,只是城墙口的封禁,让大家有些不爽,多少年了,什么时候闹个这么大阵仗。 好在大冬天的,寻常百姓也不愿意出城,私下里骂两句也就是了。宫里头却是热闹的很,各部衙门里,窜门子的,络绎不绝。 胡世海,张甫之,顾之章,顺王,冯保保,相王被放了假,内阁,御史台,六部衙门,内务府,司礼监都没了主心骨。 皇帝萧成渝这两天清闲,懒得在勤政殿办公,没事御花园逛逛,昭云亭坐坐,九曲白玉桥那边走走,惬意的很。 是以,宫里办事儿的,都开始不办事,大家一闲下来,就开始议论这件事。 相互窜门子的,大多也是一个衙门的不同院子的,否则,那便是鸡同鸭讲,最后仍不免要跺脚骂上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对此,各部衙门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在御史台已经点卯有了几天的老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这些折子有六科给事中呈上来的,也有翰林院那帮子清流写的。 折子千篇一律,都是弹劾那位新晋的礼部尚书宗养才的。对于宗养才,老侯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恶感。前两天喝花酒的时候,听到了老上司胡双才提过一嘴,口中对这位新尚书赞不绝口,老侯知道,胡双才没必要在人不在的时候拍上司的马屁,所以心里还是对那位口碑不怎么好的尚书大人高看两眼的。 再回头看看折子,老侯望向朝南的院子里,那帮御史们聚在一块喝茶嗑瓜子开大会,老侯心里有些不满。 就是弹劾人家,也该就事论事。人家都不在刑部干了,你们却弹劾人家在刑部的时候混吃等死,造成冤假错案一箩筐,据说人家当年好歹也算是你们御史台的中流砥柱,如此毫不顾念同僚之情,未免有人走茶凉的悲哀。 对此,老侯随手把折子一丢,正准备唤人前来把这些折子收走丢掉。 恰巧,新任的御史中丞陈柏苍来到了门前,弯腰捡起了这些折子,看过一两分后,朝老侯笑了笑,“侯御史,不用介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御史台的老传统,我以前也常干这种事。” 老侯对于这位御史中丞还是挺有好感的,为人不卑不亢,关键是他俩都不怎么受这一院子里的人待见,是以难免会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老侯坐在椅子上,叹道:“非我说,这已经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按照我从政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儿多了,圣上那边脸上总会挂不住,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老侯做了个请字,陈柏苍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站着对老侯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明白的,我多次和他们说过,他们也不搭理我,那就由着人家闹好了。对了,老侯你刚来御史台不久,想必对以前的老衙门还有些怀念,要不要和我一同窜门子去。” 侯富贵立刻起身,笑道:“好哇。说实话,待在这还真有点浑身不舒坦,去老衙门看看老伙计们。” 入了礼部衙门的门,侯富贵多少有些感慨。 御史台那边聚众喝茶嗑瓜子开大会,礼部却是有条不紊的忙着,翻卷宗的翻卷宗,讨论年关的祭祀等的讨论年关祭祀,该干嘛干嘛,见到老上司老朋友,大家只是停下来,点头示意,微微一笑,谈不上太亲近,也谈不上太疏远。 毕竟老侯去了御史台,御史台和六部衙门不对付,这番作态,刚好拿捏得当。这有赖于老尚书的教导,和新尚书的保持,若是礼部的人去了御史台窜门子,哪怕是公事,只怕那些御史们也是说酸话的说酸话,翻白眼的翻白眼,谁会搭理你。 陈柏苍径直去了尚书堂,大家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话。 老侯则去找左侍郎胡双才叙旧。 陈柏苍一进去,发现了宗养才双手抱着后脑勺,两只脚是右脚搭在左脚上,左右脚搭在桌案上。 陈柏苍有些无奈,“都说你到了礼部转性子了,说你勤勤恳恳,尽职守则,怎么还是这样......一幅鸟样?” 宗养才乐了,“不曾想一本正经要死要活的御史中丞大人也会开玩笑了?怎么?不跳河?不自杀?找到人生乐趣啦?” 对于宗养才一口气戳穿自己的心头老伤疤,陈柏苍嘴角一裂,但很快释然,“从江南到京城,你是一点没变,嘴贱!” 宗养才收了双脚,起身从炉子上拎起了弯嘴的铜壶,亲手给陈柏苍泡了一碗茶,双手奉上,嬉皮笑脸道:“来来来,给咱们的陈大人奉茶赔罪,以后少弹劾我点就成。” 陈柏苍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刚刚在衙门的时候,看到一堆弹劾你的折子,都是六科给事中和翰林院丢上来的,估计能把你骂道姥姥家。” 宗养才叹道:“唉。当官难啊,上头压着,下头骂着,冷屁股做热板凳,上下是冰火两重天。” 陈柏苍喝了一口茶,没好气道:“你甭跟我这装。下头骂的在厉害,上头有人保你,你便风光无限,稳如泰山。我来找你,不问你其他的事儿,就想问问宇文靖入京一事,你怎么个看法?” 宗养才放下了茶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怎么,你陈柏苍转性转的忒大啊,也开始学着人跟风押宝了?” 陈柏苍摆了摆手,“押不押宝的,还另说,我算是看不明白了,上头既然不让你死,那就别作践自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横竖让自个儿活得舒坦点,所以,押宝未必,跟风总是要的。” 宗养才打了响指,“正解!”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只小茶壶,从小罐子里拨了一点茶,然后用铜壶沏泡。 他捏着茶柄,慢悠悠的说道:“皇帝放了那么多老头子的假,连内务府的那位都不放过,又拖延了三天时间,摆明了是给宇文靖拜山头的时间......哦不,更准确的说是选山头的机会。” 陈柏苍轻声道:“你这么说倒也是准确,只是宇文靖的山头,别人可能不知,蒙在鼓里,你我二人可是心里明白,这在江南的时候,就定了下来,那位胡大人,可是对宇文靖上心的很。背后还有个大学士撑腰,我看横竖是跑不了了。” 宗养才坐在椅子上,用小方巾擦了擦茶壶,然后吹了一口气,“非也。” 陈柏苍好奇道:“还有变故?” 陈柏苍笑道:“宇文靖是聪明人,关键要看是几等聪明人了。若是三等聪明人,那这第一步,自然是去拜访胡世海,第二步,由胡世海引荐拜访张甫之,第三步,则是去顺王那里露个脸,变着法子朝圣上表忠心。” 陈柏苍想了一下,然后尴尬道:“若是我,会如此做。” 宗养才道:“老兄你是聪明人啊。” 陈柏苍说:“那也是三等聪明。” 宗养才竖起食指,“我就是二等聪明,若是我是宇文靖,这第一步,自然是去冯保保那里送礼,这第二步,是去顺王那里表忠心,这第三步自然去张甫之那里混个脸熟。” 陈柏苍想了好久,也没摸清楚里面的门道:“和解?” 宗养才老神自在的说道:“你方才说宇文靖是胡世海那边儿的,是因为胡世海给他撺掇着去兵部,若是宇文靖真的聪明,自然知道这里头功劳最大的是娘娘那里。 娘娘赏识他,他自然该表态。冯保保代表了宫里的意思,这第一站自然是去大总管那里送礼。 但只巴结娘娘不够,朝野内外,自然还是圣上说一不二,顺王是圣上的皇叔,自然应该去顺王那里,给圣上表态。 老头子张甫之,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水火不入的金身罗汉铁公鸡,去他那,纯粹是走个过场,给老头子和内阁一个面子,好歹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虽然胡世海出力最多,宫里的心里也明白,但是恰恰不能一上来就和胡世海走的太近,人言可畏,避嫌,做做样子,也是要的。张甫之是胡世海的老师,去张甫之那里,不就是给胡世海吃定心丸嘛。” 陈柏苍想了一下,然后笑道:“你果然要比我聪明一点。” 宗养才并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显得开心,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陈柏苍再问,“那你说的一等聪明又是如何?” 宗养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我若是真的知道,不就是这第一等的聪明人了?” 陈柏苍一脸玩味的问道:“真不知道?” 宗养才一挥手,“不知道。” 陈柏苍明显不信,“何必藏拙?” 宗养才无奈道:“算是服了你,若是世间一等聪明人,自然是这三天哪里都不去,任你窗外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老子安然独坐,不动如山,也稳如泰山。” 陈柏苍赞道:“高!” 宗养才叹道:“太聪明反而不好,机关算尽,兔死狗烹,难免悲凉。” 陈柏苍起身,“这就是你放弃头等聪明做二等人才的原因?” 宗养才一挥手,“错啦,是二等走狗。” 陈柏苍嘴角一扯,“那一等走狗是谁?” 宗养才老神自在道:“自然留给公公做。” 陈柏苍有些不满,“那我岂不是三等走狗?” 宗养才浑不在意,“谁让你想着自杀,晚了一步?” 陈柏苍笑了。 事实上,宇文靖在三天里做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第一天,带着礼物,大摇大摆的去拜访了褚向浩,虽然是晚上去的,但没有藏着掖着,因为褚向浩白天要办公。 第二天,更加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宇文靖大白天的来到了相王的府邸,据说相王亲自出门相迎。 第三天,宇文靖老老实实的待在了驿站里,喝茶饮酒赏雪,非常快活。 宗养才知道后,赞叹道:“这是特等的聪明啊。” 第538章:奏对 贤良祠,后改名为贤良寺,祠堂终究有些不吉利,作为封疆大吏入京时的住处,这里汇聚了很多的目光。 自打萧成渝登基以来,这是第一位入京述职的封疆大吏。 大梁自立国起,地方管理上,颇有些混乱,郡县和分封并行。此后,王权增大,地方上有实权的郡守总督,皆是王爷府上的幕僚清客出身。 江南道却不一样,相王封地江南,为人低调,又有三老三公把持江南道的学坛,文庙,商道,政界,是以,相王就更加的低调了。 宇文靖坐镇两淮广陵府,在各条道上,都与三老三公井水不犯河水,隔江相望,也算得上颇有实权的一地总督了。 这样一个实权总督入京,他要拜访的山头,自然尤其的重要。第三天,宇文靖似乎真的没了动静,这让很多人生气,很多人惊讶,很多人不解。 生气的,当属御史台最为严重。 按照惯例,封疆大吏或者外放官员入京,这第一站,十有八九都是御史台。 清流砥柱,士子楷模,言官无数,御史翰林,哪怕是为了名声,或者为了自保,不想得罪这帮言官,也该第一站去御史台那边露个脸,结果,宇文靖去都没去。 这让御史台的清流们觉得很没有面子,他们不贪污,获得的官衔也不高,一生也没什么所求,唯独这清流二字,是个好名声,不管多大的官,都该卖面子。 胆敢不卖御史台清流的面子,所以御史们已经断定,这个人不是贪官就是污吏,大家已经同仇敌忾,私下里写好了弹劾的奏疏,势要给此人一点颜色看看。 惊讶的那些人,当属六部衙门之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屈尊拜访内务府的一个刚刚升职为正五品的小官僚,是不是太掉价了? 不解的那些人,则是躲在暗地里准备跟风的一批人。这批人有心借助宇文靖入京这次事件,看看朝廷里和宫里的风向,好跟风押宝。但是,宇文靖第二天去拜访的那位胖子,不管朝廷还是宫里,都极为不受待见,宇文靖带起的这股风,风向不对也就算了,还是一场邪风,谁敢跟? 反倒是一开始全盘猜错的宗养才看的明白,直道此人是特等聪明之人,自己小觑了。 宗养才明面上猜错,但实际上猜对了很多,宇文靖很聪明,知道自己入主中枢究竟是谁的功劳,这第一座山头该去哪里。 冯保保那里,自然是该去的,但是如此的明目张胆,不亚于把宫里的那位娘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样很不好,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去了褚向浩那里。褚向浩是江南人,他也是江南人,这看起来就像是老乡窜门子,背后的深意,可是大有讲究。 褚向浩是江南热不假,但在京城,他是冯保保的人,冯保保又是娘娘的人,这一连拐了三个弯,难怪有些人不明白。 同理,顺王那里也是该去的,可是去顺王那里,讨好皇帝的意思太过明显,反而不好。退而求其次,相王再怎么不受待见,但终归是皇帝的皇叔,在京城的这帮官员们,晓得皇帝的喜恶,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可是京城外面的宇文靖,却可以用不知者无罪来糊弄过去,甚至借此讨好皇帝。 按理说,他最该去的是胡世海那里。但宇文靖实在是太聪明了,胡世海领一品大员,外有同为一品的顺王殿下的友谊,内有算得上超一品的张甫之的师徒情分,三个一品,实在是风头太大。 哪怕皇帝晓得他和胡世海的关系,他也应该避嫌,这对皇帝好,对胡世海更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棵参天大树,不说狂风暴雨,只怕事后要电闪雷鸣了。 至于剩下的,则是宇文靖向京城的宣言。宇文靖的正统的江南道士族出身,褚向浩是江南道的富商,相王是江南道的王爷,正向宇文靖先前在马车里和萧克定说的那样,我这个南蛮子,这回打算来和这群北蛮子好好讲讲南边儿的道理。 想讲道理的南蛮子有很多人,不想听道理的北蛮子也有很多人,宇文靖一人无力抗衡,所以他需要有人帮他。 此中的门门道道,实在有如富家公子的花花肠子,绕来绕去,山路十八弯,好生了得。 宗养才站在屋檐下,望着皇宫的建筑群,在宫里走路,最忌讳的就是走直路,容易撞到墙。不管是去勤政殿还是去翠柳宫,凡事都需要绕个圈子走。 宇文靖虽是江南道的总督,却深谙官场上做人做事的道理。官道,不管放在地方上,还是放在中枢,都是一样的道理。 条条大道通皇宫,一定不能选最直的那条道,因为皇宫午门外的那条道最直,那里是断头台。 冯保保在第三天听闻此事后,实在是开心的要紧,他一边摸着怀里的黑猫,一边来回的踱步,口中一连蹦出来了三个好。 “很多人都看着本公公风光,殊不知本公公目前的处境才是最尴尬的时候。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若是你宇文靖来了,圣上不喜,娘娘埋怨,你不会有什么,自然还是你的兵部尚书,但本公公可就倒霉了。你不来,本公公倒是欠了你一个大人请。” 管家冯三看着那位来回走个不停的公公,想着他满口神神道道的话语,反正是想不明白。 冯三也听说了宇文靖入京这件事,他寻思着,拜山头,怎么着也该来这里拜一拜,自己这个看门人,少不得有些好处,结果煮熟的鸭子不是飞了,而是压根儿就没端上来,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和埋怨,但当着公公的面,自然不敢多言。 三天过后,万众瞩目的朝堂奏对来了。 宇文靖在内侍的牵引下,过甬道,穿宫门,来到了勤政殿。望着勤政殿旁边的那座矮房子,他不禁有些唏嘘,这里就是朝野内外大家削尖了脑袋也想进来的内阁。 入了勤政殿,行过礼,宇文靖更加好奇,这个历任两代皇帝都喜欢待着的地方,果然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屋顶的正中间,有道大窟窿。 当年,先皇在世时,因为这个窟窿,把勤政殿更名成警政殿,新皇即位,换回了老名字,但是屋顶上的窟窿还是留着。 很多人不解,很多人不满,但此刻站在朝堂之上的张甫之心里清楚。 大梁的天,早已裂开了一道巨大窟窿,圣上和娘娘做的事,是补天。 天没补好,勤政殿上头的窟窿就不会消失。 张甫之想到这里,有些唏嘘的望了一眼这个叫宇文靖的后生,这是自己徒弟看上的人,那个徒弟算是自己最为看重的人,那么眼前的这个算不上年轻的年轻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算不上年轻的年轻人,张甫之一语双关。 前半句是说他的岁数,后半句是说他对于朝堂的资历。 相王的眉毛耷拉着,但是脸上却有笑容,罕见的,他有些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天这位江南来的半个老乡去他哪里拜访而没有去张甫之或者冯保保那里。 顾之章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一段时间,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跟着宇文靖同行的还有一位王爷,结果大家看到了宇文靖,却没有看到那位王爷,这让顾之章心里老大不乐意,竟然连我也瞒着。 顺王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这场君臣之间的奏对,和他没有关系,事实上,他也真觉得没啥关系,他现在关心且头疼的是娘娘给他的任务,北镇抚司和南镇府司的筹建,隶属于皇家直属部队暗卫的加入,将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并且毫无疑问的会得罪那位此刻正站在皇帝身边笑眯眯的那位公公。 冯保保的确是笑眯眯的,像是只猫一样。和猫不同的是,猫发怒的时候,会呲牙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有老虎的三分姿态,冯保保发怒的时候,仍旧笑眯眯的。 这让很多人心惊,公公笑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好在,冯保保笑眯眯的时候,还对宇文靖微微的点了点头,这让宇文靖心里松了一口气,拜山头没有去冯宅而是去了褚府,看来这位公公还算满意。 至于胡世海,则是站在老师的身后,张甫之恰大好处的遮住了自己学生的这张脸,使得他看不出表情来,但胡世海此刻正在无神的笑。 萧成渝开口了:“宇文靖,江南道的事情朕听说了,你有大功劳啊。” 萧成渝罕见的用了大功劳三个字,顾之章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因为事后的消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泰山王围了金陵城,和泰山王作战的,是宇文靖。 顾之章微微的扭头,想看看宇文靖是何表现。 宇文靖低下了头,好像是故意不让人看清楚他的面容的。 “臣不敢居功,全是圣上英明,方能平定乱党,收复江南。” 萧成渝脸色故意一黑,“宇文靖,这点你可就做的不好,这还没到中枢任职,就已经开始学会拍朕的马屁了!” 在座的众人心里都是一惊,皇帝这话,说的清楚,已经算是钦定了宇文靖在中枢有个位置。 众人在细细思量,不免有些心寒。萧成渝把这么多人召集在勤政殿,一场君臣奏对而已,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是把他们拉来,这是给宇文靖撑场面,意思是让在座的几位,欢喜的也好,不喜的也罢,以后做事倒要有个度。 这,才是真正的拜山头。 第539章:册封 萧成渝把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就是想告诉大家,不管你们这些山头有多大,朕才是最大最高的一座山头。 同时,也是想告诉胡世海,你想拜山头,可以,但你只能拜朕给你指定的山头。 宇文靖在心里打鼓,心想,在地方上和在中枢果然大有不同。皇帝的一个举动,一句话,不管有没有深意,你都需要细细的揣摩。一句话,一个举动里,可能有多种意思,做多大的官,要看你体会到多少意思了,至于能不能做官,则要看你有没有听错话或者听懂话。 宇文靖在心里叹道,京城做官,真难。 想要和人讲道理,真难。 杂七杂八的想法,只是一瞬间,因为皇帝刚刚在对自己说话,大臣们都望着自己。 宇文靖是真的心大,哪怕皇帝和自己问话,语气里还有埋怨的意思,自己应该汗如雨下,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结果自己却走神了。想到这里,宇文靖都佩服自己胆子大,命也大。 宇文靖恭敬的说道:“江南道事变,若非有圣上提前安排娘娘在江南道部署,只怕三老三公的阴谋很难挫败;若非有圣上让胡大人坐镇广陵府,并让石将军领军十五坐镇河北郡,让淮军没了后顾之忧,我也断不敢贸然南下......” 萧成渝的神色舒缓,甚至显得非常开心。 相王对这个宇文靖很感兴趣,在江南道的时候,过江龙也和地头蛇打过交道,那时候,这条地头蛇可没这么有趣。 冯保保心想,这个宇文靖,确实是可造之材,自己有必要考虑一下,要不要挖墙脚。 大家都知道,皇帝脸上如此高兴,不是因为宇文靖怕马匹拍的巧妙,在座的,除了张甫之,哪个不是拍得一手精妙的马屁,关键是,这次马屁,化解了朝中即将爆发的一场矛盾。 周若彤私自下江南,这件事,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当朝的贵妃娘娘,坐镇深宫,结果却跑到了江南道去,历朝历代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算是比天大。 顾之章因为决定彻底放手一搏,最近正打算联合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们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折损一下这位后宫娘娘的威严,此举,虽然有违圣意,可一旦闹大,对于萧紫衣将来的皇后之争,可是大有裨益。 首先不管萧紫衣有没有打算做皇后,顾之章既然押宝在了萧紫衣身上,自然不容许她不争这个皇后。 争皇后的契机,就是萧紫衣能够顺利的诞下一位皇子。 当然,这是后话,但前提是需要准备的。 结果,宇文靖一番话,就把自己动员言官们得弹劾奏疏化为了废纸,实在可恶。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事,的确是朕的主意,但你也有功劳,朕自然不能与你争抢。你也算是个人才,朕身边就缺少人才,刚好兵部有所空缺,你进来吧。” “臣谢主隆恩。” 这番话,大家到是没有什么吃惊的,毕竟宇文靖入主兵部,早已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只是,皇帝刚刚说的话,还有意思在里面,“此事,的确是朕的主意”,想来,底下那群言官的动向,皇帝已经知晓,并且很不满意,借此敲打顾之章。 那意思明摆了说,话给你摆在这里。贵妃娘娘去江南,虽然不合礼数,但是是朕的主意,你要弹劾,有种就冲朕来。 顾之章热出了汗。 哪敢弹劾皇帝啊? 找死! 萧成渝问道:“宇文靖,如今兵部彻底的清空,尚书,左右侍郎,一众郎中,全部空着座椅,你想要哪一张?” 宇文靖恭敬的说道:“臣是皇帝的臣子,怎敢开口讨要官职呢?臣但凭圣上安排。” 萧成渝笑了,说道:“朕不骗你,你无需紧张,你是功臣,又有领兵的才能,朕也是行伍出身,深知此类人才自瑞王走后,大梁急缺。朕给你这个机会,兵部的位置,你可以自己挑一个。君无戏言。” 大家的心头提了起来,就连胡世海也紧张了。 他要是要兵部尚书,自己可就没的玩了。 宇文靖想了一会,说道:“臣斗胆,希望出任兵部右侍郎。” 胡世海松了一口气,相王有些纳闷,不要兵部尚书,说明你卖人家胡世海的面子,但是一个正二品的封疆大吏,换一个正三品的右侍郎,岂不是太掉价了,好歹也该是从二品的左侍郎才对啊。 萧成渝玩味道:“朕以为你会要兵部尚书。” 宇文靖老实的说道:“臣不敢。” 萧成渝说,“兵部的尚书,也不过二品的官衔,你一介总督,本身就是二品,也算平调,如何不敢?” 宇文靖低头道:“非臣不敢,而是臣之所学,实在当不起尚书二字。” 萧成渝饶有兴致的说道:“那你觉得,谁当出任尚书。” 宇文靖抬头,“臣举荐胡世海胡大人。” 这下子,大家的脸上各有表情。顾之章立刻说道:“臣以为不妥......” 萧成渝不耐烦的打断道:“朕没问你。” 顾之章嘴角一扯,不再多言,垂头丧气。 萧成渝先望了一眼胡世海,胡世海想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推辞吧,不合适,自荐吧,不合适,索性就不说话。 萧成渝又望向宇文靖,说道:“说说为什么朕要答应你。” 宇文靖谁也没看,老实的说道:“臣是有功之臣。” 冯保保立刻尖声叫道:“宇文靖,你大胆!” 萧成渝一摆手,“无妨!宇文靖,你接着说。” 宇文靖笑道:“圣上刚刚说了,君无戏言!” 胡世海也冒汗了,这番君臣奏对,可谓是臣子无礼至极。 萧成渝却哈哈大笑,“宇文靖,你很有意思,朕喜欢,你是功臣,朕准奏。胡世海听旨。” 胡世海哆嗦了一下,立刻跪下,“臣在。” “自即日起,你兼任兵部尚书。” “臣谢主隆恩。” 顾之章开始颤抖了,皇帝说的不是出任,而是兼任。 相王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以为萧成渝会免去胡世海的一品头衔,降为二品尚书,然后放权兵部,明降暗升。 谁知道萧成渝会来这么一出,日后朝堂上,他是有意让胡世海钳制自己了。 萧成渝接着问:“宇文靖,你说说看,这左侍郎谁来出任比较合适?” 宇文靖假装思考了一下,说道:“臣以为,石敢当石将军堪当大任。” 这回,轮到张甫之不同意了,“圣上,臣以为不可” 萧成渝问道:“有何不可?” 比起刚刚对待顾之章的态度,天壤之别。 勤政殿里的人除了张甫之,都动起了小心思。 宇文靖有些后怕,还好拜山头没去御史台,不然倒大霉。 张甫之说:“石敢当将军调任兵部左侍郎,臣没有异议,但是如今塞北大军,无人统领,这是大事。臣觉得不妥。” 萧成渝装出了一副无奈的样子,“那可怎么办呢?” 宇文靖恰到好处的为君主分忧解难,“臣觉得,让石将军遥领兵部左侍郎也未尝不可。” 张甫之刚想说哪有遥领的,大梁历史上没有啊,萧成渝立刻抢先道:“此法子甚好,就这么说定了。通知礼部的宗养才,让他有空派个人下去。” 张甫之嘴角一扯,皇帝你也是好心思,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坑一把。 相王则是心想,好家伙,这宇文靖当真不简单,初见皇帝,就能揣摩心思,此人不宜得罪,适合拉拢。 萧成渝又问:“宇文靖,你还有没有想说的?” 大家都以为宇文靖应该闭嘴,然后好散伙,毕竟张甫之有些着急皇子的功课,三天没写作业了;相王有些困,还有些饿,两个时辰没吃饭了;顾之章很生气,非常生气,现在很想找个御史出出气。 但是,宇文靖偏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宇文靖说道:“启奏圣上,臣在江南领军,曾深感各方将士碍于军令无法统一之害,臣以为,兵部作为中枢部堂,应当统一军令。各方领军将领的统兵权,应当收归兵部,如有大规模的战争,需要兵部文书下达才可出军。”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色变,顾之章立刻说道:“圣上,此事不可,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宇文靖争锋相对道:“顾大人,此一时彼一时。” 顾之章大怒,“宇文靖,你读过多少兵书?” 宇文靖冷笑道:“顾大人,你领过多少兵。” 一句话噎死老大夫。 萧成渝沉思片刻,说道:“此事可行,就依照你的意思办,但具体的事情,还需交由内阁批拟,你拟道详细的折子上来,先给内阁看看,大学士觉得可行,再送到我这里来。” 宇文靖的一句话,若是内阁事后真的批奏了,那兵部可就拥有了实权。 而因为胡世海这层关系,内阁可能不会不批,萧成渝这是有意放权了。 萧成渝一挥手,说道:“若是没有其他事,胡世海和宇文靖,你二人今日即可去兵部点卯,然后知会宗养才的礼部,让他按规制办事。” “臣遵旨。” 相王却在最后说道:“圣上,臣有事启奏。” 萧成渝瞥了他一眼,说道:“说。” 相王晃着脑袋说道:“江南道一战,瓜州知府贾本道战功赫赫,吏部已经有了折子,臣举荐贾本道出任兵部郎中。” 好家伙,相王已经开始拉拢人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准奏。” 第540章:考试 腊月十五,已经有了年味儿,毕竟过了十五就是年。 宇文靖入京一事的风波已经过去,他暂且住在了驿站,往来拜访的人很多,好在他已经在兵部就职,整日里待在衙门里办公,倒也乐得个清闲。 对于这位新来的侍郎大人,六部衙门里的人倒是显得并不怎么热心。主要是工部和礼部真的很忙,没空上门拜访,而刑部,在陶言的示意下,也不敢对兵部过于热心,撇开上一任的尚书到侍郎,都是被老头子一撸到底的这笔账不谈,相王那边的态度,自然还是需要考虑一下的。 吏部那边,相王已经卖了人情,若是再放下身段刻意去结交,那么脸面上终归有些挂不住,胡世海那边也不太好说话。 至于董立本,面上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则有些不满,皇帝放权给了兵部,让他感到一丝的压力。兵部若是真的把握了兵权,那么将会在六部里出现一个新的老秦家,势必会压过吏部一头。 吏部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数百年来号称天官,就是管着国库的户部都只是地官,差着一头,眼见着兵部这座大山即将崛起,董立本心中多少有些不开心。 他寻思着,这两天已经没有去礼部窜门子了,有空得去混个脸熟,听说宗养才最近和陈柏苍走的很近,他终归是有些不屑的。 渐渐地,宫里的那场奏对在有心人的示意下,逐渐走漏了风声。宇文靖刚刚入朝,便委以重任,连带着兵部都水涨船高起来,足见圣上对此人的厚爱。 其中,尤其是宇文靖这个才半只脚踏入中枢的愣头青,竟然敢和老资历的三朝元老御史大夫顾之章唱对台戏,在勤政殿针锋相对,尤其是皇帝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人觉得此中大有文章。 对于此,御史台的人感到天都快塌了。 现在,他们不再奢望,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前头不是还有顾之章吗? 等到顾之章真的顶了上去,他们就开始害怕,高个子被压死了,矮个子自然也难辞其咎。 尤其是顾之章开始在衙门里办公,并且一一约谈了这些后生晚辈下属们,恰到好处的让他们明白了树倒猢狲散往往有另一个结局。 大树压倒死猴子。 原本人心惶惶的御史台,渐渐地开始团结了。 御史台的力量,一向是不容小觑的,皇帝不敢,相王自然也不敢。六科给事中加上翰林院,言官无数,清流满门,这些绝对代表了大梁的社会舆论,由不得所有人不小心应对。 所以,许多人期待的顾之章倒台一事,又显得遥遥无期起来。 年关临近,京城上的大街小巷,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虽还算不上张灯结彩,但小儿相互追逐,犬声嘶吠,倒也算得一派祥和。 百姓们抬头朝天上望去,遥遥的可以看到天气略显阴沉,已经有两天没下雪了,没来由的,前几日还因为下雪骂骂咧咧的京城妇女们这回又开始期盼下雪起来,至少年关需要讨个若雪兆丰年的好兆头。 年关将近,很多阁员还有六部衙门的成员都放了年假。 今年的年假较早,往年皆是七天年假,七天元宵节休沐,今年,贵妃娘娘主张人性化管理,早早的在腊月二十就放了大家的年假,是以百官打从心眼儿里感激娘娘。 工部依旧在忙碌,未敢休假。虽说是娘娘的懿旨,圣上的金口玉言,但落到工部,杜明是打死不敢休息的。 重明殿还需要再布置一下,毕竟正月十五就要举行太子的册封大典。勤政殿周围的建筑群,拆的拆,改的改,趁着阁员大半不在,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内阁也全部推倒重来。 半个月的功夫,一些基础的内阁模型已经建立起来,张甫之在东五所授业休息时,时常望着南面儿,心中既是欣慰,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明年的三殿三阁,在春末想来便可完工,但除了文渊阁大学士由自己统领外,其余的阁老大学士的人选,都还没有落实。勤政殿的口风紧的很,冯保保那厮,在这件事上,虽说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风声,但死死的咬住自己就是不知道。 张甫之堵了冯保保好多次,冯保保每回都是一拍脑袋,拈着兰花指,尖声尖气道:“哎呦,我的个大学士呀,这样重要的事,连您都不知道,我个做奴才的要知道,那才有鬼呢!” 对于冯保保的尖声尖气,张甫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近来,内阁虽然不怎么办公,但是御史台的那帮人倒是上心的很,没事就来东五所转悠。 张甫之想视而不见,但他们也能熬,一出殿门,阴影里就有人影窜出,不是监察御史就是侍御史,不是侍御史就是殿中侍御史,不是殿中侍御史就是御史中丞。 起头永远是那句“大学士还忙着呢”,对于这种睁眼问白痴问题的御史,张甫之虽然不爽,但也无奈,只能鼻腔内重重的“嗯”或者“哼”在或者“嗯和哼”夹一起发出一声怪异的“嗯哼”。 那些御史们也不介意,唠唠家常,然后尾随一路,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塞一封奏折,无一例外,都是御史台举荐顾之章入主内阁的奏折。 张甫之彻底的无奈加无语,好个举贤不避亲。 有回,张甫之在宫门口又被堵住,他是彻底的怒了,就叫道:“你也来,他也来,没事都来烦我,你们有本事,怎么不找圣上去?” 谁知,那御史中丞宋成业赔笑道:“大学士啊,我们这也不想来麻烦您,但人家圣上说了,此事,找大学士商量去。” 张甫之朝身后的宫门望了一眼,然后一跺脚,愤懑的走了。 第二日,张甫之在东宫墙的甬道里,被相王堵住了,张甫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相王一边跑一边招手叫喊道:“大学士,大学士,等等,等等,本王跟不上。” 张甫之只差没有在宫里撒丫子狂奔,但还是被相王逮到,相王嬉皮笑脸道:“大学士,这内阁空了那么多,您看我合适不?” 张甫之瞅了他一眼,“您呐?”张甫之又瞟一眼他的肚皮,相王刻意的用手提了一下自己的金腰带,收腹抬头挺胸,尽量显得精神一些,张甫之没来由的笑出了声,“您这体型,这重量,只怕内阁没合适您的椅子!” 相王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强颜欢笑道:“这没事,本王近来减肥,保准不耽搁明年春末的内阁开阁仪式。只要您觉得合适,我就......” 张甫之立刻高叫道:“前边儿的宗大人,请留步,前两天你和我说的那事儿......” 张甫之一边叫,一边喊,朝刚好路过的宗养才跑去,宗养才有些纳闷,张甫之来到跟前,直接说道:“宗大人,别管那么多,只管走便是。” 宗养才看到了相王,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他朝相王一拱手,给了个笑脸,相王给了个白眼。 二人来到入东五所的宫墙下,见相王没在跟来,宗养才笑嘻嘻的说道:“大学士,有事?” 张甫之尴尬的笑了笑,“还不是被逼急了......” 宗养才说道:“还别说,我这还真有事!” 张甫之立刻露出一脸狐疑而警惕的脸色,“你又有何事?” 宗养才摆了摆手,笑道:“我对内阁的椅子没兴趣,我想和您商量的是明年科举的事情。” 张甫之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好奇的说道:“科举的事情,上头不是让你们礼部负责嘛。是不是崇文馆的扩建银子,户部拖着没给,这没事儿,歇会我给你拟票,让冯保保批了红,然后你拿去户部,一准儿不敢拖欠。” 宗养才摇了摇头,“不是银子的问题,娘娘那边发了话,说是明年就要废除察举,完全实行科举选士,此事干系重大,不能一蹴而就.....” 张甫之一把将宗养才拉住,来到了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问道:“真的要废察举,行科举?” 宗养才有些纳闷道:“怎么,娘娘那边没和您说?” 张甫之说道:“前两天宇文靖在勤政殿奏对时,散场的时候,圣上给我提过一嘴,说是科举比察举好,明年还是办科举的好。我那时当圣上开玩笑......” “大学士,君无戏言!”宗养才正色道:“宫里头在几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相王那边也打过招呼,世家大族和各路王爷支持之下的道州郡等地方好强,全部暂时由相王压着,等科举的好处出现了,赢得了民心,在全国推广。” 张甫之立刻激动起来,胡子一飘一飘的,但仍然有些不放心,毕竟历代以来,说要兴科举的,大有人在,但不管是朝中大员还是宫里的皇帝,都没能顶住压力,科举名存实亡。 张甫之砸了砸嘴道:“真的全国实行。”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明年估计不行,得先在京城做个表率,勤政殿那边不日将有圣旨下来,召集全国士子明年赴京科考。” 张甫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全国士子?” 宗养才点头道:“对,全国士子。” “不论出身?” “不论!” “也包括江南道?” “包括。” “真是天佑我大梁.......” “大学士,你怎么哭了?” 张甫之以衣袖擦了擦眼睛,喜极而泣道:“老夫开心啊。” 宗养才苦笑道:“大学士,您开心了,我这可难做。娘娘说了,让我拟个考试的折子给她。” “那拟啊!” 宗养才双手一摊,说道:“大学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礼部上下,连我这个尚书在内,当年都是察举为官,我去了问了老头子陶言,他说他也没经验,当年也是察举,还说了,上代尚书,上上代尚书,上上上......反正不知道多少个上,总之一句话,礼部里,没有一个是考试考上来的。那你让我怎么拟折子?” 张甫之的嘴角使劲的扯了扯。 第541章:敲山 张甫之已经由最初的狂喜恢复了冷静,若是全国实行科举制,势必将动摇原本以察举取士的各方世家大族的利益根本,可能将引发大规模的反弹,甚至将引动各方贵族的造反。当年削藩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朝中大臣每每想起这次禁忌,无一不如鲠在喉。 这还不说,若是中枢团结一气,又有皇帝和宫里娘娘的支持,那么此事还有的一搏。但是,连住持会考的礼部,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追述朝上的十八代礼部尚书老祖宗们,没一个是科举出身的,礼部如此,那其他衙门,更是如此。 察举出身的他们,想必很难支持科举。先前,大家闷着不做声,是因为先有江南道谋逆大事,再有宇文靖入京述职一事,之后还有正月十五的皇帝纳妃,册封太子,这些事情一码接着一码,不要说别人了,就连自己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如今细细的想来,只怕是宫里的意思,果然是好手段。 但等大臣们回过味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毕竟扩建崇文馆,大家也只是以为这是朝廷做做样子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没说过要废察举啊。 张甫之越想越心寒,越心寒越是不甘,老头子深感朝政疲敝,那些真的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才因为出身门第的原因,只能穷困一生,眼见着有如此大好的时机,张甫之如何能够让他夭折。 他望向宗养才,沉声道:“宗大人,若是真的如此行事,只怕是你要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宗养才苦笑道:“我又如何不知,若是上头没顶住压力,明年的这个时候,烦请大学士去我坟上多烧点纸。” 张甫之见他说的凄凉,立刻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说道:“宗大人,你能有此觉悟,老夫深感佩服,此事是万世基业,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同你共进退。”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大学士,先不说别的,只说这明年的科举内容,都快愁死我了。” 张甫之说道:“莫急。此事需慢慢思量,我先去东五所那边,给皇子说一声,然后你跟我回府,我们细细的商量,然后一道拟一道折子上去。就署你我二人的名字。” 宗养才作揖一拜,二人不言。 ...... 腊月二十二的晚上,翠柳宫像是往日一般,亮着灯火。 萧成渝坐在床榻上,周若彤端来了一盆热水,搬了个小板凳,拍了拍他的大腿,示意他伸脚。 萧成渝举着一本折子,将脚深入热水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烫。” 周若彤一把将他两条大腿摁住,说道:“热水泡脚,对身体有好处。” 萧成渝遂不再多言,忍耐了一会,适应了水温,便觉得很享受。他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折子上,说道:“这封奏折,是张甫之和宗养才联名递上来的,关于明年的科考一事。崇文馆建造的有模有样,明年科考定能如期举行。张甫之和宗养才在这道折子上,写的挺详细的,主张明年春闱的时候,先考明经,至于具体的考核内容,从历代先贤中的文章中选取,由礼部决断,然后在考诗词歌赋,看看这些士子的才华如何,最后一项,则是策论,他俩主张殿试,由朕出题目,方便的话,亲自考核。” 萧成渝放下折子,望向周若彤,问道:“朕觉得此事甚好,就可以这么办,明经取士,方显士子才华;殿试策论,可见士子是否知会纸上谈兵。如此,方能为我大梁找到真正的人才。” 周若彤一边用手搓他的脚丫子,一边说道:“这考试的内容,我自然不去说他,但是,其中的压力,只怕不小,你做好准备了没有?” 萧成渝想了一会,说道:“先前,我们转移了很多人的注意力,怕只怕他们回过神来,会一道来朝朕施压。” 周若彤取来了毛巾,先将毛巾垫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再把萧成渝的双脚放上去,周若彤说道:“朝中,简单的很,分而化之呗。目前,能说的上话的,无非是内阁,御史台还有六部。现在宗养才和工部刑部称兄道弟,此事是礼部在做,想来陶言和杜明他俩终究要卖他个面子。户部那边,咱们不找韩悦的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敢找咱们的麻烦?不是找死嘛!至于吏部和兵部那里,自然也不足为虑。倒是御史台那边,有些麻烦。” 提到顾之章,萧成渝也是有些头疼,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给他个内阁大学士堵住他的嘴?”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萧成渝嘴角一扯,“还是算了吧。” 周若彤接着说:“宗养才那边的压力肯定不会小,那就得找人帮帮他。这道折子是张甫之和宗养才联名上的,可见老头子对此事上心的很,那就遂了他的心意,让他协助礼部,做个主考官。 科举的关键,不在公平,而在公正,江南道的士子早已怨声载道,此事,既然是面向全国,自然不能少了江南道。但上头的旨意下了去,北人不满,南人不信,这倒是个麻烦。” 萧成渝笑道:“此事,朕有主意。先前勤政殿奏对时,宇文靖要什么朕给什么,不就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周若彤眼神一亮,“聪明。” 萧成渝一抬头,神色自得的说道:“那是自然。要想让南边儿相信,此番科举不是针对北人的变相察举,自然要有个南人说说话,所以,朕觉得,此次科举的主考官,让宇文靖也参与进去。” 周若彤擦干净了萧成渝的脚,起身倒了洗脚水,然后又打来了一盆热水,挨着萧成渝坐下,说道:“还有,我看,江南道的贾本道不急着上来,让宇文靖给他递个消息,让他彻查江南三老三公谋逆同党一事。” 萧成渝立刻说道:“还查那个做什么,江南道如今已经雪上加霜,咱们不能再让他加冻了!” 周若彤说道:“又不是真的查,让贾本道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不怕,就怕雷声不够大。科举一出,左右领头不爽的不还是各路王爷,雷声不大,只怕他们听不到呢。” 萧成渝瞬间反应了过来,笑道:“果然还是若彤你聪明。” 周若彤抬起了脚,用手指了指,萧成渝一愣,没反应过来,周若彤说道:“快呀,给我洗脚!” 萧成渝伸出一根手指倒着指向自己,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让朕给你洗脚?!”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刚刚我给你洗,现在你给我洗,你又不亏。” 萧成渝叫道:“我是皇帝!” 周若彤一手拍在他的脑门上,“在外面给你面子就算了,在家里,当年就和你说过了,男女平等!” 萧成渝嘀咕了两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拉过了小板凳,脱下了周若彤的白靴子,然后将她的白足放入了水中。 周若彤指着水中说道:“左边儿那里,好好捏捏......对......就是那儿......真舒服......” “你刚刚为啥不给朕也捏捏揉揉?” “你又没说!” “......” 江南道上,贾本道非常开心的收拾了屋子,哼着小曲儿见过了前来送行的官员,然后笑着收了银票。 正当瓜州知府门第热火朝天的时候,有兵部的八百里急递传了过来,贾本道心里纳闷儿,江南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朝廷动用八百里急递? 贾本道开了急递,是兵部宇文靖亲手写的。信上让他彻查江南道三老三公一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署名,这便是他即将入京城兵部的投名状。 贾本道露出了苦笑,江南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还有什么可查,刚刚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造反活动,死了多少人?连他这个不爱动脑子的知府都知道,此刻适合安民,不适合治罪。 正当贾本道无奈之时,那传信的官员又摸出了一封信,低声说道:“知府大人,这是侍郎大人的亲笔信,是秘递。” 贾本道好奇的接过了第二封信,信上的确是宇文靖的手笔,和第一封信恰恰相反,宇文靖让他查案的时候尽量坐坐样子,搞得声势浩大一点,多报点数字就行。 贾本道沉思良久,然后一拍桌子,大喜道:“有了!” 第二天,瓜州知府拿着朝廷兵部的信笺,去了江对面的广陵府,集结了靠近十万的大军,展开了声势浩荡的剿匪运动。 山里的山贼,官道上的马贼,江面上水贼,在年前全部受到了大兵的围剿,一时间风声鹤唳。 各地之间,打开刑场,那些水贼,山贼,马贼,一律问斩,出动了十万大军,也只逮到了靠近一万人,然后贾本道呈上的奏疏恰到好处的翻了十倍。 加上先前三老三公的叛军,虽然大多数俘虏悄悄地放了,但是还是说全部斩首。 按照贾本道呈上的奏疏,总计斩首三十万叛贼。 三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萧成渝在勤政殿看到江南道的奏折后,非常开心,让冯保保草拟圣旨,昭告天下。 圣旨传回了江南道,那些看得出来知府大人雷声大雨点小的百姓们纷纷在心里感激着这位知府大人,甚至在私下里给他建立了生祠。 淮南王府受到消息后,淮南王将这告示随手一丢,“唬谁呢!” 汾阳王对着朝廷的告示愁眉不展,他叫来了亲信,吩咐道:“你去京城走一趟,问问相王,朝廷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至于其他王爷,则是心中大惊,三老三公谋逆造反,打的旗号自然二十万大军,在加上如今牵连的十万人,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个实力了? 加上宫里有意的放出了消息,说是要让这则消息一定要让各路王爷看看,让他们记在心里,尤其是上次没有听从朝廷号令出兵江南的王爷们。 是以,底下的藩王们人人自危,各自通信,只怕这个年,不太好过了。 第542章:这是要反天了 昭告全国的圣旨就这样下达了,就像是昨夜入睡后的那场冬雪,明明那样大,却悄无声息,如果不是今早睡醒看到满地素白,还不知道竟然下了如此大的一场雪。 圣旨也是在昨天下午通过礼部下达的,京城街道上,贴满了来自勤政殿的手谕,三里五里的,深恐有人不知道。 一大早,迎着风雪置办年货京城百姓见到皇帝的手谕告示竟然贴满了墙,如此大的阵仗,纷纷心想,莫不又是哪位王爷或者在外的刁民造反不成? 按理说也不应该造反啊,如今全国也都吃得起饭了,既然已经吃得起饭,百姓们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吃得饱,那就没必要造反;如果不是刁民造反,王爷们也不该造反啊,又没有削藩,他们也不像寻常百姓那样会因为吃饭发愁,没事干嘛造反啊? 京城的读书人终归是多的,各大商铺的掌柜的们也要得的字才能做买卖,是以纷纷走向各处的墙壁,人群也自然而然以这些人为中心,然后大家都得到了消息。 “乖乖,可了不得,江南道平定叛乱,杀了三十万人呢!”中央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发出了嘶的一声。 为官的人也纷纷的“嘶”了一声,跟着吸了一口凉气。 “死了三十万呐!” “可不是,这南蛮子还真狠!” “要我说,还是朝廷狠。” “对这些蛮子,讲什么道义,他们懂吗?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罢了,咱们大梁对他们多好,还成天想着造反,不死他们死谁?” “说的有道理,该杀!” 就在人群彼此之间群情激昂之际,又有官差捧着黄纸前来,“劳驾让让,圣上手谕!” 黄纸贴好,那官差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像是急着赶路,他也确实着急,今天要贴满全城。 “老哥,老哥,快瞅瞅,圣上又说了啥,是不是要将那些南蛮子赶尽杀绝?”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凑近一看,脸都快贴墙上了。 “这圣旨说的是明年要兴科举!” “欸——没劲儿!”顿时开始有人嚷嚷了,“我还以为是又要杀南蛮子了,结果兴科举,科举有什么好兴的,哪有杀人来的带劲儿,话说,自从咱们圣上登基以来,已经好久看不到菜市口砍头的场景了。” “哟!大过年的,您积点口德吧,想看杀人,回家拿把刀,对着镜子一抹,可自在了!” “呦呵!你骂我!” “别吵了!”那老人怒道,众人顿时不再言语,此人是西门铺子的老掌柜,在周围颇有些名望,他转而重新望向那圣旨,来回念叨了好几遍,立刻有人叫道:“怎么,老掌柜,不是一个科举嘛,您还看出花儿来了?” “你懂什么,科举每次都是三年一次,去年刚刚在崇文馆举行过科举,无一人录取,全部被各地豪阀走了察举的路子。今年又兴科举,此中有着蹊跷。” “您老还是管好您的铺子吧,这科举兴了几百年了,你见着录了几个人?不还是察举嘛!那些京里的,地方上的官儿,可不全留给那些有权有势的,就是这科考,能考出个什么来,就是考出个花儿来,也轮不到咱们贫苦老百姓来戴!” “就是,这科举就是玩出个花儿来,也和咱们没关系,要我说,还是多免税,才是真实在!”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那老掌柜盯着那道圣旨,横看竖看,都觉得不太对劲,但又没说出哪里不太对劲,他想了好久,目光洛道最后一排字上。 “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起......朕深感吏治腐败,朝臣多有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故于京城开科举考试,选拔良才,日后荣登朝堂,若不负百姓,不负天下,不负朕,朕亦不负尔......现今,昭告天下,共邀天下有识之士共谋万世太平。” “共邀天下有识之士谋万世太平”老掌柜轻声念着,猛地一拍额头大声叫喊道:“这下子岂不是南蛮子也能来京城考试了?” 一句话的力量有时候很微不足道,但有时候也很有力量,比如说此时。 众人先是一愣,等彻底的反应了过来后,立刻高声叫嚷道:“老掌柜,你没看错吧,南蛮子也能来京城考试?” 老掌柜一手指着那手谕,一手捂着心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你们不会看嘛,‘共邀天下有时之士’!不是京城,不是中原四郡,是天下!天下自然包括江南道!” 老掌柜仰天长叹,颇有极为心酸之感,“这些可恶的南人,在京城经商,就喜欢往酒里兑水,行此不良之事,还让妇女当垆卖酒,害的我家铺子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现在竟然还要来和我们抢朝廷的官职,意图坐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老掌柜口中的生意难做,自然没人关心,南人开的酒肆,大多以清淡酒水为主,虽然不烈,但也可口,关键价格低,所以深受平民百姓的欢喜。 若是他们不来这里争这个,买买他们的酒也是不错的。 “这是要反天了!” “怎么能让那群南蛮子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不行,坚决不行!” ....... 人声开始鼎沸,人群开始激昂,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科举不关自己的事了,总之,大家都很生气。 我们老百姓做不了官,那其他老百姓自然也不能做官。若是我们能做官,你们也能做官,那我们情愿不做官也要你们做不成官。 都说聪明人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但一旦遇到利人利己和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能选一个时,哪怕是聪明人也喜欢选择后一个。 就在吵嚷之中,又有官差前来,“劳驾,让让,礼部告示!” 官差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官差一边张贴新的告示,老掌柜一边看,一边大声的念,“明年春闱,由礼部住持,圣上特命礼部尚书宗养才全权主持,另安排内阁大学士张甫之,兵部右侍郎宇文靖,顺王协助礼部住持考试,皆有审阅之权......明年春闱,将在崇文馆举行,礼部现昭告全国,不限出身,不限地域,皆可参加明年春闱......考试内容,共分两项,第一项,为礼部协同大学士出题,考明经和诗词,经由各位考官阅卷,若是通过,可直接入殿试,由圣上出题,考策论......有成绩优异者,可由各部酌情处理,安排官职......圣上下令,凡是能入殿试策论者,最低从六品官员,入翰林院编撰......” 等到老掌柜念完礼部的告示,大家已经麻木了,虽说翰林院的从六品编撰,不是多大的官,但是京城百姓,自然懂得一些朝中为官的门道。 翰林院乃是清水衙门,一旦坐够了冷板凳,便会被六部和御史台争抢,再不济,若是下放到地方上,至少也是县令。 这下子,群情彻底的被激怒,因为这不是只针对北人的福利,还包括南人。 大家纷纷涌到了宫外的能寻得着的衙门里去,但先前宫里早有旨意,今年放年假放的早,那些衙门里哪里有人。 因为没有人,说不上话,大家反倒是怕了,强闯衙门,可是大罪。若是有官员出现,一言不合,激起民愤,正所谓法不责众,大家还不怕什么,但正是没有人,找不到撒气的地方,又不能拆了衙门引来朝廷事后的报复,大家气着气着,也就没气了。 等到那些官员们晓得外面因为何事而闹腾后,纷纷在心中大惊。其中,尤其是御史台之流。 礼部的告示说的很明白,一旦入了殿试资格,便可直接安排至翰林院,翰林院是御史台的大本营,很多御史皆是从翰林院中提拔而出,翰林院的官员也大多由御史们察举进入,这是要了御史们的老命啊。 更气人的是,此次科举,完全绕开了御史台,内阁和六部都有参与,礼部主办,若是今年的科举真的选取了很多人入了翰林院,那么此次主持科举的宗养才将是士子们名义上的老师。 礼部的门生大规模的进入翰林院,之后再进入御史台,这帮清流们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将来,一股充斥着六部浑浊的污水将要玷污他们纯净的清流之地。 这他娘的,简直是姥姥也忍不了了! 御史中丞摔碎了书桌上的黄泥砚台,愤而出门,一大帮御史们浩浩荡荡的朝宫内而去。 得到消息的翰林院院士们在宫门前和御史台一众汇聚一堂,两边想见,颇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纷纷上前,你握着我的手,我抱着你的头,失声痛哭,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一齐死了妈呢。 东边,六科给事中们也换好了官袍,带着官帽匆匆而来,一个个满脸怒色,杀意腾腾,活像市井当中因为地盘而前去斗殴的黑帮匪徒。 三路人马汇聚一处,乌泱泱的几十号人,杀气腾腾,直逼宫门。 第543章:有人要造反 三路兵马汇集一处,朝宫内“杀”去,要不是看到他们身上穿的是大梁的官袍,头上戴的是朝廷的官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匪徒要攻打京城呢。 守门的卫士早已接到了暗卫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以一队驻扎在东宫墙附近的兵马第一时间赶到。 那将领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叉腰,寒声问道:“各位大人,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人群先是一停,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暂时没人说话,人群中,御史中丞宋成业理了理衣衫,扶正了官帽,然后缓缓走出,先对那将领拱了拱手,但没有作揖,他以同样寒冷的口气说道:“今日有两道勤政殿的手谕和一道礼部的告示张贴全城,我等心中不解,要去勤政殿面圣。” “对,面圣!” 立刻有人高声附和道。 那将领剑眉挑起,望了一眼众人,只见群情激昂,杀气腾腾,若是他们好说好话,毕竟是六科给事中,一众御史还有翰林院学士们,守宫卫士也不至于阻拦,这个样子,是不拦不行了。 那将领扭头对身旁的人说道:“你带两个人去找大统领,先禀报圣上此处的情况。” 那人立刻退后,朝内去寻萧保梁去了。 那将士说道:“如今圣上已经下旨放假,除了礼部还有工部在宫内忙活外,大多都在家中,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要紧的事非要现在面圣不可?” 宋成业本想解释两句,后来一想,这禁军是萧保梁的人,萧保梁是顺王的儿子,顺王和胡世海关系好,而胡世海是张甫之的学生,又是兵部的尚书。城内的告示上写的很清楚,明年的春闱,几个负责人里可不止宗养才,还有顺王,张甫之,宇文靖,事涉兵部,内阁还有顺王那边,若是和他说自己是因为那件事来的,只怕今天就进不去了。 他说道:“我等来寻圣上,自然是因为有要紧的事情不能耽搁,国事机密,如何能够与你说得?” 那将领见宋成业说的毫不客气,心中也是不爽,当下恼怒道:“圣上不在勤政殿,你若不先和我说一声,便不能进去。” 宋成业大怒:“竖子匹夫,我等都是朝廷的命官,如今要入宫,如何不能进?” 那将领也大怒:“老东西,你叫谁匹夫?” 正在吵闹间,萧保梁急急而来,他的身后,带着许多兵士,咚咚的声音像是擂鼓。 乌压压的黑甲与乌压压的官袍相互对峙。 那将领抱拳施礼后,便退到后面,萧保梁上前,说道:“宋大人,圣上有旨,今日不见朝臣。” 宋成业脸色大变,知晓消息必然传到了勤政殿去。 后面的官员也是面面相觑,圣上说不见,那便是口谕,便是圣旨,难不成他们要抗旨不成。 宋成业想了好一会,问道:“礼部尚书宗大人可在里面?” 萧保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在宫中行走的宗养才,是以便脱口而出,“在的。” 宋成业立刻说道:“我们不见圣上,见见宗养才。” 萧保梁皱起了眉头。 宗养才方才在东宫墙行走,见到了步履匆匆的萧保梁,连招呼都没来的及打,就朝宫门跑去,宗养才心中好奇,悄悄地跑到了宫门前,探出脑袋朝外观望。 萧保梁问道:“宋大人找宗大人有何事?” 宋成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大统领连本官的私事也要过问不成?” 宋成业冷笑道:“你那些身后的人也是要找宗大人的?” 宋成业大怒,“萧保梁,我尊你父亲是顺王殿下,给你几分薄面,如今你若是苦苦相逼,莫要怪我们硬闯!” “对,硬闯!”立刻有人握拳举起高声叫道。 萧保梁脸上露出了萧姓皇族特有的冰霜脸,大声怒斥道:“我看你们谁敢!” 随着萧保梁一叫,身后的卫士们纷纷上前一步,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柄,拔出了两三寸。 宋成业冷笑着上前了两步,俯身后伸长了脖子,指着自己的脖颈说道:“好威风啊,来来来,上这里砍,砍死了,我就当为国殉葬了。” 萧保梁深吸了一口气,挥手让众人退后,众人退后后,萧保梁说道:“宋大人,你究竟想怎样?” 宋成业冷笑道:“本官不想怎样,只是今日宫里传出来了三道告示,两道是勤政殿的,圣上不见我等,那我等也是没有法子,但还有一道是礼部的,那我们倒是要问问他宗养才,意图动摇我大梁根基,是何道理!今日不见到宗养才,不给个说法,我等便不退去!” 身后的众人一齐高声喊叫道:“把宗养才叫出来!” 宫门前的宗养才伸回了头,然后抹了一把汗,咽了口口水,在宫门前来回的踱步,十分焦急。 “怎么办!怎么办!这帮该死的御史们十有八九是疯了,来宫门前堵我,要是出去落在他们手上,不得被大卸八块啊!” 猛然间,宗养才两手一拍,大喜道:“你们狠,那我找比你们更狠的。” 宗养才撒腿就跑,在东宫墙和西宫墙之间的甬道处,恰巧看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小公公。 “哟!宗大人,您这么着急是......” 宗养才一边跑一边挥手叫道:“来不及细说了,你快去司礼监请冯公公!” 小太监一愣,然后对着宗养才高声叫道:“叫公公做啥啊!” 远处传来了宗养才的声音,“你就和公公说,宫门口有人要造反......” 小太监听到造反二字,撒腿就往司礼监跑。 西宫墙内的刑部衙门,来窜门子的工部尚书关上了窗子,扭头对陶言说道:“我刚刚怎么听到有人喊造反啊?这声音还恁熟哩!” 陶言摆了摆手,笑道:“老杜啊,你是忙的累坏了,这宫里,谁敢喊造反,来来来,坐下喝口热茶,缓缓先......” 杜明狐疑的朝窗外又看了一眼,然后反身喝了一口热茶。 虽说朝臣放假,但是因为明年科举一事,许多的事情需要详细的商议,而且萧成渝似乎有意让一些明年成绩好的学生来内阁,张甫之心想有机会自己挑人,自然满口乐意。 是以,今天内阁阁员们全部聚在一起,处理了不多的奏折后,便开始考虑明年的科举选士和科考内容起来。 内阁的大门猛地被推开,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扭头望向门口,宗养才一手撑着门框,弯腰大口的吸凉气。 张甫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宗养才走去,笑道:“来来来,宗大人,我们这讨论明年春闱考试的内容呢,你看是考《论语》好呢,还是《大学》《中庸》好呢.......” 宗养才一把死死的抓住了张甫之的手,激动地眼泪掉下来,“大学士,你要救我啊,有人要杀我!” “什么?” 张甫之听罢宗养才在宫门前的所见所闻后,怒发冲冠,他大叫道:“反了反了,这要造反啊,你乃是堂堂从二品的礼部尚书,他宋成业是什么东西,要杀朝廷命官?” 宗养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他来一个倒是不怕,关键乌拉拉的来了一堆啊,现在在宫门口叫着我的名字喊杀喊打呢!” 张甫之脸都黑了,气的浑身哆嗦起来。 “无礼至极,无礼至极!”他起身一把拉住宗养才的手,说道:“老夫带你出宫,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褚仁杰立刻起身道:“老师,要我说,还是先缓缓吧。” 张甫之瞪了他一眼,“缓个屁,若是怕了他们服了软,明年这春闱科举也不用办了!” 说着,张甫之便拉着宗养才的手朝外走。 司礼监内,冯保保躺在竹椅上来回的摇啊摇,眯缝着眼,十分的惬意。窗外有大雪纷飞,屋内有银碳闪烁,此等生活,实在惬意,若是能够把家中那只黑猫带来,捧在怀里,好好地摸一会儿,那就更惬意了。 哐啷一声—— 大门像是被人撞开似的。 “不好了...公公...不好了,有人要造反!” “什么!” 冯保保像是突然被开水烫到的猫一般,猛地炸毛,自竹躺椅上一跃而起。 宫门外,萧保梁十分的头疼。他是武将,对方是文官,对方要进宫里的衙门找礼部尚书,按照道理,他也不该管。 但是看这架势,想来这帮人也不愿意好好说话,若是贸然的放了他们进去,在东宫墙里打了起来,此事传到娘娘或者圣上那里,大过年的,脸上挂不住啊。 他低声道:“宋大人,你别为难我,行个方便!” 宋成业说道:“萧统领,我无意与你为敌,此事是宗养才胡作非为,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又奉有监察百官之责,此事,定然要找他礼部问个明白,讨个说法,还请统领你行个方便。” 萧保梁望了一眼宋成业身后众人,又望了一眼宋成业,他想起了先前顺王说过的话,宗养才是娘娘极为赏识的人,那他就要保住此人。若是放在别处,还好说,若是宗养才在宫里给人打了,而且自己还在场,光是周若彤那一关自己都过不了。 萧保梁一咬牙,怒声道:“宋大人,言尽于此,我也不便多说,总之,今日这宫门你便不能进去。” “萧保梁!”宋成业一声暴喝,“你是禁军统领不假,但我等也是朝廷命官,我们的衙门都在宫里,你有何权力阻我?” 宋成业逼近了一步,“还是说,你有意要偏袒那宗养才?” 一干御史们,六科给事中们,翰林院学士们也纷纷上前,脸色不善,“我们要宗养才!” 戍守京城以来,萧保梁觉得这回比当年在塞北面对三十万蛮军还要恐怖。 第544章:文官群殴 松树的枝头,挂满了积雪,随着一片鹅毛般的新雪飘落,枝丫被压弯,终于不堪负重,抖落一地雪粉,寂静无声。 宫门处的黄墙屋檐下,挂满了一道道冰棱,许是因为年关,还未来及被小太监以竹竿打落,在阳光下折射着透明的光辉。 宫门前对峙的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来的肃杀。 萧保梁的神色不太好看,如果面前真的是草原上的马贼,他也不至于如此,甚至会热血膨胀,挥刀杀了便是。 但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身后的那么一大帮子人,他不止不敢挥刀,甚至不敢动手驱散。 他守的是宫门,防御的是敌人,不是大梁的清流朝臣。 宋成业再次上前逼近,“萧保梁,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让还是不让!” “不用让,本官出来了!” 宫门前一道声音传来,萧保梁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那是礼部尚书宗养才的声音,很快,他又口中发苦,极为难受,你出来还不如不出来,要是被人打了,我帮还是不帮? 宋成业转身望向了宗养才,早已在气头上的他本想二话不说,先给他一耳光,但当他看到宗养才身后脸色比他还难看的张甫之后,他的气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不是真的气消了,而是他知道,张甫之的脾气比他的更大,甚至有时候比勤政殿那位皇帝陛下还要大。 当你生气的时候,遇到一个比你更生气的,关键是这个人比你更强,那你的气往往就会被他的气压下去。 宗养才先是微笑着朝萧保梁点了点头,表示感激,再是微笑着朝宋成业走去,“听说宋大人找我?”宗养才每走一步,宋成业便朝后退一步,他不怕宗养才,但是怕张甫之,宗养才每上前一步,张甫之也必定跟着一步。 宋成业砸了砸嘴,朝后扭头一看,看到了那么多人都在自己的身后,顿时有了些底气,你是大学士又如何,方今此处有御史台,六科给事中还有翰林院那么多学士,这些人官衔不高,但皆朝野内外颇有口碑的清流名士。 御史台之流,一向以敢于死谏,不惧强权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如今你张甫之若是想以大欺小,岂不是刚好让御史台落得个清流不惧强权的形象。 宋成业细细的思量过后,心想此事大有可为,若是张甫之真的胡来,哪怕今天放跑了宗养才,对天下士子而言,那位高不可攀的文坛领袖的心中神像只怕也要完全粉碎,这对御史台而言是件大好事。 一念至此,宋成业立刻停下,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先对张甫之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大学士”。张甫之给了他一个白眼。 宋成业立刻换了一副脸色望向宗养才,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今日晨起,贴满京城的告示,有你礼部的一份?” 宗养才气定神闲的说道:“明年科考春闱,乃是圣上决断的国策,礼部执行,内阁协助,宋大人若是不满,自可以去寻圣上,死谏也好,弹劾本官也罢,若是有圣旨责罪,本官领罪便是。” 宋成业冷笑道:“你倒是好说辞,来回的推脱,圣上如今不见百官,你便在背后胡作非为。翰林院皆是清流名士,非官员考核后不得察举入内,如今,你礼部想仅凭一场考试,就将那些品行不端之人送入翰林,你这是大逆不道。” “宋大人!”宗养才也怒了,“此番我是奉旨行事,如何到你口中便是大逆不道?‘官员考核察举入内’,谁来考?你御史台还是你身后的六科给事中,你们这群人,枉费清流名声,外界早有传闻,翰林一编撰,千两雪花银,这便是你御史台的考试方式!” 宋成业听闻此言,如同被揪住尾巴的狐狸,察举为官,缴纳买官银,这是私底下不成文的规矩,甭说是御史台了,就是六部也是如此,如今他这么一说,自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偏偏御史台最重名声,此事便不可拿御史台来说事。 “你...你...你...”宋成业‘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他愤而跺脚,“你个宗养才,忤逆祖训,沟通南蛮子意图动摇我大梁根本,今日本官我和你拼了!” “和他拼了!”立刻,那众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的言官以及翰林院的学士们朝前涌去,宋成业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耳光扇去,宗养才早有预料,一跃而起,躲过了这一耳光,然后扯着嗓子高声叫唤道:“不好啦,御史杀人啦!” “我叫你叫,看谁敢帮你!”气急败坏的宋成业上前又是要扇耳光,另一侧的禁军看的目瞪口呆,有人上前对萧保梁道:“将军,咱们不拦拦?” 萧保梁捂着脑袋,“文官打架,武将掺和,咱们是帮谁?帮谁都是往咱们自己身上抹屎,走到哪臭到哪!”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一声咆哮传来,大家心里一哆嗦,这声咆哮太熟悉了。 张甫之背着双手,面色阴沉的走入了人群,大家不自觉的给他让了路,张甫之望了一眼宋成业,没有说话,然后对宗养才说道:“跟着老夫走,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行凶?” 宗养才笑着走在了张甫之背后,还不时的对一帮言官御史们做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的大家咬牙切齿。 宋成业自然不甘心就此放过宗养才,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宗养才,说道:“大学士,此事与你无关,我等只找宗养才讨个说法。” “唵?”张甫之大怒,“宋成业,你好大胆子!” 宋成业心一横,低着头说道:“大学士,我等敬重你,但此事,大学士不该阻拦,当为数万学子做楷模!” “我呸!”张甫之直接吐了宋成业一脸唾沫,“科举取士,乃是我大梁谋万世太平的大举措,老夫岂容尔等鼠辈毁于一旦。”张甫之说着就上前去掰宋成业的手,“你放不放手?” “不放!” “老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放不放?” “不放!” “啊呀!御史台打人啦,老夫死也!” 一声惨叫后,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见大学士张甫之直愣愣的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死死握着宗养才手的宋成业眨巴眨巴了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双手握着宗养才的手,没动手啊,大学士怎么就倒下了? 宗养才趁着宋成业分神之际,立刻挣脱了宋成业,宗养才跌倒在大学士身旁,看也不看,趴在张甫之身上哀嚎道:“不得了啊,御史台打死大学士啦!” 宋成业吓得浑身哆嗦,“宗养才,你可不敢乱说!” 宗养才并不理他,朝萧保梁叫道:“大统领,你管不管?御史台打死大学士了!” 萧保梁也是心惊,正准备上前,宫门前立刻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叫喊,“谁敢造反!” 众人扭头,见是冯保保领着一群太监冲了出来,宗养才立刻哭号道:“公公啊,不得了,御史台宋成业打死大学士了。” “宗养才,你血口喷人!”宋成业大怒道。 冯保保拨开了人潮,先朝地上看一眼,张甫之直愣愣的躺在那里,他也是一惊,转而就拉住了宋成业,“好哇,宋大人,宫门前行凶,此事,本公公断不能饶你,现在就去刑部!” “我没打人.......” 宗养才见冯保保来了,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然后朝宋成业扑去,“宋成业,你打死了大学士,我和你拼了!” 宋成业一个不留神,身后被宗养才猛地一撞,然后身子前倾,撞翻了冯保保,冯保保被撞翻在地,惨叫道:“哎呦,不得了了,连本公公也要打啊。” 宋成业还没反应过来,宗养才又惨嚎道:“杀人啦,宋成业打死大学士还不够,还要打死冯公公!” 宋成业刚想反驳,早已吓坏的一众小太监听说公公被人打了,这还得了,一窝蜂的涌了上来,挥拳的挥拳,伸爪子的伸爪子,瞬间把宋成业扑倒在地。 宋成业惨嚎一声,也狂叫道:“太监打人了,各位同僚救命啊!” 殿中侍御史和侍御史们大怒,本身言官就和司礼监不对付,这群太监当着他们的面殴打御史中丞,此事如何能忍,是以立刻有人一边尖叫一边扑了上去。 这下子,彻底的乱做了一团,太监和御史台的人扭打成了一团,冯保保刚从地上爬起,冷不防一拳袭来,然后只觉鼻孔一热,用手一抹,只见手上全是血。冯保保哪里见过血,立刻被吓得昏了过去,宗养才瞧见了,高声叫道:“不好啦,冯公公被打死了!” 小太监闻言,大惊,有人尖着嗓子叫道:“御史台行凶,打死冯公公,咱们给公公报仇!” 太监们的反扑更激烈了,宗养才拉出了一位小太监,着急的说道:“你快去内阁报信,就说大学士被御史打死了!” 那小太监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宫里跑。 内阁中,褚仁杰心中七上八下的,猛地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太监跑了进来,不等他问,那小太监着急的叫道:“不好啦,大学士在宫门前被御史台的人给打死啦,我家公公去拉架,也被打了......” 褚仁杰愣了三秒,等他听清楚了后,差点吓得晕了过去,他稳住了身形,二话不说,就朝宫门冲了出去。 阁员们面面相觑,一个说,“他刚刚说什么?” “好像说大学士被打死了!” “他娘的!” 立刻有人拍案而起,“这帮狗娘养的!老子忍他们好久了,现在还敢打大学士,老子忍不了啦!” 内阁阁员皆是从地方各地启用上来的,其中不乏张甫之的门生,当年他们多是被言官弹劾,贬谪各地,是以心里都有一肚子火,这下子,怒火终于冲天而起。 宫门外的萧保梁傻眼了,怎们一会功夫,就打起来了,还是司礼监和御史台大家,清流打太监,这是闹哪出? 萧保梁发愣之际,又有好多人从宫门口冲出,褚仁杰悲呼一声老师,然后就冲了进去。 立刻,内阁成员们也撩起了袖子。 萧保梁揉了揉眼睛,觉得眼睛发疼。 大梁建元五年冬,腊月二十五,内阁,司礼监,六科给事中,翰林院,在宫门口打群架。 开历代文官群殴之先河!规模之盛,后世莫及! 第545章:朕知道了 翠柳宫门前的大柳树被积雪覆盖,变成了一棵雪白的柳树,像是穿惯了绿纱的女子换上了白袍,很是好看。 地面传来的震动声,让柳树微微的摇晃,翠柳上的积雪沙沙的往上落,一落地,很快就消融成水。 小太监穿过了翠柳,跪在了翠柳宫的门槛旁。 萧成渝正在教萧君正下棋,父子二人,坐于软塌,享受着冬日阳光的温暖,不时惹来另一边跟着母妃学刺绣的萧湘沫那哀怨忧愁羡慕嫉妒的目光。 “圣上,大统领传信,说是御史中丞宋成业大人领着六科给事中,翰林院学士要去勤政殿面圣!” “不见!” ....... “圣上,大统领再传信,说是宋大人领着人在宫门前要堵礼部尚书宗养才大人,看样子要打架,请求.....” 另一边的周若彤抬起了头。 萧成渝捻起一子,盯着棋盘说道:“不管!” ...... “圣上,宫门口,说是宋大人打了大学士?” “真的假的?” “大学士反正是躺地上了。” “朕知道了。” ...... “圣上,大事不好了,冯公公去劝架,也被打了!” “他去凑什么热闹!” ...... “圣上,闹大了,内阁阁员们全部冲出宫门去打架去了!” “谁领的头?” “内阁编撰褚仁杰!” “年轻就是好!” ...... “圣上,大统领说,再不管就要出认命了!” “急什么,你让他别管,歇会,让刑部去一趟......对了,传旨太医院,多准备两副担架!” “遵旨!” ...... “圣上,刑部的人去了!” “顾之章在不在?” “奴才不知道。” “传旨刑部尚书陶言,让他秉公办案.....行了,你下去吧......” “奴才遵旨。” ...... 宫门前,乌拉拉的靠近二百号人扭打成了一团,要不是他们手上没有武器,只怕要酿成大梁自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朝廷惨案。 宫门的拐角处,没有人注意到,引发群殴的两位主人公正藏在内宫墙的后面。 宗养才和张甫之倚着墙坐着,宗养才朝门外望了一眼,然后回头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你这招够损。” 张甫之一抚长须,叹道:“老夫也是为了天下社稷嘛。宋成业那小子也没安好心,他以为老夫会以大欺小,卖个资历,想借此打击老夫名望,老夫岂能如他心意。” 宗养才笑道:“大学士何曾如此爱惜名声起来?” 张甫之翻了个白眼,“若是你那礼部的告示上,没有老夫的名字,你自己想想,明年有多少士子会来崇文馆参加你礼部住持的春闱?” 宗养才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张甫之叹道:“昔日,娘娘送了老夫两个字,‘名利’!名利名利,名在利前,若是真的爱惜名声,如何肯将名声拿出来当做手段来用?谋万世之太平,自然也是为天下百姓逐利。御史台的那些人,说是清流,不过是伪君子罢了,但伪君子,自然有伪君子的好处,老夫这些伎俩,也是跟着他们学来的,不过你小子不厚道,偏偏把内阁那群老实人拉出来打架,没安好心。” 宗养才一摆手说道:“大学士,话不能走这样讲。司礼监冲了出来,此事放到之后,便是为你内阁出头,内阁没点表示,冯公公那边总是不好说话。再说了,明年开春,可不止只有礼部春闱一件事,朝中大佬们眼巴巴的,可还是三殿三阁的空板凳。届时,六位大学士执掌内阁,人不还是得从朝廷里挑,现在这群文渊阁的阁员皆是好好先生,大学士你在国事上喜欢和人争,在这种事上不愿争,也懒得争,到时候总会被人欺负,借着这么一闹,谁还敢欺负内阁的老好人们。” 张甫之伸出食指摆了摆,“你呀你呀,一肚子坏水......欸,前边儿好像有人来了。” 宗养才抬头望去,“好像是刑部的老陶。” 张甫之有些着急的说道:“宗养才,你快给老夫一拳。” “大学士说笑了,我打你干嘛?” “哎呀,演戏也得演的逼真点,外头在那边因为老夫拼命,我身上没点伤,终究有些不太厚道。” “那你忍着点疼。” “没事,来吧,老夫怎么会怕疼......哎呀,你用这么大力干什么......” “快闭眼,人到了!” “老夫死也!” 陶言蹲下了身子,然后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宗大人,别哭了,一副死了爹的样子,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宗养才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身旁的张甫之,说道:“陶大人,你看看,大学士都给人打成这样了,本官能不心疼嘛。” 陶言俯身一看,“哎呦,谁这么缺德,下这么重的手!”陶言一挥手,“太医,担架呢,快把大学士抬走。” 立刻有两个太医抬着担架来到此处,将张甫之抬了上去,然后匆匆的朝太医院跑去。 宗养才抹干净眼泪站了起来,把陶言拉倒一边,低声说道:“你也来了,是不是宫里有什么消息。” 陶言朝外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扭头,“打的有够惨的。”他对宗养才说:“宗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圣上那边让我刑部秉公办案,但此事涉及了御史台,六科给事中,翰林院,内阁,司礼监,老百姓闹事,还说个法不责众,这边闹成这样,我总不能把人全拿了?” 宗养才想了一会,说道:“还是老样子,总要推两个出来顶包的,宋成业打了大学士,此人总归不能放过的。” 陶言露出了苦笑,“宗大人,刑部拿人,也得看看上头的脸色,宋成业可是御史中丞,不太好整啊。” 宗养才笑道:“他可不止打了大学士,还打了冯公公。这事儿就算是顾之章跑来闹,咱们也有底气不是。” 陶言有些惊讶的说道:“他宋成业有这么大胆子,敢打大学士和冯公公?” 宗养才双手一摊,无奈道:“我怎么知道,兴许今天出门前不是没吃药就是吃错了药,刚好让他出来顶包,以前弹劾六部找事儿的,属他蹦跶的最欢。” 陶言点了点头,冷笑道:“也是,最近我闲来没事,细细的总结了一下,仅今年一年,他宋成业弹劾了老夫的奏折共有十七本,也活该他落在我手里。” 陶言一挥手,“刑部的人听着,出去拿人。”他又对宗养才说道:“宗大人,本官建议你最好也像大学士那样弄点伤躺着,到时候在刑部打官司的时候,也好说话不是。” 宗养才心里明白,刚刚陶言已经看到了他和张甫之的所作所为,然后拱手对陶言说道:“谢陶大人照拂了。” 说罢,宗养才转身扭头,猛地朝宫墙撞去,然后直愣愣的躺在了地上,陶言捂着眼睛,“啧啧!对自己够狠!”他一挥手,“太医院的人呢,快把宗大人抬上去。” 门外,刑部的人一来,萧保梁彻底的放松下来。 此事,禁军不太好插手,不管是拉架还是劝架,最终都会弄得里外不是人,刑部就不一样了,关键就看刑部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等到刑部的人把所有人全部分开后,躺在地上的冯保保坐了起来,瞬间又活过来了。 冯保保伸着手指,叫道:“他,刚刚殴打本公公...那边那个,本公公不知道叫啥,刚刚敢踹我,我记着呢.....还有后头的那个,你别藏,刚刚本公公面门的一拳,就是你小子......拿下,这些人都不能放过。” 陶言让人扶起了冯保保,然后大手一挥,说道:“全部带走,本官今日开堂问审。” 冯保保立刻叫道:“陶大人,你怎么连我司礼监的人也拿?” 陶言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公公,这事儿闹到圣上那里去了,圣上下了圣旨,让我秉公办案,你没瞧见还有禁军在一边看着嘛,我这边不走个过场,不好做啊。还有,冯公公,刚刚宗大人已经在宫门口晕了,您最好现在也晕过去,不然也得去刑部一趟,受罪不是?” 冯保保闻言,二话不说,“嗬了”一声,到头昏了过去,陶言立刻挥手高叫:“太医院快来人呐,冯公公伤势过重,快快抬走医治。” 御史那边,立刻有人高叫道:“宋中丞也晕了!” 陶言大手一挥,会意的太医院之人立刻抬着担架而来,陶言双目一瞪,骂道:“我叫你们了吗?” 太医院医众一愣,你不叫我们叫谁? 陶言对身后的刑部右侍郎阮泉叫道:“还愣着干吗?把宋成业给我抬刑部去。” 立刻又翰林院之人高叫,“不公平,凭什么冯保保是去太医院,宋大人就要去刑部?” 陶言望着那说话之人冷笑,“你当本官看不出,他宋成业见到本官以来,立刻装死昏迷,本官岂能遂他心意?” 那翰林学士大怒,“陶言,你偏袒司礼监冯保保。冯保保刚刚好好地,突然装死,还不是你授意的!” 陶言一挥手,懒得和他废话,“把那人给我拿下,不用审了,殴打大学士,冯总管还有礼部尚书大人,再加上冲撞本官,数罪并罚,丢到大牢里去。” “陶言,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各位同僚,随我参他一本......” “参参参参参,就知道参,这下子好了吧,把自己参惨了......”陶言扭头,对刑部右侍郎说道:“把御史台还有翰林院六科给事中全部拿下,丢到牢里去。” 严之卿问道:“那内阁的阁员呢?” 陶言想了一下,“先请到衙门里去喝茶,顺便做点口供,人家要是不愿说,你们就自己编一点,说的过去就行,哦,对了,茶要用好茶,我架子上有些上好的南方黑茶,泡那个......” 严之卿小心翼翼的说道:“尚书大人,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陶言瞪了他一眼,“严大人,你是尚书大人还是我是尚书?” 严之卿立刻不再多言,带着刑部的人拿人去了。 第546章:等一位王爷 腊月二十五下午的一场闹剧,在第二天的清晨席卷了整个京城,此刻,距离年关不过五日,这件事,传到百姓耳中,可比过年热闹。 过年是每年都有的过,但是朝廷的大臣聚众斗殴,可不是每年都有的看,许多好事之徒心生感慨,直言哀叹自己没有那天去宫门前看看。 张甫之已经被太医院抬回了张府,一路上不住的哼哼着,直言老夫将死也,老夫将死也。吓得抬担架的太医和随行的司礼监小公公浑身哆嗦个不停,不住的祈祷大学士可千万别死在路上,不然他们也不用回宫赴命,直接也死在路上得了。 老头子被抬走后,宗养才则没有选择回家,他从司礼监借来了被褥,直接吃住在衙门里,在宗养才看来,没了大学士做护身符,值此多事之秋,自己一个人走夜路难免会被人敲黑砖。 昨日,六科给事中扬言要参刑部,参礼部,参内阁,参兵部,参吏部,总之要参很多部,然后刑部尚书听到这话之后,二话不说,通通丢到天牢里,他们爱参,就让他们去牢里参悟吧。 六科给事中参没参透,这是个问题,但是很快,御史台的御史们和翰林院的学士们就一块进来,陪他们一块参悟。 大家都是饱学之士,但越是饱学,这越是难以参悟。所以,他们将在牢房里过大年,弄不好,还要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 冯保保头上缠着绷带,厚厚的有十几层,虽然他是鼻子流血,头没破,但鼻孔现在不流血了,为了让自己显得悲惨点,就说自己始终头疼,让御医们好好看看。 御医们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最后以自己的职业道德与操守发誓,公公的头绝对没问题。 冯保保吵闹着他们是庸医,无论如何也得给自己缠绷带,打石膏。太医同意缠绷带,打死不同意打石膏,好好地没病,万一真的整出毛病来,司礼监那群作死的小太监敢来太医院拆房子。 昨天,他们可是听说了,撸袖子上阵打架,可属这群没鸟的太监最狠。 是以,冯保保如愿以偿的缠上了十几层的绷带,然后从勤政殿到东五所再到翠柳宫,三点一线,没事就来回的转悠。 “圣上,唉哟,疼......” “殿下,唉哟,疼......” “娘娘,唉哟,疼......” 以至于,司礼监的很多小太监私下里学大总管,见面的第一句话总是,“某某,唉哟,疼......” 最后,宫里竟然多出了一句歇后语,“公公缠绷带——真疼!” 内阁的阁员,被请到了刑部衙门,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刑部没有人敢耽搁,据此次过后的阁员们所说,刑部衙门的茶,是真的好喝,乌漆嘛黑的,但是喝起来香醇可口。 自此以后,文渊阁阁员,有事没事就去刑部衙门喝茶,为此,刑部尚书不得不在城内的铺子里大批采购黑茶,也正因为如此,文渊阁始终惦记着陶大人的茶水情,陶言一跃成为了继宗养才之后第二个能在内阁说得上话的尚书大人。 事后,宫里也流传着这样一个典故,刑部老爷请喝茶,是真喝茶,不是假喝茶。 对于这些大事,似乎宫里没什么看法,不管是那位圣人,还是那位娘娘,都对此不发一言。 这让宫外头的很多人有些捉摸不透,是以,大家都想看看,御史台的领头人顾之章会如何行事,谁知顾之章出奇的低调,只是偶尔派遣府上的人去购置年货,除外,就连大夫府上的下人都很少露面。 顾之章在等,等一位王爷。 他自然不是等相王,据说,相王听说这件事后,在府上捧着肚子笑晕了过去,然后被他的娘子狠狠地打了一顿。 至此以后,明年的春闱,不再有人提出异议,也自然没有人怀疑,明年的春闱只是像往年那样做做样子。 明年京城礼部开科举考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自然也包括那些王爷们。 至于王爷们收到的消息,则是来自京城皇宫的圣旨,圣旨上的话颇为值得各路王爷玩味,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话,显然不是萧成渝的风格,就是不知道是出自张甫之之手还是礼部草拟。 最后,圣旨上说,希望各位王爷能够带个好头,推荐人才来京城考试,这话,明显是萧成渝的意思。 里面有试探,也有警告。 很多聪明的王爷自己心里有数,朝廷究竟想要干什么。淮南王早早的联系了汾阳王,按照惯例,各方察举的名单要在每年的年末呈交到吏部,来年好分配工作。 今年,淮南王治下,汾阳王治下的察举名单联合署名,交到了朝廷那边。 相王收到了这封来自两边王爷的信笺,知道这便是王爷们对于朝廷科举的态度。 你不是让我们推荐人才么,那我们就推荐,只是我们只走察举,推荐他们做官,不走科举,不推荐他们考试。 这份折子有些棘手,对于两边来说,相王都是属于能够说得上话的人,而且此事确实该由吏部经手。 但相王心里明白,若是替外边儿的王爷传信,那么宫里的两位,自然不开心,明年他就是宰辅,已经是内定了,那么宰辅,只能是朝堂的宰辅。 若是不替王爷们说话,那么相王在各路藩王心中的地位就动摇,本身当年十一路王爷入京,将相王留在京城,便是王爷们一道朝朝廷施压,相王至少在名义上应当作为王爷们利益的代言人。关键是,科举如果取代察举,将会动摇藩王的根本利益,此事,就是相王也不好说话。 朝廷和藩王都在小心翼翼的互相试探,日后不管那边得胜,自己都没好下场。 所以,聪明的相王就当做没看到这份折子,直接让人封好,走正规途径交到了吏部衙门去。 董立本收到了这样一份烫手的折子,自然不敢拿主意,就去相王府邸拜访,连去了三趟,管家都说,相王不在府上,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董立本无奈,原想着将这道折子递到内阁去。内阁因为张甫之不在,拒不接受,董立本又去了司礼监,冯保保缠着绷带阴阳怪气的说道,此事不归司礼监管,是吏部和内阁的事儿,折子不能过他的手。 董立本无奈,反身又回去找了宗养才,说这事儿和礼部也有关系,让他递上去。 宗养才心想,以前还是哥俩儿好,现在就来坑我了,你老董也是伶俐人儿啊。 宗养才也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躺在床榻上哼哼着,他以手指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恼地,那意思是,你没看见吗,我伤成这样,还能去面圣嘛。 董立本无奈,只得捧着这份烫手的折子去面圣。勤政殿内,萧成渝看罢折子,笑着问他,应该如何行事。 董立本想了一下,就对萧成渝说,察举乃是国策,轻易不好变动,但明年的科举,也是大利天下之举,圣上可以准许折子上的一半请求,另一半的职位空缺,等到明年春闱再说,如此方能两不得罪。 对此,萧成渝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让他把这折子拿过去给宗养才,说听宗养才的决断。 萧成渝这个态度,让董立本很不开心,但也只能垂头丧气的去了礼部。 宗养才一听是奉了圣旨来的,起身就把这折子撕了,当场上了一道折子,直言,各部的确有空缺,但都是为明年科举准备的,察举的名单,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董立本见宗养才直接撕毁了名单,大为恼怒,和宗养才吵了两下,就气鼓鼓的去勤政殿告状去了。 萧成渝难得的在教萧湘沫练字,被董立本一搅合,一个字写歪了,多少有些不高兴,就皱着眉头说道:“你说宗养才做的不好,交给你做,你又不敢做,难怪你不如人家,多少是若彤看人更准些。” 萧成渝不知道,他的抱怨,让董立本多少有些记恨宗养才,也记恨起周若彤来。 是以,朝廷让礼部草拟了圣旨,昭告天下,明年上至京城,下至地方,不得行察举为官,如有违抗,是以欺君治罪,按大梁律,当斩。 就在整个大梁都在被这则圣旨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京城里的贵人圈子,又传出来了一则新的有趣的消息。说是这两天,娘娘在翠柳宫诗兴大发,和圣上一道着急了六部尚书乃至内阁学士,开诗词大会。 很多诗词,也从宫闱里传了出来。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数高。” “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为官须为相,及第必争先。”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 相王听到其中一句后,据说在相府内发奋读书,必要当读书人,大家都知道,读书人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当宰相。 这些话,这些诗词,究竟出于何人之口,何人之手,大家不知道,但大家确定的是,这些话出自宫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很多人吟唱着一句,士子们收拾了行囊,开始朝京城进击。 第547章:有多远死多远 镇国公府内,老镇国公李谦手里拿着坊间重金求购的墨宝,据说这笔迹不是娘娘的,就是大学士的,宝贝的很。 秦二娘虽然为人豪爽,但也是粗通文墨,一眼就瞧出,自然不是自家外甥女的笔迹,但看到老头子开心的要紧,家里有了一笔巨款,自己也懒得点破。 李谦握着这张墨宝,啧啧赞叹,“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这说的不就是我老李家嘛。在看看这句,你瞅瞅,你瞅瞅......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今年咱们李家还是田舍郎,明年可不就登上了天子堂嘛,快快快,把这个给他爷儿俩送去,开心开心。” 少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爹呀,这还没开考呢,您就想着状元及第啦。” 李谦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儿子和我孙子,我可是了解的很,明年春闱,他俩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刚好第一第二,其他的,咱们就不和人家争了。不过要我说,这状元应该是孙儿的,正所谓一代更比一代强......” 少夫人翻了个白眼,她不求什么状元榜眼的,只要两父子能有殿试策论的资格,凭着老秦家的这层关系在,李家想不起来都难。 ...... 小周府的书房内,相王捏着一份墨宝,对身旁坐着喝茶的妇人说道:“夫人,你听听这句,‘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你说,明年春闱,本王要不要也去参加一下。” “就你?”楚香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忘了前面那句了?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你是哪里忠了还是哪里孝了?” 相王赔笑道:“我这不是对我家娘子大人最忠心,对娘子大人最孝顺嘛!” “滚,有多远死多远!” ...... 腊月二十七,距离大梁建元六年,只剩下最后的三天。 顾之章坐在书房内的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精神很好,只是面容有些忧愁,是急的。 那位来自中原泰山王府的王爷,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到现在还不与自己前来打个照面。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他不来,那便不知道他的想法,偏偏他的想法还很重要,明年,萧紫衣就要入宫,掐指算来,还剩下不足一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难道他不想和朝廷谈谈条件,不想和自己这个当朝的御史大夫搞搞关系,走的近些。 前后五次拜访林宅,自己的善意已经表达的很明白,甚至有些露骨,那位林宅的少女,也对自己做出了保证,甚至流露了某种姿态,那么这一位王爷呢? 相反的,最该着急的王爷没有着急,不该着急的王爷们都着急了,各地的私信以急递的方式传到了京城,没有走衙门的正规途径,而是由全国各地王爷府邸的亲信送到了顾之章的府邸。 京城宫门口的那场围殴,在相王有意的散播下,各路王爷都收到了消息,知道那是御史台为了明年科举春闱强行出头,既然是御史台出头,想来是顾之章领头的。 顾之章对于腊月二十五的那场闹剧,起先并不知情,知晓后,甚至对宋成业有些不满。 朝廷和礼部的三道告示,已经说得很明白。内阁,宫里,六部,对于此事都是支持的态度,御史台一家不满,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王爷们可以闹,御史台不能闹,翰林院是御史台的不假,可是御史台难道不是朝廷的?朝廷难道又不是圣上的? 他们这么一闹,会有好下场才有鬼。但顾之章自然不会和各位王爷一一写信告诉他们,王爷们误会了,带头打架的和我没关系,是那帮白痴二百五背着我干的。 借着此事,赢得各位王爷的好感乃至信任,确实也是好事一桩。可以说,这是今年来唯一让他感到开心的一件事。 顾之章躺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细细的思量明年朝堂的走向,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最早,他走错了一步而不自知,结果一路走错了下去,早已不知道离正道多远了,若想重新扳回一局,不管怎么看,都唯有一条道可行。 顾之章起身,叫来了顾留芳,吩咐道:“备好马车,再去林宅。” 顾留芳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 ...... 对于过年,张明始终是有些头疼的,老头子今年总算是如愿以偿领了很多俸禄,他原想着今年好歹能过个好年,结果老头子去逛了一趟书局,买了不少书,还添了几刀宣纸,大半年的俸禄就交代出去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让张明险些气死,所以,前两天老头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给老头熬一碗鸡汤。 当时,老头子躺在担架上,对儿子哼哼道:“儿啊,为父我这难受的很啊。” 张明就问,“你哪里难受了?” 张甫之就说,“嘴里淡的很,身子也虚弱,想喝口鸡汤。” 张明就说:“你等着。”张明反身而去,很快就捧着一摞书进来,老头子抬起眼皮子,惊诧道:“我想喝鸡汤,你捧书来作甚。” 张明直接把书往老头子身上一丢,说道:“前些日子,你花重金买来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不是说了嘛,‘吾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乏味。’你说你嘴里淡,肯定是没读书的原因,喝什么鸡汤啊,鸡汤哪有读书好,您老还是看书吧。” 张甫之气的直接从担架上挑起,捞起了地上的扫帚就撵着儿子打。张明反正也习惯了,拔腿就跑,张甫之反正也追不到他。 还有三天过年,张明和周子峰走在大街上,准备置办年货。虽说可以不给他爹喝鸡汤,但是过年不能不吃肉啊。而且按照过年的习俗,北地京城总是要买几条大鲤鱼的。 张明去了肉案,问了价格后,不禁咋舌,年关将近,这些肉食涨得价格不可谓不低。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从肉摊子离开。府上养了很多鸡,可以杀两只来吃肉,自己兜里的银子不多,年年有余总是个念想,所以总要买几条大鲤鱼的。 走到了鱼贩前,张明和周子峰看到了很多人围聚在一起,两个年轻人也喜欢热闹,是以就凑了上去。 人群之中,之间一个穿着单衣的黑脸虬髯的大汉,拄着一根像是水火棍的铁棒站在鱼贩前。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穿着棉袄还嫌冷,这汉子只穿一件单衣,自然让人觉得好奇。 北人向来以粗犷闻名,但此人一脸虬髯,铜铃大的眼睛,倒像是庙里的金刚或者门上挂着的打鬼钟馗,自然有趣的很。 男人说话也同样有趣。 “这是啥!” “鱼。” “我知道是鱼,俺问的是啥鱼?” “草鱼。” “那这个呢?” “鲢鱼。” “这个呢?” “鲤鱼!” “那个呢?” “黑鱼。” “这么多鱼,你们这真有趣。” “欸——我说你这人,买不买鱼啦?” “买!” “买多少?” “全都要!” 那鱼贩以为自己没听清,指着这些说道:“全都要了?” 那黑脸虬髯的汉子摸着头说道:“对,全都要了。你们中原有意思,过年要吃鱼,还要养鱼,说是什么年年有鱼。俺也不知道为啥要年年有鱼,但是俺家的老爷信,说是要向你们学习,俺们那里都是年年有牛有羊,就是没有鱼,今年在你们这里过年,也就跟你们一块年年有鱼了。” 众人听着这汉子说话奇怪,心里觉得好笑,就有人问道:“怎么,那汉子,你们那里没有鱼?” “有,但少见。”汉子老实的说道。 又有人问,“那你们那里都有啥?” “有人啊!”那汉子想都没想就说道。 众人哈哈大笑,“哪里没有人啊?” 那汉子一摆手,说道:“你们哪里懂,俺们那里的人跟你们这里的人不一样。” 立刻有人调侃道:“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你们那里的人都长的如你这般,虬髯黑脸?” 那汉子没听出来大家在嘲笑他,就认真的解释道:“俺们那里的人,长相倒是和你们一般无二,但是有一些奇怪的人,他们长着金头发蓝眼睛,嘴里不说人话念咒语,俺刚开始以为是巫师,后来才知道,都是有钱人,尤其是那种闪闪发光的宝石,可值钱,他们喜欢你们大梁的丝绸瓷器,经常用那个换......” 众人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黄头发蓝眼睛,嘴里念咒语,那不是妖魔就是鬼怪,哪里是人了。 但是听那汉子说那些‘人’也喜欢大梁的丝绸和瓷器,心中又不免自豪,原来妖魔鬼怪也喜欢咱们大梁的瓷器和丝绸啊。 众人正想再问,那身后的鱼贩不耐烦的说道:“这些鱼,你还要不要了?” “要啊。” “那你给钱啊。” 汉子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俺才想起来。你们这兴这个!”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大疙瘩,丢了过去。 鱼贩赶忙接过,一看,是一坨银子。他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少说有四五斤重。立刻塞到了怀里,狐疑道:“可不准反悔。” 那汉子哈哈笑道:“我不反悔,但你得把鱼送到俺们家里去。” 那鱼贩满脸堆笑道:“那是自然,要得要得!” 张明和周子峰互相望了一眼,脸上皆是凝重之色。 第548章:蛮国之人 刚刚那汉子说的,其他人当做故事或者笑话一样听,但是他俩知道,那些不是故事,也不是笑话。 张府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但张府的书斋,是京城出了名的书多,据说林宅有多少书,张府就有多少书。这两句话说的就是京城宅院里的两朵奇葩。 曾有一本西域游记,乃是前朝时期,一位僧人所写。这僧人也是胆大,据书中所言,穿越塞北蛮国,一路朝西,有西域诸国,有人如妖魔,喜食牛羊肉,金发碧眼,口中常念如经文魔咒,甚为神奇...... 当时,张明以为这是类似于神魔志怪小说之类的荒谬之言,以此询问过张甫之,张甫之却说,这是真的。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梁之时,史书就曾记载,有金发碧眼之人过蛮国而来,说是什么传教士,让咱们太祖皇帝信奉什么教主,结果被太祖皇帝烹了。 当时太祖皇帝还笑言,难得遇到个这么新鲜玩意儿,嘴里哇啦哇啦不知道讲些啥,会说一两句咱们这的官话,还胡言乱语,估计不少妖魔就是鬼怪,还不如烹了分食。 至于那汉子掏出的银疙瘩,更是在大梁罕见。大梁民间的货币,朝廷管控的极为严格。货币主要为金银铜银票。其中,金银少见,银票更是只有在达官显贵和各地富商之间才能得见,民间交易,多以铜钱为主。 之后,才是银子交易。民间所见银锭极少,皆由官府制定标准,每一枚银锭,除了官银外,皆有标准的度量衡。 那么大一疙瘩银子,明显不是官府铸造,不可能是大梁的产物。前些年,张明曾经听闻过张甫之感慨,说是蛮国竟然也能发现银矿,只是让我大梁羡慕。 结合此人行事还有口音,八九是蛮国之人。 一想到这里,二人便悄悄地跟上。如今,虽说大梁和蛮国的关系略有缓和,但双方皆是千年传下来的世仇,蛮人出现在了大梁的京城,此事可是不小。 他们跟着鱼贩,鱼贩跟着大汉,七拐八拐,来到了南城一条小巷的深处,一处府邸,挂着一枚新的牌匾,叫周府。 两人在拐角处探头探脑,心想,此事一定得回去告诉老头子,指不定得让老头子知会刑部一声,派人来查查看,若是蛮国奸细,此事,便上升到了邦交层面的问题,保不准还要宗养才的礼部出面....... 二人正在走神思考之际,只觉双目间有一道黑影飘过,带起一阵恶风,等回过神来,便见那虬髯黑脸的大汉正拎着铁棒站在二人面前冷笑。 “你们俩从刚才就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俺,说,你们跟着俺干啥?” 张明和周子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路过!” “不老实,你们大大的坏!”说着,那汉子抡起铁棒,两人只听得耳畔恶风呼呼,然后砰的一声,石砬飞溅,那铁棒竟然深深的潜入了身旁的墙壁中去,离二人的脑门只差一寸。 两人瞟了一眼脑旁的石棒,吓得浑身哆嗦,好恐怖的力气,若是那一棒子敲在自己的脑门上,不得砰的一声脑门开花啊。 那汉子说道:“快说,你们跟着我干啥?” 张明和周子峰都快哭了,我们总不能说怀疑你是敌国奸细,故意尾随你的,若你真是奸细,我俩岂不是真的得挨你一棒子。 张明颤颤巍巍的说道:“好汉饶命,我们是好人。” 那汉子闻言,朝二人仔细看了一会,“好人?瞅着不像啊。” 张明心中腹诽,我长得这样面善,隔壁李大妈都说我一看就是个老好的人,哪里不像好人了? 张明立刻说道:“我们是读书人,读书人大多都是好人。”后半句,他是昧着良心说的。 张明面如死灰,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谁知那汉子先是一愣,然后狐疑道:“你们说你们是读书人,那你们怎么证明你们是读书人?” 两人一听,心里暗自着急,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哪有证明自己是读书人的,总不能给自己挂个牌子叫我是读书人吧。 见他二人不说话,那黑脸虬髯的汉子再次大怒道:“你俩说不出来,就不是读书人,不是读书人,就证明你俩骗俺,你俩骗俺,就证明你俩是坏人,你俩是坏人,俺就要打死你俩。” 张明和周子峰听着这番逻辑,觉得有点绕,为啥不是读书人就要被你打死? 慢着,被打死。 张明立刻高叫,“我能证明!” “怎么证明。”汉子问道。 “.......背书,对,背书,我们能背书啊。”张明顿时大喜。 “那你俩背给我听。” 张明和周子峰相视一眼,一道开口,“子曰:.......” 他俩一个背《四书》,一个背《五经》,那黑脸虬髯的大汉耐心的听了一会,立刻收了棒子,哈哈大笑,“对对对,就是这个,他娘的什么子什么日,当初先生让俺背这个,俺是真记不住,你们能记住,你们就和先生一样,是读书人......” 张明和周子峰傻眼了,心中再次感慨,好强大,好诡异的逻辑。 那汉子大喜之后,又问道:“对了,那个啥......就是那个谁家的孙子写的什么兵法,你俩会不会背?” “《孙子兵法》?会会会!”两人先是点头,然后又立刻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保命要紧。 那汉子听了两句,立刻拍着脑袋叫道:“哎呀,这个都会,俺今天捡着宝了,俺家王......老爷最喜欢,最敬重你们读书人,告诫我要对读书人以礼相待,虽然俺不知道啥是礼,但俺会学,在江南的时候,俺学到不少呢,那个以礼相待,不就是请客吃饭喝酒嘛,所以俺要对你们以礼相待,请你们吃饭喝酒。” 二人再次震撼于他的逻辑,好强大,好诡异。 两人立刻连忙摆手,“不了,不了......” “唵?”那汉子一扭头,眼中再次出现了凶光,“你们不乐意?” 二人一个哆嗦,立刻点头道:“乐意乐意,乐意至极!” “这就对嘛。”那汉子一手扛着铁棒,一手搂着二人,他的手真长,竟然能一把搂着两个男人。 “俺和你们说,俺家老爷最喜欢读书人,说读书人厉害,每回遇到读书人,都想骗......不对,是请回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送那个什么金银啦,送什么美女啦,然后就不让他们走了。俺看着你俩也不错,俺也送你们东西,你们也别走了.......俺们那虽然住的没你们这里好,但是俺们那里的帐,篷宽敞,俺做主,给你们俩最大的帐,篷,还给你们最漂亮的女人,还要给你们好多牛羊........还有,今天俺买了好多鱼,有草鱼,有鲤鱼,有黑鱼,有.......俺记不住了,原来有这么多鱼,俺们草原上只有牛羊,到时候怕你们去了吃不惯........” 张明和周子峰两人快哭了。 等到黑脸虬髯的大汉搂着他二人开开心心的入了那周府,拐角处的阴影里钻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胡子拉渣,嘴上叼着根铜制烟杆;一个双肩耷拉着,面色苍白,像个病痨。 正是彭忠和田文清二人。 彭忠吐了一口烟,整个人弥漫在烟雾里,烟雾里传来了他的声音,“一个是内阁大学士的独子,一个是娘娘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太好办。” 田文清皱着眉头朝那门楣处望了一眼,脸上的病色又加重了三分,“要不要把他们救出来?” “救?”彭忠吹散了烟雾,苦笑道:“在江南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黑脸汉子的厉害,我的个乖乖,那一棒子抡过来,咱俩谁吃得消?” 田文清想了会,无奈道:“只能去宫里请示了。” 彭忠熄灭了旱烟,说道:“那就回宫吧。” ...... “什么?你们说周元的人把张甫之儿子还有周子峰给绑了?”周若彤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 彭忠和田文清一道点了点头。 周若彤先是望了田文清一眼,然后指着彭忠的鼻子骂道:“他抓人,你不会出手拦住啊?” 彭忠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我打不过人家啊。” 周若彤更气了,“废物。” 彭忠嘴角一扯,反正他也被骂习惯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咱们不是有兵嘛,要不然,咱们派兵把他们剿了?” “我剿你妈!”周若彤气的爆了粗口,在江南的时候,她便晓得,那周元是当年被大梁囚禁的蛮国太子,如今更是塞外周国的太祖皇帝。大梁正打算等科举一完,就和人家周国结盟,永修同好,借此开辟西域诸国的通商道路,现在把人家皇帝给剿了,不是摆明了让人家倾尽全国之力来攻打大梁嘛。 周若彤想了一会,然后自言自语道:“周元想在周国和我大梁的边境线上开辟万亩良田,此举也算像大梁表态,希冀和平不愿战争的意思,他现在缺的就是种子。此番前来,他是打算买粮的,没理由绑架大学士的儿子啊......” 彭忠又说道:“他还绑架了很多读书人!” “什么?!” 田文清对彭忠翻了个白眼,“确切的说,是请。给那些读书人金银珠宝和美女牛羊,许诺官职,让他们迁去周国......” 不等田文清说完,周若彤立刻叫道:“这就过分了,你要粮也就算了,还敢跟本宫抢人?”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后,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尤其是暂时不能让大学士知道,你知会下宗养才,让他去一趟。” 第549章:做客 数月前,南城的巷子里,多出了一处名为周府的宅邸。 据说此前这里无人居住,后来来了个白面书生以及黑脸大汉,拿着房契,去户部衙门里做过了户籍登记,然后住在了此处。 户部并未上心此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多个草民纳税罢了。只是那汉子端的吓人,黑脸虬髯,密密的络腮胡子连到了头发。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汉子。 周若彤还在江南的时候,就遣暗卫传递消息,知会了京城的萧成渝,所以当周元一入京城,就已经受到了暗卫的监视。 此事涉及到两国的邦交问题,塞外周国的国主化身为大梁庶民的周元潜伏在京城,便是萧成渝也不得不重视此事。 六部里,没多少人知道此事,包括吏部的相王也不知道。但恰恰同在江南的宗养才知道,所以当宗养才听到娘娘的旨意后,以十二分的勇气表示自己要抗旨。 拒绝懿旨的理由很简单,他对田文清指着自己那受伤的头可怜巴巴的说道:“田侍卫,您看我这个样子,能去嘛!” 田文清不说话,彭忠不好说话,宗养才是打死不去,竟然躺在地上装死,就连不好说话的彭忠也说不出话。 对于宗养才而言,礼部明年主持春闱科举,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上了,目前,大梁的反弹非常之大,各位王爷先前用察举名单上奏朝廷,只是试探,礼部作为皇帝和娘娘的急先锋,冲在最前面,一旦宫里顶不住压力,最先被舍弃的自然还是自己。 周若彤有三条国策,一条是户部的经济改革,其根本举措在于动摇大梁士农工商的四大阶级,开始鼓励商业发展;一条是吏治改革,其根本举措,则是科举取士取代察举取士;一条则是军事改革,其根本举措则是和塞北蛮国修好,两国冰释前嫌,化解千年矛盾。 这三条,都是没办法摆在明面上说的。户部的经济改革,涉及到整个士子圈子的利益,对于士大夫这类既得利益者,这条改革完全触发了他们的底线,好在周若彤采取了温水煮青蛙的战略。 先是内务府启用六大商人管理皇家产业,逐步拔高了商人的地位,也扭转了内务府的盈亏情况,堵住了满朝大员的嘴。 之后,让户部尚书下江南,控制住江南商道,让褚向浩在江南设立织造总局,据说还会派遣司礼监的人下去,这便是不动声色的先从反弹力度最小的江南开始扶植商业发展,然后逐渐遍及全国。因为大家对于商道一向嗤之以鼻,所以也没人会去在意明年的韩悦下江南一事。 朝廷早有了风声,说是户部尚书要下去,对于北地朝廷来说,江南可是个苦差,大家只当做是韩悦这两年管国库这笔烂账没管好,得罪了宫里的娘娘或圣上。 至于科举取士,就目前而言,不管是圣上还是娘娘,都没有明言说要废除察举。地方王爷呈上的奏疏,宫里那边的意思也只是不批,但是地方上仍然有察举的权限。 对于中枢而言,朝廷一向猜忌地方上尤其是那些王公们举荐上来的人物,多不得重用,当年太祖立下的其中一条规定,王爷不得为相,便是有此深意在里面。 科举取士,取得是中枢朝廷要用的人,而且给出的空位置是即将修建好的三殿三阁还有翰林院的席位,于此,除了御史台强烈不满外,对地方上而言,还没有动摇到根本,所以不会闹得太厉害。 至于军事改革上,自从胡世海归来在朝中掌权,宇文靖入主兵部开始,军事改革已经开始在推行。 皇帝有意放权,石敢当是在外统军将领,遥领兵部左侍郎的官衔,这等同于告诉整个朝廷,目前兵部是真的有了军权,日后,兵部说话的分量,自然是极大的。 科举推行至全国,若说哪里最开心,必定是江南道士子最为开心。周若彤说服萧成渝启用宇文靖,便是像江南道表示朝廷的位置开始对江南开放。 想来,宇文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样天大的好事,自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让他执掌兵部,给他权力,就是想让他能够说话,能够为皇帝和娘娘说话。 日后一旦遇塞外周国冰释前嫌,结盟修好,必定在全国引起激变。两国千年的矛盾,早已深入骨髓,但是江南不一样,当年抗击塞北蛮子的时候,一直是北地作为屏障,所以对于塞外蛮子的仇恨,江南人反而不以为意。 这便是周若彤的手段,有钳制,有平衡,也有温水煮青蛙,宗养才自然看的清楚。所以,他才不愿意去趟这浑水,目前礼部已经在浑水之中,若是再掺和一场,只怕到时候自己想不死都难。 对于宗养才的无赖之举,彭忠和田文清都没有办法,只得回去赴命。 周若彤听说后,也是被气乐了,这个宗养才,看事情是看的真明白,但出了事有本宫护着他,他怕什么? 周若彤不再腹诽宗养才的胆量的大小,直接对田文清说道:“文清,城外白云山上有处白云观,想来你回京城的时候已经去过了,把本宫的那位二舅请出来吧,他比较能打。” 彭忠悄悄地望了一眼田文清,有些好奇,当初在江南道的时候,田文清就是奉旨去找娘娘的那位二舅爷,然后一去没了个音信。现在他回到京城后,对那位二舅爷只口不提,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周若彤提到了秦钰,田文清苦笑道:“此事刚出之时,我便去了白云观,观里的那位.......”田文清抬眼看了一下周若彤,然后学着秦钰的口气说道:“若是请我去吃年夜饭,我去,若是找我去打架,没空!” 周若彤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也没办法派人去把秦钰绑了来,她喝了一口茶,顺了一口气,然后想了半天,还是想到了宗养才。 “你们让宗养才走一趟,他要是还不同意,本宫现在就奏请圣上颁旨,封他为外事大臣,年一过,就让他出使周国。告诉他,本宫说得出做得到。” 宗养才听到这番话,都快哭了,他是知道周若彤是说得出做得出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一遭。 ...... 张明和周子峰被黑脸虬髯的大汉搂着进入了周府府邸,心中颇为惊恐,总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拐卖到山里挖煤的孩子,一脸死了爹妈的样子,要多凄苦就有多凄苦。 那汉子一进门,就大声叫喊道:“老爷,老爷,俺领来了两个读书人,可了不得,会背那个谁家孙子的兵法,老厉害的,老爷,你快出来看看.......” 一个略显年轻的中年人自正厅走出,穿一身儒衫,带着儒冠,倒是一副中原寻常读书人的打扮。 那黑脸汉子见此人出现后,立刻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恭恭敬敬的作揖施礼,倒是正宗的儒家礼仪。 那周元先是瞪了他一眼,怒斥道:“说了你多少次,进门不要大声嚷嚷,倒让屋里的先生们看了笑话去。” 那汉子被他一骂,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敢多言。 张明和周子峰相视一眼,心中也是惊奇。 说话的那人,自然是此地的主人,周元了。 周元走下石阶,对二人施礼,二人慌忙回礼,那周元充满歉意的笑了笑,说道:“我家这厮,若是冲撞了二位,还请海涵。” 张明和周子峰望了一眼虬髯的汉子,那汉子瞪大了眼,二人立刻说道:“哪有哪有,那位......壮士,性情中人,对,性情中人,对我们,很好,很热情.......” 那周元闻言,哈哈大笑,“二位想必也是性情中人,刚刚听我这下属所言,二位也是大梁的读书人。读书人有性情,可是难得。刚好,我府上也有一些先生,皆是文人高雅之士,二位不妨移步相叙。” 张明和周子峰自然不敢拒绝,但见这位主人说话谈吐,不似那虬髯黑脸的汉子,再说,两人也是少有的书香世家,高干子弟,权贵之门,知道一切都可以假装,但是身上的这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养而成,很难作假的。 来到了书房内,只见两边座位上,各自坐满了人。左边四个,右边四个,看打扮妆容,无一例外都是些读书人。 只是观其面容,最年轻的那个,倒也有不惑,最老的那个,倒像是耄耋。 见周元进来,众人齐刷刷的望去,纷纷起身施礼,然后目光落在张明和周子峰身上,有好奇,不满,有不屑,有惊讶......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正中的火炉中有银碳在烧,刺啦刺啦的冒着热气,侍女赶忙看座端茶,周元坐下后,先是伸手到左手边,介绍道:“这位是江南的齐先生,曾拜在三老三公门下,学问了得。”他又伸手到右边,说道:“这位是中原河北郡的王老,学富五车,名动中原,一手好字,更是墨宝难求。” 紧跟着,周元又依次介绍了其余六人。无一例外的,坐在左边的,都是江南道的读书人,坐在右手边的,都是中原的读书人。 听来头,似乎都不小,但是张明和周子峰磕巴磕巴眼睛,这些什么名动天下的厉害人物,他俩一个都没听过。 介绍完毕,周元微笑着望着张明和周子峰,张明和周子峰会意,张明拱手说道:“我叫张明。” 周子峰也拱手说道:“我叫周子峰。” 众人见他二人简单的介绍,后缀没有加上见过各位先生或是见过各位前辈,尤其是先前主人介绍这些人时,他们没有流露出震惊乃至心生向往钦佩之情,让这些人颇为不满。 第550章:我家老头叫张甫之 那右手边的耄耋老者先是一抚长须,并不看他二人,像是对着空气说道:“你二人多少年岁,师从何人,读过那些书啊?” 张明和周子峰二人一愣,这老头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啥呢?周元笑道:“王大儒是问二位公子呢!” 许是姓氏后面加了两个字,这位老年大儒很满意,摸着长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嘴里却说:“不敢当,不敢当。” 张明和周子峰心里好笑,家里的两个老头子,门生遍及全国,年轻时就号称学问了得,尚且不敢以大儒自居,这个老头倒是有趣。 周元毕竟以礼相待,再加上门口还有个黑脸门神拄着跟大铁棍候着,张明和周子峰自然不敢托大。 张明说道:“我叫张明,没有老师,读过一些启蒙书籍,不算多,因为我娘走的早,我家又请不起下人,所以我得给我爹洗衣烧饭,上街买菜,料理家中琐碎事务,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 周子峰说道:“我叫周子峰,也没有老师,少时倒是跟着父亲读书,但没什么收获,因为寄居在张兄家中,一切事情有张兄照料,是以得空读书,可能比张兄多读了两本书,但是学问却不比张兄。” 那老人立刻嗤笑道:“你二人这互相追捧,倒是有趣。既然读得书比他多,如何学问不如他。看你二人年纪轻轻,也没有名师指导,所以难蹬堂奥,也是应当。” 张明笑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读的再多,也不可能穷尽世间的一切学问,佛家的却是说的好,吃饭睡觉,皆是修行.......” 那耄耋老者气的胡子飘起,“无稽之谈,一派胡言,小小年纪,连儒家学问还未了解,就敢是禅宗之事,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张明对周子峰吐了吐舌头,心想,大梁的人是不是越老脾气越坏。周子峰微微一笑,大梁尊儒抑佛,儒道正统,禅宗邪门,一向有此言,当年张甫之年轻时做学问之时,钻入书海不得出,于江南求学之际,遇高僧指点,当头棒喝,如梦初醒,方有今日的功底修为,这段公案,就是大梁朝廷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 周元摆了摆手,说道:“读书学问,枯坐书斋,终不是我想要的学问,各位先生,不妨谈谈治国之策。” 左手边的齐先生捻着胡须笑道:“治国之策,无非阴阳。天地间生阴阳,阴阳演化万千,此乃天地至理,治国亦当如此。” 张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先生瞪了他一眼,周元笑道:“先生所说甚为玄妙,还请详解。” 齐先生依旧捻着胡子,不急不缓的说道:“这阴阳之道,可拆开来看,应对君臣之道。君者,天子也,世间之阳;臣者,臣子也,世间之阴。君主开辟疆土,南征北战,大兴武功,文臣安邦治国,大兴文治,两相结合,开万世之太平。 往下在看,臣与民之关系,也是阴阳。与民言,臣为官,官为阳,民敬畏之,敬畏方能守法,至阴则为水,民便是水,正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在齐先生摇头晃脑说到兴奋处时,张明和周子峰憋着笑,周元看到了,就说道:“二位有何见解?” 齐先生也见他二人似乎在忍着不笑,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张明说道:“既然谈到了阴阳之说,这里面的学问,还是周兄懂的多些。” 周元又将目光落向周子峰,周子峰顿了下,说道:“若说阴阳学说,我晓得也并不多。这阴阳学派,本是以前阴阳家之说法,被我儒家借鉴罢了。阴阳之道,用到治国之策上,说白了,便是平衡之道。以我大梁为例,君臣之间,需要平衡;官民之间,需要平衡;权贵之间,需要平衡;新旧之间,也需要平衡。 《尚书》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静观执守,不离自性。君王处于中端,亦手持中端。左右之间,皆有矛盾,上下之间,还有冲突,君臣治国之道,若要守城,平衡之道,便是此理。” 那周元眼神一亮,心中感慨,此人年岁轻轻,便有如此见识,那大黑鬼倒是寻来了个宝。 齐先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周元就问:“落到实处,和解?” 周子峰笑道:“帝王心术,驭人权术,如何为外人道?” 周元大笑,“先生大才,我周元佩服。周元还有一问,恳请先生教我。” 不自觉间,周元对周子峰的称呼已经从公子变为先生,只有门外的黑脸汉子才知道,先生二字,意味着什么。 “老爷请讲。” “周国欲与大梁永修同好,这第一步当如何行事?” 周子峰想了很久,眉头皱起,始终不发一言,周元说道:“有人教我,割地求和;有人教我,婚嫁结盟;亦有人教我,儒生治国。但我想了很久,觉得都不可行。” 两排座位之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显然,那些方法都是他们说的。 周子峰苦笑道:“周国和大梁是祖辈积累的矛盾,前些年一场国战,更是血流漂杵,血海深仇,这破冰的第一步,实在太难,我想不出来。”他望向张明,说道:“张兄,你有何看法?” 张明笑道:“我曾听闻我家老头子说过,似乎周国与大梁皆有意冰释前嫌.......” 周元点了点头。 张明再说:“这毕竟是两国君主的一厢情愿,反倒是两国民众之间不以为然,彼此间的仇恨,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两国历代君主,从未有过打算缓解的举措,反倒是借助仇恨引导对外的战争,转移国内的矛盾,谋求自身的稳定.......” 周元点头的幅度加大,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张明说道:“第一步,自然是百姓心甘情愿,但百姓愿不愿意,还不是当官的愿不愿意。周国贵族,皆是血性男儿,觉得此举不行;大梁国臣,皆是自诩的忠心儒生,觉得此举遗臭万年。想明白这点,就好办了。” “如何办?”周元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明说道:“大梁和周国从边境线上各自退后五十里,这空出的一百里,没有边界,朝廷遣各自的百姓前往居住,朝廷给银子建造屋舍,赠送土地,且规定三年免税,两国各自派遣官吏过去,组建县衙,制定双方都需遵守且切实可行的律法,不出两年,你再看他,矛盾自解。” 周元立刻拍案而起,惊呼道:“先生大才,周元佩服,请受周元一拜。” 张明也是大惊失色,立刻扶住了周元,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方才我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此中细节,数不胜数,两国抛开仇恨不谈,还有具体的生活习惯,语言交流,还有共同合作的官府衙门,谁人主事,派谁过去,如何制定当地的律法政策,皆是一股脑不得不考虑的事情,我刚刚所言,皆是纸上谈兵罢了。” 周元说道:“先生所言,实属大才,莫要再自谦,我周元在此,恳请两位先生北迁周国,裂土封侯,良田美眷,金银珠宝,自然不在话下,二位先生如此年轻,必然能够在周国大有可为,一展宏图。” 张明愣住了,周子峰也愣住了。 其余人则是心中不满,当时你拉拢我们的时候,可没说什么裂土封侯,最多只是良田美眷,金银珠宝,怎么能厚此薄彼。 周子峰心中暗自吃惊,虽然早已料到此人是塞北周国来的人,但听他的口气,裂土封侯这样的大话都敢讲,而且在看他神色自若,说的恍如理所应当一般,只怕此人绝非寻常的周国权贵,八九是王权之人。 若是大梁来了个塞外周国的王爷,这里面可就大有文章了,如此身份的人蛰居京城,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难道皇帝真的不知道? 周子峰毕竟比张明知道的宫闱秘事要多些,他知道,皇帝手中有一把藏在暗处最锋利的剑,叫做暗卫。 面对一脸热情,双目充斥着激烈而昂扬的目光的周元,张明想都没想,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不行,我要去了,谁给我爹买菜烧饭洗衣还有冬天暖床?” 周元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这有何妨,把你爹一道带去便是?” 张明脑海中没来由的想起了老头子那张拉长的漆黑马脸,打了个寒颤,立刻使劲的摇头。 周元说道:“先生莫怕,若是老先生爱财,我愿以一座银矿相赠,若是老先生喜美眷,我愿以千百美人相赠,若是老先生爱权,我愿以王侯爵位相赠,若是老先生......” 张明挥手打断了他,说道:“你说的这些,能不能打动大梁的皇帝?” 周元一愣,“自然是不能的,但是先生,你家老先生总不至于是皇帝。” 张明叹道:“我家老头叫张甫之。” 在场之人皆变色。 要属大梁谁脾气最臭最难搞,不是皇帝萧成渝,不是贵妃周若彤,当属内阁张甫之。 第551章:中原来得小婢女 腊月二十八,朝廷最终批准了兵部呈交上来的折子,事关兵部的第一步改革,皇帝和内阁的态度,证明军权开始放到了兵部手上。 望着内阁经由司礼监的传旨太监送回来的批复,新任的兵部右侍郎抱着后脑勺躺在木椅上,他抬头望着天花板,这处新的办公地点,实在不比江南广陵府的那处大宅院,有假山,有流水,有亭台,有水榭,还有说不清的美女做红,袖,添,香。 这里,有官,有官,还有官,就连迎面走来个太监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兴许人家头上还有人罩着,怪不得在中枢行事,颇为不易。 想当年,自己初接任两淮直隶总督的时候,常常对于朝廷中枢下达的消息心中不满,直想那些坐在中枢吃香的喝辣的老匹夫们脑子里装的不是水就是屎,结果自己坐到这里来以后,才明白,朝中的事,事事复杂,事事艰难。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可能说的便是如此。 也难怪前任的那位兵部尚书整日里尸位素餐,偶尔做些蝇营狗苟,反倒是活得有滋有味,若不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蠢,最后被人坑了一把,倒也算是个逍遥京官。 忙完了这第一件事,之后的事情都是时间问题,宇文靖知道,兵部的改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草拟奏疏,提上日程,但现在都不能提,不是皇帝那边不准许,而是皇帝那边也很忙。 首先要应对的,便是明年由礼部主持的春闱考试,在这之前,还有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新妃以及太子的册封大典。 皇帝将娶妃和太子册封放在了同一天,其中大有深意。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一旦过完年,在正月十五前必定还要有一场风暴,想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怕,建元五年到建元六年这个转折的年份,不太好过。 那日,勤政殿内的一场君臣奏对,相王举荐贾本道入主兵部,这件事,本是胡世海准备给他这位右侍郎的见面礼,不曾想被相王抢了先,加上相王当年乃是江南封王,自己又是江南道的最高行政长官,二人之间私下里没有什么来往,只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一想到这么一层,宇文靖就有些头疼起来,果然混迹朝堂的,没有一个善茬,相王一句话,就抛出一个分量极重的人情来,由不得自己不接,接住了,分量重不说,关键还极为烫手,明年已经可以预料,必定是多事之秋。 想到这里,宇文靖连连叹气,直叹自己这张椅子不好坐。 朝廷官员大半都已经休了年假,很多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大年初一给各位顶头上司还有老师房师坐师的过年礼。作为御史台最大的老师,顾之章没有像往年一般坐在府上的黄花梨木的椅子上高兴的想象着三日后那群弟子学生来府上拜年的时候会准备些什么贺礼,一连五封御史大夫的亲笔书信送入了刑部衙门,都是石沉大海,刑部的陶言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把那些御史台御史,六科给事中言官还有翰林院学士关到明年。 顾之章一想到这里就头疼的很,大年初一,按照惯例,皇帝会将去年封存的玉玺打开,朝臣上表奏疏圣上功德,自然也要有御史台一份。 三日后的大年初一,开朝大典上,若是那群人还被关在天牢里,那自己这个御史大夫也用混了。 以往,此事倒也是好办,翠柳宫走一趟,娘娘多少卖三分情面,松松口,此事便过去了。 如今,此事便是难办了。 据说被打的人里面还有那可恶的冯保保,那个死阉人到现在还顶着厚厚的绷带在宫里从勤政殿到东五所再到翠柳宫三点一线雷打不动的来回溜达,想到这里,顾之章愈发的气愤起来,竟然不自觉的打翻了茶几上的瓷茶盏。 黄褐色的茶渍洇染了地板上的白毛毯,顾之章叫来了顾留芳,问道:“董立本那边怎么说?” 顾留芳轻声的说道:“他那边说,刑部先是在宗养才手上,陶言和宗养才走的近,也只有宗养才能在刑部那边说的上话。” 顾之章一声冷笑,“陶言和宗养才不过逢场作戏,目前吏部终归还是相王的,陶言敢不给吏部的面子?他连句话都不肯说,枉我当年对他如此照顾!狼心狗肺!” 顾之章起身走了两步,又问道:“林宅那边怎么说?” 顾留芳想了片刻,说道:“一直派人盯着,林宅还是没有动静。林氏父子未归,林宅就连门联还有灯笼都没换,好像林昌黎不回来,她们都不打算过年了。” 顾之章沉思片刻,然后叹道:“萧克定啊萧克定,你是成心让我着急啊!” 顾留芳束手立于一旁,似乎欲言又止,顾之章察觉,便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顾留芳说道:“京城里的杜家,韩家,陶家都传出了消息,说是三家的公子明年要参加崇文馆的春闱科考,就连镇国公府那边,李老爷子亲自发话,府上的父子俩将同场科举。” 顾之章冷笑道:“怎么,你也想去考?” 顾留芳观察他面容,便知道他不同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年轻人,总是想比个高低的。” 顾之章大袖一挥,“御史台因为明年春闱考试的事情,遇到了如此大的麻烦,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老夫,你若是参加明年的春闱,老夫的那些学生会怎么想。” 顾留芳露出了苦笑,“老师,我.......”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等明年正月十五的事情一过,老夫自然会察举你去翰林院做个编撰,这点颜面,朝廷还是要给我的。” 顾留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再多言,悄悄地退下。 ...... 张明和周子峰在小周府内耽搁了大半天,总算如愿以偿的脱离苦海。 缠着绷带的宗养才负手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两个年轻人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望他的背影两眼,目光中都有好奇的成分,这位新任的礼部尚书大人,将主持明年的科举春闱,在大梁朝野一夜之间炙手可热。 去年,他还在九卿当差,抛开朝廷,就是京城富贵人家都还不知道有他宗养才这号人物,短短一年之间,能有如此地位,不可谓不是官运亨通之人。 宗养才突然停了下来,扭过了头,二人脸一红,一个左边扭脸,一个右边扭脸,深怕宗养才发现二人刚刚偷偷地打量他。 “这事儿,不能和别人说,知道吗?!” 两人一道扭过头,然后一道点了点头。 宗养才指了指周子峰,“你爹那里决不能说。” 周子峰拍胸脯保证道:“只字不提。” 宗养才又指了指张明,“你爹那里更不能说!” 张明也拍胸脯保证道:“打死不说。” 宗养才嘘了一口气。 “什么?!”救国公府内,传来了老头子尖利的咆哮声,“塞北周国有权贵隐居在京城?” “爹,您声音低点成不,是不是要弄得全京城都知道......”另一边,响起了张明那懒洋洋的声音。 张甫之指着儿子的鼻子说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张明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不信你问子峰去!” 周子峰捂着脑袋,张明你可真是信守承诺。 “狗日的宗养才,老子对他这么好,这样重大的事情他都瞒着我。” 见老头子要发飙,张明二话不说,带着小黄狗返回厨房和面去了。 ...... 深冬的晌午阳光,透过窗外的松林枝丫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窗外的寒风吹动枝丫,那一帘碎影,便像溪水般来回流淌。 褐色的雕花窗棂搭配这紫檀木的桌椅,使得整个屋子的色调都搭配和谐。左手边的泥金描花草围屏,映衬着大铜火盆里通红的炭火,火影摇晃,树影斑驳,相映成趣。 景泰蓝色调的博山炉内,正袅袅的吐出沉檀香料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内来回的游,走,让人心安。 中原来的小侍女凝冬轻轻地拨弄着铜盆里的银碳,然后又揭开景泰蓝博山炉的盖子,加入了一些新的沉檀香料。 窸窣的声响,让梅华帘子后面的主人醒来,萧紫衣揉了揉脑袋,然后撑着身子坐起,两条腿儿自由的垂落在床沿上,小侍女凝冬早已准备妥当,沏了一杯酽茶双手奉上,含笑请安道:“郡主,您睡得可好?” 萧紫衣掀开葡萄纹的茶盖,轻轻地啜了一口温茶,然后朝铜盆内漱了漱口,之后笑道:“来到京城后,总也不习惯,毕竟是寄人篱下,睡觉也不踏实。现在好了,凝冬你来了,我也能睡个好觉。” 凝冬收了茶盏,倒了铜盆,然后扶着萧紫衣来到梳妆台前,“您这哪里是睡个好觉,分明是一个大懒觉,以前您在王府那会儿,就喜欢赖床不起来......” 提到这一茬,铜镜中的佳人面容不禁有些萧瑟起来,“唉,再有半月就要入宫了,听说宫里规矩严,不知道准不准睡懒觉.......” 凝冬从小巧的墨绿梳妆盒中取出了白玉般的象牙梳子,然后动手把萧紫衣睡乱的发髻拆散,一头乌黑的头发如同潮水一般散落,被凝冬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怀里,她一边轻轻地梳头,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萧紫衣笑着说道: “不是奴婢我说,像咱们主子这样漂亮的人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您进了宫,哪怕他是皇帝,都算是交了好运气了。” 萧紫衣笑了,“你呀,从以前就嘴甜,也别宽慰我了。我呀,也不求其他的,只求入宫的时候,把你带进去,深宫幽幽,小时候随我爹爹来过一趟,怪吓人的,要是没有你,我可住不下去。” 凝冬笑道:“奴婢打小伺候您,自然没有比奴婢更懂您的了。这回,王爷把奴婢从中原王府带出来,自然就是让奴婢随您入宫服侍您的。” 萧紫衣问道:“凝冬,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来了,我爹爹怎么没来,御史台的那位顾大夫,可是对我爹爹上心的紧呢。” “王爷他.......可能有事情要忙,不便出现吧。” 第552章:你不是太监 腊月二十九,宫里的年味儿特别足。 周若彤一向喜欢过年,毕竟一年就这一次,是以专门命令司礼监,宫里要布置的喜庆些。 冯保保有些摸不透主子的意思,就问周若彤,这喜庆是个如何的喜庆法。周若彤就说,自然是像宫外头那样,挂红灯笼,贴门联子咯。 宫里挂红灯笼还好办,但是贴对联,就麻烦了,冯保保虽然识字,但宫里这么大,这么多房间,都得换新的对联,这就麻烦了。 好在内阁阁员中还有很多一批人奋斗在第一线,主要是这些和张甫之一样穷的阁员们知道,这段时间在宫里加班,活儿轻还吃的好,干嘛不加班。 对此,张明对家里的爹很有意见,据说圣上都特例,准许阁员们把自家中的子嗣带到宫里一道用膳,甚至专门吩咐御膳房,多准备些膳食,给在宫里加班的内阁还有出苦力的工部的人带回家去。 宫里的膳食都是名厨掌勺,好吃不说,关键省钱啊,临近年关,虽然大学士家里算是京城采购年货大军中的一股清流,但还是花了将近十二两银子,褚仁杰不在,这笔账找谁报销去,所以张明刚起床就有一肚子气。 一想到还要伺候老头子吃饭,他心里就更有气了。 张明带着布围裙,来到了书房,对他爹叫道:“老张,我听说了,这几天,宫里给内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让御膳房做了好多鸡鸭鱼肉让阁员们往家带.......”张明伸出了自己的细胳膊,“你瞅瞅,你儿子都瘦成啥样了,你为啥不去宫里带些吃的回来?” 张甫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老头子每天醒来,都希望这是个美好的一天,是个崭新的一天,自己的儿子总会让自己满意些,结果张明每次都让他失望。 日复一日的失望,让老头子绝望,日复一日的绝望,让老头子彻底的麻木。所以,老头子奉行一个原则,对儿子,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省的气坏了自己。 只是临近年关,翻翻老黄历,似乎不适合动手打儿子,是以张甫之这才忍住了直接动手的强烈欲,望。 “你懂什么,你爹我是谁,我是堂堂大学士,如何能食嗟来之食?” 张明的细胳膊叉着比大街上的女人还细的腰肢上,十分严肃的说道:“哪里叫嗟来之食,这是奉旨用膳,人家都去,你为啥不去。老张,我现在很严肃的告诉你,为了这个家,本公子今天不做饭,你要想吃饭,去朝廷吃去。” 张甫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张明,你去给老夫把家里的老黄历拿来?” “你要老黄历作甚?” “我翻翻看哪天适合打儿子,今天这顿打先记上,过了年再一块打。” “我去做饭。” “记得多炒两个鸡蛋,家里这么多鸡,这么多蛋,你总也不舍得给你爹炒来吃.....” “你是不是还要喝酒?” “西门铺子的烧刀子,或者南城那边的绍兴老黄酒,都挺正宗的。” “银子哪里来?” “可以先欠着。” “过年不好欠银子。不吉利。” “你还是把老黄历拿来吧。” “我去找人借银子。” “......” 萧湘沫穿着崭新的红棉袄在宫里乱窜,嗖嗖的,如同一只疯狂的小老鼠。 踩着椅子挂灯笼的小太监最怕听到嗖的一声,嗖的一声过后,往往是小太监啊的一声惨叫。 红棉袄的萧湘沫穿过了一堵堵宫墙,一条条甬道,一级级石阶,终于在那座著名的九曲白玉桥上遇到了对手。 萧湘沫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面前的道士,很是生气。 “第一,这是皇宫,你一个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第二,为什么我往左你就往左,我往右你就往右;第三,你是不是想死?” 那看上去酷酷的道士很认真的对面前的小女孩答道:“第一,皇宫没有说不允许道士出现;第二,我往左你就往左,我往右你就往右,所以这个问题该我问你;第三,我一点也不想死。” “那你让路。” “为啥不是你让路?” “我就不让。” 道士回应萧湘沫的手段简单而粗,暴,直接把她丢河里去了。萧湘沫站在水位不深的河里,望着那个道士潇洒的朝桥下边儿走,一时间忘了结冰的水面冰冷刺骨的寒意。 “难不成是萧君正请来的帮手?” 萧湘沫拖着湿哒哒的红棉袄红棉裤来到了翠柳宫,周若彤朝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直接从软塌下抽出了漂亮的鸡毛掸子,“萧湘沫,今儿早上刚换的新衣服,你给老娘造腾成什么样子了!” “娘,我冷!” “不怕,歇会儿你还疼呢!” ...... 东五所那边儿,萧君正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也穿着红棉袄,也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酷酷的道士。 两人擦肩而过,萧君正猛然间停下,自言自语道:“他手里虽然捧着拂尘,但好像不是太监。” 萧君正猛然回头,叫住了那道士:“喂,你是不是太监啊?” 那道士一听这话,气了,转头就骂,“你才是太监呢,你全家都是太监?” 萧君正一听这话,也火了,“我家不是太监,我父皇是皇帝,我母妃是贵妃,我是皇子,不是太监,你全家才是太监。” 那道士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刚刚那一句你全家都是太监,岂不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然后就对面前的萧君正说道:“别骂了,你是我孙子!” 萧君正一听这话,猛然间脸都黑了,“你给我等着!”他反身冲入了寝宫内,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一根棒槌,举着棒槌冲了出来,“你才是孙子,你全家都是孙子.......” 这边,周若彤好不容易才收拾了萧湘沫,揍了一顿以后扒,光了衣服丢到了床上,让春华给她穿新衣服。 周若彤还没坐下歇口气,外面又传来了萧君正的哭声,萧君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哭号道:“母妃,宫里有个妖人欺负我。” 周若彤瞥了一眼床上的萧湘沫,说道:“你姐刚被我收拾了。” 床上的萧湘沫立刻高叫道:“我不是妖人,萧君正,你想死呀!” 周若彤拿起鸡毛掸子朝床上砸去,“大过年的咒你弟弟死,让你父皇听见了不拔了你的皮?” “父皇最疼我了,不像你,老揍我,偏心!” “好闺女,你娘也疼你!” 很快,床上也传来了萧湘沫的哭声。 门外的小太监听着里面两位殿下的哭号声,此起彼伏,心里打着寒颤,哪有大过年死命打孩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亲生的。 在西宫墙的甬道上,冯保保捧着拂尘与对面那个捧着拂尘的道士擦肩而过,然后两人一道停下,冯保保心想,他怎么没和本公公打招呼;秦钰心想,这里我好像刚刚来过,不是迷路了吧? 二人一道扭头,一道转身,对视了三秒后,冯保保捏着嗓子尖声尖气的叫道:“你是哪个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秦钰也学着冯保保那样,捏着嗓子,尖声尖气的叫道:“你是哪个观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大胆,你敢学本公公说话!” “放肆,你敢学本道爷说话!” 二人对视了三秒,异口同声道: “你不是太监?!” “你不是道士?!” 冯保保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捏尖了嗓子大声尖叫,“刺客......刺客......抓刺客啊......” 西宫墙后面的刑部衙门里,窜门子的工部尚书合上了窗子,对身后的陶言说道:“好像有人叫抓刺客?” “老杜,大过年的,宫里哪来的刺客,保准又是你听错了。” 杜明狐疑的望了一眼窗外,然后重又返回去喝茶。 萧成渝站在勤政殿的门前,望着远处的屋脊上,一个道人捧着拂尘在屋顶上一蹦一跳的朝北边儿逃去,他的身后跟着一批同样一蹦一跳的暗卫,底下还有萧保梁带着无数的禁军朝北边追赶。 萧成渝摇了摇头。 等了一会,又见先前的那个道人捧着拂尘在屋顶上一蹦一跳的从北边儿来,朝南边儿逃去,他的身后跟着一批同样一蹦一跳的暗卫,底下仍然是萧保梁带着无数的禁军朝南边儿追赶。 萧成渝再次摇了摇头。 腊月二十八,据说宫里来了刺客。司礼监,禁军甚至暗卫,追了那刺客一整天都没追到。 后来,听说那刺客在翠柳宫陪娘娘喝茶。 再后来,听说那刺客是娘娘的二舅爷。 再再后来,听说那刺客把公主殿下丢河里去了。 再再再后来,听说那刺客在东五所揍了未来的太子爷。 ...... 对于近半年没有出现的二舅爷甫一露面,就采取此等方式,让周若彤心中颇为汗颜,唏嘘之际,又不禁感慨,不愧是咱们老秦家的种。 有道是将相门下无孬种,大姨母专坑自家相公,二姨母喝酒划拳斗殴打架全不像个女人,再想到自己,终究不姓秦,只有一半的秦家血统,但也是坑得一把好爹,倒也不愧老秦家的优良血统。以此反观如此登场的二舅爷,倒也说得过去,不那么惊世骇俗。 萧湘沫瞪大了眼睛,小小年纪,眼神已经初步有她爹的冰冷和她娘的复杂,也算是继承了老秦家四分之一的优良血统,想必有朝一日必能发扬光大,祸害一方。 萧君正则显得一脸郁闷,十分苦涩,因为面前这个揍了自己的道士,自己竟然真是他孙子,虽然得加个外,但是这一悲惨的事实已经让我们未来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大梁皇帝充分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满满恶意,小小年纪已经能够看透这个世界就是个悲剧的本想,极为难得。 第553章:寒冬腊月忆童年 冯保保朝内探头探脑,对上了那个道士的眼神,立刻就缩回了脖子,老老实实的在门口候着,然后竖起耳朵偷听,深怕那个没见过面的国舅爷会在娘娘面前说自己坏话。 周若彤则显得非常无奈,她耸了耸肩对面前的秦钰说道:“你说你,这里毕竟是皇宫,你来之前好歹打个招呼,非要让人当成刺客追来追去,像什么样子?” 秦钰满脸的不以为然,“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秦家的老爷们儿过年的时候窜门子,去看看自家的闺女,怎么着,还要先投上拜门贴?” “那你也不该把湘沫丢到河里去啊!” 萧湘沫立刻点头道:“河里的水可冷啦!”说着,还抱紧了身子打两个寒颤,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只是没人理她。 “好吧,那是我不对,但我不是不知道那小丫头是你闺女嘛!” “就是其他人家闺女也不行啊.......还有,你把君正揍了一顿又是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做舅姥爷的吗?” “那也不怪我啊,我对他说你是我孙子,外孙也是孙啊,论资排辈我是他舅姥爷,也没说错啊,结果那小子二话不说,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个棒槌就撵着我打,我被打急了,哪能不还手.......” “二舅,我怎么觉得你压根儿就不像个道士呢?” “闺女,不是二舅说你,你这说话的语气,压根不像个娘娘。” “二舅,你要总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我可要喊侍卫抓刺客了.....” “别介,闺女,你这点就不随你娘,想当年,老秦家的三个娘们儿里,属你娘和我娘最疼我,怎么到了你这,跟我一点儿也不亲......” “......” 褚仁杰在京城的褚家商号里待了几天,就有些不耐烦了,虽说父子俩同朝为官,但打小就和他爹不合的褚仁杰,和他爹待在一块儿,永远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褚仁杰打小就关心国事,褚向浩则是自褚仁杰小时候就叫他关心自家生意的事情,父子俩的矛盾,不属于阶级矛盾,属于理念矛盾,简而言之,是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产生的人生观,价值观的不同。 “儿子,大学士对你怎么样?” “挺好......爹,冯保保对你怎么样?” “挺重视的,儿子,你是不知道,自打你爹我从江南跟着娘娘回来以后,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滋味儿.......哦,对了,前两天我去给冯公公送礼去了,也不多,一万多两银票,你老师那里要不要送点礼.......” “爹,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老师他不是那样的人!” “瞧你这孩子,不怪爹说你,爹走过的路比你过的桥还多,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老师也是当官的,当官的哪有不收礼的,不收礼怎么办事,他要不喜欢银子,咱们就送金子;他要不喜欢金子,咱们就送翡翠;他要不喜欢翡翠,咱们就送珍珠.......话说大学士他究竟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 “你看看,你看看,爹就说你还年轻,你给人家当学生,怎么能不摸清楚自家老师的爱好呢,想当年,你爹我求学的时候,你爹的老师也说不喜金银,结果就好去秦淮河畔喝花酒,但是又嫖不起最贵的花魁,然后你爹我呀,就狠了心把那一整栋楼买下来了送给老师,喜欢哪个睡哪个,夜夜不重复.......最后,你爹的那老师临终前还对跟前儿的人说呢,我那些学生们,属褚向浩那小子最孝顺,比我亲儿还亲......” 褚仁杰气的站了起来,指着他褚向浩,颇有一副老子看儿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样子。 褚仁杰说道:“爹,你这一套都是跟谁学来的?” 褚向浩叹了一口气,啜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无师自通!”他转身放下了茶盏,然后对儿子认真说道:“仁杰啊,不怪爹爹多说你两句。这京城,你爹我比你来得早,这官道商道,都是银子堆出来的道,宗兄说的好,京城里,当官的门道,就是送礼收礼的门道,这里头可是有大学问哩......” 褚仁杰没好气的说道:“爹,你以后少跟宗养才来往!” 褚向浩老脸一拉,怒斥道:“混小子!你宗叔叔的名讳是你叫的吗?怎么越大越不懂礼数了。” 褚仁杰无奈了,也懒得和褚向浩争辩,直接摔门而出。褚向浩在他身后叫道:“仁杰,大冷天的,你去哪?” “不要你管!” “那你还回来吃饭不?” “不要你管!” “欸——你这小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 褚仁杰一个人闷声不响的走在大街上,今天是腊月二十七,离年关也就那么几天,街上仍旧热闹,常有小儿相互追逐,间或有家犬在雪地里打滚嘶吠,褚仁杰看着地上打滚的土狗,突然想到了老师府上养的那条来福,不知道怎么样了,一念至此,褚仁杰便朝张府走去。 来福懒洋洋的趴在了石阶上,耷拉着眼睛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提不起精神,不知道是不是饿的。 褚仁杰一走近,来福立刻来了精神,摇着尾巴迎了上去,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欢快的叫了两声。 褚仁杰低头摸了摸狗头,笑道:“来福,有两天没见了!” 这土狗也是通人性,似乎能够听懂人言,冲着褚仁杰旺旺的叫了两声。 褚仁杰又摸了摸它,来福转身走上石阶,头猛地一顶,虚掩着的门就开了。 来福围着褚仁杰来回的转了两圈,然后朝屋内冲去,汪汪的又是叫了两声,里屋立刻就响起了张明的声音。 “褚仁杰,是你来了么?” 褚仁杰笑着对立面说道:“张明,你可以啊,我都没说话,你咋知道是我来了的。” 立面冒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围着围裙的张明,张明的围裙本是花围裙,只是破破烂烂,虽然洗的还算干净,但是这里一个洞,那一个窟窿,哪里还有花纹可见。 张明俯身抱起了来福,笑道:“我同你说,这狗有灵性哩。周子峰回来了,它叫三声;你回来了,它叫两声;若是见着了周伯父,就是长号一声;若是生人进门,那就是叫声不断;若是它一声不叫,像是见鬼了似的,撒腿就往里面跑,那保准儿是我爹回来了。” 里屋立刻传来了张甫之的怒吼:“小兔子崽子,老子让你下厨炒两个鸡蛋,结果你转身就骂你爹......” 抱着来福的张明扭头朝里面喊道:“行啦,老张,差不多得了......老黄历我替您翻过了,腊月二十七可不适合打儿子!” “这笔账老子给你记着......” 张明扭过头来,望着褚仁杰笑道:“别理他,老头子就那样,你也知道。” 褚仁杰跟着张明朝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也别怪老师,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父子哪有隔夜仇.......” 不待褚仁杰说完,张明立刻摆手打断道:“可别这么说,你摊上了个好爹,我可不一样......”张明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说,我家老头子记仇的狠,尤其记他儿子的仇。我跟你说件事,你别跟老头子讲。” 张明又朝里边儿望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在我九岁那年,老头子刚当左相没多久,不知道为啥参了礼部尚书陶言那老东西一本,当时皇帝估计碍于老头子刚上台没多久,多少让他有点威信,就在朝堂上狠狠地骂了陶言一顿,结果礼部尚书府上的那个疯婆娘跑到我家来骂.......那会儿,我家还不是住在救国公府哩,那会儿还叫左相府......那婆娘骂老头子也就算了,连我也骂,骂我也就算了,连我娘也骂,我气不过,出门左拐跑到了她府上,刚好遇见了陶言他儿子陶明在屋门口撒尿玩泥巴,我二话不说打了陶明那小子一顿,那小子估计有阴影了,现在见着我还躲着走......后来,那死婆娘骂完收功回家,结果在家门口见着儿子被人打了,转身又回来骂,老头子知道我揍了陶言他儿子,去柴房找着一根棒槌就要揍我,结果刚好宫里来了圣旨,说是河南道发大水,淹了良田,灾民要造反,估计是皇帝瞅着老头子在朝廷不受待见,今天参这个,明天参那个,皇帝也不好做人,就把老头子丢河南道治水去了.......” “后来呢?”褚仁杰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明仍旧朝里屋张望了一眼,确定张甫之没出来偷听才继续说道:“后来,老头子放下棒槌,就说,天下的事情最要紧,回来再收拾我,结果老头子那一去就是好久,大概得有三年的功夫,这么长时间,我早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三年后的某一天,老头子治水完毕归来后,我开开心心的烧好饭去门口迎他,谁知道他见着我二话不说就开打,我都懵了,不知道他为啥打我。他说‘狗日的兔崽子,老子这趟回来宫里还没去复旨,就要紧的回来先打你一顿,谁让你欠老子一顿打!’” 褚仁杰听罢,磕巴磕巴眼睛,然后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张明一见他这样,顿时不乐意了,“褚仁杰,你这样就不仗义了,我把我那悲惨的童年生活说给你听,你不同情也就算了,还笑我。” “我同情你,我打从心眼儿里同情你......张明,我很好奇,你是这么活到今天的。”褚仁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说。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直流。 周子峰握着书卷,从远处走来,叫唤道:“哟呵,褚仁杰啊,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第554章:说好的过年不打儿子的 周子峰走近,然后扶住了褚仁杰,褚仁杰唉哟唉哟的叫唤着,揉着肚子叫道:“不行了,笑岔了气。” 周子峰好奇道:“啥事儿这么好笑?” 褚仁杰废了好大劲儿,才缓过神来,然后指着张明对周子峰说道:“你自己问他吧。” 周子峰望向张明,张明果断摇头拒绝,“别看我,这就是我的童年阴影,打死不会再说!” “哟!还童年阴影呐!”周子峰一脸死坏死坏的表情,然后说道:“八九又是爹打儿子的老套情节吧。” 张明没好气的回道:“你别说,周子峰,你爹就没打过你?” “你还别说,我虽说是我家的庶子,但好歹也是独子,我爹留着我传承香火,还真没舍得打过我!”周子峰一脸得意的说道。 褚仁杰却惊讶道:“周子峰你是庶子?”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只见周子峰的脸色突然落寞,嘴角一扯,不在言语。 褚仁杰有些不知所以然,张明恰到好处的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摇头叹气,一脸你无知我不怪你的样子。 周子峰释然一笑,说道:“不提那个,说点开心的,既然提到往事,我这也有一件好笑的事......” 周子峰说到这里,就不说下去了,他环臂在胸,一脸吊人胃口的样子,张明俯身放下了来福,踢了周子峰一脚,“别卖关子,有屁快放!” 周子峰就说:“我记得那是我十二岁那会儿,那时候我和兵部尚书王博家的儿子王文走得近,这事儿还是听他的说的。这事儿还和你爹有关!” 说着,周子峰又望向了张明,张明挠了挠了脑袋,有些不满道:“讲你爹怎么又扯到我爹身上来了?” “左右不分家么!”周子峰笑着说道:“那会儿,记不清是先皇在位时的几年了,总之那一年发生了两场大事,一场事情是塞外蛮国来犯,浩浩荡荡的在塞北摆开阵势,恶战了一场。然后当年的领军统帅辅国公秦朗上书朝廷,要求户部拨一批银子下来,作为军饷还有给战死将士的抚恤款项。 这事儿放在以前,就该批了。结果巧合的是,工部也报了一批款子上来。两边儿都要得着急,但是户部只能批一边的......” 褚仁杰打断道:“工部报的是什么款子?” 周子峰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好像是要给宫里修宫殿的款子。当时,朝中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一边说,塞外的战事已经打赢,想来短期内不会再起干戈,可以先缓一缓,另一边则说,军饷和战死士兵的抚恤款,是大梁稳定军心的根本,是国家大计,不能拖欠。一边是工部尚书带头,一边则是当时的左相张伯父带头。户部那时候的主事人还是现在的韩悦,两边都不好得罪,就让两边的人请示右相。张伯父找到我爹,说明了厉害关系,我爹就说,好嘛,此等国家大事,自然是不能拖得......后来,张伯父心满意足的走了。再之后,杜明来了,说是宫里修殿宇,是给皇帝做寿用的,涉及到了皇家的颜面问题,工部的银子,必须先批.......当时,我爹就说了,那不必须的,圣上的事,就是咱们臣子的事情,圣上是谁,是天子,是咱大梁的亲爹,就是你我的亲爹,做儿子的哪能不孝顺......” 褚仁杰来京城的晚,见到周霖宜的时候,已经是那个静坐书斋的恬淡老人,是以不曾了解以前的事情,猛地听来,只觉好笑,“竟还有这样的事情?” 周子峰继续说道:“可不,后来,圣上在御书房召见了我爹,问我爹,这款子批给谁了。我爹就说,这不是等着圣上发话嘛,圣上说批给谁,就批给谁。” 褚仁杰就问道:“后来批给谁了。” 周子峰说道:“当时圣上坐在御书房内,笑着骂我爹,风那边大他就往哪边倒,还说,这宫殿总要建的,话都说出了,不建岂不是很没面子,军饷也是要给的,不然没人愿意给大梁卖命,那就两边各给一半,让杜明建房子的时候,少贪污一点,就行了。” “先皇倒是明白人。”褚仁杰轻声说道。 周子峰接着说:“然后,有回朝会结束后,张伯父遇见我爹,大老远的就喊,哦,右相这么早就来骑墙了。当时左右的还有御史中丞与六部尚书,是以周骑墙这个外号就不胫而走,传遍京城。谁知道,那会儿老头子不气也不恼,还在家里说道,骑墙哪里不好了,谁说不骑墙啦,得空儿还得唱两句,我就是那墙头边上上的小小小小小草,那边风大呀我往哪边倒.......” 闻言,三人又是捧腹大笑,褚仁杰说道:“真是未曾想到,久坐书斋的周伯父,竟然还有如此黑历史。” 张明重又抱起了土狗来福,来福晃着尾巴伸着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张明对周子峰说道:“我和周子峰都说了一件事,褚仁杰,你好歹也该说件事,让我俩乐呵乐呵。” 褚仁杰立刻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张明不依不饶道:“这可不行,我俩说,你听,光是我俩吃亏,你也说说你爹。” 周子峰也附和道:“对对对,说说褚伯父的事情。” 提到褚向浩,褚仁杰立刻叹道:“我那个爹,有什么可说的,满脑子里想的就是我金陵褚家的生意,除了生意就是生意,还是生意,说来多无聊。” 周子峰立刻说道:“褚仁杰,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官的有当官的乐趣,生意人有生意人的乐趣,怎么会无聊?” 张明也起哄道:“是啊,你也该说说你家的生意经,听说你家是金陵的首富,有钱的很,快说说,这些银子都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鱼肉百姓?” 褚仁杰顿时满脑门黑线,“张明,你要这么说,那以后我可不给你银子用了,省得这些民脂民膏玷污了你张家的清白家风。” “别介!”张明立刻摆手道:“我们就是问问你家的事儿,又不是和你过不去,再说了,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银子过不去不是?” 褚仁杰叹了一口气,说道:“讲真,从小到大,我们家还真是没什么大事,吃穿不愁,倒也是平平淡淡,生意场上倒也不乏尔虞我诈,但远比京城官场来的方便许多。若论生意经上的门道,倒也是有些生意场上的学问,但是我爹总结了一句话,说是没啥不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如果不行,那就用金子,如果还不行,那就用银票。总能摆平......” 张明想了想,“褚有大智慧也。” 褚仁杰立刻骂道:“快拉倒吧。我家老头子最近跟宗养才走的近,都被带坏了,整日里想着给这个送礼,给那个送礼,成天脑子不在正路上,迟早有一天得把自己搭进去。” 张明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还是那一脸你不明白我不怪你的表情,他摇头叹道:“礼尚往来,往来的都是情谊,京城为官,这点意思总归是要得。” 周子峰也笑道:“张兄说的不假,一行有一行的门道,我爹虽然退下来了,但好歹有句话说的对,在京城朝廷里办事,若想真的把事情办成,得绕着圈儿弯着走,切忌不可走直线。” 褚仁杰不满道:“这是何道理?” 张明指了指身后的里屋,说道:“瞧见我家老头子了吧,七十来岁的人了,结果混成这幅惨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褚仁杰立刻说道:“老师有大才,亦是高尚士也,自然是我辈楷模。” 张明挥了挥手,嫌弃道:“我看,老头子的学问你是没学到几分,这酸味儿,却是一分不落的继承的好。酸里酸气的,歇会把你的衣服脱下来,丢锅里可以煮酸菜鱼吃。” 褚仁杰立刻脸色一耷拉,“张明,你要这么说我,等会我可不给你银子。” 张明立刻赔笑道:“哟,咱家的褚公子,褚少爷,褚大家,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快别跟我这等俗人一般见识了。” 褚仁杰嘴角一扯,“读书人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张明,你算是咱们士子中的奇葩。” 张明打了个响指,“奇葩可是夸人的。”怀里的来福又叫了一声,竟然学人点了点头,喜得张明摸了摸它的狗头,还扯了扯它的舌头,来福张大了嘴呼噜呼噜的出气,显然对于扯舌头感到不满。 张明继续说道:“不为五斗米折腰,那说明人家家里至少有十斗米。我家呢,老头子挣得比谁的都少,还吃的比谁都多,我让他到宫里带点吃的回来,他却跟我说什么大丈夫岂能食嗟来之食?大丈夫食不食嗟来之食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大丈夫一定没有混的像老头子这般惨的......” 张明话还没说完,脸黑如锅底的张甫之一手揪着他的耳朵骂道:“我让你去炒鸡蛋,你躲在这里骂你爹,你长本事了啊......” “疼疼疼......爹,说好的过年不打儿子的,不吉利......” 周子峰和褚仁杰望着被张甫之揪走的张明,捂着嘴笑。 第555章:你比你娘还烦 秦钰待在翠柳宫内,东张西望,小太监悄悄地睁眼打量着这位传言中的国舅爷,只见这道人生得眉清目秀,容颜有束,唇红齿白,若非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贵妃娘娘的弟弟。 秦钰晃悠了半天,觉得实在无聊,就起身来回的转悠,东瞅瞅,西望望,没事还拨弄拨弄小玩意儿。 炉子里银碳在烧,发出了轻微的劈啵的声响。架子上檀香炉,盖子上雕镂着螭龙图,顶级的龙涎香袅袅升起,确实有安神的功能。 秦钰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大厅中央,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处侍立在旁的小太监自然不敢搅扰,圣上和礼部的尚书与侍郎们在筹备过年的祭祀物品,娘娘则因为内阁扩建一事,被工部尚书请去商议,是以,翠柳宫只剩下了这位国舅爷。 虽然没有正式的册封,但周若彤在宫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太监们畏惧冯保保,冯保保畏惧周若彤,是以,这位便宜的国舅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一声不响的擅闯皇宫,也没有知道为什么宫里的侍卫还有禁军这么多,竟然加起来都追不到他一个人,总之,这位道爷打扮的国舅爷,充满了神秘。 因为不愿以孙子的身份和这位道爷独处,萧君正一个人郁闷的返回了东五所。萧湘沫趴在门边上,朝里面探头探脑,在确定自己母妃不在的情况下,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她小手一挥,太监立刻会意,匆匆退下。 萧湘沫左手捏着右手,迈着小步伐来到了秦钰的身后,秦钰依旧负手立着,他的腰畔左边,别着一柄拂尘,腰畔的右边,挂着一块玉佩。 玉佩轻轻地摇晃着,说明他已经知道身后站着一个小丫头。 “没劲儿!”萧湘沫嘟起了嘴,知道自己想要在他背后吓唬他一下的诡计泡汤了,搬了个圆板凳坐下,从桌上捏了快莲花酥一点一点掰着往嘴里送。 “听说你叫秦钰?” “秦钰是你叫的吗?” “叫你舅姥爷你不显老?” “有理!” “秦钰,你既然是我舅姥爷,为啥这样年轻呢?” “......” “秦钰,听说你是道士,可是道士是什么呢?” “......” “秦钰,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你为啥长得这样好看,比我父皇还好看。” “......” “秦钰,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为啥不说话?” “......” “嗳!秦钰,你别走啊!” “你比你娘还烦。” 地上有积雪,路不太好走,萧成渝因为拗不过两个宝贝要看雪景,所以不准宫里的太监清理地上的积雪,这倒是给施工造成了麻烦。 三殿三阁,除了原内阁的扩建外,其余的诸如武英殿,文华殿,华盖殿,文渊阁,东阁等建筑,地基已经打好,框架也已经差不多,草图也早已出来,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唯独出现的麻烦是木材。 京城常储备的木料根本不够三殿三阁的扩建,在加上外城还有崇文馆要修,规模扩大三倍,皇家下了死命令,要求工期,为了明年的科举照常举行,所以木料一应先供应了外面的崇文馆。 新的木料,都需到中原的山里去砍伐,工部已经遣人下去了。但如今正值年关,大雪封山,砍伐的进度极为缓慢。再加上各地通往京城的官道,大抵都是年久失修,很难行进,若是赶时间,只有水道。 走水道,自然需要船只托运木材。大梁建都北方中原地带,自然不像江南那样储备了那么多的船只,且宫廷动工修筑殿宇,不像寻常百姓人家动工造房子,所需的木料皆是大料,寻常的船只根本无法载运。 若是执意赶时间,就必须走水路,若是走水路,必须有大船,拿得出大船的,只有两淮江南道的水师战船。这就是杜明把周若彤找来的原因。 “你是说,你要借江南水师的战船给宫里托运木料?”周若彤的细眉蹙起,这一茬到的确是她没有料到的。 杜明解释道:“圣上规定的工期,要工部在明年夏中交付,三殿三阁,按照礼部和户部的核算,规模巨大,所需的木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加上先前修缮重明殿还有扩建崇文馆,京城和周边储备的木料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只有去皇家名下的山里去砍伐,但是如今大雪封山,此举根本不合适。在加上,官路山路都已经多年未曾修缮,难走的很。是以,上山伐木,便不可能,那就只能去南方买木头。南方与京城相隔太远,若要按时完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走水路。够运载宫里所需木料的船只,大梁也只有江南道的水师了。” 周若彤想了下,问道:“兵部那边怎么说?” 杜明有些尴尬的搓手说道:“新来的那位右侍郎宇文大人,话说的明白,水师的船,有大用处,绝对不可动,那是江南道的根基,军事的根本。我要运木头,他倒是可以帮忙上道折子,让户部再批一笔银子,算在兵部的账上,多建战船,给工部运玩木料,也可以收回兵部做战略储备。” 周若彤笑了,“这笔账,他宇文靖倒是会算。” 杜明着急道:“但问题的关键是时间啊。造战船不还得我工部的人出力,现在忙成这样,哪里还能抽调人手出来。再说了,战船也得要木料啊,若是有修船的木头,我何必好要找他借船运木头?” 周若彤沉思良久后,不禁暗自头疼。也难怪宇文靖不肯借船,最近,礼部在忙明年科举的事情,兵部也没闲着,按照自己和萧成渝之前的想法,塞外的军事边防这个大漏洞,只有用江南道的步军去填补。 江南道属于大梁经济重心,周若彤对此非常看重,虽说三老三公事了,想来不会再有多大的问题,但江南也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江南之战,向来以水师为关键,运河古道还有长江天险,自古以来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将步军全部征调如塞北大军,宇文靖自然没什么意见,没了可以再慢慢地招收,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战船全部被征调去拉木头,江南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出事,那可是待宰的羔羊,案板的上鱼肉。 周若彤想了许久,然后说道:“此事,兵部那边在理。” 杜明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心想,宇文靖就是您的人,您也不该如此偏袒,我这儿不也是给你们家两口子办事,一碗水不端平,但也别朝一个方向全倒光啊。 周若彤想了很久,再问道:“除了工期的问题,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杜明想了一下,他本想说没有,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银子不够了!” “嗯?”一向对银子比对自己老公还敏感的周若彤瞬间露出了极为不好看的脸色,如同此刻冯保保撑着的黑伞外的风雪。 “娘娘,因为抓紧时间赶工的原因,工部的人手根本不够,只能打量雇佣短工,如今正是年关,短工不止不好找,这工时的价格更是平常的三倍。这还不算,为了不延误工期,工部制定的工作时间是两头,白天一拨,晚上一拨,这多出的时间,就是多出的银子,皇家那边的园林,多是果木,根本用不了,要用木头,不是去其他山里砍伐,就是找人买,买木料,砍伐工,就又是银子......” 杜明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沉声道:“臣有罪!”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杜尚书起来吧。黄河两,岸的河堤修缮,重明殿,崇文馆的扩建,都是要紧的事情,全部压在年末,也是苦了你。兵部那边的战船,是动不得,没办法,只能拖延工期,圣上那边,我会替你说话。 三殿三阁同时修建,人手方面,实在捉襟见肘,如此,就不要一道动工,先捡要紧的修建。你就集中精力,务必在明年把文渊阁和武英殿修缮完毕。银子的事儿,你今天给本宫提了,想必韩悦那边肯定没有给你批,他管户部也不好做,银子还没焐热就要往外掏,自然心里不乐意,内务府可以再给你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但这是上限,多了,一两银子也没了。” 刚刚站起的杜明立刻重又跪下,重重叩首道:“臣谢娘娘恩典。” 周若彤摆了摆手,“大过年的,别没事就痛哭流涕的,多笑笑,再苦再累都会过去的。你和工部的人打声招呼,该放的就放吧,回家过个好年,也不急在这一天,只要你能够保证明年夏中,武英殿和文渊阁能建好,明年年末,其余的殿阁能完成,这就行。” 杜明一听期限多了半年,立刻说道:“保证完工。”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没有其他的困难,一并说出来,别到时候出了事,又怪本宫没让你说。” 杜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说道:“没有其他的困难了。” 周若彤想了一下,就问道:“京城内的崇文馆,一共能住多少人?” 杜明想了一下,恭敬的说道:“大概六百余人。” 周若彤点了点头,“如此规模,差不多也够了。” 杜明有些不解,不知道娘娘为何问这个,周若彤又问,“杜尚书,你可知道京城的国子监?” 杜明立刻说道:“京城国子监,设于西城。是太祖年间所立,规定只有朝中三品上的大员和身有爵位之家的子弟方可入国子监入读。当年太祖皇帝因为初期组建朝廷,多是武将,文官不多,所以想请大儒为我大梁培育济世之才,当初,也确实有许多名人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只是之后,各地察举之人逐渐增多,朝堂不再取国子监之士,逐渐荒废。”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过了年,你要是能抽出空闲,带着人去国子监看看,顺道把那里也修修。要银子,就报个数上来,给你另批。” 杜明纳闷周若彤为什么要修国子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称是。 第556章:道士哪里像太监了 周若彤回翠柳宫的时候,发现自己那傻闺女撑着把小红伞,搬着个小板凳正一个人挺直了腰杆坐在了翠柳宫的宫门口,那神情,让周若彤不禁想起以前自家小区门口看门的老大爷。 “闺女,你手里的小红伞漂亮的紧,哪里来的?” 萧湘沫对她娘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你见你女儿顶着风雪坐在家门口,不该问你女儿为啥风雪之中坐在这里?” 周若彤有些好笑道:“你别说你坐在这里是欢迎你亲娘,你就是这么说了,你娘我也不信。” 萧湘沫重又翻了个白眼,然后头扭向一边,嘟起嘴表示自己无声的抗,议。 “哟呵,你还学会翻白眼了?谁教的?”周若彤颇为有些好奇。 萧湘沫就是嘟着嘴,不说话,继续表示自己无声的抗,议。 周若彤拍了拍手,然后说道:“算你娘我认输,闺女,你为啥撑着把小红伞做门口?” 萧湘沫立刻扭过头来,“娘,你知道为啥过年要在家门前贴门神嘛?” 周若彤双手插腰笑道:“自然知道。” 然后萧湘沫一脸兴奋的叫道:“秦钰他......” 周若彤脸色一拉,打断了女儿,“什么秦钰,是舅姥爷。” 萧湘沫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说:“行......是舅姥爷.....”转而,她又一脸兴奋的说:“舅姥爷说我天赋异禀,头角峥嵘......反正我也不知道这两个词是啥意思,但是大伴儿经常说萧君正天赋异禀,想来就是个好词儿......秦钰,哦不对,是舅姥爷,他就说我长得随我娘,往门口一站,鬼神不近,妖邪退避,总之一句话,说我长得辟邪,顶那个凶神恶煞般的门神.......话说,娘呀,凶神恶煞是啥意思?”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闺女,外面冷,你先进去......” 没多久,周若彤拎着根鸡毛掸子,带着彭忠和田文清出门了。 ...... 年三十,宫里发来了请帖,邀请顺王一家,镇国公一家入宫守岁,一道吃顿年夜饭。 邀请顺王夫妇,早在意料之中,过年守岁,皇帝摆年夜饭邀请皇室贵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邀请镇国公一家,就显得颇不寻常起来。这是自皇帝萧成渝登基以来首次邀请镇国公夫妇。 好在冯保保办事向来牢靠,宫中在大年三十,六部,御史台,内阁全员放假,家家守岁,自然也没什么人知道镇国公一家入宫中参加年宴。 对于是否邀请相王,周若彤和萧成渝是有分歧的。周若彤是已经定下来年初恢复相王的王爵,不若做个顺水的人情,好歹是个皇叔。萧成渝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说相王长得那样难看,君正和湘沫都从未见过此人,万一吓坏孩子怎么办。周若彤就让萧成渝不要老拿孩子说事,萧成渝就老实的承认,说朕见到那胖子就心烦吃不下饭,大过年的喜庆,何必招来一个丧门鬼恶心自己一家人。 对此,周若彤表示无奈。 对于年夜饭的置办,周若彤显然早有打算,这几日闲来无事,研究菜谱的贵妃娘娘的便觉得此时正应该是自己展现自我修习成果的时候。 君子远庖厨,但女人不远。 庖厨里有烟火气,烟火气就是生活气,这些,女人们都喜欢。一入了宫,前面儿的大老爷们儿赏花赏雪赏宫苑建筑,后面儿的女人们择菜洗菜烹人生百味。 至于道士秦钰,则是对前面的大老爷们儿们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也就随着女人们在御膳房里享受着人世间的烟火气。 秦钰修道,说是远离红尘,去始终秉持着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的道理,是以,他可以算是大梁历史上最不像道士的道士。 对于碍手碍脚的秦钰,周若彤是极为恼怒的,但是老秦家自秦朗走后,家里的独苗儿就秦钰这么一根,是以不管是顺王妃还是少夫人,都把秦钰当弟弟一样疼,也把秦钰当儿子一样爱。 秦钰在御膳房里无所事事,反倒是瞎起哄,瞎起劲,终于惹恼了周若彤,周若彤一摆手,像赶苍蝇似的对秦钰说道:“你要没事儿,前面耍去,在这儿耽搁我们作甚?” 秦钰朝后倚在灶台上,锅内白气蒸腾,倒是把他衬托的云遮雾绕,有了几分神仙气息。 “大闺女,你说咱俩是不是前世的冤家,你二舅我一向在老秦家有女人缘,怎么搁你这儿就这样讨人嫌呢?” 顺王妃和少夫人相视一笑,顺王妃择好了菜,起身端起放入了井水中,然后一边洗菜一边扭头对秦钰说道:“臭小子,你没听过打是亲骂是爱嘛,你甥女是疼你哩。” 秦钰嘴角一扯,对此表示严重的怀疑。 少夫人一撸袖子,粗声粗气的说道:“咱们老秦家能出秦钰这么个小弟,也算是上辈子造了孽。咱家的爷们儿,哪个不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英雄豪杰;咱家的女人们,相夫教子自然不在话下,但哪个又不是万里挑一的女中豪杰?怎么落到你这,就成了宫里太监似的。” 秦钰摸了摸拂尘,不满道:“道士哪里像太监了?” 少夫人嗤笑道:“我觉得你和那冯保保挺像。” 秦钰顿时叫道:“大过年的,二姊你能不损弟弟么?” 少夫人转身不再搭理他,而是对正在熬汤的周若彤说道:“若彤啊,明年科举,你打算怎么个搞法?” 周若彤笑道:“二姨母这话说的,科举是礼部主事,成渝那边的旨意,我一个妇道人家,插手太多总不是个好事儿。” 顺王妃擦了擦手,起身对周若彤笑道:“若彤呀,你这是没听懂你二姨母话里的味儿?” 周若彤有些好奇道:“啥味儿?” 少夫人直接说道:“咱老秦家自家人,向来快人快语,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若彤,二姨母可跟你交代的实底,我那不成器的夫君和儿子可都明年一块参加春闱哩。” 秦钰立刻嘟囔道:“你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要走后门儿么?” 少夫人立刻捏起一把淘好的米朝秦钰砸去,“就你屁话多。”然后转身对周若彤一本正经的说道:“若彤,透个实底,有没有后门。” 周若彤嘴角一扯,说道:“二姨母啊,科举考试,公平竞争,以二姨丈和表弟的本事,走什么后门?” 少夫人立刻说道:“若彤,话可不能这么说。有道是有备无患,咱们谁跟谁啊,你不得照顾照顾。” 周若彤略显无奈道:“二姨母啊,不是不给你开后门,这后门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开啊?” 顺王妃立刻说道:“若彤,你别搭理她,咱们老秦家的老少爷们儿们,哪个不是凭本事吃饭的,走后门这种事儿,也亏得她说得出口,羞不羞?” 少夫人立刻指着秦钰说道:“喏,这不也是咱们老秦家的爷们儿,哪里配得上一句凭本事吃法?” 秦钰叫道:“我不就是没动手帮你择菜嘛,来来来,你放着,我来。” 少夫人挥手赶走了她,然后从水盆里捞起一条鱼,猛地朝地上一摔,大鲤鱼立刻昏死过去。她两根手指勾住了鱼鳃,拎到了案板上,取下菜刀,微微倾斜,来回一刮,鱼鳞纷纷落下。 “若彤,不愿我说,我家那两口子,也不算老秦家的爷们儿,整日读书都读傻了,窝窝囊囊的,家里的老爷子看着着急,我也着急。李家从上几辈人,就把家业亏空了大半。不瞒你说,去年过年,要不是我卖了一些咱们老秦家当年给我的嫁妆,连年都没法过,今年还好,宗养才他来送了一万两银票.......呀,不好,说漏嘴了。” 周若彤正在挑选香料,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香料袋子,狐疑道:“宗养才送礼去了?” 一时间,场面有些安静,少夫人有些尴尬的说道:“若彤,你不怪罪吧?”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二姨母送礼不就是给我送礼?谁会嫌钱少,我只是好宗养才哪来这么多银子,出手就是一万两,大方啊。” 少夫人见周若彤脸上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就松了一口气,“腊八那天,他带着褚向浩一块来的。” 周若彤顿时恍然大悟,“这个宗养才,倒是聪明啊。” 顺王妃笑道:“你不是让宗养才管礼部嘛,礼部管着明年的考试,我这妹妹,你别看她寻常喝酒划拳斗殴,一副大汉的样子,心里头的小九九多着呢,要不是想到这一层,怎么会来找你开后门儿?” 周若彤立刻严肃道:“开后门也得送礼哩,二姨母,你打算出多少银子?” 少夫人立刻叫道:“天杀的,若彤你抢劫抢到你姨母身上来了。” 秦钰插嘴道:“礼尚往来,亲兄弟明算账。” 少夫人立刻又捏了一把米朝秦钰洒去。秦钰一个翻身,躲过了飞溅的米粒,却碰翻了顺王妃洗净的菜篮,还撞翻了案板上的鱼,立刻遭到了秦家女人们的联手镇压,被丢到门外去。 门外头,萧湘沫和冯保保正蹲在地上玩鸟儿,鸟腿上绑着根小绳子,一头攥在萧湘沫手里,也不知道冯保保从哪里给她抓来的。 萧湘沫见着了秦钰,立刻高叫道:“秦钰,昨天我母妃为啥拎着根鸡毛掸子去找你?” 秦钰转身就走。 第557章:只怕后患无穷 秦钰一走,萧湘沫立刻跟在秦钰的屁股后头跑,冯保保就跟在萧湘沫的屁股后头跑。御花园那边,萧君正跟着一帮男人们赏花赏雪,不带她玩,那她就带着冯保保来翠柳宫玩,结果里面的也不待见她,这让萧湘沫很苦恼,现在遇到了秦钰,哪能放过他? 少夫人剖开鱼肚,取出鱼肠,刮尽鱼鳃,一块丢入身旁放垃圾的竹篓里,取刀自鱼尾三寸处,左手摁住鱼头下端,右手倾斜刀柄,斜上一推,然后左右花刀,翻过一面,如法炮制。 顺王妃分拣了香料,取出料酒,以香粉,盐巴等物调拌,然后腌制。 秦钰离开后,少夫人继续刚才的话题,“若彤,今年考试的内容,都有些啥?” “总不外乎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具体的,我也不知。”周若彤笑着说。 少夫人的嘴角扯了扯,埋怨道:“人家是举贤不避亲,在你这倒好,来了个‘大义灭亲’”。 周若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姨母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回主考官是谁?” “谁?” “内阁大学士张甫之!” 少夫人用手捂住了额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然后哀声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完了。张甫之那厮做主考官,远近闻名的铁公鸡,老李家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顺王妃放下了手中的罐子,瞪了妹妹一眼,没好气道:“大学士向来公正,至少可以保证考试的公平性,你家那爷儿俩也是饱读诗书之辈,你又何必再此庸人自扰?” 少夫人叹道:“姊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张甫之可是文坛领袖,向来眼高于顶,傲气的很,这回据说江南道将有大批士子前来,那些南人们,别的本事没有,这吟诗作对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厉害。那秦淮河畔,舞姬唱词,不都是寻常士子填的,这都传到京城来了,你说咱们这边儿的,有几个有这样的文采?” 周若彤说道:“大梁值此之际,我和成渝决定大兴科举,又不是专门要那些粉饰太平之人,自然要有真才实学的,朝堂策论,可是成渝亲自把关。” 少夫人扭头说道:“你还别说,朝堂策论,我还真不担心。李家由兵转儒,自然不是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可言。但是我怕就怕,他俩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周若彤嘴角一扯,说道:“我算是服了您了。抽空我给宗养才提一嘴,让他留意些,好歹撑到朝堂策论。” 少夫人立刻大喜,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学着男子一般拳掌相抱,说道:“大恩不言谢!” 顺王妃在一边好笑道:“若彤这后门开的好,有佛家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 少夫人回道:“你方便,我方便,横竖都是自家人方便自家人,有啥不好的。” 顺王妃也不擦手,直接一手盐巴抹在了妹妹脸上,笑骂道:“你这厮,脸皮端的是厚,来来来,姐姐给你抹点盐,歇会焖罐子里腌腌。” 姐妹俩一阵调笑后,周若彤洗干净了案板,然后取刀剁肉成泥,肉泥被刀刮进了铜盆里,然后打入了蛋清,料酒,葱姜沫子,来回的搅拌。周若彤擦了擦汗,说道:“我说二姨母啊,我和成渝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一直不用老李家,还不是为了避嫌,您这着什么急?” 少夫人立刻叫道:“若彤啊,不怪我着急,你是老秦家的闺女,心底里随你娘,我当然是信的过的,但圣上都登基几年了,今儿个一过,可就是第六个年头,我家可是都快揭不开锅了。” 周若彤一边反身从罐子里抓了一把盐,洒在肉泥上,均匀搅拌,“二姨母这话里有怨气,说白了,当家做主的是咱们老秦家的女人......”顺王妃的嘴角一扯,显然对此表示不太赞同,“在外干活的却是男人,成渝不好做,毕竟我管的,从顺王府到皇宫,都是小家,他管的却是大梁的天下这个大家。” 少夫人的神情有些落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又何尝怪过成渝?我虽是老秦家的女人,但终究嫁到了李家,当李家的家,管李家的这笔烂账,还要照料李峰和成贤,眼巴巴的望着李家能在滑坡上停一停,虽说不走上坡路,好歹不再往下滑。” 少夫人缓了缓,神情愈发的落寞起来,她对周若彤说道:“当年,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曾问兄长,咱们老秦家的祖上是有多大的胆量,敢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当时,兄长望着门外,问我,二妹,你穷过没?我说,咱家不管咋说,也是一等一的富贵门庭,何尝穷过。大兄就说,你这是命好,我也是命好,投胎在了大梁的秦家。咱们祖上命不好,投胎在了大明的秦家,那是穷怕了......直到今天,我才能有些领会大兄话里的滋味儿!” 少夫人一席话,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有些落寞。 窗外的枯枝上,光秃秃的,立着一只麻雀儿,冷冷的望着御膳房里的炊烟。 周若彤喃喃的说道:“前些日子,朝廷从户部开始,加上工部,吏部,礼部报上来了八百万两的亏空,逼得我变卖了皇室产业,我虽然没有怕过,但我也穷过......”周若彤转而望向少夫人,笑道:“大过年的,不提这档子事儿了,这日子总归该是一年比一年好才是。二姨母你也别太担心,退一万步讲,就是这回科举不中,李家也不会再走下坡路了。” 听闻此言,镇国公少夫人眼神一亮,说道:“若彤,是不是还有其他消息?” 周若彤轻声道:“兵部改革在即,成渝答应放权,但这权可是军权,自从秦朗舅舅走后,军中,可就没了咱们自家人啦!” 少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别人不敢说,但李家和秦家,可是对大梁忠心耿耿。” 周若彤莞尔一笑,“这点,我知道,成渝自然也知道啊。” 三个女人立刻相视而笑,笑容里藏着女人之间狡黠,也藏着彼此之间的情分。 ...... 御花园的雪很好看,雪都是白的,自然没什么好看不好看,御花园的雪好看,是因为御花园里的梅花全部开了。 梅花本身就很好看,遇到洁白的雪,就更好看了,自然连带着树下树上的雪,也变得好看。 一大帮老少爷们儿坐在御花园里喝酒下棋,讲真的,实在有些败坏风景。 时不时传来的老镇国公那咆哮一般的大笑声,震动了梅树的枝丫,让小小的黄花一阵摇晃。 镇国公李谦真的很开心,也很有理由开心。明年由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对他来说已经够他开心的了,如今更是被皇帝萧成渝召见入宫,一道吃顿年夜饭,这简直能让他开心的死过去又活过来。 镇国公李谦,自先皇在位时,就交还了兵权,以求在今后越演越烈的党争中自保,屈指算来,至如今的大梁建元五年末,李家已经整整九年没有在朝堂上说过话了。 如今奉旨入宫和皇帝同桌用膳守岁,这对于臣子是莫大的恩典,而且这不是寻常的饭局,是年夜饭,是只有被皇帝当成家人才有的莫大荣耀。 当冯保保带着圣旨去镇国公府喧旨的时候,老头子一度开心的晕厥过去,当天晚上,为了入宫做准备,老头子兴奋的一连洗了三次澡,要不是大梁的男人不用胭脂水粉打扮,只怕他得在老脸上在抹上几斤胭脂才能入宫。 兴奋到一夜没睡的李谦一大早就乘着宫里派来的轿子入宫,过了午门,老头子拉着顺王的手老泪纵横,“多少年了,我连宫里的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顺王当时笑着拍了怕他的手,说道:“以后,老国公还要经常在宫里走动呢。” 当时,兴奋的李谦没有听出顺王的言外之意,入了御花园,皇帝萧成渝在太庙那边上香,老头子因为一宿没睡,竟然打起了瞌睡,睡醒后,自然就更是把那档子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亭子上摆着棋盘,萧保梁和李成贤在相对手谈,李峰和顺王各自站在一旁,做观棋不语的真君子。萧成渝和李谦相对而坐,萧君正先是坐在萧成渝的腿上,最后在老头子的强烈建议下,萧君正被老头子接过去放在了自己腿上。 萧君正和顺王夫妇熟悉,但是和镇国公一家则显得陌生,是以坐在这个长得有点吓人的老爷爷腿上,浑身不自在,又不敢说话。 萧成渝和李谦聊了很多,正如萧成渝方才说的那样,大年三十,宫中赴宴,只有家人没有君臣,只有家事,自然也没有国事。 老头子也算是老江湖,自然领悟其中道理。帝皇家,若论什么最难得,不是官爵权贵,那不过是皇帝动动口的事情,最难得的,是能让皇帝记挂在心里的一份香火情。 萧成渝上台,镇国公府蛰伏五年,一度让大家乃至李谦自己都觉得,皇帝可能压根没有记得这份香火情。 如今重提旧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琐屑小事,其中不乏先皇年轻时的壮举,萧成渝年幼时的趣闻,真的是家长里短,但也是皇家心里挂念的香火情分。 东拉西扯,闲话多说,越说老头子越是放下了心,也越是不再拘谨,萧成渝对此非常感慨。镇国公是老牌的贵族,当年的四姓国公,如今只剩下了李家,萧成渝心里自然有分愧疚之情。 当萧成渝不经意的说出了明年打算在朝堂上设立四位镇字头的将军时,已经放下戒心的老头子还直言不讳的说道,早该如此。国防大任,不能一直靠着外面的王爷,如今秦家已经不复往日荣光,王爷们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朝廷若是在不亮一亮手中的利剑,只怕后患无穷。 第558章:患难见人心 张甫之起身,朝北边儿望去,只见厨房内有炊烟升起,然后说道:“好么,今天都留下来吃饭。” 他到井口边上,取下了木桶,然后丢入井中,将那只棉鞋打捞了上来,两只鞋子挂在草垛上,迎着阳光晾晒。 宇文靖和胡世海跟在张甫之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也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张甫之和他俩重又坐在石阶上,他双手撑着大腿,身子微微的前倾,阳光下,眼角的皱纹显得非常明显。 “听说,宗养才最近和陈柏苍走的很近,那日,宫门外的一场私斗,引得圣上龙颜大怒,将御史台、六科还有翰林院的一众人尽数打入大牢,陈柏苍毕竟和那些人有同僚情谊,年末,便入吏部讲情,据说和董立本大吵了一架。” “礼部的科举,触动了在外王侯底线,年初,就有无数的弹劾礼部尚书的折子用了急递送往京城。这些折子都是走的吏部的路子,昨天阁员们来给我拜年,我提过这事儿,他们都说内阁里没收到这些折子。被陈柏苍那么一闹,董立本自然不会先去给礼部那边的宗养才通个气儿。” 胡世海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说道:“老师此言,究竟是想告诉学生什么。”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你聪明,你有时候是真聪明,说你笨,你有时候又是真的笨。他宗养才是娘娘选中的人,所以消息压得在严实,他总能知道消息,董立本则是圣上选中的人,哪怕相王不爽,但仍然不敢轻举妄动。这就说明,六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胡世海恍然大悟,宇文靖还在细细思索,对于京官里的门门道道,他还是没弄得特别明白。 远处,张明端着一盆水走来,随手往地上一泼,叫道:“我先炒了两个小菜,你们可以先入席了。” “走,边吃边聊。”张甫之率先起身。正厅的圆桌上,摆着四碟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凉拌肉,一碟腌过的辣白菜,一碟拍黄瓜。 张甫之拿起筷子,丢了粒花生米入嘴,然后继续对二人说道:“你们说相王会针对老夫,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但至少不会是现在。有董立本和宗养才在六部里担任尚书,便是宫里的两位钳制相王的手段。” 胡世海沉声道:“老师所言极是,但也不可事事依赖宫里,我等也需早作准备。” 张甫之白了他一眼,“如何准备?” 宇文靖知道胡世海不好开口,直接说道:“应当扩充内阁的力量。” 张甫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双手揣到了袖子里,他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不是扩充内阁的力量,你们想说的是扩张自己人的力量。”张甫之望了一眼宇文靖,又望了一眼胡世海,笑道:“是你宇文靖想入内阁,还是你胡世海想入内阁,又或是你二人皆想入内阁?” 二人一时间皆不敢言。 ...... 晌午用过了午膳,周若彤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御花园里散步。看的出来,她的心情不错,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冯保保小心翼翼的跟在娘娘的身后,时不时地抽眼打量一下娘娘,然后在娘娘还未察觉时就匆忙低下了头,嘴角微微的蠕动,但没有声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各路王爷弹劾宗养才的折子上来了?” 冯保保立刻上前轻声道:“回主子的话,已经上来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冯保保本以为周若彤会动怒,但周若彤脸上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冯保保小心的揣摩了一下上头的意思,然后说道:“此事压在了吏部,没有往上来呈报。” 周若彤点了点头,“按照董立本的性子,这种烫手的山芋,应该直接甩给内阁。所以昨儿个本宫才让宗养才去趟大学士府,提前打个招呼,张甫之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自然晓得宗养才去拜访是本宫的意思,这才收下了宗养才从内务府带去的那些个拜年礼,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没捅到内阁去。” 冯保保轻声道:“据在六部值房里的小太监说,相王殿下去了吏部衙门,压下了这件事。” 周若彤走上了亭子,坐了下来,立刻有小公公奉上了一碗热乎乎的参汤,周若彤拿起调羹,喝了一口,然后就重又放在了桌案上,她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冯保保,冯保保用衣袖擦了擦汗,神情显得十分憔悴。 周若彤便说道:“本宫不在的大半年里,宫里全靠你在操劳。这里里外外,也全是你一个人的活计。内廷的事情要管,内阁的事情也要麻烦你,着实辛苦了些。” 冯保保心里咯噔了一下,娘娘这话似乎不单单是体恤下属的贴己话,看着周若彤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冯保保心里有些发毛。 他躬身低声道:“给主子和娘娘分忧,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保保啊,没必要把担子全压在一个人身上。去年内阁还只是一个一座,今年就是三殿三阁,你若是全部往自己身上压,压垮了怎么办,本宫和圣上还指望你今后为我俩分忧解难呢。” 冯保保再次擦了擦汗,然后轻声问道:“奴才觉得,内务府的事情,有各位大人主管,已经井井有条,奴才又不通商道,便由各位大人管着,省的奴才这个门外汉指手画脚。” 周若彤心中暗想,这冯保保也是聪明,知道自己把持的权柄太大,容易引人诟病,率先要交出内务府的权力,但内务府仍旧是内廷的事务,那六位总管能够宫里赚钱,但没法如太监宫女一般伺候主子,说来说去,哪怕他辞去这个总管的职位,这宫里内外的三万太监宫女还是听他的号召,只是噱头而已。 周若彤不动声色的说道:“内廷的事儿,自然还是要你多操劳,这事儿,换了别人来管,本宫也不放心。司礼监只有你一个人主事儿,也该找点人帮帮你,不要小家子气儿,本宫和你提这事儿,不是夺你的权,你给宫里办事,尽职尽责,本宫看在眼里,断不会做那种釜底抽薪的事儿。” 冯保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仔细的揣摩着娘娘话里的意思,娘娘看来是清楚内务府始终得由内廷管着,去年自己给皇甫冲交的那个底,便做不得数,恐怕那厮还要心生怨言,而且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权柄最大的司礼监的事儿。 冯保保就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体谅下头奴才的苦衷,奴才这心里感动的很。”说着,他还掉下两滴眼泪,用袖子擦了擦,“奴才也寻思着,这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都是奴才一人担着,不太合适,奴才寻思着,这批红的印章,还是交给主子保管妥当些。” 周若彤挥了挥手,说道:“本宫方才都说了,本宫无意夺你的权,你也不要瞎想。司礼监的印,还是你掌,秉笔太监,也是你当,但本宫寻思着,你也该找几个人帮帮你,多添几个秉笔也是好的。” 冯保保立刻说道:“奴才谨遵懿旨。”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本宫听闻昨儿个你府上的冯三去了大学士府.......” 话没说完,冯保保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头磕在石板上,“主子恕罪!” 周若彤起身摆了摆手,笑道:“瞧把你给吓唬的,何罪之有啊?你那事儿办得机灵,可见你用的人也机灵,本宫放心。昨儿个,本宫和宗养才提了,让礼部去吏部举荐,让那个冯三领个签事的闲差,虽然不管事儿,但好歹是从六品的官儿,以后你办事儿,也方便,脸上也有光。” 冯保保立刻高呼道:“娘娘恩情,奴才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一二。” 周若彤重又端起了参茶,已经温热,就一饮而尽,然后让侍候的小太监端走空碗,周若彤说道:“快起来吧,地上多凉。然后,你没事儿就别老跟着本宫了,圣上那边要多多照料。” “是!”冯保保爬起后恭敬地说道:“奴才这就去勤政殿。” 周若彤走后,冯保保望着娘娘的背影,然后以袖袍擦了擦汗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颇显怪异。 ...... 相王走后没多久,宗养才便造访了吏部,一进门,就拱手高叫道:“恭喜恭喜啊,董大人!” 董立本坐在软塌上,微笑伸手做了个请字,然后起身亲自自炉子上拎起茶壶,沏了一杯酽茶,双手奉上。 宗养才立刻说道:“尚书大人奉茶,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宗养才摇头拒绝,董立本笑着将茶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和宗养才并肩而坐。他笑眯眯的说道:“老弟啊,昨儿个,吏部收到了各方的急递,全是王爷们弹劾你的奏疏。分量不小啊.......” 说着,董立本呷了一口茶,然后看到宗养才脸色大变,心中暗爽,他咚得一声放下了茶碗,笑道:“不过,宗兄也莫要忧虑,以前吏部不归我管,说不上话,你也知道,相王那个分量压在头上,我也很难顶住。现在嘛,吏部由我管着,说话也方便,此事我便自然帮兄弟你压下来了。” 宗养才立刻从软塌上跳下,拱手作揖,只差头没有贴上地板,“哎呀,患难见人心啊,还是老兄你最照顾我,这份恩情,我宗养才断不敢忘。” 第559章:装傻的都是聪明人 时间要追述到两个时辰前。 当时相王捧着一大堆折子刚刚走出了吏部衙门,他本想去自己的衙门大堂想想如何处理这批对他来说也算是棘手的折子,然后就看到宗养才和陈柏苍有说有笑的从前面走去,相王立刻改变了主意,去了礼部衙门。 相王一到礼部衙门,不待宗养才说话,立刻把这一堆折子放了下来人,然后对宗养才说道:“老弟呀,你这处境堪忧啊。” 宗养才还纳闷这胖子寻常都是点卯旷工,混吃等死是出了名的,今儿个怎么大过年的不待在家里收礼等人巴结就跑到自己这儿来了。总之,相王目前是整个六部的顶头上司,当朝的宰辅,宗养才虽然有周若彤撑腰,也不敢贸然得罪。 宗养才立刻起身,满脸堆笑道:“哎呀,宰辅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要有什么事,遣个人知会一声,何须亲自跑一趟.......对了,宰辅大人你是喝绿茶还是喝红茶或是黑茶,我这都有。” 相王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上首,然后懒洋洋的说道:“冬日里喝红茶吧,暖暖身子。” 宗养才立刻在架子上的陶泥罐子里捏出了一把红茶,然后泡好,双手奉上。 相王掀开茶盖,先是用茶盖扇了扇茶香,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蜜香浓重,好茶。”他轻轻地啜了一口,嘴里发出了呜噜呜噜的声音,宗养才暗自心惊,都说这胖子粗俗的很,没有王室气概,不通风雅,不曾想在茶道上倒是个行家。 相王放下了茶盏,赞道:“口齿回甘,喉韵绵长,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宗养才立刻走向架子,然后蹲下,搬出了一个大陶罐,说道:“今年礼部忙碌,圣上瞧见了,就赏了一些红茶给我。年末颠州土司的贡品,也算是极品。我是喝不出什么味儿来,只是开水冲泡,当水喝。既然王爷懂茶道,刚好借花献佛了。” 相王笑着接过了茶罐,然后掀开盖子,看到了上面有三张银票,皆是三千两的面额。相王不露声色的合上了盖子,然后重新推了回去,摇头道:“宗大人,本王好心前来,你却如此行事,岂不是不把本王当自己人相待。” 宗养才心里好笑,你好歹是皇帝的皇叔,我若把你当自己人相待,岂不是忤逆犯上,以你这厮的心性,还真敢找着机会整我一次。 宗养才跳过了语言陷阱,说道:“宰辅大人如此说话,倒是折煞下官了。您乃当朝圣上嫡亲的皇叔,六部的宰辅,下官是宰辅大人的下官,是萧姓皇族的家臣,这自己人虽好,还是不敢乱了辈分。” 相王暗自点头,这个宗养才,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够比得上的,就连一开口,都比那装腔作势的董立本要强上许多。 相王依旧无言,只是食指蜷曲着敲打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传来,有些清脆,有些刺耳。 宗养才喝了一口茶,笑道:“大人莫要见怪。您是宰辅,按理我六部衙门的堂官该去府上道贺,刚好又是新春佳节,两喜同来,但礼部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您也知道,原定的正月十五各部衙门开堂办事,但礼部工部却是等不了许久,这才未去府上拜会。刚好您今儿个来了,省的我们再跑一趟。这里头的,是礼部全体同仁恭祝王爷荣升宰辅的份子,宰辅大人就不要再推辞啦。” 相王笑着接过了陶罐,说道:“你有心啦。”接着,相王又推过了一堆折子,说道:“这些都是我那不懂事的兄弟们上的奏疏,你要不要看看?” 宗养才自然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也不说话,直接伸手便拿,相王突然伸手制止,说道:“我那些兄弟,不太上道,宗大人还是别看了,省的生气。” 说罢,相王捧起折子,直接丢入了炉火中去。 宗养才大惊,指着那堆炉火问道:“宰辅大人,这.......” 相王摆了摆手,眯着眼笑道:“冲你一声宰辅大人,这六部衙门办事儿,我不护你,谁来护你。董立本那小子不太上道,怪我以前没教好他,竟然要把这折子呈上内阁,这不是给你老弟找麻烦嘛,我现在烧了,眼不见心不烦。”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说道:“烧了,也解决不了事儿啊。” 相王笑道:“如此还要叨扰你一番,可有笔墨。” “有的。”宗养才走向了桌案,然后取下了黄泥砚,松香墨,亲自研墨。 相王说道:“许久不骂人了么,这帮混小子就闹上天了,我来给他们一一回信,然后你盖上你的礼部印章,本王盖上本王的私章,他们接到了信,自然就明白了本王的苦心。” 宗养才俯身一拜,说道:“谢过王爷了。”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嘛!” ....... 想到一个时辰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宗养才心里暗自好笑,你董立本想做人情,殊不知相王岂会放过大卖人情的机会。 宫里的冯保保,宫外的相王,哪个是省油的灯,你在我面前玩儿这些,可上不得台面,咱俩以前积攒的那点香火情,只怕快尽了。 董立本扶起了宗养才,笑模笑样的说道:“宗兄啊,咱们都是九卿过来的人,又是同门,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呀。” 宗养才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我宗养才把话放在这儿了,以后你董兄有事,只管吩咐,小弟我在所不辞。” 董立本立刻接着话茬说道:“说到这,我还真有一事儿得麻烦宗兄你。” 宗养才心想,你这厮脸皮倒是厚的很,他正色道:“嗳——客气了不是,咱哥儿俩哪有麻烦这一说,你找我办事,看得起我嘛。” 董立本立刻点头道:“有宗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宗兄你也知道,你调去了礼部,相王升了宰辅,现在吏部归我管,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我是吏部的尚书,自然不能再兼任侍郎的职务。左右侍郎形同尚书的左膀右臂,若是左右侍郎的人选不能早早的确定下来,我这办事也是诸多不便。” 宗养才沉思了一会,说道:“董兄此言,想来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董立本点了点头,说道:“吏部考功司主事郑默存功绩斐然,我于侍郎之时便得到相助,实在是个人才,我想升他做吏部左侍郎。” 宗养才略微好奇道:“吏部考功司本就是吏部的人,升他做侍郎,也是天经地义,再说了,选人用人之权,一向在你吏部手里攥着,此事如何还要我礼部说话?” 董立本想了一会,说道:“虽说是我吏部拔擢升迁,但宗兄也晓得吏部的情况,侍郎已经是中枢要职,我这刚接任尚书,终归要避嫌的。” 宗养才立刻说道:“这好办啊,你上个本子给相王,如今他是宰辅,想必他点头,涉及六部的人事变动,就是内阁也不会多说什么。” 董立本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张主案后面的那张黄花梨木椅子,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一闪即逝,难以捕捉。 “相王刚刚登上宰辅,这些事情就不麻烦他了,还是走内阁的路子。吏部管用人,礼部主册封,你上道折子,我这边去内阁说一声,想来内阁也不会不批。” 宗养才心想,你自己的人,却要我说话,吏部有用人之权,权限实在重要,户部的韩悦据说要下去,地官一走,天官便无人制衡,相王也不可能料不到这一点,想来相王对于吏部的左右侍郎有自己的安排,你正是料定了这一点,不敢得罪那胖子,便推我上去,真是我的好同门啊。 宗养才笑道:“此事何难,我现在就去给你写道折子送上去。”说着,宗养才就要走,却被董立本拉住,董立本笑道:“宗兄,不急,这左侍郎定了,还有右侍郎呢。” 宗养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你这厮胃口太大了些。如今工部和刑部两位尚书因为王博的那档子事儿和相王貌合神离,礼部是自己在管,实则握在娘娘手里,相王不敢动,吏部自然对那胖子不可失守,左侍郎安排你自己的人还不够,连右侍郎你也要,难不成真以为那相王付出十五万亲兵做代价,只是换一个空壳宰辅? 宗养才心里摇头,圣上这回是真的用错了人了,董立本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已经耐不下性子,他如何斗得过相王? 宗养才脸上不露声色,他说道:“董兄还有何吩咐?” 董立本笑道:“右侍郎这边,我想管宗兄你要个人。先前九卿合并给六部的时候,鸿胪寺的主事李春芳在你礼部主客司担任郎中,此人德才兼备,还通晓人情世故,我心里实在欢喜,养才兄能否割爱。我也不让你吃亏,我这里吏部司主事徐友珏也是难得的人才,可换与你。” 宗养才心中冷笑,你董立本已经不是胃口大了,你这是想吞了我礼部。原鸿胪寺主事李春芳还有吏部考功司主事郑默存可都是你的同乡,你把持吏部却要我去得罪相王,真是好算计,这还不够,你还想染手礼部。 想来你也是听到了风声,宫里准备和周国乃至周国西边的各方诸国修好往来,主客司的地位将随着礼部而水涨船高,吏部司主事当年是九卿当中合并时跟着你来吏部的,对你是忠心耿耿,你把他安排在我礼部,好算计,好算计啊!你当我和相王都是傻子不成? 宗养才心里冷笑,脸上却热情洋溢的笑,他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事儿好办啊,只是我也不敢打包票,目前大学士还在家里过年,说是等到正月十五才在内阁开衙坐堂,我先上道折子,内阁批不批,我不敢给你保证。” 董立本立刻说道:“如此,倒是有劳宗兄了。” “那我去写折子了。”宗养才刚跨过门槛,然后又折身回来,他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正事儿。宫里传了信儿,说是让冯三做个从六品的签事,所以我来给你老兄打个招呼。” 第560章:区区科举,不在话下 提起冯三,董立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冯三是何许人也,竟然要宫里传信,礼部尚书跑腿。 董立本苦思冥想了好久,也记不起那个达官显贵是冯三,就一脸茫然的望向宗养才。 宗养才笑道:“老董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九卿刚刚归并六部的时候,咱俩给冯公公送的那处宅子,就在灯市胡同那儿,靠着一品居。” 董立本立刻反应了过来,张大了嘴,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说道:“你是说那个冯保保私宅的管家?” 宗养才立刻纠正道:“是冯公公。” 提起冯保保,董立本脸上不假掩饰的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冯保保和相王不合,这是满朝文武看在眼里的事情,连带着吏部也多多被司礼监抵制。以前相王在吏部混日子,不管事,自己安插人手在吏部,结果那些折子送到内阁去,司礼监大多不批,是以董立本便也不喜冯保保。 他沉声道:“区区一个太监的管家,竟然还敢索要官职,他冯保保私受宅邸,已经是大罪,怎敢变本加厉。” 听着董立本的言辞,宗养才觉得,这个老董,五十岁的人了,以前同僚时,自己还觉得他颇为稳重,谁曾想越活越回去了。 宗养才冷声说道:“老董啊,这话不能一棍子打死,当年送的这宅子,里面可有你我二人的份子。” 董立本立刻不爽,瞪了宗养才一眼,当年若不是你要巴结冯保保,撺掇着送宅子,我岂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宗养才看透了他的想法,越发的瞧不起他来,此人重视名利,而且忘恩负义,这七年来,要不是有冯保保在宫里给你兜着,你早就被相王给挤兑走了。如今你位居天官,就瞧不起人家太监了,得罪司礼监就是得罪内阁,你还同时得罪相王,宗养才心中叹气,你老弟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董立本大袖一甩,说道:“此事我知道了,但我觉得甚为不妥,最多我也就给他拟个本子,送到内阁去,让大学士过目。” 宗养才眉头皱起,这事儿要是给张甫之知道,那就黄了,冯保保势必记恨张甫之,你小子这是故意挑事儿啊。 宗养才冷笑道:“董大人,我这也给你交个实底儿吧,这是宫里的意思,自然也就是娘娘的意思了。” 董立本脱口而出道:“他冯保保胡来,娘娘也胡闹!” 话一出口,董立本自知失言,立刻说道:“宗兄啊,我刚刚失言了,不就一个从六品的签事嘛,我这就签发吏部咨文,老兄,刚刚拜托你的那两件事?” 宗养才拍了拍胸脯,笑道:“都记在心里呢。” 董立本拱手道:“有劳了。” 宗养才走后,董立本脸上的微笑立刻凝固,像是大雪天中屋檐的冰棱,坠落在地,碎了一地。 董立本背着双手,脸色铁青的在吏部的值房内来回的踱步,长叹道:“女人干政,太监掌权,奸臣当道,我大梁这是怎么了?”低下头,董立本看到了桌案后头的那只黄花梨木的椅子,立刻上去踢了一脚,“还有你个死胖子,恶心人!” 黄花梨木的椅子嘎吱一声惨叫后,摔倒在地,董立本吓了一跳,赶忙扶起,仔细观察,看看有没有损伤,深怕日后相王过来的时候看出来。 ...... 宗养才朝冯保保报告了好消息,顺便递送了吏部和礼部签字盖章的咨文后,就没有回衙门坐堂,而是直接出了宫。 自然没有人敢拦他,按照大梁的规制,各部堂官的年假一直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会开堂坐衙,如今礼部加班,纯属个人自愿,而且户部对这个也是不发薪酬的。 今天一早,褚家商号的人挑选了精品丝绸十匹做过年礼送到了自己府上,连带的还有褚向浩的信笺,邀请他赴宴。 因为宫里有事,宗养才是无法赶赴午宴,但不能错过晚宴,除了借着褚向浩交好他儿子褚仁杰,还因为今天这场晚宴有户部尚书韩悦在。 穿过抄手游廊,褚向浩已经带着褚仁杰迎了出来,褚仁杰不太喜欢宗养才,但毕竟是长辈,是以也拱手见礼,恭恭敬敬的说了声新年好。 宗养才拍了拍褚仁杰的肩膀,说道:“好小子,果然是年轻俊彦,大梁的未来可就看你们的了。” 褚仁杰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褚向浩骂道:“真是越大越没了规矩。” 面对老爹的责骂,褚仁杰翻了个白眼,看着头顶的游廊梁木,好像在仔细研究工程架构。 宗养才摆了摆手,丝毫不介意,笑道:“不愧是大学士教出来的徒弟,连脾性都和大学士一个模样。” 众人寒暄一番后,便被带往了后院正厅,那里等候着户部尚书韩悦,两位尚书彼此寒暄,彼此问候,然后相互落座。 褚仁杰受不了这帮人的虚情假意,官场客套,感觉浑身不自在,坐了一会,就推说老师留了课业,要去书房看书。 今日所论,本就是朝政有关。褚仁杰目前还是内阁文书,虽然没有品级,但也是中枢之人,身份敏感,韩悦也不想他知道太多,就欣然应允。 褚仁杰离席后,褚向浩拍着宗养才的手说道:“宗老弟啊,我这孩子不太懂规矩,你别往心里去。” 宗养才拱手笑道:“老哥言重了。” 韩悦侧目,他晓得褚向浩和宗养才关系好,但宗养才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褚向浩却是五品的内务府总管,二人相差的层级可是大的很,却以兄弟相称,看来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褚向浩叹道:“唉,我这个儿子,实在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在内阁待的好好地,前途无量嘛,做上几年,资历有了,下放出去,至少也是个知州知府的,谁知道他却非要参加今年的春闱科举,你说气人不气人?” 宗养才立刻明白了褚向浩的意思,捻着胡须笑道:“令公子大才,又是张门高徒,区区科举,不在话下。” 褚向浩立刻端起一杯酒敬道:“有你老弟这句话,我算是放心了,就是人在江南,也不担心这小子在京城胡来,闯出祸端。” 宗养才微微一笑,然后也掩面喝干了酒樽中的琼浆。 提到了江南,韩悦就说道:“宗兄,我这此下江南,不知道是以和官衔下去,这户部在我走后,又是调任谁担任尚书一职,这里也没外人,你老兄可别藏着掖着,透个风声,我韩悦感激不尽。” 宗养才一愣,惊讶道:“韩大人何出此言啊,户部要换尚书,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褚向浩和韩悦对视了一眼,也是有些疑惑,韩悦就说道:“老兄,这没外人,何不以实相告?官员更换,虽需先经吏部,但尚书职位,自然也要在礼部提前打个招呼,好做准备,娘娘又对你如此器重,你又如何不知一点风声啊。” 宗养才摇了摇头笑道:“大人此言真是差异。我和褚兄的关系,大人想必也知道,断然不会隐瞒,不论是娘娘那里,还是圣上那里,都没有说要更换户部的尚书,至于吏部,我刚刚从那里过来,也没说要更换户部尚书啊。” 虽然董立本没说,但是宗养才心里明白的很,若是户部尚书真要换人,这位天官可不得窜上了天,左右活动,他一直把目光盯着自家的吏部,闲暇的心里落在礼部,想来户部还真没什么变动。 韩悦嘀咕道:“不应该啊,我和褚兄定下来今年年初下江南,这是去年板上钉钉的事情,娘娘也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如何这户部尚书的人选还没定下来。” 宗养才立刻大笑,“我的个老兄啊,我当是什么呢,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谁说你下去了,这户部尚书就得换人?你下你的江南,和做不做尚书有何关系?” 韩悦摆手说道:“宗兄此言差矣,你也晓得。户部乃是地官,掌握着大梁九州十三道的税赋命脉,若是户部没有尚书主事,如何能够管理太仓银库?” 宗养才也笑道:“你去你的江南,你在江南不一样可以管着户部?内务府有的是懂行的人,再说了,六部二十四司,尚书底下除了左右侍郎还有四司郎中,缺你可不会不转。” 韩悦狐疑问道:“宫里真打算让我在江南遥领户部尚书?” 宗养才立刻端起酒杯笑道:“我这借年酒庆贺韩大人升官!” 韩悦摆手道:“我虽遥领户部尚书,但还是尚书衔,哪里来的升官一说?” 宗养才笑道:“韩大人,你这话不对,你忘了你此下江南,可是顶的宇文靖那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这中枢尚书兼任封疆大吏,两个正二品的头衔,不是升官算什么?” 褚向浩也大喜道:“对对对,自然是升官,咱们一块敬韩大人,韩尚书,韩总督!” 大人尚书总督,褚向浩一连三个称呼,说的韩悦心花怒放,直觉高高在上,其实褚向浩开心,有自己的心思,他此下江南,不是上回跟着娘娘下去,有人罩着自己,跟着韩悦,自然是韩悦的官衔越高越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要说没有顾虑,那是假的,户部那笔烂账,他在内务府的时候就一清二楚,大梁国库亏损,这是实打实的事实,这担子重,一个干不好,可就是大罪过,如今照宗养才的意思来看,宫里没有动韩悦的意思,韩悦的地位越稳固,他自然也是越受益。 韩悦喝罢酒,又是愁容上脸,他悲哀道:“若说免了我的尚书,还是好事,这不免尚书,顶着尚书衔下去,谁知祸福啊?” 第561章:风口浪尖 听到韩悦说的悲凉,褚向浩心里咯噔了一声,举着酒杯的手也在空中不动,他放下酒杯,身子前倾道:“韩大人何出此言啊?” 韩悦看了眼宗养才,又看了眼褚向浩,说道:“褚兄你在内务府为官,属内廷编制,吏部管不着你,自然不知朝中为官的险恶。想来宗兄自然明白。” 宗养才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酒杯来回的转动着,他望着酒杯上的金线描花纹路,对韩悦说道:“韩大人此言,我还真不知道。” 韩悦苦笑两声,“户部的空缺,可是个香饽饽。不知道多少人如狼似虎的盯着我呢。我这一下去,若是尚书的位置空出来还好,让他们争去,让他们抢去,甭管是饿狼也好,凶虎也罢,头破血流也找不着我的麻烦。可我这是盯着尚书下去,人都不在椅子上了,还得留个牌位占着,他们哪里能愿意。再说了,太仓银库,你宗大人和褚大人也不是不知道,国库是年年亏损,去年更是逼的娘娘变卖了皇家私产,当时大家都以为我这个尚书干不长,没有弹劾我,免的落下个落井下石的嫌疑,今年我还占着这户部的尚书,只怕我前脚刚走,弹劾我的奏疏可就要堆满内阁的案头了。” 宗养才放下酒杯,宽慰道:“韩大人莫要心急,也莫要多想,自己吓唬自己。太仓库里的银子多少,大家伙心里有数,户部是怎么亏空的,宫里两位圣人比谁都清楚,这回你和褚兄是下江南整顿赋税产物,宫里自然会力保二人,再说了,弹劾奏疏,就是交到了吏部,弹劾一位尚书,他董立本做不了主,就是当了相王的宰辅也做不了主,这些折子,别说有没有,就是真有,也得丢到内阁去,内阁票拟,可还有司礼监的批红,如今掌印的公公是冯公公,他那儿,我给你兜着。” 韩悦知道宗养才和冯保保的关系好,立刻说道:“冯公公真的愿为我顶住百官的弹劾?” 宗养才拍着胸脯说道:“此次我来之前,公公知道是来见你,特意告诉我,你只管放心下去,好好为宫里做事,国库充盈起来,谁都不敢找你麻烦。” 韩悦点了点头,立刻给宗养才敬酒,二人喝罢,欢笑一片。 其实,冯保保哪里给过什么承诺,那样精明的人儿,冯保保自然晓得如何说话,如何办事。 宗养才纯属瞎编,宽慰韩悦,一来是卖个人情,二来,他也敢确定户部尚书不会换人。 因为总管满朝文武,排上号的势力,就三股,一股以相王为首的六部,一股以张甫之为首的内阁,还有一股自然是顾之章为首的御史台。 先说六部,兵部是胡世海在把持着,宇文靖好到能和胡世海穿一条裤子。工部和刑部,杜明和陶言,至少在明面上是相王的人,董立本和相王貌合神离,背后站着圣上,自己又是娘娘那边的人,和司礼监交好。若是相王的人出任地官,宫里不乐意,若是宫里的人出任地官,相王不乐意,现在还得有赖相王压着外头的王爷,就说那弹劾自己的折子,就是交到内阁,张甫之那么火辣的脾气,也不敢压那堆折子,人家相王说烧了就烧了,没了十五万的亲兵,相王看似没了实力,可是人家是在外王爷之间的威信,宫里自然要有所顾虑。 再说御史台那边,顾之章撺掇着萧紫衣入宫,那是火热的很,娘娘现在没说什么,若是圣上松了口,把户部让给顾之章的人,那以后就不用在翠柳宫和娘娘安稳过日子了。 至于内阁,那就更不可能了,一来张甫之最为记恨拉帮结派,二来,就算胡世海打着张甫之的名头安插自己的人,别说相王不同意,就是宫里,也更不会同意。内阁已经权倾朝野了,若是再控制了地官户部,那还了得,老百姓都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这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宫里这样勾心斗角的地方,皇帝和娘娘如何会不知? 若说还有本事争的,那只有司礼监了,内有娘娘圣上恩宠,外有齐王策应,但人家是太监啊。而且也没听说冯保保有什么外姓后援,就算有,冯保保那样聪明的人,内廷总管加上司礼监和内阁分权,已然登天,断不会自己触霉头。 想到了很多,宗养才才会如此夸下海口,这样天大的顺水人情,宗养才不送白不送。 有道是人情往来,你送我,我还你,一送一还,非但不会两清,更会加重情义。 宗养才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说道:“韩大人,实不相瞒,此来,我宗某也是有一事相求。” 韩悦刚刚收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不是要他儿子,就是要他老婆陪睡也绝无二话,绝不会皱下眉头,当下也不听宗养才所求何事,立刻拍胸脯应酬下来,说道:“宗大人如此说话就是客气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我韩悦能办得到的,必然给您办到。”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给户部举荐一个人。” 韩悦想都没想,直接说道:“谁人?出任何等官职?” 宗养才见韩悦想都没想就开口了,顿时心中舒了一口气,他说道:“我想把我礼部的主客司主事李春芳推荐到你的户部去,出任右侍郎。” 韩悦皱起了眉头,宗养才的心悬了起来,董立本已经要对礼部动手,他后头有皇帝,自己也是处境尴尬,若是韩悦不帮忙,这事情还真的棘手。 韩悦想了一会,轻声问道:“右侍郎是不是小了点,既然李大人是你的人,要不要让他做左侍郎?” 宗养才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笑道:“不小啦。而且李春芳也不是我的人,韩大人能有此言,便是帮了我宗某一个大忙。” 韩悦也是眉头舒展,就说道:“先前我还担心那人是宗大人的人哩,你也晓得,我户部的左侍郎张黔虽有大才,但是为人嫉妒贤能,心胸狭隘,颇难相处,若是李春芳在他手底办事,只怕日子不太好过。” 宗养才心里大喜,张黔的臭名,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只是此人也算是两朝元老,军旅出身,不止和镇国公府交好,当年更是救过先皇的命,谁人敢小觑,再说此人重名不重利,在户部的肥缺上,那是一等一的清廉,户部办事,就要这种爱惜名声不贪污的人,李春芳去了,斗得过老江湖的张黔才有鬼。 转而,韩悦又皱眉道:“殷正茂出任户部右侍郎数年来,颇有人缘,出事圆润,老张得罪人的时候,都是他在调解,在我户部很有名声,把他免了,我于心不忍啊。” 宗养才笑道:“如何要免他官职,让他来我礼部嘛,先让他在主客司待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了,让他做侍郎。” 韩悦也是聪明人,御史台的范明据说在礼部极为不受待见,本就是顾之章力荐用来钳制宗养才的,而殷正茂乃是宗养才同乡,当年又同在九卿为官,想来私交不错,怪不得宗养才如此行事。 韩悦说道:“等到正月十五过后,衙门开堂,我立刻拟个本子交到内阁,你我分别是礼部和户部的堂官,你那边肯收,我这边肯放,又有冯公公这层关系在,想必不是多大的难事。” 宗养才拱手道:“如此,倒是多谢韩大人成全了,只是养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悦立刻说道:“又没外人,宗兄但讲无妨。”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以宗某看,此事越早越好,最好明日便拟了折子交上去,虽说大学士还在家过年,但冯公公在宫里,明日我也会拜访二位。” 韩悦抚着长须笑道:“你宗大人这就等不及啦!” 宗养才微微一笑,摇头说道:“非我宗某等不及,而是我觉得韩大人和褚大人最好早早地下江南为好。” 韩悦皱眉不语,褚向浩轻声问道:“老兄啊,你这何处此言?” 宗养才叹道:“正月十五,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入宫册封贵妃,皇子萧君正殿下册封太子,这是热闹的大好事,但对我等来说,可是个大漩涡,二位有此良机,何必再蹚这趟浑水,卷入这场漩涡中去。” 韩悦想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难不成你礼部收到了什么消息不成?”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我那位老师,我比谁都了解他,你二位若是再不走,只怕也要处在风口浪尖上。” 韩悦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入宫,一来是解决这换人的问题,二是奏请圣上,准许我等立刻下江南。” 宗养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此下江南,我还有两句话赠与二位。这其一,江南道的前任总督宇文靖,把持江南政务十余年,势力庞大,二位可明日暂缓一日,先去拜访一下宇文靖。而且据我所知,宇文靖和内务府的杨长典乃是姻亲关系,杨家在广陵也是豪门大户,加上褚兄在金陵的势力,想必此下江南,你二人不会太难做。” 韩悦和褚向浩对视点头,褚向浩心想,京官儿就是不一样,我在江南金陵这么多年,门门道道知道的不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一层。 韩悦继续问道:“那其二呢?” 宗养才捻着胡须沉声道:“江南道日后若是走上正轨,银子必然不在少数,你二人一个是户部的尚书,一个是内务府的总管,权限颇大,我建议,日后的银子,先不要入国库,而是入内廷。” 刚听宗养才提到了银子的事情,韩悦还以为他想要银子,但是不曾想他要江南的所有银子放入内廷,而自己却是管着国库的户部尚书,此事关系太大,而且会牵连自己,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韩悦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就连褚向浩也是不解的望着宗养才。 第562章:好奇心害死猫 桌上的酒菜一时间无人再动,桌旁的小火炉还在燃烧着,炉子上温热的酒逐渐转烫,冒着丝丝白气。 对于宗养才的第一个建议,大家毫无意见,不管是宇文靖也好,杨长典也罢,其根基都在江南道,论及江南两道的资历,他俩远超相王,世代祖居江南。正所谓过江龙不压地头蛇,到人家的地盘提前交好,也是规矩。正如年末宇文靖入京,大家都在关注他会拜哪些山头一样。 第二条建议,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先不说国库已经多年亏损,大梁自立国起,就不乏爱财的君主,将国库的银子挪到了内廷府库,导致宫里的事和朝廷的事分割不清,六部要用银子举国事,诸多不便,户部尚书形同虚设,皇帝花银子倒是方便,光修殿宇,据说那奢侈的九曲白玉桥便是如此而来,数百米的长桥,竟真的以玉石修建,耗资百万两,着实吓人,也被史官大加鞭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都在心中揣摩各自的意思。 韩悦突然皱眉说道:“若是将太仓银移入内廷,也不是不妥,只是此举要是被朝中官员得知,只怕弹劾者甚多。” 宗养才笑道:“不弹劾还好,那便是多此一举,就是要他们弹劾!” 褚向浩糊涂了,“我虽不懂老兄你的意思,但是也知道受到满朝文武的弹劾是件大事,何必惹祸上身。” 韩悦毕竟是老江湖,他想了一下,似乎有所了解此中深意,就小心的问道:“若是设立的江南织造总局,那银子自然是该上交到宫里。可这两淮的商税,盐税等税赋才是大头,也随着江南织造局的账直接交到宫里内廷?” 宗养才点了点头,“自然是如此。” 韩悦再问道:“是合在一本账上,还是单独列账?” 宗养才知道韩悦已经晓得自己的意思了,就说道:“自然是单独列账。” 说到这里,褚向浩也已经明白了过来,若是入一本账,那就说明太仓将形同虚设,甚至说不好听的,就是让内务府取代户部,内廷私库取代大梁国库。 若是用两本账,那只是将户部的太仓银暂时存放在内廷私库,算是借用,或者说是想借此举做些什么,至于究竟做些什么,他又不是很明白。 韩悦喝了一口酒,笑道:“既如此,我便听从宗兄的意思,此事关系重大,我定会做的隐秘。” 宗养才晓得,韩悦理解有了偏差,他以为这是宫里缺银子,或者说宫里想用银子做成什么事情,故而先借用户部的银子。 他只算猜对了一半,娘娘确实是想做些事情,但自己也想借此举做成些事情,他就轻声说道:“如此大的事情,自然要隐秘进行,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泄露点消息,也是人之常情嘛。” 韩悦听罢,再结合刚刚宗养才说的,“不怕他们弹劾,就怕他们不弹劾”这句话,当下恍然大悟,然后伸出食指指着宗养才笑道:“你呀你呀,原来如此。” 宗养才也笑道:“知我者,韩大人是也。” 褚向浩坐在一边,眼睛磕巴磕巴的眨个不停,不知道他俩究竟在说啥。 建元七年,正月初六。 户部尚书韩悦入宫,先走内阁,在去勤政殿觐见,打算提前下江南,结果却被冯保保堵在了门口。 韩悦朝内张望了一眼,发现勤政殿的门都关了,勤政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大臣们来的比御书房的次数还多,是以也在勤政殿设了值房,因此,不是深夜,勤政殿很少有大门紧闭的情况。 韩悦低声问道:“公公,这勤政殿的门怎的关了?” 冯保保好笑道:“勤政殿是圣上的勤政殿,紫禁城是圣上的紫禁城,这门圣上想关就关,难不成圣上要关门,咱家还要去问圣上,您为啥要关门?” 听冯保保语气不善,韩悦提起了心,然后赔笑道:“公公言重了,我就是好奇这寻常向来开着大门的勤政殿为何在今日突然关了门。” 冯保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奇心害死猫!” 韩悦挠了挠头,这时,殿内隐隐的传来了声音,一个是皇帝萧成渝的,自然是无误,还有一个,韩悦却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作为当朝的户部尚书,中枢大臣,能够入勤政殿求见的人没几个,寻常朝堂上也是这帮子熟面孔,声音自然也该熟悉,听此声音,却是陌生的很。 为人京官者,除了要眼观六路,自然还要耳听八方,韩悦确认不晓得里面是谁后,就好奇道:“公公,圣上在里面接见谁呢?” 冯保保立刻皱眉,瞪了他一眼,“看看,看看,刚刚本公公说的话您是一点也没往心里去,韩大人,在宫里,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韩悦知道触了眉头,立刻闭嘴,不再多言。 只是心里的好奇愈发的重了起来,管着殿门接见,难不成是兵部左侍郎石敢当将军秘密回京了? 任韩悦想破脑袋也未曾料到,里面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外界一直在寻找的那位随宇文靖自江南而来的中原王爷。 泰山王萧克定此刻正坐在勤政殿里。 勤政殿上头坐着皇帝,下头坐着王爷。 皇帝低头批阅着奏折,萧克定目不斜视的耐性等着。 刚开年,哪有什么折子,不过是萧成渝刻意晾着这位外地的皇叔,自己在龙案前练习着某种鬼画符而已。 萧克定像很多第一次进入勤政殿的大臣那样,惊讶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竟然是个破房子。萧克定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上次跟着先皇来勤政殿的时候,屋顶还没这个窟窿。屋外也没有那三开院的小房子。 就在萧克定走神之际,萧成渝装模作样的合上了折子,然后开口了。 “朕听说你与父皇交情莫逆,不知可有此事否?” 萧克定收回了目光,看到萧成渝正冷冰冰的望着自己,他心中不禁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位太子,也如眼前之人一般,冷冰冰的,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而那时候,那个年轻人身边总跟着另一个年轻人,为人木讷少言,两个人凑一块,一整天也憋不出个屁来。老田家的那个倒是喜欢说话,所以他俩关系好,但下场似乎不太好。 萧成渝眉头微微的皱起,心想就算你是朕的皇叔,在江南道响应了朝廷的号召,在外也是仅次于相王握有实权的王爷,也不该如此怠慢于朕,你有如此作态,那其他王爷岂不是更加不堪,若是如此看来,大梁如今当真是皇权衰落,王权崛起,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萧克定的走神让萧成渝不满,然后萧成渝也走神了。 萧克定重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谈不上关系莫逆,年轻的时候倒是喜欢学着那些富家子弟做寻常人打扮,漫游京城,那时候曾有戏言,我家若是生了儿子,就替圣上打仗,若是生了女儿,就替圣上生儿子。” 萧成渝罕见的有些尴尬,先皇有没有提过这样的娃娃亲,他是不知道,是以萧克定有没有说谎,他也是不知道的,但萧克定此言,也是大有学问,看似闲聊,一句话拉近了关系,还切入了正题,若是在外的王爷都如他这般精明,只怕宫里的两口子晚上也睡不好觉了。 萧成渝笑道:“萧成渝笑道,未曾想父皇生了几个儿子,轮到朕来娶你的独女。” 这回轮到萧克定有些尴尬了,他说道:“圣上,其实朕还有个儿子,如今已经二十一了,在军中就职,当年,还是您册封的官衔。” “哦?有这事儿?什么时候的事?” 萧克定想了一下,说道:“该是建元一年夏季的时候,兵部发的咨文,礼部派人下来过。” 萧成渝想了一会,然后说道:“朕记起来了。” 此话一完,又是一阵彼此的无言,略显尴尬。 萧克定有些不解,既然都提到了我儿子的事情,圣上为何不多问两句,毕竟也是皇亲国戚了,熟悉一下也是极好的。 萧克定就说道:“我那孩儿,如今还在王府。” 萧克定说罢,就直勾勾的望着萧成渝,那意思是你不问两句?让他正月十五过来喝喜酒? 萧成渝很是恼怒,朕哪里晓得你儿子是哪个,作为皇亲国戚,让朕问你的嫡子叫什么名字,你没面子,朕岂不是也很没面子。 萧成渝缓和了一下情绪,然后就说道:“正月十五前,能不能赶到?” 萧克定立刻回道:“能。” 萧成渝心中冷笑,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啊。 看到萧成渝嘴角挂起的那丝微笑,萧克定没来由的冒出了冷汗,当年那个人也是如此,面冷话不多,但一旦露出这样的微笑,准没什么好事。 第563章:非一日之功 大殿内一阵沉默。 要说成人最怕什么,不怕生也不怕死,就怕场面突然安静。安静意味着尴尬,尴尬有时候则意味着比死还难受。 沉默的尴尬,可能就是许多人那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萧克定突然觉得勤政殿的空气很重,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萧成渝手肘弯曲支在龙案上,手掌撑着脑袋,然后侧对着泰山王萧克定。 他不太了解萧克定此时沉重到略显悲哀的心情,毕竟你急着嫁女儿入宫,朕也没逼你,都是你自找的,苦头总要吃一点的。 但萧成渝很能理解悲哀,因为此刻萧克定正坐在自己的面前,他在想,正月十五之后该如何面对翠柳宫的那位,想到自己将不得不和别的女人睡觉,萧成渝就很难受。 男人都喜欢和女人睡觉,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但萧成渝不一样,自娶了周若彤以后,他便深深的体会到这位右相府的小姐全然没有右相府那该有的大家闺秀的涵养,比悍匪还彪悍,虽说现在入了宫,但近九年的夫妻生活,让萧成渝越来越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家媳妇儿的彪悍是深入骨子里的。 萧克定自然不知道萧成渝此刻侧对着自己,正对着那堵白墙,正在想些什么,总之,他看出了我们大梁的当朝圣上此刻很哀愁,因为他在叹气。 “唉......唉......唉唉......” 对于萧成渝如此的态度,萧克定搓了搓手,小心的问道:“圣上是不是不舒服。” 萧成渝仍旧侧对着他,哀叹道:“实不瞒皇叔,朕近来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萧克定可以玩,弄汾阳王和淮南王于股掌之间,在金陵城下面对数十万雄师面不改色,但是被萧成渝这么一弄,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站了起来,躬身施礼,毕恭毕敬的说道:“臣愿替圣上分担忧愁。” 萧成渝立刻坐正了身子,正对着萧克定,着急道:“当真?” 萧克定嘴角一抽抽,你那样子倒摆的那样明显,只差没跑到我跟前哭喊了,皇帝作态,大臣不想死的,还能不表态? 萧克定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当真!” 只要能让萧紫衣没什么风波的嫁入皇室,他算是豁出去了,为了不给女儿添乱,他在京城隐居数十日,顾之章寻遍了京城,也没有找着他,为的就是不给圣上添堵,也是做出某种姿态给翠柳宫的那位来看。原想着时间差不多了,选择在今日入宫,不曾想皇帝觉得自己做的姿态还不够,也不知是不是报复自己当日围城金陵那档子事儿。 萧成渝没有直接说出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是接着刚刚的叹息声继续哀叹,“哎呀,这日子当真难过。以前朕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做晋王,活脱脱一个逍遥王爷,原想着入了宫,做了皇帝,成了这一国之主,日子会更好过点,谁曾想这日子反倒更艰难些。” 泰山王萧克定的嘴角扯了扯,低声说道:“圣上为国事操劳,实乃我大梁苍生之幸。”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王爷呀,这自家人,客套话就甭说了。” 对于自家人三个字,萧克定听得很舒心,不自觉的腰杆儿也挺直了,他说道:“圣上有何难处,直接说出来便是。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圣上分忧。” “这可是你说的。”萧成渝立刻说道,露出一脸坏孩子诡计得逞的无赖样,让萧克定的心悬了起来,总觉得入了他的圈套,难不成他要悔婚? 萧成渝继续说道:“这大梁的国库啊,真是愁死朕了。太仓里一两银子都寻不着,你说说,这让朕怎么当这个家。” 萧克定心中腹诽,如今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宫里这个家是娘娘在当,关你啥事。 “以前有银子的时候,没想过这没银子的苦恼,这宫里宫外,都要开销,皇叔,你看看,这宫里的太监宫女,乌拉拉的一大帮子人,共有三万余人,吃穿用度,哪个不是银子?除了宫里头的,还有宫外头的,朝廷的官员那样多,一到年底,张嘴就是要钱,伸手还是要钱,朕难做啊。” 萧克定心中继续腹诽,说的你好像不收税了似的。 萧成渝似乎猜测到萧克定心中的腹诽,就说道:“虽说我大梁天朝地大物博,九州一十三道,皆是肥沃之地。但朕刚登基,恰逢国难不久,朕的父皇为了解救国难,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免去了商税三年。中原四郡,便不消说了,天灾严重,百姓造反,当年还是朕去平的叛乱。如今,中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去年,三老三公又造反。你说说看,日子过得好好地,造反干什么,朕又不是昏君,又不是官逼民反,你造反,朕就得平叛,平叛就得打仗,打仗就得花银子啊。” 萧克定心想,你这话蒙别人还好说,江南道叛乱的时候,我可是在那里的,不说临安,姑苏和长春是我带着人打下来的,没管朝廷要一两银子,这金陵,瓜州的血战,可是相王陪着老本在拼,打的差不多了,你才让宇文靖过去占领城池。哪里花了朝廷一两银子? 萧成渝见萧克定不说话,心中有些不爽,你这个老丈人一点也不懂事,不上道,想当初国舅爷秦朗,可不用朕废话这么多,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成渝猛地一拍手,吓得萧克定一激灵。 “皇叔,你说说看,朕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圣上说的对!” “唉,皇叔啊,朕心里苦,一般不给别人讲。就说去年,朕穷的变卖了祖宗的产业,内务府清了个空,才把黄河两,岸的河堤款项补上,这还不算,兵部,工部,吏部,开口就是要钱,朕被逼的都吃不起饭了。” 萧克定额头上全是汗水,萧成渝体贴的走下了龙椅,递给他一块丝巾。萧克定赶忙谢恩,然后擦了擦汗水。 萧成渝继续刚刚的话题,“原本这是丑事,朕本不该多言,但是朕心里苦哇,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不,皇叔你今儿个来了,朕心里欢喜。” 听着萧成渝像是乡下老妈子一样碎碎念个不停,萧克定不住的擦汗,很快,萧成渝递过来的丝巾就湿透了。萧成渝似乎早有准备,像是变戏法似的又变出来一块丝巾递了过去,然后对外头喊着,“冯保保,现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晓得屋里热嘛,关着门作甚。” 门外的冯保保一听这话,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立刻打开了门,然后朝里头探身,轻声唤道:“圣上,还有其他吩咐不?” 里头传来了萧成渝的喊声,“不用了,你在门口候着。” 韩悦立刻挨了上去,对冯保保低声说道:“公公,我这来了这样久,烦请通禀一声啊。” 冯保保立刻对里头叫道:“圣上,殿门外有户部尚书韩大人求见,您见还是不见。” “现在没空,先让他候着。” 萧成渝见萧克定只是擦汗,不说话,心里更加不爽起来,自己今天和儿子约好了下棋的,奈何这老东西不上道,自己又不能耽搁了若彤交代的任务,无奈只得继续说道:“皇叔啊,朕这实在是没法过了,出门进门,开口闭口,都是来要银子的,朕难啊。” 萧克定都快哭了,其实他哪里不知道萧成渝话里的意思,奈何圣上你不开口报个数,我哪能随便给啊。这给多了倒是不怕,要是给少了,你心里不舒服,我岂不是赔了银子还得罪人? 见萧克定脸色难看,萧成渝只当他是舍不得银子,心想自己这个老丈人恁小气了,他重又走回了龙椅,坐了下来,不是翻翻书,就是弄弄笔架,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过个年,朕已经捉襟见肘了,正月十五,按祖制,宫里又得一大笔开销,礼部已经拟好了预算报了上来,朕头疼啊。这还不算,正月十五朕还得娶媳妇,这娶媳妇,本是好事,但是娶媳妇得摆酒席吧,朕是天子,排场得要的,这昭告天下,宴请百官,册封大典,喜事赏赐,宫殿修缮.......可都是银子。朕实在是没钱,就寻思着这亲事,不结了吧。” 萧克定露出了哭腔,说道:“圣上,这是说好的亲事,哪能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 萧成渝叹道:“宫里多个人就多张嘴吃饭,都是银子啊。” 萧克定立刻说道:“圣上放心,我家紫衣嘴小胃小,吃不了多少。” 萧成渝瞪了他一眼,“不是这个问题。” 萧克定轻声问道:“圣上,您缺银子,索性报个数吧。” 萧成渝舒了一口气,早干嘛去了,你干脆,朕不也干脆,非得让你浪费这么多汗,朕浪费这么多口舌,累不累? 萧成渝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萧克定舒了一口气,一百万两,还好,不多,自己掏的出。他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做臣子的,为圣上排忧解难是义不容辞的事情,臣虽是在外的封王,世代承蒙皇室恩典,别说这一百万两白银,就是一.......” 萧成渝笑着打断了萧克定,说道:“皇叔莫要着急,朕说的是一千万。” “一千万?”萧克定惊得差点朝后跌倒,您这哪是娶老婆,您这是娶天仙啊,就是玉皇大帝娶王母娘娘,也用不了一千万两白银啊。 见萧克定面色难看,阴晴不定的样子,萧成渝说道:“皇叔啊,朕也不瞒你,如今正是国事艰难之际,太仓已经空了许久,要不然,朕这册封贵妃一事,缓上一缓如何?” 萧克定面色难看的说道:“皇上要缓多久?” 萧成渝拖着下巴,想了许久,说道:“国政积弊,非一日之功,各地各部都紧着要用银子,门外就站着户部尚书,皇叔要是不信,等会和他聊聊就知道了。以朕来看,估计得缓个十年左右。” 萧克定两眼一黑,只觉天旋地转,一个不稳,真的朝后摔倒在地。 第564章:促狭的夫妻 冯保保听到了响动,立刻冲了进去,韩悦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终究不是内侍,未得召见,不敢贸然进入。 冯保保扶起了面色苍白的泰山王,又捧来了凳子,萧成渝一挥手,他立刻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韩悦上前低声问道:“公公,里头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圣上和人打架了?”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韩大人,本公公先前说什么来着的。” 韩悦悻悻然的退到了一边,不再多言。 萧成渝坐在勤政殿的上首龙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萧克定。萧克定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圣上,一千万两,是不是多了些?” 萧成渝皱起了眉头,“朕乃是堂堂大梁天子,竟然不值区区一千万两白银?” 萧克定抽搐了一下,心想你这歪理都是跟谁学得,怎么和你父皇全无半点相似?若非先前那冷若寒霜的气质和先皇如出一辙,不然到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老皇帝亲生的了。 “圣上,非臣哭穷,一千万两白银,臣实在拿不出啊。” “那就先延缓亲事吧,朕也有难处,你是知道的。” “圣上,亲事延缓不得,都已昭告天下,身为君主,岂能失信于天下?” “前些日子,朕每日只吃一顿,也是人所皆知,不信你打听打听去,想来大梁百姓知晓大义,会理解朕的。” “......圣上,能不能少点?” “皇叔有苦衷,朕也明白,这样吧,九百九十万两吧。” “圣上,只少了十万两啊。” “十万两白银,不少啦!” “圣上,再少点吧。臣只拿的出五百万两。” “皇叔,不是朕讹你。年前,朕答应了大学士给他修殿宇,三殿三阁,就是六座宫殿,朕大话说出去了,临到头没银子了,你也知道,大学士一向不怎么好说话。” “圣上,要不然这样,臣去找大学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来大学士会理解的。” “不行,皇叔不能去!” “这是为何?” “因为大学士走亲戚去了。” “.......圣上,六百万两,再多,臣拿不出来了。” “八百万两,不能再少了,不然这亲事就再延缓几年再说。” “唉......八百万两就八百万两吧,这已经是臣的大半产业,一时置办起来,也颇为麻烦,圣上能否宽恕两年。” “皇叔要是有困难,这亲事延缓也不碍的。朕可以等。” “圣上,还是别等了。臣这就写信给犬子,让他置办妥当入京。臣这里有两百万两银票,原是给女儿做嫁妆的,圣上急用,就先拿去吧。剩下的,在今年春末必定补齐。” “真是辛苦皇叔了。” ....... 勤政殿内君臣二人的商议,就像是菜市场上买菜的老翁和买菜的主妇一般,讨价还价,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克定是在卖女儿,但萧克定心里苦哇,就是卖女儿也该是老丈人赚钱,自己倒是赔了个底朝天。 韩悦在门前静候,突然看到泰山王萧克定走了出来,心中大惊,慌忙拱手施礼,心想泰山王萧克定入宫面圣,若是传了出去,必定震动京城,怪不得先前要关门。 韩悦也算是中枢里的老人了,萧克定自然认得,他点了点头,拱了拱手,未说一句话,便起身离去。望着萧克定的背影,韩悦一时间有些唏嘘,想当年自己还在翰林院供职编撰时,白衣公子萧克定何等潇洒,不曾想,连当年名动京城的白衣王侯也老了。 唏嘘过后,韩悦正准备反身入勤政殿,却发现萧克定又回来了,萧克定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拉着韩悦来到了角落里,他低声问道:“韩大人,你管着户部,和我交个实底,宫里是不是缺钱啊?” 韩悦先是一愣,心想你不是嫁女儿么,管宫里缺不缺钱作甚?又一想,自己是管着户部的,若是如实相告,终究脸上无光,他刚想说近来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又想起了昨天宗养才酒席上提到的事情。当时宗养才提及正月十五的贵妃册封大典,礼部拟了三个方案,圣上都说奢侈,最后只留了一句话,一切从简。结合刚刚勤政殿内的动静来看,老头子和皇帝之间显然不太愉快,现在问自己宫里是不是缺银子,那肯定是圣上要从简婚礼,给老头子随口胡说的理由了。 想到这一点,韩悦立刻说道:“王爷,你不在京城,是不知道啊。我管着户部,也是独木难支,捉襟见肘,实在是举步维艰啊。” 萧克定有些狐疑,“户部还在亏空?” 见他不信,韩悦立刻说道:“可不是,怎么,您还不知道。去年,娘娘可是清空广储司的财物来补太仓银,光是工部报上来的款子,仅修河堤一项,就是三百万两白银,更何况.......” 萧克定挥手打断了他,然后脸色难看的不发一言就走了。 看着脸色铁青的萧克定,韩悦挠了挠头,心想户部是缺银子,但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嘛摆张臭脸啊。 韩悦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后天就下江南了,也不掺和他的烂事,就整理了一下官袍,尽量抚平了胸前补子的褶皱,扶了扶官帽,然后入殿觐见了。 萧成渝此刻正心情大好,周若彤起早交代的任务,是五百万两,底线是三百万两,结果自己谈下来是八百万两,深感朕也大有赚钱的手段,动动嘴皮子就多赚三百万两,八百万两可是大梁丰年的两年的税赋,一下子就国库充盈了起来,此刻见到管国库的韩悦,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韩悦,你来的正好,朕同你说,刚刚朕讹......赚了一笔银子,国库充盈了。” 韩悦有些不解,还没往刚刚萧克定身上靠,也没多想,就躬身施礼陪笑脸道:“圣上英明,国家之幸!”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神色大好,他说道:“尚书此来,所谓何事?” 韩悦恭敬的说道:“虽说国库亏损暂时可解,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臣管着户部,太仓无银,实在汗颜,江南道历来是朝廷的重税之地,盐税商税,皆是头等大事。还有内廷田产,织造局等重地,皆在江南,臣打算后日便下江南,彻底整治,还请圣上恩准。”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朝廷官员若都如你这般,朕何必如此心忧,你既然执意现在便去,朕便答应了你,冯保保,你让司礼监准备一道旨意,交给礼部,然后发急递下去,让江南道的各部做好准备。” 冯保保立刻点头,称遵旨。萧成渝又说道:“对了,歇会你去兵部那边打声招呼,让宇文靖交接一下,毕竟以前江南一直是他在管,有他的帮助,日后你下江南方便做事。” “臣领旨。” 韩悦走后,萧成渝的眉头皱起,他对冯保保说道:“保保,你怎么看?” 冯保保怔了怔,然后在心里揣摩用词,萧成渝不耐烦道:“别揣摩了,你都跟了朕七年了,就是说错了话,朕还真的罚你不成?” “圣言诛心!”冯保保说道:“依奴才来看,韩大人这是急着躲灾呢。” 萧成渝点了点头,“他和褚向浩一块下去,哪能不和褚向浩多交流,褚向浩唯宗养才马首是瞻,如今这么着急下江南去,十有八九是宗养才的主意。” 韩悦是皇帝提拔的人,最近御史台常常集会,想来还要在正月十五闹一场,届时,内阁要营造公平公正的形象,不宜得罪那些言官,相王自然不会发声,皇帝也不能撸起袖子和大臣打嘴皮子仗,是以韩悦的地位就十分的重要起来。 念及这么一层,冯保保就小心的试探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礼部打个招呼,卡一卡韩悦,让他拖到正月十五之后再下去?”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既然他急着要走,那就让他下去吧。江南的事情也不好办,再说,朕的这个未来的老丈人不比顾之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如今已经现身,想必也不会由着顾之章乱来,到时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主子圣明。” “提到朕的老丈人,朕倒是想起,那个去中原走亲戚的林昌黎还没回来?” 冯保保想了一下,说道:“据守城的卫士留意,林大人是在年前进的城。但应该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躲在哪里。” 萧成渝冷笑道:“这个林昌黎,倒是比韩悦聪明,顾之章那老头子天天在家门口堵他,他就是不现身。想来要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就自己冒出来了。” 冯保保就小心的问道:“圣上如此关心林昌黎的动向,是打算重新启用林昌黎了?” 萧成渝望着冯保保,说道:“保保,此话问的,便是放肆了!” 冯保保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当下跪下叩首道:“奴才失言,请圣上恕罪。”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朕今天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朕知道你们都关心养望在林的林昌黎何时受到重用,念在你还有点功劳上,朕告诉你也无妨,三殿三阁修好之后,总有他林昌黎一席位置。你要是想送人情,趁早。” 冯保保颤抖着说道:“奴才不敢。” 萧成渝乐了,“有何不敢?林昌黎入了内阁,以后少不得要和你司礼监打交道,提前通个气儿,日后好说话。” 冯保保望了一眼萧成渝,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当下不言,心中直呼,在主子面前,还是要谨言慎行。 第565章:据说皇帝很生气 萧成渝最终还是没有和儿子下成棋。 萧克定走后,他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周若彤,对于周若彤交代的任务,他不止完成了,而且是超额完成,萧成渝觉得很有必要朝周若彤炫耀一下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 对于凭空多出来的三百万两,意味着大梁两年至少无忧。周若彤本该很满意,但是此刻周若彤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萧成渝对着周若彤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勤政殿发生的一切,不时还要描述一下自己是如何的精明,如何的智慧,以及泰山王萧克定这个看似不动如山的王爷在听到八百万两白银的嫁妆后露出的那副如同吃屎一般的悲惨面容。 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萧成渝端过了一杯茶,周若彤望着他认真的说道:“所以,正月十五那天,萧紫衣就该入宫了?” 萧成渝端起了茶盏才觉得有些烫手,为了不烫嘴,他放下了茶盏,盯着褐色的茶汤,上面有两片干枯的茶叶起起伏伏。 “你知道的,朕虽然是皇帝,却不如当年晋王那般自由,很多事情都是情非得已。” 周若彤低头看着手里的刺绣,然后捏起一根细细的银针朝中间的花纹猛地一戳,绣了三个月的刺绣眼见着就要完成,却这么毁了。周若彤似乎毫无所觉,继续绣着,刺着,扎着,“晋王也好,皇帝也罢,你终归是家里的男人,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是什么。” 萧成渝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他看到了周若彤手里的刺绣已经毁了,那原本规整的花纹乱做了一团,上上下下都是粗糙的线头,是以眉头皱的更深,“你一直未对此事发表过什么看法,朕以为你不会吃醋。” 周若彤将手上的刺绣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然后正视着萧成渝,萧成渝挺直了背脊,双手放在双腿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严肃姿态,因为数年的夫妻,他晓得周若彤正视自己的时候,就意味着稍后的谈话会很正式。 “不发表看法,不代表我不会吃醋。就像是我不会逢人便说我是个女人,但我依旧是个女人,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 萧成渝隐隐的有些头疼,周若彤说的很明白,我不会逢人便说我是个女人,但我就是个女人,那便是事实。女人总会吃错,那也是事实。萧成渝已经习惯了周若彤执掌后宫,言行举止颇有国母风范,举手投足皆是仪态万芳,这能说明很多,但也不能说明周若彤不会吃醋。 萧成渝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这婚事不结了?” 周若彤笑了,是冷笑,表明她对于萧成渝这不负责任的糊弄感到生气,萧成渝赶忙说道:“我是认真的。” 萧成渝在周若彤面前一严肃,总会说我,借此对周若彤表明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那自然是需要认真对待的。 周若彤望了他一眼,“你是皇帝。” “我知道。虽然皇帝在做选择的时候,需要顾虑很多,也很不自由,但我终归是皇帝,所以我有反悔的能力,也有不做选择的权力。” “那八百万两银子怎么办?” 周若彤问了一个很严肃也很重大的问题,这让萧成渝不止有些头疼,还有些恼怒。 “在你眼里,是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周若彤咬了咬嘴唇,这是小女儿的姿态,也表明周若彤在认真的思考,在很用心的纠结,对于如此浅显而直白的道理你竟然要纠结至此,萧成渝很不满意,好在萧成渝知道她的答案,因此也不再心中记恨。 终于,周若彤松开了嘴唇,经过一系列的天人交战,周若彤做出了决定,“你还是成婚吧。” 萧成渝知道周若彤最终不会反对自己成婚,但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不如银子重要,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赌气似的说道:“这个亲事,朕不结了。”言语之间,又恢复了朕这个词。 周若彤立刻火了,“那我的银子怎么办?” 萧成渝白了她一眼,“你爱咋办咋办,反正朕不结了。朕要告诉你的是,朕不止是朕,朕还是个男人,男人也要吃醋了。” “萧成渝,你吃银子什么醋?” 萧成渝的嘴角一扯,不搭理她。 周若彤两手一摊,坚定的说道:“八百万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萧成渝无奈了,“都多少年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爱财?”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然后让春华给自己换一副新的刺绣,却不着急下针,她说:“多少年了,人的性格很难改的,而且我也不觉得爱财有什么不好,所以我也不想改。” 萧成渝扭过了身子,望着周若彤一板一眼的说道:“那你也该爱我超过爱银子才是。” 不知不觉间,萧成渝的称呼又由朕变成了我。 如果爱朕,那不是爱我,朕是一种身份,一种象征,一种地位,萧成渝是皇帝,皇帝不是萧成渝。 至少在翠柳宫这方丈之地里,萧成渝不是皇帝,只是萧成渝,是对面那个叫周若彤的女人的男人。 周若彤对于萧成渝的发问,觉得很无奈,也很无聊,她轻声说道:“可是八百万!” 周若彤再次强调了这个数字,因为这不仅仅是个数字。 萧成渝挠了挠了头发,没有带冠冕的他将头发弄乱,显得他的心情很糟糕。 “朕乃大梁之主,坐镇万里河山,亿兆子民......” “能换钱么?” 萧成渝语塞。 这个女人,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好没道理! ...... 年初七,大家已经都知道泰山王萧克定入勤政殿一事。 这个消息是韩悦有意传出来的,因为据有心人说,这是韩大人在勤政殿门前亲眼撞见,亲口所说。 可怜的韩大人,上午拜访了杨长典和宇文靖,压根没提这档子事儿。下午他就和褚向浩坐着马车往江南道而去,也没空提这档子事儿。反正人都走了,宗养才自然要好好利用一把。 泰山王萧克定入勤政殿商议正月十五的婚事,自然该小心翼翼,不被人看见,结果却被户部尚书看见了。 这真的是个巧合,但没人相信这是个巧合。 因为韩悦是圣上的人,韩悦能看见的东西,自然也是圣上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韩悦能说敢说的东西,自然也是圣上的允许他说的东西。 虽然当时皇帝因为到手了八百万两银子很开心,也没有刻意告诫韩悦一番,但韩悦依旧不会瞎说,但宗养才会呀。 往江南道上的马车刚刚驶出了城墙,韩大人已经远去,但京城里的贵人府邸中,到处都经由他人之口述说着韩大人说。 之后,便是冯公公说。 冯公公说,泰山王离开勤政殿后,皇帝去了翠柳宫。据说,皇帝和贵妃娘娘吵了一架。 这又撩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大家似乎望了后面的话是据说,据说就是猜测,不是冯公公说。 冯公公的后面半句话是,圣上出了翠柳宫,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萧成渝整日里摆着一张祖传的冰山脸,任何人看到了都觉得皇帝不开心。 皇帝忧国忧民,万里河山,亿兆子民,要忧虑的事情很多,自然大多数时候都谈不上开心。 但大家都没往这方面去想。 萧克定,泰山王,萧紫衣,新贵妃,老贵妃,皇帝娘娘吵架,皇帝不开心。 所有的词语或者断断续续的话语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错误的信息。 娘娘因为皇帝将要迎娶萧紫衣而和皇帝吵架,皇帝因为此事很不开心。 得到这个错到离谱的信息后,顾之章面对着一干御史们,一拍桌子,长叹道:“不能再等啦!” 御史们,六科给事中们,翰林院学士们,大家组团,在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八这个好日子一道入勤政殿拜访皇帝。 他们带了很多奏疏,跪在勤政殿门口等人召见。 冯保保揣着双手和宗养才站在阴影里,宗养才朝那边的御史们努嘴,然后轻声问道:“能活下来几个?” 冯保保想了一会,说道:“虽说这群人脑子不太好使,但运气倒是不错,正月十五没过,还属过年,大过年的杀人总是不吉利的。”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也有些满意。 对于狠狠地坑了老师顾之章一把,他心中毫无愧疚,至少也是个警告,就像冯保保说的那样,还在年节当中,总不会杀人。 年结过后,顾之章在胡闹,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勤政殿内,萧成渝罕见的给顾之章赐了座。 这又是一个错误的信息,错误的信号。 顾之章心想,果然如传言一般,此事已经让皇帝与娘娘心中生了嫌隙。 萧成渝从木盒中取出一份条陈,没有看,他问顾之章,“你的?” 顾之章刚想回话,然后转念一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就说道:“启奏圣上,这是御史台的奏疏。” 御史台是顾之章的御史台,御史台的奏疏自然也是顾之章的奏疏。 皇帝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没有开这本折子,他笑道:“好嘛,御史台有那么多人,就算是大多数意见,也不一定是顾大夫你的意见嘛!” 顾之章想说话辩驳,但皇帝已经翻开了奏折。 看罢,皇帝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只是不再看顾之章,他朝外叫道:“冯保保,你给朕进来!” 门外头的冯保保立刻让宗养才理了理衣衫,宗养才轻声道:“冯公公,留情啊。” 冯保保点了点头,“你的面子总要给的。” 冯保保进来后,萧成渝对他说:“你去门口看看,把今天来人的名单给拟个折子上来。” 冯保保点了点头。 顾之章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出汗了。 今天觐见的人,有一半被冯保保列到了名单上。 年节不适合杀人,所以名单上的人全部罢官。 那份折子上写的是,奏请皇帝正月十五不要立太子。 据说皇帝很生气。 第566章:烂泥扶不上墙 顾之章回到府上,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战战兢兢。 顾留芳从老师手中取过了官帽,然后挂在了架子上,又支走了丫鬟,亲自帮着老师褪下了官袍,扶着顾之章在太师椅上坐下。 顾之章缓缓地望了一眼四周,嘴唇微微的合上,又微微的张开,他轻声唤道:“是留芳吗?” 顾留芳摸着顾之章干枯的老手,轻声应道:“老师,我在哩。” 顾之章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问道:“留芳啊,看看为师的脑袋还在不在?” 顾留芳望着顾之章,三十年的宦海浮沉,老头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吓成了这样? 顾之章仍然记得一个时辰前,萧成渝望着他流露出的杀气。 当时萧成渝问他,那木盒里的条陈,是不是他的态度,小心谨慎的他,说是御史台的意思。 萧成渝读罢折子,唤来了冯保保,问冯保保门口跪着哪些人,冯保保显然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名单。这时,顾之章望着冯保保嘲讽的目光,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冯保保在演戏,韩悦在演戏,宗养才配合他们演戏。可能皇帝知道,但仍然默许,因为皇帝也想看看,御史台究竟会走向哪一步。 册封太子,首要的便是这位皇子是嫡长子。周若彤是贵妃,萧君正目前又是皇帝的独子,暗里说也该是嫡子,但是萧紫衣即将入宫,册封也是贵妃的爵位,那么萧紫衣一旦产子,嫡子究竟是谁,就要看谁会成为大梁的皇后。 顾之章决定重新选一座宫里的靠山,阻拦萧君正受封太子便是最好的投名状,但这却是萧成渝不容触动的底线。 当萧成渝看罢那份名单后,直接对冯保保说道,祸国殃民,朕忍了很久了,让这帮人到午门去,自裁吧。 转而,他又问顾之章,想来这份折子上的意思自然不是大夫的意思,不知道朕猜的对不对。 顾之章没有勇气告诉萧成渝,那份折子就是自己写的,因为萧成渝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气不是假的。 顾之章没有说话,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 好在冯保保求了情,说是过年杀人不吉利,更何况还是言官。 萧成渝当即换来了吏部的董立本,还有当朝的宰辅,问他二人如何办? 董立本说听圣上的,相王说建议罢官,永不录用。 萧成渝当时笑着问顾之章,这人是杀是放还是免职,顾之章当时吓坏了,他跪在地上叩首,直言自己有罪。 萧成渝走下了龙椅,扶起了他,安慰他说:“朕知道,这些都是御史台的那些人不懂事,瞒着你做的,你是忠心的,先皇临终安排的辅国大臣,三朝的元老,朕心里有数。那些人实在让朕生气,原想着一律推到午门杖杀,但朕的喜事在即,君正也即将册封太子,朕总要在儿子面前做个好榜样,就全部免职吧。” 顾之章这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 皇帝语气很冰冷,不容置疑。 经此一事,御史台算是彻底的倒了。 前朝时,他和周霖宜斗了十年,最后磨夸了周霖宜,当朝,他终究没能斗得过相王,没能斗得过冯保保,没能斗得过宫里的那位。 顾之章病了,这一回,是真的病了。 柴火晒得干干的,冬日里本就气候干燥,更何况阳光很好,干柴放入了灶膛,就是烈火。 初九的这一天,张甫之穿好了官袍,张明捧了一摞柴禾,从厨房内探头探脑,见到张甫之如此打扮,是打算入朝,就叫道:“不是正月十六才个衙门开堂么,你去的这样早作甚?” 张甫之望着儿子,今天难得的没有拉下一张老脸朝他发火,他轻声说道:“昨天,圣上免了一半御史台官员的职位,发配回原籍,终生不再录用。” 张明低下了头,“这事儿我知道,满大街的都传遍了。”他望向自己的爹,担忧的问道:“你不会因为此事要上奏圣上去触霉头吧?” 张甫之望着天上的朝阳,喃喃的说:“若是放在以前,此事我定会向圣上据理力争,但是如今,就是我也不愿了。此次入宫,我是为了正月十五之事前去安排。” 张明放下了柴禾,拍了拍手,给他拿来了晒干的官靴,放到了石阶上,轻声说道:“我还是不建议你去凑这个热闹,顾之章凑了热闹,结果触了霉头,林昌黎躲着不出来,萧克定已经现身。面对萧克定,你应该作何态度,面对娘娘,你应该又作何态度?还是别去的好。” 张甫之叹道:“宫里的事归宫里管,朝廷的事归朝廷管,这里面的分寸,我拿捏的清楚。” 张明不再多言,对于老头子的脾气,他比老头子自己拿捏的更清楚,只是临走前,他问道:“回来吃不?” “午膳估计是来不及了。”张甫之一边穿靴子一边回他。 张明摇了摇头,说道:“那我们晚上等你回来。” 张甫之没有多言,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 周霖宜仍旧靠在窗前读书,看到张明走过,就叫住了张明,问道:“今年的春闱,准备的怎样了?” 张明张望了一眼,看到张甫之确实不在家中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家老张不许我掺和这档子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不敢在老张面前提。” 周霖宜握着书卷的手在他的脑门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里在家中操持,成何体统?” 张明摸了摸脑袋,有些委屈的说道:“我读得书还没你多,学问自然知道的也不如你多,你都整日里枯坐书斋治史,我这半桶水敢去朝堂上晃悠。” 周霖宜斜倚着窗口,对张明露出了一个后脑勺,“你爹是个聪明人,但就是太要强,凭你的才学,入内阁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但你老子的学问太高,名声太高,官职太高,俗称三高,无论你考试获得何等的名次,日后有何等的成就,外人都认为你是受了你爹的庇护,甚至连你爹自己也这样看,但你不能这样看。我近来读书治史,明白的一个道理,那便是适当的年龄做自己想干的事情,别管别人如何去看。” 张明摸着脑袋,苦笑道:“周伯父您说的话有大道理,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很对。要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我觉得这现在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挺好。” 周霖宜的胡子被气的翘了起来,然后瞪了他一眼,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望着关上的窗户,张明耸了耸肩,心想若是我像我爹一样天天待在朝堂,谁给你们烧饭,难不成真请个丫鬟,银子又从哪里来? 不当家,不知油盐茶米贵啊。 张明望天感慨。 正月十五这一天,举国同庆。 宫中张灯结彩,礼炮齐鸣,哪怕到了深夜,夜空中也开满了火树银花。 中原泰山王府来了很多人,帮着宫里操办着。 萧紫衣在正月初十那一天就搬出了林宅,王女入宫,在住在那里总是不太合适。 大梁建元七年的正月十五,两件大事,一件是皇帝自登基七年来,册封第二位贵妃,一件是皇帝终于要确定大梁的未来在今后将交到谁的手里。 正月十五是个很热闹的节日,对百姓来说也是件大事,但是和这两件事一比,此事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举国上下,一片欢庆。 百姓们走出家门,彻夜狂欢,各处酒楼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家笑着闹着,比宫里的皇帝还开心。 穿着礼袍的萧君正坐在宫里的冷椅子上,低头看着悬着的小脚,眉头紧蹙,不知道为何,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萧湘沫站在门口,不时地朝里头望了一眼,内务府的大部分人都在这里忙碌,冯保保更是在此处。 暗里说他也该随礼部的官员去迎接那位入宫的贵妃,但是他没去,冯保保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内务府的一举一动,司礼监的一举一动,朝野内外都看在眼里。 他不怕得罪萧克定,甚至也不怕得罪刚入宫的那位贵妃娘娘,因为在他眼里看来,宫里只有一位娘娘。 那就是皇后娘娘。 虽然周若彤因为朝臣的阻拦,始终没有登上皇后的位置,但大梁只有一个皇帝,也只有一个太子,所以娘娘哪怕是翠柳宫的娘娘,将来也会成为皇后娘娘。 冯保保心里比谁都明白。 礼部很乱,这种乱从大年初一乱到了正月十五。 望着面前争吵的二人,宗养才很头疼。 胡双才和范明吵得面红耳赤,两人都撸起了袖子,如过不是碍于尚书就在旁边坐着,他俩真的会打起来。 贵妃入宫和太子册封,在同一天,这种事情,都需要礼部出头,既然是同一天,就没有先后顺序,那么礼部尚书先去哪边,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胡双才觉得应该先去太子那边,因为胡双才觉得自己还年轻,似乎能够看到太子登基的那一天,那么如今的这份香火情,将至少给他换来一个尚书。 范明则没有选择的余地,年初八的免职风波,因为他在礼部,没有受到牵连,但顾之章此刻去了新贵妃那里,不是顾之章顽固,而是他顾之章没有退路,同样作为御史出身的范明,自然也没有退路。 相王和董立本果断的去了贵妃那边,宗养才很苦恼,已经有很多人来催了,包括相王和吏部,也包括司礼监和内务府。 第567章:圣上请回吧 正月十五,京城的烟火照亮了夜空,吵闹过后的太和殿,依旧没有迎来该有的安静,大臣们成群结队的在午门上望着夜空的烟火,指指点点,开开心心。 工部尚书杜明捻着山羊胡,一手摸着吃饱喝足的肚子上,站在屋檐下,望着夜空中那色彩斑斓的烟火,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刑部尚书陶言今天穿着官袍,在东南角的屋檐下费力的揉了揉通红的脑袋,稍后又甩了甩,似乎能听到那灌满水的脑袋里有哗啦哗啦的声响,那八九是喝得差不多了。他抬头一看,看到了独,立于石阶上的杜明,一手捻着胡子,一手摸着肚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午门广场上欢腾的百官,冷风袭来,撩起官袍一角,颇有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姿态。 陶言想都没想,就朝杜明走去,拱手叫道:“杜大人。” “哟!陶大人!”杜明赶忙回礼,然后闻到了一股酒味,用手扇了扇,挨近了陶言低声问道:“陶大人,喝多啦。” 陶言摇了摇头,只觉有些晕眩,心想阮泉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儿,借着这个时机不停的灌上司喝酒,活该他当不了刑部的左侍郎。 许是不想在老伙计面前丢了面子,他刻意的扯开了话题,“杜大人,这淑妃娘娘说入宫就入宫了,也是四妃之一,那住的地方,你啥时候弄好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杜明扭过了头,神秘一笑:“工部有多少预算,你还不知道?哪里有银子给新娘娘造宫殿?” “那......总也该有个住的地方吧。” 杜明望了一眼左右,见有人离得不远,就将陶言悄悄地拉到了西边僻静处,说道:“哎呀,我的老兄啊,宫里头住的地方多了去了,前些日子冯公公找了我,说是宫里头例行节俭,不要铺张浪费,我哪能不懂公公的意思,所以前儿个就带着几个下属,去了西宫,把前朝的倾月殿扫了扫,让新娘娘将就着住吧。” “倾月殿?这在哪来着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寻常大臣难入后宫,皆是为了避嫌,自然不晓得后宫的宫殿建筑,但是陶言不一样,他管了那么多年的礼部,宫内的各项活动都需自己操持,是以对宫中情况颇为了解,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杜明,你好大的胆子,淑妃娘娘乃是正一品,按理说当住宫,而非殿,你想干什么?” 杜明慌忙捂住了陶言的嘴,左右张望了一眼,看到无人听到,然后擦了一把汗,跺脚骂道:“你那么大声音作甚?八九是喝得够呛!” 陶言伸手拨开了杜明捂在他嘴上的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你......你捂着我作甚?喝多?谁喝多我都不喝多!你当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我管着礼部那样多年,自然晓得一切典章制度,你这.......这是大逆不道!” “哎呀,得了吧!”杜明从话里掏出了一只小壶,塞到了陶言手中,“这是我预先准备的浓茶,用来解酒的,你喝两口吧。” 陶言接过茶壶,站的不稳,一手扶着柱子,头低着,将有重影的壶嘴往嘴里送去,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杜明双手揣着,无奈道:“你以为就你知道殿是从六品的妃嫔住的,我就不知道了?司礼监的冯公公亲自来传的信儿,报的礼部那边,他宗养才也没说什么,就你多事,这么简单的门道还看不出来。” 杜明的埋怨,陶言并未听到耳中,他好不容易将壶嘴插到了嘴里,猛地吸了一口又浓又苦又涩的凉茶,然后扶着柱子挺直了腰板,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哇啦一声在宫殿下吐了一地。 “哎呀,我的老兄,在太和殿门前吐,又是圣上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命啦!” 陶言吐过后,瞬间也清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将茶壶塞到了杜明手中,然后理了理衣冠,正色道:“谁吐了?我怎么没看到?杜大人,你看到了没?” 杜明也立刻会意,正色道:“没,本官没看到。” 两人悻悻然的逃走,苦了第二天清扫的小太监破口骂娘! ...... 西边儿的倾月殿内,灯火通明,贴着喜字的窗纸的被昏黄的烛光照耀,氤氲着撒着温柔的光,里头的人影,依稀可见是正月十五的佳人。 夜空里透着干净的暗青色,空气有些干燥,冷风不停的扑打着窗子,随侍在旁守夜的小太监穿着厚厚的棉衣,歪着脑袋打着瞌睡,时不时的惊醒,朝里头张望一眼,又朝外头张望一眼,心想这样晚,圣上还没来,八九是在太和殿和大臣们闹腾的欢了,喝醉了酒,误了时辰。 萧成渝酒量很好,脸白的人酒量一向很好,萧成渝一向脸白的像是罩了一层冰霜。 他坐在皇帝专用的盛舆上,头低着,眼神却很明亮,冯保保穿着喜庆的红袍,领着太监在甬道里疾行,拐弯的时候,萧成渝一招手,冯保保会意,立刻停下了盛舆,萧成渝望了一眼左右,神色有些不善,“这是往哪里去?” 冯保保听出了萧成渝口中的不满,是以小心翼翼的回道:“回主子的话,这是往西宫倾月殿那边去。” 萧成渝立刻厌烦的摆了摆手,“去倾月殿做什么?” 冯保保心想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今儿个是您大喜的日子,不去倾月殿去哪里,冯保保毕竟是机灵人儿,立刻小心的问道:“要不然,咱们去翠柳宫?” 萧成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去翠柳宫!” 翠柳宫的门前,有些冷清。宫里到处挂满了红灯笼,贴着喜庆的红双喜,聪明的宗养才和冯保保自然不可能蠢到来周若彤这里贴喜字,挂灯笼,这不是找死嘛。 皇帝的座撵轻轻地停下,萧成渝理了理衣衫,他没急着进翠柳宫,先是一摆手,让周围的太监退远一些,然后朝冯保保勾了勾手,冯保保快步跑来,萧成渝小声的问道:“朕今晚不去倾月殿,是不是不太合适?” 冯保保立刻正色道:“圣上这是哪里话,您是这大梁的天子,是这皇宫的主人,您晚上爱睡哪睡哪,谁敢说不合适?”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萧成渝点了点头,环臂在胸,说道:“但朕那老丈人给了朕八百万两,要朕陪他女儿睡觉,朕收了银子不陪睡,总觉得不厚道!”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要不然,咱们摆驾倾月殿?” 萧成渝一摆手,“算了,来都来了,今儿个还是在翠柳宫就寝吧。” “主子英明!” 翠柳宫中多翠柳,过白桥,池塘上明晃晃的摇着一轮明月,远空那暗青色的天空,有氤氲的黑云逐渐飘散,一丝丝一缕缕的挂在天际。 萧成渝过了桥,听到远处树下一个女子警惕的声音,“是谁?” 冯保保立刻笑道:“春华姑娘,不要紧张,是主子万岁爷来了!” 从翠柳下冒出来的春华一听这话,慌忙跑来,掀开裙角就要行跪拜大礼,萧成渝一摆手,“免了!” 说罢,萧成渝就往里头走,春华立刻拦在了萧成渝的身前,萧成渝皱起了眉头,微微的有些不悦。冯保保心想,就算你是春华姑娘,这样拦着当朝圣上,也是太过失礼了。 冯保保上前半步笑道:“春华姑娘这是何意?” 春华没有回冯保保,而是望向萧成渝,有些小心,有些无奈,还有些坚决的说道:“圣上,娘娘已经睡了。” 冯保保一怔,立刻不再多言,翠柳宫这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萧成渝绕过了春华,直接朝里头走,春华跟了上去,萧成渝边走边说道:“若彤睡就睡了,你们不用惊扰,朕悄悄地进去,悄悄地睡觉。” 春华立刻拉住了冯保保,示意冯保保上前劝说,冯保保压低了声音说道:“春华姑娘,别为难奴才了。” 春华气的捏了一把冯保保,冯保保呲牙咧嘴吸了一口凉气,春华心想,圣上胡闹,你个奴才也不懂事,圣上大喜的日子不在倾月殿,却来翠柳宫,传出去了,娘娘还怎么做人? 来到了门前,萧成渝也怔住了,只见宫门关着,两个人直愣愣的立在门前,一个黑脸大胡子,一个白脸病痨鬼,两个活生生的门神。 “嗬——”萧成渝冷笑道:“这唱的是哪出啊?” 田文清扭过了头,不说话,彭忠低下了头,不说话,春华也生气,合该这得罪圣上还得我来,亏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整日里吹嘘在江南道打生打死多厉害,还不如我个女子。 春华来到萧成渝面前,直接跪下,说道:“圣上别为难小的们,娘娘吩咐了,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圣上今儿晚上该在倾月殿就寝。” 萧成渝刻意大叫道:“朕不管,这宫殿是朕的家,朕想睡哪就睡哪,还要经过你们批准不成?” 春华也是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的心也塞,按照内心的想法,她当然是欢喜圣上天天晚上住在翠柳宫的,当年在晋王府的时候,不正是如此么。 因为萧成渝的声音故意放大,里头的周若彤想不听到都难,然后里头一阵声响,该是周若彤起身的声音。 “圣上请回吧。” 里头的声音有些酸,萧成渝听得有些心酸,像是小孩子似的扯着衣角,执拗道:“朕不走,朕今天就和你睡!” 里头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传来了周若彤破口大骂的声音,“萧成渝,别蹬鼻子上脸,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老娘不想骂你,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都齐全了,好歹是半大不小的人,怎的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有,你给老娘记住,你老丈人才付了二百万两的头款,后续的还没补齐呢,你今儿晚上不去陪睡,你老丈人知道了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众人听得直打哆嗦,敢这么对皇帝说话,也只有当朝翠柳宫的贵妃娘娘周若彤了。 第568章:相对到天明 暗青色的天空逐渐有了乌云,明晃晃的月亮悬挂在空中,显得有些孤独冷清。 银白色的月华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寒霜。池子边的翠柳,微微的摆动着嫩嫩的枝条,有些妖娆,但更像是久病的女子无力的挥舞着胳膊。 门内的不再有声音,门外的不敢有声音,终于,里面传来了周若彤懒洋洋的声音。 “好了,本宫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萧成渝嘴角一扯,心想哪有你这样当老婆的。 冯保保嘴角一扯,心想哪有你这样当娘娘的。 春华也嘴角一扯,心想哪有你这样当主子的。 立在门前的彭忠和田文清对视了一眼,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望地。天上的明月真好看,地上的石板真好看。 萧成渝转身就走,不再多言,春华呼了一口热气,这才惊觉后背湿了一片。 她起身入了翠柳宫,发现周若彤坐在黑暗里,望着窗外怔怔的出神。春华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你这又是何苦。 萧成渝走出了翠柳宫,看到停在宫门前的盛舆,有些不爽的他上去就是一脚,萧成渝力大,竟然将四人抬的盛舆踢翻了身。 冯保保跟着萧成渝七拐八拐,也不知道萧成渝要去哪里,萧成渝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宫里很大,自己的家也很大,萧成渝这才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睡觉? 选择多,也不是件好事。 就像衣柜里的衣服太多,出门不知道该穿哪件;就像桌上的菜肴太多,举箸不知道该落哪盘;就像脚下的路太多,抬脚不知道该走哪条? 萧成渝抬眼望去,宫殿的檐角挂着红灯笼,正对着远处那暗青色的天空。 萧成渝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东五所的重明殿,朕小时候也住在那里。 萧成渝带着冯保保走向了重明殿,冯保保腹诽不已,皇帝当到这份儿上也是绝了,新婚大喜的日子不陪着新娘子,过来和儿子扯被子,传出去不知道又是如何的一番风雨。 过了宫门,冯保保唤来了小太监,让他们先行禀报,结果那小太监却露出了一脸为难的样子。 就在冯保保磨蹭之际,萧成渝已经入了重明殿,冯保保瞪了小太监一眼,然后快步跟上,一入宫门,发现光滑的白石大殿前,跪着一众小太监,为首的,竟然是皇子萧君正。 冯保保大惊,赶忙奔向前去,慌忙扶起萧君正,惊讶道:“殿下呀,大冷天儿的,您怎么跪着!” 萧君正望向萧成渝,重又跪下,说道:“儿臣恭请父皇移驾倾月殿。” 萧成渝嘴角一扯,眼神有些冰冷。 冯保保的身子也僵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萧成渝,然后对左右的太监怒斥道:“混账东西,怎么能让殿下跪在这里!” 太监们胆寒,纷纷低头叩首,直喊公公饶命。 萧成渝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入了重明殿,路过萧君正身旁的时候,他唤了一句,“你起来吧,今天朕不住在这里。” 倾月殿,被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舒适。 门口的小太监看着远处的天光,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他们觉得皇帝可能不会来了,然后每一个侍寝的小太监的心尖儿上都冒着寒气,他们是冯公公吩咐来倾月殿侍候新娘娘的内侍,娘娘第一天入宫,乃是大喜之日,圣上却未来,就是平常人家娶媳妇儿,这也是莫大的耻辱,主子上头不开心,底下的日子估计也难过了。 凝冬随侍着萧紫衣,束手立在盖着红盖头的萧紫衣身旁,站了数个时辰的她腰酸背疼,心中更是难受愤怒。 难受是为了萧紫衣,愤怒是因为皇帝,她是下人,是随侍入宫的宫女,自然知道皇帝的威严,所以在心里很快就撤销了对皇帝的愤怒,转而将那满腔的怒火转移到了翠柳宫。 同样是位列四妃,凭什么我家小姐住的是殿而你住的是宫?这也就罢了,新婚第一晚,你都争风吃醋,施展手段,心肠是不是太歹毒了些。 萧紫衣坐在床沿上,始终没有说话,红盖头下的面容,若隐若现,依稀可辩佳人的绝世美颜。 红烛摇曳,层层的帷帐折叠起了层层红光,光线有些昏暗,显得暧昧,里面没人说话,显得安静,又显得冷清。 凝冬终于忍不住了,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听到动静的萧紫衣叫住了她,“凝冬,你去哪里?” 小侍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去翠柳宫看看。” 萧紫衣平静的问:“去翠柳宫看什么?” 凝冬愤怒的说:“看看圣上在不在那里。” 萧紫衣再问:“就是在又如何?” 小侍女语塞,她背对着萧紫衣,握紧了双拳,“那我死谏!” 萧紫衣从床榻上站起,走过了层层的帷幔,头上的红纱在微微的晃动,不知为何,凝冬想起了先前在林宅看到的那一袭白纱。 “这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父王需要我来稳定宫中,制衡翠柳宫的那一位,确保将来不会削藩,宫里则需要我来安抚各路的王爷,确保他们不会造反。我入宫不入宫,这很重要,如果我不入宫,我父王不会答应,相王也不会答应,在外的各路王爷更不会答应,但是我和皇帝是否睡觉,则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凝冬听着这冷冰冰的话,不再言语。 殿外传来了响动,隐约间是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跪在殿门前,通报道:“娘娘,圣上来了。” “凝冬,你下去吧。” 萧紫衣重新回到了层层帷幔的后面坐好,红色的烛光在帷幔外头摇晃,里头的光线有些暗,也有些暧昧。 透过红纱,萧紫衣看到前方有一个朦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穿着黄袍。 她微微的有些紧张,这就是自己将来需要侍奉的男人么。她的双手扯住了新被的一角,手心冒着黏黏的汗液。 萧成渝坐在她的边上,软软的床榻下陷,萧紫衣心中纳闷,传言当今圣上一表人才,容貌俊秀,脸面清癯,难不成也长成了个胖子? 就在萧紫衣纳闷处,身旁传来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圣上,床铺铺好了。” “辛苦你了,下去吧。” 萧紫衣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这才明白过来,只是今夜的床榻早就被人整理好,自己入宫便安坐在这里,不曾动过,怎么还要重新铺床? 萧紫衣纳闷之时,脸上的红纱被轻轻地掀开,望着眼前的男人,萧紫衣双颊泛红,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真的很好看。 萧成渝望着萧紫衣,也有些惊讶,不得不承认,面纱下的女子,的确也长得很好看。 二人彼此对视了三秒,萧紫衣害羞的低下了头,然后轻声叫了一句,“圣上,臣妾今天就是你的人了。” 一听这话,萧成渝立刻有些窘迫,他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应对,终于,他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传出去能惊掉满朝文武下巴的一句话。 “你吃了没?” 萧紫衣眨巴眨巴了眼,细细的眼睫毛微微的抖动,两只玲珑的小眼睛有些茫然,显得愈发的可爱。 她越是茫然,他越是窘迫;她越是可爱,他越是窘迫;她越是好奇,他越是窘迫。 终于,窘迫的他咳嗽了两声,坐正了身子,不再看她,然后说道:“你睡哪边?” 萧紫衣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又问了一个傻问题,我睡哪边,当然是睡床上,睡你身边了。 当她低头看到了排放整齐的两床被子后,眼神有些冷,两床被子分的很好,中间有条细细的线,泾渭分明。 萧紫衣又望向萧成渝,眼神有些可怜,萧成渝一摆手,对左右说道:“都下去吧。” 萧成渝瞥了一眼萧紫衣,然后以快速的语调说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萧紫衣点了点头,她知道,萧成渝有些害羞,有些紧张,她就对外面唤道:“熄灯吧。” 萧成渝立刻喊道:“不用了。”许是觉得有些不合适,萧成渝自言自语的解释了一句,“朕有些怕黑。” 萧紫衣已经逐渐的明白了过来,她咬了咬嘴唇,鼻子里发酸,胸膛里有股闷气喘不过来。 “圣上,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萧成渝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就低下头说道:“近来朕身体不适,太医说不适合行房,事。” 萧紫衣咬住了嘴唇,不再多言,她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萧成渝冷冰冰的手上,轻声道:“圣上多注意身子才是。” 萧成渝抽出了手,背对着她说道:“就寝吧。” 萧紫衣跟着站起,来到了萧成渝的身后,双手环在他的腰畔,“臣妾为圣上宽衣。” 萧成渝推开了她的手,语气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朕怕冷,不喜欢脱了衣服睡。”说罢,萧成渝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竟然穿着厚棉袄钻到了被子里。 萧紫衣有些心酸,但仍然不打算放弃,她轻轻地脱下了衣服,露出了曼妙的身姿,萧成渝立刻扭过头去,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就这样,一张床,两个被窝,两个人。 他背对着她,她望着他。 一个在无声的叹息,一个在无声的哭泣。 彼此无言,相对到天明。 第569章:衙门办公,尚书开会 萧成渝睡得很晚,起得很早,说明他睡得很少,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睡。 当萧成渝穿着厚棉袄起床后,脸色有些潮红,若是此刻有内侍进来,不免要心中感慨,圣上昨儿晚上可能闹得过头了。但事实是,萧成渝穿着厚棉袄,捂着棉被,这是被闷的。 萧紫衣善解人意的递过去一把折扇,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现在虽然不是腊月,但正月可不比腊月暖和到哪里去。 萧紫衣唤来了凝冬,让她去准备膳食,凝冬看到萧成渝一脸潮红的扇着风,看到娘娘的上身微微裸,露,心里非常开心。如果运气好的话,年末诞下皇子,就是那位现在已经是太子,又如何?凭借泰山王府的势力还有那丰厚的嫁妆,就凭你是圣上同甘共苦的发妻又如何? 很显然,凝冬想歪了。 萧成渝没有在倾月殿用早膳,而是匆匆的离开,走时未发一言,出门后,萧紫衣趴在床上终于哭出了声。 凝冬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她立刻冲出了殿门,看到冯保保早已在殿门前等候,萧成渝坐上了盛舆,匆匆的朝东而去。 东边,有一处宫殿,叫翠柳宫。 翠柳宫内有个娘娘,叫周若彤。 凝冬一拳打在门柱上,她很生气,我家小姐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侮辱? 凝冬很忠心,所以也很愤怒,所以她理所当然恨起了周若彤,出自泰山王府的人没有一个傻瓜,更何况是跟随萧紫衣入宫的凝冬,她知道自己不能恨皇帝,所以只能痛恨那位娘娘。 但她终究是个侍女,和那位根深蒂固,把持后宫七年的娘娘没法子比,所以她在等,老王爷已经修书给了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要入宫了。 世子殿下和老王爷不同,虽然老王爷很厉害,很让人佩服,但不会让人恐惧,世子殿下不同,世子殿下年轻,有时候脾气不好,很容易让人恐惧。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世子殿下现在是泰山王府的统军将领,更关键的是,凝冬作为泰山王府内的核心侍女,知道中原泰山郡这么多年的发展,有多少兵马。最关键的是,凝冬更了解这位还未娶亲生子的泰山王世子殿下有多么疼爱自己的妹妹。 正月十六的一大早,萧成渝就来到翠柳宫门前,一下座撵,就看到萧湘沫和萧君正趴在墙边朝里头张望,萧成渝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心想难不成昨晚自己会错了意,若彤今天在发飙。 萧成渝上前拎起了两个鬼头鬼脑的小东西,萧湘沫扑啦着最先落地,其次是萧君正。萧成渝蹲了下来,捏了捏萧君正的脸,又揉了揉萧湘沫的脑袋,轻声问道:“你俩鬼头鬼脑的干嘛呢?” 萧君正有些尴尬,不说话,只是看他姐姐。萧湘沫竖起食指做了嘘字,然后扭头望了一眼翠柳宫,说道:“父皇啊,昨晚上你和别的女人睡觉,母妃心里肯定不爽,我悄悄地观望了半天,发现里面很安静,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别进去了。” 萧成渝被女儿这么一说,只觉浑身一股寒冷,他合拢了衣衫,脸一耷拉下来,“谁说朕昨晚和别的女人睡觉的?” 萧湘沫嘴角一扯,摆出了一脸我不信的样子。 对于早熟的女儿,萧成渝有点头疼。 萧君正恰到好处的说道:“昨儿晚上萧湘沫去倾月殿偷看了!” “萧君正,你想死呀,我要撕烂你的嘴。” 萧成渝脸先是一红,然后又是一黑,亲闺女偷看自己爹和别的女人睡觉,还好昨天自己没做什么,当下就赏了两人暴栗。 萧君正噙着泪,捂着头,委屈的叫道:“父皇,她偷看的,又不是我偷看的,为啥连我也打。” 萧成渝嘴角一扯,没好气道:“你是从犯。” 萧君正很无奈,也很委屈,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朝翠柳宫跑去。 见状,萧湘沫知道弟弟又是去母妃那里告状去了,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没多久就看到周若彤拎着鸡毛掸子冲了出来,一边往外跑还一边大叫萧湘沫你给老娘死出来。 萧成渝躲在墙角,心想现在去翠柳宫果然不妥。女人都是吃醋长大的,再说了,翠柳宫里藏了多少鸡毛掸子,他也不知道,安全起见,不去为妙。 萧成渝悄悄地带着冯保保朝勤政殿走去,正月十六,各部衙门照常坐堂办公。 第一次正式办公,六部尚书至少也得碰头会面,开个小会,总结一下去年的工作经验,展望一下今年的美好未来,说些鼓舞人心的废话。 对于老生长谈的调调,宗养才一向不怎么喜欢,更何况在宰辅坐堂衙门里主持会议的还是最为无聊的吏部尚书董立本。 宰辅衙门够大,椅子也够多,左右侍郎们来的也很多,一个个拿着毛笔,手上捧着小本本,对于上头大会发言的董立本投入了十二分聚精会神的目光。 毕竟那是天官,是宰辅之下的唯一人。 礼部,工部,刑部三个新的铁三角因为实在无聊,就一个端了一盘瓜子,一个端了一盘花生,一个拎了一壶茶,说是要上茅房。 对此,董立本十分无奈,也十分恼怒。就冷笑道:“三位尚书难不成去茅房喝茶嗑瓜子?” 此话立刻引起了哄堂大笑,但一想起上头的是三位尚书,侍郎们立刻闭嘴。 杜明说道:“年纪大了,上茅房的时间长,无聊么。” 说罢,三人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值房,在门槛边上的石阶上坐下,宗养才抓了一把瓜子,陶言抓了一把花生,杜明倒了三杯茶。 坐在后面的兵部右侍郎宇文靖离门口最近,看到三人大摇大摆的在门口开茶话会,不免腹诽,这三个尚书倒是一等一的妙人。 “昨儿个我听说新娘娘住的是倾月殿,宗大人,你知道不知道。”陶言往嘴里丢了粒花生米,一边嚼一边望着宗养才。 宗养才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知道,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不知道。” 杜明喝了一口茶,有些不满道:“我都跟老陶说过了,这事儿是你礼部批准的,他就是不信。” 听着此话,门口的宇文靖竖起了耳朵,这种宫里的八卦可比上头开会的董立本讲的内容有意思的多,也重要的多。 陶言把手中的花生壳随意的一丢,有些担忧的望了宗养才一眼,说道:“那位册封的可是一品的淑妃,礼部按理也该分配符合分位的宫殿才是,如何把多年闲置的倾月殿拿出来了?我可听说了,萧克定还在京城,泰山王府的世子萧振也已经奉旨入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宗养才丢了瓜子壳,拍了拍手,脸上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嗑瓜子嗑的太快了些,他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然后说道:“得罪人的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宫里不愿意做,把这事儿丢到礼部来,我能怎么办?” 提到宫里二字,宇文靖的身子不自觉的斜了起来,朝门口的方向挪了挪。 杜明一抚长须,有些不确信的说道:“翠柳宫那边真的打过招呼?” 宗养才闻言,压低了声音道:“哪里是翠柳宫那边,冯公公传的口谕。” 陶言和杜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宗养才有意的压低了声音,宇文靖听不真切,不自觉的身子又靠近了些,宗养才抬头,发现宇文靖的身子如同院子里的红杏,只差没有出墙了,不禁吓了一跳。 他笑道:“宇文大人感兴趣,就一块来嘛。” 宇文靖望了望陶言和杜明,两人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想着可以结识胡世海,也算一件好事。 宇文靖就搬着凳子也来到了门口,台上的讲话的董立本看到后头的宇文靖搬着凳子猫着腰朝门外走去,眼角剧烈的抽搐了两下,那三个尚书不给面子也就算了,你小小的右侍郎也敢不给面子! 宇文靖坐在凳子上,宗养才抓了一把瓜子递了过去,宇文靖接过瓜子,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他自然不是感激瓜子,而是作为一个南方人,想要融入北方的官场,自然不容易,今天在门口闲聊,看似得罪吏部,但吏部向来被孤立,这可是彻底融入六部的好机会。 杜明搭手遮住了日光,朝远处望了一眼,说道:“相王还没来呐!” 宗养才笑道:“上司总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这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立威。” 陶言朝里头看了一眼,听着董立本无聊的长篇大论,叹道:“里头的那个是怎么混到今天的,真把宰辅衙门当成他的吏部衙门了?” 宗养才一笑,不做评论,宇文靖正襟危坐,心想京城官场果然是步步危机,断然不比江南道做封疆大吏,自己的一言堂来的爽快些,自己果然又学到不少。 陶言继续说道:“户部的老韩也下去了,不知道在江南过的好不好.......” 见陶言提到江南,宇文靖打起了更多的精神,杜明喝了一口茶,快速咽下,然后插嘴道:“有褚向浩跟着下去,哪里能够没好日子过,据说人家是江南金陵的首富,老韩怎么说也是户部的尚书,不得可劲儿的巴结,可比咱们在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快活的多。” 陶言说道:“提起这个,我倒是纳闷了,这户部乃是中枢地官,尚书竟然在江南遥领,这圣上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打算让......” 后面的内务府三个字没有说出口,三人的目光都落向宗养才,他们都知道,宫里头的消息,铁定是宗养才最清楚。很多重大的国策或者看似匪夷所思的决断都是翠柳宫某个平常日子里娘娘和圣上闲聊的时候制定的,那外人里第一个知道一定是冯保保,第二个知道的一定是张甫之,第三个知道的,一定是宗养才。 宗养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第570章:姜是老的辣 对于宗养才的举动,不要说杜明和陶言不信,就连宇文靖也不信。宗养才消息灵通是出了名的,连宇文靖这个外来人都知道。 天光不知道为何暗了下来,不再有风出来,空气显得有些闷闷的,但依旧寒冷,宇文靖觉得自己穿少了衣服,有些不适应,打了个寒颤,宗养才和陶言这样长居北地的人自然知道,要下雪了。 果然,没多久,就有雪花飘了进来。 宇文靖望着片片的雪花,觉得有些漂亮,更觉得有些冷,他轻声问道:“要不要进去?” 陶言一抚长须,没有说话。 杜明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宇文靖心想,就是里头的那位讲的真的很枯燥,但你们这样情愿下大雪在门口坐着也不愿进去听讲,是不是太打脸了一些。 宗养才毕竟和宇文靖在江南道上有些交情,就笑道:“宇文大人,若是我们都进去了,歇会宰辅大人来了,看到了该怎么说?” 宇文靖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明白此三人来到门口,不惜当场打脸董立本也要在门口闲聊,这是在做给相王看。 果然,京城衙门里的一举一动,看似平常,皆是背后大有深意所在。 杜明将碗里的残茶泼在了院子里,然后说道:“宗大人,听说老韩下去的时候,去了勤政殿上了个本子,和你礼部换了个人,有这么回事不?” 宗养才说道:“杜大人你消息是真灵通,以后宗某管你叫小灵通便是了。” 杜明一摆手,“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调侃我作甚。” 宗养才笑道:“姜是老的辣么。” 陶言听了很受用,在座的他年纪最大。 杜明接着说道:“听说,主客司的李春芳调到了户部当右侍郎去了,而户部颇为重用的右侍郎殷正茂却调到你手上,这招做的妙啊。” 杜明话里有话,宇文靖听出了些味道,但琢磨不出来,毕竟对于京城官场那盘根错节的关系,他还没完全整明白,理清楚。 宗养才却晓得杜明的意思,他这是表达不满,虽然语气里完全没有任何不满。 果然,陶言不再抚摸长须,说道:“宗大人,你这做的可不厚道。” 宇文靖心里一悬,不知道这三位因何生出了嫌隙。 宗养才脸色不变,他知道这两只老狐狸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想要插手吏部,却不带着他俩分一杯羹,绕过他俩独干。 宗养才朝屋内努了努嘴,说道:“这位新上任的天官大人,可是面子大的很。” 陶言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开始琢磨此事,他毕竟也曾担任过礼部的尚书,知道主客司李春芳出身何处,他轻声试探道:“董大人的意思?” 宗养才点了点头,“户部走了老韩,太仓银亏得厉害,怎么看都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原本老韩就是圣上重用的人,结果自圣上登基以来执掌户部七年,一点成绩都没有,自然有心人会动些心思。” 杜明嘟囔道:“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啊。” 陶言翻了个白眼,“主客司李春芳当年是九卿那边合并过来的人,当时董立本还是吏部左侍郎的时候,给我打过招呼。” 杜明立刻会意,“他是董立本的人。” 宗养才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杜明一拍石阶,声音抬高了三分,叫道:“宗大人啊,你怎么能安排他的人去户部?” 宗养才耸了耸肩,说道:“董大人接任吏部,是圣上的意思,他的面子,可是大的很,他亲自和我提了,我和老韩的关系也不错,哪能不开这个口。” 陶言叹了一句,“老韩难呐!” 宗养才心中大喜,心想老狐狸上当了,董立本聪明的很,知道自己执掌天官,这时候户部的地官去了江南,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这块六部衙门里第二大肥肉,若是他这个天官再对户部动手,必然犯了众怒,所以才要走李春芳,换他的人来礼部,这是想绕过户部对礼部动手,结果宗养才却把李春芳送到户部去,这下子老狐狸们岂能不暴跳如雷? 果然,陶言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咱们和老韩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总不能见着他被人白白的欺负,该帮衬的时候,总要帮衬一把。” 宗养才一拍大腿,说道:“陶大人说的对。” 宇文靖担忧的望了一眼里头正讲话讲在兴头上的董立本,心想这厮以后的日子恐怕难过了。 杜明轻声问道:“那该如何帮衬?” 陶言捻着胡须,一个不小心,揪下了两根胡须,疼得他眉头一皱,“宰辅大人知道么?” “还不知道。”宗养才老实的说道。 陶言叹道:“宗大人,糊涂啊。六部人选调动,宰辅大人才是我等中枢,此事哪能瞒着他进行?” 宗养才立刻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摸着胸脯又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说道:“呀!老大人提点的是。” 提到相王,宇文靖就嘟囔了一句,“宰辅大人怎么还没来?” 说完这句,只见门外的风雪中,一只大红伞在院墙边飘过,然后肥硕的相王穿着一袭大红袍缓缓的走来。 众人一时间长大了嘴,大红伞下大红袍,大红袍里红光满面的大胖子,不知为何,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城内某处做淮扬菜有名的罐子里的招牌菜——狮子头。 狮子头放在碗里,好大一颗。 相王走在雪地里,好大一颗。 相王在门口收了伞,笑呵呵道:“哟,各位尚书,干嘛呢?” 众人一道起身施礼,相王连连摆手,双方见礼后,相王刻意的对宇文靖摆出一个笑脸,陶言和杜明这才知道,宗养才为何会邀请宇文靖加入他们的茶话会。 相王朝里头看了一眼,然后眯着眼乐呵呵的说道:“里头讲话的是谁啊。” 宗养才知道他明知故问,所以微笑不言,陶言捻着胡须笑道:“不是外人,吏部的董大人替您讲话呢。” 宇文靖通体寒冷,尚书替宰辅讲话,这看似的玩笑话,可是一记大杀招啊。 相王脸上表情不便,只是点头说甚好甚好,杜明和陶言侧过了身子,相王却没有进去,大摇大摆的坐下,抓了一把瓜子来嗑。 杜明笑问道:“王爷怎么不进去?” 相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众人重新坐下后,宇文靖将椅子让给了相王,相王不接受,说自己屁股大,椅子小,坐着不舒服。 宇文靖没听出味道来,另外三个老江湖已经听出了味道来,相王或许对里头的那位真的不满。 屁股大,椅子小。可不就是野心大,嫌位置小么。 宗养才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说道:“这折子原是想着交到内阁去的,但想着宰辅大人在,还是您做主的好。” 相王把没吃完的瓜子丢入了盘中,拍了拍手,接过折子,读罢,眉头皱起,说道:“这是吏部调任考功司郎中郑默存升任左侍郎的事情,该是他董立本自家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相王的语气中隐隐的有些不满,宇文靖有些担忧宗养才。 宗养才面不改色,平静道:“董大人说吏部那边选人,最后也得礼部来安排规程,他也要避嫌,让我上个折子给内阁,刚好今天大学士去重明殿授课,其他人拿不定主意,我就拿来给您了。” 相王眉头皱起,说道:“冯公公看过没?” 宗养才笑道:“冯公公随侍在圣上那边,还没有机会给他看呢。” 相王把折子揣到怀里,说道:“此事,我晓得了。就不用麻烦内阁了,六部这点小事,还是咱们自家商议,你做的不错,不像有些人处处往内阁跑。大学士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体谅一下国之栋梁。真是不懂事。” 众人听着相王的埋怨,没人说话。 相王听着里头继续开会,听着董立本滔滔不绝的年初动员大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望向宇文靖,问道:“宇文大人,兵部待的习惯否?” 宇文靖立刻回道:“有诸位大人照料,待的还算习惯。” 相王点了点头,对左右说道:“有能力的人,就要用,放心大胆的用,不要有什么南北差异,区别对待,都是我大梁的人才嘛.......” 众人忙点头,口中称是。 相王望向宇文靖说道:“宇文老弟,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吏部坐个左侍郎的交椅?” 杜明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到了吏部。 陶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到了我的。 宗养才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到了左侍郎。 宇文靖不敢吸气,因为面前的是相王。他起身长揖及地,认真说道:“多谢宰辅大人提拔,此事容下官好好思考一番再做打算。” 相王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六部是一家嘛,你是人才,就要重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本王替你说这话。” 相王起身,双手摸着肚子,问众人,“大家伙饿不饿?” 宇文靖刚想说不饿,被宗养才以眼神制止,陶言说道:“宰辅大人这样一说,还真的有些饿了。” 相王一拍手,说道:“好嘛,都去一品居,本王请客。” 相王说着就要往外头走,杜明却说:“里头的大家伙还在开会呢。” 相王不悦道:“还开什么?” 相王负手皱眉,头低着朝里头走去。门外的众人就听到里面刺刺拉拉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那是大家起身见礼弄出的响动。 不多久,传来了相王的声音,“还开什么会,都散了吧。在各自的衙门里好好坐堂办事,就是对圣上最大的忠心。别整日里弄这些有的没的,圣上知道了,会说咱们六部衙门就是不如人家内阁会办事,你们见大学士那边的内阁什么时候动不动就开会了?” 相王一番怒斥,听得门外头的人捂着嘴笑。 众人走后,董立本坐在椅子上,打翻了茶杯。 第571章:大胆 谁都没有想到,晨起的太阳会突然被乌云遮住,下了一场雪。 谁都没有想到,召集六部衙门的堂官在值房开会的相王会呵斥众人。 谁都没有想到,昨夜皇帝在倾月殿竟然是合衣而眠,没有动身旁的那个赤,裸,女子,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给她。 谁都没有想到,新入宫的萧紫衣竟然会起了一个大早连早膳都没吃,就来翠柳宫请安。 望着枝头的鸟吱吱喳喳的叫着,凝冬很生气,听那翠柳宫的鸟叫的开心,凝冬就更生气了,她握着小拳头,看着那枝头的鸟巢,心想有空一定得把它捣下来。 对于萧紫衣的到来,周若彤也感到惊讶,但周若彤的惊讶,最终停留在嘴角那丝如有若无的笑意之间。 这个女子,很有趣。 这个女子,也很懂事。 周若彤真心这样想,站在门前的春华却不这样想,她看到了凝冬对着那株柳树在挥舞着拳头,虽然最后被萧紫衣制止了,但春华还是不开心。 翠柳宫是宫,里面有很多宫殿,按照礼部原本的归化,新入宫的妃子应该也住在翠柳宫中的某一处殿堂内,但是萧成渝表达了坚决的反对,他了解周若彤,绝不可能容忍一个屋檐下两女共侍一夫还能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不是周若彤心胸狭隘,而是周若彤从晋王府时代就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你是我周若彤选中的男人。 你是我周若彤选中的男人,自然就是我的男人,自然也就是我一个人的男人。 至少在家里,你只能是我的男人。 这些背后的含义有些绕,但萧成渝明白,理的清,理的顺,因为他是她的男人。很多大臣曾明里暗里表示过,贵妃娘娘把持后宫七年,终归需要避嫌,萧成渝却全无这样的担忧,因为对周若彤来说,这里不是皇宫,是她的家。 她的家里,有男人,有女儿,有儿子,再加一个春华,刚刚好。 所以,萧成渝坚决反对萧紫衣住在翠柳宫,虽然宗养才明里暗里的表示过,萧紫衣住在翠柳宫,刚好在名分上矮了娘娘一头,因为主宫肯定是周若彤在住。 春华看到了那一幕,她不知道凝冬讨厌的是那树上的鸟,翠柳宫的标志就是门前的翠柳,她朝翠柳挥拳,就是在朝翠柳宫挥拳,就是在朝翠柳宫的娘娘挥拳,春华哪里能够对这个和娘娘抢男人的女人以及她的婢女欢喜的起来。 春华很冷淡的行了礼,语气干巴巴,态度冷冰冰,春华自晋王府时代入宫,是宫里老资历之人,就是萧成渝都让着她。因为萧成渝知道,春华对周若彤意味着什么。 右相府到晋王府,晋王府到皇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春华是周若彤身边当之无愧的三朝元老,其资历远在冯保保和宗养才之上。 春华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因为巴结她的人很多,想要借着她攀上娘娘这条线的人很多,春华很懂事,不想给娘娘惹事,所以经常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时间久了,就成了习惯。 凝冬跟着萧紫衣入宫不久,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对于春华的态度,她很生气,心想我家小姐是淑妃,你家娘娘是贵妃,都是位列四妃,你是婢女,不过和我一样,你有什么好高傲的。 萧紫衣对于春华的态度,隐约间也有些不满,泰山王府等级森严,就是关系再好,下人也不敢忤逆犯上,更何况是宫里头。但她毕竟是周若彤身边的人,萧紫衣不好说什么。 来到翠柳宫内,周若彤起身相迎,萧紫衣站的远远地,先掀起裙角,屈身施了个万福,萧紫衣做此姿态,让春华对她的好感大增,却让凝冬差点红了眼睛,觉得小姐受了大委屈。 周若彤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多礼。” 萧紫衣微微一笑,说道:“姐姐入宫的早,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守规矩的。” 周若彤心里暗想,此女有些门道,听说今年才十八岁,这应对的功夫,却是了得,这一句话,至少有三层含义。 第一层是说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咱俩是一家人,瞬间拉近了关系。 第二层则说你是姐姐,我见你施礼,便是姐妹之间的礼仪,表明我对你的一种态度,算是新人向老人拜山头。 第三层,则藏得有些深。姐妹之间,仍然属于平辈,她俩虽非血缘亲属,但都是位列四妃,这隐约间有警告的意味。 周若彤不介意她的警告,毕竟孤身一人入宫,自然要小心翼翼,也不能露出太软弱的姿态,日后被人欺负,这是人之常情。 春华想的没周若彤那样多,却对萧紫衣感到满意,却对她身旁的那个侍女感到不满,先前自己都向对方施礼,你为何不对我家娘娘施礼,真是没有规矩。 许是意识到了春华的敌意,萧紫衣皱眉呵斥道:“凝冬,见到了娘娘,还不施礼?怎么全无礼数?” 凝冬闻言,老大不情愿的施了一礼。 萧紫衣歉意道:“这丫头打小和我生活在一块,我俩私下里一向以姐妹相交,被我宠怀了,是以刚入宫,忘了礼数,还请姐姐莫要怪罪。” 周若彤一摆手,笑道:“妹妹哪里话,我和春华寻常也是姐妹相处,对这些繁文缛节不甚在意,既然是自家人,何必在意这些。” 萧紫衣松了一口气,外界都传言,宫里的这位娘娘手段厉害,雷霆万钧,就是当朝权贵见了她都大气不敢出一声,连举世闻名暴脾气的张甫之在这位面前都没有脾气,可见她极难相处,未曾想今日一见,不如外界传闻那样。 周若彤拉着萧紫衣在圆桌旁坐着,萧紫衣左右张望了一眼,未曾看到萧成渝,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周若彤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怕是昨天成渝冷落她,一时间虽有些过意不去,但一早萧湘沫就来打小报告,说昨天自家父皇真的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周若彤心中自然隐隐的有些醋意。 这时候,传膳的太监来了,食盒被抬了进来,桌上铺上了喜庆的红布,上面画着象征皇后的凤凰。周若彤对此不以为意,以往的桌布,都是这个样式,刚入宫那会儿,还是青鸾,之后冯保保掌权,刻意讨好她,便改青鸾为凤凰,周若彤对于此事自然不上心,虽说她历史学得挺好,但也分不清青鸾和凤凰有多大的区别,自然懒得注意这样的小事。 这样的小事,落在萧紫衣和凝冬的眼中,却是一等一的大事,大梁朝等级分明,衣服上的服侍,涉及到龙凤这样的神兽,更是讳莫如深,更何况这里是皇宫,一切更是等级森严。周若彤在她面前摆出一张画着凤凰的桌布,难不成是在示威? 凝冬看着桌布,又看着浑不在意的周若彤扯着萧紫衣说说笑笑,心中大骂此人虚伪。 周若彤拉着萧紫衣的手,轻声说道:“妹妹,可曾用过早膳?” 萧紫衣低声说道:“还未,我这先来给姐姐请安的。” 周若彤一听这话,也是有点感动,吃醋归吃醋,但人家一大早睡醒,饭都不吃,先来给自己请安,这姿态,摆的够足了。 周若彤就说道:“无妨,便在我这吃就是了。” 太监取出碗筷,放在桌上摆好,这早膳,明显也不是一人份的,敏感的主仆俩又想歪了,她这明显是准备好的,知道自己应该先来这里拜会,是以多准备的早膳,自然在二人眼里有些假惺惺的。 周若彤自然不知道,以往萧湘沫和萧君正都会过来一块吃饭,结果萧君正哭着闹着,后来听说大学士来监察年假留置的课业,才想起自己的课业还没完成,吓得脸都黑了,自然不肯留下,逃也似的狂奔回去补作业。毕竟大学士的教棍可不会因为他是不是太子而减少数量。 至于萧湘沫,弄哭了萧君正以后哪里还敢进来,吃早膳她亲娘肯定会先赏她一顿鸡毛掸子开开胃,至少三天内,萧湘沫得绕着翠柳宫走。 春华接过了玉勺,先给周若彤盛了一碗,又给萧紫衣盛了一碗,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大喇喇的做了下来。周若彤视春华为家人,在晋王府的时候就让春华上桌吃饭,到了宫里,春华有些拘谨,但是萧成渝也说都是自家人,没必要拘谨,皇帝的话是圣旨,她哪里敢不遵旨。后来两位殿下同桌吃饭,她坐在一桌也方便给殿下们盛饭夹菜。 此举,放在凝冬眼里,可是大逆不道,就算是萧紫衣涵养很好,也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先是桌布,再是挽留用膳,最后更是让一个奴才婢女与自己同桌吃饭,这是打脸,是告诉她,在自己眼里,她的地位就像如同这个婢女一般,一想到自己在宫里无依无靠,萧紫衣顿时双目一红。 凝冬看到自家小姐受到这样大的委屈,哪里还能再忍,立刻呵斥道:“大胆!” 春华一抖,周若彤也被她吓了一跳,凝冬指着春华怒斥道:“区区一个侍女也敢与娘娘们同桌,你好大的胆子。” 周若彤隐有不悦,但是想起大梁礼数却是如此,不想横生枝节,给人误会,就望向春华,春华早已起身,施礼陪不是。 谁知,那凝冬不依不饶,她大喝道:“区区婢女,敢忤逆犯上,这要是在外头,被大臣们撞见了,可是死罪。你犯此大罪,不跪地求饶,只是躬身,究竟懂不懂规矩,还不自行前去内务府领罚,等候娘娘处置。” 春华虽然心里有气,但她以前也是传统的下人,自然知道长幼尊卑,为了不让娘娘难做,正准备跪下请罪。 砰的一声—— 这回萧紫衣吓了一跳。 面色乌黑的周若彤一掌拍在桌上,周若彤知道春华此举不合礼数,但自己还在这里呢,春华是下人,她又是什么? 周若彤不在乎自己的面子,但很在乎春华的感受。 因为春华是家人。 第572章:主仆二人相抱而哭 屋内非常的安静,随着周若彤一掌拍在桌子上,随侍的太监宫女全部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虽说每次萧湘沫惹周若彤发怒,周若彤都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大家相处久了,自然知道这位娘娘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那些作态,也是随性而为。 今天,娘娘的脸色冰寒,是真的怒了。 周若彤真的发怒的时候,次数很少。 周若彤每次真的发怒的时候,圣上都得赔不是。 春华看了眼场间,有感动,也有恼怒,感动是对周若彤的,恼怒是对凝冬的,如果不是她揪着不放,娘娘也不会如此失礼。春华毕竟是明白事理的人儿,立刻跪在地上,头低着,说道:“此事全赖奴婢,没了礼数,奴婢请罪。” 萧紫衣见状,刚想说话化解仇怨,周若彤冷声道:“春华,你起来!” 春华老实的站了起来。 “坐下!”周若彤又说。 春华抬头,轻声唤了句,“娘娘!” 周若彤又说了一句,“坐下!” 春华有些为难,这是对萧紫衣赤,裸裸的打脸,虽说为了自己出头,但传出去,毕竟是周若彤欺负新人,有损娘娘名声。但是自己要是忤逆娘娘,又有损娘娘威严,传出去说娘娘手下的奴婢没有礼数,无法无天,春华进退两难,最后一咬牙,重新坐下。 周若彤脸色这才缓和,闷声道:“吃饭。” 萧紫衣虽然心机了得,但毕竟才十八岁,还是个少女,哪像周若彤两世人生,不要说见惯风雨了,就是生死也是见惯,那气势,不亚于塞外领军的打将,就连自己的王兄和父王都有所不及,是以被吓傻了。此刻听到周若彤说吃饭,竟然不敢反抗,下意识的端起了饭碗,战战兢兢。 见到小姐从一进门开始就受委屈,虽然这些委屈都是她们想七想八多想的,凝冬自然要为小姐出头,否则这今后在宫里,小姐岂不是天天要受人欺负。 周若彤毕竟是娘娘,凝冬不好太放肆,就轻声道:“娘娘,她是奴婢,您是娘娘,这传出去,不好听啊!” 砰的一声,这回不是拍桌子,而是周若彤把饭碗拍在了桌上。周若彤不喜欢惹事,也给对方留着面子,但对方一个侍女苦苦相逼,周若彤自然不爽。 碗中的粥米溅在了桌子上,萧紫衣吓得也放下了碗。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让你说话了吗?” 萧紫衣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高声怒斥道:“还不退下。” 凝冬还要说话,萧紫衣起身就是一个巴掌,骂道:“腌渍的小泼皮,一点礼数都没有,还不速速退下,再让姐姐不高兴,我断不饶你。” 凝冬心里委屈,她知道萧紫衣让自己退下是保护自己,但是凭什么,对方只是一个侍女,她周若彤怎么敢如此侮辱自己。 就在主仆二人相视无言的时候,周若彤开口了,她说道:“春华,当初礼部尚书宗养才获皇恩,与我等同桌用膳的时候,你在哪里吃饭?” 春华低下了头,说道:“与娘娘一桌。” 周若彤继续说道:“昔日,在晋王府时,王爷与本宫一道用膳时,你在哪里吃饭。” 春华的头又朝下低了两分,说道:“与王妃王爷一桌。” 周若彤说道:“昔日,内阁初设,大学士秉烛坐堂,圣上不忍,将大学士带入翠柳宫一道用膳时,你在哪里吃饭?” 春华已经明白了周若彤的用意,说道:“与娘娘大学士一桌。” 周若彤再问:“圣上每日前来用膳,有两位殿下一起,你在哪里吃饭?” 春华眼神明亮的说道:“与圣上娘娘以及两位殿下一桌。” 周若彤望向萧紫衣,又看了一眼凝冬,平静的说道:“这个饭桌,礼部尚书来过,内阁大学士来过,太子殿下来过,公主殿下来过,圣上也来过,春华都是同桌,他们没有意见,妹妹有意见吗?” 萧紫衣脸色一暗,礼部尚书管着大梁的礼法,内阁大学士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极重礼数,更何况同桌的还有当今的九五之尊,他们哪一个不比自己的身份尊贵,自己又怎么敢斥责春华。 凝冬的小嘴张着,有些惊讶,有些懊悔,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侍女打扮,看上去像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春华竟然是块铁板,凝冬也是厉害,当下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重重的叩头,说道:“娘娘,奴婢不懂礼数,愿意领罚。”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凝冬缓缓地站起,周若彤这才看到她头上因为刚刚叩首过重,有了一团血污,擦破了头皮,毕竟也是个小丫头,天性善良的周若彤有些于心不忍,心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出言严重了些。 周若彤轻声道:“你们刚刚入宫,不知道很多宫里的情形,没关系,此事全当误会一场,大家吃饭吧。” 春华闻言,默默的将桌上的污渍擦干净,然后给周若彤盛了一碗新粥,萧紫衣战战兢兢的吃过了早膳,今天,对她二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必将永世难忘。 用罢早膳,萧紫衣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周若彤也没有挽留,今天这顿早膳,吃的不痛快。对方过来请安,本身就是摆明了姿态,自己却呵斥对方,显得有些仗势欺人,但周若彤不后悔。 谁让她欺负春华呢。 本宫都不舍得欺负春华,怎么能让你们欺负春华。 春华帮着收拾了碗筷后,说道:“娘娘,奴婢知道您这是为了奴婢好,但是对方今天过来请安,怎么说也是摆明了态度。对方是刚入宫的新人儿,好歹也是王爷的女儿,娘娘这么做,有些不太合适。” 周若彤故意哼了一声,骂道:“你这厮,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为你出头,你倒数落我的不是来。” 春华将收拾好的碗筷让内侍端走,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来到周若彤身边,握着周若彤的手摇晃道:“娘娘为了春华,春华哪里不知道,春华打从心眼儿里感激着娘娘。娘娘对春华的好,春华就是下辈子也报答不完。只是这萧紫衣是当朝经过礼部册封的淑妃,家里有个在中原做王爷的爹,更是给了八百万两白银的嫁妆,娘娘为了我一个下人出头,传出去要说你以大欺小。娘娘想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但是圣上夹在中间,是不好做人的。” 周若彤揉了揉春华的小脸,然后叹道:“像你这么懂事儿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本宫也知道如此做不好,但你何尝是本宫的下人,你是本宫的家人啊。” 春华的双目有些通红,然后揉了揉眼睛。 周若彤笑着调戏道:“哟哟哟,大姑娘哭红了鼻子,嫁不了人啦!” 春华一跺脚,“娘娘你欺负人。” ...... 主仆二人离开了翠柳宫,迎着风雪朝外走。 她们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到了半路上,才下起了小雪,自然没有准备雨伞。 随侍的太监和宫女都是内务府的人,翠柳宫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禀报了在内阁门口散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保。 冯公公的态度很明确,她俩刚入宫就得罪了翠柳宫的那位,加上冯公公积威甚重,谁人敢上前递伞。 就是从倾月殿带出来的内侍,也不敢上前和她们走的太近,毕竟在这下下人们眼中,她们得罪了翠柳宫的那位,只怕日子不会好过,她们自然不敢再上前套近乎,只在心中祈祷,稍候娘娘发怒,公公发怒的时候,不要殃及池鱼。 更有刻意讨好冯保保的内侍,悄悄地把停在翠柳宫的盛舆搬走,主仆二人迎着风雪来到了门口,只见盛舆没了,又没人递伞。凝冬知道萧紫衣的身子骨一向薄弱,是以立刻高叫道:“盛舆呢,座撵呢?” 左右的太监宫女离得远远地,对于她的叫喊充耳不闻,更有甚者指指点点,凝冬咬牙切齿的咆哮道:“狗奴才,你们大胆!” 立刻有人尖声尖气道:“唉哟,这刚入宫的就敢发这么大脾气,了不起啊。咱家们是狗奴才,你又是什么。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就是,没想着人长的好看,脾气却这样不好,不识礼数,要不是说是王府出来的,只怕不知道还以为是乡下来的。” 凝冬气的大叫,却被萧紫衣拉住,萧紫衣摇了摇头,然后孤身迎着风雪走去。凝冬低头跟着萧紫衣,她心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翠柳宫,门前的两株翠柳上,有雀儿在风雪之中开心的大叫。 凝冬很伤心,也很愤怒。 走了没多远,萧紫衣停了下来,她回头摸着凝冬刚刚被自己扇过的右脸,还是通红一片。 “还疼么?”萧紫衣柔声的问道。 凝冬看到萧紫衣那乌黑的发上沾满了雪花,像是白发,话到口中,突然说不出来,先是呜咽一声,然后终于忍住不放声痛哭。 萧紫衣抱住了凝冬,也哭了起来。 雪花无数,从天而降,像是撕碎的棉絮漫天飞舞。 城墙下,大雪中,主仆二人相抱而哭。 远处的太监们揣着手,摇了摇头,叹了叹气,三三两两的走开了,不再看她们一眼。 第573章:忍一时风平浪静 风雪过后,还是风雪。 正月里,大雪便下个不停,各部衙门已经正常的坐堂办公,相王也不再像往常在吏部那里只是点卯走个形式,时常的在六部衙门里指指点点,对于宰辅大人突然变勤快起来,有的人愤怒,有的人哀愁,有的人警惕,有的人开心。 六部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反观另一边的内阁,则因为张甫之始终没有坐堂,而显得比去年冷清的多,便是司礼监那头,冯公公也整日里跟着圣上,只关心圣上今天吃了啥,今天吃的好不好,吃的开心不开心,然后就是娘娘今天吃了啥,今天吃的好不好,吃的开心不开心,再就是二位殿下....... 许多人有心人在想,司礼监和内阁两位主心骨做出这样的姿态,不知是否在向新任的宰辅大人表达某种态度。 再有的,就是宫里的秘闻八卦,让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京城官场上讨饭吃,谁没点本事,谁没点宫里的消息来源,在外头都不敢说自己是京官。 比如说早上娘娘那一下拍桌子的声响,到了下午,已经传到了在各部坐堂衙门里的主官耳中。 那一下子当真是有鬼神之威,各位大臣们纷纷自危,翠柳宫那一拍桌子,响在外头,不亚于惊雷炸响,娘娘这是在立威啊。 礼部的衙门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谁都知道,宗养才是娘娘坐下两大走狗之一,巴结门里的主人,要想入门子,自然得先巴结守门的狗。入翠柳宫的门,有两道,外门是宗养才,内门是冯公公,但狡猾的冯保保天天跟在皇上屁股后头,萧成渝烦了,他就跟在萧君正屁股后头,萧君正烦了,他就跟在萧湘沫屁股后头,萧湘沫烦了,他就重新跟在萧成渝屁股后头。 冯保保如同一张狗皮膏药,死死的黏在宫里那一家子身上,让宫外的想要巴结的人不得入其门,最后更是吃住在司礼监,连冯宅都不回了,这可苦了那些在大雪天于冯宅门口蹲点送礼的大臣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礼部那件大事到来之前,皇帝开了新年第一场大朝会。 兵权开始交割,兵部的地位逐渐开始上升。这期间,江南道的十万大军收编入了塞北的军营,已经开赴京城的西面的塞外之地。石敢当入京赴职,得到了皇帝的热情款待,仅三日的功夫,便奔赴边疆。 大朝会上,镇国公捻着山羊胡,一脸笑眯眯的位列前方,让有心人已经开始揣摩,落魄的老李家要起来了,果然,朝会议政,礼部举荐镇国公入兵部中枢,对此,相王便是赞同。 果不其然,皇帝下旨,设立镇西镇北镇南镇东四路三品头衔的将军。其中,按大梁惯例,以镇北大将军为尊,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头衔会落在西北领军的石敢当头上,结果却落在了镇国公头上。而西北的那位,则是册封镇南大将军,西北的领镇南,众人都打量起了相王,南边能有什么,不还是江南道么,此举难不成是针对相王? 就在大臣们腹诽之时,一个不起眼的人出任了镇东大将军,这个人叫典章,和兵部走的不近的人,都不知道这位典大将军是那位,当他江南道的光荣事迹发生后,众人这才惊觉,相王的手已经到了兵部。最让人惊讶的却是,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领镇西大将军,免去其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的官衔,这下子,群臣沸腾,说什么的都有,反倒是胡世海松了一口气。 镇西将军,兵部尚书,大学士首徒,这三个身份已经将他捧的很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可不想做那根秀木,最后落得个大家吹风一起刮,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对于老李家的崛起,结合之前翠柳宫的那位做出的举动,朝臣中愈发的显得警惕起来。是以纷纷和宫中的内侍太监们交换消息。这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觉得这位新入宫的妃子已经被宣告打入了冷宫,而外头的那些朝臣则在思考宫里那位背后的中原王府似乎岌岌可危。 宫里宫外互换消息,导致的第一个结果便是,今天一早,萧紫衣被冻醒了。 窗子不知是谁开的,一夜没有关。 雪花飘落在窗檐上,先是化成了水,再是冻成了冰。 层层帷幔的四周,安置着四个火炉,里头的银碳先是换成了黑炭,再是化成了煤灰,也结了冰。 煤炭不会结冰,煤灰也不会结冰,显然,里头是被人泼了水。萧紫衣揉了揉脑袋,一股子寒风透过了帷幔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天光还有些暗,灯罩子里的蜡烛已经灭了,宫里的灯罩一向做工优良,就是放在门口,也不见得会被吹灭。 萧紫衣有些怕黑,再加上开启的窗子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的响,萧紫衣就害怕的唤了声凝冬。 凝冬入了门,见到里头冷冷清清,漆漆黑黑,先是嘟囔了一句,“这些子狗奴才越来越没个正形。”她走向最近的灯罩,取出了火折子,温暖的烛光将倾月殿照亮,但还是有些暗。 她掀开了帷幔,这才觉得通体的寒冷,一回头,就发现窗子大开,她已经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发怒,然后转身合上了窗子,穿过帷幔,侍奉萧紫衣起床。 萧紫衣穿戴好后,在凝冬的搀扶下走下了床榻,冷不防提到了床脚边上的炉子,哗啦一声,冰渣子和煤砟子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萧紫衣冷不防的又打了个喷嚏。 凝冬立刻高叫道:“人呐!人都死哪去了!” 凝冬叫了两声,见没人来,她紧跟着再叫,侍女尖锐的声音响彻在了大殿内,与冷风一道来回的呼啸。 “来啦,这就来啦,大清早的,还是一抹黑,叫什么叫,催命呐!”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长相清秀的小公公从外跑了进来,她见到是凝冬和萧紫衣,也不敢太过放肆,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唉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凝冬姑娘。这大清早的,发生了啥事?” 凝冬气的将脚边的炉子踢到了太监身边,然后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名叫李欢,长相清秀,走的是齐王府的路子来到宫里做太监,本是江南人士,孤身一人来京城混饭吃,因为人机灵,所以到了齐王府打杂,又因为人机灵,所以在司礼监很受冯保保欢喜。 李欢瞥了一眼脚边的炉子,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他轻声说道:“哟,炉子都灭了,保不准是哪个窜到宫里的野猫晚上来倾月殿闹腾,把炉子给弄灭啦。” 凝冬深吸了一口气,喊声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炉子全灭了,而且里头还有冰碴子,你说是野猫?” 那李欢公公抬起头,冷笑道:“凝冬姑娘这是哪里话,总不至于说是本公公往这炉子里泼了水?畜生夜里走动,做些这等事情来,就是本公公也没料到,本公公也是无奈啊。” “放肆!”凝冬一手搀着萧紫衣,一手指着李欢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娘娘在这里,你进来不行跪拜之礼,也敢自称本公公?” 那李欢也是聪明人,先是朝萧紫衣一拜,然后对凝冬冷笑道:“凝冬姑娘就是好手段,翠柳宫那头,就是娘娘在,也不要我等行跪拜大礼!” 见他提起周若彤,凝冬立刻咬牙切齿的骂道:“狗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就算这炉子是野猫踢翻的,殿里进了野猫,也是你的失职,你还不滚去内务府领罚?” 那李欢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凝冬姑娘,您是新来的,不懂宫里的规矩,咱家不怪你。这野猫,宫里头只有冯公公敢养,您要是有意见,找冯公公去。” “冯公公是什么狗东西!”凝冬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李欢脸色顿时一变,萧紫衣立刻拉住了凝冬,凝冬知道失言了,宫里的冯公公,会是哪个冯公公?自然只有一个冯公公,那就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保。 李欢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冷冷的望着凝冬。凝冬的确有些后悔,但话说出口,为了面子,也不肯收回,冯保保虽说权势了得,但毕竟只是个奴才,萧紫衣怎么说也是礼部册封的淑妃娘娘,自然不用怕他。 凝冬指着窗子说道:“这些个窗子怎么没关,你们想冻坏娘娘不成?” 李欢冷声道:“窗子不关,是因为翠柳宫的娘娘爱透气儿,说这样对身子骨有好处,不曾想咱家的娘娘身子骨弱,受不得寒风,奴才替底下办事的给您赔不是了。” 凝冬的胸膛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涨起,她指着那些漆黑的灯罩说道:“为何又不点灯?” 李欢有些无奈道:“凝冬姑娘,咱家都说了,您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别动不动就发脾气。别说这倾月殿不点灯,就是翠柳宫那头,也不点灯。宫里用度太大,为了节省开支,娘娘对宫里的用度做出了详细的规程,这子时熄灯,可是当初春华姑娘去内务府打的招呼,您要有问题,去问春华大姑娘去便是。何必为难小的。” 凝冬见她提起春华,更是恼怒,大叫道:“她春华是什么东西,不也是个奴才,宫中自有规矩,内务府由你们司礼监管着,对圣上负责,也算政务。女人不得干政,更何况她一个奴婢?” 李欢懒得再搭理她,就说道:“您说的都对,那您去上头告我去呗。”说罢,就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凝冬呆了,就是王府的管家也不敢如此对待自己,他区区一个太监敢扭头就走。 萧紫衣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凝冬的手,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第574章:佳人让我好等 天光逐渐亮了起来,窗外又飘起了雪。 不知为何,萧紫衣推开了凝冬先前关上的窗子,原本该融化的窗檐畔的寒冰又重新被冷风吹冻,然后覆盖起了一层新的积雪。 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这样到了天明。 天彻底的亮后,有小太监端来了新的火炉,并且给娘娘赔了不是,萧紫衣没有怪罪,也没有说话,凝冬让他们退下。 小太监对于萧紫衣的作态嗤之以鼻,她入宫已经有些十几日,圣上除了新婚那夜和她同塌而眠,据说还是两个被窝,之后就再没来过,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倾月殿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 萧紫衣已经恢复了平静,十几日来,对她来说就像是十几年,那是真的度日如年。很多人都会因为受人欺负而不堪忍受这种生活,萧紫衣不愧是泰山王萧克定的女儿,她不止忍耐住了,而且成长的很快,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来,她太沉默了。 凝冬见萧紫衣久久无言,有些无奈,自然不是对萧紫衣的软弱感到无奈,而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奈。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去吩咐传膳。” 萧紫衣摇了摇头,起身说道:“不用膳了,去翠柳宫请安!” 凝冬当下大叫出声,“还去?” 萧紫衣没有理她,自己率先出了门。这回,她自己记得带了伞,也没要座撵。 对于萧紫衣的再次请安,周若彤显得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也对这位‘妹妹’有些钦佩,周若彤自忖,自己当年在她这个年岁,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一回,萧紫衣没留下来用早膳,周若彤同样没有强留。 萧紫衣走后,周若彤悄悄地出了宫,宫门前,冯保保和宗养才在等她,因为贵妃娘娘出宫,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虽说萧成渝不会管她,如今也不是什么多事之秋,但架不住那些欺世盗名的清流们口诛笔伐,周若彤也不想让萧成渝难做,就把春华留在宫里,翠柳宫一切照常,也算是掩人耳目。 周若彤没有坐马车,而是便装和冯保保宗养才选择走路,宫里虽说多有景致,如今大雪天里,更是梅花盛开的时候,但周若彤天天看梅花,也看的烦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眼睛里淡出个鸟儿来,春华不解,娘娘眼里怎么会有鸟。 东市胡同里,一派热闹。 卖羊杂的摊子上坐满了人,京城人还吃羊肉,冬日里滋补,也是大好的事情,宫里变着法子搞创新菜品,脱不了的还是鸡鸭鱼肉,周若彤也想换换口味。 冯保保警惕的望了眼四周,上回出宫,在西城老田家门前的那档子事儿,让他仍然心有余悸,如今保着娘娘出宫,听说娘娘要微服私访,他是一百八十个不乐意,但后来看到举着烟杆的彭忠和耷拉着眉毛的田文清,冯保保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的,但仍然也有九十个心提了起来。 宗养才则显得有些神经大条,要了一海碗羊杂汤,还要了两个火烧,一盘切羊肉,周若彤见他这种吃相,笑道:“我的宗大人啊,这么多你吃得完嘛!” 宗养才掰了一块火烧,啜了一口汤,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对老板喊道:“给我些辣子。”冯保保在一旁翻白眼,注重养生的冯保保寻常并不喜欢辛辣的东西。 宗养才浇了一勺辣椒油,对周若彤说道:“今儿个有贵人在,又不用自己掏腰包,可不得放开了肚皮吃。” 周若彤眉头一皱,说道:“谁说我请客的?” 宗养才愣住了,“可不是您请客。” 周若彤气乐了,“出宫走的急,身上没带值钱的东西。” 宗养才两手一摊,把半个火烧泡在了羊杂汤里,“娘娘,不带您这样的。” 冯保保翻了个白眼,六部尚书里,恐怕也只有你宗养才敢这样对娘娘说话,转而,他又有些唏嘘,也正是因为只有你敢这样,所以娘娘始终喜欢你,真不知道这是智慧还是愚蠢。 突然,冯保保警惕起来,有个人朝自己这一桌走来。 确切的说,有两个人。那个人的背影太大,挡住了后面那个人,他扛着根大铁棒子,一转身,肩上的棒子呼呼地甩起了恶风,桌边的食客纷纷低头,然后笑骂了两句,显然对此人也是熟悉。 汉子转了身,露出了一个约莫二十五六青年人。此人穿着一身儒衫,谈不上有多英俊,只是剑眉英挺,双目有神,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贵气。 冯保保久居深宫,自然知道这种贵气来源于何处,更关键的是,勤政殿那位的贵气像是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显得高不可攀,此人的气质则像是火山,炙热无比,霸道无比。 那青衫之人直接坐下,也不客气,彭忠和田文清站了起来,那汉子却不知何时站在了田文清与彭忠身边,搂了搂田文清,又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爷爷逗孙子的作态,这让田文清很不爽,彭忠更不爽,老子一手带大的娃,凭啥给你摸。 冯保保脸上一阵阴寒,他朝东南角望去,发现该出现的暗卫没有出现,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东南角有处铺子,不大,檐角上,坐着个道士,拎着葫芦在喝酒。 青衫人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磁性的声音显得很好听,“宗大人小气了,有佳人相伴,还在乎什么银子。这顿,我请了。” 宗养才嘴角一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不说话,他虽不似冯保保如此忌惮,但也提前见过此人,只是不说话毕竟略显尴尬。 周若彤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她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青衫客,说道:“周元,你也是有趣的很。本宫这回出宫没打算来寻你,你倒好,我一落座,你便现身了,眼睛盯着皇宫够仔细的啊。” 听着周若彤的话,周元一手摸着胸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装成一副酸样,说道:“佳人让我好等啊,我在你大梁国都待了小半年的时光,日思夜想着在见你一面,结果你倒好,寄出的信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水花花都没有。” 看着他一脸哀怨的模样,周若彤乐了,但是想起他先前那些肉麻的信,以中原古语所写,半通不通的,周若彤就显得很无奈,“那种无聊的事情,也亏你做的出来!有回被成渝见着了,差点提剑出来找你拼命。” 周元一拍大腿,“这好哇。在我们那,要是遇到了喜欢的女子,两个男人互不相让,那就请长老出面,迎着旭日阳光,在大草原上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胜利者才能获得佳人的芳心。” 周若彤颇为无奈,她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这里是我大梁的国都。” 周元满不在意的说道:“这又如何。草原上的男人,遇到了喜欢的女人,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该拼了命的去追求,这样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说着,他双臂一摊开,“我有跑的最快的烈马,也有最宽阔的草原,只差你了。” 周若彤觉得他是不是中二青年,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冯保保已经忍无可忍了,一拍桌子大声怒斥道:“你大胆!” 那黑脸虬髯的汉子将铁棍重重的往地上一敲,呵斥道:“你才大胆!” 田文清和彭忠同时拔剑,一瞬间剑拔弩张。 宗养才用手做扇,扇了扇风,“外头下着大雪,我怎么还这么热呢。” 这时候,店铺掌柜的亲自端上来了一锅炖羊肉,还有三碟小菜,一大壶酒,一整只烧鸡,又给每人换了一副碗筷,换了一碗羊杂汤。 那掌柜的笑道:“这些都是草原上最好的羊肉,快马加鞭,送入京城,来的时候都还是活的,然后现杀,以寒冰储藏,诸位慢用。” 听着掌柜的话,冯保保的心提了起来,草原上最好的羊肉,那说明这间铺子上的人都来自草原。 大梁有很多草原,但最大的那片草原却不在大梁。 最大的那片草原,属于一个不同于大梁的国度。 那个国度,在数年前一位新帝登基后,叫大周。 大周的国主,以国号为姓,姓周名元。 周若彤对于眼前的中二青年,有些无语,她敲着桌子,头微微的低沉着,像是在想些什么。 周若彤穿着红色的袍子,她的身后就是白雪在飘,头上的墨玉簪子像是雪地里长出的嫩草,很清翠,很漂亮,也很可爱。 望着周若彤沉思的模样,周元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场战争,天雷炸响后,他在城门口被一个该死道士抓住,等他醒来后,是昏暗的牢房。 那是非人的日子,因为两国数百年来的仇恨,他险些在牢房中渴死,垂死之际,有位佳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给了他一碗水,当时阳光从牢窗内洒进,落在佳人的身上。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人。如同口唇见清冽的水一样,让他通体舒坦。 她是长生天,是天下祭拜的仙女。 当时,他这样想。 现在,他不这样想。 仙女下了凡尘,就是这世间最出色的女子。 那时候,她在王府,他在天牢,两人的距离哪怕是他拥有的最宽广的草原也无法填满。 现在,她是皇妃,他是皇帝。 他不再觉得那个距离遥远。 用中原的话来讲,这叫郎才女貌。 又或者是,门当户对。 第575章:那这事情就难办了 京城的天便是这样,颇为有些捉摸不定,过年后,连续的几场好天,别说穿棉袄了,便是穿春装都嫌热,一过十五,初春的日子,又是大雪纷飞,别说穿袍子了,就是穿棉袄都嫌冷。 大草原的天可比这更寒冷,过草原,往北边去,便是冰山,横穿草原,往西边去,便是沙漠。那里都是他的领土,所以他不止耐酷暑,更是耐寒。 因为皇庭大帐离雪山不远,所以那里很寒冷,来到大梁的国都,遇到雪天,他就觉得更舒服了,像是回到了家乡。当然,此刻因为有佳人坐在对面,所以他觉得比坐在家乡的龙椅上还舒服。 周若彤见他色眯眯的望着自己,虽说他不觉得那是色眯眯的,用中原话来说是含情脉脉,只是他的含情,颇有些大胆。 草原上的男人,弯弓射大雕,骑马走草场,就是豪放,从不会隐瞒自己的爱慕,周若彤觉得他可能是认真的,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脸色有些怪异的周若彤不敢望他,而是低头喝了一口羊杂汤,真如掌柜的所说,这是草场上最好的羊,就是内脏也没有一点腥味,反而很鲜。 鱼羊鲜,说的就是鲜。 但周若彤却觉得很尬。 周若彤希望是自己自恋,但她显然不是自恋。 对面那桌的男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就像是在打量着一只世间最好的瓷器,眼神里没有淫,邪,虽然不乏火热,却是赤,裸裸也干干净净的爱慕。 “现在想来,我们似乎见过。” 他和她早就见过,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她在城墙上,他在城墙下,战争之后,他在牢里头,她在牢外头。 但他显然说的不是八年前。 周若彤点了点头,周元眉头一挑,“江南道?” 周若彤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汤。 “草丹女?”周元再问。 周若彤又嗯了一声,还是喝汤。 周元长叹一声,“那时候我就觉得像你,但你为何不承认呢?” 周若彤从冯保保手中接过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认真的说道:“你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就要走了。” 周元有些不满,眉毛耷拉着,竟然和田文清有些像,田文清耷拉着眉毛是病怏怏的,他耷拉着眉毛是酸酸的。 “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正事。” 周若彤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冯保保在这里,宗养才在这里,冯保保作为宫里的狗,可不止是周若彤的狗,还是萧成渝的狗,所以他死死的盯着对方。宗养才则拼命的吃肉喝酒喝汤,嘴里呜噜呜噜的,很是不雅,这等吃相,让人怀疑他是否是大梁的礼部尚书。 周若彤知道他俩为何如此作态。 这很尴尬。 这太他妈狗血了,狗血到连周若彤都没想到。 周元露出了真诚的表情,说道:“现在,我也可以自称朕了,那么朕可以告诉你,朕还缺一个皇后,因为朕缺一个皇后,所以朕一直没有娶亲,朕有且只会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周国的国母。” 冯保保在想,要不要奋不顾身的杀了他。 看到他后面站着的黑脸汉子,冯保保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不满的瞪了一眼宗养才,心想你肯定早就知道。 周若彤彻底无奈了,她抬了抬手,说道:“好吧,我投降。你究竟想要干嘛?” 周元一耸肩,“你可以理解为.......告白!” 周若彤说:“我有夫婿。” “我知道。” “我有子女。” “我知道。” “这里是大梁。” “我知道。”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在的。” 周若彤一拍桌子,“你在戏弄我不成。” 周元很伤心,“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有夫君,他是萧成渝,以前是最优秀的王爷,现在是最优秀的皇帝,但我自信我会比他更优秀。大梁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大梁给不了你的,我也能给你。我有世间最大的草原,有世间最美的雪山,有世间最宽阔的沙漠,我还有世间最火热的心,都能给你,只要你愿意,我都能给你。” “我不愿意。” “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知道,我是认真地。” “我考虑的很清楚,我也是认真地。” “唉......你好伤人,我好伤心,你让我变成了寡人。” 砰的一声。 众人一个哆嗦。 宗养才不敢喝汤了。 周若彤说道:“你要是再死缠烂打,我让你不是变成寡人,而是变成阉人。” 冯保保有些不满,阉人怎么啦,阉人也是人。 宗养才擦了擦汗,轻声唤道:“娘娘,他是寡人。” 周若彤呵斥道:“你闭嘴。” 周若彤直接起身,怒道:“我们走。” 周元起身拦住了她,周若彤冷笑道:“怎么,在京城,你想强行拦住我?” 周元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想谈咱们俩的事情,那就谈两个国家的事情。” 周若彤无奈的纠正道:“咱俩没有事情。” 周元执拗的补充道:“以后会有的。” 周若彤十分无奈的重新坐下,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确信的问道:“我舅舅是不是在你那?” 宗养才抬起了头,有些震惊。 冯保保抬起了头,很是震惊。 周元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看。” 周若彤不想和他纠缠所谓咱俩之间的事情,她端正了姿态,说道:“虽然这里很不正式,但是我们俩的身份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正式起来。” 周元也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现在很正式。” 周若彤的食指弯曲,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她冷声道:“你在我大梁游山玩水也就罢了,竟然还偷人,这就有些过了。” 偷人这个词很有寒意,冯保保有些茫然。 宗养才却懂得,这个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后一个字,代表了一个词,人才。 周元端起粗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头,似乎对中原酒有些不满意,他一招手,掌柜的便知晓何意,立刻换上了草原上的马奶酒。 周元满意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道:“你情我愿,何来偷字一说?” 周若彤冷笑道:“真金白银,也算得上是你情我愿。” 周元的眉头一展,“文士者,待价而沽,大梁不愿意出这个价,我们愿意出,我没觉得哪里不对。” 周若彤想了想,说道:“说的有些道理。” 宗养才觉得自己作为礼部尚书,应该说些什么,就说道:“今年的春闱科考,要开始了。” 周元懂他的意思,就笑道:“你们准备了靠近七年的时间,却不知我周国在我登基之初就已经实行了科举考试。四书五经,兵法阵书,我们周国也有很多。” 周若彤皱起了眉头,周元的话让他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她说道:“塞外马上民族,不似我中原大地,耕读传家,数千年的历史,底蕴放在那里,你们强行照搬,只怕会适得其反。” 周元笑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此来,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江南的时候和你提过的那件事,我需要粮食,需要中原的种子,而且需要很多。” 周若彤皱起了眉头,“江南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周元搓了搓手,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会有很大的压力,前几天,有个自称是中原泰山王的人找到了我,愿意和我做这一笔交易。” 周若彤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寒意。 “当然,我没有答应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至少不喜欢他的女儿,但他开出的价码很让人心动,所以我不知道还能挡住这种诱,惑多长时间。” 周若彤说道:“内务府那边,有李明启的商道直通你周国,这件事,我会尽快办妥。” 周元打了个响指,说道:“第二件事,则是议和的事情。” 周若彤想都没想,“这件事压力更大。” 周元嘟起了嘴,“我那边的压力也很大。” 周若彤说道:“需要你们做出一些牺牲,我这边好说话。” 周元没有问条件,直接拒绝,“你知道的,我那边的各位王叔,也希望大梁做出牺牲,才愿意同意这件事。” 周若彤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些王叔,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当年胡日和深陷天凉郡,我舅舅打到了你们王庭之外,那些马背上的王爷们做了些什么事情,你比我更清楚。” 周元管宗养才要了一个火烧,咬了一口,嘴上沾了一粒白芝麻,他捏着那粒白芝麻,猛然间捏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我草原上毕生的耻辱。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 “哦?”周若彤一脸玩味,“何以见得?” “因为大梁没有了秦朗。”周元坚定的说道。 周若彤的脸色很不好看,“秦家还在。” 周元翘起了嘴,像是个吵架胜利的孩子,“秦家除了你,不足为惧,而你将会被很多人掣肘,只是因为你是萧成渝的女人,而不是男人。” 周若彤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扯远了。” 周元耸了耸肩,说道:“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 “割地三百里。” “不可能。” “那这事情就难办了。” 周元沉默了,他想了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 第576章:你去死吧 东市胡同里,有一处小铺子,今年年初开张的,据说老板是西域人,但老板中原口音,长相不像是那些金毛碧眼的西域人,而且他家的羊杂汤真的很好喝,所以在京城的生意很不错。 这家铺子的老板不知道叫啥名字,因为他家做的羊杂汤非常的好喝,且只卖羊肉,所以大家就管他叫老杨。 其实,他的姓氏在草原上,叫公羊,本名叫公羊错,这真的是很奇异的名字。自从大周七年前立国,一位先生来到大周成为那位皇帝陛下极为信任的幕僚后,大周开始学习大梁,推行改革,这改革之初,就是改名字,公羊是草原上的王族,很有威望,也是王账中对皇帝陛下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率先同意改革。 改革的第一步,便是编撰百家姓,公羊部落一律该为杨,所以这家店铺的掌柜的叫杨错。 他是公羊部落的王,也是整个王庭的谍报机构的最高长官。 一年前他就已经来到了京城,作为谍报机构的首脑进入敌国的都城是很危险的事情,但他不得不来,因为他们的唯一的皇也要来。 无数人的准备,无数人的牺牲,无数人的渗透,甚至在帝都留下的谍报机构可能要毁于一旦,一切都只为了这样一场谈话。 所以这场谈话将被载入两国的史册。 冯保保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这场谈话的当事人之一,显得有些激动。 宗养才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取代宰辅和大学士成为这场谈话的参与者,也很激动。 周若彤没什么激动,她知道这是或早或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场谈话来的会这样早。 按照她的打算,这场谈话应该会在年中,春闱科考结束后。 但就像周元说的那样,他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见她,其他的事情,只是见到她后顺道而为。 顺道而为,也是顺势而为。 这个势,多年前就已经在造。 从他登基开始,平定各部落,统一兵权,编撰《百家姓》,设立学堂,演武堂,设立军政院,开启科考,发展农耕,鼓励军功。 一直到塞外的驻军已经悄无声息到了五十万,一直到江南道的一场叛乱,一直到今天铺子里的一张布满油渍的木桌旁。 周若彤不得不承认,这场大势,造的真的很厉害。 割地三百里,只是周若彤以进为退的手段,因为她和萧成渝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塞外在这七年来做的这些事情,他们也想做些事情,但就像周元刚刚说的那样,掣肘太多。 周若彤摸着下巴,不说话。 宗养才知道,自己作为礼部尚书,应该说话。 他取过了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对周元作揖施礼,这看似多此一举,但实际上是借此表明,对于这场谈话,他作为大梁的礼部尚书,也很正式。 “王上.......” 宗养才刚开口,就被打断了,“叫我周元就行。” 宗养才有些无奈,继续说道:“周元先生,你也知道,两国发展,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周元微微一笑,“我从未说过不合作,从刚刚到现在为止,都是你们在说条件,却没有问过我们周国需要什么条件。” 宗养才果断的说道:“三百里河山,我们可以不要。” “那对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 “在精神和名分上却有很大的用处。” “对我们而言,也是这样。” “我知道近来周国的举动,塞外增兵五十万,但是这五十万并不能对我大梁构成任何威胁。” “愿闻其详。” “石敢当将军很厉害。” “我同意,但是我周国也不是没有人才,而且在兵力上胜过了大梁。” “这些兵力,是贵国整合了各个部落获得的,不说彼此之间是否有嫌隙,但各部落都有不同的习惯,遵循不同的将领,大梁则不一样,排兵布阵,攻城略地,都有兵部在主持,我也知道周国有军政院,但是如今军政院对那军队有多大的掌控力,可能先生比我更清楚。” 周元终于皱起了眉。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宗养才,然后笑道:“宗大人大才,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发展。” 周若彤咳嗽了两声,“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周元,你真有意思。” 周元不为所动,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很无耻,“我们那流传着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的胆子很大,地方也很多,所以我敢挖宗大人,这自然不是挖墙脚,因为在我的规划中,娘娘你这堵墙,也在我挖走的清单里面,当然,是排在首位的。” 周元说着,看到冯保保脸色不太好看,就说道:“冯公公也是大才,我也愿意挖。” 冯保保笑道:“本公公就是个阉人,有何用场,值得陛下来挖?” 周若彤嘴角一扯,对冯保保的回答不太满意,难不成你不是阉人就愿意被挖走。 宗养才继续说道:“感谢先生美意,但是我是大梁人。” 周元一耸肩,做出了个失望的表情。 宗养才就说:“若是谈及兵力,先生也该知道,大梁的兵源,可不止兵部这一边,各路王爷那里,也是后备军。” 周元笑了:“宗大人很了解我周国的情况,我自然也了解大梁的情况。说实话,如果不是有大梁这么多位好王爷在殚精竭虑,我还真的造不出这种大势来。” 周若彤有些唏嘘,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位年轻的太子殿下,他成长了很多。就像他说的那样,大梁的王爷们,从来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荒淫无度,酒囊饭袋,他们很好,在自己的领地殚精竭虑,但正是因为他们太好,朝廷才会很不好。 宗养才低下了头,因为他也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说的是实话。 冯保保的眼神有些茫然,若说是宫里的事情,无论是勾心斗角还是鸡毛蒜皮,他都能信手拈来,但是宫外头的事情,他看的反不如宗养才明白。 宗养才只是低了一会,立刻又抬起了头。 “现在的处境就是,不管是你,还是我们的圣上,都不想发动战争,也不会发动战争,所以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哦?”周元的嘴角朝上翘起,不是吵架赢了的孩子在炫耀,而是有些嘲讽,他望向周若彤,周若彤会意,立刻说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和尚道士论法打机锋,你究竟想要什么。” 周元收回了嘲讽的神色,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周若彤,说道:“当然,我最想要的是你。” 周若彤果断摇头,“不可能。” 周元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又喃喃道:“伤心啊。” “你正经点。”周若彤有些不耐烦了。 周元换了一副脸色,说道:“当年那场战争,大梁与我父皇签订的协议,作废。” 宗养才脸色大变,就连冯保保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若彤依旧摇头,只是语气没先前那样坚定,“不可能。” 周元立刻变得强硬起来,“当年的条约,已经不再适合我们了,要不是当初在晋王府受你恩惠,我刚登基的时候就会推翻这些不平等的条约,你也说了,合作才能共赢,但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 周若彤想了很久,说道:“这件事,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当年签订的条约中,有中原的商人工匠在蛮国无条件的开采矿石,还有中原打通蛮国到西域的商路,却无需纳税,当时是周若彤说服了老皇帝,不要割地,不要赔款,大梁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现在都不理解。 但是在座的几人,都是中枢大臣,自然知道,七年来,国库天天在亏,朝廷根本就没有银子。 但各地开销要得都是银子,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周霖宜对张甫之说的那样,大梁早已千疮百孔,他们那些名臣奸臣,都是裱糊匠,拆了西墙补东墙,如果没有当初的这些条约,大梁根本不可能维系下去。 周元步步紧逼,谈判到了现在,他总算恢复了皇帝应有的气场与智慧,“这份条约本身就对我国极大的不公。出于对你的恩情还有对先生的尊重,我才容忍了七年,已经是对不住国民了,今年,必须把他废掉。” 周若彤说道:“这个很难。” 周元说道:“难也要做。因为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我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大梁的国库,不像往常那般亏空,你们的户部尚书下了江南,想来自有办法。还有,萧成渝不说新娶了妃子嘛,八百万两白银的嫁妆,想来够你度过难关了。” 周若彤咬牙切齿的说道:“早知道你这么无耻,八年前我就把你宰了。” 周元的眉头一挑,然后摆出一张鬼脸,让周若彤气的牙痒,想动手抽他。 他说:“要是八年前你把我宰了,也不可能议和,也不可能从塞外拿到这么多好处,大梁或许早已不是大梁。” 周若彤很生气,但她必须承认他说的对。 周元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而去,身子靠在黑脸虬髯大汉的身子上,轻松的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困难,当然了,要是顶不住压力,可以来我这边发展嘛。” 说着,周元身子前倾,望着周若彤,真诚的说道:“讲真,我不止缺人才,还很缺爱。” “你去死吧。” 周若彤起身,直接离去。 望着周若彤的背影,周元的嘴角挂起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和周若彤的有些像。 第577章:这不是读书人嘛 东市胡同里,人们步履匆匆。酒旗在各家的铺子上迎着春雪招摇,外面的雪花飘得热闹,里头的人喝酒喝得热闹。 京城里向来不缺热闹。 褚仁杰、张明还有周子峰并肩而行,莫名的张明站在中间,因为巷道不是很宽敞,两边的褚仁杰和周子峰时不时地被人撞到肩膀。 张明弹掉了肩膀上的一片雪花,有些不爽的说道:“实在是不知道这雪要下的什么时候,原本到了初春,菜价能够便宜些,这雪下的没完没了,这菜价又上涨了。” 褚仁杰朝菜市场张望了一眼,见两边的肉铺生意不是很好,鱼贩子也带着蓑衣笠帽在雪地里双手揣着像是打瞌睡,褚仁杰摇了摇头,周子峰却说:“明哥儿,有褚兄在,你还担心银子不够么。” 褚仁杰莞尔一笑,“大雪天把我拉出来,便想到了你们没安好心,敢情是拿我做移动钱袋啊。” 张明刚想辩驳,突然听到周子峰惊讶的声音,“那边儿的人,怎么瞅着像是礼部的宗养才啊。” 众人寻声望去,见一人穿蓝色长袍,举着黄纸伞,沿着东市的边边儿上急步而行,另两人穿着红色的披风,在伞下疾行。 “竟然能让堂堂礼部尚书撑伞相送,此二人是何来历?”张明略显惊讶的说。 褚仁杰若有所思,“左边的那个,像是冯公公。” 褚仁杰长居内阁,自然对司礼监比较熟悉。 周子峰神情有些惘然,“右边那个好像是.......” 一个道士在三人言谈之际闯了进来,直接将三人撞得七荤八素,张明有些不爽,骂道:“你这道士,走路怎么不长眼?” 那道人一听这话,蒙着头不说话,转过身朝他们冲来,又把他们撞翻在地。 崇文馆门前有些热闹,管事的渐渐忙不过来。 各地的士子在年初已经入了京城,无一例外的皆选择了崇文馆,只因崇文馆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为寻常酒肆客栈的一半价钱,按照周若彤原本的设想,崇文馆本该是免费开放,但礼部认为不妥,一来怕来的人太多,礼部的年初预算跟不上,二来怕有人假借进京赶考之名,白吃白住,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守不住。周若彤这才取市价一半。 崇文馆的牌匾是新作的,挂在门楣上,很大,很气派,据说这块门匾乃是当朝大学士张甫之手书,寻常就有京城乃至各地的书法大家来此,不为科考,就在门前席地而坐,对着门楣上的牌匾模仿。 崇文馆扩建后,前后内外皆有阁楼殿宇,很是壮观,里头更有假山水榭,花园楼阁,就是比江南道的田园派的豪宅也不遑多让。 周若彤入了崇文馆,早有仆役抬头,柜台里的掌柜的出了桌案,拱手作揖,他是礼部派下来的官员,自然认得自家老大。 宗养才在门前收了伞,交给了掌柜的,然后吩咐道:“我们只是看看,无需声张。” 那掌柜立刻点头哈腰,“小的明白。” 正厅内,摆着许多张桌子,有人在饮酒作乐,有人在火锅涮肉,周若彤隐有不悦,这里倒是弄成酒肆了。 那掌柜的许是察觉到了周若彤的不悦,就轻声说道:“此时正是晌午,本就是饭点。这些京城周围的士子,都爱喝两口小酒,吃点涮肉。” 周若彤没有说话,转身走向二楼,二楼大多门扉紧闭,间或有读书声传来,周若彤的神色这才有些舒缓。 沿着二楼而下,转道去了内院,一出门,便是老大的一个空场,里头都是假山水榭,亭台楼阁,过白桥,后头还有一座较高的楼阁,竟有城墙般高,俯瞰京城。 宗养才微微一笑,像是邀功似的说道:“那里是藏书楼,大学士捐了不少,耗资无数。当时杜大人还老大不情愿呢。”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士子读书,求学,哪里离得开书,这种建筑,建的越多越好,要是银子不够,去内务府挪一些也是无妨。” 一听要去内务府挪银子,冯保保的脸色顿时一暗,非常难看,宗养才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我哪敢去内务府要银子,冯保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过白桥,两,岸的皆是一层霜白,池中多是鲤鱼,虽是风雪天气,但鱼儿也算有灵气,许是知道贵人前来,皆在石桥边居首,探出水面,朝桥上张望,直瞧得周若彤满心欢喜的不得了。 宗养才站在周若彤的身后,一会瞧瞧水面,一会瞧瞧后头的楼阁,一会又搓搓手,显得有些不安,又像是乡下刚进城的孩子,有些莫名的烦躁。 冯保保对周若彤说道:“瞧这鱼儿多通灵性,知道贵人前来,都来给您请安呢。” 周若彤赞叹道:“都是些鲤鱼,兆头是好的,鲤鱼跃龙门么。天下寒门士子,多有大才,却苦于吏治腐败,不能为国效力,本宫看着也是心里不舒服,有了崇文馆,加上今年的春闱办好,想来也能为天下的寒门士子做个表率,鱼跃龙门,皆为国效力。” 冯保保俯身一拜,挤出两滴眼泪,感动道:“娘娘建崇文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实乃一等一的功德,奴才在这里先给天下士子为娘娘一拜。”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莫要如此。让人瞧见了不好,本宫看着这鱼儿欢喜,既然来了,也该喂食,你去前头讨要些馒头来,本宫在这里给这些鱼儿喂食。” 冯保保一笑,撩起袍子,就朝前院跑去。 冯保保走后,周若彤握着栏杆,对身后的宗养才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宗养才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周若彤望着池内的争相涌动的鲤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宗养才想了片刻,轻声问道:“娘娘,非臣多嘴,先前在铺子前,臣听闻,蛮国在塞外增兵五十万,大梁增兵三十万,这.......” 周若彤转过了身子,盯着宗养才,宗养才不敢直视周若彤,低下了头。 宗养才是细心地人,先前周元那话里话外,自有玄机,所有人都觉得大周和大梁不会开战,私底下的一些举动,自然瞒不过那些特别的有心人。内务府开启商道,虽说是秘密进行,但是江南道的商人多有相王嫡系,大好局面,那胖子又怎么会不来分一杯羹。 七年的财政亏损,大梁早已是千疮百孔,当江南道谋逆时,许多人都认为这一战,可能是大梁的灭国战,不止是朝中有些人这样想,就是朝外头的许多有识之士也这样想。结果大梁却撑了过来,其中不乏先皇布置的后手,但江南道谋逆,最大的损失还是江南江北两,岸的赋税问题,整个江南,支撑着大梁全年三分之一的赋税,是赋税重地,江南道局势的崩盘,就是大梁户部太仓的崩盘,而事实上,朝廷在年末时也确实爆发了财政危机。 但周若彤好歹挺了过去,让人有些不解,有些疑惑,亏损的国库怎么就拿得出来银子了呢? 扫黄扫赌,横扫京城的各大场子,有心人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就算真的有那么多银子,问题又来了,太仓银每年都在亏,内务府也是前两年才有了盈利,那么,这七年来大梁的朝廷又是如何度过的。 这些自然是内务府在塞外商道的经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但中枢自然有人知道,虽然对于塞外有极大的抵触情绪,但大家都知道,绝对不能与塞外开战,否则,大梁危矣。 周若彤望着宗养才,宗养才低着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的想法都对,但是本宫的压力真的很大。” 宗养才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望着远方,河畔两,岸的翠柳已经罩了一层白霜,如果大雪始终这样下下去,那么这些翠柳都将被冻死。 远处,冯保保已经揣着几个白面馒头跑了过来,结果周若彤已经丧失了喂鱼的兴致,转身朝内院走去。 冯保保张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宗养才显得愁苦不堪,没有多说什么。冯保保像是猜到了些什么,两道细眉一挑,有飘雪落在眉眼间,瞬间融化,染湿的细眉愈发的淡了起来。 他来到桥边,将兜里的馒头一甩,哗啦一声掉在说明上,贪婪的鲤鱼门聚拢了来,一坨坨馒头瞬间被撕的粉碎,游鱼吃饱后,翻了个身,露出了白白的鱼肚,然后冒着泡泡朝地下阴暗潮湿的淤泥中潜去。 在菜市口转了一圈后,张明显得非常失望,他举着两根粗粗的白萝卜,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脸的愤慨,“你再说这一遍,这要多少银子。” 卖菜的老头白了他一眼,怒斥道:“大雪封地,哪里还有多少菜,老子这价格已经是公道的很,你要不买,别在这里碍事。” “哟呵,你个卖菜的牛气啊,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子管你是什么人,没钱滚蛋。” “你怎么骂人啊。” “我不骂你,你掏钱。” 张明怀里揣着两根白萝卜,周子峰提着一篮子包菜,两人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骂骂咧咧。 褚仁杰听得烦了,刚好瞧见前头有一处卖羊杂的铺子,香味扑鼻而来,就对两人说:“别骂了,我请你俩吃羊肉泡馍。” 张明这才住嘴,三人在铺子前的那一桌坐下,一人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羊杂碎,两个刚出炉的热馍馍,掰碎了往碗里丢。 “啊呀,真是缘分呐,这不是读书人嘛。” 听着熟悉而热情的呼喊,张明愣住了,两只鼓鼓的腮帮子也不再咀嚼,他缓缓地扭过了头,一个黑脸虬髯背着大铁棒子的汉子正开心的望着自己。 第578章:凝冬大姑娘 周若彤走后,春华一个人坐在窗户口发呆,她望着远方,有些怔怔的。 翠柳上挂满了雪,雪下的枝条上,有一个鸟窝。 里头的是喜鹊,喜鹊筑巢,向来有报喜一说,哪怕周若彤喜欢清静,她依旧没有让太监把它们清理掉。 突然,院墙外,一只细长的竹竿伸了进来,对着树上猛地一倒,积雪如同掀翻的面粉袋子一般哗啦啦的全部落下。 春华立刻冲出了门,来到翠柳宫的门前,远处的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即逝,虽然躲得很快,但春华知道,她是倾月殿的凝冬。 春华来到树下,看嗷嗷待哺的小雀已经奄奄一息,春华不禁有些悲哀,旁边还有三两枚摔碎的鸟卵,覆巢之下无完卵,春华有些恼怒那个侍女,为什么和一只鸟过不去呢。 春华抬头望了望天光,天气阴沉沉的,雪花已经减小,也不知道娘娘去了哪里,还回不回来用膳。 不管娘娘是否回来,自己总要准备着不是。 这样想着,春华就去了尚膳监。 凝冬将细竹杆随手一丢,拍了拍手,穿过了九曲白玉桥,回到了倾月殿。 见到凝冬脸上像是吃了蜜似的开心,萧紫衣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何事如此开心?” 凝冬拉着萧紫衣的手,故作神秘的说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开心,见到娘娘开心,见到下雪开心,见到啥都开心。” 萧紫衣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八九是出门找回了场子,这才开心。 司礼监最近大肆启用了新人,其中江南道人士入宫做太监者不少。江南本富庶之地,太监又大抵是绝了后的,大梁向来是重男轻女,是以男人大多对太监嗤之以鼻。 自打冯保保执掌司礼监以来,周若彤改革内务府,因为前朝皇后秦嫣执掌后宫时,多重用宫中女官,借此达到自己对内宫的统治,是以周若彤一接管后宫,立刻肃清了秦嫣了势力,如此多的空缺,自然全部由太监占了去。 之后,内务府大小官职,都由京城道上称呼的小周大人把持。小周大人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随着老周大人倒台后而一到销声匿迹,至此宫中内务便只有一个大人,冯大人。 建元中,皇帝设内阁,把持朝纲,权柄彪悍,内阁的附属司礼监更是取代钦天监,隐隐的还要压在六部衙门的头上,这司礼监的秉笔掌印两大太监,皆是冯保保一人,是以内务风光,太监当道,在民间也是广为流传。 原本,这些都不值得江南道之人重视,但直到去年三老三公叛乱,典章替相王表态,亲自率领大军于金陵瓜州死战,在之后,淮南王,汾阳王,泰山王三王自临安府北上,宇文靖摔两淮水师南下,这下子,整个江南在战火中煎熬。 对于那些豪商富贾,乡绅权贵来说,这场战役顶多损失些家业,有些甚至不会损失家业,还能借此大发国难财。但是对于那些小农之家,这便是天灾人祸。 无数的难民流离失所,渡过长江北上,自然有很多人来到了京城。比如说此刻正待在倾月殿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李欢李公公。再比如说,此刻正被大姑娘在心里怒斥总是传膳晚到的尚膳监的管事太监左权左公公。 李欢是倾月殿大管事,兼任衣帽局总管,在内廷十二监中,也算是颇有权柄之人。此人前年入宫,算是在江南道谋逆之前便早早地走了敬事房的路子入宫当差。到如今,也不过两年的功夫,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瞬间提拔到十二监之一,且亲自代替冯保保在倾月殿看守萧紫衣,可谓是风光无限。 至于他为何升的这样快,长相清秀是一说,从江南来京城,先是在齐王府那里走过一遭又是一说,最关键的,还是此人机灵,最最最关键的,是因为他是江南人。 年前,李欢还只是一名从七品的小太监,年末,也没有任何动静说要升他,每日里就是在司礼监给干爹倒茶捶背,也没有提过什么要求,年后,他突然管起了衣帽局这个肥缺,不得不让人唏嘘。但是宗养才看的明白,褚向浩下江南整顿江南织造局,交上来的丝绸,自然是皇帝内库收着,安排一个江南人出任这样的官缺,足见冯保保的用人艺术了。 至于另一个得到重用的,则是江南道难民左权。左权本是姑苏名楼得月楼大厨,烧得一手好菜,阴差阳错之下来到了京城,又被人骗光了盘缠,最后经人介绍,攀上了冯三这条路,得以入宫。 这左权也是够狠,直接斩断阳,根,对外笑称斩断烦恼根,一心一意为皇上做事,为娘娘做事。他本是名动江南的大厨,一来便被分配到了尚膳监,一身好本事完全没被浪费,再加上此人颇为圆滑,一年不到的功夫,就成了尚膳监的大总管。 近来,相王得势,内阁和司礼监都隐隐的让着相王。大学士久不坐堂,冯保保更是乐得清闲,每日里就研究怎样能让圣上和娘娘吃的开心,吃的省银子。在冯保保的支持下,尚膳监的权力越来越大,这左权也立刻成了内廷的风光人物,就连内务府六大总管都要给他些面子。 这些,还只是宫中局势表面上的动态。朝外,宇文靖在中枢任职,代表江南道的相王出任宰辅,春闱科考,最大的受益者还是江南学子。 正月十五过后,宫中隐隐间有传闻发出,说是冯公公打算扩大司礼监,这第一步便是增加秉笔太监的人数。大家眼巴巴的看着司礼监,更有一些五六品的京官恨不得自己入宫做太监,也亲热的喊一声冯保保为干爹。 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选人,左权和李欢自然是热门候选人。据说相王派系和胡世海派系的人都曾私下里联络过他们,就连六部之下的吏部和礼部,也都与这两位公公走动。 今天的这场故事,就发生在二位公公身上。 故事的时间发生的也很恰当,翠柳宫的那位娘娘刚巧出宫。 起因是晌午,传膳的小太监误了倾月殿传膳的时辰。 为此,凝冬大发雷霆。 以往,也都有这样的情况。 大梁的宫廷很大,各地的寝宫也有很多。御膳房自然也不止一处。以前,宫里虽大,不过是周若彤和萧成渝两口子过日子,之后萧君正和萧湘沫逐渐长大,也是一家四口而已。对于分散于宫中各地的御膳房,周若彤觉得浪费,便只留了两处。一处是靠近勤政殿,那里是萧成渝日常办公的场所,刚好也能让真心一穷二白的张甫之还有阁员们搭伙吃饭,一处自然就是翠柳宫,寻常也是萧君正和萧湘沫一块用膳的地方。 萧紫衣入宫,恰巧赶在年节和正月十五这样忙碌的时候,许是内务府的人真的不记得,也许是他们刻意不记得,总之,安排在西宫的倾月殿就没有设置御膳房,一应膳食,皆是翠柳宫那头的厨房配备,而翠柳宫那边要照顾娘娘和二位殿下,自然是先准备翠柳宫的膳食,这一来二去,时间便耽搁了。 凝冬忍了好几天,本来也会继续忍下去。 但她今天捣毁翠柳宫门前的那只鸟窝,虽说没人看见,但自觉无比风光,也自觉无比豪爽,比攻克了敌军坚固的堡垒还要兴奋。这只是前进的一小步,却是倾月殿前进的一大步,所以,意气风发的凝冬大姑娘准备乘胜追击。 当然,凝冬大姑娘为何突然有了胆量,还是因为她知晓了周若彤此刻不在宫里。 至于秘密出宫的周若彤为何被凝冬知晓,这也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 当时,周若彤出宫走的是西宫门,周若彤每次偷跑出去开小灶都是走的这道宫门,是以西宫门路过的小太监都见怪不怪。 而那位时常路过西宫门想借此在娘娘和冯大干爷爷的孙子辈儿小太监只是想混个脸熟,他运气很好,干爷爷没记住他,干爹记住他了,江南与江北,只有一江之隔,是以,他被李欢调到了倾月殿服侍萧紫衣。 小太监毕竟不是大太监,自然管不住口舌。 宫门前,当值的两个小太监,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开了。 “哟,这雪真大。” “可不是。大雪天的,咱大爷爷还出宫了。” 下雪天和冯爷爷出宫似乎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但是大爷爷的消息被小孙子说出来,尤其是这位大爷爷有好几万小孙子,那就了不得了,这个小孙子必定是核心的小孙子。是以,另一个小太监立刻露出了惊讶羡慕的神色。 “这你都知道。” “那可不是。咱家爷爷,疼我哩。” “那爷爷这时候出宫,是为了何事?” “这.......可是秘密。” “明哥儿,咱俩一块入得宫,可不比嫡亲的兄弟还亲,你告诉我呗。” “那成。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等这个名唤明哥儿的小太监说完了冯保保跟着周若彤出宫后,才惊觉后面站着一个人。 是倾月殿的母老虎,凝冬大姑娘。 第579章:奴才的本分 当凝冬听到冯保保和周若彤出宫后,凝冬觉得自己可以爆发了。正主和她的恶犬不在,趁着此时,刚好可以扳回一局。 凝冬倒不是不怕周若彤事后回来秋后算账,而是她觉得此事的道理在自己这边,而且这终究只是小事,如果事后周若彤斤斤计较,反倒是落了下乘,传出去给她一个以大欺小的名义,反倒是对她大不利。 正所谓凡事讲究个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师出无名,视为无礼,也是无理。 念及此处,凝冬直接对那小太监喝道:“狗奴才,娘娘在里头没人照顾,你却在这里清闲,去给我把李欢叫来。” 两个小太监冷不防的被凝冬一呵斥,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来人后,原来是里头那位的婢女。宫中自冯保保掌权后,女官大抵空设,太监权大于宫女,哪里会怕他。 明哥儿旁边的小太监有点发憷,明哥儿先前在他面前说了大话,自然不能落了面子。他就尖声尖气的笑道:“这会儿咱们的李公公正忙着哩,你凝冬姑娘闲着没事,咱们李公公可要忙乎,不能事事的倚着你,不然咱们还干不干活啦?” 凝冬冷笑了两声,上去就是一个巴掌。 明哥儿捂着脸,蒙了,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然后捏尖了嗓子一声嚎叫。 “你敢打人?” “打人?”凝冬瞥了一眼他的胯,下,嘲讽道:“阉人也是人么?” 那小太监气的直哆嗦,他指着凝冬,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久,才说道:“你......你......你给咱家等着。” 凝冬一个箭步上前,甩手又是一巴掌,大骂道:“狗日的东西,凭你也配自称咱家,你当你是冯保保不成。” 那明哥儿左右脸各挨了一巴掌,宫里的内侍一向是吃软怕硬的主,一时间也被凝冬的气场震慑,他咽了口口水,反应过来后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宫女打人啦。” 萧紫衣听到了响动,从屋内走了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留下的小太监对上凝冬杀人般的目光,自然不敢言语,凝冬换了一副脸色,对萧紫衣笑道:“没事,娘娘您甭管,寻常您是菩萨一般的心肠,不舍得整治这帮狗东西,让他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弄得宫里毫无规矩可言,今天我就给他们长长记性。” 萧紫衣叹了一口气,她不喜欢惹事,更何况自己刚刚入宫,也不想贸然和周若彤开战,但这些太监本就是分给倾月殿的,也着实没了规矩,整治一下,想必翠柳宫那边也没什么意见。再说了,凝冬的脾性她是晓得的,刚柔并济,不是无事生非的主,且拿捏的住分寸,就转身离去,随她去了。 那小太监见状,心想以往凝冬发飙,萧紫衣都是息事宁人,能忍则忍,近来听闻泰山王府的那位世子要到京城了,保不准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声传来。 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个小太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出了倾月殿门,朝西过巷道,再走过两座宫殿,三条甬道,便是衣帽局的地界儿,此刻,李欢正坐在值房内的躺椅上,双脚抬起,搭在软软的垫子上,由两个小太监捶腿。 李欢正眯缝着眼睛,这两个小太监是刚入宫的,广陵府扬州人,算是江南道的老乡,自然被他留在身边。都说扬州出得修脚的好手艺,此刻咱们的李公公被新认的干儿子伺候的舒服服的哼哼着。 “干爹,干爹,您得给儿子做主啊!” 李欢从外头跑来,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一脸的狼狈样。他顾不得疼,趴着来到了李欢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道:“干爹,了不得,宫里那头母老虎打人了。” 李欢睁开了眼,收回了腿,先是不急不缓的接过了茶,喝了两口,然后从盘子里捏了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半,留了一半在手上。 他缓缓的咀嚼着枣泥糕,双目放光,盯着脚下的干儿子,小太监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发憷,低下头不敢直视。 李欢很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 他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喝完了茶,吃完了糕点,扯了扯胸膛的那块补子,抹平了皱纹,然后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宫里做事儿,讲究个火候。凡事要不急不缓的来,就像老祖宗教导的那样,这做人做事,如同煮饭熬粥,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太旺,没了规矩,给主子丢脸,太小,没了脾性,也给主子丢脸......” 李欢长篇大论的又是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人都细心的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叫叫好,他们知道,干爹就好这一口。 等李欢讲完,那小太监也逐渐恢复了平静,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先是露出一个讨好似的笑容,然后说:“老祖宗说的对,干爹教导的是,这些年来,宫里正是因为有了老祖宗和干爹这样殚精竭虑的人,才能把这内廷管得井井有条,给主子万岁爷还有娘娘省心省力。但是,自打新娘娘入了宫,这宫里是越来越没了规矩,尤其是那贱婢凝冬,殴打儿子不说,还辱骂干爹,辱骂老祖宗,儿子草芥一般的命,多亏了干爹和老祖宗才有了今天,打两下,骂两句,都没啥,儿子就是气不过她一个贱婢作威作福,把干爹和老祖宗都不放在眼里......” 李欢重重的一拍桌子,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明哥儿立刻跪在地上,重重的叩首,“干爹,儿子说的都是真的。” 李欢冷笑道:“你当我不知,八九是你在倾月殿当值,玩忽职守,被凝冬姑娘骂了两句,心里头气不过,扯着老祖宗和我的名头,来这里诉苦。” 明哥儿哭道:“干爹,冤枉啊。儿子能有今天,全是老祖宗和干爹的照料,就是骗我亲爹也不敢骗您和老祖宗啊。就刚刚,那贱婢不知道犯了哪门子失心疯,对干爹出言不逊,让干爹您去见她,接着又是直呼老祖宗名姓,加以辱骂,儿子气不过,辩解了两句,就被她一顿毒打.......” 说着,明哥儿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把脸凑了过去,先是左脸,再是有脸,像是买菜的老翁向买菜的展示自己的菜是不是新鲜一样。 “您看看,我这两边的脸都被那贱婢扇肿了。” 李欢的脸色很难看,明哥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这小子虽然平常有些把不住嘴,但关键是胆子小,断然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再加上,冯保保管理内廷,一向是雷霆手段,极为严格,没人敢扯着这位老祖宗的名号搅风搅雨,就是他自己府上的冯三在外头也是低调的很,那这明哥儿说的话自然八九是真的。 李欢想了想,萧紫衣毕竟是由皇帝下达诏书,经过礼部册封的淑妃娘娘,再加上最近听闻他哥哥入京面圣,八九要来内廷和妹妹见上一面,李欢本不想惹事,但是这事儿牵涉到了冯保保,他说不得要走上一趟。 自己的那位干爹,宫里的这位老祖宗,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出了名的记仇。 李欢二话不说,直接出门直奔倾月殿。 明哥儿见李欢出头,立刻跟了出去。 倾月殿内,萧紫衣坐在窗前看书,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窗外的风雪,心中感慨,京城的雪竟是比泰山要大许多。 凝冬给炉子换了银碳后,就在门前静静的等候,一来是不想打扰萧紫衣读书,二来是她知道李欢铁定会来,她就在这静静的等着。 果不其然,李欢来了。 “凝冬大姑娘,听说你要见咱家。”外头的李欢一进门,直接就阴阳怪气的说道,“咱家还听说,您还要见冯公公,这是多大的事儿啊!连冯公公都要惊动?” 凝冬知道冯保保跟着周若彤出去了,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公公来啦,可是稀客。听说您老忙的很,这寻常见一面,可是难如登天啊。” 李欢听她话里有刺,必是来者不善,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些,“瞧凝冬姑娘这话说的,都是给主子办事,再忙,也不得来。” 李欢话里有话,他是衣帽局的管事,自然是为主子办事,但他也是倾月殿的太监总管,萧紫衣自然也是主子,若是她想凭借后头的发难,那李欢可有的说了,衣帽局上头是冯保保,冯保保上头,可是当今圣上。 凝冬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人儿,知道他话里丢了个套,挖了个坑,在心里冷笑,她不在纠缠这个话题,直接问道:“敢问李公公,现在是几时了?” 李欢一愣,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就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想必是午时了。” 凝冬立刻寒声道:“何止是午时,这都已经午时末了,而娘娘还饿着肚子呢。” 李欢眉眼皱起,凝冬果然是要发难。 他冷笑道:“让娘娘饿肚子,自然是奴才的不是。只是午时传膳,这是宫里头的规矩,若是娘娘饿的急了,传道旨意去御膳房便是了。” 凝冬怒斥道:“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哪里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圣上定的传膳时间是午时初,现在则是午时末,娘娘饿着肚子得有近一个时辰,您好大的胆子。” 李欢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没想到凝冬会在时间上抓着不放,当初宫里定下的规矩的确是午时初传膳,但是御膳房只有两处,一处翠柳宫,一处勤政殿,也的确不会误了时辰,谁知道圣上突然又娶了一个,还安排在了偏僻的西宫苑。 这话自然不能往圣上那边扯,宫里的事,千错万错,圣上不能错,这是他们做奴才的本分,也是入宫第一天冯保保给他们上的第一课。李欢心里有些发毛,这个中原来的悍女果然不太好对付。 第580章:举着菜刀的左公公 李欢知道,此事不能往圣上那边扯,也不能往翠柳宫那边扯,更不能往老祖宗身上扯,那怎么办,只能往自己身上扯。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如今江南派系逐渐在朝堂上有了分量,朝野内外都得给自己三分面子,但眼前之人,恰巧不用看自己脸色。 撇开后头宫里的那位不说,但说这侍女的出身,也是中原王府。关键她还占了一个理字,如果扯到自己身上,对方强行追究下来,没人敢保自己。 李欢虽然入宫时间不久,但是也逐渐摸清楚了门道,宫里刮起的一阵小风,外头就可以以此为由头掀起狂风。如果此事有人偏袒自己,不亚于对中原派系宣战,这不是自己一个区区衣帽局的太监承担的起的。 冯保保最近打算改组司礼监,扩大秉笔太监,自己就在扩招的名单上,此刻,自己绝对不能出事。 看着李欢吃瘪的模样,凝冬十分的爽快,果然今天捣了那晦气的鸟窝,就转运了。 凝冬冷笑道:“李公公,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李欢苦笑道:“凝冬大姑娘,这事儿是下头的奴才做的不是。御膳房也有难处。你也知道,内廷的人手不比前朝,御膳房也只开了两处,烦请您体谅体谅。” 凝冬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就问道:“敢问李公公,做奴才的有难处,就该让主子受苦?” 李欢立刻正色道:“凝冬大姑娘,您知道咱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凝冬步步紧逼的说道:“御膳房有难处,就要我家娘娘饿肚子,天大的笑话,若是真有难处,那也该一视同仁,为何翠柳宫那边传膳从来没误过时辰,我倾月殿就误了时辰?若是一日一时误了时辰,那还好说,是下人不懂事,可自打娘娘入宫以来,这早膳午膳晚膳,就从来没准点过,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如此?” 李欢立刻说道:“大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娘娘是礼部秉承圣意册封的淑妃娘娘,谁敢故意针对?” 凝冬知道,该给他个台阶下了,李欢是倾月殿的随侍太监总管,闹得太僵不太好,毕竟这日子不是一朝一夕,萧紫衣要在宫里立得住脚,立威就可以了,断不可赶尽杀绝,触犯众怒。 凝冬便说道:“我也没说是李公公你嘛,你不要多想。这人心隔肚皮,总要小心着点。方才李公公说的没错,这御膳房确实有难处,我们也知道,内务府的银子不够用,我们也知道,但是,只怕李公公不知道的是,此次我家小姐入宫,王爷给的嫁妆,是八百万两雪花银!” 李欢已经冒出了冷汗,脸色一阵惨白。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内务府却是知道的,年前,萧成渝管萧克定要了八百万两,萧克定先给了二百万两,其余的年后送入宫。这二百万两入得都是内廷的库房,他不能推脱说自己不知道,娘家人陪嫁了这么多银子,结果自家闺女在夫家吃不上饭,不要说这是皇宫,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欢擦了擦汗,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冬越来越爽,以往李欢仗着冯保保,仗着周若彤向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天这一局,就扳回来了。 凝冬乘胜追击的说道:“想来,这事儿李公公却是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 李欢见她给台阶下,就擦了擦汗,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是是是,此事咱家是真不知道。” “那李公公现在知道了?”凝冬玩味的看着李欢。 李欢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说道:“咱家知道了。以后倾月殿的用膳时间绝不会误了时辰。” 凝冬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李欢的肩膀,笑道:“李公公是聪明人,咱们都是给淑妃娘娘做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有的是相处的机会,今天我就在告诉公公不知道的一件事,我家王爷,还没离京呢。” 李欢惊讶的抬起了头,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凝冬望着天上的飘雪,双手背在身后,感慨道:“这个天儿,估计现在午时都过了,李公公,娘娘可还没吃上饭呢。” 李欢的脊背已经完全湿了,他立刻说道:“凝冬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御膳房催。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着,李欢就快步的朝外头走,刚到宫门口,发现凝冬已经跟了上来,和自己并肩而立。 “李公公,我与你一道去御膳房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难处,若是真有难处,娘娘也不是不体谅的人儿,咱们帮着解决,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凝冬姑娘说的是。” 李欢现在在心里默默地为尚膳监总管左权祈祷,老左啊,不是本公公对不住你,你自求多福吧。 江南道名厨出身的左权此刻正在御膳房里,他先是在勤政殿那边的御膳房,亲自查看过了给圣上的膳食后,这才来到翠柳宫这边。刚巧遇到了春华,春华帮着周若彤操持着大事小事,左权和她也是熟悉。 今天周若彤出宫,也没说啥时候回来,万一晌午前回来,那就要准备午膳。若是晌午前不回来,萧君正和萧湘沫没在勤政殿和父皇一道用膳,那想必也得来翠柳宫用膳,自然也要备着。 左权知道,圣上一般对内廷的事情不怎么管,宫里头都是娘娘说话,是以对翠柳宫的膳食便更加的上心。至于倾月殿那边,还别说,他还真给忘了。 虽说那位也是娘娘,但在他眼里看来,圣上只在那里住过一夜,必然是失宠的,再说了,翠柳宫的娘娘管了内廷七年,那是个黄毛丫头能动摇的,是以,此娘娘非彼娘娘,那此娘娘自然算不得娘娘,自己也懒得操心了。 等春华和传膳太监抬着食盒一道走后,左权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自己的值房喝喝茶,看看书,享受一下惬意的生活。 今天因为冯保保和周若彤出宫,是自己侍候皇上用膳。萧成渝一向对膳食没什么讲究,破天荒的来了句最近没什么胃口。 身为皇帝的御用大厨兼大厨主管,皇帝没胃口,这是自己的失职。左权之所以受到重用,就是因为冯保保觉得自打左权去了尚膳监后,皇帝的胃口比以前好了。 皇帝的胃口好起来,就是自己的本分,也是自己升官发财的名分,今天皇帝胃口不好,可能是隔壁张甫之不在,呈上来的折子少了,闲的无聊,所以胃口不好;也可能是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和娘娘亲热一下,结果被踹了一脚,所以胃口不好;也可能是今天下雪,皇帝想起了自己的贴身小棉袄,有几天没见了,所以胃口不好....... 总之,皇帝胃口不好,有很多原因,甚至只是觉得吃饭的时候无聊,想找点话说,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皇帝终究是胃口不好,他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胃口不好,左权却不能让皇帝胃口不好,不止是本分,还有时间点。 司礼监改组,扩招秉笔太监,自己就在名单上,左权心里明白。皇帝的一句胃口不好,可能让自己从那个名单上消失,左权也明白。所以左权在春华走后,费尽心思的在御膳房里研究菜品,力求做到南北融合,推陈出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总之一句话,今天晚膳的时候,必须换新菜品让皇帝胃口好起来。 晚上,冯公公就回来了。 那句朕胃口不好,可万不能让他听了去。 左权在姑苏得月楼的时候,就有个怪癖,那就是自己有单独的厨房,所有的菜品,都由自己完成,要吃他做的菜,得提前预约。刚来到宫里时,他这个习惯被他很巧妙的忘记,当他升任为尚膳监主事太监后,这个习惯又被他重新捡起。 左公公在厨房钻研的时候,绝对不容许其他人打扰。 今天左公公在翠柳宫那边的厨房钻研,翠柳宫刚好也给倾月殿供膳,左公公忘了倾月殿那里还有位娘娘没用膳,他是真的忘了。门外头的小太监也忘了,他们是因为不敢打扰左公公推陈出新,所以选择刻意遗忘。 然后,在灶台边上举着菜刀苦思冥想如何改进刀法让菜品更好看些以至于能够让圣上因为菜品的精致而食欲大开的左公公被人打扰后特别的生气。 他举着菜刀对着面前的凝冬和李欢,脸色非常的难看,像是翠柳宫门前那棵大柳树根部的黑土。 左权有点胖,脸上的肉很瓷实,又举着菜刀,黑着脸,活像准备杀猪的屠夫。 凝冬原本是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冷不防看到这么一幕,也有点怕他。 李欢不怕,李欢和左权的关系很好,也经常来御膳房开小灶的时候见过左权这样,他知道左公公这又是本着认真工作的态度在搞创新发明。 李欢轻声的咳嗽了两下,然后轻轻地说道:“左公公,这是倾月殿的凝冬的姑娘!” 李欢的声音很轻,刻意提起倾月殿,不是为了介绍,而是为了给左公公反应的时间,好让他做出反应。 左公公很好的忽视了李公公的良苦用心,他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倾月殿”。他想起了倾月殿是哪里,但没想起倾月殿有位娘娘还没吃饭。 “倾月殿的来干什么?” 凝冬没有说话,她在思考在面前这个胖子举着菜刀的情况下自己要不要发飙。 李欢就善意的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左公公,先把刀放下,怪吓人的。” 左权放下了刀。重新问道:“倾月殿的来干什么?” 凝冬看到他放下了菜刀,就放心了。 第581章:我找敢管的人去 凝冬看了一眼左权,脸上嘲讽的神色越来越浓,左权看的出来,此女是来找茬的,他望着李欢,李欢低着头在旁边不语,这让左权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倾月殿的来干什么?”凝冬冷笑着重复了刚刚左权问的问题,然后大喝道:“左公公,你可还记得倾月殿里有位娘娘?” 左权身子一哆嗦,总算想起了倾月殿还有位淑妃娘娘。 凝冬继续呵斥:“你可还记得倾月殿的淑妃娘娘现在还没用膳呢!你可知晓如今是什么时辰?你可知罪?” 三声喝问,振聋发聩。 左权被凝冬的气势这震慑,心想好厉害的侍女。 左权一年内能够爬到尚膳监这个位置,自然不是白吃干饭的酒囊饭袋,他瞥了一眼身遭的菜板,赔了个笑,说道:“大姑娘莫要生气,今日圣上嫌尚膳监做的饭菜不好吃,是以我吩咐下人全部重做,亲自下厨,好给娘娘做更好的送去。” 凝冬冷笑道,心想着左权也是个人精,刚刚进来时他确实举着菜刀在这里切切剁剁,尚膳监的管事大太监亲自下厨,说是要给倾月殿的娘娘做精品珍馐,因此误了时辰,虽说没个规矩,但也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事儿要搁在别的公公头上,凝冬哪里会依他。但此事落在了左权身上,还真不好多说,去年这左公公刚入宫,做了宫里有史以来第一个掌勺的太监,有回圣上吃饭,这左公公掌勺,犯了谜证,非要整一道什么难做的菜,结果误了时辰,冯保保大怒,传唤了左权,左权不敢隐瞒,遂一五一十的讲了这菜需如何如何,工序繁复,因此误了时辰。 萧成渝没有责怪他,好奇的尝了一口,然后就说:“嗯,果然这菜是用心做的,不枉费朕多等了片刻。” 因此,左权得以掌管尚膳监,在宫里传出了每名,就连凝冬都知道。 但凝冬今日的矛头不是对准左权,因为左权的背后是司礼监,她也不想撕破脸皮。但威还是要立的。 凝冬就冷笑道:“左公公乃是江南名厨,为了让娘娘吃得好,结果先让娘娘饿一饿,这以退为进的法子,您耍的倒是极好。” 左权也不住的冒汗,心想这女子好是尖酸刻薄。 凝冬并不理会左权的神态,继续逼问:“那敢问左公公,这翠柳宫的午膳,可准备好了?” 左权张嘴想要说话,但无奈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实话实话,翠柳宫的午膳送过去了,那给翠柳宫供膳不给倾月殿供膳,倾月殿的娘娘追究起来,就是闹到圣上那里,也是这尚膳监的责任;若是瞒着说没给翠柳宫供膳,凝冬显然是有备而来,歇会随意这个理由去翠柳宫走一趟,那自己可就是以下欺上了。 左权朝李欢露出了求救的目光,李欢扭过了头,这事儿晦气,谁沾染上了,谁都惹了一身腥,李欢不想为左权强出头。 左权细细的思量,揣摩该如何度过这个劫难。 凝冬哪里肯给他时间,逼着他给出答复,左权心一横,说道:“翠柳宫的春华大姑娘亲自来督膳,您,我们得罪不起,春华大姑娘,我们也得罪不起啊。” 李欢见左权提到了春华,心想着左公公也是好算计,你凝冬是倾月殿的大丫鬟,春华则是翠柳宫的大丫鬟,这事儿说明白了,说破了,反倒好办事。是以就帮着开口说道:“凝冬大姑娘,您和春华大姑娘都是娘娘身边的人,我们做奴才的一个都得罪不起,但左公公也不是存心对倾月殿那边不敬,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春华大姑娘先来,自然要先给翠柳宫那边备膳。” 凝冬知道他这话说的似有道理,实则漏洞百出,宫里的膳食还没精致到一锅只出一道菜的地步,这帮蠢货以为我和他们一样蠢么,凝冬刚想驳斥,好巧的是门外头春华来了。 “左公公,实在不好意思,今儿个的午膳让您忙活了,娘娘可能去了别的地儿,二位殿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今儿个也没来翠柳宫用膳,我看着这怪可惜的,您就放在蒸笼里,留着吧。” 春华领着太监抬着食盒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才看到了凝冬正环臂在胸冷冷的望着自己,左权和李欢都在,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吭声。 凝冬望着春华,在心中冷笑,原没想着拿你开刀,结果怪你运气不好,自己找上门来,就莫怪我了。 春华看着凝冬的目光,有些不舒服,再想起今天一大早她拿着长竹竿偷偷的捣毁了翠柳宫门前的喜鹊,心想这女子也不是个心善之人,当下不想与她说话,放下食盒便准备离去。 “慢着!”凝冬叫住了春华,春华转过身来,也冷笑道:“凝冬姑娘有事?” 凝冬瞥了眼食盒,又看了眼左权,冷冷的说道:“春华大姑娘今儿个来督膳的?” 春华不解何意,老实的说道:“以往翠柳宫都是我来督膳!” “那他们都是受了你的指使了!”凝冬冷笑道。 春华纳闷了,“什么指使?” 凝冬立刻大叫道:“好你个腌渍的泼皮,忤逆犯上的贱婢。我道这些狗奴才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误了倾月殿的传膳时辰,而且一个个有恃无恐,原来是背后有你撑腰。怎么着,现在见了我,敢做不敢认了?” 春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哪里会被她吓到,她环臂在胸,直视着凝冬,沉声道:“凝冬姑娘,就事论事,莫要口出狂言,若我春华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大可到司礼监,到娘娘圣上那里告我去,何必为难这些公公,在这里找茬?” “找茬?”凝冬冷笑道:“你个贱婢,敢做不敢认么?” 春华见她一口一个贱婢,也是动了真火,就说道:“你骂我贱婢,我本看着两家娘娘的情谊上不与你计较,但你却步步紧逼,今儿个我少不得要和你理论两句。” “理论?”凝冬像是听到了笑话,“你配么?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入宫时乃是内廷的六品女官,你一随侍宫女,并无品轶,也敢这样与我说话,真是放肆。” 春华一时语塞,她向来不会管周若彤要求什么,是以真的没什么品轶,但宫里都知道她是周若彤的贴身丫鬟,都敬着她,就连冯保保见着她也是主动问好。萧紫衣入宫时,萧克定和礼部打了个招呼,给凝冬要了个六品女官,也是怕女儿在宫里没人照应,现在凝冬以官职压迫,她还真不好说什么。 春华就说道:“你虽说品轶上高我一等,但也得讲道理。” “讲道理?我现在就让你这个贱婢看看什么是道理!”说着,凝冬快步上前,伸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众人惊呆了。 春华也惊呆了,她一向不喜与人争斗,冷不防挨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叫道:“你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你这没规矩的贱婢,今天让你长长记性!”说着,凝冬伸手还要打,春华哪里依她,伸手就拦,凝冬力大,又是怀恨而来,自然没有顾忌,一用力,把春华推到柱子上。 咚得一声,春华觉得两眼一黑,等回过神来,脑门上一股热流涌出,伸手一摸,竟是流了血。 大家都吓坏了,就是凝冬也没料到自己竟出手这样狠,这个贱婢怎么就不知道躲呢,若是周若彤回来了,瞧着只怕不好收拾。 凝冬立刻对左右的李欢和左权说道:“今儿的事,你们也瞧见了,是这贱婢以下犯上在先,我不过略施小惩。” 李欢和左权并不吱声,他俩心里都有些害怕,有些兴奋。害怕是在这事儿闹大了不好收拾,兴奋是这事儿闹大了凝冬也没什么好下场。 凝冬说完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去,显然此地已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李欢立刻呵斥,让小太监去太医院找人,左权搬来了椅子,先是给春华简单的包扎了一番,然后熬了一碗红糖水。 春华有些气愤,有些不满,就说道:“刚刚那女人发疯,蛮不讲理,你二人如何不说两句公道话?” 李欢一跺脚,说道:“唉哟,春华姑娘,你是不知道,那贱婢脾气大着哩,自忖有上头娘娘的照应,全然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他连您都敢下此毒手,更何况我们。” 左权端来了一碗红糖水,小心的递给了春华,然后有些惋惜的说道:“下手也忒狠了,留了这么多血,怕是得留疤啊。” 李欢立刻瞪了他一眼,怪他多嘴。 女孩子哪里有不爱美的,春华立刻低下了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自己本就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女,现在还破了相,留了疤,不知道林公子还会不会喜欢自己。 一想到那凝冬气势汹汹的样子,春华就来气,她愤而起身,转身朝门外走。 李欢当下叫道:“春华姑娘,你哪里去?” “你们不敢管,我找敢管的人去。” 李欢和左权听到这话,相视一笑。 第582章:你怎么命苦了 春华原本是要气势汹汹的去勤政殿的,后来一想,自己的事情再大,对国事来说也是小事,怎能因为自己受了些委屈就去找圣上,让圣上烦心呢? 是以,春华便去了司礼监,内廷的事务,大小都归司礼监管,冯保保在内廷说一不是二,颇有威严,寻常她和冯保保关系也不错,是以便径直的走向司礼监的四开间的大院。 过了宫门,遇到当值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见来的是春华,立刻堆笑着上前叫道:“春华姑娘,您怎么来了?”待他走近后,瞧见春华额头上抱着一块纱布,立刻惊讶道:“哟,这是怎么弄得。” 春华不愿和他多说,就随口说道:“撞得。” 那小太监先是吸了口凉气,然后说道:“春华姑娘,这可要好好地养着,莫要留下了疤才是。” 小太监也是好心,却不知触动了春华的伤心处,春华双目通红,说道:“你家冯公公呢,我有事找他。” 那小太监拉住了春华,低声说道:“怎么,春华姑娘您不知道?今儿个一早,冯公公和礼部的宗大人就陪着娘娘出宫去了。” 春华这才想起是有这档子事儿,就想等娘娘回来让她给自己主持公道,便准备离开。 那小太监见春华双目通红,像是刚刚哭了鼻子似的,他也是好心,就多嘴的问了一句,“春华姑娘,是不是受了啥委屈,您要不介意,先给咱家说说,咱家能帮的,自然帮忙。” 春华一想,他在冯保保手底下当差,算是冯保保的贴己人儿,宫里内廷的太监都畏惧他三分,若是能有他帮忙,兴许不用麻烦娘娘,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那小太监听了,脸色一变,一跺脚,愤慨的骂道:“真是个贱婢。” 春华说道:“你若有法子帮我,我便不麻烦娘娘和冯公公了。”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也是个明白人,露出了苦笑,说道:“春华姑娘,按理说您的事儿合该是咱们司礼监的事儿,咱们该给您出这个头,讨个公道。但是您别怪咱家多嘴,这事儿,只怕冯公公来了,也不好办。这倾月殿的那位,好歹是一品衔的淑妃娘娘,娘家又是中原颇有实权的王爷。这事儿方才咱家听了,原是那当值的太监没了规矩,误了传膳的时辰,人家占着理儿,司礼监也不好说话。” 春华生气道:“若是她占理,那就讲理便是,我哪里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她怎么能动手打人?” 那小太监说道:“您说的是这个理儿。可这事儿我还真不敢拿主意,牵扯的事情多着哩。人家刚刚入宫,底下的人犯了错,我司礼监出这个头,传出去就是欺负新人,甭管她打人有理没理,咱们这一搅和,保不准就是咱们不讲理了。” 小太监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没人,就低声说道:“春华姑娘,您可能还不知道。咱家给您透个风声。这回淑妃娘娘入宫,泰山王可是陪嫁了八百万两银子,这二百万两入了内廷的私库,摊上这事儿,内廷就不太好说话,再加上,听闻他那兄长近来将要入京面圣,这个节骨眼儿上,司礼监就更不好出头了。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找娘娘去。甭管别的,圣上向着娘娘,咱娘娘是多英明神武的人儿,就算她是淑妃,是王爷的女儿,咱们娘娘多大的风浪没见过,能怕了她去,会不给您出头?” 小太监说的在理,春华若是寻常受宠的贴身丫鬟只怕也会按照他说的办。 但正像小太监说的那样,宫里缺银子,国库也缺银子,作为娘娘的贴身丫鬟,自己自然晓得许多秘辛。再加上,萧紫衣入宫本就是新人不得宠,整日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是我见犹怜。那刁女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指使,若是春华告诉了周若彤,两位妃子开战,宫里自然乱套,虽然春华对娘娘有近乎盲目的信心,但传出去终归是老人欺负新人,有损娘娘的口碑。 若是闹大了,闹得圣上那里去,春华知道圣上向着娘娘,可刚收了人家八百万两白银的彩礼,这两天娘家的小舅子还要入宫看妹妹,这个时候萧成渝若是摊上了这事儿,只怕也是难做的很。 一想到这里,春华就有了决断,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吞在肚子里。她离开了司礼监的值房衙门,往翠柳宫走,她没有急着回到翠柳宫,而是先在九曲白玉桥边站着,仔细思考,若是娘娘回来了,看到自己头上这块疤痕,怎样才能瞒过去。 春华虽然懂事,但所有的委屈一个人担着,毕竟是个女人,哪里能够不伤心。再加上,近来听闻回家走亲戚的林公子跟着林昌黎已经回来了,周若彤也数次提起,有空带她出宫去拜访一下林家,想到自己有可能破相,林公子一表人才,书香门第,自己一个破相的侍女,哪里还敢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想到了方方面面的事儿,春华越想越伤心,再加上白玉桥这边安静,寻常没有人来,春华便站在桥边哭了起来。 白玉桥的确僻静,因为这是圣上小时候最爱待的地方,这里有萧成渝,萧成风和萧宝如的童年回忆,自打七年前,萧宝如随着老秦家走后,不知了去向,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见不着,萧成渝也是感伤,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来到这里散步,追忆往昔,这便没什么人敢来打扰。 因为没人敢来打扰,这里倒是成了萧湘沫的活跃场地,以前她老喜欢在这里欺负她弟弟,不管他咋样的哭号,也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是很好的作案现场。 萧湘沫这两天这宫里满世界的找自己那个便宜的舅姥爷,秦钰自打年前入了宫,似乎就喜欢上了深宫内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总之就时常在宫里出没。萧湘沫不和她娘亲,反倒是爱亲近她舅姥爷,不知道算不算隔代亲。 萧湘沫今天在宫里绕了一大圈儿,也没找着舅姥爷,就气的一个人踢着路旁的石子,嘴里骂骂咧咧的,“秦钰你个王八蛋,你一个人玩也不带我玩。还刻意躲着我。” 他哪里知道,秦钰此刻正在东市胡同某处羊杂摊子旁的东南拐角处的屋檐上坐着喝酒呢。 萧湘沫一路上骂骂咧咧的来到河边,背着个小手,踩着个小红靴,沿着河边往东走,来到了白玉桥边上,刚好瞧见了白玉桥上的春华。 萧湘沫每次惹事儿,周若彤拿着鸡毛掸子满世界追杀她的时候,都是春华帮忙,让她得以逃之夭夭,是以,她自然也和春华亲近的不得了。 见到春华一个人站在桥上不知道干啥,萧湘沫想捉弄她一下,就悄悄地走到她背后,想吓她一吓,结果来到春华背后,听到春华一个人在白玉桥上抹眼泪,哭鼻子,萧湘沫先是好笑,心想大人也会哭鼻子啊,倒是和萧君正没啥两样,接着再是好奇,从没见春华哭过,今天怎么就哭了。然后是和春华一起伤心,毕竟春华喜欢她,她也喜欢春华。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你怎么命苦了?” 春华正独自哀怨,冷不防后面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一转身,见是萧湘沫,立刻抹了眼泪,露出了个勉强的笑脸,说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湘沫并未回答她,而是说道:“春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我母妃呢?” 春华说道:“娘娘有事儿,出宫了,你用过膳没有,晌午没见你来翠柳宫。” 要是以往,只怕萧湘沫听到她娘出宫不带她,少不得要埋怨两句,现在她更关心春华为啥哭。 “春华,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哭呢?” 春华立刻又揉了揉眼睛,眼睛一揉,显得更红更委屈了,她故作镇静的说道:“我哪里哭了?是殿下你看错了,风大,沙子迷了眼。” 萧湘沫露出一脸打死我都不信的表情,但春华就是不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独自承担,春华越是这样,萧湘沫就越是着急。 萧湘沫扯着春华的手来回的摇摆,说道:“春华,好春华,你就告诉我嘛。” 春华被她烦的有些无奈,就说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人,你不好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娘娘。” 萧湘沫立刻拍着胸脯说道:“我像是那样的人嘛。” 春华一脸不信,萧湘沫有些无奈,“不信咱俩拉钩。” 春华和她拉了钩,春华不知道,每次萧湘沫欺负了她弟弟,她弟弟拼命的哭,萧湘沫为了不让萧君正去周若通过那里告状,就和他拉钩,说下次不欺负他了,一般萧湘沫拉钩许下的诺言,从来不会超过一炷香的功夫。 春华不知道,便一五一十的与她说了。 萧湘沫捏着小拳头,一脸的愤慨,“那个死女人,睡了我父皇不说,还敢欺负春华。” 春华有些无奈,“淑妃娘娘也是圣上的妃子,本就该和圣上睡觉。再说了,欺负我的也不是淑妃娘娘呀。” 萧湘沫嘟起了嘴,双手抱胸,说道:“反正我不管,老女人不说好东西,底下的小女人也不是好东西。” 春华被她逗乐了,心想这种说法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若是被娘娘听到,说不得又要拎着鸡毛掸子满世界追杀她。 春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拉着萧湘沫的小手说道:“殿下,我和你说,这事儿便这样过去了,你可不敢乱来。” 萧湘沫瞥了她一眼,说道:“我是那样的人嘛?” 春华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她再次会错了意,萧湘沫的意思是我是那样被人欺负不还手的人么,虽然凝冬没有欺负萧湘沫,也不敢欺负萧湘沫,但萧湘沫觉得,春华是自己人,她欺负自己人就是欺负自己,就像萧君正,萧湘沫只允许自己欺负他,别人不准欺负他,就连张甫之因为课业问题打萧君正的时候,萧湘沫都极为不爽,凭啥我弟弟要被你欺负。 萧湘沫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已经有了决断,春华不知道,这点她随周若彤。 让我们为凝冬大姑娘祈祷。 第583章:你是太子 周若彤走下了白桥,来到了藏书楼的入口。门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坐在门前看书,他的脚边点着一只火炉。 老先生睁开了眼,看到有女子来此,先是冷哼一声,再是扭过了头去。冯保保刚想呵斥,被周若彤一挥手打断。 宗养才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是名儒王硕,虽是北人,却主张南北平等。在民间声望颇高,以治学严谨著称,各地郡县州府王爷,都曾邀请其致仕,结果皆被拒绝。这回是应了大学士的请求,来这里做藏书楼的看守,治学之余,可以指点士子一二。” 周若彤走远后,然后笑道:“这位老先生主张南北平等,想来却并不主张男女平等。” 宗养才尴尬的笑了两声。 冯保保冷哼道:“什么名儒,欺世盗名者罢了。娘娘贤明,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便是连大学士也颇为赞赏,他一介草民......” 周若彤摆手道:“话不能这样说,这王硕的文章,我在宫中也读过,此人颇有才华,就是固执了些。” 周若彤正说着话,突然眼皮子不住地跳了起来。她皱眉道:“我这右眼皮怎么老是跳。” 冯保保立刻说道:“民间常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娘娘要有喜事了。” 宗养才心中腹诽,民间分明说的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这曲解的够厉害,不管娘娘哪眼皮跳,只怕都有喜事。 周若彤望向皇宫的方向,没来由的心中闪过一丝悸动。 难不成那两个活宝又闯祸了? 太子东宫,萧君正正在奋笔疾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家的专属,可能是寒假作业。 萧君正对此深感无奈,但是想到张甫之的老脸和那根漆黑的戒尺,他对此表示默默忍受。 张甫之的老脸很可恶,漆黑的戒尺也很可恶,但面前的姐姐萧湘沫那张圆嘟嘟的小脸,看上去则更可恶。 萧君正放下了手中的笔,嘟起小嘴,不满道:“你已经望了我好久了。” “你一直没反应,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在望你。”萧湘沫托着下巴一板一眼的说道。 萧君正有些无奈,“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提到这个,萧湘沫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宫里来了个万恶的老女人。” 萧君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是说淑妃?她不老啊!” 萧湘沫的小手重重的一拍桌子,“不管她老不老,反正她很可恶,睡了我们父皇不说,竟然还欺负春华。” 萧君正决定离姐姐远一些,他缩着身子,惊咦的说道:“你不是又有什么坏主意吧。” 萧湘沫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主意是有,但你得帮我。” 萧君正果断摇头,“她是宫里的淑妃娘娘,我怕父皇还有母妃知道责怪我们。” 萧湘沫露出了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怕什么,你是太子!” 萧君正拍了拍小手,说道:“正是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我才不能胡来。” 萧湘沫懒得再和他多讲,直接将他拽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倾月殿,萧紫衣看着一桌子珍馐,有些惊讶,再看着尚膳监的总管公公左权和衣帽局的总管公公李欢,两人站在一旁,像是下人一般,更是惊讶。 李欢望了左权一眼,左权搓了搓手,跪倒在地,恭声说道:“因御膳房多次误了娘娘用膳时辰,奴才亲来给娘娘请罪。” 萧紫衣瞥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凝冬,心想八九又是这鬼丫头使出了什么点子,逼得两位大公公前来告罪。 萧紫衣轻声说道:“左公公言重了,宫里有难处,我心中也是知晓,都是为圣上办事,彼此体谅些,也是极好。” 左权听罢,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珍馐说道:“我本是江南得月楼的厨子,会些小道,在娘娘面前献丑,权当赔罪了。” 萧紫衣举箸,象征性吃了两口,然后赞道:“久闻左公公乃是名动江南两道的大厨,烧得一手好菜,本宫今日有福了。凝冬,左公公特意献出美食,本宫心里欢喜,赏百金。” 凝冬点了点头,然后去屋内捧出十枚金锭,左权连忙摆手摇头,说道:“哪里使得,哪里使得。” 凝冬笑道:“左公公莫要推辞,这是娘娘赏你的,便收下吧。你们对娘娘好,娘娘心里惦记着,便不会亏待了底下人。咱们娘娘到底是记事的人,这人背地里做些事,娘娘虽然不说,但看在心里,该罚的不罚,是咱们娘娘大度,但该赏的还是一定要赏的。” 左权看着盘子里的百金,心想这位淑妃娘娘带着丰厚的嫁妆入宫的传言是真的,只是动辄便是赏赐百金,这嫁妆该有多丰厚。 李欢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这位娘娘果然会做人,手下的唱黑脸,她来唱白脸,这一唱一和,恩威并施,便是收买人心。 萧紫衣看着李欢,也说道:“本宫入宫,近来多是李公公在带人操劳,本宫感激,也赏百金。” 凝冬对此也是惊讶莫名,这李欢平素里并不把娘娘放在眼里,更是对冯保保和翠柳宫那位忠心耿耿,被凝冬私下里唤作二等走狗,娘娘为何要赏赐他? 凝冬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还是让人捧出百金,亲手交到了李欢手中,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公,可别嫌沉!” 李欢冷笑道:“娘娘赏赐的,不管多重,本公公也不敢嫌沉。” 凝冬笑道:“那就好,公公做的,娘娘都记在心里,不止娘娘记在心里,我凝冬也记在心里呢。” 李欢也笑道:“那真是辛苦凝冬姑娘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凝冬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狗奴才!” 萧紫衣吃罢饭,从宫女手中接过了热毛巾,仔细的擦了擦手,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这宫里的事,都是太监公公们在照看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今天左权和李欢能来倾月殿认个错,那这事儿便算过去了,不宜再过追究。” 凝冬来到萧紫衣背后,给她捏肩捶背,说道:“娘娘菩萨般的心肠,是那些狗奴才的运气,若是落在手里,我不得整死他们。” 萧紫衣转身捏了捏她的脸,笑骂道:“你这丫头,恶狠狠地,都快成悍妇了。” 凝冬吐了吐舌头,笑道:“悍妇好嘛,替娘娘冲锋陷阵,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这时,门外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跑来。 萧紫衣不在和凝冬打闹,凝冬怒斥道:“狗奴才,这么没有规矩,慌慌张张的像是个什么样子?” 那小太监赶忙跪在地上行跪拜大礼,礼毕,萧紫衣对那小太监说:“你是哪个监的,我在倾月殿怎么没见过你?” 萧紫衣这么一说,凝冬也是看着此人面生,不像是倾月殿的奴才。 那小太监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是司礼监的。” 听到司礼监三个字,萧紫衣立刻面露凝重之色,让他快快请起,凝冬则是心里咯噔一声。她在尚膳监打了春华,难不成冯保保回来了,要给春华出气。 对于司礼监,萧紫衣也极为敬重。虽说司礼监的也是太监,但随着内阁这些年权力的增大,司礼监也跟着水涨船高,冯保保把持内廷,又参与朝政,便是六部尚书见了,也自觉矮了一头。更何况,如今礼部在周若彤的支持下,隐约间和吏部天官互相制衡,户部尚书下了江南,礼部一跃而起,已经有了地官之势。外界早有传闻,冯保保和宗养才就是娘娘的裤子里的两个裤管,如此便可见司礼监的威严了。 萧紫衣轻声说道:“冯公公可好?” 冯保保再有威势,但毕竟不比皇帝的妃子,萧紫衣作为淑妃娘娘,肯屈尊主动问好,算是给足了面子。 那小太监说道:“回主子的话,冯总管一切都好。” 萧紫衣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冯公公遣你来,所谓何事?” 那小太监看了凝冬一眼,快速的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冯公公遣我来,说是要找凝冬姑娘去趟司礼监。” 凝冬心中冷哼,果然是来者不善。 此刻,萧紫衣还不知道凝冬在尚膳监打了春华一耳光,还把春华推撞在柱子上,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如此镇静。但是司礼监要找凝冬,冯保保向来是周若彤的人,难保不是周若彤的意思,萧紫衣有些担忧的问道:“冯公公找我家凝冬有何事?” 萧紫衣刻意强调了“我家凝冬”四个字,意思就是凝冬是本宫罩着的,让他知难而退。 那小太监自然是伶俐人儿,在冯保保手下当差,哪里听不出来娘娘话里有话,但他不敢借坡下驴,因为交代他任务的,可比冯公公更恐怖。 他颤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也不知道冯公公找凝冬姑娘何事。值房里传出口信,只说让凝冬姑娘去一趟司礼监。” 萧紫衣起身,说道:“既如此,我便与你一道去趟司礼监,刚好拜会一下冯公公。” 一听这话,小太监心里直冒冷汗,浑身哆嗦,冯保保压根就没回来,若是萧紫衣去了司礼监发现没人,自己岂不是欺上? 凝冬早已猜到此事和春华有关,正月十六的那天早上,便可以看出周若彤是护短之人,此事自己也有错,但若是把淑妃娘娘也牵扯进来,这事情就闹大了。 冯保保管着内廷,算是官场上的老江湖,世子殿下不日来朝,想来多少也要顾忌些,也不敢拿自己怎么着。一念至此,凝冬便说道:“娘娘,您身子骨虚,现在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您就待在宫里吧,我随这小公公去一趟。” “可是.......”萧紫衣还想说什么,凝冬捏住了萧紫衣的手,二人从下一块长大,一个眼神便彼此会意,萧紫衣叹了一口气,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 萧紫衣又望着那小太监说道:“早去早些回来,本宫刚刚入宫,诸事都不习惯,身旁离不开凝冬。” 萧紫衣这话里警告的意味很浓。 第584章:黄金汤 那小太监当下松了一口气,只要淑妃娘娘不去,那就好,至于那个凝冬去了会发生什么,他还真没当回事儿。 就像凝冬欺负春华的时候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个贱婢。在那二位贵人面前,你这个随侍的宫女,何尝又不是一个贱婢? 司礼监的门前,一个个太监来回的跑着,显然是在准备些什么。萧紫衣穿着红棉袄,甩着小拳头在指挥着,萧君正穿着黄棉袄,站在姐姐的身边,看着她指挥。 司礼监的公公们,平常在人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在这二位祖宗面前,那是真孙子,别说他们了,连冯保保在这二位面前,恭敬的连孙子都不如。 萧成渝扯了扯萧湘沫的衣角,说道:“前两天我在书上读了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是啥?” 萧湘沫的小嘴撇了撇,她不爱读书,弟弟爱读书,对于萧君正的显摆,寻常她总是很不满,所以她决定,萧君正要是再显摆,她做完了那件事,不介意在让弟弟长长记性。 她问道:“是啥。” 萧君正一板一眼的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萧湘沫嘴角一瞥,“切,我以为是啥哩,放心吧,我会坚持到底的。” 看着萧湘沫像是大人一般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有些无奈,知道萧湘沫理解错了,确切说是理解反了。 他沉声道:“萧湘沫,我想说的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萧湘沫头一歪,斜着脑袋看着弟弟,不屑的说道:“怎么,萧君正你怕啦?” 萧君正立刻气鼓鼓的说道:“谁说我怕啦,她敢欺负春华,那我一定要她好看,但是我觉得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损了,要不要换种方式,比如说起告诉父皇,或者告诉母妃,让他们来惩治她。” 萧湘沫重重的给她弟弟的脑袋来了一下,然后不满的骂道:“告状告状,你就知道告状,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萧君正原本挨了一下子,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跟着萧湘沫做成了这件事,岂不就是男人了? 一想到这里,萧君正乐呵了。 对付自己弟弟,萧湘沫总有办法。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口哨,这是信号,萧湘沫立刻叫道:“各就各位,赶快藏好。” 说罢,萧湘沫拉着萧君正跑到了树后。 小太监领着凝冬拐了个弯儿,来到了通往司礼监的主道上。凝冬正在惊讶宫里为什么会有口哨,谁人这么没规矩。 小太监不自觉的昂首挺胸起来。宫里的太监因为做奴才的习惯,都喜欢躬身缩头,个头矮半个,像是乌龟,这小太监猛然间抬头挺胸起来,竟然比凝冬高了半个头,刚好完全遮住了凝冬的目光,此人显然是萧湘沫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 对此,凝冬没有起疑,对于司礼监的太监趾高气昂的模样,她是早有耳闻,如今快到了司礼监,这太监突然昂首挺胸起来,凝冬只当他有了靠山,便长了胆子,只在心里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家伙,便不在再想。 那太监走的很急,凝冬跟着他也走的很急,太监突然停了下来,凝冬猛然间撞了上去,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为何突然停下。” 那太监指着前面司礼监的大门说道:“凝冬大姑娘,公公只叫了你一人,奴才不方便进去。” 凝冬疑心,但心想自己毕竟是娘娘身边的人,冯保保也不敢做的太过火,便踏步而去。 临近司礼监的大门时,地上突然抬起了一根细绳,她没有察觉,直接摔翻在地。 地上是积雪融化的雪水,又冷又硬,她摔了一个大马趴,疼得呲牙咧嘴,然后便是一腔怒火,这是刻意羞辱。 面前的细绳突然被人拉走,凝冬想都没想,直接拉住了绳子,想看看是哪个狗奴才这样大胆,她拉住绳子站起,猛地一拽,不曾想绳子的另一头突然松手,她用力过猛,又朝后摔去,来了个后脑勺着地,这回摔得更是厉害。 她撑着身子站起,然后只见旁边的树后两道身影窜出,一红一黄,朝内门跑了进去。 凝冬没有意识到在宫里黄色意味着什么,她气的高声咆哮道:“哪里来的小畜生?” 说着,凝冬便跟着冲了进去,眼见着到了门前,她没有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只听门内有人高叫:“倒黄金汤!” 门旁的围墙上,架着梯子,两边冒出来了两个提着木桶的太监,听到信号后二话不说,就把木桶对着底下的凝冬劈头盖脸的浇了下去。 凝冬还在疑惑,什么是黄金汤的时候,等到自己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后,她先是怔住,然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东西,等到意识到那是什么后,然后司礼监里传来了某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嚎。 黄金汤是个比喻。 黄色的除了金子,还有可能是大便。 凝冬被两桶屎尿淋了一身。 萧湘沫穿着红棉袄,和萧君正从内门里笑着走了出来,萧湘沫指着浑身屎尿的凝冬,叫道:“活该!” 凝冬看着两个罪魁祸首,双拳捏紧,双目眦裂,她怒吼道:“你们两个混蛋!” 萧湘沫幸灾乐祸的说道:“你还敢张嘴啊,屎都流到嘴里去啦!” 凝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也忍不了了,怒火攻心的她吐了一口血,然后两眼一黑,朝后栽倒在地。 看到她栽倒在地,萧湘沫和萧君正两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捧着肚皮在笑。 先前那个领路的小太监匆匆跑来,来到近前,赶忙捏着鼻子,这股恶臭,实在是....... 因为捏着鼻子,他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说道:“两位主子,这贱婢如何处理啊?” 萧湘沫揉着笑痛的肚皮说道:“这个女人良心大大的坏,就把她丢粪坑里去吧。” 那太监心里一惊,这样的冷天,若是真的丢到粪坑里去,哪里还有活路,这女子毕竟不比常人,先前看着淑妃娘娘挺爱护的,若是闹大了,两位殿下自然没什么事,自己可是没什么好下场。 他眼珠子一转,说道:“殿下啊,这宫里是神圣之地,哪里会有粪坑?” 萧湘沫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那行吧,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小太监顾不得捂鼻子,露出了哭腔,说道:“二位殿下,这贱婢终归是倾月殿那边的人,咱就是个奴才,您不给话,哪里敢自作主张,若是冯公公回来了,不得剥了奴才的皮?” 萧湘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真是麻烦,你们自己处理,若是大伴儿问起来了,就说是我吩咐的,不让你为难,对了,若是真问起来,就说还有萧君正。” 萧君正不乐意的叫道:“为啥还有我?” 萧湘沫懒得解释,直接把萧君正拖走。 有了萧湘沫这话,那太监立刻放下了心。这时,两个提着粪桶的太监跑来,指着地上的凝冬说道:“公公,这位怎么办?” 那太监骂道:“蠢货,还不送到太医院去,若是死在司礼监,晦气不晦气.......对了,赶快叫人来把这里清理了,味儿太大了,若是公公回来了,闻着这味儿,有你们好看!” 那两个小太监立刻跑了出去,一个指挥人将凝冬抬走,一个指挥人清理地面的秽物。 这时候,出宫的马车过了西宫墙的侧门,缓缓地入了宫,周若彤下了马车,神情有些凝重,倒不是她猜到了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今日一行,意外的见到了周元,两人所谈过于沉重,她需要和萧成渝细细的讨论一番。 周若彤没有直接去勤政殿,而是先去了内务府,她需要仔细的核算一边,大梁内廷的府库,现在究竟还有多少银子。另外,现今的户部尚书无人,韩悦保举了董立本的老部下入了户部,虽说这是宗养才的授意,当初户部在韩悦手上,是快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石头,现在韩悦不在,倒是成了一块人人抢手的香饽饽。 冯保保自然跟随周若彤去了内廷值房,其余的六大总管,李明启的马帮负责秘密商道,前两日又亲自押送了一批大梁的瓷器丝绸,远赴塞外,如今褚向浩跟着韩悦去江南道整合商道,内务府便只剩下了四位总管。 “保保,如今户部尚书韩大人下了江南,你看看,内廷是不是有人可以派到户部去帮帮忙?” 听到周若彤的发问,冯保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先前他原打算着将内廷放手交给皇甫冲来管,结果周若彤则是打算削了司礼监的权限,内廷的事情还是让他管。显然,在内政上,周若彤更关心国政。那自己答应皇甫冲的承诺,便成了一句废话,现在周若彤问这个,岂不是天赐良机? 冯保保假装沉思了一会,说道:“内廷的事情,奉宸苑是贾和春在管着,如今宫里大兴土木,贾大人想必也抽不出手,会计司是苏成坤在管,内廷的账目都先经会计司,想必苏大人不能再去户部,算来算去,也只有皇甫冲大人合适。皇甫大人本就是京城人,对朝廷的事情也清楚,又是兼任着广储司的职务,想必去了户部也能很快上手。” 周若彤停下了脚步,扭头问道:“听说皇甫冲和你走的挺近?” 冯保保一愣,然后瞬间恢复了神色,他平静的说道:“若论谁人和奴才走的最近,还是宗养才宗大人。” 还没来得及去礼部上堂的宗养才一听这话,嘴角猛地一抽抽。 第585章:冯保保闯入太医院 在内廷逛了一圈,周若彤查看了一下内廷的账目。皇甫冲以广储司总管的身份仔细汇报了过年来宫里的开支用度,之后又悄悄地汇报了萧克定送来的二百万两白银已经入了内库。 周若彤听罢,很满意,然后让皇甫冲提了一百万两白银,抽调内廷人手送到户部去,皇甫冲也需要同去。 对于此举,皇甫冲有些不解,及至冯保保笑眯眯的对自己点了点头,他便知晓这是好事,遂不再推脱,着急的下去准备了。 逛完了内廷,周若彤便觉得有些疲惫,冯保保早已准备好座撵,亲自护送周若彤回到翠柳宫去。 送走了周若彤,冯保保转道回了司礼监,一入拱形门,他的鼻子动了动,挥了挥手,叫道:“这是什么味儿啊?” 听到冯保保的声音,值房内立刻冲出来好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说道:“儿子们给干爹请安。” 冯保保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干儿子,都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见他们眼神飘忽不定,低沉着脑袋,目光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冯保保料定有事,他也不声张,先是回到了司礼监,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掺了蜂蜜的参茶,然后轻声说道:“把小德子给我叫进来。” 片刻后,一个圆脸的小太监从门外走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叩头,然后轻声道:“老祖宗,您叫我?” 冯保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然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说道:“先把门关上。” 小德子赶忙起身,关上了门,屋内有些昏暗,值房内点着火炉银碳,火苗子刺啦刺啦的往上窜,劈啵劈啵的声音有些好听。 小德子束手站在了冯保保身边,神态愈发的恭敬起来,冯保保放下了手帕,纤细修长的手指弯曲着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小德子有些紧张,他怔了怔,然后一扯嘴角,说道:“老祖宗,小德子有话禀报给您。” 冯保保莞尔一笑,说道:“小德子,咱家没看错你,不愧是我亲手挑的人,就是实诚。” 小德子笑道:“老祖宗说得是,小德子可以瞒别人,是断断不敢骗老祖宗的。” 冯保保点了点头,这个小德子是个聪明人,遇事遇人都拿捏的住,,关键能隐忍,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听完小德子的汇报后,冯保保脸色阴沉的难看,如同宣纸上打翻的墨汁一般,快要滴出墨水来。 冯保保一拍桌子,小德子颤抖了一下,“这种事儿你们也由着两位殿下胡来?” 小德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老祖宗,这实在不怨儿子们啊。两位殿下年纪再小,毕竟是主子,咱们不是没劝过,主子不听,咱们是做奴才的,只能顺着主子的心意来。” 冯保保愤然起身,来回的走着,陪着娘娘出了一趟宫,结果就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冯保保隐约间觉得,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 片刻后,冯保保已经有了想法,他叫道:“把参与此事的太监们全部叫过来,另外去镇府司把顺王爷请来,记住,参与此事的太监一个都不能少,咱家现在去太医院看看那丫头还有的救没有,还有,封锁消息,这事儿不能传到翠柳宫去。” 小德子立刻跑了出去,冯保保发怒,这种事是少见的,公公遇到大事,一向笑脸相对,记恨在心,此事摆在面皮上,恐怕是闹大了。 冯保保不再停留,火速的朝太医院赶去。随行的小太监竟然有些跟不上冯保保的脚步,跑了一半,冯保保喘了一口粗气,他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去内阁,给我把大学士请来;一个去东五所,看住太子爷,万不能再犯事儿了。” 随侍的两个小太监,听到吩咐后,立刻跑路,冯保保一人来到了太医院,当值的医官见是司礼监大太监冯保保亲自前来,不禁有些吃惊,忙上前见礼,说道:“冯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冯保保扶着太医院门前的柱子大口的喘气,显然赶得非常着急,他说道:“王医官,咱家问你,先前是不是司礼监抬来了一个宫女,她人是死是活?” 一听这话,那医官立刻说道:“嗨,您可别提这事儿了,那丫头像是掉粪坑里似的,臭不可闻,太医院上下,光是给她洗身子都晕了好几个人,只怕三天吃不下饭。” 冯保保着急的说道:“她人是死是活?” 王医官说道:“还活着,现在已经醒了,在里头抹眼泪呢。” 冯保保二话不说,撩起了下衣摆子,就朝里头冲去,他叫道:“王医官,不准任何人进来,你就在太医院守着。” 王医官挠了挠脑袋,有些不明所以,今儿个又是唱哪一出啊? 凝冬已然苏醒,此刻正躺在太医院的软塌上双目无神的望着房顶的梁柱,眼角挂着泪痕,任何一个女子受到如此屈辱,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凝冬姑娘?” 一个轻轻地声音传来,凝冬扭过了脖子,看到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长相俊美的太监正看着自己。 凝冬此刻正在心里气恼那些该死的太监,立刻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太监,嫌侮辱我的还不够吗?” 冯保保立刻起身,恭敬的施了一礼,说道:“凝冬姑娘委屈了,底下的奴才不懂事,冲撞了姑娘,咱家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 凝冬一听这话,心头暗想,这太监恐怕来历不凡。凝冬入宫时,恰逢正月十五,冯保保一直随侍在太和殿,照顾群臣百官,之后萧成渝来倾月殿的时候,又是大晚上的,凝冬自然没有看清冯保保面容。 她犹疑道:“你是哪个监的?” 冯保保笑道:“咱家是司礼监冯保保。” 凝冬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冯保保?” 冯保保笑着点了点头,凝冬确信眼前之人便是内廷中除了周若彤之外的第一把手,先是吃惊,再是大怒。 “冯保保,你和翠柳宫联合起来欺负我和娘娘,司礼监势大,翠柳宫得宠,你们是厉害,但是你们就以为我们中原泰山王府没人了吗?” 冯保保有些无奈,他怕的就是对方扯出萧克定,事情一旦放到台面上来讲,便难以说的清楚,这事情闹大了,说不得要牵连重明殿的太子殿下,这是冯保保绝対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冯保保轻声说道:“凝冬姑娘受了委屈,咱家知道了。此事,和翠柳宫无关,和我冯保保也无关,但确实是司礼监的下人闹出来的,下人没了礼数,没了规矩,咱家自然要给姑娘一个公道,替姑娘出一口恶气。” 凝冬冷笑道:“收起你那副装腔作势的嘴脸吧,宫里内外,那些个小太监能有这样的胆子这样侮辱我?我看清楚了,刚刚在司礼监使坏的,是太子和公主殿下,这摆明了是翠柳宫那边的意思,我是个丫鬟,得罪不起你们,但外头还有王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冯保保脸色阴沉的难看,沉声道:“凝冬姑娘,此事咱家说了,这是奴才们自作的主张,和翠柳宫没关系,更和东宫没关系。你是聪明的人,想必也知道自己在尚膳监干的好事,真要追究起来,谁也没有好下场。此事,本公公已经给你表态,那些个奴才一个都跑不了,算是给你赔罪,倾月殿那边,若是再有奴才敢懈怠,本公公决不轻饶,所以,凝冬姑娘你也该退一步。” “退一步?”凝冬大笑道:“你们如此羞辱我,就是羞辱淑妃娘娘,怎么,牵扯到太子,你就怕了?还是你背后的主子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冯保保的脸色彻底的黑了,他冷声道:“看来凝冬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此事牵扯东宫和翠柳宫了,咱家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气不过,到司礼监这里,便是到头了,若是还想再往上闹,大家撕破了脸皮,闹僵了谁脸上都没光彩。” 说完这句话,冯保保便拂袖离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前来表态,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但凝冬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无疑是惹恼了冯保保。 她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是在泰山王府和萧紫衣一道养尊处优的她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大梁的皇宫,司礼监掌印太监乃是正二品的中枢要员,论及地位,便是萧克定也要矮一头,凝冬不知道,所以不觉得冯保保是放下了身段来赔不是,而是觉得对方是刻意来此威胁自己,欺负泰山王府无人,当下不禁潸然泪下。 冯保保离开了太医院,刚刚出了拱门,便遇到了匆匆而来传信的小太监。 其中一个说道:“老祖宗,大学士不在内阁,自打过完年,大学士已经有段时间没入阁了。” 另一个也说道:“老祖宗,重明殿里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随侍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冯保保一听这话,吸了一口气,然后踹了那太监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太子殿下,你也不用回来了。” 回到司礼监,门口小德子恭敬的候着,见冯保保前来,立刻上前低声说道:“干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那些个小太监已经全部拿下,让人看着,只是还有几个太监不知道在哪里,据说是被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领走了。” 冯保保一阵头大,“赶快派人去找,对了,顺王爷来了没?” 小德子恭敬的说道:“王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586章:公公大德 顺王坐在司礼监值房内,随侍的小太监端来了今年的头茶贡品,顺王喝了两口,味道确实鲜美。 屋外,冯保保着急的走了进来,他一挥手,左右太监便会意,悄悄地退下,冯保保立刻关上了房门。 顺王放下了茶盏,轻声说道:“冯公公,何事如此神秘?” 冯保保抹了一把汗,着急道:“顺王爷,大事不好了.......” 顺王听完冯保保的话,眉头深深的皱起,他沉声道:“这事儿有些不太好办。” 冯保保扶着椅子坐下,叹道:“我也没曾想闹出这档子事,也算我管教不严。” 顺王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勤政殿和翠柳宫那边知道吗?” 冯保保摇头道:“不知。” 顺王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本王觉得,还是该让娘娘和圣上知晓为好。” 冯保保沉声道:“此事,不能捅到勤政殿去,更不能捅到翠柳宫去。” 顺王脸色一暗,寒声道:“公公是怕事情闹大了,牵连了司礼监。” “若是只有司礼监,我冯保保大不了引咎辞职便是,但这事儿确实不是娘娘做的,都是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那边泰山王送来的随侍丫头也是个贱婢,私底下欺负春华,过了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两位殿下知道了,是以孩子心性,给春华姑娘出头.......” 顺王不耐烦的说道:“此事,本王已经知晓,正是此事是二位殿下的无心之举,更是那随侍丫头有错在先,所以禀明了圣上娘娘,让二位殿下给淑妃娘娘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冯保保叫道:“我的王爷大人哟,您久居朝堂,还看不明白此事的险恶吗?若是圣上出面,必定满朝文武皆知,这便不是寻常道歉就过的去的。淑妃娘娘入宫,又是王府之女,本就是圣上安抚在外王爷的举措,萧克定更是拿出了大半家当做了嫁妆,一旦事情闹大,大臣们会觉得这只是寻常的孩子心性做的事情吗?” 顺王也是老江湖,一点就透,皱眉说道:“你是说有人会将此事往翠柳宫那边引?” 冯保保擦了擦汗,说道:“若是此事指到翠柳宫,以娘娘的心性,不是不识礼数的人,自然愿意出头服软表态,应付过去,但此事牵涉的二位殿下,只怕有心人要大做文章啊。” 顺王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是说会牵连到太子?” 冯保保冷声道:“你觉得顾之章和都察院的人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吗?” 顺王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此事决不能往东宫方向牵连。” 冯保保说道:“所以,咱家需要王爷帮忙。” 顺王想了想,说道:“需要本王做什么。” 冯保保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事儿,到司礼监就到头了,罪魁祸首,都是那些奴才们不守规矩,如今大部分参与此事的人,我已经吩咐拿下,王爷带到镇府司去,让他们服罪.......决不能留活口。” 说着,冯保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顺王感到一股寒意,这位笑脸公公是个狠茬。 顺王摸着胡须,思考了一番其中的厉害关系后,说道:“为什么不交刑部去?” 冯保保大叫道:“万不可送入刑部?” 顺王不解道:“为何?” 冯保保无奈道:“王爷,如今六部的宰辅是相王,你难道不知道相王的脾性吗?” 顺王想到了那头眯着眼冷笑的肥脸,浑身打了个寒颤,说道:“此事便依你说的办,我镇府司拦下了,但只怕如此,还不能压得住。” 冯保保说道:“此事,不能让翠柳宫和勤政殿知道,那事后追究起来,娘娘和圣上自然就是真的不知情。这事情是在司礼监发生的,你将人带入镇府司后,治罪伏法之后,向内阁参我一本,我自会引咎辞职。” 顺王大惊,很难想象这话竟然会从冯保保嘴里说出来,顺王思考了很久,轻声道:“此事,不能换别人来顶罪?” 冯保保苦笑道:“事涉二位殿下和两位娘娘,司礼监首当其冲,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若是我不出头,换其他人顶罪,这分量就不够大,顾之章断然不会答应,泰山王世子入京在即,若是这个节骨眼上都察院借此发难,攻击太子殿下,这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了,本公公出面顶了下来,想必司礼监的首席太监的分量,足够两边满意,不给都察院和王府留下话柄。” 顺王叹道:“唉,如此倒是委屈了公公了。” 冯保保轻声说道:“咱家看似风光,本就是圣上和娘娘的奴才,火不能往主子身上烧,自然得奴才出来顶着。王爷您是明事理儿的人,此事莫要走漏了风声,咱家就全仰仗您了。” 顺王起身,躬身作揖长拜,说道:“公公大德,受得起本王一拜。” 冯保保连忙扶起顺王,口中连说如何使得,送走顺王后,冯保保舒了一口气。 此事,最终都是瞒不住的,冯保保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自己的未来,则落在东宫太子身上,就算此事真的让自己引咎辞职,只要东宫太子最后站稳了脚跟,自己何尝不会东山再起。 这份香火情,可是比天大。 冯保保拿定了主意后,就走出值房,唤道:“立刻召集司礼监的所有太监奴才,将太子殿下寻到,安置在重明殿中好生照顾。此外,宫里派个人去大学士府上,此事,内阁也需要知会一声。” 做完了这些事情,冯保保就去了勤政殿随侍皇帝萧成渝,最主要的是他需要在萧成渝身边拦住这些消息。 正当司礼监的太监满世界寻找萧君正和萧湘沫姐弟俩的时候,姐弟俩此刻正在倾月殿的后院里,趴着门柱朝里头探头探脑,他俩的身边,跟着三个手提竹笼子的小太监,太监们瞥了一眼手上的竹篓,脸色有些难看,显得颇为忌惮里面的东西。 萧君正揉了揉冻红的小脸蛋,轻声说道:“萧湘沫,这是不是不太好?” 萧湘沫插着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坏心眼的臭女人赶出宫。” 萧君正有些害怕的说道:“这事情闹大了,只怕母妃不会轻饶了我们俩。” 萧湘沫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脑门说道:“萧君正,你是不是傻,这个坏女人是狐狸变的,过来勾,引我们的父皇,咱们把她赶走,母妃谢咱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罚我们。再说了,母妃这样疼你,怎么舍得打你?” 听着萧湘沫说的理所当然,义正言辞,萧君正摸了摸下巴,轻声道:“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你怎么会说淑妃是狐狸变得?” “因为她是坏女人。” “坏女人和狐狸有什么关系?” “坏女人都是狐狸变得。” “你怎么知道坏女人是狐狸变得。” “书上说的。” “那本书,我怎么没看过。” “你废话好多。” “.......萧湘沫?” “干嘛?” “那你是不是狐狸变的。” “萧君正,你想死呀!” “.......” 周若彤坐在翠柳宫的软垫上,总是心神不宁的,看着这些不太熟悉的宫女太监,周若彤有些不满,就问道:“春华呢?” 一个宫女轻声道:“春华姑娘从中午就没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周若彤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该不是春华出事了吧,想到这么一层,她就起身,打算亲自去春华的住所去寻她,刚走到门口,突然看到春华头上缠着白纱布走来,周若彤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走下了石阶,沉声道:“怎么回事?” 春华一愣,也没想到入门一抬头就撞见周若彤,起先她在心理琢磨着该怎样应付周若彤,正想着心事,突然被周若彤拉住了手,目光恍惚,扭过了头,不敢看周若彤。 春华笑道:“娘娘,没事,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得。” 周若彤当然不信,她和春华多少年的感情了,情同姐妹,就像周若彤看着饭菜一挑眉,春华就知道娘娘怀念那整只的烧鸡和大猪蹄子,下顿饭菜就必定会有烧鸡和卤猪蹄,让周若彤抱起来啃。 同样的,春华一有心事,必定不敢直视周若彤,会眼神飘向其他地方,然后小手不自觉的扯着衣角来回的扭,动。 周若彤瞥了一眼春华的衣角,果然,那空出的小手在死死的拉扯衣角,全是褶皱。 周若彤沉下了脸,怒道:“哪个狗奴才敢欺负你?” 春华一跺脚,说道:“娘娘,真是我自己摔的。” 周若彤说道:“春华,你跟了我几年了?” 春华想了想,说道:“娘娘打小起,就是我在伺候。” 周若彤说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自然也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如何能够瞒得过我?” 春华有些着急,周若彤冷声道:“宫里内外,该忍的,本宫自然会忍,但是不该忍的,本宫绝对不忍,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倾月殿那边的人为难你了?” 春华有些着急,刚好看到了门前的两株大柳树,眼前一亮,就指着大柳树说道:“娘娘,瞧见那柳树没,上面总有鸟在叫个不停,我听着心烦,也怕打扰到了娘娘,就架着梯子想把鸟窝捣下来,结果没站稳,摔了下来,磕破了头皮。” 周若彤望向那棵柳树,先前上头有一只鸟窝,她是知道的,看着春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周若彤也算是半推半就的相信了。就说道:“你怎的这样不小心,和鸟置气,犯不着嘛,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好啦,娘娘,奴婢知道啦。”春华娇嗔道。 周若彤看着撒娇的春华,摇了摇头,叹道:“管不住你了,看来得早点把你嫁出去,让林公子治你。” 春华脸一红,跺脚叫道:“娘娘!” 第587章:公主大闹倾月殿 眼见着,天光将要暗了下来,萧成渝从桌案上起身,扭了扭脖子,有些不满的说道:“近来内阁呈上来的折子越来越多了,真是的,这么点事情都要朕亲自决定,放权给了内阁,这种小事他们就大胆去做嘛。” 冯保保笑道:“阁员们毕竟和奴才一样,都是踏踏实实给圣上办事的,但是遇到国事,拿捏不住,自然不敢擅自决断,就都交给圣上决断,如此,倒是让圣上受罪了。” 萧成渝走下了石阶,掀开了帷幔,望着窗外细细的飘雪,说道:“你说的也是,只是内阁不是有张甫之嘛,也不知道这张甫之怎么想的,这些小事都呈上来,去年他可不会这样谨慎!” 冯保保一愣,看来萧成渝还不知道张甫之已经好久没来内阁了。 冯保保就说道:“圣上,大学士已经有段时间没来内阁了。” 萧成渝有些吃惊,问道:“大学士多久没来了?” 冯保保想了想,说道:“正月十五之后,内阁正式开阁,大学士在十六的时候,在重明殿陪太子殿下读书,然后就再没来过。” 萧成渝乐了,张甫之竟然也会旷工。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萧成渝说道:“八九是病了,保保,你不要只关心朕,没事也留意下大学士,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是国之栋梁,你要替朕多关心关心他。大学士的家离皇宫也有些脚程,你去上驷院看看,给大学士配一顶轿子,这银子从内廷的账上出.......对了,他要是不同意,就说这是朕的口谕.......算了,还是拟一道圣旨吧。” 冯保保笑道:“圣上体恤栋梁,实乃国家之幸。” 萧成渝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倾月殿那边近来如何?” 冯保保的笑容突然凝固,想了片刻后小心的说道:“暂时无事?” 萧成渝微微的皱眉,冯保保的语气有些奇怪,他累了一天,也没多想,就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摆驾翠柳宫,朕回去用膳。” 冯保保立刻吩咐门外候着的太监准备盛舆,然后在心里祈祷,这事儿暂时可不能捅到皇上和娘娘那里啊。 天光渐渐地暗了下来,飘雪也停了。 初春的京城依旧寒冷,但好歹有些回温,地上的雪留不住,全部化成了水。 萧紫衣坐在宫中,等着凝冬,左等不来,又等不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莫不是冯保保扣住了凝冬。 萧紫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凝冬被司礼监传唤到现在还不归来,她只以为凝冬做事过于火爆,和尚膳监和衣帽局的两大总管闹了一场,只怕得罪了人,是以被人刁难,就唤来了李欢,问道:“李公公,凝冬去了司礼监,怎么还没回来?” 李欢早已收到了冯保保的消息,立刻说道:“回禀主子,大姑娘去司礼监的路上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不适,就去了太医院,主子莫要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催催。” 萧紫衣点了点头,仍旧放心不下的她起身来到了宫门前,朝甬道的尽头张望,脸上满是关心的神色。 看到萧紫衣离开了倾月殿,后门口快要睡着的萧湘沫猛地一拍萧君正的脑袋,叫道:“快行动。” 黑影里,萧湘沫带着弟弟萧君正还有三个小太监快速的穿过了层层的帷幔,然后掀开了厚厚的棉被,萧湘沫一挥手,催促道:“快倒!” 三个提着笼子的小太监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决定由中间的那位代表发言。 “这事情闹大了,奴才担待不起啊。” 萧湘沫有些生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太监就是磨磨唧唧的,我说没事就没事,真出了事,我和萧君正担着。” 萧君正嘟起了嘴,明明是出的点子你起得头,大家都老大不愿意,结果出了事情还得我陪你担着,怪不得老师会说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那小太监露出了苦笑,轻声说道:“小主子,要不然咱们再换个法子?” 萧湘沫骂道:“事情办完了,你会不会出事我不知道,要是你再啰嗦,我敢保证你会出事。” 小太监二话不说,松开了篓子往床上倒,萧君正捂住了嘴,三个竹篓里都是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水蛇蛤蟆,看着那些东西在床上扭成一团,萧君正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扯了扯萧湘沫的衣袖,害怕的说道:“萧湘沫,别闹了,真会出事的。” 萧湘沫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吧,我就吓唬吓唬她,不要人命,这些都是没有毒性的,就是咬人了,也不会死。” 萧君正不敢看那些蛤蟆水蛇,颤着声音叫道:“就是咬一口,那得多疼啊!” 萧湘沫掐了他一下,怒道:“明明是个男人,哪里像是个女人那般磨磨唧唧。” 萧君正一咧嘴,立刻不再多言。 门前的萧紫衣没有等到凝冬,看到赶回来的李欢,拉住了李欢问道:“如何了?” 李欢轻声说道:“淑妃娘娘莫要着急,奴才打听清楚了,天冷地滑,大姑娘在司礼监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太医院,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您也别担心,医官们说了,就是磕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奴才已经吩咐了晚膳,你先用膳吧。” 听到这话,萧紫衣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人好好地,怎么能摔跤呢,八九是司礼监的人使坏,但司礼监势大,等闲不好招惹,只要凝冬没什么大碍,她也不愿多说什么。 晚膳传来,一如白天那般丰盛,显然萧紫衣赏给左权的百金没有白给。 面对着一桌子的晚膳,萧紫衣没什么胃口,地上的积雪化成了水,空气里都是闷潮的湿气。 萧紫衣身子骨弱,耐不住湿气和潮气,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她象征性的吃了两口饭,这时候,门口已经开始点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总之,天黑了下来。 萧紫衣打了个呵欠,然后起身入了内殿,打算歇息。炉子里的银碳吐着火舌,冒着红光,两侧过道上的灯架子上没有点灯,自打上次的事情过后,萧紫衣留意了翠柳宫,发现确实翠柳宫也不点灯,回来就吩咐了撤去大部分火炉,只留一个,晚上就寝的时候,也不点灯,效仿翠柳宫厉行节俭。 太监们自然不敢忤逆,是以晚上不点灯,一片黑暗。萧紫衣摸着上了床,掀开被褥,没留意到床上有什么不同。 她一手撑着床榻边沿,一手扶着身子,然后扭,动了一下,翻身上了床,猛然间,手上像是摸到了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然后背后像是压倒了一团软软的东西,萧紫衣伸手一握,抓到了眼前一看,只见一条水蛇在手上扭,动,吐着信子。 枕头下边,两只吓人的大蛤蟆钻了出来,跳到了自己脸上。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倾月殿。 凝冬在太医院里躺了好久,冬日里的水本就寒冷无比,浇了个透心凉,就是汉子也受不住。更何况这不是冰水,而是屎尿。 寒意入骨,加上受惊受辱后的凝冬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后被抬到了太医院来,哪怕以热水洗净了身子,佐以汤药,仍然再动不了身子。 数个时辰后,天光暗了下来,凝冬有些着急,自己得罪了冯保保,她倒是不怕那个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就是自己不在的时候,不知道那些狗奴才会不会欺负娘娘。 一想到萧紫衣一个人在倾月殿内孤冷无助的样子,凝冬就有些着急,也有了力量,强撑着从床上爬起,然后推开了门,来到了太医院的小院。 这时候,留守的太医们一阵慌乱,来回的奔跑不停,每个人身上都挂着药箱,隐约间还能听到太监们的急声催促。 凝冬的心情沉重了起来,别是倾月殿出事了啊。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凝冬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听到有太监高叫,“王医官,您快点,倾月殿还等着您呢。” 凝冬一听这话,大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倾月殿跑去。 倾月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太监们,宫女们乱做一团,一个个脸上都像是死了妈一样悲惨。 李欢站在一边,像是在大声的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怒斥着什么人。凝冬赶忙拨开了人潮,然后朝里头冲去。 此刻,倾月殿的两张桌子被临时征调,拼在了一起,面色苍白的萧紫衣正躺在上面,围着的太医面色沉重。 内殿,有太监宫女尖叫,更有人举着竹竿在打什么,床榻上混乱不堪,有蛤蟆水蛇乱窜。 看到这一幕,凝冬凄惨的叫了声“娘娘”后,也昏死了过去,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忙着救萧紫衣,哪里有功夫管一个侍女的死活,就让人把凝冬抬到了院子里,省的碍事。 翠柳宫内,已经开了晚膳。 萧成渝和周若彤围着圆桌已经入座,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左权亲自奉膳,桌上摆满了珍馐,劳累了一天后的萧成渝食欲大开,直让春华多盛两碗饭。 这时候,萧湘沫和萧君正朝里面探头探脑,周若彤看到了两个活宝在门口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好笑道:“在门口站着干嘛,进来用膳啊!” 萧湘沫这才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萧君正唯唯诺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第588章:怎么死了个太监 姐弟俩坐下,脸色一时间有些阴晴不定,冯保保看在眼里,心想这二位小主子也是胆大,犯了恁大的事也敢大摇大摆的回来吃饭,全当没事儿人似的。不愧是皇室龙种,就是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 正当冯保保想东想西的时候,萧君正像是鼓足了勇气,小脸蛋憋得通红,小拳头攥的死紧,他说道:“父皇,母妃,儿臣有事和你们说.......” 冯保保一听,暗叫不好,还是萧湘沫反应的快,直接一脚踢翻了萧君正的凳子,萧君正一个不稳,摔翻在地。 周若彤和萧成渝大惊,因为萧湘沫是私下里出脚,而且作案之后气定神闲,显然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周若彤和萧成渝一时间也没往她身上想。 利用这个空档,冯保保得到了反应的时间,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起了萧君正,大叫道:“唉哟,我的小主子呀,您没伤着吧.......太医呢,快传太医.......”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不过跌了一跤,不必兴师动众。” 萧成渝则关切道:“君正,你没事吧。” 萧君正原本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打算把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结果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现在又说不出来了,对上了萧成渝和周若彤的目光后,终于再难忍受,嚎啕大哭起来,毕竟他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 周若彤和萧成渝都愣住了,不会吧,摔了一下子就哭成这样。 萧湘沫用力的一拍桌子,大叫道:“不准哭!” 萧君正果然不哭了,甚至还打了个嗝。 萧成渝和周若彤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无奈。 这时候,门外一阵慌乱,李欢冲了进来,临近门槛前,没留心,摔了个大马趴。 萧湘沫认得李欢,知道他在倾月殿当值,立刻就提起心来,萧君正则是被吓得面色苍白。 李欢也是聪明人儿,见到萧成渝和周若彤在,就借着摔倒之际行了跪拜大礼。 萧成渝一摆手,说道:“何事如此慌张?” 冯保保心想不好,怕是倾月殿又出了差错。 李欢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悄悄地看了冯保保一眼,冯保保给他使了个眼色,李欢会意,就恭声说道:“回主子的话,司礼监那边有个太监暴毙,需要公公回去处理一下。”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怎么突然死了个太监?” 李欢低着头说道:“奴才不知。” 冯保保笑道:“让主子烦心了,我这就去查看,若是真有大事,再回来禀报圣上和娘娘。” 萧成渝嗯了一声,说道:“你去吧。” 冯保保快速的走出了翠柳宫,来到了宫门前的柳树下,不等冯保保开口,李欢着急的说道:“干爹,大事不好啦.......” 冯保保赶到倾月殿的时候,里面依旧是一团混乱,凝冬靠着殿门前的柱子还在昏迷不醒,冯保保没有留意她,快步走入了正殿,看到了桌子上躺着如同死人一般的萧紫衣,冯保保只觉的天旋地转,自己险些晕倒,还好李欢眼疾手快,扶住了冯保保。 冯保保推开了李欢,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一位医官,沉声道:“人还有没有的救?” 那医官看清来人是冯保保后,吓得直哆嗦,慌忙说道:“娘娘体质虚,再加上这两天的风寒天气,入了骨,身子骨越发的虚弱了,恰逢被那些毒虫一吓,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情况有些危险。” 冯保保面色苍白,寒声道:“咱家不管这些,这人必须救活,不然你们都得死。” 那医官吓得脸色一阵死灰,都快哭了。 好在一个时辰后,集结了整个太医院之力,萧紫衣睁开了眼,显得极为虚弱。 倾月殿的床榻已经换了新的褥子,众人轻轻地抬着萧紫衣要往床上去,萧紫衣看到那床铺,又吓得晕了过去。 冯保保立刻命人到周围的殿中整理,把淑妃娘娘抬过去,然后命令太医院上下医官在殿中守夜,确保淑妃娘娘无碍后才可离去。 做完了这一切后,冯保保有些有些虚弱,他扶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叫来了李欢,脸色极为难看的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欢跪在地上,先是叩首,然后说了发生的一切。 冯保保气的蹿了起来,一脚踹翻了桌子,然后咆哮道:“那三个狗奴才人呢?” 李欢第一次见干爹如此状态,吓得够呛,颤颤巍巍的说道:“儿子.......回.......回.......回干爹的话,那三个狗奴才在.......在宫门前候着呢。” 冯保保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此刻,禁军已经出动,萧保梁身披甲胄站在宫墙内,他的面前跪着三个求饶的太监。 那三个太监一看到冯保保,立刻爬着扑向了冯保保,扯着冯保保的裤脚哭诉道:“老祖宗,救救我们吧,这真不管我们的事儿,都是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让.......” 冯保保直接将三人踹翻在地,大骂道:“狗东西,自己做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敢牵连太子殿下?” 那三个小太监立刻哀嚎道:“冤枉,冤枉啊!” 冯保保二话不说,直接抽出了萧保梁的佩剑,连着三剑将他们全部捅死。 萧保梁皱起了眉头,这些人都是你的干孙子,寻常在司礼监伺候你,没曾想你说杀就杀了。 冯保保的官袍上染满了鲜血,他拉着萧保梁的手说道:“萧将军,你也看到了,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在不可收拾之前,你速速去回去找王爷,给本公公带个话儿,就说下午抓的人,立刻处死,万不能牵连到东宫。” 萧保梁也知道此事棘手,二话不说,转身就朝宫外跑去。 此刻,冯保保的脸色极为难看,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在脑海中快速的思考,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这时候,苏醒的凝冬冲出了倾月殿,看到了冯保保,就大叫道:“你们害死了娘娘!” 冯保保怒道:“贱婢,你胡说八道什么?” 凝冬指着冯保保咬牙切齿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这狗奴才,为了给你主子周若彤效忠,暗中派人害死了我家娘娘,你好狠的心........” 冯保保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呵斥道:“胡言乱语,此事与翠柳宫无关,你再胡说,我这就把你下了诏狱!” 凝冬抹去了嘴角的血丝,说道:“狗奴才,你们欺人太甚,王爷还在宫外,你们害死了娘娘,等着我中原泰山王府的二十万大军踏破你们的狗头吧。” 冯保保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有偏殿的医官跑来,欣喜的叫道:“冯公公,娘娘醒了,已无大碍!” 冯保保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扶着墙擦了擦汗,凝冬先是一愣,然后仰天大叫道:“娘娘你洪福齐天,逃过了劫难,苍天保佑啊。” 冯保保无力的指着凝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凝冬因为得知萧紫衣无事后,也开始恢复了冷静。对方先是以司礼监的名义把自己支开,在司礼监给自己下黑手,然后又趁着自己不在,对倾月殿的萧紫衣动手,宫中内侍万人,能够调动如此庞大资源的,只有翠柳宫的周若彤了。娘娘现在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是蛇蝎心肠的周若彤必定不肯放过娘娘,自己必须借着这个机会反攻。 凝冬拿定了主意,便叫道:“圣上呢,圣上呢,我要见圣上,我要把这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圣上,告诉圣上他枕头边上的那个女人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冯保保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总算理顺了那口气,他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来人呐,给我把这胡言乱语的贱婢拿下,关起来!” 立刻有小太监冲向了凝冬,凝冬张牙舞爪,在数个小太监的脸和脖子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一时间,小太监们不敢上前,这时,凝冬背后的李欢突然发难,抱住了凝冬的腰,大叫道:“狗奴才,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前来帮忙。” 立刻有小太监七手八脚的制住了凝冬,被摁在地上的凝冬大声笑道:“怎么,冯保保你怕了,敢做不敢认?我告诉你们,你们这群心黑的奴才,一个都跑不了,等我家世子殿下还有王爷的大军到了,你们都要死!” “反了反了,都他妈反了,来人,给我把这贱婢的嘴堵上!”浑身颤抖的冯保保大叫道。 立刻有个小太监脱下了衣服,将自己的袍子当做绳子绑住了凝冬,另有两个小太监抽出了丝帕,揉成一团塞入了凝冬的嘴里,凝冬反抗,但是无果,躺在地上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李欢拉来了一张椅子,让虚弱的冯保保坐下,他瞥了一眼凝冬,沉声道:“干爹,这贱婢留着终归是个祸害,要不要......”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全,只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冯保保有些心动,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毕竟泰山王府送进来的贴身丫鬟,杀了比较麻烦,先关起来,等着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 李欢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凝冬面前,对着摁着他的小太监们一挥手,大家七手八脚的抬起了凝冬,朝远处疾行。 冯保保靠着宫墙,墙壁上都是水,墙头上,有积攒的寒冰融化朝下淌水,靠着墙的冯保保脊背全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墙头的冷水,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愈发的苍白起来。 暗青色的天空,逐渐有乌云聚拢,厚重的云层,像是孕育着巨大的雷霆,只等某个片刻,电闪雷鸣,撕破长空,展现出它无穷的毁灭力量。 第589章:我不如你许三平 深夜的皇宫中,西苑那边一阵混乱,司礼监的太监还有各个局子里的宫女们纷乱的跑着,显然发生了某件了不得的大事。 穿过宫墙深处,一处隶属内务府广储司管辖的堆积杂货的院子,此刻被人推开了院门,手脚被困住的凝冬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高窗外的黑夜,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喧嚣逐渐平息,里面不乏冯保保强硬而血腥的手段,顺王深夜入了宫,新筹办的镇府司迎来了开门的第一件大事。要挂令牌的暗卫在黑影里窜动,无数人在今夜入了诏狱,再也没有出来过。 暗青色的天空,阴云密布,厚重的不断的聚拢,天空似乎再难承载其重量,不断的下压,在人们的头顶盘旋。一声雷鸣透过了云层撕裂了长空,皇宫内在刹那间亮如白昼。 地上融化的雪水还未干,转瞬之间又是暴雨倾盆。倾月殿黑檐角刮的一串串红灯笼在暴雨中飘摇,来回的撞击着漆黑的檐角,终于撞得粉身碎骨,摔落在地,安静的躺在暴雨中。 杂货小院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像是惨叫,一个披着黑袍的人站在门槛边上,冷冷的望着躺在地上的凝冬。 屋檐不断滑落暴雨,哗啦啦的,声音刺耳。 过东市胡同,入西城门,甬道里已经有了积水,地上还飘着两旁住户不要的烂白菜叶子。 主干道上,寻常酒肆已经关了门,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是撑着纸伞快步奔驰。 家中圈养的黄狗趴在屋檐下,大宅门前的石狮子被雷光照的发白,呲牙怒目,显得有些狰狞。 右相府的后门,就在这条飘着雨水和烂白菜叶子的巷道里,暴雨来的很快,地上积满了水,后院门楣上的灯笼散发着氤氲的红光,地上仍然是一团昏暗。 左拐的巷子里,冒出了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他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提着灯笼,昏暗的红光将黑伞下的面容照亮,平静如井水般的目光深处,似乎蕴藏这万丈狂澜。 他叫许三平,京城某个贵人府上的大管家。 许三平来到了右相府的后门,轻轻地敲了敲门,王福从院子里赶来,还没开门之前,许三平的身后已经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男子的肩上还扛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宫女。 北院,是住客的卧室,院子里种了棵万年青,大梁的先皇喜欢,所以前任右相周霖宜也喜欢。 有人在卧房的门前轻轻地拍了两下,声音很低,还没有窗外的暴雨来的声音大。 相王听到了轻声的敲门声,轻轻的掀开了棉被,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楚香玉,不发一言,悄悄地来到了衣架边,轻轻地披上了一件袍子,他没有穿鞋,赤脚朝屋门走去。 门扉轻启,门外站着浑身是水的王福,相王嘘了一声,然后赤脚出了门,悄悄地关上了屋门后,来到了窗前。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两个黑影站在窃窃私语。 床上的楚香玉睁开了眼,望着窗外的黑影,直到两道斜长的影子彻底的消失不见。 相王在游廊里疾行,王福跟在他的身后,不断的擦汗。 “什么事情?” “殿下,许大管家来了。” “三平?”相王有些吃惊,步伐也放缓了一些,惊讶的问道:“他人在哪里?” 王福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汗水和雨水,轻声说道:“在书房候着呢,应该是宫里发生了大事!” 相王抬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万年青,狂风骤雨中,那棵挺拔的松树摇晃不停。 书房内,火炉子里的银碳烧得劈啵作响。 相王赤脚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许三平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脸上没有表情。 相王听完了许三平的叙述后,双手托着下巴想了很久,然后问道:“宫里的那位,来了吗?” 许三平点了点头,然后侧过了身子,朝门外轻轻地唤了一声,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黑衣人看不清面容,先朝相王施了一礼,然后站在书房内室的门前,愣愣的像根木头,不发一言,等着相王问话。 相王望着那黑衣人说道:“那个宫女你带出来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觉着她有用,就把她带了出来。” 相王摸了摸下巴,问道:“冯保保那边不知情吧。” “自然不能让他知情。”黑衣人的声音略显沉重,“他已经大力封锁消息,参与此事的人都被顺王带去了镇府司,下了诏狱,想必活不过今夜。” 相王想了想,笑道:“冯保保倒是好手段。” 黑衣人说道:“毕竟关键的人物在我们手上。” 相王扭头望向一旁始终无言的许三平,问道:“老许,此事你如何看?” 许三平想都没想就回道:“王爷心中早有了决断,何须问我?” 相王笑了笑,没有说话,又望向黑衣人,说道:“人是你带出来的,说说你的看法。” 黑衣人冷冰冰的说道:“萧克定还在京城,把人送到他那里去,刚好可以借着世子入京这件事扳倒周若彤。” 相王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后,他轻声叹道:“周若彤哪里这么容易扳倒!” 黑衣人沉声的分析道:“此事,冯保保压住了消息,就是想闹大了司礼监来抗,但是只要萧克定不妥协,联系各路王爷,要求废了太子,届时周若彤必定要出面。在此之前,先逼着萧成渝杀了冯保保,死了冯保保,周若彤便断了獠牙,只有宗养才一人,不足为惧。” 相王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情,似乎黑衣人这话颇为值得考虑。 黑衣人下意识的上前了两步,说道:“若是废太子,废贵妃,萧成渝断难答应,届时,刚好可以联合各路王爷发难,一直想和皇室套近乎的萧克定届时将不得不顺从王爷的号召,一同施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相王望向了许三平,再次问道:“老许,此事你如何看?” 许三平依旧是旧调重弹,干巴巴的说道:“王爷心里自有主张,何须再来问我。” 相王有些不满的说道:“我便是心里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你这厮倒好,推来推去,好不爽利。” 许三平略一思索后便说道:“敢问王爷,是当年晋王势大,还是当今圣上势大。” 相王说道:“自然是当今圣上势大。” 许三平说道:“再问王爷,是当年皇后势大,还是当今贵妃势大。” 相王已经会意,沉声道:“当年秦嫣内有太子,外有御史大夫,自然是皇后势大。” 许三平点了点头,“当年,顺王爷,皇后,太子,顾之章,周霖宜甚至是大学士张甫之,都曾想要废掉晋王妃,结果呢?如今,晋王成了当今圣上,周若彤成了贵妃。冯保保,宗养才不过后起之秀,老牌的权贵,顺王和张甫之可还在呢。不说别的,自建元年起,圣上设内阁,大肆启用张门学子,顺王入中枢,如今更是可以调动暗卫,董立本是墙头草,宗养才和工部刑部私交一向不错,满朝文武,都察院已经失势,自内阁到六部,都是周若彤的人,试问王爷,仅凭此事,扳的倒她吗?” 相王沉默不言,黑衣人说道:“可别忘了,中原泰山王府可是有亲兵二十万,在外封王总计十一路,纵使满朝文武都是她周若彤的人又如何?” 许三平翻了个白眼,“阁下似乎忘了一件事,如今相王殿下和泰山王可还在京畿呢。” 相王一拍桌子,说道:“老许说的没错,别说我们扳不到周若彤,就是能扳倒周若彤,她现在也不能倒。这女的是个烫手的山芋,若是我们借此发难,难保不会逼着周若彤设局来个快刀斩乱麻,这事儿,我们不适合插手。” 黑衣人显然有些不想放弃,他说道:“如此大好良机,错过了,便是千载难逢,若是扳不倒周若彤,借此举扳倒冯保保和宗养才也是好的。” 相王眼睛一亮,显然是心动了。 冯保保把持司礼监,和张甫之坑壑一气,张甫之刚强,冯保保阴险,二人若是为敌,那还好,但二人联手,六部还真的争不过他俩。 再说六部,自己虽然是六部宰辅,但是董立本来回的蹦跶,韩悦在江南整顿税赋,自己还真不好动他,至于刑部,工部,和宗养才的礼部都快成铁三角了,若是借着此事,整掉宗养才,自己恰好彻底接盘六部。 许三平依旧摇头,说道:“冯保保不能倒,倒了冯保保,自然还有马保保,李保保,宗养才也不能倒,倒了宗养才,还有马养才,李养才。若是留着他们,局势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萧克定不满,活着的萧紫衣不满,在外的各路王爷更不满,这才是长远之计。”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论眼界格局,我不如你许三平多矣。” 许三平躬身说道:“王爷谬赞。” 相王对黑衣人问道:“那中原婢女醒了没有。” 黑衣人恭声道:“还未。” 相王点了点头,说道:“未醒,就送回宫里,明天一早,将她放出来,引到东西宫墙的各部衙门来,本王自有打算。” 黑衣人点了点头,“是。” 黑衣人走后,许三平挑着灯笼也要走。 相王拉住了他,说道:“老许,你在江南吃了这样多的苦,便留下吧。” 许三平想了想,轻声说道:“怕是王妃那里不好说话。” 相王眉头一皱,神色有些痛苦,他说道:“罢罢罢,你便先在外头,和典章待在一块,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许三平点了点头,“王爷请放心,我自有主张。” 相王不再多言,亲自送许三平出门,站在书房的石阶上,望着檐角的雨水不停的朝下流淌,相王的神色有些平静,但目光之下,则隐有雷霆。 第590章:他儿子丢了 天光亮的晚,主要是大雨倾盆而下,昨天的白日里还是雪花飘飘,结果好不容易等到雪停,又来暴雨,京城的天气便是如此的捉摸不定。 顾之章起得有些早,虽然已经是辰时初,但天外还是一阵黑黑沉沉的感觉,坐在书桌后头的顾之章眉头挑起,总觉得今天似乎要发生些什么大事。 顾留芳立于门下,手握一卷圣贤书籍,南北各地的士子云集京城,东市那边的崇文馆热闹非凡,就连藏书楼的看门老人也是民间宿儒,名气大,学问高,让顾留芳心生向往。 各地俊杰齐聚京城,不免有所争执。北人瞧不起南人已久,对于江南道两淮直隶总督入主中枢掌军事大权,民间士子更是气愤填膺,更何况此来,南方士子入京,人数上高于北地,像是野草似的一入了春,猛地全窜了出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更何况是就读圣贤书,心气比天高的读书人。 南北士子,在京城崇文馆大小论战,已经开了十几场,北人士子竟然无一取胜。 近来,投门的帖子颇多,京城六大俊杰,以顾留芳为首,北地士子在学问上输了南方士子,自然想费尽心机找回场子,顾留芳随不喜争强斗胜,但也想要参加此次科举,看看在士林潮流中,自己能否成为那中流砥柱。 顾之章自然不知道这位亲密到不像学生的学生的心里想法,他吃罢早膳,便坐轿子入衙门开堂。 宫门前,早有皇帝吩咐的随侍太监撑伞等候各位部堂的主官,顾之章在宫门前落轿,朝里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来的尚早,便独身一人前往都察院办公。 坐在值房内,管事太监没有像往日一般奉上热茶,寻常的主事人也寻不到一个,顾之章有些纳闷,这内廷何时起如此懈怠起来? 阁员们撑着伞入了宫门,一路上议论纷纷,昨日宫里传了圣旨,内务府亲自准备了一顶轿子送到大学士府,足见皇帝对清流的重视,只是宣旨的太监来到救国公府,发现大门紧闭,不管怎么敲门,都没人应答。 阁员知晓,这段时间大学士根本不朝,应该没机会和皇帝或者娘娘或者冯公公吵架,那府上怎么会没人。 还是府门前起早的卖馄饨的摊主说,大学士一早就撑着伞出门了,两个老人一把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是府里没人在家。 宣旨的太监有些尴尬,总不能破门而入,无奈之下,只能又将轿子抬回了上驷院去。 前来道贺的阁员们心里纳闷,不知道老师这是唱哪出,紧跟着,一封请假的折子送到了萧成渝的桌案上,是张甫之的手书,书法极好,让萧成渝赏心悦目,不免打算收藏起来。 只是读完了张甫之的请假折子,萧成渝有些难以置信。 大学士请假的原因竟然是——他儿子丢了! 萧成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是整哪一出,萧成渝仔细的想了想,又看了一遍折子,一向刚强的张甫之在折子里言辞恳切,只差声泪俱下了,传闻老头子一向不满意他儿子,现在儿子真丢了,老头子想来是真的着急了。 在最后面,张甫之还带了一句,说是自己老友的儿子也丢了,恳请圣上帮帮忙。 萧成渝没留意,后来就想到了那么一茬,自己那个老丈人不是住在他那里嘛,这话岂不是说自己的小舅子也丢了,萧成渝嘴角一扯,不知道该说什么,立刻唤来了暗卫总管,让他联合镇府司,暗卫还有刑部,快帮大学士找儿子去。 萧成渝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慰问一下,毕竟是丢儿子的老人,就传旨找冯保保,结果连冯保保也找不到了。 冯保保此刻正跪在翠柳宫内,脸色惨白。 周若彤的脸色更不好看,春华在一旁哭泣。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冯保保已经做好了娘娘发怒的准备。周若彤起身,没有咆哮,她来回的走了两圈,然后想了很久,最后沉声道:“先把人放了。” 冯保保点了点头,没有回嘴争辩。 那个人,自然是凝冬。 但冯保保晚了一步,当他到了广储司后头的小院儿里,发现院门大开,人已经不在了。 辰时中,官员们陆续入了宫,打算进入东西宫墙的两道衙门里坐堂办公。 过午门,转道入西宫墙的时候,一个女子跪在了暴雨之中,各部的尚书们有些惊讶,心想这是哪个宫殿的女子,这样没有规矩。 那女子在雨水中叩头,大叫道:“各位大人,替我家娘娘伸冤啊!” 有随侍的太监立刻暗叫不好,慌忙的上前要将女子拖走,众人本以为是个闹剧,卓有兴致的看着,结果相王沉声道:“你是哪里的女子,来这里胡闹?” 见相王发话,上前的太监立刻停手,不敢将人拖走。 跪在雨中的女子立刻高叫道:“各位老爷,我是倾月殿随侍宫女,请各位老爷为我做主!” 众人心里大惊,倾月殿的人怎么来了? 宗养才有些吃惊,他当机立断,说道:“既然你前来告状,我等先不追究你失礼之举,只是六部各有分工,你在这里堵着,妨碍公务,你是宫女,宫中事务皆由内廷管辖,你速速退下,我等替你知会司礼监,自然为你做主。” 跪在雨中的不是别人,自然是昨夜关起来的凝冬了。 凝冬见此人提到了司礼监,心里留了个心眼,问道:“敢问这位老爷,你是何人?” 宗养才没有多心,说道:“我是礼部堂官,你速速退下,我等自然为你做主。” 凝冬脸色一沉,叫道:“你可是宗养才?” 立刻有太监怒道:“大胆贱婢,如何胆敢直呼礼部尚书大人的名讳!” 得到证实后的凝冬跪在地上,指着宗养才大骂道:“难怪你刚才诓我,原来是翠柳宫周若彤的一条狗,和冯保保狼狈为奸!” 听到这话,宗养才涵养再好,也气的脸色煞白。 董立本乐呵道:“宗兄,这女子莫不是来告你的状的。” 宗养才没搭理他,对着凝冬怒斥道:“胆敢直呼翠柳宫贵妃娘娘名讳,你这贱婢好大胆子,禁卫何在,内侍何在,还等着看笑话吗?” 撑伞的内侍立刻上前,要拖走凝冬,凝冬自然不愿,与上前的太监们扭打在了一起,大臣们看的目瞪口呆,暴雨中宫女打太监,这可不常见。 董立本叫道:“你们且先住手,听听这宫女有何话说?” 相王也说道:“先让人家把话说完嘛!” 宗养才暗叫不好,对相王说道:“宰辅大人,这女子疯言疯语,我们信不得。再说此事牵涉到宫里,还是交给司礼监管较为合适。” 听到宗养才的话,凝冬大叫:“宗养才你狗日的不是好东西,你和司礼监的冯保保狼狈为奸,为那心黑的周若彤做狼豺虎豹,在宫里设局谋害我家娘娘,各位大人,我家王爷就在宫外,若是各位大人怕得罪翠柳宫或者司礼监,不敢管这事,那边烦请带个话,我家王爷自会给娘娘做主,凝冬在此叩谢各位大人恩典。” 说着,凝冬在雨水中重重的一叩首,额头磕破,流出的血水瞬间被雨水冲淡。 杜明捻着胡须,轻声说道:“这事情棘手了。” 董立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事涉翠柳宫,虽然他对宗养才不满,但好歹是皇帝选的人,这事儿若是让六部来管,他虽是天官,也难辞其咎,当下不免后悔。 陶言是刑部管事堂官,沉声说道:“宗大人所言不假,此事涉及两位娘娘,都是宫里的事情,不该我刑部来管。” 刑部管案,若是牵涉到了周若彤和萧紫衣,任何接手此案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当然极力推脱。 相王撑着伞来到了凝冬身边,说道:“姑娘,我不知你有何冤屈,但事涉两位娘娘还有司礼监,你若告状,还是去圣上那边吧。” 凝冬不认得相王,就哭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冯保保心狠手辣,翠柳宫权倾内廷,昨夜暗害我家娘娘,我家娘娘侥幸逃过一劫,我原想着到圣上那里求圣上住持公道,结果冯保保令人将我囚禁,我九死一生,侥幸逃脱,才来到这里请各位大人住持公道。” 各位尚书侍郎们心中冒着寒气。 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相王想了想,说道:“说句实在话,此事不该归我等管辖,事涉圣上家事,又未开朝会,我等命官不该掺和,我给你指条明路。都察院御史大夫顾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有督查之责,此事,你可去求他。” 陶言捻着胡须,一听这话,冷不防揪下了几根胡须。 宰辅大人果然一肚子坏水。 凝冬是认得顾之章的,知道顾之章与萧紫衣交好,又是御史大夫,是萧紫衣这边的人,当下拉住了相王的衣角,说道:“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我泰山王府不会忘记您的恩德,只是宫里多是冯保保眼线,只怕奴婢我到不了都察院啊。” 宗养才暗叫不好,上前劝道:“宰辅,此事不可啊。” 相王摸着下巴说道:“宫女也是民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还当个屁的官。” 相王对董立本叫道:“董大人,你对都察院的路熟悉,这事儿麻烦你跑一趟吧。” 董立本心里骂娘,这等晦气事你想到我了,这死胖子良心大大的坏。 第591章:怒闯镇府司 西宫墙的都察院,是四开间的大院,一众御史们都在此办公,乃是御史台的大本营。 正中朝北的值房,便是当朝御史大夫顾之章的办公所在。顾之章坐在木椅上,看着木窗外的暴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光始终阴沉沉的,隔一会,就是一场撕天裂地的雷霆。 空气里弥漫着湿气,炉子内的银碳已经熄了,也没有人来更换添置。 院子里,偶尔有御史冒雨奔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操劳烦恼,顾之章望着他们雨中狂奔的神色,神情有些落寞。 董立本进来了,这对于御史台来讲,可是稀客中的稀客。 雨中的御史停下了狂奔,愣愣的看着天官大人董立本。屋檐下的董立本收了伞,脸色难看,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也没有和雨中御史们打招呼的意思。 他本是御史台出身,对于此地,也是熟悉,只是故地重游,两边早已分属敌对阵营,昔日同门同僚相见,不免尴尬。 他站了一会,然后侧身一让,露出了一个宫女来。 窗前的顾之章冷冷的看着,直到看清了那个宫女,双目凝重,隐约间目露寒光。 镇府司在也在西宫墙,顺王有些恼火。翠柳宫已经下来了旨意,让他把那些太监移交刑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如今圣上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萧成渝明显不打算和萧紫衣再生一个儿子,如果真的有了意外,那天睡了萧紫衣,且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再生了一个儿子,那也是久远之后的事情,顺王不想去赌。 更关键的是,他对萧君正很满意。 这个太子,年纪轻,已经有了帝王的气数,而且不似他的姐姐一般喜欢胡闹,做事成熟稳重,就是张甫之在私下里也颇多赞誉,此事涉及到了太子殿下,他不希望牵涉到东宫,所以打算对翠柳宫的旨意视而不见。 而且他相信,刑部绝对不想接管这烫手的山芋,想来陶言也收到了翠柳宫的懿旨,知道顺王如此行事,会在心里感激顺王爷深明大义。 西宫墙和东宫墙是对门的,两边的白石道被雨水冲刷的很干净,也很湿滑。 没有打伞的宗养才摔了一跤,他扶着宫墙爬起,脸上有些狼狈。他现在只想知道昨天晚上倾月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今天会闹得这样大,东西宫墙之间,是整个朝廷的中枢,除了内阁因为张甫之不在外,还没有骚动起来,其余各部,都已经暂停了手中的事项,静待此事的变化与发展。 宗养才还不知道,事情的最终走向将会指向东宫的太子殿下。因为凝冬心里记恨翠柳宫和司礼监,那暴雨中的哭诉,矛头指向也是这两处。 相王昨夜已经知晓了事情的详细,自然知道,聪明人自然不会先将矛头对准翠柳宫,而是会对准东宫太子。 太子殿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于情于理,都不再适合担任储君,翠柳宫的那位自然不会同意,当矛头指向东宫的时候,她自然会跳出来为儿子挡箭。 这是阳谋,一旦有人借此向东宫发难,若是人证物证俱在,想保住萧君正,周若彤只能以自己疏于管教的罪名请罚,届时百官一旦合力,在外王爷们也趁势而起,翠柳宫看似坚不可摧的宫墙将会瞬间崩塌。 冯保保很聪明,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并且可以料到事情闹大后会走向何处,所以他昨天一晚没睡,联合了顺王做了处置。 萧湘沫在宫里胡闹惯了,不知道自己会惹下多大的麻烦,她虽然是主谋,但是她是公主,无法继承大统,所以不会成为矛盾的忠心,而她起的点子,可能会害他弟弟万劫不复。 宗养才到了司礼监,没有找到冯保保。但找到了冯保保贴身的太监小德子。 小德子知道宗大人是可靠的自己人,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宗养才一个不稳,差点摔倒,他觉得天塌了。 雨水顺着脖颈滑入了衣领之间,湿滑的十分难受,宗养才费力的让自己稳定了心神,然后细细的思量前后,希望找到破局的关键,他相信冯保保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所以这件事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但当他听说冯保保没有去勤政殿而是去了翠柳宫后,知道冯保保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世间的寻常母亲,都会护短,会向着自己的孩子,冯保保因此先去了翠柳宫,希望娘娘表态,展开羽翼,保护幼子,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冯保保太了解周若彤了,这位娘娘虽然私心很重,但在大事上绝不含糊,反而一向冷冰冰的圣上,才是正儿八经护犊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宗养才二话不说,就往勤政殿跑去,他希望在周若彤做出决断之前圣上能抢先一步朝都察院还有泰山王施压。 为此,甚至展开战争,他觉得也不惜一战。 相王站在宰辅衙门的屋檐下,望着漫天的雨水,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这事情会闹得很大,但最后究竟会闹到那一步,还要看宗养才,冯保保,顺王,顾之章,萧克定这些人的态度以及手腕,当然,他最好奇的还是翠柳宫的那位会如何应对。 想到泰山王世子萧远即将入京,相王心里越发的开心起来,这场闹剧,他自然不会下场,京城安静了这么久,也该闹一出好戏。 顾之章已经从凝冬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过程,凝冬心胸狭窄,始终觉得此事受到了翠柳宫的指使,联合了司礼监甚至礼部的宗养才,可能连内阁大学士也受到了牵连。 对于女人的无限遐想,顾之章没有点破,也不会相信。按照他的判断,此事多为宫中两位殿下顽劣,做出此等事情来,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萧紫衣失宠是宫内宫外皆知的事实,两位殿下为何做出如此举动? 按照凝冬的说法,先是司礼监派来了的随侍太监受到了某些人的旨意,刻意打压倾月殿,自己整治了这帮奴才后,受到了报复。但是奴才们报复,主子没道理出头,顾之章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凝冬很聪明的没说自己在尚膳监扇了春华的耳光,还打破了春华的头。 顾之章知道,倾月殿的娘娘受到了冒犯是真的,至于原因,他不需要关心,既然事情牵扯到了都察院,他自然要出头。 凝冬多次强调,应当将矛头对准翠柳宫。顾之章却知道,矛头对准翠柳宫,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母凭子贵,太子不倒,周若彤就安然无恙。 要想彻底的扳倒周若彤,并且可以击败冯保保和宗养才以及相王之流,自己必须先搬倒太子,只要太子一废,如果萧紫衣争气,诞下一子,自己可就是太,子党党魁了。 念及此处,他便拿定主意,这场火,首先要烧的,就是重明殿。 若要攻击太子,光有凝冬的一面之词,还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当事人出来指正太子。 顾之章已经知道,北镇府司的顺王参与到了此事,立刻二话不说,带着一众御史奔赴镇府司的诏狱。 他的运气很好,顺王刚好不在镇府司。 宗养才去了勤政殿,萧成渝知道此事后,二话不说,先下旨找了顺王,萧成渝也知道,此事得抢先一步,宫里最可靠的,便是皇室的首席斗士顺王了。 顺王离开了镇府司,前脚走,顾之章后脚到。 诏狱的看门暗卫自然阻拦,顾之章对着门前的暗卫大声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都察院查案,你们也敢阻拦?” 看门的暗卫不为所动,其中一个类似于头目之人冷声说道:“我不管是哪个院的,这里是镇府司的诏狱,关押的都是圣上钦点的罪犯,没有圣旨,谁来也没用。” 顾之章大怒,二话不说,就往里面冲。 一帮御史们见状,也跟着往里面挤。 顾之章运气真的是好,镇府司大部分人马,因为今天早起皇帝的口谕,联合暗卫和刑部的人出去帮着张甫之找儿子去了,再加上暗卫也知道,这些人都是大梁的言官,不敢真的动手,只能拦,但几个暗卫哪里拦得住一帮御史们横冲直撞,一个暗卫不小心,将侍御史推翻在地,那侍御史立刻高声嚎叫。 “不得了了,镇府司杀人了,大梁自太祖皇帝起,便对清流言官礼遇有加,太祖啊,您睁开眼看看吧,这宫里都成什么样的了。” 暗卫们七手八脚的上前扶起了侍御史,侍御史二话不说拉住一人的胳膊就咬。 那头目眉头皱起,知道自己挡不住,立刻派人去勤政殿通报圣上。 顾之章闯入了诏狱,狱卒不说暗卫,是刑部抽调来的,自然畏惧御史大夫,顾之章沉声道:“昨天晚上押来的人还在吗?” 那狱卒小心的说道:“回大人的话,多半都已伏法,只剩下三人。” 那剩下的三人,被顾之章找到后,也死了两个,活着的那个,正是昨日将凝冬带去司礼监的那位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在司礼监当值,名唤小安子,在冯保保身边,算是受了重用之人,地位仅次于小德子,李欢,左权之流。 顾之章二话不说,立刻将人带走。 第592章:强闯诏狱 勤政殿内,萧成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脸本来就白,现在一发怒,不像是别人那样脸红脖子粗,而是白的愈发的厉害,如同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霜。 勤政殿内,寒意逼人。 萧成渝的目光喷火,想要吃人。 宗养才和顺王都是冒雨而来,浑身湿透,两人站在一边,一个比一个惨,雨水顺着官袍的衣角朝下滴落,寂静的勤政殿内滴答滴答的声音有些刺耳,让人烦心。 萧成渝坐在龙椅,望向顺王,冷冰冰的说道:“那群参与此事的奴才们,处理掉了么?” 顺王想了下,说道:“大多已经伏法,且认罪状皆以签字画押,还有三人.......”顺王抬眼看了一下萧成渝,擦了擦汗,说道:“还有三人死活不肯认罪,已经被臣羁押。” 萧成渝不耐烦的一挥手,说道:“死鸭子嘴硬,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已经那么多人认罪了,不在乎一两份罪状,处理掉他们,然后把供状交给刑部,让陶言好好处置。” 顺王点了点头,退在了一边。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冯保保呢?” 宗养才说道:“冯公公在翠柳宫。” 萧成渝眉头一皱,然后猛然起身,叫道:“不好,快去重明殿和西五所,把朕的儿子女儿带来,不然能给若彤打死。” 宗养才一听这话,吓得浑身哆嗦,拔腿就朝东五所的宫墙甬道那边跑去。 这时候,屋顶的窟窿上,掉下来了个黑衣人。 那暗卫跪在地上,着急的说道:“圣上,王爷,不好了,御史大夫顾大人强闯诏狱,我们拦不住。” “什么?”萧成渝和顾之章一同大叫。 萧成渝立刻叫道:“传朕旨意,立刻调集禁军入诏狱,决不许让人把诏狱中的任何一个罪犯带走........皇叔,此事干系重大,你速速去镇府司坐镇,不止不能让顾之章把人带走,还要抢在他的前头把人除去了。” 顺王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面跑。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猛地一下掀翻了桌案,门外的小太监吓得匍匐在地。 宗养才一路狂奔,来到了重明殿,却发现雨水中,宫女撑着伞,太子殿下跪在雨中,周若彤亲手拿着绳子五花大绑。 宗养才吓坏了,一边跑一边招手,“娘娘,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宗养才上了前去,先是扶太子,太子不肯起来,就用手拽着绳子,周若彤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宗养才,你松手。” 宗养才叫道:“娘娘,今儿个,奴才我少不得要以下犯上了。” 周若彤大叫道:“宗养才,你大胆!” 宗养才苦笑道:“娘娘,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圣上传旨,宣太子觐见,娘娘,这是圣旨。” 周若彤冷笑道:“行啊你,你现在敢拿圣旨来压我了。” 宗养才低头说道:“奴才不敢。” 这时,冯保保和春华一道跪了下来,冯保保哀求道:“娘娘,太子无过,此事皆是奴才管教司礼监不严所至,出了事,奴才一人担着。” 春华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娘娘,这事儿不管殿下的事情,殿下都是为我出头,所以才酿此大祸,娘娘,你要罚就罚我吧。” 众人哀求之际,萧湘沫在太监撑着的伞下跑来,看到了这一幕,也惊呆了,立刻跑到了周若彤身边,在雨中跪下,大声哭道:“母妃,这事儿不关弟弟的事情,都是我出的点子,我带的人,你要拿就拿我吧。” 萧君正见到萧湘沫也跪下了,立刻说道:“母妃,这事儿和萧湘沫没关系,你要拿就拿我吧。” 萧湘沫和萧君正寻常吵闹,姐姐常常欺负弟弟,看似不合,实则遇到大事,却是互相为对方着想,倒也是周若彤和萧成渝的亲生儿女。 周若彤冷笑道:“来的正好,我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你的主意,怪我平时惯着你,任由你胡来,酿此大祸,今天就一并拿了,让你二人长长记性。” 周若彤扭头对下人叫道:“再拿一根绳子来,给我把她也绑了。” 冯保保拉住了周若彤的衣角,说道:“娘娘,使不得啊。” “起开。”周若彤直接一脚将冯保保踹到在地。 暴雨中的重明殿,萧君正和萧湘沫相拥而哭。 顾之章将人带走后,直接送到了御史大夫的府上,请了民间有名的医馆先生以汤药救人,自己则是安排好了一切后匆匆出宫,前往林宅。 顾之章知道,泰山王萧克定还住在这里。 林宅内,林昌黎已经和林光旭从刑部左侍郎严之卿家中搬了回来,仰望在林,只等内阁建好,便重出江湖,执掌庙堂。 萧克定的出现,让林昌黎有些措手不及,但两家在私下里本就有些往来,为了彼此情面上都能说得过去,是以寻常也以礼相待。 好不容易适应了萧克定,林昌黎寻思着,等到萧远入京走个过场,老头子萧克定也不至于在京城里死皮赖脸的待着,想必也该随儿子一道回去,结果老头子还没送走,顾之章的到来,让他更加的措手不及。 门外的敲门声很急,萧克定正和林昌黎在茶室中喝茶,林昌黎不止精通花草园艺,在烹茶品茗上也是一把好手。 古树参天,大雨倾盆,正是燃柴煮茶的好时候。 林光旭听到敲门声后,便撑着伞走出去开门,开门一看,竟然是浑身是水的顾之章,当下大吃一惊。 二楼的林夫人在窗前绣花,此时也是心神不宁,她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就推开窗子往外看,恰巧看到了暴雨之中的顾之章。 顾之章入了内室,浑身站着水汽,萧克定和林昌黎见到如此模样的御史大夫,也不免吃惊。 林昌黎赶忙起身,执弟子礼,然后亲手从架子上捧上了白毛巾,顾之章点了点头,说道:“麻烦你了。” 他用白毛巾迅速的抹了一把脸,然后对萧克定着急的说道:“王爷,宫里出大事了,你可知道?” 萧克定心里咯噔一声,宫里的事情,按理说不至于让顾之章如此失态,赶赴林宅来告知自己,那想必一定是倾月殿出了什么事情。 林昌黎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立刻喝退了周围的仆役,然后让林光旭关了门,他抬头一看,看到林夫人的露出了半个脸躲在二楼偷听,林昌黎大怒,“贱,人,我等议论国家大事,你如何不知羞耻,没了礼数,敢到这里偷听?” 林夫人被丈夫叱骂,一瞬间脸红到脖子根,浑身发烫,立刻掩面上楼。 顾之章轻轻地挥了挥手,是以林昌黎无事。林光旭想来,这些长辈议论,自己总是不方便的,再说了,父亲从不曾对自己有过什么相瞒,便也悄悄地退下,走上了二楼,安慰母亲去了。 林昌黎给顾之章搬来了一张圆凳子,然后重新沏了一杯滚,烫的红茶,给顾之章去去湿气。 顾之章搓了搓手,接过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浑身舒坦许多,就连惨白的脸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他轻声说道:“王爷,你可知道,今日你府上的凝冬姑娘来我都察院告状?” “凝冬?”萧克定的眉头一挑,废了一会儿才想起凝冬是谁,然后惊讶道:“她现在是宫女,归内廷管着,怎么跑到你哪里去了?” 顾之章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王爷有所不知,淑妃娘娘,在宫里受苦了........” 听完顾之章将昨夜的事情添油加醋夸张的讲了一遍,萧克定暴跳如雷,他大怒道:“萧姓皇室,我萧克定自诩不曾负你,你安敢如此欺负我女儿?” 萧克定一把抓住了顾之章的手,说道:“顾大人,你现在就随我入宫,今日圣上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老夫便是撞死在勤政殿的门柱子上,也要抗争到底。” 顾之章一听他说要撞死在勤政殿的门柱子上,连忙摆手,道:“王爷,这可使不得,您消消气。” 林昌黎沉思了片刻,说道:“其中是否有些隐情?” 顾之章一挥手,说道:“昌黎啊,你是没有见到昨夜的惨象,淑妃娘娘的床榻上,爬满了毒蛇啊,蝎子啊,蜈蚣啊,蛤蟆啊.......别说娘娘只是一个弱女子,就是我等这些大老爷们儿见着了,也是不寒而栗啊。” 林昌黎嘴角抽了抽,刚刚你说你也是今天早上才听人说的,这叙述的如此夸张,好像昨晚你亲眼所见似的,这老头子也没安好心。 顾之章继续说道:“王爷,不是老夫说。淑妃娘娘是世间一等一的明白人,在宫里受了欺负也不说,自打她入宫起,可是没吃过一顿饱饭啊,每日里还要逼着去翠柳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你说说,你说说,这太欺负人了不是?” 林昌黎轻声道:“老师,此话言重了。宫里怎么会不让娘娘吃饱饭呢。” 顾之章手心手背两手一拍,像是说书先生似的说道:“嗨,可不是嘛,刚开始听了,我也不信,结果你知道哪些太监们怎么说,说现在宫里缺银子,大家都省省,你们说说看,这像话嘛。” 砰的一声—— 萧克定手中的茶盏拍碎在茶桌上,双手被碎瓷片划破,洁白细腻的瓷器上留下了鲜红的血液。 萧克定冷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夫拿了二百万两银子先给了内廷,我儿带着六百万两家私即将入宫,无论宫里如何相逼,我等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结果被这群狗日的欺负到如此地步,本王定与他们不共戴天。” 顾之章见发酵的差不多了,就轻声说道:“王爷,要我说,这事情还是别闹大,您入宫给翠柳宫那边服个软,这事儿便解决了。” “放屁!”萧克定气的竟然暴起了粗口,“他们欺人太甚,欲害我儿性命,我还要入宫去给他们道歉?” 顾之章捻着胡须说道:“王爷,非我多嘴,你可知此事带头的是谁人?” 萧克定阴沉着脸色问道:“谁人?” 顾之章左右张望了一眼后,摆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说道:“王爷,行此事的是当朝太子殿下,咱们招惹不起!” 萧克定猛地站起,怒声大叫道:“大梁自太祖立国起,何时出过这样的不肖子孙,小小年纪,心如蛇蝎,如何能够做我大梁的太子殿下。” 听到萧克定这么一说,顾之章眼中一亮。 第593章:你大逆不道 当顺王赶回镇府司的时候,发现诏狱的暗卫头领脸色铁青,门扉已经被撞坏,还有两个御史扶着墙靠在门柱上,顺王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两个御史,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背着手,来到了暗卫跟前,沉声道:“谁带的头。” 有暗卫想解释,被那头领挥手制止。说道:“我等有罪。请王爷责罚。” 对于暗卫来说,无论原因,只看结果,他们收到的命令是看管诏狱人犯,既然人没看住,无论是何原因,暗卫都不会辩解。 顺王也不想追究,现在他也懒得追究,他负手转身,说道:“去都察院。” 御史台的值房离北镇府司不远,御史们早已料定顺王归来后会来找茬,是以大家同仇敌忾,领头的自然是顾党的中坚人士,御史中丞宋成业站在大门口,他身后的一帮御史们并排站立,神情凝重而肃穆,如临大敌。 顺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低着头就往里冲,宋成业咬了咬嘴唇,冷声道:“王爷请留步。” 顺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宋成业咽了口口水,这样充满杀气的贤王他很少见,是以有些发憷,他声音打颤的说道:“王爷,这里是御史台值房,还请按规矩办事!” “规矩?”顺王猛然间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何尝按照过规矩办事?你们带人强闯我北镇府司诏狱的时候,可曾记得过规矩;你们在宫门前殴打礼部尚书和大学士的时候,可曾记得过规矩?如今,你们与本王讲规矩,本王怎么没看到它在哪里啊?” 一干御史们被顺王骂的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门外传来了怒喝声,“萧全.......” 萧全是顺王名讳,众人心里大惊,不知是何人敢直呼顺王名讳? 众人抬头望去,便是顺王也双目凝重的落在门外一只黑伞之下的人身上。 有些不认得此人的人越发的惊讶起来,此人究竟是何人,竟然让当朝的御史大夫撑伞。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泰山王萧克定。 萧克定的双鬓隐约间可见白星,双目仍旧明亮,如同翱翔九天的鹰隼,无人敢直视起目光,便是顺王,在气势上也挨了一头。 顾之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双目中潜藏的惊喜如同湖面上不时卷起的水花,是掩盖不住地。 顺王见到萧克定,心想,这该死的顾之章好快的速度,竟然将萧克定已经搬来了,这么一座大山,就是自己应对起来也颇为棘手。 没来由的,顺王想到了自己那个胖弟弟——相王萧安,此事已然牵涉了皇族大事,按道理这胖子不该没有举动,相王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就在顺王走神之际,门檐下的萧克定开口了。 “本王刚刚在门口听你说规矩,好哇,规矩好哇,王爷们有王爷们的规矩,大臣们有大臣们的规矩,百姓们有百姓们的规矩,那宫里呢?我女儿是圣上下旨礼部册封的淑妃,如今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顺王爷,您是京城的亲王,今日本王想听听,这宫里的规矩,在哪里啊?” 顺王的头皮发麻,萧克定明显已经知晓了此处发生的事情,而且按照他这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颇有底气,顾之章从诏狱里带出去的人,想必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顺王阴沉着脸走向了萧克定,一干御史们松了一口气,带来的四个暗卫则是神色冰冷的望着萧克定,显得并不忌惮。 顺王压低了声音说道:“泰山王,此事另有隐情,本王以名誉担保,必定给你泰山王府一个交代,还请泰山王给本王时间,也给圣上时间!” “另有隐情?”顺王脸上嘲讽的意味愈发的浓郁起来,“这隐情是不是在东宫太子身上啊。” 顺王眉头一挑,沉声道:“泰山王,此事与东宫太子无关!” “无关?”萧克定大怒道:“萧全,你名声在外,号称贤王,昔日本王敬你三分,但事涉东宫,你就软了怕了。”萧克定猛然间大笑,“哈哈哈,我知道了,这事早有预谋,起先我还不信凝冬所言,今日观之,果然是你们串通好的。你们一帮老少爷们儿合起伙来欺负我家紫衣,真当我泰山王府无人否?” 面对着萧克定的质问,顺王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萧克定这话里的意思是明显不打算放过太子,这是他的底线。 顺王不想和握有重兵的泰山王正面冲突,他做出了最后的妥协,“此事乃是司礼监管教不严所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保不日将亲自向王爷请罪,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萧克定上前一步,逼视着顺王,寒声道:“东宫太子如何?” “此事和太子无关!”顺王也上前一步,抬头直视着萧克定,眼神寒冷,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那个畜生也配当太子?”萧克定大怒道。 “萧克定!”顺王厉声叫道:“你大逆不道!” 萧克定冷笑出声,“是不是大逆不道,我们去勤政殿走过再说!” 顾之章出来做和事佬,说道:“哎呀,两位王爷,圣上英明,自然有所明断,事情若真是太子殿下所为,圣上必定深明大义,不会偏袒谁人,二位王爷何必再此纷争?” 此时的顺王也是大怒,若不是顾之章带着御史趁着自己不在,强闯诏狱带走了关键人物,此事怎么会牵涉到东宫太子身上,是以见到顾之章的嘴脸,一向以涵养著称的顺王也是怒极,失去了理智。 他对顾之章破口大骂道:“腌渍匹夫,罔你是国家栋梁,先皇钦命的辅国大臣,我大梁的中流砥柱,却在这里搅风搅雨,你老匹夫可还要点面皮,你给本王滚!” 任谁被人这么一骂,都得大怒,更何况顾之章是清流砥柱,民间大儒,御史大夫,当下被气的浑身发抖,他指着顺王哆嗦了半天,最后长袖一挥,怒道:“本官不与你多言,这就去勤政殿面圣。” 说罢,顾之章带着萧克定就要往门外走。 顺王大叫道:“我看你们谁敢?” 萧克定也恼了,“萧全,你想做什么?” 顺王寒声道:“按大梁律,在外封王,未得圣召,不得擅自入宫!” 顾之章眉头皱起,沉声道:“泰山王有冤屈需圣上做主,此事涉及官员和皇室内部腐败,都察院有权面圣!” 顺王叫道:“没有圣旨,不准觐见!” 顺王是铁了心的要把萧克定挡在外面,只要萧克定不给皇帝施压,冯保保和宗养才抓住机会,事情或许还有的救。 顾之章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若是不趁热打铁,保不准冯保保和宗养才要在内廷搅风搅雨,是以厉声道:“我看你们谁敢拦!” 随着顾之章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帮御史们乌泱泱的二十几个人一道上前,围拢了上来,暗卫皱眉,纷纷将手握于刀柄。 东宫墙那边,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聚在一起,在屋檐下攀着门边朝都察院那边探头探脑。 杜明说:“看样子要打起来了!” 陶言说:“御史那边的人多!” 董立本说:“要不要带人去帮忙?” 陶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若是我们六部衙门也掺和进去,两个王爷在场,我们帮谁?一个不好,里外不是人,别去掺和这浑水。” 杜明有些担忧的说道:“方才听闻,顾之章这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啊。” 董立本一拳砸在墙上,“这该死的老匹夫!” 陶言嘲讽道:“他不是你恩师么?” 董立本阴沉着脸,没说话。 都察院门外,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传来,东西两侧的禁军列成四队如同黑压压的潮水涌来,为首一人正是萧保梁。 萧保梁拔出剑来,大声喝道:“没有圣旨,谁也不能闯宫!” 顾之章气的大骂道:“竖子小儿,大言不惭,老夫乃是当朝一品的御史大夫,有督查百官之责,你敢拦我?” 萧保梁看都不看他一眼,坚定的说道:“圣上口谕,今日谁也不见!” 萧克定冷冷的望着顺王,寒声道:“萧全,今日你是铁了心的与我作对了?” 顺王以实际行动回答他,他走出屋檐,冒着雨站在了萧保梁身边,坚定而决绝的说道:“大梁律法,在外封王,若无圣旨召见,私自入宫者.......”他冷冷的盯着萧克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形同谋逆,杀无赦!” 听到杀无赦三个字,禁军们纷纷拔刀。对一干御史们虎视眈眈。这群御史们虽说都是言官清流,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吓得双腿打颤,脸色惨白,目光涣散,浑身哆嗦。 顺王来到儿子身边,头微微的扭向萧保梁,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萧保梁目不斜视,也轻声的说道:“爹,宗大人去重明殿,晚了一步,两位殿下被娘娘绑去了翠柳宫,说是要执行家规,宗大人和冯总管劝阻不下,只能去勤政殿恳请圣上出面。圣上如今去了翠柳宫,冯总管和宗大人料定若是镇府司的人被带走,顾之章这老贼必定带着萧克定来宫里闹,这才知会孩儿前来压阵。” 顺王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毕竟都是御史,萧克定也不比他人,咱们挡住他们,万不可动手,若是在都察院闹出人命,这事情就更不好收拾了。” 萧保梁盯着萧克定,对顺王说道:“爹你放心,孩儿自有主张。” 顺王点了点头,遂不再多言。 第594章:一人做事一人当 翠柳宫门外,两棵老柳在狂风暴雨中飘摇。 春华给周若彤撑着伞,周若彤却站在伞外,石阶下,萧君正和萧湘沫已经松了绑,但仍然跪在雨中。 周若彤转身对春华说,“想来冯保保和宗养才已经去勤政殿请圣上了,你去替我给成渝传个话,就说天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子女的娘亲。” 春华望了一眼地上的萧湘沫和萧君正,她原想着是死活不离开,在这里要拦着周若彤行罚,直到萧成渝前来,但是周若彤这么一句话,让她暂且放心,便点了点头,朝翠柳宫外走去。 太监宫女们一道跪在雨中,雨水中全是人,周若彤望向他们,沉声道:“你们是翠柳宫的内侍宫女,多年来你们也算尽职尽责,此事,你们无过,无需跪着,站起来吧。” 内侍宫女们依旧跪着,不敢说话,也没人站起来。 周若彤冷笑道:“怎么?现在本宫说话不好使了?” 有太监立刻答道:“娘娘,我等忤逆娘娘,甘愿请罪。恳请娘娘念在两位殿下年幼,尚且初犯,网开一面!” 有人起头,大家立刻齐声道:“恳请娘娘网开一面。” 周若彤脸色冰冷,她知道,这些内侍必定都是冯保保交代的,但也没有埋怨冯保保,他也不容易。 周若彤平视着前方,平静的说道:“在本宫的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梁律法,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规矩。皇室位于整个大梁的最高层,我们不是万民的主子,我们享受着万民的供奉,自然要给万民做出表率。这是规矩,谁都不能违背。” 萧君正哭着说道:“母妃,孩儿知错了,甘愿受罚。” 萧湘沫没有说话,她嘟起嘴,叫道:“不公平。那贱婢欺负春华,为什么我们不能欺负她?” 周若彤望向了萧湘沫,冷冷的说道:“你为春华打抱不平,这件事本没有错,但是你不守规矩,这就是大错特错。凝冬欺负春华,这件事,有司礼监,有你父皇,有我在,你却指使着一群下人前去倾月殿胡闹,现在还不知错?” 萧湘沫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周若彤走向老柳,亲手折断了根柳条。来到了萧湘沫和萧君正的身前,寒声道:“把衣服脱了。” “娘娘!”内侍们齐声哀嚎。 萧君正脱下了衣服,然后哭道:“母妃,孩儿知错,但请母妃饶过湘沫吧。” 萧湘沫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牵扯君正?” 周若彤望向萧湘沫,上去就是一鞭子,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承担,但是你承担的起吗。” 说着,周若彤又对着萧君正来了一鞭子,浑白的上身上,立刻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印子,萧君正咬着牙,没有喊疼。 周若彤继续对萧湘沫说道:“你弟弟的这一鞭子,是为你挨得。” 萧湘沫哭了。 周若彤却并没有放过她,又给了她一鞭子,对萧君正说道:“君正,你是大梁的储君,你若是不守规矩,任人胡来,你哪里有资格做大梁的国君?这一鞭子,是你纵容姊姊乱来,她替你挨得。” 萧君正爬到周若彤脚边,哭号道:“母妃,儿臣知错,儿臣真的知错了,母妃饶过湘沫吧。” 看着两个孩子的惨样,周若彤也是心疼的不得了,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周若彤心里哪里好受?但规矩就是规矩,今日,不让他们记住教训,记住规矩,日后便是害了他们。 周若彤举起柳条,噙着泪水,哀声道:“将来,我也不怕你们怪我今日不讲情面。你们不守规矩,是我这个做娘亲的不是,这一鞭子,是我赏给我自己的。” 说着,周若彤猛地将柳条抽打在自己的胳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印,竟是丝毫没有留手。 这时,便是萧湘沫也吓坏了,她哭着爬到了周若彤脚边,“母妃,儿臣也知错了,这不关你的事。” 周若彤说道:“今天,没有母妃和儿臣,只有娘亲和儿子,女儿,我这个做娘的就是要告诉你们,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想自己承担的起这事情的责任吗?大梁为什么会有株连九族,为什么会有连坐,一人犯法,左右遭殃,那些无辜的人他们有罪吗?你方才问我公平?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的行为,往往连带着你身边的很多人遭殃。” 说着,周若彤又给了他二人一人一鞭子,然后在自己身上也给了一鞭子,左右内侍也于心不忍,纷纷哭诉,暴雨中,响起了翠柳宫的哭号。 南苑的高,耸的宫墙笔直的蔓延开去,两侧的甬道并不逼仄,却狭长无比。 萧成渝走的很急,却被跑来的春华挡了下来,春华手中的伞早已在疾走中被狂风吹落,梳好的发髻也被雨水冲散,一串串雨珠顺着吹落下的丝发朝下滴落,显得无比狼狈。 萧成渝见到春华,急声问道:“春华,翠柳宫的情况如何了?” 春华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压住了涌上喉口的哭声,然后说道:“圣上,娘娘让我和您说句话,娘娘说,这普天之下,没有不疼惜自己孩儿的娘亲。” 一向面色冰冷的萧成渝也刹那间双目通红,雨水将脚上的黄靴子染湿,脚心一阵冰凉,萧成渝站在雨中许久,然后挥了挥手,神色有些落寞的说道:“回去吧。” 冯保保欲言又止,宗养才扯住了冯保保的衣袖,摇了摇头。 就在萧成渝转身之际,有小太监冒雨奔来,见到萧成渝后慌忙跪下,急促的喊道:“圣上,顾大人带着泰山王入宫,被顺王爷挡了下来,禁军包围了都察院,双方在雨中对峙。” 萧成渝吸了一口气,然后怒道:“他们究竟还想怎样?司礼监的人,朕杀了!朕的子女,现在正在翠柳宫受罚,他们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面对着萧成渝的厉声质问,跪在雨中的小太监头耷拉着,不敢回答。 冯保保跪了下来,哀声道:“圣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难以善了,此事因司礼监而起,便在司礼监打住,为了太子殿下,奴才甘愿请罪。” 萧成渝扶住了宫墙,脸上全是疲惫的神色,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摸着额头,闭着眼,久久的不发一言。 冯保保在雨水中叩首,叫道:“圣上,需立即决断啊。” 萧成渝长叹一声,对那传话的小太监说道:“传朕旨意。”萧成渝望了一眼冯保保,眼中有些哀恸,他继续说道:“暂免冯保保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发往刑部,彻查倾月殿一案,不得有误。” 冯保保再次重重的叩首,哀声叫道:“圣上,奴才不能给主子尽忠了。” 萧成渝没有再看冯保保,一挥手,立刻有内侍上前,将冯保保扶起后往刑部押送。 春华望着冯保保的背影,她捏紧了双拳,内心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然后跟了上去。 宗养才望了一眼疲惫的萧成渝,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冯保保,左右为难的他,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这时,有翠柳宫内侍一边哭一边往这边跑,他跪在雨中,哭号道:“圣上,娘娘折柳条在翠柳宫门外惩戒两位殿下,每抽殿下一鞭子,便往自己身上加一鞭子,两位殿下在雨中已经是奄奄一息,圣上,奴才求您去劝劝吧。” 萧成渝猛然转身,望向了翠柳宫的方向。 雷声在天际轰鸣,乌云愈发的浓重起来,宫里开始暗了。 萧成渝没有动,宗养才不再犹疑,立刻往翠柳宫赶去。 这时,更多的太监和六部当值的官员冒着倾盆大雨赶来。 “圣上,御史大夫遣奴才禀报,有昨夜参与倾月殿之事的司礼监太监指证太子殿下,为证太子殿下清白,恳请圣上于准许御史将人带入勤政殿,请太子殿下入殿自证........” “圣上,泰山王恳请觐见,说淑妃娘娘生死未卜,恳请圣上念在父女之情上,网开一面,准许泰山王觐见.......” “圣上,有御史死谏,直言镇府司顺王爷未得圣旨包围都察院,恳请圣上主持公道.......” “圣上,吏部尚书遣奴才前来告知圣上,西宫墙御史与禁军冲突,有数位御史撞墙,现生死不明,恳请圣上传旨太医院前去救治........” “圣上,宰辅大人恳请圣上将倾月殿一事交由刑部主办,并准许刑部传唤两位殿下,以证清白,彰我大梁律法.......” “圣上,刑部尚书恳请圣上下旨撤去禁军,刑部愿请旨调停此事.......” ...... 东西宫墙,因为两侧是整个大梁的中枢重地,是以甬道不似别处狭窄,过午门而出,依旧宽敞无比。 此刻,这里却拥挤无比。 忍无可忍的御史们终于和禁军发生了冲突,之后,有殿中侍御史愤然撞墙自尽,头破血流,倒在血泊中。六部官员在也无法置身事外,以三位尚书和四位侍郎为代表,值房内的官员们纷纷冲出,希冀调停此事。 萧克定和顺王彼此态度坚决,一个必须要进,一个不准进,之后,吏部派人去内阁请人,内阁阁员也从小院里走出,至此,内阁,六部,御史台,王爷,禁军等各方势力齐聚东西宫墙。 第595章:你是何人 如豆粒般的雨珠子打在地上,噗嗒噗嗒的声音很大。 东西宫墙的喧嚣声遮盖住了雨声。 “两位王爷,各退一步吧,莫要伤了和气!”陶言围着两方转了一个圈,差点把自己转晕。 顾之章扶着一个御史惨叫道:“你们禁军在刑部面前围杀朝廷命官,大梁的律法还在不在?” 顾之章一声呵斥,彻底的将正在劝架的陶言逼上了死角,他都快哭了,“两位殿下,各退一步吧。” 杜明也帮腔叫道:“两位殿下,人命关天。烦请泰山王回府,我等愿替泰山王面圣求情,恳请圣上召见,也烦请萧将军让禁卫撤离,好让太医们进来。” 萧克定怒笑道:“今日,本王见不到圣上,绝不离去。” 萧保梁握剑在前,怒斥道:“没有圣旨,谁人都不准入勤政殿,否则视同擅闯宫闱,按大梁律当斩!” 顾之章咆哮道:“萧保梁,你让人逼死我御史台命官,你也配谈大梁律法?!” 顺王冷声道:“顾之章,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么多人看着,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自己寻死,与我等何干?” 顾之章怒声道:“你们禁卫逼死我都察院的人,却推脱干系,王法何在?” 顺王咆哮道:“你之前带人强闯我镇府司诏狱,可曾想过大梁律?” 顾之章不甘示弱的说道:“都察院奉旨监察百官,你镇府司行冤狱,我都察院岂能坐视不理?” “你哪里见到我镇府司行冤狱了,讲话凭证据,你这老匹夫越活越回去了。这数十载光阴,你活到狗身上去了?” “顺王,你是皇室的王爷,出口成脏,你可还要面皮。” ........ 场间喧嚣,甚嚣尘上,各家说各家的话,互不相让,说道理的有,骂人的有,拔剑的有,撞墙的有,劝说的有,威胁的有....... 相王端着细嘴小茶壶,搬着黄花梨木太师椅,坐在某个靠近都察院的屋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宫廷大戏。 各方角色,敲锣打鼓,粉墨登场,好不热闹! 这时,一声独属于太监的尖锐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相王眯起的眼睛睁了开来,萧成渝果然坐不住了么。 场间喧嚣的众人立刻一片安静,六部劝架的尚书们松了一口气,就连两个撞墙装死的御史也悄悄的睁开了眼睛。 “烦请禁军的兄弟们让让.......刑部尚书陶言陶大人在吗?” 陶言皱眉,心里咯噔了一声,这道旨意按理说不该给自己,该给顺王或者泰山王两边其中一边啊。 禁军的人群敢挡御史大夫,敢挡泰山王,但不敢挡传旨的太监。黑色的人潮让出一条小道来,等到那传旨的太监走入人群后,人们惊讶的发现那太监的身后跟着冯保保和春华。 勤政殿和翠柳宫终究要表态了! 众人的心悬了起来。 萧克定冷冷的望着传旨的太监,他并不相信萧成渝会真的把两位殿下拿下给自己一个公正的说法。 陶言躬身上前,对冯保保说道:“冯公公,圣上是何旨意?” 面色苍白的冯保保平静的说道:“咱家目前是戴罪之人,传旨的并非咱家。” 冯保保声音不大,但大家都能听清楚,在场的不管是哪个派系的,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顾之章心里有些快活,这第一步看来是要拿司礼监开刀了。 陶言望向那传旨的公公,然后跪下,恭敬的说道:“臣恭听圣域!” 那公公瓮声瓮气的说道:“司礼监转承上谕,倾月殿一事,朕痛心疾首,盖因司礼监太监所起,现将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保暂免一切官职,交发刑部受审。” 陶言心里苦得快要哭出来,这烫手的山芋丢来丢去,还是丢到了刑部来,审问冯保保,自己怎么审? 冯保保恭声道:“罪奴冯保保甘愿领旨。” 见冯保保如此表态,陶言无奈,一挥手,刑部的侍郎上前,对冯保保恭敬的说道:“冯公公,得罪了。” 冯保保点了点头,昂首挺胸的朝刑部衙门走去,颇有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顾之章皱眉不语,圣旨里没有提及东宫太子,自己要不要将从镇府司带出的那个太监一同交给刑部? 这里面关键的是,刑部是否可靠? 而刑部是否可靠,要取决于相王的态度,想到这一点,顾之章抬头朝某个屋檐下望去,发现相王已经消失不见。 看到圣旨问罪司礼监,顺王叹了一口气,然后对萧克定说道:“圣上英明,此事必定会给中原王府一个交代,泰山王,你若不愿退下,可去刑部旁听。” 萧克定冷笑道:“刑部,本王不会去。此事有司礼监参与,奴才们忤逆犯上,他冯保保本该受罚,但是幕后的主谋,太子殿下又作何说法?” 顺王气的浑身发抖,怒斥道:“萧克定,你莫要得寸进尺,做人做事留一线余地,日后见面才好说话。” 萧克定寒声道:“顺王也是在威胁本王?本王一向好说话,但不怕任何人的威胁,若要日后想见,沙场相见本王也绝不皱眉!” 萧克定说出这样的话,颇为大逆不道,在场之人全部胆寒,但顺王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真的逼得太急,哪怕杀了萧克定,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激发矛盾,大梁现在吃不消一场内战。 这时,一直无人留意的春华走向了萧克定。 萧克定不知她是何人,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春华说道:“王爷,奴婢是翠柳宫的宫女春华。” 听到翠柳宫三个字,萧克定脸上罩起一层冰霜,冷哼一声,侧过了身子,不肯看他。 顾之章劝说道:“王爷,春华姑娘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在晋王府时代便与贵妃娘娘在一起。” 顾之章此言,就是劝萧克定听听翠柳宫的意见,因为春华是可以代表周若彤的态度的,但萧克定依旧侧着身子,不发一言。 顾之章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他猜错了,春华此来,是自作主张,不是周若彤的意思。 春华见萧克定不搭理她,也不恼怒,反而平静异常,她当着萧克定的面跪了下来,说道:“王爷,此事皆因奴婢与贵王府的凝冬姑娘所引起,其中是非,想必凝冬姑娘自己心里有数,事情闹得这样大,绝非双方本意,奴婢本是贱命,自然没有淑妃娘娘金贵,好在淑妃娘娘如今贵体无恙,也是大幸.......” 听到萧紫衣暂时无事,不是顾之章所说的生死未卜,萧克定微微的有些动容,他身子扭转过来,看了春华一眼,但依旧不说话。 春华的脸色愈发的平静起来,像是万丈狂澜临身时发现确实无处可逃后而平静的面对生死那般。 “淑妃娘娘虽然无事,但此事毕竟因奴婢而起,冤有头债有主,恳请王爷高抬贵手,奴婢愿一人承担罪责。” 萧克定冷笑,刚想说你一个奴婢如何能有我女儿金贵,话刚要开口,只听一句“奴婢愿以死谢罪”,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春华猛地从地上站起,朝都察院的门柱上撞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后,春华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萧克定微微的张开了嘴,他也惊讶到了,未曾想此女子如此刚烈。 场面一时间寂静无语,时间恍如停滞不前,雨声好像停止,众人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顺着石柱流下的鲜红的血蔓延到了离的最近的顾之章脚边,所以他最先反应过来。 “救人.......快他妈的给老夫救人!” 萧克定有些惊讶,刚刚顺王一口一个老匹夫骂着顾之章,老头子都没激动成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宫女,堂堂御史大夫怎会如此失态? 不止是萧克定不解,场间的很多人也不解,因为他们不是老人,没有经历过晋王府时代。所以很多事他们不知道。 顾之章知道,顺王也知道。 顺王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起了浑身是血的春华,大声疾呼道:“太医,宣太医,快宣太医!” 见到顺王也如此失态,并且有黑衣的暗卫直接从宫墙上落下,接过了春华,全然不顾宫廷礼数踩墙疾驰,萧克定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宫女似乎很重要。 在晋王府的时候,周若彤就经常骂春华太单纯,容易吃亏。 一直到了宫里,前后十几年,春华成熟稳重了很多,但仍然很单纯。 单纯的人很简单,想事做事都很简单,在春华看来,这件事已经不再涉及对错,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娘娘,两位殿下,圣上,大臣们都下不来台。 既然事情如此麻烦,那就从源头上解决好了。 所以,她就打算以死谢罪。 但她没有罪。 简单的人总是容易吃亏,春华不怕吃亏。 此刻,翠柳宫门前,萧君正和萧湘沫趴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和血印子,有些地方已经破裂,流出了血水。 宗养才没有制止,因为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制止已经没有用了。 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惩罚是严厉的,但他知道,周若彤也很无奈,这是出身帝王家的无奈。 所以,周若彤在抽打孩子的时候,也抽打着自己。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宗养才上前说道:“娘娘,泰山王萧克定强闯宫门,目前在都察院和顺王爷对峙。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宗养才知道,萧克定不是一般的王爷,他有八百万两的嫁妆,有二十万的大军,他是很有分量的王爷。 所以拦是拦不住的。 但是顺王成功的争取到了时间。 这时候,让萧克定来看看娘娘和两位殿下的惨状,难道他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这就是先前宗养才没有阻止周若彤的原因,惩罚和自罚,都不是做做样子,却能在萧克定面前做足样子。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对于萧克定来说,还不够。” 宗养才沉声道:“娘娘,奴才虽然怕死,但也不惧一战。” 周若彤说道:“萧克定是聪明人,他也不想战争,但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人以为可以借机谋利,殊不知已经造成了某种大势,想来不久后,此事将传遍中原各路王爷,萧克定如今是骑虎难下,所以才会在宫墙内看似不懂规矩的胡闹。” 宗养才沉声道:“娘娘,臣以为娘娘和圣上已经做得更多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对于萧克定而言,对于顾之章,对于相王他们而言,这还不够。他们要的,是把君正请出东宫太子殿。” 宗养才沉声道:“圣上不会同意。” 周若彤望着远方,沉声的说道:“不会同意,不代表不能同意。他们要借口,要把事情做绝了,那本宫也把事情做绝了,让他们没有借口。” 第596章:他们在为皇子求情 雨水越来越大了,便是夏日的暴雨,也未曾如此过。天际昏昏沉沉,厚重的乌云中不时有雷霆撕裂长空。 京城中的百姓们不时的推开窗子,看着天际吓人的雷霆,暗自祷告,天公莫要震怒。 崇文馆的学生们被雷声搅扰,很难再有心思读书静思,纷纷聚集在了窗前门前,望着京城罕见的暴雨,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潮气、凉气,裹紧了衣裳,似乎京城中将有大事发生。 东市胡同口,卖羊杂的摊子在暴雨中是无法做买卖的,摊主早早地收拾了物什,回到了铺子里,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点灯,黑黢黢的有些阴森。 两个老人坐在石阶前,两边躺着两把油纸伞,疲态尽显,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自早起出门到现在,张甫之和周霖宜都没有进食,但他们仍旧没有吃饭的欲,望。 望着庭前的暴雨和地上飘着的烂菜叶子,两人的神色有些哀愁,有些悲伤,更多的却是无奈。 儿子究竟在哪里? 翠柳边的池塘内,原本因为冬季干涸的水面已经被半日的暴雨填满,开始朝外溢出池水。 两边腐烂的树叶在溢出的池水上缓缓地摇晃,打了个卷儿便被池子里的鲤鱼咬住沉入了水底。 萧君正和萧湘沫趴在地上,呼吸声有些沉重。他们是七岁的孩子,伤痕累累,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痛。 周若彤也很心痛,但是在右相府的时候,她第一次入宫见到皇后秦嫣的时候,就知道冷冰冰的宫墙内,心痛这种感觉是不会有的,因为这里遍地都是敌人。 所以,周若彤今天教给儿子和女儿的第一堂课,不止是规矩和责任,还有坚强。 周若彤蹲在了两人面前,内侍微微的弯曲脊背,扶起了两位殿下。 萧君正和萧湘沫互相搀扶着,有些站不稳,在雨中晃晃悠悠,如同树上被雨水击落的绿叶。 周若彤平静的望着他们,轻声的问道:“疼吗?” 萧湘沫咬着嘴唇,不说话,萧君正点了点头。 周若彤说道:“君正,你是大梁的储君,大梁的未来是你的,所以母妃对你残忍,现在,有人要夺去你的太子之位,如果你不能坚持下去,那么你就不配当我大梁未来的国君。” 萧君正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但是坚定的目光已经给出了答案。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的教训,已经可以弥补你二人犯下的过错,但是宫里是个很没有道理的地方,等会,我需要继续打你们,这是做给外人看,如果你们两个不同意,那便作罢。” 萧君正说道:“母妃曾说过,欲戴王冠,先受其重,儿臣不怨母妃。” 周若彤望向萧湘沫,轻轻地问道:“你愿意陪你弟弟吃苦吗?” 萧湘沫明明都站不稳了,但还是拍着胸脯说道:“萧君正是我弟弟。” 周若彤点了点头,然后对他二人躬身一拜。 萧君正不解,“母妃这是何意?” “因为方才你二人领罚,已经弥补了过错,等会再对你二人刑罚,便是无理之事,所以我先行给你二人道歉。” 萧君正和萧湘沫相对无言。 宗养才已经明白周若彤要做什么了,立刻朝外冲去,他冒着雨一路跑到了内务府广储司,然后抓住了皇甫冲,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锣鼓?” 皇甫冲大惊,问道:“尚书大人,你要这个作甚?” 东西宫墙的骚乱还在继续,春华被暗卫接手送入了太医院急救,萧克定依旧不愿离开,铁了心要将此事追查到底,顺王有些胆寒,他和顾之章共同做出了决定,暂时封锁了关于春华的消息,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春华真的撞死在了都察院,翠柳宫究竟会爆发出什么样的怒火。 似乎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了,先皇的皇后是如何的凶狠,手段是如何的了得? 似乎也有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年周若彤在面对皇后的时候,是如何的厉害? 老人们没有忘记,但绝对不想再面对周若彤在暴怒后引发的雷霆手段。 顺王此刻在心里祷告,春华姑娘万不能有事。 倾月殿隔壁的偏殿,萧紫衣已经苏醒,并且从随侍的太监那里听说了一些宫里刚刚发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她见过顾之章,知道顾之章的脾性,更知道自己父王的脾性。 这件事闹得很大,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再这样下去,这场战争中,将没有赢家。 父王不知道,圣上和翠柳宫的那位感情究竟有多深,父王更不知道,那个撞在门柱上的丫鬟对翠柳宫的那位意味着什么。 大梁皇室甚至为他们不惜一战。 她入宫,得不得宠,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阻止战争。 萧紫衣不顾众人的劝阻,强撑着身子,在宫女撑着的伞下朝东西宫墙走去。 皇宫东西南北的四个侧门,皆有人骑马而出,显然有些着急,因为他们的身上都没有身披雨具。 这些人都是内务府和礼部当差的官吏,他们都换下了官袍,以便装出行,一路上在东西南北四个城区疾驰。 酒肆内,欢声笑语,隐然间,有锣鼓声传来,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凝神静听。 “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犯大错,愧对天下百姓,娘娘将在宫门前,当着天下的面行罚........” 锣鼓声飘然远去,酒肆内的食客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娘娘要在宫门前对两位殿下行罚? 娘娘要在宫门前对两位殿下行罚! 两句相同的话在众人心坎里冒了出来,前者是疑问中带着迷糊,后者是笃定后的震惊。 萧君正和萧湘沫原本就古灵精怪,加上萧成渝只有这一对儿女,所以他们不止在宫里受到重视,甚至在宫外也受到重视。 对于百姓们而言,宫闱血腥的秘事,他们听厌了,反倒是两个古灵精怪的小殿下一系列的小事和胡闹让他们津津乐道,就像是自家玩闹的孩子一般,原来太子和公主也是这般顽劣,这般可爱。 所以萧君正和萧湘沫在京城百姓间一向有很好的口碑。 不是因为他们有威信,而是他们可爱。 当百姓们确定娘娘真的要在宫门前行罚的时候,食客们放下了酒盏,纷纷出门往宫门前涌去。 铺子的掌柜的收了铺子,屋檐下躲雨的行人不再躲雨,书斋内的儒生不在读书........ 京城们的百姓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往宫门前涌去。 都察院的门前,禁军不知何时纷纷的跪了下来,周若彤带着萧君正和萧湘沫缓缓地走来,身后跟着一大批人。 门前,周若彤和萧克定互相对视一眼,萧克定没有见礼,周若彤没有说话。 只有冷冷的一瞥。 礼毕起身的顾之章和顺王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一同擦了擦汗,动作一致。 刑部已经开堂,陶言给冯保保赐坐,冯保保坚决不受,并且跪在了地上,这让陶言有些为难。 当值的门房冲入了大堂,然后说娘娘来了,陶言大惊,忙带着官员出门迎接。 两侧宫墙内的衙门都站满了官员,但周若彤没有说话,大家有些疑惑,当看到两位殿下是上身仅着里衣,且里衣已经血迹斑斑,看到的人无不触目惊心。 萧克定终于动了,他和顺王还有顾之章三人走在了最前面,跟着来到了宫门前。 相王看到了,悄悄地躲在门后,冷冷的望着。 宫门前宽敞的大道上,挤满了百姓。 百姓们看到了娘娘真的带着两位殿下出来后,才真的确信娘娘要在宫门前当着天下行罚。 当百姓们看到两位殿下里衣上血迹斑斑时,百姓们愤怒了,伤心了,胆寒了,他们只是孩子啊。 萧君正和萧湘沫对视一眼后,跪在了地上。 周若彤大声的叫道:“说出你们的罪状!” 萧君正和萧湘沫同时大声说出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百官们在雨水中打着哆嗦,顾之章和萧克定的脸色极为难看。 娘娘究竟想做些什么? 萧君正和萧湘沫各讲各的,各种词语掺杂在一块,很难听清楚他们究竟在讲什么,但城外的百姓们也不关心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此刻,百姓们觉得,就算太子和公主要谋反,都是情有可原的,瞧他们那可怜的样子,人家还只是孩子啊。 大梁的百姓们是可爱的! 终于,萧君正和萧湘沫都说完了。 周若彤再次高叫道:“大梁律法如何?” 这回,萧君正和萧湘沫同声叫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周若彤举起了柳条,萧湘沫和萧君正手拉着手,跪在了雨中。 百姓们没有说话,但全部跪下来了。 他们在为皇子求情。 官员们也跪下了。 只有萧克定一人站着。 所以,周若彤手上的柳条落了下来,打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第597章:他们是大梁的未来啊 乌云滚滚,狂风怒号,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风声,雨声,雷声皆轰鸣。 依旧不及一声脆响。 啪—— 留下两道血痕。 百姓们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周若彤,周若彤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正如她先前说的那样。 大梁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何况是两位殿下。 萧克定依旧没有跪下,他要看看,周若彤会做到哪一步,事情已经走到这个份儿上,他是骑着老虎的农夫,不管下与不下,或者是何时下,他都会得罪那头母老虎。 所以,萧克定的决断是挺住,挺住这些压力,只要自己不跪,自己不表现出满意的态度,那么到了最后,势必要废除太子。 周若彤没有收手的意思,再次扬起手中的柳条。 顾之章抬头,身后的御史们也纷纷抬头。 “恳请娘娘开恩!”百官们齐声说道。 周若彤的手依旧扬起,没有落下的意思,因为萧克定还站着。 “恳请娘娘开恩!”百姓们齐声说道。 周若彤的手还是扬起,依旧没有落下的意思。 听着百姓们的声音,萧克定觉得自己站的很艰难,因为这是民心。 靠近宫墙正门,有一处三层楼的铺子,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名楼,三楼上,窗户开着,周元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宫门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对身旁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都说你冷面无情,殊不知最心疼的还是你自己。” 三层铺子的下方,东南拐角处,一个身穿黑甲,背负长弓的男子正撑着一把大黑伞。 雨水顺着伞沿儿打圈的落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伞下立着一个罩着白纱的女子,灌堂风涌来,黑甲男子宽厚结实的脊背挡住了寒风,但伞下女子的面纱依旧轻轻地浮动。 “成大事者,心必狠,周若彤对自己如此心狠,是我所不及。” 扬起的柳条鞭第二次落下。 萧君正和萧湘沫两人的脊背上增添了新的伤痕。 触目惊心。 人群中,有人不忍,其中有人高叫:“二位殿下究竟犯了何事,需如此惩戒?” 立刻有人附和,“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至庙堂大夫,下至山野匹夫,尚且知晓浪子回头的道理,娘娘为何不肯给二位殿下一个机会?” 说话的,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崇文馆问询而来的士子们,他们以圣人言论述说,虽够不上笔伐,却也是口诛。 言语之间,字字诛心。 已经在士子和百姓的心里掀起了狂澜。 跪倒在地的官员们听着这些话,皆有些胆寒,顾之章抬头,心中哀叹,娘娘对二位殿下行罚宫门之前,已经处于了道德至高点。 百姓下跪,士子质问,便是民心。 册立太子,以德行号召天下,这德行,便是民心所顺。如今,哪怕他可以让都察院御史台上述弹劾,人证物证具在,但已经失去了民心的归属,自然不可能再废黜太子。 顾之章抬头望向萧克定,你还要坚持多久呢? 萧克定就那样沉默的站着,周若彤在民间的口碑本就毁誉参半,此事过后,贵妃娘娘将落得一个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的形象,再难登上皇后的宝座,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萧克定束手而立,望向了跪在地上的顺王,心想你作为皇室的卫道者,所有的出发点都以皇室的利益为基础,现在你心中的太子殿下受辱于天下万民之前,你又会作何感想? 顺王抬头,没有看到萧克定在看他,他望向周若彤,心情很是复杂,虽说他知道周若彤的良苦用心,但面前的二人毕竟是你的亲生子女,扪心自问,他自诩顺王妃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从这点来看,面前的周若彤行事比老秦家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狠,那么大梁的天下,大梁的未来,最后还将落在萧君正的身上,那萧君正在你面前,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刑部的堂官们都已经离开,衙门里没有任何人,冯保保跪在地上,始终没有站起。 大门被推开,宗养才望着地上的冯保保,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地转身离去,冯保保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他佩服。 他佩服的原因和顺王自然不一样,所谓富贵险中求,今日之后,这位大伴儿,可能太子殿下最忠厚的朋友,甚至赢得以顺王为代表的皇室宗亲的好感。 刑部衙门的门前,宗养才抬头望向远方,不远处的地方,武英殿已经修建好了一半。 内阁崛起之势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便是相王也不行,但是大学士,此刻你又在哪里? 今日之事,是各方势力的交锋,宗养才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出面,但是内阁却没有出现,日后太子掌权,张门一脉又该如何自处? 胡世海立于屋檐之下,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宇文靖很聪明,跪在最前头,求情的声音也很高,日后太子殿下崛起,有朝一日继承大典,你宇文靖便是功臣! 胡世海也知晓此中的香火情分,自己应当能争一分便争一分,但是大学士张甫之不出面,自己作为张门首徒,自然不能为了争取太子日后的感激而传达内阁的态度。 胡世海不知道老师是否有意为之,就是想让内阁在无论何时都处于中立的地位,他不知道这里面的算计,但他作为张门的首徒,要做的便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老师。 所有人都以为兵部改革,掌握了大梁的兵权,在六部中与相王分庭抗礼,便是他最终的目标,胡世海的目光落向了即将落成的武英殿,那里,才是他的目光所在。 萧紫衣扶着墙走的很慢,从西苑走向午门,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太监们想要动手搀扶,都被她推开,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向宫门前。去看看,这场闹剧究竟到了那一步? 父王的想法,她心里明白,但是事情演变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周若彤真的不可能在成为皇后,那个位置就能成为自己的吗? 从新婚之夜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皇宫内廷,对周若彤究竟意味着什么? 皇后不过是个虚名! 就像是贵妃! 这里是周若彤的家,她的真实身份是萧成渝的妻子和萧君正、萧湘沫的娘,母亲与妻子,才是周若彤真正看重的东西。 皇后,她并不在乎。 但萧克定的苦苦相逼,不亚于要在她苦心维系的这个家庭中搅风搅雨,很多事情,涉及家事,萧成渝是皇帝更是男人,自然不方便出面,那就只能周若彤出面。 把这一家逼到这个份儿上,中原泰山王府在今后的潮流中,能不能承担的起来自大梁最大家庭的怒火? 这一点,父王他想错了。 宫门前的周若彤,第三次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柳条化作的鞭子。 天光非常的阴暗,雷声轰鸣,将周若彤的脸照的惨白。 所有人都在坚持,都在等待,都在各怀鬼胎。 萧成渝站在勤政殿的门前,听着来回传话的太监一声声的禀报,心里很难受。 何至如此? 此刻,作为一个男人,他感到自己是失职的,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家庭。 萧成渝转身望向那个藏在冷冰冰的帷幔后头的龙椅,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那张椅子,父皇坐过,太皇坐过,太祖坐过,这么多有分量的屁股依旧没有把那张寒冷的椅子焐热,就是他萧成渝再冷,也比不上那张椅子的寒冷。 如果朕不是朕,而是本王,是我。 是不是今天的结局将改写? 顾之章为什么敢有恃无恐的闯入诏狱? 萧克定为什么敢到了这个地步还无动于衷,施加压力? 因为他们不是“朕”,是“我”。 他们有权任性,甚至可以站在各自所属的道义之上为所欲为,但自己却不可以。 皇帝是各方利益的代表,就像父皇曾经说过的那样,周霖宜,顾之章他们都是裱糊匠,朕又何尝不是? 宫门前,萧紫衣总算到了。 萧紫衣轻声的说道:“娘娘,收手吧。” 周若彤望向萧紫衣,没有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对于萧紫衣的到来,她多少有些吃惊,在这一点上,萧紫衣和萧克定父女俩出现了分歧。 周若彤望向萧克定,萧克定望向了萧紫衣。 萧克定的眼神中有失望。 萧紫衣的眼神中也有失望。 父女二人对彼此失望。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多忍耐一下? 终于,周若彤的第三鞭子落下,哪怕此事是因为萧紫衣而起,哪怕萧紫衣此刻已经到了,哪怕萧紫衣主动求了情,周若彤依旧落下了第三道鞭子。 啪的一声—— 萧君正和萧湘沫身上那血红的印子触目惊心,自今日过后,不知道将有多少印迹跟随他们一生。 终于,两个七岁的孩子在也忍受不住了,他们一齐倒在了地上,泥水溅了一身。 百姓们在也忍受不住了,纷纷抬头,愤怒的喊道:“不能再打了!” 顾之章摇了摇头,叫道:“娘娘,开恩吧。” 顺王也高叫道:“娘娘,他们是大梁的未来啊!” ...... 求情声响成一片,或悲哀,或坚定,或愤怒,或不忍,或痛惜...... 周若彤依旧没有收手,她举起了手中柳条鞭,因为萧克定还站着。 扶着墙的萧紫衣跪下了,她不是跪拜周若彤,而是跪拜萧克定。 天地君亲师,亲做第四。 萧紫衣拜的是父王。 萧克定的眼神复杂,他看着女儿,这一拜,才是最大压力的一拜。 在柳条鞭落下之际,萧克定也跪下了,他跪倒的方向是周若彤。 柳条鞭落下,没有落在两个昏迷的皇子身上,而是静静的躺在雨水中。 周若彤吸了一口气,然后昏了过去。 第598章:都是为了女儿 当周若彤到下的那一刻,惊呼声,救驾声,各种各样的喧哗声响成了一片。 早已收到勤政殿圣旨的御医们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更有太监们抬着盛舆,举着毛巾瞬间涌入了人潮。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御医和内侍们,这才明白,这里的一切,圣上都看在眼里。 很多人觉得有些寒冷,不是久跪于雨水中的寒冷,而是背后感受到的圣上的目光寒冷。 太医们吆喝着,抬起了娘娘,抬起了太子,抬起了公主,在禁卫的护送下,朝太医院驶去。 关心此事的百姓们,士子们纷纷起身,然后朝宫门前涌去,要看看两位殿下究竟如何,禁卫们纷纷涌出,挡住了百姓们,艰难的维持着秩序。 靠近宫墙的三层楼上的某一处开启的窗子,悄悄地关上,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发现。 大黑伞飘过了逼仄狭长的巷道,终于在右相府后面的一处小门下停下,也没有人发现。 萧紫衣费力的起身,然后扶起了萧克定,雨水顺着萧克定的两鬓落下,白色的和黑色的头发黏成了一绺一绺的,有些狼狈。 萧克定望了女儿一眼,轻声的问道:“这是你的决定,你不要后悔!” 萧紫衣摇了摇头,面色苍白的她没有说话。 摇头表示否定,也表示肯定。 萧紫衣是萧克定从小看着长大的,做父亲的自然明白女儿肯定的是什么,否定的是什么。 萧克定有些苦涩的说道:“父王让你失望了。” 萧紫衣咬着嘴唇轻声的说道:“都是为了女儿!” 萧克定叹了一口气,你终究还是失望了。 顺王起身,冷冷的看着父女俩,然后重重的甩袖,重重的冷哼,袖子上的水点子溅在了萧克定的脸上。 萧克定对于这样的侮辱,他没有说话。 顺王拂袖而去,追着内侍和太医们赶向了太医院,他不太关心周若彤的生死,他关心的是太子的情况。 顾之章扶着墙站了起来,身上布满了雨水和泥水,束起的头发已经乱了,夹杂着披散在双肩上,脸上有痛苦的神色。 宋成业上前,轻声的问道:“老师,接下来我们如何是好?” 顾之章抬头望向顺王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哀叹道:“是娘娘赢了。” 从右相府到晋王府再到如今,一直都是娘娘赢。 顾之章有过翻盘的机会,但他知道,自今日起,他将再无翻盘的可能。 六部尚书互相搀扶着起身,陶言扭头轻点着人数,这才惊讶的发现,六部尚书少了两个,一个是兵部的胡世海,一个是礼部的宗养才,按理说他俩是最不该少的人,怎么偏偏没来? 这让陶言很疑惑。 董立本望向了勤政殿的方向,心想,此事之后,你与那位翠柳宫的娘娘又将如何相处? 百官们没有回到各自的值房,而是一齐涌入了太医院,毕竟圣上在看着,便是做做样子,也总归也做的逼真一些。 太医院的门前,内侍撑着打伞,萧成渝立于石阶之下,目光冰冷,百官们心里一寒,圣上什么时候从勤政殿来到的太医院? 萧成渝缓缓地扫视着人群,在顾之章身上多停留了三秒,顾之章觉得那三秒如同三万年那样长久。 百官跪倒在地,齐声高喊万岁。 然后在齐声高呼臣等有罪。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罪,但如果不这样喊上一声,不听听皇帝作何看法,他们终归有些放心不下。 萧成渝大手一挥,显得有些疲惫。 内侍会意,捧着拂尘,捏尖了嗓子喊道:“各位大人,都散了吧。” 百官们面面相觑,有的嘴角嗫嚅,有的揣着双手,最终,不知道是谁先起得头,百官们低着头,躬着身,纷纷退下。 顺王留了下来,顾之章没敢留下来。 顺王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向了石阶,轻声说道:“圣上,臣有罪。” 和先前的百官们所言不同,顺王真心的觉得自己有罪,因为他没有阻拦的住顾之章闯入诏狱把人带走,也没有阻拦得住萧克定在宫门前大闹,更没有阻拦得住娘娘惩戒太子。 萧成渝疲惫的说道:“此事与皇叔无关,皇叔不要放在心上。” 顺王低下了头,不在说话。 他怎能不放在心上? 陶言在值房内换上了衣裳,刑部右侍郎阮泉讨好的递上了软软的白毛巾,陶言接过擦干净了脸上的雨水,然后又从阮泉手上接过了驱寒的参茶。 陶言满意的对这位右侍郎点了点头,自打自己来了刑部以后,这个右侍郎侍奉自己比自己亲儿子还到位,再看看老好人严之卿,不怕货比货,就看人比人啊。 陶言正在心中感慨之际,阮泉轻声的提醒道:“尚书大人,司礼监的冯公公还在大堂跪着呢!” 陶言挑起了眉毛,说道:“他一直跪着?” 阮泉从陶言手中接过了喝掉一半的参茶,先挥手找来下属换一杯新的,然后对陶言恭敬的说道:“跪了有段时候了,属下给他搬了张椅子,但是公公执拗,就是不肯坐,非得跪着。” 陶言无奈的坐了下来,敲着桌子,叫道:“这叫个什么事情嘛?上头就会给我老头子派苦差事,审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我有这个胆子吗?” 阮泉望了一眼门外,确保无人后,轻声说道:“方才,有吏部的人来传话,说这事儿是圣上当着百官的面下的旨意,大家伙都看着呢,还请大人莫要畏惧强权!” 砰的一下,老头子猛的一拍桌子,怒吼道:“他董立本指东指西,他要有意见,这案子交给吏部去审好了,老夫拱手相送。” 阮泉尴尬的笑了笑,心想您老先别急着生气,等会还有更让您生气的。 阮泉走向前去,来到了桌案边,悄悄地说道:“尚书大人,刚刚顾府来人,把那个从诏狱带出去的太监送来了,现在押在刑部的大牢里呢。” 陶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巴上的胡子朝上飘起,脸色瞬间入窗外的乌云一般黑了下来。 他冷冷的望着阮泉,寒声道:“你是刑部的人还是他御史台的人?” 阮泉想都没想就说道:“自然是刑部的人!” 陶言又是一拍桌子,“那你他妈的收他御史台送来的人干什么?” 看到老头子爆了粗口,阮泉显得很无奈,“尚书大人,方才您不在,是御史大夫亲自来送的人,下官不敢不收哇。” 陶言闻知此事后,从桌案上站起,然后背负着手来回的踱步,一边踱步一边骂人。 “他顾之章真不是个东西,自己捅到篓子丢到我刑部来,他是好算计啊。做人无耻到了这个地步,活该被人家骂做老匹夫.......” 阮泉说道:“要不然,属下把人退回去?” “退回去?”陶言转过了身子,嘲讽道:“退的回去吗?御史台是监察百官的,不是羁押人犯的,圣旨落给了刑部,他把人送来就是料定了这一点,逼得老夫我骑虎难下啊。” 说着,陶言又一屁股坐下,心里越想越难受,这案子不管怎样审,自己都落不下好,反而容易得罪人,宫里的得罪不起,宫外头的也得罪不起,更何况御史台和吏部还想借着这事情搅风搅雨,刑部就是暴风眼,自己不管偏袒谁,都得倒霉。 这时候,宗养才来了。 “哟,陶大人回来了?”宗养才一进门就露出一副嬉皮笑脸,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见到宗养才,陶言也是大喜,进而就露出了一副愁苦的脸色,他手心拍着手背,无奈的说道:“宗大人,你来的正好,你说说看,顾之章那老贼把诏狱带出来的人丢到了我这,这不是给我挖坑吗?” 阮泉见到了老上司,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悄悄地退下,走之前,不忘记把门关上。 宗养才坐在客座,然后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说您老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事儿简单呀。您还回去不就得了?” 陶言先是眼前一亮,等听完了,然后无奈的起身,来到宗养才身边坐下,侧过身子对宗养才说:“老弟呀,你看不明白这是顾之章促狭我,那死太监就是烫手的山芋,我还的回去吗?” 宗养才放下茶盏,说道:“谁说还给顾之章的,那人是从诏狱里带出来的,自然就还给诏狱,太监是内廷的人,现在冯公公押在你这,管不了事,但诏狱可是能管宫里的事儿,这事儿,不能往东宫那边牵扯,诏狱收了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办事儿,到时候烫山芋甩手了,人家顺王爷还惦记着您老的好,这才是要紧的。” 陶言被宗养才这么一说,立刻大喜,拍着脑袋说道:“嗐!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多谢老弟你教我。” 大喜过后的陶言紧跟着又是哀愁,“只是这档子事儿解决了,冯公公还在我这,圣上下的旨意,这事儿不好办呀,总不能把冯公公也移交到诏狱去?” 宗养才想了想,摇头道:“此事不妥。冯公公不能去诏狱,这是圣上下的旨意让刑部查案,你送到诏狱,顺王不会收,也是打圣上的脸,决不能把公公送诏狱!” 陶言为难道:“那我怎么办。” 宗养才乐了,“陶大人,说是让刑部办案子,刑部办不了,不是还有上面人嘛?” 陶言狐疑道:“你是说宰辅?” 宗养才老神自在的说道:“您老也是反应慢,咱家的宰辅大人现在想必正等你过去呢。” 陶言闻言,立刻拱手道谢,“多谢老弟你教我,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宰辅大人那里。” 望着老头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宗养才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头子! 第599章:向来是墙头草 宰辅大人的值房内,向来不缺三样东西。 分别是软皮的椅子,细嘴的茶壶还有吃不完的食物。 相王坐在软皮的椅子上,左手握着细嘴的茶壶,右手捏着精致的枣糕,然后吃一口枣糕,喝一口温茶,再望一眼面前的老头。 老头子已经喋喋不休的讲了好久,相王有些犯困,但想着自己堂堂宰辅,当着人家尚书的面打呵欠,终归有些不好。 面前的若是董立本也就算了,自己就是当着他的面放屁都没什么,谁让那姓董的小子不上道。 但是老头子陶言不一样,这老货有经验,办事儿懂得门道,自己还用得着这人,这才有功夫耐着性子听他废话这样久。 陶言总算要收尾了,然后拍着手,露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叫道:“宰辅大人,你看看,你看看,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相王扭了扭身子,尽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些,然后把桌上那盘糕点推了过去,问:“你吃么?” 老头子竟然真的捏了一块糕点,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的嘟囔道:“顾之章不是个好东西,董立本也不是好鸟,真是一对狗日的师徒。” 相王双手揣在袖子里,然后说道:“老尚书虽然说得对,但骂人终归不太好么。” 陶言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宰辅大人帮帮忙,拿个主意吧。” 相王身子朝左侧倾斜,一对肥肉压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对陶言说道:“谁拿主意都不成,还得按圣上的意思来。” 陶言刚刚掀开茶盖,又放下了盖子,说道:“关键是圣上传下圣旨,只是让我查案,但没表明意思啊?” 相王摆了摆手,说道:“老陶,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连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都看不出来.......方才的那道圣旨,人说的可够明白了,暂免冯保保司礼监职务,这关键的地方是暂免,暂免二字你懂得啥意思不.......” 陶言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轻声说道:“若真是这么个意思,只怕泰山王那里不好交代。” 相王脸色一正,说道:“老陶,你要明白,你是给谁当差,你是朝廷的刑部尚书,不是泰山王的刑部尚书,谁是咱的主子,咱给谁办事,其他人,那是主子该考虑的事情。” 相王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说道:“顾之章拎不清,你可不敢学他,咱们退一步讲,他萧克定能有什么不满?宫门前你也不是没见,人家女儿都给爹跪下啦,老头子还能说啥?这看来看去,宫里头还属咱们冯公公是顶聪明的人儿,凡事看的明白,做的够狠,做奴才的不让主子吃亏,主子心里头觉得亏欠,自然不让奴才吃亏,不然谁给主子卖命,冯保保是拎的清的人,顾之章不如他。” 陶言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冯公公再聪明,比起宰辅大人来,还是要差三分的。” 相王没有应这句恭维,只是指着桌上糕点说道:“再吃么,这是尚膳监左公公送来的,好吃着哩。” 陶言吃着枣糕,心想这胖子什么时候又和尚膳监的勾搭上了? 太医院内,纷乱的人群已经逐渐平静,两位皇子一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主,虽然伤势看上去触目惊心,但都是些皮外伤,服侍汤药,精心静养一些时日便好了。 至于周若彤,此刻已经苏醒,当她醒来后,萧成渝正在旁边,夫妻二人没有多说什么,彼此尽在不言中。 只是让周若彤没有想到的是,春华竟然也在太医院之中,而且伤势如此严重。 周若彤坐在春华的床边,握着春华的手,萧成渝站在周若彤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事情演变的今天这个地步,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冯保保虽然隐瞒,但事后仔细想来,他的处置没有错。 萧湘沫为春华出头,连累了弟弟,也是人之常情,甚至凝冬为了主子在都察院告状,也无可厚非,若说谁人最苦,最苦的还是春华。 此刻,夫妇二人心怀愧疚,只希望春华能够安然无恙。 宫门前的一场闹剧,终于到了最后的尾声,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但就算真的想在做些文章,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也不敢兴风作浪。 就是顾之章,也只是将诏狱带出的人送到了刑部去,至于刑部会如何主张,如何行事,顾之章已经不在乎了,如果此刻他还出来搅动风雨,那就是自己寻死了。 送去刑部的人果然被转送到了镇府司的诏狱,顺王的应对也很简单,不再需要供词和审讯,直接将此人抹除,对于镇府司的应对,没有人敢在说些什么。 很多人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当日吵闹之际,镇府司第一次在百官面前亮相,这个新建的衙门,起先大家对于其态度都是好奇,直到暗卫变为明卫,大家才开始敬而远之。 虽然暗卫一向隐秘,但是老人们却知道暗卫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今日过后,镇府司的大名,在文武百官中开始广为流传,至于镇府司诏狱今后将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则是后话了。 各个部堂衙门,凡是能够在朝中说的上话,有些分量的官员,此刻都只关心两件事。 一件事情是太医院的两位殿下是否已经无恙了,连带着圣上和娘娘对于此事是否会追究都察院与顾之章,这将引动朝局新的变动。 另一件事先前迫于压力,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保被推出来顶包交到了刑部受审,刑部会对此事如何表态,或者说刑部后面的相王会不会借机对司礼监动手,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对此,一向和司礼监一体两面的内阁没有说话,显得低调至极。内阁的权柄,来源于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皇帝的信任,第二个方面是六部迟迟没有宰辅主事,第三个方面则是内阁大学士张甫之的个人威望。 皇帝的信任一如往昔,但是六部已经有了宰辅,且张甫之目前不在内阁主事,所以内阁的低调,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宗养才让陶言去请教相王,是因为他比别人看的更通透一些。虽然内阁没有为司礼监说话,但不代表内阁会看着司礼监倒台。 张甫之不在,但是张门首徒胡世海还掌着兵部尚书的头衔,至于董立本的态度,相王一向不喜董立本,想要从董立本手中收回吏部的权柄,自然不会遂了董立本的心意。 工部,刑部两个尚书,向来是墙头草,户部的韩悦又不在,至于自身的礼部则不用说,自然和兵部看法相同,这么算下来,相王要平衡六部当中的矛盾,自然有所决断,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宗养才料想的那样。 刑部做摸做样的开堂问审,然后抓了司礼监的很多人,纷纷关押在了刑部天牢之内。 刑部罕见的提高了效率,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六位郎中,一晚上开了八场大会,刑部的灯火竟然通宵点燃。 第二天,刑部就教出了满意的答卷。 参与审问的官员纷纷的在折子上签了字,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此事冯公公并不知情,但也有失察知罪,是以恳请圣上免去冯保保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 折子是送到了太医院,昨晚,周若彤执意在太医院过夜,萧成渝也很自然的陪老婆在太医院过夜了。 当折子传到了太医院,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当下传旨宣来了中书舍人。以往圣旨的草拟,都是司礼监在办,现在冯保保还在刑部,司礼监大部分太监都下了大狱,自然不能替圣上草拟圣旨。 中书舍人难得的前来领旨,竟然显得有些紧张。 圣旨还未下达,已经从提前知道圣旨内容的中书舍人那里流了出来。 对此,各部堂衙门反应全不相同。顾之章罕见的很低调,御史台也没敢闹事,倒是六部内部,意见分歧很大,吏部尚书更是直接去了刑部发飙。 两位尚书大吵一架,最后在宰辅大人的值房内,五位尚书齐聚一堂,商议此事。 吏部尚书坚决认为,此事干系重大,全是司礼监的责任,不杀冯保保,已经是天大的赏赐,再不济也该将冯保保革职遣送回乡。 对此,刑部尚书表示坚决反对,更是拿出圣旨说事,话里话外,影射吏部的手太长了,管到刑部的头上来了。 兵部和礼部乃至工部,三部尚书都没有说话,然后三双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相王,相王喝了一口茶,然后润了润嗓子,接着便对董立本破口大骂。 今日之后,六部当中,吏部彻底被其他人孤立,董立本的日子开始有些难过起来。 圣旨下发之前,陶言就已经放了人,陶言亲自送冯保保到门口,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冯保保也不是含糊人,当时在屋檐下就说了。 “谁对咱家好,谁落井下石,谁冷眼旁观,咱家心里都清楚,老大人请回吧,以后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冯保保这一席话,让陶言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嘴里答应着,但是心中仍然有些顾忌,这样子放了冯保保,不知道圣上那边是否真的满意? 等到圣旨下来后,彻底的打消了陶言的顾虑。冯保保虽然不是秉笔太监,但还是掌印太监,司礼监的一把手,同时,拔擢衣帽局总管太监李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首席,尚膳监总管左权为次席。 第600章:裂土封王 圣旨下达后,陶言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宫里的意思很明确了,虽然免去了冯保保秉笔太监的职位,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还是他,那他便是不可动摇的老祖宗。 再有,拔擢李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首席,李欢本是冯保保安排在倾月殿的内侍总管,和萧紫衣关系还算融洽,他来做首席,未尝不是在给萧克定做样子。 但不管是首席还是次席,他们都是冯保保提前安排好的,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冯保保自己的人,皇帝如此安排,看似削弱了冯保保的权力,实际上还是做做样子罢了。 倒是相王在此事之中表现出的态度让人颇为值得玩味。 传言司礼监和相王一向不合,相王此番如此帮衬着冯保保,难不成是二人先前的所为只是做做样子。 按照陶言的猜测,冯保保毕竟是和内阁走的近,而内阁张甫之和相王的关系却是人所共知的,当年相王便是踩着张甫之入朝,二人可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今内阁掌权,六部权柄被大大的削弱,相王整不垮内阁,难保不会挖司礼监的墙角。 陶言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宗养才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他隐约觉得,相王突然调转了风向,背后会有更深层的用意在里面,但他一时半会也猜不出来,自然也懒得猜。 不管相王有何用意,但是冯保保也绝非泛泛之辈,相王想插手司礼监的事情,这在宗养才看来,那可是难于登天的。 只是让宗养才纳闷的事情是,大学士他究竟去哪了? 骤雨下了两天,终于转为阴沉沉的小雨。 小雨连绵,取代了冬雪,已经让人感受到了京城春日的味道,柳条抽出了新芽,经过一冬孕育的生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对于宫门前的一场闹剧,参与此事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各有看法。 周若彤在民间的口碑一落千丈,虽说娘娘执法甚严,但大梁维系社会的根基向来不是律法,而是道德。 律法的规矩与道德的规矩,自然是不同的。 按照官员和百姓的理解,大梁的律法是可以改动的,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是道德的规矩却不容置疑,三纲五常之内,夫为妻纲,再加上母凭子贵,周若彤此举,着实刺痛了民间的神经。 但之后,不知是何人传出的消息,说是此事本非娘娘真心,而是御史大夫顾之章嫌弃太子年幼,因此步步紧逼,咬住一点小事不放,逼得娘娘当着百姓的面惩戒太子。 当时两个孩子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便是百姓们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妇人们更是心疼,每每论及此事后,都要加上一句可怜的孩子。 此言论一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崇文馆内,有些士子消息灵通,自然能够知晓一些秘辛,比如说御史大夫强闯诏狱的事情。 这些消息自然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的,比如说司礼监,比如说宗养才,比如说相王。 一下子,百姓愤怒。 先是以崇文馆为阵地,展开了对御史大夫的口诛笔伐,接着是百姓们自发的包围了西城的顾之章府邸,雨夜中他们举着火把,喧嚣间直言要烧了御史大夫的府邸。 当时顾之章吓得翻墙逃走,在都察院的值房内过夜,然后第二天一早,便去寻刑部尚书,希望陶言管管。 陶言正不爽先前顾之章坑自己一把,看到顾之章落难,自然不乐意帮他。 他捏着鼻子说这是民心所向,百姓们只是说说,又没真的动手烧你家房子,我也管不着。 顾之章气的七窍生烟,指着陶言的鼻子问他,是不是当朝的御史大夫被人烧死在床上他刑部才会出面。 陶言乐呵着气对顾之章说,话当然不能这样说,但你顾大人若真有什么不测,那我自然愿意为你上书,请一道谥号给你。 顾之章不再多言,拂袖而去,陶言坐下继续喝茶,也不相送。 围拢的群众闹了三天,便主动散去,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再大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各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之后,太医院静养的萧君正和萧湘沫能够下床了,便被周若彤带去了倾月殿赔罪,萧君正和萧湘沫当着萧紫衣的面跪下请罪,萧紫衣赶忙扶起。 据宫里的消息说,此事之后,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情同姐妹,关系甚好,大家自然不信,但也都佩服这宫里两个女子的肚量和手腕。 至于萧克定,一如既往的低调起来,躲在林宅内,不是喝喝茶就是下下棋,对所有事情不管也不问。 只是中原河北郡的一处驿站内,停下了一处浩荡的车队,一个身穿白袍,腰间挎剑的英俊男子在驿站的屋檐下收到了父亲的一封信。 他读完信后,神色十分的冰冷,然后一剑砍在了门柱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东市胡同的杨老板很久没有开张了,有些老饕们冒着小雨赶来捧场子,却发现铺子的门关着,而且门上都是泥点子,显然已经关门了好几天。 老饕们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还别说,只有东市胡同口老杨亲手做的那羊杂汤,是那么个意思。 老杨不在,这羊杂汤的意思,可就没了。 本名公羊错现名杨错的中年人,此刻正坐在关上门的铺子里,地上已经被清理的一尘不染,他望着这个自己待了七年的地方,微微的还是有些不舍。 大梁的确是个好地方。 许久后,他摇了摇头,然后戴起斗笠,悄悄地离开了这处铺子。 东市胡同口,贯穿了东南两个城区,以杨家铺子为南头,刚好入南城。 南城区的某处胡同内,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出,马车很宽敞,所以在巷子里有些难行,时不时的擦到了左右两侧的白墙,刮擦刮擦的摩擦声自然有些刺耳。 马车驶出后,后面跟着数辆马车,从各个胡同口驶出,酒肆门前的伙计抬眼看了一下,然后反身回到了铺子里,对正在打算盘的掌柜的说了两句什么。 掌柜的立刻放下了账簿,起身来到了二层楼,对二层楼内某个房间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阴雨之中,京城就有了某种的肃杀的气氛。 车队逐渐合并,归于一处,浩浩荡荡的朝西城门驶去。 中间的一辆马车内,做了五个人,自然显得有些拥挤。 褚仁杰,张明,周子峰三人坐在一边,你望我,我望你,显得都有些害怕。 周元微微的眯着眼睛,身体随着车子的摇晃而摇晃,像是在闭目养神。 黑脸虬髯的大汉将那根铁棒子很放在双腿上,两只黑色的手指不时的敲打着铁棒,然后对对面的三人露出了一嘴白牙,明明是笑,却有些森冷。 褚仁杰握紧了拳头,问道:“我们去哪里?” 那汉子笑道:“去好地方!” 张明耸了耸肩,说道:“能不能不去?” 汉子摆了摆手,说道:“裂土封王,庙堂拜相,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 周子峰掀开了车帘,看到了熟悉的街景,甚至看到了西城的右相府。 黑脸汉子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冷笑道:“你可以试试!” 周子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铁棍,咽了两口口水,终归没有叫出声来。 周元睁开了眼睛,有些歉意的说道:“那里不像你们中原人想的那样寸草不生,塞外蛮荒,实则景致大好,你们去了,会喜欢的。” 张明想都没想,就说道:“我住不惯帐,篷。” 褚仁杰说道:“我吃不惯羊肉。” 周子峰跟道:“我看不惯草原。” 黑脸虬髯的汉子顿时变了脸色,怒道:“这个不惯那个不惯,你们就是被人惯的,待俺给你们一棍子,看你们习不习惯。” 三人顿时不再说话,他们三个都怕眼前的黑鬼。 眼见着马车就要驶出了西城,城门已经隐约可见,为首的马夫突然拉住了缰绳,马儿吃惊,高高的抬起了前蹄,唏津津的一声嘶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马车猛地一阵摇晃,然后停了下来,黑脸的汉子皱起了眉头,然后对周元轻声的说道:“主上,我下去看看?” 周元点了点头,黑脸汉子不再迟疑,提着铁棒,掀开车帘,一跃而下。 数不尽的黑衣人从屋顶跃下,冷冷的站在大道两侧,冷冰冰的看着这队车马。 两边开着的铺子看到来人后,果断的关上了门窗,插上了门闩,悄悄地退到了内院。 城门前的守城卫士纷纷退下,此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干涉的了,一辆躲在城门下的马车缓缓地驶出,然后一个看似半百的老人掀开了车帘走下,老人一身贵气,双鬓有着白星,眉眼之间隐约间还有三分杀意,显然不是寻常人。 老人的两侧偏后方,站着两个奇怪的人,一个举着根铜制的烟锅,胡子拉渣,一个则是双肩耷拉着,脸色惨白,如同病痨一般的文士。 汉子嘿嘿的笑了两声,拍了拍手中的铁棍,原来是故人相送。 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缓步上前,然后望着中间那辆马车,身子微微的前倾,两手拱起,算是见礼。 黑脸汉子不认得他,但看到田文清和彭忠跟在他的身后,想来这位老人想必在大梁是了不得的权贵。 黑脸汉子想起了车内那个叫张明的,好像他爹是什么很厉害的大学士来着的,总不会是那个老头子来要儿子了吧。 汉子想到这么一层,脸色有些难看。总不能把人家老子也绑了带走,听说那老头子不太好说话。 第601章:三百里割地 黑脸的汉子扛着铁棍上前,彭忠拖着长烟杆在地上磕了两下,对田文清说道:“歇会我先上,你在旁边看着,遇到破绽再出手。” 田文清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虽然他自感自己比江南道的时候强了不少,尤其是见过鸡鸣山上的砍柴人那最后一刀后,对于武道的领悟更上了一层楼,但是面对眼前的黑脸汉子,自己仍然不敢大意。 顺王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没有什么反应。 另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杨错从车内钻了出来,然后对黑脸汉子叫道:“大将军不可无礼。” 黑脸汉子停了下来,挠了挠脑袋,然后扭头望向杨错,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放下了铁棍,拄着铁棍站在一旁。 杨错走了过来,先是对城门前的顺王拱手施礼,然后对马车内的周元轻声唤道:“主上,是顺王爷。” 车内的周元叹了一口气,周子峰,褚仁杰还有张明三人则是面露喜色。 周元缓步下车,然后走向了顺王。 田文清眯起了眼,顺王挥手,示意无妨。 顺王望着周元,轻声说道:“京城中眼线居多,行事多有不便,还请贵人不要横生枝节。” 顺王的话里有很多意思,既是好言的规劝,也是警告。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大梁的国都,既然周元的行踪被人发现,那么自己断然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人离开。 周元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可以谈谈。”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贵人,此事由翠柳宫下了懿旨,交给了我镇府司来办,算是为您留足了面子,还请贵人退一步,彼此都好说话。” 顺王说罢,周元竟然真的退一步。 顺王不时让周元退后的意思,但是周元退后一步的态度却是让顺王很欣慰的。 周元再次问道:“真的不能再谈谈?” 顺王叹气摇头,“出宫前,娘娘有言,该谈的,上回在东市胡同已经和您谈过了,至于有没有谈妥,则是小王我不清楚的。” 周元沉吟了片刻,说道:“现在是我和你谈。” 顺王微微一笑,“你们都是主子,我没这个资格。” 周元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坚定的说道:“那三个人,我要带走。” 顺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城墙,坚定的说道:“这里是大梁的京城。” “我知道。”周元说道:“所以我愿意付出代价。” 顺王摇头:“这个代价贵人付不起。” 周元问:“什么代价。” 顺王沉声道:“若是您执意如此,可能就要请贵人去我镇府司喝茶了。” 谈判到了这个节骨眼,基本算是没戏了。 顺王的代价很明确,要从大梁皇都把人带走,那你周国的皇帝就留下,你留下了,人自然也带不走。 周元笑了,笑的有些冰冷。 “你这样会引发战争的。” “娘娘早就料到贵人会出此言,她让我转告贵人,”顺王望向周元,认真的说道:“我们大梁热爱和平,但是不怕战争。” 周元的嘴角嘟起,这的确是周若彤的口气。 见说的差不多了,顺王不再多言,直接一挥手,田文清和彭忠走向车厢,站在一旁的黑脸虬髯的汉子握紧了铁棍,望着周元。 “三百里。” 顺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望着周元,眼神中有疑惑的神色。 周元笑道:“周国割地三百里。” 顺王的喉口朝上一提,然后猛地一缩,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听得很清楚,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过幽州,一路往北,是塞北军营,两边化河道而分国界。我周国愿为这三人以国界线为界退后三百里。三百里割地,全归大梁。” 周元说罢,看着顺王的脸色。 田文清和彭忠停了下来,周元的声音不是很高,但足以在场的所有人听得到。 三百里土地,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概念。 远古时期,诸侯争霸的时候,这三百里可以成立一国。 周子峰咂了咂嘴,然后对张明说道:“他刚刚好像是要用三百里土地换咱们仨。” 张明一耸肩,“咱仨挺值钱的。”他伸手指了指周子峰,说道:“你值五十里,”然后又指向自己,“我也值五十里”最后在指向褚仁杰,“仁杰兄你最贵,价值二百里地。” 褚仁杰有些无奈,笑骂道:“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张明很认真的分析道:“我可说的是市价实情。你看,周子峰是原右相的儿子,我是大学士的儿子,右相和大学士都很值钱,但是儿子就得打个对折。你不一样,你是内阁的阁员,早晚要做大学士的人,自然价值二百里地。” 周子峰拍手说道:“张兄所言有理。” 褚仁杰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见顺王在犹豫,周元继续说道:“久闻顺王爷当年随先皇御驾亲征,也算是军旅出身,想必知晓以漯河为界,我周国占地三百里都是些什么。丰厚的草场,数不清的良田,若是塞北军营朝前推进三百里,对于大梁而言,边关军将不再需要朝廷承担粮饷,甚至可以凭借辽阔的草场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 顺王知道这里面的诱,惑非常大,塞北军营地处荒芜之地,周围的地界也大多在蛮荒之地,对于朝廷而言,负担颇重。若是朝前推进三百里,自然是好处颇多。 大梁立国,以步军闻名于世。前朝大明,则是擅长水战,水师强悍,大梁击败了大明后,自然步军水师都有了长远发展,唯独骑兵始终被塞外部落压制。 这里面的好处太大了,周元开出的这个价码太诱人了,顺王抬头望向车内,他不太理解,车内的三人,都是无名小辈,怎么会有如此价值。 这样的价码,别说买这三个人了,就说他要买张甫之,估计顺王都觉得开价合理,颇为公道。 顺王纠结了很久,最后抬起了头,坚定的摇了摇头。 周元有些惊讶,他自诩自己给的价格非常公道。 顺王望着周元身后的马车说道:“大梁的百姓,不是用来卖的。” 周元长叹一声,说道:“顺王海量,周元佩服。” 顺王不再犹豫,朝田文清和彭忠一挥手,两人掀开了车帘,张明嬉皮笑脸的问道:“谈妥了?有没有还价?” 田文清嘴角一扯,这也是个活宝。 ...... 一场雨下的没完没了,大梁的京城,便知道春天到了。 崇文馆新造的花园里已经有的迫不及待的悄悄绽放,正如某些学子那样有的已经通过文章或者辩论在京城中悄悄地出了名。 张甫之和周霖宜对于崇文馆的学生们不感兴趣,两个老头子坐在自家北院的石阶上,看着黑檐角不断朝下滴落的水珠子,两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悲哀。 咚咚咚的传来了敲门声。 有些急促,像是敲门的人有急事。 周霖宜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甫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起身,说道:“我去吧。” 张甫之扶着门柱站了起来,说道:“我与你同去。” 大门一开,两个老头子愣住了。 门前的两个小子也愣住了。 周子峰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周霖宜,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张明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张甫之,也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两个父亲,两个儿子,四对眼睛,互相对视了有三秒钟,周霖宜给了儿子一个拥抱,张甫之给了儿子一巴掌。 张明捂着脸愣住了,张甫之涨红了脸,怒吼道:“小狗日的你急死老子了.......” 说着,张甫之抱住了张明,哭了起来。 站在另一旁的褚仁杰望着两父子,摇了摇头,笑了笑,他有点想他爹了。 ....... 春华躺在床榻上,缓缓地睁开了眼。 周若彤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许久,没有说话。 春华咬了咬嘴唇,虚弱的说道:“娘娘,春华让你失望了。” 周若彤望着春华,严肃的说道:“春华,你罪不可恕.....你差点让本宫失去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春华被噎了一下,感觉喉咙口卡着东西,很难受,终于,她撑起了身子,抱住了周若彤,乌拉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在门外守了好久的御医听到了这嘹亮的哭声,不禁舒了一口气,听着声音,人多半是救回来了。 雨停后,窗明几净。 翘起的屋檐角,有燕子归来,春已至。 宫里恢复了平和,凝冬也在悄无声息之中入了宫。 内阁重新开启,张甫之归来,心情大好,六部和内阁有些矛盾,但都没有闹大。 冯保保被放出来后,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似乎他不是降职,而是升职,对此,冯保保微微一笑,除了相王,谁也没见。 工部去了崇文馆,礼部也派出了好些个官员。崇文馆进行了最后的修缮,紧挨着崇文馆的,便是考试院,房子不大,但是总能看到有工部的官员在礼部的指挥下往里面抬桌子搬椅子,更有人看到了至圣先师的挂像也被隆重的请了进去。 春暖便是花开,宫里的两位娘娘时常在御花园走动,在百花丛中交谈甚欢,消息传了出来,引为美谈。 针对废立太子一事,张甫之因为丢了儿子没有参与,知晓此事后很是赞同冯保保的决断,并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私信交到了都察院。 据说都察院的御史们读完了信,脸色都不太好看。 京城已经很少下雪,春雪彻底的停了。林宅那探出头的树枝,已经长出了新芽,有些官员路过林宅的时候,常常对着那露出新芽的枯枝指指点点。 这是个好兆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然后泰山王之子萧远入京了。 第602章:是个枭雄 按照大梁惯例,外放的官员或者王爷入京,除了驿馆歇息外,大抵居住在其他的王公贵胄或者朝廷命官的府邸。 对此,大梁没有明确要求。 只是先皇时期,护国公老田家一案,牵连者众多,便是外头的几个王爷,也因此削去了王爵。 是以自先皇把持朝政起,地方官和外放的王爷寻常便不来京城走动,就是来,大抵也多居住于贤良祠,不会借助在京官家中,一来是方便,二来是避嫌。 在外能够混出头的,那个和京城的大官没点关系? 但想在外头混出头且不被朝廷忌惮,那就一定不能让宫里感觉到自己和大官们有些关系。 这是大梁外放封疆大吏的基本修养,但不限于王爷。 比如说泰山王府。 萧克定大摇大摆的住在了林宅,这在很多人眼里,看起来颇为不妥,似乎这位王爷言过其实了点。 相王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同属于在外封王,相王很清楚各路王爷坐镇一方,丝毫不将朝廷放在眼里,等闲是不愿意进京,就是进了京,也根本不会把京官放在眼里。 萧克定可以结交林昌黎,便是向皇室表态,自己愿意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蝇营狗苟,不就是为了在朝廷的统治下混口饭吃而非裂土自治。 对此,萧克定的不避嫌反倒是成了最大的避嫌。 萧远搬进了林宅,则没那么多顾虑,只是因为他爹在那里。 对于萧远的到来,林光旭是有些不喜的。 萧远长得很英俊,小麦型的肤色让他看的很健康,他器宇轩昂,走路总喜欢走直线,也不会给人让道,显得有些霸道。 他看人总是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看,如同鹰隼一般,目光锐利如刀刃,且看人的时候好舔嘴唇,嘴唇上有一道看不清楚的小刀口,是在他十三岁镇压泰山王府叛乱时留下的。 林光旭很讨厌他的目光,霸道,嗜血而且还有不加掩饰的野心。 萧远也很讨厌林光旭,第一是因为林光旭长得很白,他不讨厌书生,但是讨厌小白脸。 萧远不是没有心机的人,知道父亲萧克定为什么要讨好林昌黎,里面的原因有很多,甚至最重要的原因可能连相王都不知道,所以他很愿意和林公子好好相处,但是林公子对他那不假掩饰的厌恶和忌讳,让他也很讨厌林公子。 到了京城,他收到了很多的消息。 其中,就有林光旭的。 最重要的一条,是林光旭陪着周若彤下江南。 萧远这回是来走皇家的亲戚,顺便送彩礼来的,但是当他在中原河北郡听说了萧紫衣的那件事后,他决定改变一些计划。 他的想法,甚至连萧克定都不知道,萧远很佩服他爹,包括现在也是,但是他不觉得自己会不如他爹,他认为,现在的时代,是年轻人的时代,萧克定已经老了。 人一老,就会变的小心谨慎起来。 就拿当年护国公府老田家一事来看,萧远是佩服先皇的,对老田家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确实够心狠,够强硬,够魄力,但是老皇帝最后那几年的行事,让萧远很失望。 他常常大逆不道的自我揣摩,如果自己是皇帝,会怎么做。首先可以确认的是,当年皇后秦嫣在诬陷老秦家的时候,萧远绝对会利用这个机会杀了秦朗,把持国家军政。 同时,萧远更不会让相王活着进京。 但是老皇帝都没做,或者说没敢做,这让萧远对老人感到失望,太没有魄力了。 见到了林昌黎后,他愈发的坚定,自己的看法没有错,林昌黎和他爹一样,很聪明,很厉害,但是太小心,太谨慎。 从他泡茶就可以看出来,林昌黎走茶,过水温杯,洗茶,注水,出汤,每一步都有严格的讲究,萧克定点头,萧远在心里摇头。 他品不出茶的滋味,但是他坚定的认为茶不会好喝,因为年轻人,当喝酒,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纵横沙场,快意恩仇。 这才是男子汉的抱负。 喝茶之际,林光旭也在悄悄地打量萧远,看到了他目光中的不屑与焦躁,心中更是暗中确定,此子是莽夫之流,不堪大用。 萧远则斜睨林光旭,发现林光旭举手投足之间,都儒雅文静,一举一动都自有规矩,是以萧远也瞧不起林光旭。 世人都说书生误国,这种人故作深沉,擅长纸上谈兵,坊间有些名气,不过是些不堪大用的锦绣文章,粉饰太平罢了。 对于读书人,萧远谈不上讨厌,因为他自己也算是读书人,哪怕并不吟诗作对,但也绝不喜欢,因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不如个娘们儿。 萧远也有些读书人的癖好,刻了一方印章挂在身上,上面刻的是“马背书生”。 萧远这样评价自己,自然说明对于士子集团中,他是有佩服的人的,那个人自然是张甫之。 小时候,读到张甫之的锦绣文章,他只是觉得这老头子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听到他父亲说过朝中之事,然后就觉得这老头子也是绝了,二十年不得重用,这是没脑子到了什么地步。 让他对张甫之的态度发生转变的时候,是当年塞外的那场国战,老头子拉着棺材出征,老书生仗剑城楼上,是个人都会觉得热血,更何况那时候的萧远更年轻。 喝茶之时,萧远正在走神,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茶凉了。 林昌黎看到了萧远的神色恍惚,他没有像儿子那般瞧不起他,因为他听顾之章说过,当年先皇年轻时,顾之章已经是御史中丞,当时先皇也像他这样。 林昌黎低下了头,默默地将那碗凉茶换上,然后取开水温杯,刚刚舀了开水倒下,萧远莫名的回过神来,端起茶就喝。 林光旭乐于见到此人出丑,毕竟是他不懂礼数在先,所以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 结果,萧远一口喝干了茶盏中的开水,眉头上挑,但是神色不变。 林光旭有些吃惊,知道自己小瞧他了。 林昌黎对萧克定点了点头,萧克定却微微的摇了摇头。 两个老人,点头摇头,各有深意。 不多久,萧克定知道儿子的心思不在喝茶上,就不讨人嫌了,??林昌黎寒暄了两句,便带着萧远告退。 走出了屋檐,过小拱桥,沿着曲水散步于松林之下,萧克定走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萧远见父亲没有说话,他也不说话。从十四岁以后,父子二人的话越来越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萧远聪明,知道不投机,连半句都省下了。 萧克定突然停下,然后认真而严肃的说道:“紫衣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横生枝节。” 萧克定见萧远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沉声道:“这件事,为父已经做得很绝,翠柳宫的那位也给出了足够的姿态,不管是司礼监还是勤政殿,或者是翠柳宫,都挑不出毛病,你要是再咬着这件事不放,会害了你妹妹。” 萧远的嘴角微微的上翘,然后冷笑道:“父王,你老了。” 对于萧远赤,裸裸的轻视,萧克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甩长袖,背对着儿子。 萧克定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变得挺拔起来,萧远站在父王身后,这才惊觉,原来父王长得这样高大。 萧远心情复杂的低下了头,小时候,这个高大的背影是自己触不可及的,他一直想要触摸到他,但是每次都失败了。 萧远重新抬起了头,直视着父王那高大的身躯,他双拳紧握,这一回,他不会更怯懦。 有风吹,送来林涛阵阵。 炉内柴烧,瓦罐内咕嘟作响。 林家父子相对坐着,显得安静祥和。 林昌黎望着儿子,说:“你怎么看?” 林光旭知道他指的是萧远。就说道:“野心大,有能力,能隐忍,是个枭雄。” 林光旭原本想说他是个人物,但觉得不太合适,就改成了枭雄。 林昌黎微微一笑,“野心大不假,能力也很强,但未必就能隐忍。” 林光旭有些不解的望向父亲,林昌黎微微颔首,像是陷入了回忆似的,许久后,他悠悠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像是某一个人?” 林光旭想了下,然后有些不确信的说道:“陛下?” 林昌黎摇了摇头,“是先皇。” 他缓缓地起了身,来到了窗前,看着远处的两父子,神色显得有些惆怅。 “先皇年轻时,也如他这般,有野心,有能力,有抱负,但这样的人,绝不会善于隐忍.......年轻人如果不露锋芒,难有起头之日,否则,老田家也不会败亡的那样快。” 林光旭低下了头,露出了苦笑。 建元已经七年了,先皇也走了七年,朝野内外,对于先皇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是先皇的确是一个枭雄,也很有能力,很有野心,但是先皇刚上台的时候,就对老田家开刀,这绝对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该做的。 林光旭愈发的对萧远忌惮起来。 如果说当今圣上随他父皇一般,那么林光旭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觉得圣上很有魄力。 但是萧远不行,他是王子,不是皇子。 萧远入京,随父一道居住在林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整个京城都在私底下揣摩这位世子殿下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相王和楚香玉待在相府内,春日容易犯困,窗外的桃花开的很艳,相王就坐在桃树下打盹,楚香玉安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楚香玉难得的没有骂他,而是轻轻地唤醒了他。 相王抬头,莞尔一笑。 “娘子何事?” “听闻世子萧远入京了。” “是。” “萧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他是个好小伙子,能搞事,也能成事。” 第603章:等人来齐了,这才热闹 贤良祠外,停着很多辆马车,常有围观的群众对此指指点点,弄得当差衙役很是苦恼,最后更是去了刑部衙门借了些人手,来维护治安。 按规制,这种小事刑部不该派人来,但到了晌午,刑部尚书陶言竟然亲自带人前来,显得尤其重视。 很多人不明所以,有晓得京官品轶的京城老客认出了那被人群簇拥的那位老者正是我们了不得的尚书大人,不禁倒抽凉气。 春日的天气,很热。 老尚书用袖子擦了擦汗,驿丞很识趣的端上了凉茶,然后被更识趣的右侍郎的阮泉夺走,弯着腰递到了老尚书跟前。 陶言揭开茶盖,喝了两口凉茶,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阮泉接过了空茶碗,有些好奇的问道:“尚书大人,大热的天儿,犯不着您亲自跑一趟。” 陶言瞥了他一眼,因为阮泉侍奉自己颇为殷勤,所以老头子对这后生很满意,不介意多指点他两句。 “阮侍郎,本官不在堂部坐着,跑到这贤良祠凑热闹,自然有该凑的热闹需要本官来凑。” 阮泉摸了摸脑袋,心想老尚书好高深。 他一抬头,看到了内务府那几个熟人,领头的正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皇甫冲,阮泉立刻打心眼里佩服咱们的刑部尚书。 不愧是能做尚书的人,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 皇甫冲站在巷子口,朝里头张望,同行的苏成坤见着了刑部的人,乐呵道:“看来这一拨,咱们不算早,没赶上头趟儿。” 皇甫冲站在了树荫底下,有些开心的说道:“甭管赶早赶晚,都是入得内务府,咱们也不着急。” 一听这话,苏成坤显得有些惊讶,他拉了拉皇甫冲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说道:“皇甫大人,这宫里给出了准信儿?” 皇甫冲望了一眼日头,觉得很热,就甩了甩袖袍,扇了扇风,说道:“户部管事的都下去了,现在就是一团乱麻,这里少说也得有六百万两银子,算是给圣上的嫁妆,也合该咱们来管。” 苏成坤摸了摸下巴,说道:“有理。” 这时,陶言已经看到了内务府的两位总管,乐呵着拱手向前互相见礼。 春,光很好,阳光很好,他们的心情很好。 就在刑部来人的时候,贤良祠有从中原随同而来的小厮悄悄地去了林宅,面见少主子。 萧远在林子里挽着弹弓打鸟,憋屈在林宅里等候召见,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的功夫,萧远也着实憋坏了。 大好男儿,向往的自然是纵马驰骋,京城虽然路大,但是不能让他策马狂奔。 听完小厮的禀报,无聊的萧远露出了笑容,他反身坐在石凳上,阳光将石凳晒得很烫,萧远挪了挪屁股。 他问那小厮,“都来了哪些人?” 小厮轻声回道:“少主子,来的有刑部尚书陶言,还有内务府的两个总管,小的不认得是哪两位。” “好嘛!”萧远一掌拍在石桌上,吓了小厮一个哆嗦,他冷笑道:“前几日欺负我妹妹时,没见这几个对我泰山王府这样上心,现在瞧见我家的嫁妆了,一个个像是见了屎的苍蝇,一蜂窝的来了.......” 那小厮知道少主子脾气不太好,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少主子,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萧远一挥手,笑道:“不急,等人凑齐了,这才热闹。” ....... 春日下的司礼监,大开间的小院儿里,显得很安静。 鸟儿在枝头蹦跶,欢快的喳喳叫,人听了,也心里头舒坦。 冯保保在铜盆里洗干净了手,伸手在空气里抓了抓,门前候着的李欢和左权二人不明白干爹这隔空一抓又是什么新的养生之道。 冯保保好几日没回宅邸,想他的猫了。 冯保保收了手,然后领着二人出门,走的不急不缓,左权和李欢二人低头跟在后面,走的则是略慢。 冯保保抬眼看了一下枝头,问道:“公主殿下那边,近来可好?” 左权虽然管着尚膳监,近来权柄加大,便被冯保保派遣去跟着公主殿下,这算是实打实的苦差,但好在发生了上次那件事后,咱们的萧湘沫乖了很多。 左权笑道:“公主殿下近来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些坊间的小说演义,多是些神鬼志怪,要不然就是才子佳人,你侬我侬,咱家的小公主看的不亦乐乎呢。” 冯保保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虽然张甫之除了待在内阁,就是待在重明殿给太子殿下讲课,但也保不准老头子哪天心血来潮跑去指导指导萧湘沫,见到那些个玩意儿,老头子不得气的胡子都歪了。 “胡闹!” 李欢身子一停,左权打了个哆嗦。 冯保保扭头,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稍后去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干的这档子事,查出来了,打个几板子,赶出宫去。” 李欢和左权齐声应道:“是。” 虽然冯保保不再做秉笔太监,但是对于内廷,他依旧有着无限权威。 对于二人的态度,冯保保很满意,然后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些。 “贤良祠的萧远,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左权看了一眼李欢,李欢上前两步,轻声道:“干爹,萧远住在林宅。” 冯保保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李欢继续说道:“据说贤良祠外拉来了不少东西,都是年初泰山王答应主子万岁爷的贺礼,内务府已经去人了。” 冯保保心里估算了一下,萧紫衣入宫的时候,泰山王直接拿出了二百万两入了内廷的府库,那这回的赶送的嫁妆,少说也得有六百万两。 各路王爷的家底子,冯保保也清楚一些,六百万两断断不可能是现银,只怕其中文玩字画,金玉珠宝不少,这里头的价值,上下浮动颇大,既然要过内务府,免不得要出些幺蛾子。 想到翠柳宫的那位看似什么也不关心,但实际上心里头的那笔账算得比谁都明白,更是号称翠柳宫的户部尚书,冯保保觉得有些头大。 “你二人今天就不要去勤政殿那里伺候主子了,那边有我照看着,你们也去贤良祠看看。” 李欢和左权双目一亮,这可是肥差。 像是意识到了二人心里的想法,冯保保笑道:“别过了度。” 二人一个哆嗦,立刻说道:“儿子不敢。” 冯保保一挥手,说道:“你们去吧,对你们,我还是放心的.......对了,路过东宫墙的时候,顺便把宗大人叫上,凡事儿听听人家的,他是个有主见的人。” 两人心里有点发苦。 虽然宗养才也贪,但是近来因为户部缺人,翠柳宫那边就走了渠道,让宗养才兼管着户部,这下子好了,我们的宗大人成了娘娘手里的铁公鸡。 宫里内外甚至传着这么一句话,叫宗养才管财——一毛不拔。 宗养才端着细嘴小茶壶,在值房的墙角倚着墙喝茶,虽说他暂管户部,惹来不少人的白眼,尤其是董立本,时不时地要骂他两句做人不厚道。 但是户部现在就是清水衙门,没什么好忙活的,他也乐得清闲,两边衙门跑,看似辛苦,实则清闲。每日一大早,宗尚书早早地来了礼部点卯,然后就对下头的侍郎说:“户部那边忙活,我去看看呀。” 侍郎们自然不敢拦阻,宗养才背着双手,来到了户部,看到了户部那些人,就点点头,打了几个招呼,问:“吃了没?” “吃了。” “今儿忙不?” “还成。” “蛮好。礼部那边暂时脱不开,我走了呀。” “尚书大人慢走。” 就这样,来回两趟,宗养才就忙完了。 忙完的宗养才要不然去宰辅大人那里拍拍马屁,要不然就是去吏部晃一圈,恶心恶心董立本,再不然就去镇府司和顺王下棋,总之,东西宫墙,铁公鸡是最闲的人儿。 宗养才和李欢左权一道出了宫,能出宫逛逛,宗养才是心里欢喜的,但宗养才天天逛,再欢喜也欢喜不到哪里去。 宗养才一路上不停的盘算,娘娘让他管着户部,但圣旨可没让他暂领户部尚书,户部依旧是人家江南道干苦力的老韩的。 宗养才晓得娘娘的意思,六百万两银子全部入了内库,不太合适,这才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丢到户部去。 宗养才抬头,拉住了李欢和左权,二人有些不解,宗养才笑眯眯的说道:“二位大人,这么多银子,打算如何分啊?” 李欢以为他说的是三人怎么贪污,立刻吓得摇头摆手说道:“可不敢,可不敢。宗大人,出来的时候干爹交代过,这是宫里的银子,咱不敢贪。” 宗养才嘴角一扯,这都是哪跟哪啊。 宗养才说道:“李公公误会了,我是说这银子户部拿多少,内廷拿多少?” 李欢远离了宗养才两步,显得有些警惕,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宗大人,这是给皇上的嫁妆,走账也该走内库。” 宗养才摇头,正色道:“公公此言差矣,这户部和内库就是圣上的两个口袋,一个口袋塞满,一个口袋太瘪,出去也不好看不是?” 李欢皱眉不语,左权是个和稀泥的,就笑道:“宗大人言之有理,但咱家是司礼监的,管不着内务府,这事儿,您还得和皇甫大人商量着办。”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这两个新任的秉笔太监也都是人精儿。 贤良祠外,陶言和皇甫冲见到宗养才和两位公公都来了,不禁有些惊讶,看来这事儿终归是惊动了宫里的大人物们了。 折回的小厮看到了新来客后,立刻从后门出去,一路小跑到了林宅,将贤良祠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清楚后,萧远大笑起身,骑上了马,就朝贤良祠而去。 第604章:谁让你们动的 京城的天,是说变就变的。 晌午的时候,还是暑热难耐,晌午一过,天上有些乌云,遮住了日头,虽然没下雨,但是一起风,就凉的不行。 新来的很多士子不太能够理解这种天气,尤其是南方来的,江南道那边,总该四季分明。 有京城内的老人嘲笑,说京城的天气便是如此了,一会热的像是酷夏,一会冷的像是寒冬,别奇怪,保准儿是春天来了。 宗养才合上了衣衫,双手揣在袖子里,绕着一辆辆马车看个不停,他拍了拍箱子,“打开。” 箱子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一枚枚银锭。 宗养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要了。” 陶言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宗养才吆喝道:“来人呐......把这个,拉走。” 陶言一把拉住了宗养才,摆手道:“我的宗大人,这个可不敢贪。”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就是缺银子,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拿呀,其他箱子里的,什么古董啦,名人字画啦,清供文玩啦,你随便揣一个搁袖子里,不比拿这个强。” 宗养才拍了拍脑袋,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我这是拉户部去。” 陶言这才反应过来,一连几声唏嘘,然后拱手赔罪道:“是老夫孟浪了。” 另一边的皇甫冲有些不乐意的走来,说道:“宗大人,这给圣上的东西,应该去内廷,怎么您要拉去户部?” 宗养才拍了拍皇甫冲的肩膀,说道:“皇甫老弟,凡事别计较的这么清楚,户部内廷,不都是圣上的口袋。” 皇甫冲自然不乐意,他扭头看李欢和左权,虽说内务府现在是他在管,但实际上还得听冯保保的,司礼监的人肯开口说话,自然更有分量些。 两个穿着大红袍的公公对上了皇甫冲的目光,立刻扭头,一脸你的事情你做主的样子。 皇甫冲心里暗骂,这种得罪人的事情都丢给我! 宗养才看出了皇甫冲心里的计较,拉了拉皇甫冲的衣袖,轻声说道:“皇甫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了廊檐下,宗养才瞥了一眼两位公公后,对皇甫冲说道:“皇甫大人想来还不知道吧,宫里已经有了信儿,说是户部因为韩尚书不在,诸事不便,想从内务府调些人去帮帮忙,仓部司那里,可能要你去主事。” 皇甫冲一惊,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脖子问道:“此话当真?” 宗养才正色道:“不作假。” 皇甫冲大喜。 宗养才扭头看了一眼那些大木箱子,用手背拍了拍皇甫冲的胸膛,说道:“皇甫大人,你也总要从内廷走向朝廷,到时候在户部干活,户部有了银子,你也好办事。正所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皇甫冲皱眉想了想,确信宗养才不会像冯保保那样坑他,如果自己真去了户部,户部一穷二白,到时候六部的堂官要银子,还真不好办事。 他说道:“我让人把箱子打开,金银给你一半,其余的都去内库。” 宗养才点了点头,赞道:“皇甫大人真是明白人。” 皇甫冲一挥手,苏成坤带着内务府的官员将箱子一箱箱打开,早有准备陶言立刻对阮泉使眼色,阮泉会意,让刑部的人将驻足观看的百姓们轰散,然后自己带着闲杂人等站在巷子口站岗。 “各位大人,金银总计五箱,约莫二百万两。” 皇甫冲一听只有二百万两,大手一挥,爽快道:“贴上封条,都送户部的库。做太仓银。” 陶言站在一边,揣着双手,伸长了脖子朝那开着的箱子看,一边看一边啧啧啧的赞叹。 “乖乖,这么多东西,啧啧啧,了不起啊......那个,我认得,名家之手,难求的很。” 宗养才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朝开着的箱子看了一眼,然后用手肘碰了碰老头子,说道:“老大人挑两个。” 陶言揣着手,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看看,就看看。” 看着老头子双眼冒光,嘴里发出了呲呲呲的声音,只差没流哈喇子了,宗养才就说道:“老大人辛苦跑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客气啦。” 陶言从袖子里伸出双手,搓了搓,老脸微微泛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陶言将一卷字画打开,看了两眼,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卷起,塞到了袖子里,然后又扒拉出一把金扇子,扇了扇,嘟囔了两句,塞到了胸口的内,衣里....... 皇甫冲站在一边,苏成坤有些不满的说道:“皇甫兄,不管管?” 皇甫冲说道:“怎么管?” 苏成坤扯了扯嘴,没有说话。 宗养才从里面扒拉出了两串金丝楠木阴沉料的佛珠,又找到了四五样小物件,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然后走向李欢和左权,笑道:“两位公公辛苦了。” 左权双眼冒光,伸手想拿,被李欢拍了下去,李欢笑道:“宗大人,这是给圣上的,这么做.......”他望向陶言,说道:“不太合适吧。” 宗养才笑道:“李公公这是哪里话,您二位都在宫里给圣上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应该拿些。” 李欢还想说话,宗养才又说:“李公公,宫里宫外讨生活,大家伙都不容易,陶大人的俸禄就那么些,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人又是在礼部待过的堂官,要些名声,咱们就别让陶大人为难了。” 李欢点了点头,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贪污大家一块贪污,只有一人拿,其他人不拿,这合着伙就是整人,不太合适。 李欢和左权收下了物件儿,两人开怀大笑。 等宗养才走远,皇甫冲挨近了两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到了内务府,两位公公的还有冯公公的那份儿,都准备好的。” 李欢目不斜视,他望着对面的那棵杨树,好像在和树说话。 “你有心了。” “哪里哪里。” 马蹄掀起了街道上的尘土,站在巷口的阮泉眯起了眼睛,然后沉声道:“不知道这里现在戒严吗?” 马上那黑袍小将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握着马鞭,居高临下的看了阮泉一眼,冷冰冰的说道:“你是什么人?” 左右有刑部的人上前呵斥,“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刑部侍郎大人面前纵马扬鞭,还不快下马叩头,否则就准备去刑部大牢里待着吧!” “下马叩头?”那马上之人哈哈大笑,然后一甩长鞭,一鞭子直接抽在了先前说话的那人身上。 收了一鞭,他对着阮泉又是一鞭。只是这一鞭被他刻意放空,在地上响起了一声“啪”的脆响。 阮泉吓得朝后一跳,立刻有刑部官员围了上来。阮泉也是老辈的京官,知晓京城中那些纨绔子弟的行事作风,敢在刑部面前撒野,不是傻子,就是家里的靠山真的大的不得了。 阮泉挥手制止住了众人,然后问道:“你是何人?” 那黑袍小将翻身下马,然后用鞭子指着阮泉,可谓是无礼至极,他冷哼道:“我不管你们刑部不刑部的,你给我听好了,老子是中原泰山王府的萧远。日后报仇,别寻错了冤家。” 一听来者是中原王府的世子殿下,阮泉先是一惊,然后拱手上前赔罪施礼,笑道:“原来是世子殿下,方才有点误会,殿下不要放在心上,至于说报仇,那怎么会呢,我与王爷也有些交情,大家伙都是和气人。” 萧远白了他一眼,“你谁呀你,我家父王什么时候认得你了?” 阮泉嘴角一扯,袖子里的手微微的发抖,脸色阴沉的像是要打雷。这个泰山王的世子殿下,不止是个纨绔,还是个刺头。 巷子里头,贤良祠门前,分赃大会已经结束,宗养才和皇甫冲各自吆喝着衙门里的人,将箱子贴上封条,准备运到宫里去。 就在众人忙活之际,远处传来了吵闹声。 宗养才和陶言两个人站在廊檐下伸长了脖子看,然后只见一个黑袍小将手执马鞭,雄赳赳气昂昂的往里头走,而跟在他身边的阮泉则是一脸死了妈的样子。 宗养才低头揣摩了一下,然后心想不好,他拉了拉陶言的手,陶言以手遮脸,悄悄地说道:“这是泰山王府的世子殿下。” 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拉着陶言朝后头走。 陶言有些不解,问道:“宗大人,何事啊。” 宗养才没有解释,他和陶言从贤良祠的后门跑路了。 见到萧远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左权,李欢和皇甫冲都是皱眉,皇甫冲上前了两步,没有理会萧远,而是对阮泉说道:“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阮泉正在伸长了脖子张望,寻找尚书大人,结果没寻着陶言,正在心里嘀咕,见到皇甫冲问话,就笑道:“皇甫大人,这是泰山王府的世子殿下。” 皇甫冲一听这话,也不敢得罪,而是拱手见礼,叫了声世子殿下。萧远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皇甫冲暗中咬牙。 萧远随意的走动了两圈,拍了拍木箱子,然后望向李欢和左权,李欢和左权知道他是王府世子,但是两位公公一个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一个是次席秉笔,论身份地位,也没比萧克定差到哪里去。是以自然不会像皇甫冲那样见礼。 萧远脸上露出了冷笑,他拍了拍箱子,一把撕下了上面的封条,寒声道:“谁让你们动的?” 皇甫冲听着语气不对,先朝两位公公看去,只见那两个公公一低头拨手指间,一个伸手掏耳朵,他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还得自己出面。 第605章:善者不来 皇甫冲上前,说道:“这些东西摆放在这里,终归有些不太合适。这么大的数额,总要归置妥当些才是。不能每天都让刑部的人来看着,刑部也有刑部的事情,所以我寻思着,先把东西送到内廷府库去.......” 萧远歪着脑袋,朝皇甫冲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握着马鞭走了过去,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皇甫冲有些不满他的态度,毕竟内务府的大总管在京城中颇有些权柄与威望。 皇甫冲就说:“在下是内务府总管皇甫冲,这些东西合该归内务府管,所以在下.......” “啪——” 一声脆响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甫冲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苏成坤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胆——” 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是两位公公一齐高喝。 萧远收了手,将马鞭别在腰畔,回头冷冷的看了两位公公一眼,然后对捂着脸的皇甫冲骂道:“我当你是什么样的东西,原来是翠柳宫周若彤的一条狗。这些东西都是我泰山王府的大半个家底子,别说你这条狗没资格来碰,就是你主子来了,也没资格碰。” 皇甫冲咽了一口口水,他朝后退了一大步,害怕萧远动手再打他,他面色不善的望向两位公公。 萧远说的没错,他的确是翠柳宫的一条狗,那你们呢? 皇甫冲寒声道:“两位公公!” 李欢走下了石阶,指着萧远骂道:“你虽贵为泰山王世子,但还未世袭罔替你老子的王爵,皇甫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命官,翠柳宫更是贵妃娘娘,你安敢如此无礼?” 萧远拍了拍手,然后望着李欢笑眯眯的走去,萧远每走一步,李欢就退后一步,没来由的,李欢从这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 萧远平静的问道:“你又是哪个?” 李欢理了理衣衫,哼道:“咱家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 “首席秉笔?”萧远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李欢心中一喜,看来你这个纨绔子弟也知道本公公的分量。 李欢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你是不是叫李欢?” 李欢环臂在胸,盛气凌人,尖声尖气的说道:“正是咱家。” 萧远笑眯眯的再上前一步,笑道:“那你就是我负责照顾我妹妹的内侍太监了?” 李欢以为这小子在和自己套近乎,就说道:“念在娘娘的情分上,刚刚的事情,咱家就........” “啪——” 又是一声脆响,这一回,大家再次惊呆了。 他......他.....他竟然打了李公公。 李欢的左脸肿起,烫红一片,像是熟透的苹果。 萧远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冷笑道:“原来又是周若彤的一条狗。我妹妹在宫里被你们这些狗日的欺负,你们竟然还敢来老子面前显摆,老子今天不治治你们,天理难容。” 李欢反应过来后,先是捏尖了嗓子尖叫一声,长长的尖叫声刺破了长空,屋檐上和树枝头的林雀展翅而飞。 “给我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 萧远怒目而视,他高高的扬起手中的长鞭,然后大声叫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奉旨入京,这些东西都是我泰山王府的东西,你们一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偷拿,都他妈不想活了吗?” 众人胆寒,这个年轻人虽然满口脏话,但是气势真的很足,一下子将大家震慑在了当场。 ...... 相王没事就喜欢在林子里遛鸟,他那肥嘟嘟的胖手托着臃肿的鸟笼子,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 六部衙门近来无事,过两天该是士子科举的大日子,有的是宗养才忙活的,相王也是卯足了劲儿打算到时候去插上一脚,所以这断时间才会在府上休养生息。 他在心里头嘀咕,泰山王府上的那个年轻太岁入了京城已经十来天了,相王在江南道的时候,是经常去泰山府走动的,知道那个小崽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其他王爷私底下都给他取了个诨号,叫做立地太岁。足见此子性格。相王却是知晓,此子看似乖张,行事肆无忌惮,但是内秀于中,自有主张,到了京城,也该是个搅风搅雨的人物,不该如此低调才是。 就在相王嘀咕的时候,鸟笼里的鹦鹉叫道:“人来啦!人来啦!” 相王抬头,看着王福闷着头走了来,王福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殿下,刚刚贤良祠那边传来了消息,萧远打人了。” 相王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像是一只准备睡觉的猫。 “打谁了?” “打了司礼监的李公公和内务府的皇甫大人。” 相王无言,沉思了一会,然后拎起鸟笼,他起身将鸟笼打开,看着飞出来的鹦鹉,然后笑道:“飞吧飞吧,笼子压不住你哟。” ....... 陪着太子爷下了晚课,冯保保作为大伴儿,陪着萧君正在宫里走走逛逛。 因为先前的那次事件,虽说周若彤没有对萧湘沫禁足,但是萧湘沫也意识到了错误,知道自己连累了弟弟,所以在伤好后很识趣的没有来重明殿继续祸害他弟弟。 萧君正在前头走着,冯保保跟在后面,看着萧君正的挺拔的身姿,虽然才七岁,但是太子爷已经有了他父皇的三分威严,这让冯保保很是欣慰。 萧君正在树前停下,平视着前方,然后问道:“大伴儿,春华姑娘的伤好些了没。” 冯保保轻声笑道:“托小主子惦记,春华姑娘已经没了大碍,现在正在翠柳宫服侍娘娘呢。” 萧君正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冯保保有些疑惑,萧君正一向关心他姐姐,这回怎么没有问公主殿下的事情。 回到了司礼监,冯保保扭了扭脖子,有些疲惫。他坐在软塌上,立刻有小太监上前,跪在地上脱下了他的靴子。 “干爹——” 门外传来了哀嚎,冯保保的眉头皱起。 李欢和左权跪在地上,两人一同叩首,然后哭号道:“干爹,你要为儿子们做主啊。” 冯保保对随侍的小太监一挥手,小太监会意,悄悄地退下,冯保保看着他二人,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二人现在一个是司礼监的首席太监,一个是次席,哭哭啼啼的像个寡,妇,成何体统?” 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左权躬身说道:“干爹,非我等没了骨气,而是那泰山王家的世子仗势欺人啊。” 李欢凑上了左脸,说道:“干爹,您瞅瞅,这都给我打肿了。” 冯保保惊讶道:“你们跟着皇甫冲去收货,怎么被打啦?” 一听这话,李欢又是干嚎道:“干爹,儿子们是去收货,但是半路杀出来了泰山王府的世子萧远,先是对皇甫大人不敬,儿子顾及前些日子的事情,本不想计较,但是他变本加厉,竟然辱骂娘娘,儿子气不过去,就理论了两句,他......他......他竟然动手打儿子。干爹,您要给儿子做主啊。” 哗啦一下,冯保保从软塌上滑落在地。 他光脚站在地上,脸色阴沉的说道:“泰山王究竟想做什么?” ....... 翠柳宫内,周若彤望着跪在地上的皇甫冲,柳叶眉朝上挑了两下,露出了些许愁容。 听完了皇甫冲那可怜巴巴的哭诉,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快起来吧,也真是委屈你了。” 春华上前扶起了皇甫冲,还给他搬来了一张椅子。 周若彤递过去了一杯参茶,皇甫冲连连道谢,他象征性的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盏,望着娘娘说道:“娘娘,这事儿,您得管管啊。” 周若彤想了一会,说道:“泰山王的儿子不是个东西,但我们不能和他计较。入宫省亲,本就是开心的事情,他乱来,坏了规矩,自有他老子教他,这事儿你吃点苦,吃点亏,本宫记在心里。” 皇甫冲嘴角一扯,露出了苦笑。 娘娘这话,已经把话说死,自己就是再有委屈,还能说些什么呢。知晓了娘娘的意思后,皇甫冲起身施礼,便告辞了。 等到他走远后,春华忍不住开口说道:“娘娘,要我看,这事儿怨不得皇甫大人,泰山王府的人,做的有些过头了。” 周若彤想了一下,然后叹道:“我又何尝不知。按理说,先前的那事便该过去了,咱们吃点亏也就算了,现在这个萧远故意挑事,本宫却不能接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本宫是贵妃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春华嘴角一扯,然后不满的说道:“以前没入宫时,只当这娘娘好是风光,入了宫,娘娘却是如此委屈,真是好没意思.......还有那林公子,也是拎不清,泰山王一家子有什么好的,他们走的那样亲近,我真是看错了人。” 周若彤伸手捏了捏春华的脸,笑道:“你这碎嘴女子,心里有气,就往情郎身上撒气,以后他林公子还敢把你娶进门?” 春华嘟起了嘴小声说道:“谁要嫁给他!” 周若彤调侃了春华两句后,便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她对春华说道:“春华,你去找找那个死丫头,看看她在干什么,这两天是多事之秋,你替本宫警告她,万不敢再惹是生非。” 春华叹道:“娘娘,经过上次的那件事后,公主殿下知道错了,这两天都躲在宫殿里看书哩。” 周若彤重又坐下,望着窗外不住摇晃的翠柳,担忧的说道:“小心点总是没错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春华没有多言,抬脚出门。 第606章:把本王也拖下水 贤良祠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京城很大,人也很多,向来不缺少嚼舌头根子的人,所以泰山王府的世子殿下在贤良祠外对李欢和皇甫冲动手,成为了各大酒肆的热门话题。 林光旭匆匆的进门,一进门就嚷嚷开了,“爹,你看看,你看看,那个纨绔子弟,在贤良祠外对皇甫大人和李公公大打出手,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书斋内,林昌黎握着一卷书,缓缓地转过身来,冷声道:“慌慌张张,沉不住气,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林光旭一屁股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抬头刚想争辩,却看到萧克定从书架后面走出,林光旭赶忙起身见礼,想到自己刚刚直呼萧远为纨绔子弟,不免有些尴尬。 萧克定对林光旭点了点头,算是见礼,然后一言不发,走出门外。望着萧克定的背影,林昌黎将书卷放在桌子上,然后瞪了一眼林光旭,林光旭低头不语。 京城某处酒肆内,一个黑袍小哥儿正在大口的喝酒,大碗的吃肉,显得颇为豪爽。除了面容略黑些,这小哥也是剑眉星目,英姿飒爽,长得一副好皮囊,偏生如此作态,自然引来众人侧目。 就在他喝第三碗酒的时候,一个双鬓掺着白星,脸上略显老态的男人背着双手走了进来,坐在那小哥对面。 萧远一抬头,见是萧克定,就倒了一碗酒,推了过去,一抹嘴,说道:“爹,喝酒。” 萧克定瞥了一眼粗陶的黑碗,然后冷冷的望着儿子,寒声道:“怎么回事?” 萧远收起了踩在凳子上的一只脚,在父王面前端正做好,他说道:“父王,有些人不识抬举,我自然要教训一下的。” 萧克定冷笑出声,“我儿好胆量,掌掴司礼监,脚踢内务府,指点江山,英雄气概,令小王佩服啊。” 萧远知道自家老子说的是反话嘲讽自己,就一扭头,不满的说道:“妹妹在宫里受了那样的委屈,您老就出面做了个样子,也就算了,日后那群狗奴才仍然不会把咱们泰山王府的人放在眼里。爹,你要巴结宫里,虽然我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但既然是你的意思,那做儿子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但我不能忍受那群狗奴才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萧克定的脸色阴沉,他直勾勾的看着萧远,冷声道:“我让你来京城,是让你来看看世面的,不是让你胡闹的。” 萧远大手一挥,说道:“什么世面,这京城我也见到了,不过如此罢了。” 萧克定强忍着怒气说道:“你小小年纪,大言不惭,你知道什么,这京城的水,岂是你能一眼看出的?” 萧远冷笑道:“我看也就那样了。父王,你看看,这萧成渝把咱们的大梁治理成什么样子了?后宫乱政,阉党横行,文臣武将,酒囊饭袋........” 砰的一声传来。 “你放屁!” 萧克定没忍住怒火,咆哮出声,他猛地站了起来,吓了大家一跳,原本嘈杂的大厅内一阵安静,食客们抬头朝萧克定望去。 萧克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坐下,狠狠地说道:“你明日就给我滚回去,京城的事情,我会处置得当,不用你跟着瞎掺和。” 萧远嘴角一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神情则显得颇不以为然。 萧克定打定了主意要赶走自己儿子,省的他惹是生非,但是傍晚,当他回到林宅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哟,是王爷回来了。咱家可是候了半天了,总算是等着您嘞。” 听着阴阳怪气的声音,萧远眉头一挑,隐隐的有些不悦。 萧克定上前,莞尔一笑:“冯公公久等,小王罪过。” 冯保保笑着起身,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远,说道:“王爷哪里话,咱家哪里敢说王爷的罪。听闻王府上有位世子殿下,英雄气概,颇为了得,想必就是这位了吧。” 萧远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萧克定剜了他一眼,然后赔罪道:“公公莫怪,小王疏于管教。” 冯保保一摆手,然后举起左手,正色道:“泰山王之子萧远接旨。” 在场的林氏父子还有萧克定一同跪下,萧远却没有跪,冯保保眯起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萧远。 萧克定怒道:“混账东西,还不跪下接旨?” 萧远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接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是说明天让萧远入宫觐见的,上午先去倾月殿见见亲妹妹,下午有空听宣,再去勤政殿面圣。 萧远双手接过圣旨,冯保保俯身,将圣旨交到萧远手上时,轻轻地拍了拍萧远的手,笑眯眯的说道:“世子殿下,咱们来日方长。” 萧远站了起来,拿着圣旨,冷笑道:“公公客气了,咱们还何须来日。” 冯保保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没有说话,拂袖而去。 林昌黎略微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萧克定,萧克定看着萧远,叹了一口气,终归没有说些什么。 ...... 中原河北郡的新任太守郑华清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朝中没有多少关系,更谈不上多大人脉,之所以能够让他来做河北郡的太守,是因为他是行伍出身。 郑华清属于平民阶层,真正发家的是在七年前。当时蛮国举全族之力大举南下,蛮军主帅胡日和一路势如破竹,张甫之临危受命,带着一点人马西进天凉。 郑华清就是那时候响应张甫之的号召而前去奔赴国难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当时中原四郡反了三郡,晋王的封地则在河北,这样一些综合因素,让郑华清很快在军中得到了重用。 之后晋王力挺石敢当,郑华清也转投到了石将军旗下,屡立战功,中原在建元四年的时候,被萧成渝一道圣旨调任河北郡任太守。 河北郡是中原前往京城的门户,萧成渝对这里很重视。 郑华清站在城楼上,朝外远眺,远处有尘土飞扬,城楼上士兵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郑华清沉声说道:“给圣上送的密奏,上去了吗?” 立刻有人回道:“今晚上应该就能抵达京城。” 郑华清点了点头,然后再问:“那些人,大概什么时候抵达城下。” 一个副将上前,说道:“据坛子来报,对方在距河北三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似乎没有前进的意思。” 郑华清没有多言,他双手推在城楼上,望着南方高高扬起的尘土,面色森寒。 该死的,那群人难不成真想造反? 郑华清的消息是在申时末,酉时初送到宫里的,过手的是暗卫,消息绝密,就连北镇抚司的顺王和司礼监的冯保保起先都没有听到一丁点消息。 到了戌时末的时候,消息也传送到了相王府。这种绝密的消息,相王收到的时间仅仅比宫里晚了一个时辰,足见相王在外经营的恐怖实力了。 萧成渝听完了暗卫的禀报后,揉了揉眼睛,显得十分的疲惫,他拖着疲倦的身躯起身,问道:“能不能确定?” 阴影里的暗卫想了想,然后点头道:“郑华清是石将军的人,可信。”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然后没有多言,去了翠柳宫。 桌上的菜,两夫妇都没有动。 春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人带着宫女太监悄悄地退下了。 萧成渝眉头一皱,轻声问道:“第一步,该怎么办?” 周若彤也是眉头一皱,说道:“说实在的,我始终不太相信这事情会是萧克定做出来的。”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未必是萧克定的主意,但是萧克定年纪大了,此番入京,逗留时日不短,他又久久未归,军中的实权,可能已经被萧远暗中掌握了。” 周若彤面色有些寒冷,沉声道:“之前的那件事,说不清谁对谁错,君正和湘沫吃了那么些苦头,也该让泰山王府满意了。” 萧成渝摸了摸头,然后一拳砸在桌子上,寒声道:“这一回,朕不可能再让了。”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是大梁的转折点,眼见着咱们就要起来了,绝对不能和中原轻启战端。” 萧成渝缓缓的起身,说道:“朕已经忍了他们很久了,若彤你说的,朕也知道,朕这一次还会忍下去,但是希望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不管是不是萧克定的意思,但是中原十五万的大军直逼河北郡三十里,朕想知道,河东河西河南那三郡的太守都是吃屎的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也不得不做些准备,朕的密旨,已经让暗卫传下去了,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到塞北石敢当部。”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她都想把事情办圆了,但是很多事情总是让你不如意。 夫妇二人相对无言,彼此安坐到了天明。 ....... 相王坐在书房里,来回的走着,显得非常的焦躁与不安。 “疯了,疯了,都他妈疯了。屯兵十五万开到京城,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许三平站在门前,听着相王开口埋怨咒骂,他没有说话。 相王一拳锤在桌子上,寒声道:“萧克定这是走的哪一路棋?” 许三平嗫嚅了一下,小心的说道:“以我看来,这可能是那位世子殿下的主意。” “那该死的立地太岁,这是要逼反他父王。”相王又是一拳锤在桌子上,实心木竟然微微的凹陷了下去。 许三平走向前去,站在桌案前,望着相王,严肃的说道:“此子绝非表面上那样莽撞,他这招看似凶险,实则毒辣。要知道,在京城的王爷,可不止他萧克定一个。” 相王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惊恐的说道:“你是说他想把本王也拖下水?” 许三平点了点头,沉声道:“若是中原真的打了起来,王爷您该站在哪边?” 许三平的问题,让相王心寒。 第607章:功不可没 天刚蒙蒙亮,东边儿没起金线,翻了一点鱼肚白,天空还是暗青色的,街道上行人也少。 萧远是喜欢摸黑睡觉,摸黑起床的勤奋人,这是在军营里落下的习惯,不知在京城里是好是坏。 门口停着一顶绿呢绒的四抬大轿,轿夫揣着手斜倚在门墙便看了两眼天,就打了瞌睡,偶有睁眼的,是被冻醒了。 林间雀齐飞,展翅而行,扑啦啦的响,显得很有分量。 林宅里树多,林雀也多,偶有惊动,看到林雀高飞,必定是林家人走过幽深小道,要出门子的。 林宅的人深居简出,这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所以左右街坊四邻,一看到那么多林雀展翅高飞,总要啧啧惊叹两句。 轿夫们睁开了眼,三下五除二的就将绿呢绒的轿子归置妥当,出卖力气的苦命人儿,向来也是麻利爽快的。 萧远对轿夫们点了点头,门檐上的纸糊灯笼被风一吹,左右摇晃,晃着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脸上根本没有坊间流传的那纨绔子弟特有的倨傲之色。 他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丢了去,轻声说了句,“大家伙辛苦,分分吧。” 轿夫们拾起了银子,先交给头保管,然后一声号子响,抬起了轿子朝宫门前行去。 一路上,轿夫们都没怎么说话,但都在暗地里想,世子是个好人。 暗青色逐渐退去,天空逐渐翻白,像是江南道的山野田里种着的白玉米,有些好看。 相王走的有些急,没有坐轿子,而是选择步行。 他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油汗,两边像是哈巴狗垂下的肉脸来回的晃荡个不停,显得有些滑稽。 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又惊起了一堆林雀。 管家开了门,刚想抱怨两句,看清楚来人后,吓了一跳,惊呼道:“相王殿下?!” 入了林宅的大门,穿过老林子,过圆拱桥,遥遥的可以看到林宅后院的藏书楼。 林家家大业大,除了树多,就是书多,这点很是难得。 相王没空欣赏林家的建筑精妙。 萧克定也起得早,人一上了年纪,总是觉少,更何况在京城,住在林宅,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他也睡不踏实。 萧克定没有吆喝下人,而是自己取了铜盆到天井里打了井水洗脸,春天的井水有些凉,大清早的还冒着寒气,不论春夏秋冬,萧克定洗脸都喜欢用凉水。 越凉越好。 凉水一激,人打一个哆嗦,就清醒了。 萧克定打了一个哆嗦,也清醒了。 砰的一声,相王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显得有些狼狈。胖子扶正了衣冠,理了理乱发,虽说相王不喜修整边幅,但是在萧克定面前,王爷们也是要讲究一下的。 这是规矩。 萧克定有些吃惊,他取下架子上的白毛巾,轻轻地擦干净了手,然后招呼一声,自己坐在主坐,等着相王坐下。 相王没有坐,他擦了擦汗,一入屋子,他就觉得热,今天的油汗总是流个不停。 相王笑了两声,呣——呣——的,像是起早拱菜的老母猪。 “王兄啊,你想小王怎么做,提前打个招呼啊。” 萧克定比相王大两岁,所以相王称呼他为王兄。 萧克定皱起了眉头,相王这话,他听着不太舒坦,有点像是兴师问罪的感觉。 萧克定从桌案后面起身,然后来到了相王跟前,平静的说道:“何出此言?” 相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嘎吱一声发出了惨叫,像是有些难以承受胖子的分量。 相王手心拍手背,拍的啪啪响。 “王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萧安的颈上人头就在这里,你要用,咱甭客气,拿去呗。” 说着,相王还真的伸长了脖子,做出一副死猪待宰的模样。 萧克定一甩长袖,阴沉着脸,怒声道:“萧安,江南道的事情,我帮了你多少,你心里不是没数,你先在到我这里摆样子,是何道理?” 相王收回了头,露出了假装的惊讶之色,问道:“怎么,王兄,这事儿你不知道。” 萧克定的鼻孔重重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我知道什么?” 相王站了起来,拉着萧克定的袖子激动的说道:“王兄,了不得啊。昨晚上我收到密报,你中原泰山王府的十五万大军已经距离河北郡不足三十里。子时,宫中密奏,兵部尚书胡世海连带右侍郎宇文靖深夜入宫,到现在未归啊。” 哐啷一声。 宝贵的黄泥砚摔落在地,磕碎了一角。 萧克定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怒吼道:“逆子!” 辰时初,林光旭起来了。 他打算出门买些豆浆油条回来做早膳。按理说这些都有下人操办,但是林光旭这两天在家里憋得难受,就想赶早出去逛逛,在胡同口吸两口新鲜空气。 一开院门,一个粗布麻衣的汉子坐在石阶上吸着旱烟,吧嗒吧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光旭先是一惊,然后再是大喜,叫道:“彭忠!” 彭忠抬头,将手上的烟杆放在地上磕了磕,然后起身,喷了一口烟,说道:“林公子,好久不见。” 林光旭一边笑一边拉住了彭忠的手,说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林宅玩耍,走走走,我带你进去,咱们喝两杯。” 彭忠没有动。 林光旭微微的皱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哗啦一声,屋檐上掉落一个人影,吓得林光旭倒退了两步,看清楚人后,这才知道原来是田文清。 林光旭有些惊讶,意识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对头。 “你们缘何而来?” 田文清双肩耷拉着,面色苍白,显得有气无力,他闷闷的说道:“公事。得罪了。” 林光旭咽了口口水,然后再抬头,这才惊觉,很多穿着便装的人在各个胡同口有一眼没一眼的朝里面张望。 林光旭走下石阶,压低了声音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田文清没说话,扭头望向彭忠,彭忠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林公子,别为难我们。” 林光旭不再多言,关上了大门,急急的朝里面赶。 正如相王预料的那样,暗卫和镇府司一同出动,将林宅围了起来,就等着河北郡的确切消息。 今天的倾月殿,比往日要忙碌些,小太监和宫女们跑来跑去,尚膳监的太监也起早准备食材,据说娘家的大舅爷要来,可能要在宫里用膳,总要提前预备着些。 还听说这个大舅爷脾气不太好,是个刺头,喜欢找太监的麻烦,连李公公都被他掌掴了,是以大家伙都人心惶惶的。 萧紫衣没有从太监眼中看出些什么端倪,她此刻有些开心,和哥哥有一年多没见了,小时候一块长大,哥哥是最疼惜自己的。 萧紫衣换上了在王府经常穿的紫色袍子,带着翡翠玉镯,那是当年萧远亲手送给自己的,玉色温润饱满,萧紫衣特别欢喜。 凝冬一边帮着萧紫衣梳妆打扮,一边碎碎念道着,“娘娘今天高兴,看上去也年轻不少,还像是十三四岁的黄花大闺女。” 萧紫衣原是开心的,但是一听黄花大闺女四个字,顿时有些黯然神伤,她到现在还是个雏儿。 对于萧成渝的感情,她说不出好与坏,萧成渝冷冰冰的,有些不待见她,她心里也明白,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嫁入宫中,如果从没得到过皇帝的临幸,那便有些可耻了。 凝冬看在眼里,她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暗中对翠柳宫的记恨又多了三分。上次的事情后,圣上怎么着也该做做样子,来翠柳宫住几天,和娘娘享受一下鱼水之欢,就是作秀,也该做足了样子,结果圣上还是没来。 凝冬不敢记恨当朝的皇帝,作为婢女,她还是敬畏大梁的皇帝的,再说了,萧成渝她也见过,一表人才,长相好看之人在女子心中多有良好的第一印象,而长相好看的女子在女子心中则多为不好的第一映像。凝冬记恨上了周若彤,圣上不来,一定是翠柳宫的狐狸精吹了枕边风。 凝冬拿定了主意,决定等大爷来了,一定要好好和大爷说道说道。 萧紫衣收拾了妆容后,对凝冬说道:“凝冬,我晓得你的脾气,歇会大爷来了,你莫要在他跟前说些什么,说多了不好。” 凝冬没有吱声。 萧紫衣脸色一沉,寒声道:“凝冬。” 凝冬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轿子在宫门前就停下了,萧远很嚣张,但也不会嚣张到在宫里坐轿子,不是他怕,而是那不符合道义。 宫门前,早有人在等候。 萧保梁持剑而立,剑眉上挑,脸上的肃杀之气丝毫不再掩饰。 萧远走向前去,看着萧保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我们见过。” 萧保梁没有说话。 萧远冷笑道:“那时候你弟弟还没死,我记得你挺疼他的。” 萧保梁的手摁在了剑柄上。萧远扭头,竖起了一根中指,晃了晃,说道:“你不行!” 萧远走远了,萧保梁始终没有拔剑,脸色阴沉的难看。 远处,传来了萧远那悠悠的嘲讽声,“当年在塞北,折损了数十万大军,大梁能有今天,你也算是‘功不可没’。” 刺啦一声,萧保梁抽出长剑,一剑将门前的老树斩断。 过午门,走入了东西宫墙,是六部衙门,御史台,都察院,镇府司各堂部的所在之地。 萧远来的早,所以来衙门点卯的各部堂官都还没有到齐。 第608章:参见太上师祖 清晨,周若彤起得有些早,站在门外的冯保保揉了揉眼睛,他一夜没睡好。 周若彤唤来了冯保保,想了会,吩咐道:“圣上已经去了勤政殿,今天的事情,你也知道,萧远这人明显是飞扬跋扈,想要挑事儿。我们不能随了他的意,你立刻派人去重明殿,知会君正,今天在重明殿专心用功,不要出来。你再让人去西五所,把湘沫给我找来,让她待在我这,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冯保保想了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打算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办。 周若彤又叫住了他,说道:“你让奴才们去做这些事情,你带些人,在勤政殿候着,若是宫里出了什么消息,能瞒着就瞒着,瞒不住也一定要拖住圣上,让他万不可意气用事。”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说道:“娘娘,这主子万岁爷要做什么事情,我们做奴才的,不敢说不呀。” 周若彤脸色一沉,呵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萧远掌掴了你干儿子李欢,也是打了你的脸,你心里气不过,昨天借着传旨想去找回场子,结果又被激了一下子,现在心里气的很。” 冯保保立刻跪下,告罪道:“娘娘息怒,奴才不敢。”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神色略微的缓和了些,她说道:“保保,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儿。有些事情,我不瞒你。昨天晚上,圣旨急召胡世海和宇文靖入宫,你可知道何事?” 冯保保心里咯噔了一下,颤颤巍巍的问道:“难不成?” 周若彤闭上了眼,点了点头,说道:“泰山王府的十五万兵马已经停在了河北郡以南三十里的地方,深夜密旨,加了兵部勘文,石敢当已经率领军队从西而归。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本宫也收到了密奏,各路王爷蠢蠢欲动,从塞北军营到天亮,石敢当星夜兼程,送来了密奏,说是不建议继续东进,因为幽州王那里也有些问题。” 冯保保倒抽了一口凉气,事情已经不是严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冯保保二话不说,匆忙的朝外疾行。 这些消息太震撼了,不说中原各路王爷在虎视眈眈,单单是萧克定的十五万大军能够饶过三郡直接开到河北郡,此事就已经是天大之事。 再有,朝廷仰仗的是石敢当的西路大军,西路大军向来戍守边疆,拉起了三道防线,但是却在中道防线出了差错,幽州王可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啊。 周若彤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她揉了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疼。幽州的事情,她还没敢告诉萧成渝,毕竟萧成坤的事情太过于敏感,她不知道萧成渝知道后会作何反响。 周若彤隐隐的察觉到,萧远绝不是消息说的那样,纨绔子弟,膏粱门下,这一招,看似大逆不道,看似莽撞无比,却是厄住了朝廷的咽喉,这不止需要胆子大,更要脑子灵光,这不是等闲人能够布下的局势。 周若彤现在只祈祷,自己的让步,能够换来一时的风平浪静。 萧远大摇大摆的走在东西宫墙的甬道里,前头,两个人站在寒风中,冷冷的看着他。 萧远有些好奇,上前笑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其中那个年岁较大的说道:“兵部尚书胡世海,见过世子殿下了。”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也施礼道:“兵部右侍郎宇文靖,见过世子殿下。” 萧远神色凝重,与先前在宫门前面对萧保梁时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两位朝中新贵,萧远比其他人看的明白,这都是有本事的人。 七年前,胡世海以区区五万人死守天凉郡,挡住了蛮军主帅胡日和,这已经不是普通将帅可以做到的事情。 宇文靖在江南道执掌两淮直隶总督十年来,与相王相安无事,两淮水师名动天下,三方势力勾心斗角,他能够左右平衡那么多年,自然也绝非泛泛之辈。 三人相顾无言,彼此见礼后,萧远便独自离去。 望着萧远的背影,宇文靖砸了砸嘴,说道:“不简单。” 胡世海摇了摇头,说道:“就算他是个莽夫,现在我们也拿他毫无办法。” 宇文靖想起了昨夜的密奏,轻声问道:“石将军真的来不了?” 胡世海脸色难看的说道:“当年你我未经历过两党相争,但想来昔年的太子也不是个平庸角色。” 宇文靖叹了一口气,心想当年的圣上和娘娘还是不够心狠,怎么会放走了萧成坤,应该斩草除根啊。 ...... 太监一路小跑到了西五所,没有找着萧湘沫,然后又马不停蹄的朝东五所赶去,也没有找着萧湘沫,司礼监的太监可是急坏了。 萧湘沫近来无事,伤养好后,孩子心性复发,又不能去找弟弟玩,就一个人在宫里百无聊赖,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那个神通广大的道士舅姥爷。 国舅爷秦钰一直待在宫里,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是这位国舅爷住在哪里,却是没人知道。 有一回,在御花园的小树林里,他被萧湘沫撞见了,这也算是隔代的缘分吧。 萧湘沫很喜欢她的舅姥爷,但是秦钰却有些不待见她。 萧湘沫真的很有本事,不管秦钰躲在哪里,萧湘沫总有法子寻到,有回秦钰也是无聊,就带着萧湘沫出宫去耍。 这是大事,天大的事。 若是被司礼监的太监们知道了,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但是秦钰不怕,因为秦钰真的很厉害,而且他知道自己很厉害。 一路上带着萧湘沫飞檐走壁,踏水凌波,可把小丫头乐活坏了,回宫的时候,萧湘沫从旧书坊买了一些志怪小说,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在宫里看,却也安静的很。 当时冯保保知道公主殿下看这些个玩意儿的时候,颇为生气,还整顿了一番司礼监,那可真是冤枉了那些小太监了。 当时,小太监说萧湘沫喜欢看一些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的小说,但萧湘沫才几岁啊,哪里看得懂那些情情,爱爱,只是翻了一会,先头的兴奋劲儿就一无所踪。 萧湘沫真正爱看的是那些神话志怪和武侠小说,神话志怪有些吓人,萧湘沫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能够飞檐走壁,仗剑天涯的武侠小说。 加上秦钰被她缠的没办法,时常在深夜带着她在宫里飞来飞去,萧湘沫便更是崇拜那些无意了得的大侠,每回读到兴奋处,都热血激昂的不得了。 萧湘沫前两日读到了武林盟主的情节,嘴里呲呲呲的,显得颇为向往。 萧湘沫是个能够苦中作乐的人儿,虽然宫里横竖就那两样玩意儿,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但总能被她玩出个花样儿来。 她找来了两个太监,去了内务府,找了好些个木料,刻了不少的小牌牌,牌子的正面刻着萧,背面刻着武林盟主四个大字。 萧湘沫挂着牌子,领着太监宫女一路从内务府大摇大摆的走到了东五所,只要见到人,就发一个牌子,然后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瓮声瓮气的说道:“近来江湖不太平,本盟主欲召开武林大会,这便是凭证。” 说着,萧湘沫就丢了一块木牌,算是身份象征,也算是武林中人的联络暗号。 太监宫女们哭笑不得,但是小主子爱这么玩儿,他们也就陪着玩,反倒是觉得像是在戏台上演戏,有些新奇感,是以上上下下也陪她玩的不亦乐乎。 之后,萧湘沫更是去内务府找到了皇甫冲,软磨硬泡找他要了一块金子,让人熔了打造出了一枚独一无二的令牌,这块令牌,不是她留给自己的,而是给秦钰的。 萧湘沫捧着令牌,来到了树下,邀功似的欢快大叫,“秦钰秦钰,你快下来,有宝贝给你。” 哗啦一声,树叶纷纷落下。 秦钰一翻身,从树上飘落。 他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萧湘沫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令牌,瓮声瓮气的说道:“参见太上师祖。” 秦钰又挠了挠头,接过了令牌,掂量了一下,然后再抬头,萧湘沫已经跑远了,就这样,秦钰稀里糊涂的从舅姥爷变成了太上师祖。 对于那枚令牌,萧湘沫很满意,她又缠着皇甫冲给她用黄铜造了一枚武林盟主的令牌,因为黄铜不是很值钱,皇甫冲就随了她的意,萧湘沫很感动,就让皇甫冲再用铁打造一枚副盟主的令牌,然后拍了拍皇甫冲的胸脯,装作一脸豪气干云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说道:“皇甫兄,我很中意你啊,你就是副盟主了。咱们云游四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皇甫冲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懵。 就这样,内务府的大总管莫名其妙的又多出了一个武林副盟主的名头。 之后,萧湘沫对自己的住所有些不满,武林盟主怎么能住这么平庸的地方呢,她想破了小脑袋,想给自己的居所换个名字,就翻了好几本武侠小说,总算找到了中意的名字,逍遥宫。 她跑去内阁缠着张甫之要字,张甫之被她弄得烦了,就提笔给她写,刚提笔,老头子使了个坏心眼,写了逍遥游三个字,希望她多读书。 萧湘沫年纪还小,自然不认得繁体的游字,逍遥两个字却是认得的,她狐疑的问道:“这个宫字,书上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呀。” 张甫之一抚长须,说道:“殿下要多读书,这宫字好几种写法哩。” 萧湘沫点了点头,一脸钦佩的样子。 西五所的公主殿换了牌匾,上面写着逍遥游三个字,左右门框上,更是刻着“北冥有鱼.......”这样的文章,往来的太监宫女有些识字的,都捂着嘴笑。 萧湘沫自己不知道。 一个人玩的开心的很。 这一天,她准备召开武林大会,就走出了逍遥宫,朝外头瞎逛,然后逛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第609章:掌掴公主 坐在倾月殿里,兄妹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两人本有千言万语,一见了面,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萧紫衣抬眼望向窗外,花园里有桃树,开的还不是很艳,但是已经开了不少。 太监们大多是没有上前的,静静的看着里面,然后果断的躲得远远的。 萧远抬头冷哼了一声,然后扭头,对妹妹说道:“紫衣,过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和哥哥说。” 萧紫衣端起了参茶,轻呷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劳烦兄长费心了,紫衣一切都好。” 萧远皱起了眉头,他印象中的妹妹不是这样的,虽然萧紫衣天性安静,但也有活波可爱的一面,寻常见面,萧紫衣总是又蹦又跳,拉着他的衣袖缠着他对他说,什么时候父王骂了她,什么时候遇到了些不顺心的事情,就连小女儿家的贴己话也愿意和他讲讲。 就比如说,萧远知道,萧紫衣真心所爱的人,是中原名士叶方。这件事情,是连萧克定都不知道的。 萧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他要来京城了。” 萧紫衣没有说话,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端茶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是萧远看在眼里。 萧远见妹妹不愿意问,但是心里想知道,就说道:“他说要来参加科举,拨得头筹,现在可能要到京城了。” 萧紫衣放下了茶碗,平静的说道:“他是个有才的人。” 萧远眉头一皱,难道你对于叶方,仅限于这一句话。 萧紫衣果然说完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多言。 凝冬站在一边心酸,想当年,名士叶方的大名冠绝中原,才高八斗,风流倜傥,和小姐更是天作之合,之后不知道王爷怎么回事,明明一向不在乎出身的萧克定竟然执意要将女儿嫁入皇宫。 当时萧紫衣躲在闺房哭了三天,那三天,中原泰山府下了好大的雨,叶公子站在王府外站了三天。 之后,小姐将叶公子的诗词全部整理好,让自己归还,心碎的叶公子在王府门前焚尽那些诗篇,大笑离去。 至此,一段佳缘,才子佳人,风流无限,都被那三日的大风大雨刮去,再难相见。 彼此沉默许久,皆无言。 萧远一拳砸在桌子上,叫道:“这不公平!” 萧紫衣面色微变,显得有些痛苦,她仍旧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平静的说道:“王侯将相,富贵世家,你我一出生便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这对于那些平民百姓,又何谈公平?” 萧远低头不语,他知道妹妹虽然这样说,但是心中却并非这样看。人间无奈,最是王权富贵。 萧远说道:“他对你好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萧成渝。 凝冬欲言,却被萧紫衣瞪了一眼,无奈,只得将话吞到了肚子里。 萧紫衣掀开了茶盖,看着盖碗里漂浮着的茶叶,轻声说道:“好与不好,都是外人所见,当不得真。我二人相敬如宾,还要求什么呢?” 萧远站了起来,脸色难看的说道:“相敬如宾?这就是你想要的?” 萧紫衣轻轻地合上了茶盖,轻声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萧远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他说:“我俩一块长大,我晓得你的性格,受了委屈,也不愿麻烦别人,兄长问你,周若彤那女子有没有欺负你。” “她.......”凝冬张口想说话。 萧紫衣怒道:“凝冬!你好没规矩。” 凝冬噤声,萧远看在眼里。 萧紫衣笑道:“兄长操心了,贵妃娘娘是世间女子表率,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的。” 萧远一挑眉,想了想,然后露出了缓和的微笑,说道:“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着,萧远朝凝冬使了个眼色,萧紫衣没看见。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一个问,一个答,皆是答非所问,最后,兄妹二人虽不至于相看两相厌,但也没了儿时两小无猜的乐趣。 萧远叹气起身,说道:“既然你过得一切都好,那我也就放心了。此番进宫,是奉旨前来,一来看看你,晓得你在宫里如何,二来也要去勤政殿面圣,许多事情都要交代清楚,兄长就不久留了。” 萧紫衣起身相送,说道:“男儿家,自然以正事为主,不必在乎儿女情长。紫衣一切都好,还请兄长转告父亲,莫要挂念,凝冬,你送送大爷。” 凝冬低着头,跟着萧远来到了屋檐下,萧远一把拽住了凝冬,脸色阴沉的问道:“凝冬,你是个好姑娘,你和我交代些实话。紫衣在宫里过的究竟怎么样?” 凝冬刚想说话,却哇啦一声哭了起来,“大爷,娘娘她........” 听罢凝冬的话,萧远一拳砸在了石墙上,气急败坏的大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们这帮狗日的欺人太甚。” ....... 萧湘沫的心情很好,她一路上哼着小曲儿,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武林大会的事情,也没注意脚底下的路,自然更不会知道司礼监的太监找她找的已经快疯了。 萧湘沫偶然一抬头,觉得周围的建筑有些眼生,就问身边的太监,说道:“这是哪里?” 太监小声说道:“殿下,这里是淑妃娘娘的寝宫,倾月殿。” 萧湘沫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太监会意,善解人意的说道:“咱们还是绕道吧。” 小太监若是不这么善解人意,还能少了一桩祸事。 若是他不这么说,萧湘沫只当做不知道,扭头就走,她这么一说,萧湘沫一想到自己刚当了武林盟主,听到倾月殿三个字就落荒而逃,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说了,最近她也没犯错,是以就壮起了胆子,口是心非的说道:“绕道?干吗要绕道?咱们就走这。” 说罢,萧湘沫还此地无银的补充了一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小太监有些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 就在一行人穿过宫墙,走到倾月殿正门屋檐下的时候,冷不防听到某人一声怪叫,好像喊着什么欺人太甚,吓得众人一个哆嗦。 萧湘沫扭头,看到了一个黑袍的年轻人从屋檐下走出,萧远入宫,本来就来的早,萧湘沫近来又都忙着武林盟主的事情,自然不是很清楚宫里的消息。 她不认得这人是谁,但看他面色不善,也不想惹是生非,就低着头快步而行。 萧远见着了她,看到了凝冬气的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咯响个不停,就猜到了三分。 他上前叫道:“前面的丫头,你站住。” 萧湘沫吃了一惊,停了下来,望着笑眯眯的萧远,就说道:“你是何人?” 萧远看了一眼凝冬,见凝冬点了点头。 萧远拍了拍手,笑道:“好丫头,见到娘舅老爷,也不知道行礼?” 萧湘沫气的大叫,“你胡说,我只有一个舅老爷,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远不怀好意的上前,露出了一口白牙,吓得萧湘沫退后了两步,萧远指了指宫墙,说道:“我是你淑母妃的哥哥。” 萧湘沫暗叫不好,撒腿就跑,却被萧远一把拎起了后衣领子,然后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萧湘沫跌落在地,摔得鼻青脸肿,眼冒金星,萧湘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竟然没有哭。 随行的太监着急了,尖声大叫道:“你大胆!” 萧远上去就是人手一个大嘴巴子,怒声道:“狗日的奴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们这群废物可都是我们泰山王府在养着,结果你们忤逆犯上,帮着这小畜生胡作非为,欺负我妹妹,真当没人治得了你们了?” 萧湘沫扶着墙站了起来,说道:“这与他们何干?先前我做了错事,但也确实受了罚,这事儿已经过去,你怎么能斤斤计较。” 凝冬本来就看萧湘沫不爽,仗着有大爷撑腰,就指着萧湘沫大叫道:“就是她,这女子年岁小,却随她娘,蛇蝎心肠,带着下人暗害娘娘。” 那日的事情萧远也听说了些,此刻旧事重提,也是心里头冒火花,萧湘沫望着凝冬,呵斥道:“贱婢,你大胆,敢以下犯上。” 凝冬哆嗦了一下,躲到了萧远身后。 萧远冷笑道:“以下犯上,好闺女,你们家没教好你,那就让娘家人来教你。” 萧湘沫知道他没打算放过自己,索性也豁出去了,她挺直了胸膛,指着凝冬说道:“我虽做的过火了些,一切却是因为这个贱婢先欺负春华,你们不能一点道理都不讲?” 凝冬着急的大叫道:“你血口喷人,小小年纪,心肠怎么这样狠毒。” 萧远不再多言,上前去就是一记耳光,萧湘沫忍着痛,噙着眼泪望着萧远。 萧远本不打女人,更何况是孩子,只是他有心要给妹妹出头,想借着这事情大做文章,而且他的目标是太子萧君正,对于萧湘沫也就是略施惩戒一下,但是萧湘沫脾气倔强,挨了打,却直勾勾的望着萧远。 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让萧远很恼怒,他怒喝道:“你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宫里所有人都顺着你,今儿个,我就破例,来替你娘教教你。” 说着,萧远扬起手又是一耳光。 这一记耳光,打的很用力,萧湘沫嘴角露出一缕血丝。 萧湘沫仍旧抬着头,直视着萧远,沉声道:“我有娘,不用你来教,你还没有资格。” 萧远彻底被激怒了,二话不说,又是两记耳光,扇的萧湘沫两个耳朵嗡嗡作响。 第610章:殴打太子 早已吓傻的小太监回过神来,其中一个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冲向了勤政殿。 萧成渝坐在勤政殿内,此刻正心神不宁。 冯保保恰巧刚刚从重明殿安置了太子,才回来,只看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朝勤政殿冲去,心里大叫不好赶忙冲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小太监冲入了勤政殿,此刻,胡世海和宇文靖正在勤政殿商议河北郡的事情,一个小太监贸然闯入,摔翻在地,众人都是一惊。 “不.......不......不好啦,主子万岁爷,国舅爷萧远在倾月殿打了公主殿下,都打出血啦。” 萧成渝感觉一阵晕眩,耳畔有惊雷炸响。 冯保保此刻已经冲入了勤政殿,想起了娘娘的教导,立刻跪在地上,沉声道:“圣上三思啊。” 宇文靖和胡世海也对视了一眼,心想这萧远太混蛋了些,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但是此刻中原剑拔弩张,石敢当的军队被幽州拖住,京城唯有河北郡一道防线,若是这时候开启战端,后患无穷。 是以两位兵部大员也一齐跪地,叩首道:“圣上三思啊。” 萧成渝走下了龙椅,然后来到了书架旁边,书架上挂着一柄剑,这柄剑是当年萧成渝领军出征,老皇帝亲手给他配上的。 萧成渝抽出剑,说道:“朕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他们逼得朕退不了,朕是国君,也是我家孩儿的父皇,孩儿受了欺负,朕不出手,还配做这个父皇吗?” 先前传话的小太监吓傻了,冯保保踹了他一脚,着急的吼道:“愣着干什么,却礼部请宗大人。” 小太监着急的跑去,萧成渝阴沉着脸,提着剑就往外走,冯保保心一横,一个飞扑,跪倒在萧成渝脚底,他哭道:“圣上,忍忍吧。” “你起开?” “圣上!” 萧成渝一脚将冯保保踹开,冯保保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拦腰抱住了萧成渝,萧成渝大怒:“冯保保,你好大胆!” 冯保保一边哭一边说,就是不松手,他哀嚎道:“圣上,中原屯兵十五万,石将军一时半会到不了,不能轻启祸端,奴才有罪,圣上有气,就斩了奴才吧。” 宇文靖和胡世海都在暗中佩服冯保保的胆量,竟然敢拦腰抱住当今圣上。 但是冯保保说的不错,两人都知道,这场战争一旦打响,势必各路王爷揭竿而起,导致诸侯分,裂的局面,后患无穷,两位兵部大员也把心一横,和冯保保一道抱住了萧成渝。 “你们......你们.......你们气死我了!” 萧成渝不可能真的砍死他们三个,就一剑斩在了木架子上,哗啦一声,木架子上的文玩古董,碎了一地。 倾月殿的事情闹大后,惊动了萧紫衣,萧紫衣一出门,看到了兄长竟然在扇萧湘沫耳光,萧紫衣吓得面色煞白,她惊呼道:“萧远,你干什么?” 萧远收了手,此刻,萧湘沫两边的脸都红肿无比,嘴角挂着血珠,两颗门牙都有些松动。 萧湘沫强忍着痛,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但她始终没有出声。 萧远见到妹妹,尴尬的笑了两声,拍了拍手,说道:“小孩子不懂规矩,我教教。” 萧紫衣气的浑身发抖,竟然大骂道:“萧远,你混蛋。” 萧远耸了耸肩,两手一摊,表示打都打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萧紫衣立刻上前,蹲在了萧湘沫跟前,取出手帕,擦了擦她嘴角的血珠,哀恸的问道:“没事吧。” 萧湘沫一把推开了萧紫衣,捂着双眼跑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萧紫衣望着萧湘沫的背影,对萧远叫道:“兄长,你以为你这是帮我,你这是在害我!” 萧远不屑的说道:“紫衣莫怕,为兄自有主张。” 说罢,萧远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远走后,萧紫衣思虑再三,然后叫来凝冬,说道:“你现在出宫,去找父王。只有父王能压得住他。” 凝冬是想让大爷好好闹一闹,但是萧紫衣发话,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去了。只是她有意拖延,不长的路,竟然走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足以让宫里闹翻天了。 宗养才站在了宫墙门口,听完了太监的禀报后,他两眼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那太监着急的说道:“冯公公让我来找您,您倒是给个主意啊。” 冯保保一手摸着额头,一手扶着城墙,他虚弱的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辰时中,各部官员已经陆续的来了。 御史台的陈柏苍两袖飘飘的走来,他手里握着油纸包好的两根油条,看到了面如死灰的宗养才,以为他没吃早饭所以身体状况欠佳,就取出一根油条,用油纸包着递了过去,说道:“吃么。” 宗养才接过油条一把丢在了地上,陈柏苍有些不爽,我好心给你油条,你不吃也别丢地上呀。 宗养才一把拉住了陈柏苍,来到了僻静的角落,躲过了走来的百官,着急的说道:“柏苍兄救我........” 陈柏苍听完了宗养才说的消息后,眉头深深的皱起,他说:“这事情难办,昨夜我挑灯夜读,听到了隔壁有动静,我起来查看,发现宇文靖在胡世海大人的居所处等着,二人一道入宫,想来兵部方面出了大事。” 胡世海入京,置办的新宅邸和陈柏苍的府邸在一条巷子里,所以两人是同巷的邻居,两家一有点风吹草动,都是彼此知情。 宗养才一摆手,着急的叫道:“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人家兵部?” 陈柏苍严肃的说道:“你当真以为他萧远是个傻子,没点依仗敢在皇宫里胡作非为,他老子和他的身家性命可都拴在这里呢。” 宗养才也是明白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惊呼出声,“他们好大的胆子。” 陈柏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管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总之这事情已经发生了。早起,我在家门前喝豆浆,看到了相王匆匆的往林宅赶去,想来他也是收到了消息,去和萧克定交涉。我觉得,此事萧克定和萧远两父子恐有嫌隙,萧克定那边有了相王,就无需我们操心。这事儿在宫里闹了出来,归根结底,还是皇家的私事。咱们不好管。” 宗养才气的跺脚,就说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死人打了公主殿下,咱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传出去,朝廷要要不要尊严了,还要不要脸面了?” 陈柏苍严肃道:“若是泰山王府真的出了兵,只要没打着旗号造反,那么就是圣上和娘娘,对于这事儿也得先忍着,毕竟大梁现在不能打。我说这是圣上娘家事,咱们不好管,你难道忘了娘娘也有娘家人?” 宗养才深吸了一口气,大喜道:“镇国公?” 陈柏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别忘了顺王妃。” 宗养才立刻拱手作揖,长长一拜,说道:“多谢兄台教我。” 看着宗养才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着急,陈柏苍摇了摇头,然后咬了一口油条。 真香。 萧湘沫因为闲逛,逛错了地方,结果导致运气不好,作为双胞胎的弟弟,姐弟二人一向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比如说萧湘沫被扇耳光的时候,萧君正就牙疼。 再比如说,萧湘沫运气不好,老老实实待在重明殿的太子殿下萧君正的运气也不好。 也不怪萧君正运气不好,他命中有此劫难,因为他是太子,太子的身份过于显赫,所谓树大招风,注定他将受到各方面的压力。 远处,传来了吵闹声。 萧君正放下了笔,然后抬起了头,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忙赶来,说道:“殿下,国舅爷萧远闯进来了。” 萧君正眉头一皱,刚起身,就对上了萧远。萧远眼中颇有杀气,但是萧君正近来常常在萧成渝身边学习政务,和他父皇越来越像,眉眼间的寒意并不比杀气弱多少。 面对着太子的直视,甚至是逼视,萧远感觉很不好,为什么姐弟俩都是一个目光。 萧君正背负着双手,冷冷的望着萧远,寒声道:“你强闯东宫,可是奉召?” 萧远笑道:“大外甥,可别说什么奉召不奉召的,我问你,你去给你淑妃使绊子的时候,难道是奉召的?” 萧君正皱眉,这个人明显是来找茬的,但他也不怕他,就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泰山王也是在场的。” 萧君正的话很明白,你爹都不说什么,你说什么? 萧远有些吃惊,这个皇子展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成熟,让他隐隐的有些忌惮。 但他此来,并非全是为了妹妹出头,他就是想试试朝廷的底线,想看看萧成渝有没有那个胆量在这里杀了自己。 他料定萧成渝不敢,也不会,因为十五万的大军就在河北郡,因为外头的王爷都虎视眈眈的看着,除非萧成渝想做千古罪人。 而他先是打了公主,再是打了太子,萧成渝要是这样都忍气吞声,那么对于在外的王爷来说,朝廷将彻底的失去了威信,难以服众。 这是一个死局,不管萧成渝怎么选,怎么做,都是错的。这个局很巧妙,也很阴险,关键是没有破解的方法。 这也是为什么冯保保,宇文靖和胡世海要在勤政殿死谏,因为萧成渝一旦没忍住,那将出现最坏的结果。 萧远冷笑道:“我父王是满意了,但我是淑妃娘娘的兄长,我还不满意呢。” 萧君正抬起了头,怒道:“我是太子,你这是忤逆犯上!” “忤逆犯上?”萧远摇了摇头,说道:“不存在的,今天这里,没有君臣,没有太子和世子,只有舅舅和外甥,外甥犯了错,不知悔改,作为娘家人,有义务让外甥改邪归正。” 说着,萧远也不等萧君正解释,抬起手就是一耳光,冷笑道:“大外甥,今天你舅舅就是让你长长记性。” 太监们快疯了,他竟然打了太子。 重明殿乱做一团,喊救驾的有,喊刺客的有,喊禁军何在的有。 宫门外,萧保梁握住了剑,他知道宫里一定乱了,他很想冲进去刺死那个混蛋,但是今天翠柳宫来信,无论如何,禁卫不能动,他不太理解娘娘的意思,但是他必须服从。 好在,顺王来了。 第611章:儿臣忍得住 顺王穿着雕蟒王袍,挂着金丝玉带,看上去很威风。萧保梁却知道,父王很少穿王袍前来,除了大朝会,父王是不会穿的这样隆重的。 顺王站在宫门前,朝里头张望了一眼,然后问道:“进去了?” 萧保梁点了点头。 顺王一挥手,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萧保梁低着头,跟着父王朝里面走。 重明殿,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太子爷被打了。 很多太监上前阻拦,竟然被刺死了三个。 泰山王府世子殿下在宫中行凶,视同造反,很多太监扯尖了嗓子拼命的嘶嚎,却就是不见宫中禁卫前来。 萧君正挨了两记耳光,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看,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要在他身上剜出血肉来。 萧远饶有兴致的望着这位太子爷,嘴角微微的上翘,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太监们跑开了,远处传来了愈发吵闹的喧嚣。 重明殿离内阁很近,所以褚仁杰带人来了。 张甫之刚刚因为公办去了司礼监,却没有找到冯保保,他有些纳闷,今天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萧君正理了理衣衫,正视着萧远,沉声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萧远拍了拍手,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在欺负你啊。” 萧君正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造反?” 萧远一耸肩,说道:“我可没说我想造反。”萧远扭头盯着萧君正,像是一条匍匐在草丛中隐藏许久的巨蟒一般终于准备窜出亮出它锋利的獠牙。 “傻孩子,你还没看出来吗。我打了你姊姊,现在又打了你,宫中的禁卫到现在都还没反应,为了什么?因为你父皇他不敢。” 萧君正紧握着双拳,寒声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还之。” 萧远起身,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萧君正,冷哼了一声,然后竖起中指晃了晃,那意思是你不行。 站在重明殿的屋檐下,萧远遥遥的望着远方赶来的众人,然后朝南边抬头,勤政殿那乌黑的房檐还依稀可见。 萧成渝果然好心性,竟然能够忍到现在,萧远不禁有些唏嘘,摇了摇头,大摇大摆的朝门外走去。 萧远一路溜达,避开了人潮,然后按照先前得到的情报,往翠柳宫去,他心想,我打了你的儿子你都能忍,打了你的女人看你还能不能忍。 萧远这是在玩火,他就是在逼萧成渝在宫里杀他,他自认为不会死,不止是屯兵在河北郡的十五万大军,他还知道,相王在京城里有安排。 老人们在他眼里都太胆小了,所以他想放一把火,把一些人都逼出来,只要萧成渝彻底的爆发,那么相王将不得不保他,和皇室彻底摊牌,到时候京城内乱,河北郡的大军趁机出动,瓜分了大梁,然后驰骋沙场,逐鹿天下,这才是他想要的。 相王自然也晓得他的小心思,相王隐忍了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萧远的决断,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但是相王的野心很大,相王要的是统一的,富足的大梁,而不是诸王相争,天下分,裂的大梁。 如果萧远一意孤行下去,那么他的计划将不得不提前发动,这让相王恨得咬牙切齿。 周若彤坐在翠柳宫内,听着暗卫的禀报,脸上看不出表情,之后,有太监闯入,匆忙禀报,说萧远往翠柳宫来了,询问周若彤要不要召集禁军兵马,将那乱臣贼子就地正法。 周若彤摇了摇头,她不能杀萧远,因为那是萧克定的独子。周若彤只是淡淡的说:“让他来,本宫就在这里等他。” 太监着急,但是什么也没说。 萧君正走出了重明殿,这一刻,大学士也到了。 看着遍地狼狈的人群,张甫之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他那长长的白色胡须朝上扬起,然后暴喝道:“禁卫何在?” 李欢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小心的说道:“顺王爷领着萧将军去了勤政殿面圣去了。” 张甫之拉着萧君正的小手,气鼓鼓的朝勤政殿走去。太子是正统大位的继承人,涉及了大梁的王道,受到了如此侮辱,他觉得可以请旨杀了萧远全家。 等到张甫之到了勤政殿,看到了兵部的胡世海,宇文靖,司礼监的冯保保,顺王父子都在跪着,他知道,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顺王抬头,看到了张甫之,他微微的抖动了两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然后嘴唇轻轻地张开,“河北郡被十五万大军围困,是泰山王府的军队,石将军被幽州拖住,一时半会过不来。” 张甫之望向萧成渝,萧成渝举着剑,他身后那陪伴先皇数十年的老木架子已经被劈开,架子上的东西碎了一地。 张甫之摇了摇头,然后也和大家一起跪下了。 萧成渝转过身,望着张甫之,寒声道:“大学士也觉得朕该忍?” 张甫之嘴里发苦,沉声道:“圣上不该忍,但是不能不忍啊。” 萧成渝望向自己的儿子,萧君正擦干了嘴角的血丝,然后随大学士一道跪下,说道:“儿臣忍得住。” 萧成渝长叹一声,大袖一挥,叮铃一声,那柄长剑摔在地上,薄如蝉翼的剑身震颤不停。 ...... 宗养才的办事效率一向很快,所以宫外有两家显贵已经快炸开锅了。 镇国公李家,一向琴瑟和谐的两夫妇第一次吵了架。少夫人双手叉腰,然后指着丈夫的鼻孔骂道:“没胆的东西,老娘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泰山王的一家不是个东西,都打到我老秦家的门子上来了,自大梁立国起,我们秦家就没受过这样的欺负,他以为我娘家没人,就可劲儿欺负我们秦家的闺女,老娘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得把萧克定和萧远那对乌龟王八蛋扒了龟壳。” 听着妻子的破口大骂,镇国公世子露出了无奈之色,他说道:“夫人心系娘家,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现在李家还没有话语权,虽说爹爹做了大将军,但是还未在兵部履职,更何况胡世海大学士他们都没有说话,我们李家就是去了又能如何。” 少夫人已经和丈夫吵了好久,天字第一号的老好人李峰摸了摸脑袋,奉行中庸之道的他始终不支持妻子去趟这一趟浑水,李成贤望着爹娘,不知道该向着谁。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吵什么!” 老头子李谦背着手,闷着头,黑着脸走了进来,他对夫妻二人吼道:“老子我还没死呢。” 少夫人虽然刚强,但想到这个家主还是李谦,不禁有些发憷,反正她也打定了主意,不管老头子同意不同意,自己都得去宫里找到萧远那王八蛋给他一顿,至于老头子说些什么,她就先答应着,等会悄悄溜走就是了。 李谦坐在太师椅上,比起媳妇儿,李峰更怕他爹,他小心的上前,双手捧上一碗茶,轻声问道:“爹,这事儿,您拿个主意吧。” 老头白了一眼儿子,然后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李峰想了想,然后说道:“儿子以为,此事我李家不该掺和。这毕竟是圣上的家务事,咱们越搅越是难办;其二,泰山王乃是实力雄厚的封王,此事是宗大人悄悄来传信,想来宫里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咱们一去,闹大了,反倒不好收拾;其三.......” 老头子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儿子的长篇大论,然后朝李峰勾了勾手,李峰伸长了脖子朝老头子探去。 老头子一扬手,啪的就是一记打耳光。 李峰捂着脸,愣住了,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爹,你打我作甚?” “疼么?” “疼。” “疼就对了。你个狗日的,出门别说你是我生的,让你读书读出个窝囊废,还不如你媳妇儿,人都打你脸了,你还伸着脸给人打?” 李峰低着头,没有说话。 少夫人有些感动,就轻声唤道:“爹,峰哥说的也没错,这事儿还是我出面吧。” 老头子白了儿媳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开什么玩笑,我李家是男人都死光了吗?让女人出面,来人呐,给我把甲胄拿来,老子走一遭!” 穿上了甲胄,抹干净了上面灰尘,老头子戴上了缨帽,然后对着铜镜照了一会,露出了笑容,“是那么个意思。” 李谦昂首挺胸,立于天井,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叫道:“李家的,只要还是个爷们儿,更老子出去干架。” 李峰露出了苦笑,爹都七十大几了,自己不能不跟着。 ....... 顺王府邸,宗养才讲的口干舌燥,顺王妃递上了一碗茶,宗养才也不嫌烫,一口喝干,咚得一声将茶碗重重搁在了茶几上,然后一抹嘴,说道:“王妃,您给拿个主意吧。” 顺王妃高坐,腰板挺直,一脸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她轻轻地说道:“春华是若彤带过去的,被中原人欺负了,我们没说什么,毕竟那是下人的事情,做主子的不好多说,忍也就忍了;前些日子,若彤在宫门前打孩子,我们都知道她心里苦,当娘的谁不疼惜自己的孩子,但我们还是忍了,毕竟孩子们有错在先;这一回,萧远一个小辈,打到门子上了,是看准了我秦家无人,以为我秦家的人都死绝了。”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是这么个理儿。” 顺王妃站起,说道:“我爹爹在的时候,别说这么干,就是想一想,都没人敢这么想,我兄长在的时候,也没人敢欺负到我秦家的门子上,好哇,秦家的男人不在,就合起伙来欺负我秦家的女人了。” 宗养才眉头一挑,有些欣喜。 第612章:要不然丢河里 顺王妃对宗养才说道:“烦请宗大人稍等。” 说罢,顺王妃走入了内廷,过了许久,只见顺王妃穿着朝服走出,雍容华贵,宗养才咽了一口口水,他这才想起,顺王妃是先皇当年钦点的一品诰命夫人。 两人出了门,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却没有着急的朝宫里驶去,看着方向不太对,宗养才合上了车帘,有些惊讶的说道:“王妃要去哪里?” 顺王妃眯着眼,说道:“回秦家取样东西。” 老秦家的门被人打开,留在秦家的小厮一见是顺王妃,又惊又喜道:“大小姐回来了。” 顺王妃点了点头。 走在秦家的宅院里,多处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顺王妃有些感伤,自己多久没回来看看了。 老宅的厨房,已经新建好,当年厨房内的一场大火,也曾和太庙的那场火一般照亮了京城的黑暗。 来到了后院的祠堂,一路上青砖铺地,屋檐下的九层石阶,当年母亲就是坐在这里归天的。 推开了门,有股子霉味传了出来,顺王妃望向那一枚枚祖宗牌位,然后跪在了发黑的蒲团上。 她点燃了三炷香,毕恭毕敬的磕了头,然后起身来到了南边一脚,这里供奉着老夫人的牌位,旁边还有一个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放着积了灰的木拐。 这根木拐是老夫人当年时常用的,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而且这根木拐是龙头,讲究很大,来头自然也很大。 顺王妃掏出手帕,仔细的擦干净后,对母亲的牌位说道:“娘,若彤都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兄长走后,咱们老秦家没人了,他们就可劲儿的欺负咱们,今天,女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和各位祖宗讲一声,咱们老秦家,不受这窝囊气。” 说罢,顺王妃拿起木拐,香炉内的青烟袅袅升起,久久不散。 ....... 萧湘沫没有去太医院,也没有去翠柳宫,她受了委屈,非常的伤心,一个人躲在小树林里哭。 哭声很大,林子很密,所以没有被太监们发现。 秦钰从树上落下,干净的道袍上沾了三两片叶子,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蹲在了萧湘沫身边,看着小丫头一个劲儿的揉眼睛,掉眼泪,看着他红彤彤的肿起的脸颊,上面还有红色的手指印。 秦钰有些心疼。 他拍了拍萧湘沫的脑袋,然后轻轻地问道:“谁打的?” 萧湘沫睁开了眼,看到了舅姥爷,然后在也克制不住了,哇啦一声扑到了秦钰的怀里,“舅姥爷——” 萧湘沫和萧君正姐弟俩的运气真的不算好,因为不是萧湘沫瞎逛,逛到了倾月殿,便可少去一劫,而萧君正那边,如果不是张甫之刚好不在,萧远也不敢那样肆无忌惮,老头子没瞧见还好,瞧见了是要和他拼命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萧远的运气很不错。 但是好坏向来是连在一起的,好运用完了,就是坏运了。 他在宫里某处不知名的宫殿的某处不知名的拐角处遇到了某位不知名的道士。 这个道士有些奇怪,长得很好看,脸色有些发白,发髻上插了一只木头簪子,腰间挂着一枚小葫芦,还挂着一枚温润的小玉佩,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 这些都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宫里怎么会有道士? 宫里有宫女,有太监,有娘娘,有皇帝,有公主,有太子,有官员,有男人女人,就是不该有道士。 所以萧远在拐角处遇到这个道士的时候,有些惊讶,心想大梁的皇宫真奇怪。 当萧远看到了那道士手上牵着的小丫头的时候,就不在奇怪,原来是搬来了救兵了。 萧远耸了耸肩,笑道:“禁卫没来,没曾想来了个道士,这大梁的皇庭,当真是衰败了,竟要道士出面。” 秦钰望着他,没有说话。 萧远有些好奇这个道士,就多说了两句,问道:“喂。那个道士,你是哪个道观的?” 秦钰依旧没理他,那是赤,裸裸的无视。 他低头,问身旁的萧湘沫,“是他么?” 萧湘沫点了点头。 秦钰也点了点头。 萧远嘴角挂起了嘲讽的微笑,难不成我驰骋沙场,杀人无数,会怕你个道士不成? 秦钰扭了扭脖子,咯哒咯哒的传出了骨头的响声。 他轻声的对萧湘沫说道:“站远一点。” 萧湘沫点了点头,跑开了,躲在宫墙,两手攀着墙沿,露出了半个脑袋,瞪大了眼睛看。 秦钰再望向萧远,神色就很冰凉了,身上的气质也变了,像是寒冰,有些刺骨。 萧远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左腿向前半步,右腿向后半步,左腿微微的弯曲,身子朝前微微的倾斜,右手放到了剑柄上。 这个道士让他觉得危险。 军人的第六感是很灵敏的。 呼的一阵风起。 剑未出鞘,只觉的一道黑影划过,好快,心中只有一声感慨,然后左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唤醒了他。 萧远脸色难看至极,对方给了他一耳光。 “好胆!” 萧远暴喝,立刻抽出佩剑,不再留手,他右手握住剑柄,左掌推着右手猛地刺出,这一剑非常的快,是杀人剑。 剑刃剜了个剑花,很好看。 秦钰的身子微转,留下一道残影,也很好看。 啪的一声,右脸也出现了一道红色的五指印。 萧远彻底的怒了,“混账!” 他什么时候受过如此的侮辱?这一刻,他真的快要爆炸了,他一跃而起,一剑横空,猛地劈下,雷霆万钧。 砰的一声,剑身落在了宫墙上,石子崩裂,飞溅而出,但是仍旧没有砍中秦钰。 秦钰瞧准了空档,一个箭步,右手擒住了萧远握剑的手腕,微微一转,萧远还没回过神来,只听碦嚓一声脆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手腕传来,然后长剑脱手,摔在了地上。 没了武器,萧远就是待宰的羔羊,秦钰松开了手,瞬间又一把拉住了萧远的衣领,猛地一拽,萧远身子不稳,朝秦钰倒去,然后看到了那道士脸上嘲讽的神色。 秦钰高高的扬起了左手,对着萧远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啪啪—— 像是新年放鞭炮,声音很清脆,很悦耳。 萧远被扇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口角流血,两个腮帮子高高的鼓起,像是只蛤蟆。 也不知道扇了多久,秦钰停手了,然后一手拎着萧远,空出的一只手朝萧湘沫勾了勾手指。 萧湘沫有些害怕的走了出来,萧远想给她一个凶狠的眼神,但是此刻他有气无力。 秦钰松开了萧远,指了指他,对萧湘沫说道:“他打你,你扇他。” 萧湘沫想了一会,然后有些害怕的说道:“不好吧。” 萧远松了一口气。 秦钰耸了耸肩,然后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萧湘沫托着下巴,想了好久,然后说道:“要不然丢河里吧。” 萧远的那口气还没松玩,就卡在喉咙里,你们是恶魔! 噗通一声,冰凉刺骨的感觉传来,萧远打了一个哆嗦,他真的被丢河里了。 他挣扎了几下,好在九曲白玉桥下的河水并不深,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他浑身湿淋淋的望着桥上一大一小的二人,眼神凶狠。 萧湘沫打了个哆嗦,抓着秦钰的衣角,害怕的说道:“他的眼神好恐怖。” 秦钰一跃而起,空中落下一道黑影,一双草鞋踩在他的头上,秦钰猛地一跺,萧远陷入了河水中,而秦钰借着反力,又回到了桥上。 没多久,挣扎了一阵的萧远站了起来,还没站稳,秦钰又是一脚落下,然后将他重新踹入了河中。 萧远挣扎起身,然后被踹回去。 再挣扎,再被踹。 还挣扎,还被踹。 “我,日.......” 然后又被踹。 萧远学乖了,躺在河里憋着气,先不出头,这个道士比魔鬼还可怕,等他快憋不住了,就悄悄地探头,心想他俩也该走了。 结果天降一脚,又把他踹到了河里。 不深的河水,就是萧湘沫跳下去都没关系,差点把堂堂七尺男儿淹死。 这是萧远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 周若彤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惊起的林雀,有些纳闷,算算时间,他萧远也该到了,自己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是没有看到人。 相王拉着萧克定急急的往外跑,却被彭忠和田文清堵在了家门口,不管好说歹说,两人就是不放心。 暗卫乌拉拉的蹿了出来,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萧克定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一旦闹大,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最后是林昌黎和林光旭父子俩走出来,拍着胸脯保证,田文清和彭忠这才答应,让萧克定入宫,但是随行必须由暗卫监视。 坐在马车内,萧克定有些着急,短短的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大事,那个小畜生行事完全没有顾忌,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双方僵持都下不来台,难不成真的造反不成? 凝冬也随侍在马车之内,她心里有些开心,按照她的猜测,大爷必定在宫里搅风搅雨,现在已经他做了很多事情。 凝冬有自己的考量,她不在乎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她只知道,自己和小姐在王府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来到了皇宫,处处被人针对,受人欺负,这口恶气不出,实在难以下咽。 而且周若彤她凭什么可以在宫里耀武扬威,她爹不过是个倒台的右相,现在就是个平民,她老秦家还出现过一个皇后秦嫣,这两样加起来,足够她的身价大打折扣,怎么能和我们这样泰山王府出身的人想比呢? 总之,马车内的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很快来到了宫门前。 第613章:秦家的二爷 哗啦一声。 春水虽然不似冬水那般寒冷,但是初春的湿寒气更重,萧远费力的爬上了岸,然后背倚着一棵歪脖子老树,大口的喘着粗气。 萧远朝白玉桥那边张望了一眼,那个该死的道士总算走了。 嘎啦一声,有一只老鸦从枝头展翅而飞,留下一粒鸟屎,落在了萧远的脸上。 “我,日你亲娘的死乌鸦,连你也欺负我......” 萧远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周若彤关上了窗子,摇了摇头,看着门槛边上坐着的那一大一小,大的正在给小的抹药,特别认真,周若彤心想,这俩啥时候走一块去了,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隔代亲。 周若彤端了两碗参茶,一碗给秦钰,秦钰摇了摇头,一碗给了闺女萧湘沫,萧湘沫没有拒绝,咕嘟咕嘟当白水一般喝干,然后一抹嘴,看着秦钰激动的对她娘说:“母妃,舅姥爷威武。” 周若彤嘴角一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萧湘沫受了劫难,再加上大起大落,显得颇为疲惫,就在翠柳宫沉沉的睡了。 秦钰和周若彤站在翠柳宫的屋檐下,望着远处的白玉桥,桥下躺着萧远,周若彤知道,秦钰也知道。 两人望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风从外吹来,有轻微的花香气和草腥气,味道有些杂,却很好闻。 秦钰从道袍中抽出双手,然后交叉放于身后,望着远处平静的问道:“要不要杀了他?” 周若彤扭头,显得有些惊讶:“道士也杀人?” 秦钰耸了耸肩,微微嘲讽的说道:“那会儿在晋王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让我入宫杀皇后?” 周若彤眉头一皱,想起了往事,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同样武艺高深,做事不管不顾的恒王,如果恒王没有走,还在宫里,今天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天气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雨,但始终下不来,兴许老天也在惆怅。 “当初和现在不一样。” 周若彤的嘴里微微的发苦,从王妃到皇妃,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看似风光无限,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无奈不为外人所知。 秦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然后大摇大摆的朝翠柳宫外走去,两棵翠柳晃动着柳枝,树下清风撩动了道袍衣角,挂着葫芦玉佩的道士在春风中走着,显得很是潇洒。 萧远倚着歪脖子老树,还在休养生息,时不时的要骂上两句,非常难听,都是军中的污言秽语。 他突然停下了咒骂,一个道士背着双手正从白玉桥上走过。 萧远是真的有些怕了,任谁被丢在河里浸泡两个时辰且一冒头就被人踹一脚,都会害怕。 萧远想躲在树后面,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屏住呼吸,希望那个可恶的道士没有看到自己。 果然,桥上的道士似乎没有看到他,低着头走了。萧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那道士又折身回来,朝萧远这边望了两眼后就大摇大摆的朝他走来。 在萧远惊恐的目光中,他来到了萧远跟前,很平静的望了他一会儿,还友好的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叫秦钰,是个道士,也是秦家的二爷。” 说完这句话后,只听噗通一声,萧远又被丢水里了。 此后很多年,萧远做梦梦到了这个道士,还每次在床上高喊救命,吓坏了同床的妻子。 宫门前,有些热闹。 从年末到年初,从冬天到春天,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大梁的皇宫门前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为人所津津乐道,更是被坊间好事之人改成话本,吟唱许久。 今天,宫门前将上演一场新的故事,或者叫闹剧。 镇国公李谦披上了甲胄,顺王妃取来了龙头拐杖,萧克定的马车也到了,同行的还有大姑娘凝冬,大家各就各位,准备粉墨登场。 首先登场的是李谦,老头子精气神十足,身上穿着那样重的甲胄,还能愉快的伸个懒腰,抖擞精神。 顺王妃下了轿子,拄着龙头拐杖,咚咚的走来,很有威严,也很有气势,颇像当年的秦家老太君。 少夫人看到姊姊拄着龙头拐杖,有些惊讶,凑向前去,问道:“姊姊,你怎么把娘亲的龙头拐给拿来了,这不是该放在咱们老秦家的祠堂里的吗。” 顺王妃拎起龙头拐,掂量了一下,朝地上杵了两下,咚咚响,然后说道:“这个趁手。” 少夫人咽了口口水,没敢说话。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有回犯错,把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推到井里去,结果人家来告状,恰巧秦家的男人在外头打仗,连娘都去了,当时大姐当家,拎着棍子当着人家尚书的面撵着她满院子跑。 秦家不止男人凶猛,女人也很彪悍。 顺王妃拄着拐,走向了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镇国公,问道:“老国公缘何而来。” 李谦抬起手掌拍了拍身上的盔甲,砰砰响。“许久不打人了,有点手痒,王妃此来何事。” 顺王妃微微颔首,说道:“与国公一样。” 李谦叹道:“世袭的王爵终归是世袭的王爵,开国的四大王公,就没有一个怂的。” 就在李谦感慨之际,咯咯咯的车轮子碾压这青石道的声音传来,一掀车帘,先是钻出来了一个臃肿的胖子,胖子堵住了车门,下的很艰难,让人忍不住想去踹他一脚,帮帮忙。 相王咚得一声落地,然后喘了一口粗气,之后泰山王也钻了出来,同比相王,泰山王显得很瘦弱。 跟在泰山王身后的,是凝冬。 相王看到宫门前站着的一众人,有些吃惊,他上前拱手道:“老国公,王妃,都在哩。” 李国公一抚长须,说道:“在的在的,听说宫里这样热闹,老夫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就招呼着大家伙都来了,大家伙一块热闹热闹。” 不远处的泰山王萧克定微微皱眉。 第614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相王似乎觉得李谦的话里有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克定,萧克定没有讲话,站的有些远,微微颔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相王再看一眼镇国公李谦,心中有些纳闷,这李谦和萧克定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在里头? 相王想对顺王妃寒暄两句,顺王妃直接扭头不理他,相王有些尴尬。看到顺王妃拄着龙头拐,有些好奇,怎么拄着拐杖来了。 宗养才从内宫门走出,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太监,众人围了上去,相王瞥了一眼萧克定,萧克定低着头走向前去,站在人群外围,离得有些远。 宗养才斜睨了一眼这个侍候在东五所的小太监,轻声问道:“说说吧,公公,宫里都成了个什么样子了。” 小太监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镇国公,顺王妃,相王,泰山王,齐聚一堂,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小太监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咳嗽两声,捏尖了嗓子,开口了。 “唉哟,各位大人,宫里头可不得了啦,世子殿下.......”小太监看了一眼萧克定,有些恐惧,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谦胡子吹起,瞪大了眼睛,说道:“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人敢拿你怎样?” 小太监先是嗫嚅了一番,然后被李谦一骂,这才爽快的说道:“世子殿下入了宫,先是在倾月殿遇见了公主殿下,然后二话不说,啪啪的扇了公主殿下好几个耳光,脸都扇肿了,还流了血,就是我们做奴才的都心疼。” 顺王妃和少夫人姊妹俩脸色悲痛,萧湘沫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对一个孩子都下手这么重,气的顺王妃不住的提起龙头拐在地上使劲的敲。 李谦追问道:“之后呢?” 那小太监又看了一眼萧克定,显得有些犹豫,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然后一咬牙,说道:“之后世子殿下强闯东宫,打了太子爷。” 一时激起千层浪,小太监的话如同惊雷一般轰隆隆的在众人耳畔炸响。 李谦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气吼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还有禁卫,禁卫都死哪去了?” 小太监退后了两步,一连摆手,惊恐的说道:“国公,不......不.....不关我的事,咱们都劝了,但是世子殿下在东宫拔剑杀人,杀了好多内侍,还说他是太子爷的舅爷,今儿个没有君臣,只有舅甥,舅舅管外甥,不准我们做奴才的以下犯上。” 萧克定气的浑身哆嗦,一连惊呼了好几句“逆子,这个该死的逆子”。 李谦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小太监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内侍管不了,禁卫呢,宫中那么多禁卫,都瞎了?还有大学士,大学士没出来住持公道。” 小太监被李谦抓住衣领,吓得脸色惨白,他一连摆手,叫道:“奴才不知啊。一大早,冯公公,胡大人,宇文大人都在勤政殿跪着,之后顺王爷和萧将军也去了勤政殿,奴才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李谦愤恨的骂了句废物,一把将小太监搡在了地上,然后扭头望向萧克定。 萧克定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这时候,一座盛舆来到了宫门前,正是萧紫衣,萧紫衣已经听到了些风声,安排凝冬去找父王,结果迟迟不来,是以她就自己来宫门前观望了。 萧紫衣人还未落地,已经叫出了声,“凝冬......凝冬......父王请来了吗?” 听到凝冬二字,顺王妃气的直咬牙。 凝冬见是娘娘,赶忙奔去,忽听背后一声怒吼。 “站住!” 凝冬和萧紫衣都吓了一跳,然后立在原地不敢动,不知道站住指的是那一位。 顺王妃拄着龙头拐,面色阴沉的走向前去,沉声呵斥道:“你就是凝冬?” 凝冬有些畏惧,但一想娘娘在这里,王爷也在,就壮着胆点了点头。 顺王妃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耳光赏了过去。 凝冬捂着脸,委屈道:“你怎么打人呢?” 顺王妃冷笑道:“贱婢,久闻你在宫中行事嚣张,飞扬跋扈,我问你,春华姑娘可是你打伤的?” 凝冬暗叫不好,事情追根究底,还是自己在御膳房推了春华一下,导致两位皇子为婢女出头,自己说出来,总要惹来一些麻烦。 萧紫衣也知道事情恐怕不能善了,就说道:“凝冬,究竟是什么事情,说出来,有大家在呢,不会冤枉你。” 萧紫衣一语双关,所谓的大家,自然包括了萧克定。 有娘娘撑腰,凝冬就说道:“春华那贱婢忤逆犯上,我按照规矩治治她,有何不可?” 顺王妃气急,说道:“春华我是晓得的,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是个好丫头,我问你,她忤的谁的逆,犯的谁的上。” 凝冬自然不能往萧紫衣身上扯,就说道:“我是宫中经过礼部和内务府册封的女官,她不听管教,自然是忤逆犯上。” 顺王妃大笑道:“好你个尖牙利嘴的贱女子,一切皆因你而起,宫中正是有了你这种污垢,才处处不得清净,今天我就打死你个贱婢,让宫里干净干净。” 说着,顺王妃举起龙头拐就要打。 这下子吓坏了萧紫衣,萧紫衣起身就拦,“王妃息怒,凝冬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 “你给我让开,这贱婢口口声声说什么以下犯上,她是六品的女官,我乃是先皇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她能打春华,我如何打不得她?” 萧克定也忍不住叫道:“纵你是一品诰命夫人,也不可如此跋扈行事!” “跋扈行事?”顺王妃举着龙头拐,高叫道:“萧克定你个老匹夫,欺我秦家无人否?你睁大狗眼看清楚,这根龙头拐,乃是当年我秦家男儿远赴边疆,老母以女儿身随我父作战,先皇的先皇感念秦家恩德,赐下龙头拐杖,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别说是这贱婢,就是老匹夫你上前,我一柄一拐杖夯死。” 萧克定嘴角一扯,老秦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玩意儿。 相王也摆手道:“王妃王妃,息怒啊。有事好好说。” 顺王妃大叫道:“我晓得你们不信,当年的圣旨还在我秦家祖祠内供着,你们大可以自行查看,相王爷,你莫要捣糨糊,你要敢上前,我连你一块夯死了去。” 相王吓得立刻躲到一边。 萧紫衣一推凝冬,叫道:“快跑。”然后她扑向顺王妃,拦腰抱住,哭道:“王妃要打,先把我打死了去,我赔了这条命就是。” 少夫人瞅准时机,蹿了出来,又把萧紫衣拦腰抱住,直往后拉,一边拉一边劝道:“好闺女,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长辈们疼你,不打你,你快些让开,别伤了........” 萧紫衣哪里比得过少夫人的力气,直接被她拖走,少夫人扭头,催促道:“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人都跑远了。” 顺王妃见萧紫衣被拖走,二话不说,高举着龙头拐就撵,大家伙见状,都乱套了,全部跟了上去。 一边跑一边叫,说什么的都有。 相王因为身子肥硕,每跑一步,身上的肉就哆嗦一下,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嚎:“等等.......等等.......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萧克定知道,这王妃是起了真杀心,就加快了速度,希望能够撵上她。 宗养才知道萧克定要救人,就故意使坏,他挡住了萧克定,萧克定往左,他也往左,萧克定往右,他也往右。 萧克定气的大叫:“宗养才,你给我让开。” 宗养才扭头,像是才发现萧克定一样,惊讶道:“哟,是王爷啊,您也来了。” 对于宗养才睁眼说瞎话,萧克定懒得理他,一挥手,呵斥道:“给我起开。” 宗养才一把拉住了萧克定,笑道:“王爷,您一大把年纪了,别像年轻人那样,您是王爷,又是国丈,若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的担待不起,还是我扶着您吧。” 萧克定使劲抽手,宗养才死死的拉着,要不是顾忌他是礼部尚书,萧克定真的想打他。 宫门前的喧嚣,惊动了各部堂官。 陶言和杜明站在屋檐下,先是看到了凝冬逃命似的飞奔,再是看到顺王妃高高的举着拐杖在追赶,又是看到宗养才和萧克定一路上拉拉扯扯,骂骂咧咧的跑过,紧跟着又是身穿甲胄的镇国公李谦,最后则是少夫人拖着淑妃娘娘,后头还跟着不断喘,息的宰辅大人。 陶言和杜明大眼瞪小眼,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顾之章也惊动了,走出了御史台,抬眼看,这回,他的消息有些闭塞,只看到顺王妃撵着凝冬打,后头则跟着一大帮子人,就是老头子见惯了世面,也惊得合不拢嘴。 顾之章摇了摇头,一连感慨,“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相王看到了看戏的各部堂官,立刻吼道:“看你娘的x哩,快上去拉架啊。” 相王罕见的爆了粗口,大家一个哆嗦,刑部的,礼部的,工部的,吏部的,兵部的,御史台的;尚书们,侍郎们,御史们,郎中们,你追我撵。 远处,站着两个禁军小头领,一个对另一个说,“咱们管还是不管?” 另一个朝勤政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算了,别蹚浑水。” 东西宫墙的甬道里,有人喊打,有人喊杀,有人喊劝,有人喊留情,有人喊救命...... 也活该凝冬倒霉,在拐角处一个心急不留意,摔了一跤,这时候,拐角处,浑身湿透的萧远脸色不善的走了出来,一脸晦气。 绝处逢生的凝冬看到了萧远,大喜的叫道:“大爷,救我命呀!” 萧远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凝冬和追来的顺王妃,他并不认得顺王妃,却晓得凝冬对妹妹的重要性,就急步上前,一边奔跑一边挥手呵斥:“你做什么?” 顺王妃来到了凝冬跟前,二话不说,举起龙头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脑袋,猛地一砸,像是拎着锤子敲石头一般,只听砰的一声,头骨碎裂,凝冬还没来及惨嚎,就命丧黄泉。 远处的萧克定看到这一幕,仰天长叹。 更远一点的萧紫衣看到了这一幕,喉口一缩,嗬了一声,昏倒在地。 萧远气的浑身冒烟,怒喝道:“混账,你胆敢在我面前行凶?” 顺王妃拄着龙头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大仇得报的轻松神态,打死一个,带劲儿。 她扭头望着萧远,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此人好生奇怪,浑身都是泥水,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的盘在一起,上面还有两根水草。 顺王妃说道:“你又是何人?” 萧远刚想答话,看到了奔来的萧克定,就叫了声“父王”。好家伙,顺王妃等的就是这小畜生,如今得见,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举起龙头拐劈头就打。 萧远身手了得,朝左一跳,躲过了这龙头拐杖,咚得一声,龙头拐杖落地,敲碎了青砖,萧远有些心寒,这女子好大的力气。 顺王妃见一击不中,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论起龙头拐,又是一拐砸去。 萧远一个转身,避开了这拐杖,然后快速出手,左手握住拐杖身躯,猛地一拉,右手则是化为爪子,猛地扣在了顺王妃的脖颈。 这下子,吓坏了后面的众人。 “收手,快收手。” 终归是镇国公少夫人见到姐姐被欺负,眼疾手快,竟然一把抱起地上的萧紫衣朝萧远丢去。 萧远只觉得一个黑影飞来,瞪大眼睛一看,发现是妹妹被人抛了出来,他立刻撇下了顺王妃,然后伸出双手去接妹妹。 萧远接住了妹妹,顺王妃也脱离了险境。 众人停了下来,萧克定面色不善的望着少夫人,心想你救人归救人,怎么能把我女儿当做东西丢出去。 萧远看到妹妹昏迷不醒,大声怒吼道:“那个混账干的!” 顺王妃扶着墙,干呕了两下,然后大口的吸着凉气,略微好转后,她捡起了地上的龙头拐。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那小畜生的后脑勺来一下子的时候,身后的众人都已经赶了上来。 萧远放下了妹妹,轻轻地唤了两句,“紫衣,紫衣,你醒醒。” 萧紫衣的睫毛微微的一动,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她看清楚了兄长的面容,一声哽咽后,叫道:“兄长。” 萧远柔声的说道:“紫衣莫怕,哥哥在哩。” 萧紫衣想说话,但是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然后一扭头,看到了惨死的凝冬趴在地上,脑袋上冒出了个窟窿,红的白的流了一地,萧紫衣两眼一翻,又吓晕了过去。 萧远重新抱起了妹妹,立刻有小太监抬着座撵前来,萧远本不想将妹妹交给内侍,但是场间的情况让他也意识到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联想到自己在宫里做的事情,萧紫衣留在自己身边只会更危险。 退一步说,萧紫衣现在还是淑妃娘娘,只要泰山王府不倒,萧紫衣就在宫中无恙,想到这么一层,萧远便不再阻拦内侍将萧紫衣带走。 萧远扭头,冷冷的望着执杖行凶的顺王妃,他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但只要不是周若彤,这宫里的女人,他还真的没什么忌惮。 萧远冷冷的望着顺王妃,终于大怒,吼道:“贱,人,当众行凶,你好大的胆子。” 顺王妃没有接腔,而是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众人,陶言,董立本,顾之章,杜明,宗养才,相王,朝堂上有分量的几个都到了,顺王妃有些满意,既然对方敢在宫里闹,不怕把事情闹大,那我老秦家的人,就更不怕了。 第615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顺王妃在心里拿定主意,然后一手提起龙头拐杖,砰的一声重重的敲在了地上,她扭头望向镇国公李谦,然后说道:“李国公可识得我手中的扁拐?” 李谦身披甲胄,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前了两步,他望着众人,中气十足的说道:“孝宣皇帝在位时,塞外部落举足来犯,共计四十五万大军,而我大梁仅有兵力二十七万,当年老辅国公携带家中男丁,上战场杀敌,值此为难之际,孝宣皇帝御驾亲征,御驾被围,辅国公夫妇轻率一万轻骑驰援,到御驾前,辅国公身中十三弩,老太君亦是身受重伤,之后我大梁死战获胜,辅国公未及回京,因伤势严重而死于归途,孝宣皇帝感动不已,亲赐龙头拐,敕封老太君为一品诰命夫人,执拐上朝,可不行跪拜大礼,若有子嗣荒淫无道者,以龙头拐杖击,以示警醒。” 孝宣皇帝是先皇之父,当今圣上的祖父,当年孝宣帝在世时,与蛮国大小余战二十多起,其中许多战役,更是被后人所津津乐道。 因为时代久远,在场的老资历也大多都是前任皇帝旗下任职,自然不晓得这桩公案,但是老秦家当年的显赫,是大家都知道的。 萧克定的脸色有些难看,论资排辈,和镇国公相比,他虽是王爷,却还差了一辈,顺王妃举着龙头拐,有镇国公帮腔,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 顺王妃望向顾之章,叫道:“顾大夫,当年你已是御史中丞,本王妃所言,可是虚假?” 顾之章皱眉,叹道:“王妃,究竟何事,需得龙头拐出世,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杖杀区区一个宫女?” 顾之章此言,众人骇然,看来顺王妃说的是实情,不过大家也是好奇,顺王妃一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怎么会举着其母的拐杖来宫里杀人? 顺王妃冷笑道:“区区一个宫女,自然不能惊动我秦家祖祠内供着的龙头拐,”说着,顺王妃扭头望向萧远,以拐杖龙头指着萧远,怒喝道:“萧远小儿,你忤逆犯上,大逆不道,你以为京城没人敢治你,这孝宣皇帝亲赐的龙头拐杖就是给你准备的。” 宗养才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然后对人群中的陈柏苍点了点头,表达谢意,果然这娘家的事情还要娘家出面。 一向喜欢捣糨糊,做老好人的陶言捻着胡须出面了,轻声说道:“王妃稍安勿躁,这究竟发生了何事,需要如此大动干戈?” 萧远大笑道:“我当你是何人,原来是顺王妃,周若彤的姨母,怪不得打了小的,老的克制不住,就跳出来了,我估计,你秦家的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现在也按捺不住了吧。” 萧克定怒斥道:“你胡闹。” “父王,我胡闹?您也看到了,她秦家人欺人太甚。”萧远说着,望向各位大臣,冷声道:“你们贵为我大梁的朝廷命官,中枢大臣,却看着一个女子在宫中行凶,哆嗦的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们是哪门子的命官?哪门子的中枢大臣?” 百官们被他骂的面红耳赤,但皆不敢言。 顺王妃大怒,吼道:“竖子小儿,你持剑入宫,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公主殿下,再是强闯东宫,殴打我当朝太子,其罪当诛,还敢在此放肆,我断难容你。” 说着,顺王妃举着拐杖就要打,陶言杜明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了顺王妃,陶言摆手劝道:“王妃息怒,有话好好说。” 杜明望向萧远,着急的叫道:“世子殿下,想来这其中必有误会,你快快解释一下。” 萧远大笑道:“不错,我是打了萧湘沫和萧君正,这两人在宫里肆无忌惮,仗着有翠柳宫的贵妃娘娘压阵,横行无阻,以下犯上,毫无规矩,你们不敢管,论资排辈,我是他们的舅舅,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又有何妨?再说,此事圣上未责怪我的不是,你顺王妃倒是举着破拐杖跳了出来,我且问你,大梁自太祖皇帝起,便定下女子不得干政的祖训,你安敢如此?” 众人先是吃惊于萧远真的敢在宫中对两位殿下行凶,再是吃惊于圣上竟然忍了这口气,最后更是惊讶于萧远搬出了太祖皇帝的祖训。 见大臣们不再帮腔,萧远缓缓地逼向顺王妃,眉眼之间的戾气更是毫无遮掩,他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说道:“我再问你,你举着一根破拐杖就敢横行无阻,这拐杖真假不论,就是真的,那也是孝宣皇帝因为你母亲救驾有功,赏赐给老太君的,大梁有世袭罔替,但从未听说过赏赐的尚方宝剑之类的国之重器还能一脉相传的。对于老太君,我萧远钦佩,但是你一介女流,于我大梁无寸功,竟敢举着龙头拐在宫里喊打喊杀,你可知罪?” 一声暴喝,众人胆寒。 宗养才暗叫不好,这个萧远不是莽撞匹夫,而是外表豪放,内心细腻之人,这两条罪责,皆是大罪,就是顺王妃,也担待不起。宫中行凶,女子干政,都是太祖立下的不可触犯的规矩,若是顾之章在掺和一脚,御史上奏,只怕都要连累顺王。 宗养才有些着急,他见顺王妃张口无言,打算像杜明陶言一般捣糨糊,让双方各退一步。 就在大臣们各有主张之时,一声大笑传来,众人惊讶,纷纷侧目,见到老国公李谦抖擞精神,大步上前。 他先是望着萧远,冷笑道:“刚刚你说你教两位殿下懂规矩,是何原因的?老夫刚刚没听清楚,你重说一遍?” 萧远皱眉,他不晓得镇国公,但是幼时听说两家交情不错,现在镇国公又是衰败,虽说萧成渝有意拔擢李家,但是李家现在毕竟还没重回巅峰,比之顺王更是大有不如,是以也不怕他,就挺直了胸膛说道:“论资排辈,我是两位殿下的舅舅,教教自家晚辈懂懂规矩,也是人之常情。” “好一个论资排辈,好一个人之常情。好哇,当真是好哇。”李谦仰天长笑,浑身的甲胄叮当响。 他猛地收住了笑声,转身朝萧克定勾了勾手指,萧克定蒙着头上前,先是拱手一拜,恭敬的喊了声:“老国公。” 今天的一出出大戏,让众人越来越吃惊,就拿眼前的状况来说,镇国公是世袭的公爵,但是萧克定可是王爵,王爷怎么会像国公爷施礼。 不要说大臣们,就是萧克定也有些惊讶,不知道父王是作何打算。 李谦对于萧克定的谦恭姿态还不满意,他伸出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然后说道:“唉,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怎么没听清楚。” 萧克定已经知道老头子准备做什么了,脸上的苦涩愈发的浓重起来,他侧身一边,做了一个晚辈礼,轻声的喊了一句:“老世伯。” 众人见到如此恭敬的萧克定,脸上充溢着奇怪,震惊,疑惑,沉思的复杂表情,今天这出戏,越来越看不懂了。 李谦笑道:“亏你还记得我是你世伯啊。” 萧克定歉然一笑,说道:“当年在战场上,我父王响应孝宣皇帝的号召,轻率大军于塞外杀敌,重军围困之际,是老国公不顾自身安危,三进三出,救我父王于生死为难之际,这份恩情,泰山王府不敢忘。” 众人先是震惊,再是感慨,原来李家和泰山王府还有这么一段公案。 李谦冷声道:“当年你父王乃是真豪杰,我们俩同时入军历练,说是意气相投,你父王还笑谈我俩臭味相同。当年你出生,我去中原赴宴,你父王当着宾客的面直言,你就是我干儿,这事,你母亲晓得,我再三推辞,最后做了你的世伯,两家常有往来,等你长大了,反倒来往的少了。” 萧克定有些唏嘘,轻声说道:“世伯恩情,克定不敢忘。” 李谦说道:“你走近些,老头子年老昏花,你站的远,我看不清楚。” 萧克定低着头,走向前去。 李谦再说:“你再走近些。” 萧克定在上前两步。 “抬起头来。” 萧克定抬头。 “啪——” 李谦扬手就是一巴掌。 大家惊呆了,萧远怒吼道:“老匹夫,你敢打我父王?” 李谦冷笑道:“你说你是皇子舅舅,可以教教晚辈,我是你父王世伯,他没教好儿子守规矩,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那我就教教你父王。” 萧远气的大叫,宗养才看的心里大爽,老国公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在是妙,大妙。 萧远气的大叫,李谦扬手又是一耳光,萧克定站在一边,不敢躲,萧远忍不住了,怒吼道:“老匹夫,我和你拼了。” 萧克定怒斥道:“畜生,不得无礼。” 李谦转身,对顺王妃说道:“大闺女,刚刚有小畜生说你没资格举你娘的龙头拐,说你没有上阵杀敌,没有为大梁建功立业,他说的不假,你别往心里去。” 顺王妃双手奉上龙头拐,说道:“请老国公主持公道。” 李谦举起龙头拐,高叫道:“我镇国公府,一脉单传,大家都笑话我李家香火不盛,但从我家祖宗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起,哪一年的战争,我李家不得死几个儿子,死到我这一辈,就剩下我一个了。我那三个哥哥,还有我爹,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我李家没孬种,我就问问你们这些小辈,我李谦有没有资格拿这拐杖?” 众人低头,不敢言语。 李谦举起拐杖,对着萧远笑道:“你这小畜生,行事毫无规矩,你不顾君臣礼数,只说论资排辈,好哇,我是你爷爷辈的,今天我连你和你爹一块儿,替你爷爷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说着,李谦举起拐杖就劈头盖脸的就朝萧克定打去,萧远冲上去拦,李谦连他一块打。 老头子当真不是盖的,力大无比,萧克定和萧远两父子东躲西,藏,李廉拎着大拐杖在后面赶。 大臣们慌了,老国公这是要打死人啊。 相王惨叫,“拦着,再不拦着就真要死人了!” 大臣们嗡的一声一拥而上,就是宗养才也着急了,可不敢真的把萧克定打死在宫里。 第616章:打得好嘛 过了东西宫墙,一路朝宫外跑,萧克定一阵慌张,慌不择路,改道冲入了午门。 后头的李谦穿着厚重的铠甲,举着龙头拐杖,喊打喊杀,也跟着两父子冲了进去。 李峰有些着急,喊道:“父亲,父亲,可以了,收手吧。” 老头子充耳不闻,一大帮子人跟着入了午门广场,午门很宽敞,正对着乾清殿。 石阶下,萧克定拉着萧远一会儿往东窜,一会儿往西窜,举着拐杖的李谦总是打不到,竟然气的高叫“给老夫牵战马来。” 尚书们跟着,但看着老头子舞者龙头拐杖呜呜作响,好不威风,也好是危险,大家只是叫,竟然没人敢上前去拉。 开玩笑,那一拐杖对着脑袋来那么一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宫墙的拐角处,一具死尸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好在初春的时光,没有蚊虫苍蝇,否则可就苦惨了收拾的小太监。 勤政殿内,萧成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更新的消息传来,萧成渝堵在胸膛的那口气也慢慢的回了下去,不知道要压抑在哪一年的哪一天的哪一刻而重新爆发。 勤政殿的空气冰凉,也很凝重,冯保保已经不再抱着圣上的大腿,胡世海,宇文靖,张甫之都还跪着,他们耷拉着脑袋,都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君正已经被冯保保搀扶起,他想扶起张甫之,张甫之不肯站起来,只是说“老臣有罪。” 萧君正不知道老师哪里有罪,但是老师执意不肯起来,父皇也没说话,自己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萧君正看着门外,隐隐的有些担忧萧湘沫和母妃。萧远那厮肆无忌惮,且是有备而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一鼓作气冲向翠柳宫,如果他冲入了翠柳宫,母妃又会如何应对? 萧君正从门外收回了目光,望着父皇的背影,心想父皇你又会怎样做?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我又会怎样做? 萧君正慢慢地陷入了沉思。 宗养才撩着官袍跑了进来,显得有些无礼。最近可是辛苦坏了我们的宗大人,宫里宫外的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练长跑。 萧成渝转身,看着宗养才,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他没有发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宗养才说。 宗养才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张甫之,胡世海和宇文靖,这才惊觉自己因为着急忘记了行大礼,赶忙跪下,萧成渝不耐烦的一摆手,“何事?快说!” 宗养才微微屈身,说道:“圣上,宫门前闹大了,奴才此来,是想请道圣旨。” 萧成渝脸色难看了起来,声音也太高了三分,“他萧远又去了哪里闹?” 宗养才咽了一口口水,轻声说道:“圣上,这回不是泰山王世子闹事,而是李国公举着秦家老太君的龙头拐,在午门口撵着泰山王父子打呢。” 众人听到了这么个消息,都有些惊愕。刚刚还是萧远在宫里横行无阻,怎么转眼间,萧远连带着他爹被人撵着打? 萧成渝缓步走向了龙椅,扶着桌案坐下,神色微微的缓和了下来,然后问道:“老国公为何追着泰山王父子打?” 宗养才抹了抹汗,苦笑道:“奴才也是才知道,老国公和上一代的泰山王是过命的交情,这回世子来宫里胡闹,老国公领着顺王妃就来了。臣原想着请来了老国公,好对王府的人震慑一番,谁曾想老国公没收的住手,非要打死世子萧远,现在各位尚书还有御史都在午门前拉架呢。” 胡世海从地上站了起来,闷着头说道:“圣上,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圣上速速下旨。” 萧成渝嘴角挂起了嘲讽的微笑,然后拍着手笑道:“好嘛,打的好嘛。他萧远不是喜欢在宫里打人嘛,朕不拦着,他被人打,朕也不拦着。让他们胡闹去便是。” 胡世海望向顺王,顺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萧远此子莽撞,触犯天颜,罪不可恕,但是泰山王那里毕竟不好说话。圣上若是不愿意去,老臣愿请一道圣旨,也好卖他们个人情。” 萧成渝脸色瞬间耷拉了下来,冷声道:“刚刚那畜生打了朕的儿子,朕的闺女,朕要去,你们不让朕去,朕要下旨,你们不让朕下旨,现在他活该被老国公撵着打,刚刚你们不让朕出面,现在朕也不出面,一切都是他父子二人咎由自取。” 见萧成渝耍起了小脾气,顺王无奈的望向了张甫之,说道:“大学士,您说句话吧。” 张甫之费力的爬起身,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他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吐了两口气,然后朝萧成渝一拱手,一屈身,说道:“臣以为,圣上说的对。” 众人无语。 宫外的闹剧,从靠近晌午的时光一直闹到了临近黄昏,最后老头子抹了一把汗,敲了敲木拐,朝地上啐了一口,便离去了。 老头子收手,是因为他饿了。 这时候,顺王领着萧保梁从宫里出来,然后被李谦一招呼,顺王一家,镇国公一家,去一品居叫了一桌席,吃饭去了。 大臣们精疲力竭的挨着墙坐着,用手扇风的扇风,用嘴喘,息的喘,息,一个个狼狈不堪。 萧克定和萧远两父子挨着西墙头也坐着,今天的阳光不错,临近黄昏,墙面上还泛着微热,靠着挺舒服。 萧克定白了一眼儿子,没有骂人,因为他累了,骂不动;也没有打人,因为他累了,打不动。 萧远很老实的承认错误,垂头丧气的哼哼道:“父王,我错了。” “错哪了?” “低估京城这帮人了。” “唉.......” 经过此番磨难,萧君正,萧湘沫,连带着萧保梁和萧远,都成长了不少,然后,让萧远最深有感触的是,京城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所以两父子休息了一夜,就连夜回了中原。 第二天下午,胡世海和宇文靖刚刚用过了午膳,值房内就有人来报,中原河北郡的最新消息,泰山王撤兵了。 时刻关注着河北郡局势的,除了朝廷外,还有各路王爷们,自从江南道典章明面上折损了相王的十五万大军,坐拥精兵二十万的萧克定就成了在外藩王里最有实力的王爷。 河北郡剑拔弩张的时候,各路不管有心思还是原本没心思但是被撩,拨的有心思的王爷们纷纷痛惜错失良机。 相王事后评价,萧克定虽然不是太祖皇室的嫡系血脉,但终归是王爷里面顶有良心的。 因为萧克定不想看到被分,裂的大梁,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萧紫衣病倒了,吃不下饭,情况一度很是危急,萧紫衣病倒的原因,是因为凝冬。 周若彤从翠柳宫去看望了萧紫衣三次,第一次拉拉家长,让她放宽心,萧紫衣的身子骨没好起来;第二次带了不少名贵的东西,宽慰了两句,让她不要放在心上,萧紫衣的病还是没有好。 第三次,周若彤没有带着春华,而是一个人去了倾月殿,并且使唤李欢,让左右的宫女太监都退下,李欢有些担忧,不知道贵妃娘娘要做什么。 两个女人待在了空旷的大殿里很久,之后周若彤走出倾月殿,没人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但是周若彤走后,萧紫衣挣扎着起身,管李欢要饭吃。 李欢高兴坏了,娘娘已经三天吃不下饭了。 之后,萧紫衣的病就好了。 无聊时,萧紫衣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倾月殿绣花,有时突然想起些什么,就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望着窗外挂满绿枝的树木,两眼出神。 那天,周若彤很绝对的跟她说,她不能死,否则,她和她父王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完了。 然后萧紫衣的病就好了。 她真的不能死。 知道萧紫衣病好后,萧成渝曾去看望了一会,也只是屁股沾着板凳,问了两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想吃点啥,想要点啥,两人有一言没一言的扯着,最后萧成渝就走了。萧紫衣也没说什么。 周若彤时常对着春华感慨,说萧紫衣是个坚强的女人,很了不起,就是生错了时代,思维被固定死了,有些悲哀。 春华眨巴眨巴眼睛,她不太明白什么是思维? 周若彤叹息,春华也生错了时代。 时间慢慢地推移着,宫里逐渐恢复了平静,泰山王临走时,将价值六百万两的嫁妆交给了内务府,至于多少给户部,多少留在内廷,朝野之间各执一词,相持不下。最后,萧成渝一道圣旨,让皇甫冲暂管户部仓部司,事情立刻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两边各分一半。 京城中的人越来越多了,走在北市胡同,都能感觉原本宽敞的过道此刻都有些狭窄。 各地的士子纷纷的涌入了京城,中原各部王爷为了防止人才流出,大力封锁管辖之地的士子赴京,朝廷没有说什么,因为仅仅就江南道,京城,塞外,泰山王府这些地方的士子,参与科举之后,宗养才都有些发愁,官位好像不太够。 科考大会再有不足十日的功夫就要召开,朝野内外都在眼巴巴的望着开年的第一件大事,这将对大梁产生极大的影响。 就在这个时候,塞外领军将领石敢当到了京城。 第617章:镇字头的将军 石敢当回京之事,在小范围的圈子里确实引起了轩然大,波。石敢当不止是塞外统兵的实权将领,还是兵部的左侍郎。 塞外统兵将领,这不足为怪,大梁每代皇帝都会重用一位实权将领,很久以前,是老李家,之后是老田家,再之后是秦家。四大公爵衰败之后,现在轮到了庶民出身的石敢当,也是风水轮流转,更何况从上上上代皇帝孝宣皇帝开始,大梁重文轻武的习俗已经成为了惯例,石敢当这个大将军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同样的,兵部左侍郎这个职位,属于中枢一等高,官要员,看似显赫无比,但是大家都知道,太祖皇帝自立国起,就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为了吸取大明灭国的教训,特意把持着兵权,沿袭当年的大明朝六部制度,想当年太祖皇帝还是明朝的兵部尚书哩,自然不会让兵部真的掌握实权,所以这石敢当的左侍郎,就更显尴尬了。 两样职务,对大梁朝局而言,都算不得什么,但两样职务放在一个人身上,这就有些夸张了。 兵部管着兵,那就是真的兵部。 萧成渝敢放兵权给兵部,胆子真的很大。 石敢当回来的第一天,就去了兵部衙门点卯,象征性的和手底下的各位郎中员外郎寒暄了一番,然后穿着文官朝服,沿着东西两侧的甬道,六部堂官的值房,挨家挨户的拜访。 兵部左侍郎拜山头,算是今年堂部破天荒的头一遭。见着了石敢当,不管是陶言还是杜明,又或是董立本顾之章,心里都老大不是个滋味儿。 他们出身富贵,却也要寒窗苦读,从底下一步步的往上爬,历经改朝换代,勾心斗角,风风雨雨,才有了今天这个位置,而石敢当不过是七年前的一个领头造反的贱民,跟对了人,官拜大将军,领兵部左侍郎,就是打磨二十年的相王好不容易登上了宰辅的位置,见着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这让这群老儒生如何能够不唏嘘。 心里再如何不满,但大家都捏着鼻子认了,皇帝放了兵权给兵部,明显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对于这帮大将军们,就是这些位居高位的大员们心里妒忌,也不敢多说什么。 相王从值房里走出,然后让宰辅衙门的小厮们跑着去通知几位尚书,宗养才人在外面,拉着杜明在崇文馆看东看西,杜明乐得高兴,一来便服出来,早有懂事的富贵士子提前安排妥当,该送礼的送礼,该收礼的收礼,两不耽搁。二来天天在衙门里坐着,不吭不响,闷声大发财,也不是人家工部尚书的脾气。 出来一趟,走南闯北,逛东逛西,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收点小礼,杜明打从心眼儿里感激人礼部尚书。 结果,两个在外头视察的尚书也被叫了回去。 值房里头,相王的黄花梨木大长椅,上面放着软软的靠垫,底下还有的方角的垫子,相王舒舒服服的躺在黄花梨木椅子上,两只脚平伸着,丝毫不像是在衙门开堂办事的宰辅大人。 五位尚书两边排开,户部不在,是以左右对立的头首位置,只有董立本一个,这让董立本很开心,他朝上首的大黄花梨木的椅子看了一眼,眼神有些狂热,努力一把,争取换张椅子,他心里这么想。 宗养才老神自在的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杜明和陶言挨着他一块坐下,相王抬眼瞧了一下,心想这宗养才真的是好本事,挖墙脚的功夫还真他妈一流。 相王心中腹诽,并不表现在脸上,他懒洋洋的望向胡世海,然后说道:“今儿个召集大家来,也没其他什么事儿,这不是兵部的左侍郎回来了么,人大将军在塞外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风屙屁,当真是辛苦的不得了。我寻思着,人回来了,大家伙都是一个衙门的,是不是做个局子,一快吃上一顿?” 五位尚书连带一位宰辅做局请一个左侍郎,这可是登天的面子,作为石敢当的领头上司,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他抬眼轻声的说道:“宰辅大人贵为六部之首,石敢当虽说劳苦功高,但毕竟还是个侍郎,宰辅大人领头做请,是不是太抬举了些。” 相王抬手摆了摆,说道:“胡尚书,说这话就客气了不是!现在是人年轻人的天下,由不得咱们这些老家伙不服老不行啊,人家劳苦功高,有贡献嘛,咱们就别揣着架子啦。” 陶言捻着胡须,觉得相王这话里有话,年轻人里头除了石敢当,尚书里头则要属宗养才最年轻。陶言眯着眼朝宗养才望去,宗养才摸着下巴做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然后对相王说:“宰辅大人说的对,大家伙凑个份子,看看咱们去哪家馆子合适?” 杜明想了想,说道:“一品居?” 相王一摆手,“奢侈。” 陶言捻着胡须说:“新开的府前楼不错。” 相王又一摆手,“不够档次。” 董立本想了一会,说道:“松鹤楼怎么样?” 相王一拍手,说道:“就它了。” 六部坐堂的,今天一律下班的比较早,闲杂事务,都丢给了地上的侍郎去,兵部除外,因为兵部的两位侍郎跟着尚书去赴宴去了。 看着一伙尚书配上个胖子宰辅领着两个侍郎下馆子喝小酒,等人走远后,阮泉斜靠着刑部衙门的宫墙门,指指点点的说道:“瞧瞧,瞧瞧,看人家那侍郎混的,出去吃个饭,五部尚书加上宰辅大人作陪请客,这同样是侍郎,那就是不一样。” 老好人严之卿从天井里走出来,听到了阮泉的埋怨声,难得的说了两句,“阮侍郎别纠结啦,人各有命,他石敢当也是尸山血海里拿着剑杀出来的,咱们虽说是读书人,好歹不用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真枪实剑的跟蛮子拼杀不是!” 阮泉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到了晌午,周若彤一个人无聊的在御花园里瞎逛,冯保保现在分工明确,晨起在勤政殿伺候圣上,下午一个半时辰到重明殿伺候太子读书,然后来翠柳宫陪娘娘。 冯保保是精明人儿,皇帝,娘娘和太子,三边儿走都不耽搁,有本事。 周若彤走了一会儿,有些乏了,就坐在千秋亭歇歇脚,她问冯保保,今天石敢当回来后,有没有去勤政殿面圣,冯保保说石敢当没来,现在该是被尚书们拉出去喝酒去了。 周若彤有些惊讶,问是谁做的局子,冯保保老实说是相王起得头,周若彤的脸上就露出了好玩的神色,说相王还会团建了。 冯保保有些听不明白,啥叫团建? 第二日,萧成渝过午门,在乾清宫召开了大朝会。 已经好久没有开大朝会了,弄得朝官们有些不太适应,更有几个迟到起晚了,没赶上,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道告罪请病假的折子。 六部里头,该来的都来了,御史那边,人也到的非常齐整,朝堂上出现了两个新面孔,老国公李谦,兵部左侍郎石敢当和没多少人知道名姓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长得平淡无奇,双鬓隐约间有些白星,目光则是显得慵懒,时不时地还打两个呵欠,像是没睡醒一般,引来朝臣的侧目,就连相王都瞪了他两眼。 这个中年汉子叫典章。 随着冯保保尖声喊了句“上朝”,百官们鱼贯而入,穿着朝服,站在该站的地方下跪行礼。 萧成渝穿着崭新的龙袍走上了龙椅,长袖一甩,坐下的同时喊了声“平身。” 百官站起后,最先说话的还是萧成渝。他首先问了问宗养才,礼部主持的科举怎么样了。 宗养才说托圣上的宏福,原本遇到了好些困难,都解决了,崇文馆的修缮,按照他的设想,没这么快完工,兴许今年的科举春闱得推迟到夏天,好在咱们的工部尚书陶言殚精竭虑,为了圣上,为了天下,日以继夜的赶工,更是自己身处第一线,挑泥递瓦,总算赶出来了,实在是劳苦功高。 宗养才这两手马屁,让杜明笑得合不拢嘴。萧成渝就说,好嘛,有功就赏,给了杜明一些赏金和丝绸布匹香料,众人心想,有钱的圣上,说话有底气,就是不一样。 礼部那边走了个形式,拍完马屁,萧成渝话锋一转,问胡世海,兵部改的怎么样了。 胡世海交了一本折子,说是兵部需要扩建一下,多盖两间屋子,萧成渝大手一挥,说批了,具体的拨款公文,让他去内阁领了大学士的票拟然后去户部要银子去,并让工部好好配合一下。 众人有些纳闷,兵部几十年都是老样子,这兵部的衙门怎么突然就要扩建了。 之后,萧成渝又提到了去年的江南道事件,着重表扬了一番宇文靖和典章,然后高兴的说,朕的朝堂现在人才济济,朕也不亏待你们,就都做大将军好了。 然后萧成渝下旨,典章为正三品的镇南大将军,宇文靖为正三品的镇西大将军,同时又册封了石敢当为正三品的镇东大将军兼任兵部左侍郎,老国公李谦为正三品的镇北大将军。 东南西北,四个镇字头的将军,都归到兵部去管,编制有吏部勘察,放到兵部去。 这下子,百官们逐渐揣摩出些意思来了,四个镇字头的将军,来头可都不小,一股脑儿的塞到了兵部去,现在吏部被相王压着,户部缺个尚书起不来,这兵部是要翻天啊。 众人心中唏嘘,大家伙都悄悄地看胡世海,高兴地有,担心的有,甚至看笑话的也有。 胡世海不再做掌銮仪卫事大臣,按照惯例,兵部尚书的头衔不过是正三品,结果你手下左右侍郎加封了大将军,四个大将军可都是正三品的头衔,和你这顶头上司平级,你压得住手底下的人么。 第618章:我想要你的位置 连日来,都是好天,御花园内,更是百花斗艳,招蜂引蝶,按照惯例,大梁皇宫,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要去御花园赏花饮酒,方能不辜负大好春,光,只是建元七年自开年来,就没消停过。不管是圣上还是娘娘,都没这个雅兴。 老镇国公李谦已经去了兵部履职,作为世袭的老贵族,甫一登场,便引来轩然大,波,在午门撵着泰山王父子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的到,是以最好在六部衙门窜门子的相王,每每走到兵部门前,都一缩脑袋,听着里面传出镇国公那爽朗的笑声,相王不寒而栗。 他也是王爷。 李谦打得萧克定,自然也打得他。 兵部扩建,工部出力最大,办事效率不可谓不高,新落成的兵部衙门很是气派,直追相王的宰辅衙门,就连吏部和户部都没法子比。 户部那边,现在是宗养才在帮忙照看着,自然没什么意见,倒是吏部那里,董立本显得极为不爽,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工部那边牢骚一番,明里暗里的说兵部扩建规模太大,不符合礼制。有一回,杜明被他弄得烦了,就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直说道:“董大人,我晓得你的意思,吏部作为天官,按理说是六部之首,往年这吏部衙门自然也是最气派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四个镇字头的将军入了衙门值房,都是正三品的官衔,我这工部奉旨扩建,四位将军自然要每人一间值房,您要觉得不合适,去请一道圣旨,让大学士拟个票,把你那吏部也扩建扩建,我工部绝对没有二话。” 杜明一席话,说的董立本面红耳赤,他不再多言,愤然离去。他走后,杜明走到屋檐下,朝天官大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六部逐渐整合在了一起,除了韩悦在江南道缺席以外,宫里的几位尚书和宰辅大人倒是融为一体,其乐融融,唯有天官董立本,左右不得待见,上头相王恶心他,同级尚书鄙视他,下属侍郎瞧不起他,若说这董立本没有点本事,自然也不会爬到这个位置上来,只是在做人上,此人太作。 兵部的改革,依旧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四大将军归位,石敢当入了兵部的编制,便意味着萧成渝把兵权放心的交给了兵部,同样的,胡世海认为,兵部如果真的需要站稳脚跟,自然不能只是依靠石敢当一人,所以他这个尚书和两位侍郎一合计,决定扩军。 扩军要银子,前段时间,萧克定解决了这个难题。 剩下的,就是人了。 几本折子送上去,皇帝都没有批,直接丢到了内阁去,压在了大学士的案头积灰,不管是萧成渝还是张甫之,现在关心的都不是军队的问题,而是还有三天就要开始的科举春闱。 主考官已经定了下来,自然是礼部为主,由宗养才一手负责,同时,内阁张甫之,兵部胡世海,还有刑部陶言也一块作为主考官参与春闱科考。这和原定的计划有些出入,张甫之作为内阁大学士参加科考阅卷,本就理所当然,但是把兵部行伍出身的胡世海丢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崇文馆的士子们知晓阅卷人有胡世海后,纷纷不满,直言沙场匹夫,如何能够读得懂道德文章,对此,胡世海的应对倒是简单的很,他在兵部值房内写了三篇文章,让宇文靖送到崇文馆门前的道德板上张贴出来。 崇文馆的道德板,不是朝廷设立的,而是有好事者,插了一块木牌,请那些自视清高的士子们写出拿手文章,贴于板上,供大家交流。 这看似是学术交流,实则是士子们在科考前的明争暗斗,因为确有几篇好文章,好诗词流传京城,是以这道德板的名声自然便闯荡了出来。 胡世海的文章,与兵法全无关系。第一篇文章是《圣人言论考》,第二篇文章则是《论友十疏》,第三篇则是一组诗集。起先大家并不知晓这些文章是何人所做,只称作是无名氏所为,以《圣人言论考》为例,作者深入浅出,引经据典,就连崇文馆藏书楼的王老学究也被惊动,一连赞叹,后生可畏。 等到大家知晓这些文章皆是出自一人兵部尚书大人的手笔后,纷纷喟叹,大家这才想起,当年胡大人是大学士的高徒,写的一手好文章,官拜翰林学士,擢升御史台言官御史,之后陷于党争,贬谪天凉郡七年,这才有了沙场匹夫的说法。 就这样,甚嚣尘上的兵部主考官,在尚书大人的文章面前,逐渐平息了喧嚣。 就在此事发生后的不久,萧成渝找来了宗养才和张甫之,三人反复商量,最终增补了兵部的宇文靖,御史台的陈柏苍为主考官。 这里面,自然各有考量。 清流当道,言官便是士子楷模,朝廷大兴科举,如果没有御史台的人参与,难以服众,再加上,历年科举取士,哪怕是察举举荐,也要先走翰林院,坐三两年冷板凳才能高升,翰林院一向是御史台的大本营,萧成渝自然不会让顾之章前往主持考试,挑来挑去,自然只有陈柏苍了。 至于宇文靖,则是因为他是江南人。 若是主考官中最惊讶的,自然要属陶言了,他一个管刑部的去掺和科举,实在有些不搭调。陶言毕竟是老江湖,没用多久,便逐渐咋摸出了味道来。 听闻相王对科举上心的很,一直撺掇着宗养才,也算他一个,宗养才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内阁说情,张甫之给出的答复只有一句话,那胖子懂文章么。 明面上,自然不能过于得罪宰辅,这才取中,让陶言出面。 陶言虽然管着刑部,但在礼部打磨了近十年,论资排辈,倒也够了资格。 眼见着陶言都能从中分一杯羹,管用人的吏部尚书就恨得直咬牙,他和宗养才交涉了十几次,都被宗养才搪塞了过去,董立本因此便暗中更加记恨了宗养才一笔。 对于即将到来的春闱科举,各方势力有各方势力的考量,唯独御史台顾之章那边,感受到了来自宫廷里深深地恶意。 科举选士,一旦春闱科考结束,今年只要取得名次的士子将成为主考官的门生,朝廷中枢的交锋,已经趋于稳定。张甫之离开朝堂,与冯保保把持内阁;六部洗牌,相王高登宰辅,宗养才和胡世海强势崛起,这些都是明眼人看的明白的事情,这个时候要想在中枢夺权,已然不可能。 中枢虽然趋于稳定,但是翰林院那边已经明理暗里的被整治掉了一大批人,这些空出的位置,自然是为新人准备的,此次科举,六部是主力军,绕开他御史大夫,三年一次春闱科举,这就意味着三年时间中,他将无人可用,顾之章隐约间已经察觉到,圣上和娘娘似乎要对他动手了。 一念至此,顾之章自然不能够坐以待毙,他找到了陈柏苍,决定拉拢陈柏苍,至少要让御史台在今年的春闱之中一败涂地。 陈柏苍待在御史台的值房衙门内,一向不受待见,御史大夫出了房间,径直的来到了陈柏苍处,倒是让人心里惊讶,那些御史们纷纷侧目,心中很是疑惑。 顾之章进门,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尴尬,“还在忙?” 陈柏苍抬头,忙起身作揖施礼,恭敬的喊了声“老师。” 顾之章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后随意道:“你也坐。” 陈柏苍老实的坐下,望向顾之章,他的眼神平静,古井无波,自然是早已猜测到老师的来意。 顾之章摸了摸下巴,数次欲言又止,陈柏苍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师此来,可是为了三日后的春闱科举?” 顾之章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近来,委屈你了。你从江南道归来后,为师因为政务繁忙,便疏远了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陈柏苍皱眉,想了许久后,他决定如实相告。 “老师,我有件事想让你知晓。”陈柏苍望向顾之章,有些痛苦的说道:“去年下江南时,我曾行刺娘娘,我与祁连山之间的事情,不知老师是否事先知情。” 顾之章眉头一挑,笑意全无,他沉声道:“你问这个,是娘娘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陈柏苍低下了头,轻声说道:“老师,你是我陈柏苍的恩师,而祁连山则是你的恩师。” 顾之章脸上的寒意愈发的重了起来,如果江南道陈柏苍刺杀周若彤的事情,真的和自己扯上了关系,想必以翠柳宫的那位的手段,不要说自己还有无翻盘的机会,恐怕自己连活路都没了。 顾之章思考了许久后,脸色逐渐缓和,他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为师有这个胆子吗?” 陈柏苍想了一会,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顾之章叹道:“柏苍啊,帮帮我吧。” 陈柏苍神色有些悲哀的说道:“老师,何苦自寻烦恼?” 顾之章沉声道:“为师还有退路吗?” 陈柏苍说:“只要老师愿意退,我想礼部那边的宗大人,会帮忙的。” “宗养才?”顾之章冷笑道:“他不过是周若彤的一条狗。” 陈柏苍脸上的悲苦之色愈发的浓郁起来,他张了张嘴,嘴里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索性不说话。师徒二人就这样无声的坐着,气氛尴尬而凝重,时间一分一秒的便过去了。 最终,顾之章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柏苍啊,虽说为师和你的那些同僚们对不住你,但你觉得除了御史台,你还有退路吗?六部那边,难道就能容得下你?” 陈柏苍抬起头,眼中的痛苦之色逐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目光,“老师,我想清楚了,我想要你的位置。” 第619章:一口就是一壶 明明是春日,宫里却弥漫着秋日的肃杀之气,一来是司礼监整顿之际,大小太监人人自危,寻常更是不敢稍有忤逆,就是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高,见到主子贵人,更是老远便躲开,躲不开的,也是隔着好远便下跪行礼,这种拘谨作态,让萧湘沫十分不满。 另一边,前些日子,顺王妃杖杀凝冬,算是在宫里立威。凝冬姑娘是六品女官,自从司礼监冯保保掌大权以来,宫中内侍便以太监为首,寻常女子,就是家境显赫些,或者有些门路的,尚且不敢放肆,眼见着凝冬得势,这种格局将有改变,宫女们也是喜形于色,结果凝冬死在东西宫墙之间,她的悲惨下场给数万宫女敲响了警钟,是以宫中无论男女太监宫女,皆胆寒。 更让萧湘沫无法忍受的还不是宫女太监的唯唯诺诺,而是秦钰不知道去了哪里。工部专门在北苑靠近翠柳宫的地方修建了一处道观,萧成渝也象征性的下旨司礼监,给秦钰封了一个国师的封号。冯保保是向来能够抓住一切机会提升实力的人,他立刻借此机会将钦天监改组,也一并丢到了新修建的国师观中去,秦钰本就是不喜欢热闹的人,整天被一群太监围着国师老爷长国师老爷短的叫,自己受不了了,这才重新逃到了白云观去。 萧湘沫绕完东边绕了西边,无聊至极的她甚至去了东宫找弟弟,结果老远就看到大学士站在窗户口哼着“子曰。。。。。。之乎者也。。。。。。子再曰。。。。。。之乎还者也”之类的话,萧湘沫哇啦一声,立刻就跑远了。 大学士最近对太子殿下愈发的上心起来,就连内阁也不怎么去了,这其一是因为泰山王走后,内阁一时间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有事情,也是六部内部的事情,内阁管得太宽,相王总是嗷嗷叫,张甫之也听得烦了,索性就来东宫避一避,再加上娘娘奉行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给萧君正搜刮了不少的书,其中不少孤本古籍,张甫之自然就来劲了。 其二,则是近来春闱科举提上了日程,张甫之和圣上娘娘已经私下里商议好,尽量选用优秀的年轻人入翰林院,给未来的萧君正储备人才,这回考试,也是诗词歌赋与治国策论同重,崇文馆门外的道德板也在京城中赫赫有名,其中许多文章更是连张甫之也啧啧称奇,是以张甫之便经常让张明没事的时候去崇文馆门前把那些文章抄了来,作为自己对萧君正讲课的内容。 这些文章或好或坏,但皆有可取之处,或正面,或侧面,或论人论事,或议论朝局,总之让萧君正眼界大开,数年来,萧君正第一次爱上了学习,就是萧成渝和周若彤两口子也一边开心一边惊讶,儿子终于快长大了。 这可就苦了萧湘沫了,武林大会没开成,还走了个太上师祖,现在连萧君正也没个正形,跟着老头子成天子曰子曰子再曰,好没意思,萧湘沫叫苦不迭,好生无趣。 “臭萧君正,臭张甫之,臭冯保保。。。。。。还有臭秦钰,你们都自己玩自己的,也不带我一起玩。。。。。。” 萧湘沫一边走,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闷着头,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御花园,然后冷不防的被人捂住了双眼,只听那身后传来了神秘的声音,“好闺女,快来猜猜我是谁?” 萧湘沫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冷静了下来,嗯嗯了两声,叫道:“晓得了,你是宫女大丫头——大丫头是服侍萧湘沫的宫女,年岁不大,心灵手巧,就被萧湘沫唤作了大丫头。” “你这丫头,好没有心肝,亏我对你日思夜想,好心肠全做了驴肝肺。” 萧湘沫嘴角一扯,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啦,二姨姥姥,你这酸的,就是隔着宫墙都能传到我母妃那里去了。” “嗬——”镇国公少夫人松开了手,绕到了萧湘沫跟前,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着萧湘沫的额头,笑骂道:“鬼丫头随你娘哩,恁精明。” 萧湘沫托着脑袋好奇道:“二姨姥姥,你是怎么到这来了?” 少夫人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撸起袖子说道:“这不是我家老公公在兵部履职那个什么镇北将军么,履职第一天就回去抱怨说是宫里御膳房的膳食是越来越没品了,所以我就送饭来了。” 萧湘沫望到了千秋亭下的红漆木食盒,有五层高,眼前也是一亮。 也不怪李谦挑食,虽说李家近几年没落了,但是寻常饭食,也还有老牌贵族的精致,数年不朝,自然也忘记了宫里管得伙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大梁宫廷,内廷之中设立御膳房,御膳房传膳,有严格的时间要求,为了不误点,御膳房内供的膳食大多都是提前一天备好,放在大蒸笼里保温,然后随叫随到。 御膳房供膳,外界传闻奢靡不比寻常,等闲来看,也无非是鸡鸭鱼肉,寻常富贵人家的东西罢了,再加上长久的放在大蒸笼里保温,那滋味自然是不敢恭维的。 当初,冯保保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萧成渝和周若彤都是大人,寻常喜怒不言于色,萧君正和萧湘沫姐弟俩又是宫中长大,以为世间美食皆是如此,自然不知道好滋味是些什么。还是那次,两姐弟跟着父皇母妃出宫去了顺王府,一场寻常家宴,姐弟俩大快朵颐,直呼世间珍馐莫过于此,冯保保便留了个心眼儿,知道御膳房的供膳一向不受待见。这才启用了江南道顶级名楼出身的掌勺大厨左权入御膳房。 左权不愧是民间大厨,一加入了尚膳监,便改革,取缔了大蒸笼,设立大锅大炉灶,开高火,粗加工,爆炒,随叫随做,这膳食自然美味,只是宫中传膳,例行节俭,不是每处宫廷都设有御膳房,便延误了时辰,甚至成为了两位娘娘之间的矛盾导火索,是以这段时间宫中又恢复了往昔的供膳。 看到萧湘沫两眼放着精光,少夫人嘿嘿一笑,拉着萧湘沫走到了千秋亭,打开了食盒。 一盘水晶肘子,一盘清炒空心菜,一盘整只的烧鸡,一盘糖醋排骨,一盘油爆花生米,一盘爆炒腰片。。。。。。 咕嘟一声,萧湘沫喉口一缩,咽了一口口水。 少夫人用手肘碰了碰萧湘沫,故意诱,惑道:“香不?” “香。”萧湘沫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真香。” 少夫人点了点头,自得的说道:“那是,这可是你二姨姥姥的拿手菜。” 萧湘沫摇了摇头,一脸悲哀的说道:“二姨姥姥你不来御膳房,可惜了。” 少夫人一边笑一边捏着萧湘沫的小脸蛋,来回的揉,搓,调戏道:“你说世上谁最好?说对了,这些都给你吃。” 萧湘沫想都没想,叫道:“二姨姥姥最好。” 少夫人有些腹诽,心想着丫头也是怪可怜的,几碟小菜就给收买了,天可怜见,这小丫头在宫里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看着萧湘沫的馋样,只怕没流哈喇子了,少夫人就拉着萧湘沫坐下,取出一双红筷递了过去,说道:“吃吧。” 萧湘沫有些犹豫,“我吃了,老国公怎么办?” 少夫人一摆手,豪爽道:“一顿不吃,饿不死老的,小的先吃,要长个儿的。” 萧湘沫不再犹豫,两根筷子插下,准确无误的捣在了肘子上,用手一扒拉,肉香味扑鼻,煨的烂乎乎的肘子非常的入味,肥而不腻,萧湘沫吃的满口流油。 少夫人见萧湘沫吃的大快朵颐,自己也被勾起了馋虫,少夫人乃女中豪杰也,寻常用膳,总要整两壶烧酒,李峰有些看不惯,却颇得老头子李谦好感,是以李家寻常用膳,总能见到公公儿媳两人推杯换盏,到高兴时,还要喝酒划拳,两人醉时,下人更能经常看到老头子和少夫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便是李国公家里罕见的酒气家风。 少夫人拎起酒壶,捏了粒花生米,对着壶嘴就吸了一口,喝罢,脸不红气不喘,一抹嘴,一抬腿,一拍胸脯,豪爽道:“人生当如此。” 萧湘沫不太懂人生,但她知道喝酒,先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书中都描写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萧湘沫心向往之,便说道:“姨姥姥莫要只顾自己,什么琼浆玉液,也给我尝尝。” 少夫人竖起中指,晃了晃,说道:“这可不行,你是女孩儿家家,不好喝酒的,” 萧湘沫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小嘴,不满道:“你也是女孩儿家,缘何你喝得我便喝不得,这是何道理?” 少夫人一愣,然后笑道:“女儿家也喝得,只是你还太小。” 萧湘沫气呼呼的鼓起了双嘴,叫道:“舅姥爷常说,二姨姥姥你五岁的时候就偷喝酒,我现在七岁了,如何喝不得?” 少夫人气的破口大骂,“秦钰那小子放屁,老娘我五岁那会儿,哪里有他。” 萧湘沫见沟通无用,就扯着二姨姥姥的衣袖晃来晃去,撒娇道:“二姨姥姥,都说你是女中豪杰,你说我也算是小女中豪杰,咱俩都是一类人,你喝酒,也给我一口呗。” 少夫人被萧湘沫的逻辑折服了,然后竖起一根中指,说道:“就一口。” 萧湘沫点头,坚定的说道:“就一口。” 少夫人递过去了酒壶,萧湘沫早就瞄着呢,在少夫人拎酒壶的空档,萧湘沫猛吸一口气。 一口就是一壶。 第620章:你怎么少了撮胡子 眼见着萧湘沫猛地吸溜了一口,还不等镇国公府少夫人反应过来,萧湘沫已经一壶酒下肚了。 这西门铺子的烧刀子,当真是好酒。水体清纯不见杂质,揭盖有清香,入口一线喉,柔、软、绵、缠、滑。当真是好酒。 一壶酒入口,萧湘沫喉口一缩,放下了酒壶,咂了咂嘴,只觉得清香扑鼻,一股子酒香自胃里反涌了上来,“嗝——”萧湘沫打了个饱嗝,然后揉了揉肚子,喊道:“真好。。。。。。” “喝”字还未出口,烧刀子的劲道儿已经上来了,萧湘沫捂着肚子又蹦又跳,一边蹦一边叫道:“二姨姥姥,烧得慌,烧得慌,闹心。” 少夫人摸着额头冒冷汗,她不知道萧湘沫是真闹心还是假闹心,她现在是真闹心。 “祖宗哟,哪有你这样喝酒的。” 萧湘沫来不及理会少夫人的埋怨,只觉得小腹有股子热气像是刀子般乱窜,来回的翻滚,然后就捂着肚子满地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哀嚎,“疼哩,疼哩。” 少夫人赶忙抱起萧湘沫,脸色惊恐的叫道:“祖宗,你可别吓我,快张嘴,姨姥姥给你抠出来,吐出来就不碍事了。” 萧湘沫在少夫人怀里扭来扭曲,活像个泥鳅,她那里肯乖乖张嘴,只是觉得小腹刚开始像是有无数的刀子在乱窜,现在则是刀子汇集在一处,化成了一股子熊熊的烈焰在燃烧,瞬间就将身上的水分全部蒸发了干净。 她觉得口干舌燥,上下嘴唇干燥无比,就扯着嘶哑的嗓音高喊道:“水,水,我要水呀。。。。。。” 少夫人也是被萧湘沫的状态吓坏了,弄得手忙脚乱,萧湘沫来回的扭,动着身躯,桌上的碟子被推翻在地,四处找水,慌乱之际,少夫人拉开食盒,萧湘沫探头而去,拎起一只瓷壶,二话不说就往嘴里灌。 少夫人惊呼出声,“湘沫,这是。。。。。。” 少夫人还没有把话说完,萧湘沫已经喝完了。 她放下酒壶,然后咂摸了一下嘴,只要是k液体,她就觉得能解渴,缓过神来后,她扭头望向少夫人,轻声问道:“二姨姥姥,我咋觉得不太对头呢?” 少夫人快疯了。 “那是酒。” 萧湘沫愣住了,渐渐地,萧湘沫那苍白的小脸在少夫人双目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发红发烫。 “热哩,恁热哩。”萧湘沫一边说,一边解开身上的衣裳,萧湘沫脱一件,少夫人就给她披上一件,初春本就天寒,喝酒喝多的,可就万不敢再受冻着凉,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萧湘沫脱衣服脱了半天,发现衣服还在自己身上,就好奇的嘀咕道:“奇怪了,这衣服怎么脱不完呢。” 少夫人知道她酒劲儿上来了,也不理她,只是默默地给她把衣服的扣子扣好,然后准备抱着她去太医院要醒酒汤。 就在少夫人这样想着的时候,萧湘沫猛地大叫了一声,吓得少夫人一个哆嗦。 “妖怪,你哪里跑!” 蹭的一下,萧湘沫蹿了出去,一头栽倒了花园的草地上,少夫人急了,“痴儿,哪里有妖怪,你快给我回来。” 萧湘沫哪里肯理会她,一边跑,一边丢衣服,还一边张牙舞爪的大叫道:“死妖怪,看我的醉拳。。。。。。呼哧。。。。。。我打啊。。。。。。我上勾拳,我左勾拳。。。。。。我打死你个老妖怪。。。。。。” 少夫人东躲西,藏,但身子上还是挨了好几下子,少夫人心想,这鬼丫头胡闹归胡闹,还真是练武的好胚子。 少夫人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这只喝醉酒的小泥鳅,深怕她伤了自己,就使出了力气,一个龙抓手摁住了萧湘沫的头,她呼了一口粗气,然后说道:“祖宗,别胡闹了,跟我乖乖去太医院讨碗醒酒汤便是了。这要让你娘见到了,少不得又是鸡毛摊子一顿收拾。” “我会怕周若彤?”萧湘沫虽然头被摁住,但仍然笑的豪爽,借着酒劲儿,她一个咕噜,从少夫人胯,下钻了出去,然后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谁怕周若彤了,我不怕她。” 萧湘沫跑,少夫人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祖宗,你当心点。” ....... 东西宫墙内,传膳的太监抬着食盒已经到了各部衙门的门口。各部值房内,已经有小厮跑腿的出来协助公公们往里头搬,膳食自然算不上好,按照等级划分,也有严格的规矩。 兵部尚书胡世海毕竟是会做人的,一般像是顾之章相王之类的,都是自己开小灶,一个人在值房内用膳,用完膳后,才有郎中御史们端茶送水。 胡世海则不同,他向来是和底下人一块搭伙吃饭,甚至在天井大院儿里支了一张圆形的大桌子,也不论品级,大家伙一块用膳,只是不喝酒,用膳的时间也有严格的规矩。 到了吃饭的点儿,胡世海见到老国公站在屋檐下朝外头探头探脑,就叫道:“老国公来吃点么。” 李谦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吃么。我牙口不好,歇会儿有儿媳妇送膳来。” 宇文靖笑道:“老国公有福气哩,家里的小辈孝敬哩。” 典章端着饭碗,敲了敲碗边,叮叮响,“宇文大人,什么时候再整顿火锅?” 宇文靖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可不比江南哟。” 李谦在门前等了好久,都没发现儿媳妇的踪影,不免有些纳闷,算算时间早该来了才是。 ...... 张甫之在今日一早就在东宫太子居所授课,临近晌午的饭点儿,冯保保领着左权,左权抬着食盒,冯保保拾掇妥当后,就对张甫之笑道:“大学士辛苦了,和殿下一块用膳吧。” 张甫之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好的大饼,他一手拿着一卷书,一手拿着焐热的大饼咬了一口,说道:“不了,我自己准备着呢。” 萧君正起身作揖,一副儒家学子的作态,说道:“老师不用膳,弟子怎么敢先用。” 张甫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萧君正笑道:“天地君亲师,君在师的前头,我要上了桌,可就不合规矩了。” 萧君正正欲说话,只听外头乒乒乓乓一阵骚乱的响动传来,然后就听到左权的惨叫声,“殿下,您做什么?” 萧君正赶忙朝外头跑,冷不防被冲进来的萧湘沫一把推翻在地,“水呢,水呢,我要喝水,快给我水喝。” 张甫之见到满脸通红,衣衫不整的萧湘沫,脸色黑的难看,他一甩长袖,冷哼道:“成何体统?” 萧湘沫见到了张甫之,寻常她最怕的就是张甫之和周若彤,今儿个借着酒劲儿,反倒是不怕了,她指着张甫之,叫道:“好你个老妖怪,原来你在这里,看我不打死你。” 张甫之气的浑身哆嗦,手上的烧饼随手一扔,他撸起了袖子,挺直了胸膛,上前道:“你厉害啊,来嘛,来嘛,老夫就在这里,你打死了去。” 萧湘沫二话不说,踩着凳子上了座踏,一脚踢翻了茶几上摆着的黄泥砚,老头子眼角一抽搐,很是心疼。 萧湘沫站在茶几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张甫之,居高临下浩气凛然的说道:“妖怪,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萧湘沫猛地一跳,扑倒了张甫之,萧君正这时候刚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姐姐扑到了大学士,吓得面如死灰,立刻冲了上去,“萧湘沫,你干什么?” “水来了,水来了。”冯保保捧着两碗凉茶往里面跑,看到了两位殿下和大学士在地上扭打成了一团,一哆嗦,手上的茶全翻了。 “哎呦,主子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冯保保招呼了左权和一众太监,上去使劲儿的拉架,只听张甫之一声惨叫,萧湘沫揪着张甫之一把胡子站起,然后扮了个鬼脸,瓮声瓮气的说道:“本盟主还要召开武林大会,与人比武,现在不与尔等计较,你好自为之,若是再敢胡作非为,本盟主定不饶你,必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说罢,萧湘沫就嘴里乌拉乌拉的拐角,然后张牙舞爪的朝外面跑。 冯保保脸上挨了一脚,留下了一道鞋印,他自己不晓得,左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张甫之哼哼着爬了起来,只是下颌少了一撮胡子,显得格外滑稽。 冯保保担忧的看了张甫之一眼,有些害怕。 门外又传来了响动。 “哎呀,有没有看到湘沫。。。。。。刚刚我是瞧见她朝这里头跑的,你们谁见着了,吱声啊。。。。。。” 少夫人看到东宫满地狼藉,心里咯噔了一声,知道坏了,她朝里面一看,对上了张甫之那要吃人的脸。 少夫人吓得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扫了一眼众人,有些尴尬的说道:“大学士,您怎么少了撮胡子?还有,冯公公,你脸上有道鞋印儿。” 冯保保摸了摸脸,赶忙用袖子沾了一点地上的茶水,抹湿后就胡乱的朝脸上擦。 张甫之怒吼出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夫人又后退了两步,尽量他远些,然后低头轻声道:“我就是。。。。。。就是。。。。。。就是给她喝了点儿酒。” “你给她喝酒?” “不不不,是她自己要喝的。” “秦艳华,她是孩子,你也是孩子?” “这不怨我嘛,我也不知道会闹成这样。” 少夫人快哭了,张甫之见到这幅样子,只能君子不与女子计较,他下意识的捋了捋胡子,却发现手感不对,然后耷拉着脑袋,脸色阴沉的的说道:“老夫的胡子怎么办?” “这个。。。。。。这个。。。。。。这个。。。。。。”少夫人嗫嚅了半天后,小心的说道:“要不然我把我公公的那一撮胡子剪来给你?” 第621章:我是武林盟主 堆在萧成渝案头的奏疏,有两摞,基本一般高,都很棘手。 萧成渝朝后一趟,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发酸的眼睛,这些折子不止棘手,还很伤眼睛。 如果周若彤在这里,看到左边那一摞折子,估计要直呼辣眼睛了。 左边的那一摞,是张甫之捧来的,至于张甫之本人有没有看过,萧成渝不得而知,就像萧成渝此时在心中吐槽,里面有几封折子竟然也呈到了朕的案头,他严重怀疑大学士的智商。 这一摞折子,是崇文馆的一些士子们呈送上来的,各地都有。这些士子大多是寒门出身,偶有功名,撑死不过秀才,自然没有资格让自己的文章奏对来到勤政殿的龙案之上,入当朝圣上的法眼。 事情还要从七天前说起,老头子听闻崇文馆外面立了一块道德板,听说有不少好文章,自己心里痒痒,但是又拉不下架子,就是拉下了架子,等下了班,去也晚了,便嘱托张明,每天上街买菜的时候去那里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文章,抄下来,比如说这两天张甫之给萧君正授课的一些文章就是出自于那里。 张明也就寻常一小哥儿,也不容易引人注目,但奈何去的次数多了,且每次都是那个点儿,背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晃着两块豆腐三根胡萝卜,自然就容易引人注视了。 崇文馆不乏外乡人,但也不缺有门路的本地人,京城人都是门门道道拎的清的人,仔细一观察,回家一问七大姑八大姨,便立刻可以找到那个篮子里有着两块豆腐三根胡萝卜的年轻人不是寻常人。 就这样,张明不再是张明,而是大学士的儿子。 张明看文章,也不是他自己在看文章,而是大学士在看文章,这可了不得了,士子们虽然参加科举,甭管有信心没信心的,都不想错过多出来的一条门路,就没事找事的和张明套近乎,张明也烦,不搭理他们,但是等张明看完板子上的文章准备回家时,总能发现篮子里多出一摞文章。 本身张明还很反感,等到回家后,和周子峰一翻,发现篮子里还总能有几枚金锭,好家伙,张明这下子可就开心了,虽然老头子总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张明心想,自己一不是君子,二来着金子也没偷没抢,更不知道是谁送的,就索性收了下来,只是每次去崇文馆的时候更快活了,人家打招呼他也理了。 张甫之毕竟也是寒门出身,知道这些寒门士子不容易,将心比心,也愿意帮衬着人家一把,就一股脑的丢到萧成渝那里去了。 其中不乏高论,但也不少奇论。 写奇论的未必是奇人,可能是奇葩。 这里的奇葩是贬义词。 比如说萧成渝手头的这一份治国策论,便是论述的大梁户部亏空改革一事,刚开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萧成渝很感兴趣,但越是读下去,越不是滋味。 论及具体复兴国库的方法时,那个奇葩竟然鼓吹大梁朝廷带头,鼓励妓,女商业,人家的论述有自己的道理,那位兄台认为,去嫖娼的大抵非富即贵,只要朝廷领头,便是身份的象征,抬高嫖资,也算是成为一种新的确定贵族等级的方式,而大梁也可以乘机加重赋税,补充太仓银。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个人竟然还扯到军事上,说大梁当下就两个问题,一来是没人,二来是没钱。通过加重妓,院的赋税,朝廷就有钱了,同时鼓吹妓,女生育,朝廷可以用这笔钱把妓,女生下来的子女接到朝廷抚养,然后送入军队,这样人和钱都有了,大梁自然强盛起来了。 要不是这玩意儿是匿名写的,萧成渝恐怕会立刻下旨让人把那个白痴乱棍轰出京城。 至于右边的那一摞,则是让萧成渝心烦,大抵都是御史台那边送上来的,这回御史台倒是没有搞事情,而是在外的王爷们纷纷上疏,还是先前宫里的那档子事情传了出去,眼见着萧克定吃瘪还没搞点大动静,那些王爷们似乎心里不太乐意,各种抨击翠柳宫的折子,明里暗里的都有,萧成渝压下了一批,但是架不住那些不上道的王叔天天写,天天派人送,弄得萧成渝想亲自领军砍死他们去。 就在萧成渝准备用膳顺便缓缓脑子的时候,冯保保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又是什么事儿?”萧成渝疲惫的问道。 冯保保显得有些尴尬,轻声说道啊:“圣上,公主殿下她喝酒了?” 萧成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冯保保咽了一口口水,补充道:“好像还喝了不少。” 萧成渝脸色难看起来,“多少?” 冯保保低下了头,“听少夫人说没有一斤也有八两。。。。。。。好像还是西门铺子的烧刀子。” 砰的一下,萧成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怎么让她喝酒,还喝这样多,你们做什么吃的?” 萧成渝起身,走了两步,意识到了什么,就说:“怎么少夫人也在?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圣上,殿下喝高了,撒酒疯呢?” 萧成渝一把抓住了冯保保,急声问道:“闹成什么样子了?” 冯保保小心的说道:“刚刚薅了大学士一把胡子。” 萧成渝一拍脑门,“要死了,她薅谁的胡子不行,薅大学士的!” 冯保保嘴角一扯,就算不是大学士,也不能薅人家胡子啊。 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太监的呼喊。 “圣上,不好啦,公主殿下把相王打了。” ....... 相王被闻讯而来的宗养才从地上搀了起来,他一脸惊悚的朝窗外望了两眼,害怕的说道:“那小魔头走了?” 宗养才也抹了一把汗,说道:“走了。” 相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叫道:“小丫头片子怎么下手比她娘还狠,揪着本王的耳朵不放,非说本王是猪妖变得,你说说,你说说,本王胖归胖,但哪里像是猪了?” 宗养才瞥了一眼相王,只见他圆脑袋,眯眯眼,大耳朵,拱鼻子,还别说,真像。但宗养才没敢说。 ....... 勤政殿再次传来了太监的惊呼声。 “圣上,公主殿下要放火烧刑部大牢!” “圣上,公主殿下转道去了御史台,正把御史大夫当马骑呢!” “圣上,大事不好,公主殿下大闹内务府,把皇甫大人推沟里去了!” ....... 许久后,萧成渝唤来了萧保梁,有些疲惫的问道:“人找着没?” 萧保梁满脸苦涩的说道:“圣上,找着了。” 萧成渝问道:“人呢?” 萧保梁无奈的说:“去翠柳宫了。” 萧成渝猛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尖叫道:“要死了,她不要命啦!” ....... 翠柳宫外,很是安静。 然后安静被人打破。 “周若彤,周若彤,你出来,与我大战八百回合。。。。。。” 宫殿内,屏风前,周若彤放下了饭碗,望向春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春华,方才是不是我听错了,怎么有人叫我?” 春华微微一笑,说道:“娘娘保准儿是听错了。” 春华没敢回头往窗户外头看,但是后背已经有了汗。 周若彤端起粥碗,刚刚捏起调羹舀了一勺子粥要往嘴边送,门外又传来声音。 “周若彤,周若彤,你快出来,莫要做胆小鬼,我要与你分出胜负。。。。。。” 周若彤举着调羹的手停下了,她又望向春华,不确定的问道:“是不是萧湘沫的声音?” 春华一脸严肃的说道:“娘娘你肯定听错了。” 这时候,声音近了,也清晰起来。 “周若彤,你个胆小鬼,见到你姑奶奶我就怕了,以前你不是打我打的挺欢的?现在你姑奶奶我当上了武林盟主,你就怕了?快快出来,你我大战八百回合。” 屋外的台阶上,萧湘沫双手叉腰,对着翠柳宫大骂,宫女们畏畏缩缩的躲在一边,静静的等候着里头响起的雷霆。 哐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打翻。 周若彤举着鸡毛掸子冲了出来,见到萧湘沫,冷笑道:“好闺女,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今儿个你是活该落在你娘手里了。” 萧湘沫虽然借着酒劲儿发酒疯,但一见到周若彤,尤其是那根鸡毛掸子,还是有些发憷的,声音也低了三分,她说道:“谁是你闺女,我是武林盟主,是你姑奶奶。” 周若彤嗬了一声,二话不说,举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就打,萧湘沫像是个泥鳅似的躲开了,还吐了吐小舌头,扮个鬼脸摇摇头,嘲笑道:“你打不着!” “小兔崽子,今天我不打死你,我都不是你娘。” 周若彤操着鸡毛掸子一个虎扑,萧湘沫避之不及,头上挨了一下子,疼的吸溜了一口凉气,酒也醒了打半。立刻捂着脑袋在门柱子下到处窜,一边窜一边叫:“你还真打啊。” “谁不打谁是你儿子。”周若彤一边打一边骂,萧湘沫跑,她就追,萧湘沫屋里躲不住,挨了两下子,就往院子里跑,娘儿俩围着大柳树绕圈圈。 “周若彤,我是武林盟主,你打我?” “小兔崽子,你娘我打的就是你。” “我坐拥八百好汉,你敢打我?” “你是玉皇大帝我也打!” “你真打呀。。。。。。疼。。。。。。疼疼疼。。。。。。别打了,我是你闺女呀。。。。。。” “现在知道你有娘了啊,我打你个武林盟主。。。。。。我打你个八百好汉。。。。。。” 春华看不下去了,冲了出来拦腰抱住了周若彤,对萧湘沫喊道:“公主你快跑。” 萧湘沫绕过了大柳树,拔腿就往桥上跑,一边跑一边叫,“春华你是好人,我下次让你做武林盟主。” 身后传来了周若彤气急败坏的吼声,像是母老虎在咆哮,萧湘沫头一缩,闷着头跑,不敢回头看。 第622章:让你娘好找啊 砰的一声,勤政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萧成渝抬头朝外边看,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嗖的一声蹿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父皇救命啊。” 萧成渝有些头疼,冯保保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萧湘沫见勤政殿的气氛有些诡异,就扭头看,看到了大学士坐在檀木椅子上耷着眼睛看自己,萧君正则不断的朝自己使眼色,萧湘沫打了个酒嗝儿,小脸微红,朝张甫之没心没肺的笑了。 张甫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下颌上那稀缺的胡子像是老山羊的下巴挂着几根毛,有些滑稽。 萧湘沫的头抵着,两只小手不断的拉扯着衣角,她背对着萧君正,小手不断的变换姿势,是在提醒萧君正赶快给自己说话。 萧君正张了张嘴,然后对上了大学士的那锐利的目光,打了一个哆嗦,立刻噤声无言,萧湘沫扭头看萧君正,萧君正双肩一耸,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气的萧湘沫直咬牙。 萧君正一拍桌子,怒斥道:“你知道错了吗?” 萧湘沫低着头,来回的扭,动着身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晓得了。” “错在哪里?”萧成渝大叫道。 萧湘沫瞥了一眼张甫之,然后细若蚊蝇的说道:“我不该拔了大学士的胡子。” 张甫之一听这个就来气,他叫道:“老夫的胡子可是留了好几年。” 萧湘沫扭头,委屈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喝了酒会这样,大学士,人家错了嘛,你要是还生气。。。。。。。那就。。。。。。。那就。。。。。。以后等我长了胡子,也让你拔了去,如何?” 张甫之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成渝脸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却是乐呵,这小丫头随自己,精着哩,女子怎么会长胡须,这么一来,张甫之就是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 冯保保见差不多了,就轻轻地碰了张甫之一下,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您老差不多得了,难道还真能和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计较?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罢罢罢,公主年少,心性顽劣,老夫便不予追究,只是如此胡闹,实在不行,追根究底,还是书读的少了,老夫这里有圣人言论一本,殿下拿去抄一百遍,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想必殿下就晓得人间正道了。” 萧湘沫一听不止要读书,还要抄书一百遍,立刻大叫道:“啊——还要抄书啊。” 张甫之扭头,冷冷的望着萧湘沫。 萧成渝吼道:“让你抄你就抄,还不谢过大学士!” 萧湘沫不情愿的来到了张甫之的面前,学着儒家子弟的样子拱手作揖,还有模有样的长揖及地,样子很是滑稽,就连张甫之都乐了。 起身的萧湘沫瞥了一眼大伴儿冯保保,冯保保心里咯噔了一声,暗叫不好,他笑着对张甫之说道:“大学士,这圣人言论一百遍,是不是多了些?” 张甫之寒声道:“公公有意见?” 冯保保建议道:“方才大学士也说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可见这圣人言论还是要多读,就不用抄了吧。” 萧湘沫赶忙点头,连声附和,“对对对,大伴儿说的对。” 张甫之冷笑道:“抄书便于记忆理解,还能练练书法,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老夫在殿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路抄过来的,公公就不要多言了。” 说着,张甫之扭头望向萧湘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公主殿下,一百遍,一遍也不能少,老夫会检查的。” 萧湘沫吐了吐小舌头,心想这老贼良心大大的坏。但一百遍也不算什么,反正不用她抄,她拍着胸脯说道:“大学士请放心,湘沫必定好好用功,好好抄写。” 说着,萧湘沫扭头望向冯保保,说道:“大伴儿会监督我的。” 冯保保脸色一变,这一百遍的圣人言论于他是跑不了的,只能在心里叫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严格来算,这是冯保保第二次帮着抄书,以后的机会还有很多,数年后,冯保保以太监的身份位列书法大家,忆往昔,冯保保颇为感慨,公主殿下功不可没。 事情了结,张甫之就领着萧君正回东宫用功学习去了,冯保保便去门口送人,萧湘沫见人一走,蹭蹭蹭的跑上了石阶,来到萧成渝面前,萧成渝的脸色不再冰凉,有些不满的说道:“你说说你,你薅人家胡子也就算了,你还打了相王,还把皇甫冲推沟里去了,宫里内外,被你胡闹了个遍。” 萧湘沫一摆手,抹了一把汗,着急的叫道:“父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我娘快杀过来了,父皇救命啊。” 萧成渝皱眉,刚想问她又干嘛了,然后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圣上,圣上,娘娘觐见哩。。。。。。。” "春华,你敢不敢喊得再大声点!你以为你给里头的两个通风报信儿,她就躲得了。。。。。。萧湘沫,你给老娘死出来,还有你,萧成渝,你要敢包庇,老娘连你一块拾掇了。” “娘娘呀,何事需如此大动肝火,春天刚到,天气干燥,小心了身子,奴才先给您沏一杯茶。。。。。。” "冯保保,你死开,老娘没工夫陪你胡闹。” 听着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石阶上的父女俩脸色一块大变,萧成渝叫道:“快快快,快躲起来,你娘来了。” 萧湘沫急的到处乱转,惊恐的叫道:“父皇,躲哪啊,你这没地儿可藏啊?” “桌子底下,快快快,你先钻桌子底下。”萧成渝掀开了黄色的桌布,萧湘沫二话不说,猫着腰一头钻了进去,父女二人各自竖起了中指,做了一个嘘声。 萧成渝抹平了龙案上的桌布,然后拉了拉龙袍的衣角,咳嗽了两声,恢复了表情,然后提拳在胸,给自己打气。 萧成渝缓步走下石阶,身后的龙案底下传来了萧湘沫的声音,“父皇,你稳住,可别把我卖了啊。” “闭嘴。”萧成渝扭头骂道。 这时候,周若彤拎着鸡毛掸子,拨开帷幔,冲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春华和冯保保。 萧成渝走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周若彤的手,笑道:“若彤,你怎么来了?”萧成渝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往外面扯周若彤手里攥着的鸡毛掸子,周若彤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寒声道:“松手不?” 萧成渝立刻松手,尴尬的笑了笑。 周若彤提着掸子,在勤政殿内来回的转悠,新安置的书架被她移开,光滑的墙壁也是又摸又敲,确定没有暗格后,她又一层层的撩开了帷幔,然后生气道:“你闺女呢?” 萧成渝摸着脑袋说道:“是咱们闺女。” 周若彤一摆手,不耐烦的叫道:“甭跟我打哈哈,人呢。” 龙案下头的萧湘沫双手捂住了嘴,透过垂下的桌布缝隙看到了她娘的脚,吓得小心脏噗噗噗的跳。 萧成渝摸着脑袋装糊涂的说道:“你说湘沫啊,朕不知道呀,她寻常不来朕这里玩。” 周若彤耷着眼,一脸不信的样子。 萧成渝扯了扯冯保保,说道:“不信,你问冯保保。” 冯保保立刻摆手道:“奴才没见公主殿下。” 周若彤歪着头,狐疑道:“真的?” 萧成渝和冯保保一齐点头,齐声说道:“真的。” 周若彤扫了一眼四周,冷声道:“我不信。” 萧成渝两手一摊,无辜道:“就这么大点地方,不信你可以找嘛。” 萧湘沫吓得面如死灰,赶忙更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深怕被她娘寻到。 周若彤又翻找了一圈儿,纳闷道:“还真不在。” 萧成渝双手搭在周若彤的肩膀上,将她的身子扭了过来,刚好让她背对着龙案,萧成渝对着周若彤笑道:“你说吧,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还不信。我估计湘沫十有八九是找她弟弟玩儿去了,你去东宫看看,朕这里还有一堆折子呢,就不陪你了。” 周若彤嘀咕了两句,闷着头就往外头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再看两眼,萧成渝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的去吧。 眼见着周若彤离开了勤政殿,萧成渝抹了一把汗,吐了一口气,然后拍着胸脯说道:“吓死朕了。” 话音未落,噗的一声,周若彤猛地冲了出来,萧成渝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一个箭步冲上了石阶,一把掀开了桌布,看到了蹲在桌子底下捂着嘴的萧湘沫。 周若彤皮笑肉不笑道说道:“好闺女,让你娘好找啊。” 周若彤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了萧湘沫的耳朵往外边拉,萧湘沫疼的哇啦哇啦大叫,“母妃,额娘,我的个亲娘,孩儿知错了,你松手吧。。。。。。” “知错啦?晚啦!你不是要和你娘大战八百回合么,来来来,咱娘俩来他个八百回合,整不完八百回合,今天谁都别睡了。” “父皇,父皇,救命啊。” 萧成渝上前,周若彤一挥鸡毛掸子,尖头对着萧成渝,冷声道:“歇会再收拾你,你现在别多事啊。” 周若彤一边揪着萧湘沫的耳朵,一边拎着鸡毛掸子就往外头走,路过冯保保身边的时候,还顺手给了冯保保一掸子,没好气的说道:“现在连你也不乖了。”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成渝站在勤政殿的屋檐下,看着娘儿俩在广场上拉拉扯扯,骂骂咧咧,萧成渝捂着脑袋,深感头疼。 第623章:兴许是个好法子 到了黄昏,西方的天空出现了火烧云。一朵朵块状的云片整齐的码在天空的尽头,被西沉的斜阳烧得通红,就像是东市胡同口赶着晚班推车叫卖的烤红薯。 两边的长长的黑墙以黑砖铺就,偶有冒着绿意的枝头从墙头蔓延而出,枝角一点绿意,点缀着京城的春日。 张甫之闷着头,背着双手,郁闷的走在胡同里,偶尔抬头,看到绿叶小火花,也没了往昔那般吟诗作对的好兴致。 回到了救国公府,张明毕竟和爹亲,哪怕老头子低着头,他还是一眼就能瞅见老头子的下巴少了一撮胡子。 张明叫道:“嗐!你的胡子呢?” 张甫之抬头瞪了他一眼,浑身散发着杀气,张明咽了口口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今天的张明,在厨房里合计吃些什么,恰巧遇到门外有人挑着扁担沿街叫卖臭豆腐,便动了心,拿了黑瓷碗要了六块,便决定晚上弄些面烂块吃。 京城的臭豆腐与别处不同,这里管豆腐乳叫做臭豆腐,最出名的,自然便是王姓家的臭豆腐,沿着西城有一爿铺子,便是王家的,专卖臭豆腐乳,在京城有好大的名堂。 这面烂块,也有讲究,早年张甫之在江南求学,身无分文,自然吃不起好东西,流年较好,再加上年轻时的张甫之也出落的一表人才,借住人家家里时,也常常受过照应。 张甫之北方出身,吃不惯大米,那家农妇便以面掺水和之,比和面发面的面要稀些,又比面疙瘩汤的面要厚些,以筷子搅成一块一块的后面快丢到锅里,与粥同煮,既能挡饱,又能解馋,实在是平民的一大美食。 张甫之在京城官拜左相,自然不敢忘本,对于吃食,他也一向不挑,除了忌豪奢之外,也就好这一口面烂块了。 望着面前一大碗的面烂块,张甫之很没有胃口。 张明从碗里取了一块黄黄的臭豆腐乳丢到了碗里,嘴角沿着碗沿大圈儿吸溜的乌鲁乌鲁的响,要在往日,张甫之已经一筷子打了去,今天,他连打儿子的兴致也没了。 张明喝了一口粥,嚼了一块烂块,咕嘟一声咽了下去,然后望着他爹说道:“近来,崇文馆来了个奇人,好像是中原泰山那边的,叫做叶方,此人在崇文馆内一鸣惊人,我听过他的议论,也看了几篇文章,很有些意思,爹,你要不要看看。” 张甫之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的,他下意识的捋了捋胡须,却发现手感不对,捋了好几年的胡子突然就少了一把,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听到张明提及叶方,张甫之隐约间想到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但因为胡子少了一把,心情不爽,就闷着头没有说话。 坐在南边的周霖宜吸了一口粥,然后擦了擦手,不确定的问道:“泰山王府的叶方?” “应该是泰山郡人士。”张明想了想,说道:“但是不确定是不是王府的人。” 周霖宜的脸色略显沉重,“把他的文章拿与我看看。” 张明有些好奇周霖宜的作态,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卷文章隔着桌子递了过去,周霖宜拉过了桌上的油灯,借着灯火,粗粗的浏览了一便。 “为文造势,谋篇布局,却是此人之手。他竟然真来了。”周霖宜有些惊讶的说道。 张明笑道:“周世伯认得此人?” 周子峰也好奇的扭头望着自己的爹,张甫之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了头,周霖宜收起了文章,放在大腿上,说道:“先前我还在朝中为官时,曾听闻此子的名声。相传中原泰山郡,有一神童,三岁能吟,七岁为文,十岁便诗词歌赋不在话下,轰动了整个中原。此子,便是叶方。十五岁时,此子的名声学问已经到了顶峰,时年有文章传入京城,先皇阅之,心向往之,甚至起了惜才之心,还曾亲自写信找泰山王要人。当时,泰山王萧克定婉言拒绝,说是叶方不是泰山郡人士,这档子事情后,那叶方便销声匿迹,当时先皇还骂萧克定不地道,把人才藏了起来。” 张甫之下意识的捻着稀缺的胡须,说道:“周兄如此一说,好像我也有些印象了。” 周子峰插嘴道:“若是如此说来,这叶方岂不是一大人才,若是参加此次科举,便是我与张兄的大敌也。” 周霖宜点了点头,对张明说道:“他的文章你要细读,切莫阴,沟里翻船。” 张甫之回过味儿来,脸色难看的望向张明,寒声道:“你要参加今年的科举春闱?” 周子峰心里咯噔了一声,暗叫不好,赶忙低头喝粥,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张明嘿嘿一笑,说道:“也读了两本书,整日里在家也是闲的无聊,便去科举考场看看,长长见识。” 张甫之猛地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的饭碗一阵晃动,“胡闹,你可问过老夫的意思?” 张明不满道:“科举考试,人人有份,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为朝廷尽心尽力,你虽是我爹,但是拦着不让儿子去考试,也说不过去。” 张甫之猛地站起,绕过桌子挥手就要打,“小兔崽子,反了你的。你几斤几两,你爹我心里没数,甭说科举了,你就是出门都是丢人现眼,我张门丢不起这个人。” 张明围着桌子转到另一边,指着张甫之的鼻子叫道:“老头,我同你说,我忍你好久了。你留着我在家,不许我去科举,不许我去为官,说到底你是怕你儿子干的比你好,你没了面子。再不然,就是怕你儿子有才华,走了上去,怕人家说你清流张甫之给自家儿子开后门。罔你一介名臣,为了青史留名不留污点,就牺牲你儿子,去年娘娘送你的那四个字——名在利前,算是给了狗。” 张甫之气的直哆嗦,趴在地上的黄狗旺财探出脑袋,呜呜呜的叫着,张甫之拿起饭碗直接砸在狗头上,黄狗嗷呜一声,滚,烫的米面浇在头上,引来一阵惨嚎。 张明抱起了黄狗,心疼的说道:“怎么着,被我戳中了痛处,你就拿狗撒气,一把年纪了,连条狗都容不下,读了这么多圣贤书,还不如它。” 张甫之彻底的炸了,他怒发冲冠,指着张明咆哮道:“混账,老子白养你了,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养我?”张明回嘴道:“究竟是谁养谁?老头,你把话说清楚。当着子峰还有世伯父的面,大家伙儿来评评理。” 周子峰拉了拉张明的衣袖,轻声说道:“张兄,好了,你少说两句吧。” 张明叫道:“这还不让我说话了?怎么着?一言堂啊!娘娘都说了,天大地大,真理最大。理比天大,天比地大,地比老子大,所以您甭来埋汰我,兴科举,就是真理,你让我去,我自然是要去的,你若不让我去,我还是要去的。” 张甫之浑身打着颤,多少年了,自家儿子从来没反抗过自己,现在竟然拿了一堆歪理学说来搪塞自己,自己如何忍得? 张甫之二话不说,操起一只碗就砸了过去,张明一侧身,哐啷一声,碗砸在墙上,碎了一地。 张明抱着狗,迈开大步子,夺门而出,一边跑一边叫:“你也就跟我耍横不讲道理,有本事你去宫里闹去。” “混账东西,老子今天打断你的腿。” 周霖宜和周子峰对视一眼,父子二人皆摇头,显得颇为无奈。门口,褚仁杰刚踏入房门,便听到里头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他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只见张明怀里抱着狗,张甫之手里拎着棍,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屋檐下,两边动手的动手,挥棒子的挥棒子,好不热闹! 褚仁杰有些无奈,心中摇头,这两父子也算是大梁的极品了。 夜渐深,张府一片喧嚣,宫里却很安静,路过翠柳宫的太监宫女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响动,深怕惊扰了圣上和娘娘。 萧湘沫挨了一顿打,老实了很多,至少一时半会不敢偷酒喝,就被春华领回去了。周若彤和萧成渝相对而坐,面色凝重,好似大梁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今夜的这场谈话将成为历史性的转折点一样。 周若彤一拍桌子,极为严肃的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成渝皱眉,有点苦大仇深的感觉,他想了很久,说道:“要不要让湘沫跟着君正一块学习?” 周若彤眉头一挑,“张甫之能教的好湘沫?” 萧成渝两手一摊,说道:“我觉得大学士带着君正就挺好。” 周若彤反对道:“这才七岁,萧湘沫已经快管不了了,要是到了青春期,那还得了,早恋,叛逆。。。。。。。” 周若彤越说越恐怖,双手捂着脸,似乎已经看到了悲惨的未来,她大声叫道:“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成渝越听越糊涂,青春期是什么?若彤她总能说些朕不知道的新鲜词汇。 萧成渝弯曲着手指敲打着桌子,然后说道:“要不然我们从六部御史台那边物色几个德才兼备的人选来教育湘沫?” 周若彤摇头道:“这都没用,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 萧成渝有些无奈,说道:“我每天有批不完的折子,教育这块,只能靠你了。” 对于萧成渝的推卸责任,周若彤很不爽,她伸出手指戳着萧成渝的脑门骂道:“你这样当爹的就是不负责任?” “那怎么办?”萧成渝不满的叫道:“总不能把她丢在勤政殿,让我每天十二个时辰看着她吧。” 周若彤摸着下巴,“兴许是个好法子。” 萧成渝无语。 第624章:章宫里的老少爷们儿们 对于提议设立四位镇字头的将军,老国公可谓直言不讳。老头子本就是戎马出身,所以说话快人快语,但因为声音较大,他儿子李峰也听在了眼里。 李峰的目光自棋盘上移开,望了一眼顺王,顺王不为所动,李峰心想,看来王爷早已知晓。 大梁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以军力强盛闻名于世,当时,大梁朝廷上,有四位征字头将军,位列二品大员;仅次于四位征字头将军的,还有四位镇字头将军,位列三品。 之后,大明末代皇帝献城投降。塞外历经十年,打小打了二十多场仗,三次侵入塞北草原腹地,直捣王庭,迎来了三十年的和平。 至此之后,大梁皇朝开始大兴文治。先是正二品的征字头将军降低品轶,成了从三品;再是镇字头的大将军变成了五品官,之后,兵权逐渐被夺取,军中设将领,分封王爵。四大国公轮流掌兵,地方上由皇室宗亲领兵,至此,朝堂上的征字头和镇字头将军逐渐没落,乃至在吏部取消了官职。 如今,皇帝打算重新订立镇字头的将军,其用意,颇为值得揣摩。李家已经交了兵权,但不代表就不懂朝政和军事,李峰听到他爹那冒失的一番话,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李峰不再专注于棋盘手谈,竖起耳朵聆听左边的君臣闲谈,眼神时不时的朝老头子望去,可惜,老头子正眉飞色舞的和皇帝相谈甚欢,对儿子的眼神浑不在意。 “圣上啊,这四位镇字头将军,您可有了人选?”李谦问道。 萧成渝笑着说:“想听听老国公的意见。” 李谦一摆手,笑道:“既然是自家人,咱就不说客套话。自从我那老亲家走了以后,这军中,我是横看竖看不满意啊。” 提到这里,萧成渝也有些落寞,“朕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塞北军营历练,自然知道瑞王的兵法堪称神奇,但瑞王不肯留在大梁,大梁也不能不抓军政啊。” 李谦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我那亲家行事高深莫测,老头子我是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是咋个想法,如今您当了圣上,若彤当了贵妃,老秦家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在京城横着走,又有谁敢皱眉说半个不字?说一千道一万,他秦朗就是没个享福的命.......” 萧成渝见他越扯越远,就摆手打断道:“老国公,扯远啦。” 李谦一拍额头,嘻嘻一笑,“人老就这样,喜欢碎碎念.......圣上若是问我军中事情,老朽还真的有些看法,首先,老朽想问,这回设镇字头将军后,还设不设征字头将军?”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不设。” 李谦立刻心中会意,“征”和“镇”,一字之差,相差万里。前者是开疆扩土,雄图霸业,后者却是守成,按照大梁目前这个情况来看,确实不适合设征字头将军。 李谦再问:“圣上打算设立多高的品轶?” 萧成渝想了下,说道:“正三品。” 李谦立刻说道:“这品轶可不低啊。” 萧成渝摇了摇头,“按照朕的本意,是想设二品官衔,但是若彤却说,寻常尚书衔,也就是二品,将军们终归还是要归兵部管,兵部拔擢为正二品,将军们就不好提的再高。” “贵妃所言甚是。”李谦点头说道:“若说人选,近几年来,我看那石敢当不错。可以拿一个位置,胡世海也不错,也可以拿一个位置,至于其他人,我就找不出来了。” 萧成渝说道:“石敢当是朕瞧中的人,确实不错,只是他毕竟出身草莽,是不是?” 李谦立刻说道:“英雄何问出路,要真算出身,这朝堂上那个出身是世袭的贵族?就说我李家,上述九代,祖上是个杀猪的,若不是太祖皇帝赏识,怎么会册封镇国公?当年那场国战,石敢当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嘛,军里头服气,还管朝廷的风言风语作甚,做将军的,管得是手里的兵,杀的是外边的敌,瞻前顾后,反倒做不成将军。”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国公所言甚妙......至于胡世海那边,朕倒是觉得,让兵部尚书领将军衔,是不是太......” 萧成渝话没有说全,李谦笑道:“圣上,你是嫌兵部尚书和镇字头将军冲突,还是嫌掌銮仪卫事大臣和兵部尚书冲突?” 听到家里老头子这么一句话,做儿子的李峰心里头猛然间一惊,爹呀,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萧成渝轻声问道:“有什么不同吗?” 李谦笑道:“当然不同,大有不同。” 这句话等于废话,但萧成渝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说道:“国公觉得,胡世海是否应该出任镇字头将军中的一位。” “应该!怎么不应该呀!”李谦立刻说道:“胡世海有大才,文人出身,沙场历练,熟读兵法,又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天凉郡近十年的沙场练兵,可都是实打实的刀光剑影里历练出来的,自然当得上领军统领。” 萧成渝点了点头,李谦悄悄地打量了一眼萧成渝,说道:“要我说,这兵部尚书和镇字头将军一并给了,掌銮仪卫事大臣就不要做了,那毕竟是文官的事情,作为领军的将领,被琐事烦扰,磨光了锐气,多不好......” “爹!”李峰听到这话,立刻大叫了一声,吓得萧保梁捻起的一枚棋子掉到了地上,李峰自知失言,有些尴尬,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声音放低,然后又轻声叫了句,“爹!” 前后两句,含义不同,李谦如何听不出来。顺王束手而立,抽眼打量着李峰,心中好笑,你爹当年在军中可是号称一等一的老泥鳅,又老又滑,你这是瞎操心。 萧成渝一摆手,笑道:“来来来,看看保梁和成贤的手谈如何。” 老头子将萧君正放下,萧君正逃也似的跑到了父皇的身边,抓着萧成渝的衣襟下摆,死死的不松手,萧成渝拍了拍他的脑袋,微微一笑。 皇帝和老头子李谦的加入,让下棋的两人顿时压力倍增,每一处落子,都需再三思考,方敢落子。 下棋的人害怕,看棋的人着急,顺王皱起了眉头,心想,只是圣上观棋,你就犹豫至此,若是大军压境,又当如何,看来保梁的心性仍需打磨。 李谦却没有顺王这般涵养,直接一巴掌扇在孙子的头上,骂道:“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你倒是下啊。” 李成贤被老头子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随手一子落下,众人伸长脖子一看,好家伙,本是胶着之间不相上下,这胡乱一子,断送大好河山,惨不忍睹。 李谦军旅出身,看不懂棋局,只见李峰摇头叹气,就知道是自家孙子输了,立刻骂道:“你怎么下的棋,怎么就输了?” 李成贤嘟起了嘴,埋怨道:“要不是您老那一下子,我会走这么一出昏招?” “欸——小兔崽子你还有理了?下个棋都输,明年我老李家还怎么指望你去科举考试!”说着,李谦又是一巴掌扇在李成贤的后脑勺上。 李成贤立刻高声叫道:“爷爷莫打了,疼!” 李峰有些纳闷,寻常在家里,老头子对着独孙可是宝贝的很,就是他娘骂他一句,老头子吃饭的时候都得摆出一副臭脸来,现在怎么舍得打孙子了? 顺王面带笑意,知道老头子这是作秀给萧成渝看哩。 萧成渝一摆手,说道:“老国公,咱们就别打扰年轻人下棋了,四处走走。” 李谦立刻点头,跟着萧成渝走下了石阶。李峰想跟过去,却被顺王拉住,李峰回头,见顺王摇了摇头,李峰会意,不再跟随。 走到梅树下,萧成渝扭头对李谦说道:“老国公,明年,朕打算提拔典章为镇南大将军,你说行不行?” 李谦立刻说道:“圣上,你真放心相王啊?” 萧成渝无奈道:“不然朕能有什么办法?” 李谦老实的说道:“圣上,你可别被那胖子骗了,当年先皇即位时,那胖子可不是什么好鸟儿。当时要不是周霖宜撺掇着想顶了他上位,外头又有老秦家压着他,他可不那么容易对付。” 萧成渝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国公,交代个实底给你,设镇不设征,还不是堵那些外头王爷的嘴?这回江南的事情,相王牺牲挺大,名义上又是朕的皇叔,朕不做点样子,外界怎么看,其余王爷那边又怎么看?” 李谦沉吟良久后,然后狐疑的望着萧成渝,说道:“圣上,您绕来绕去,不会是绕到老头子我身上来了吧?” 萧成渝立刻一拍胸脯道:“老国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因为若彤的关系,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一句话,镇北大将军的位置,我给您留好了。” 李谦的嘴角狠狠地一扯,说道:“圣上啊,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科举开个后门儿就行了,抛出了这样的烫手山芋给我,不太地道啊。” 萧成渝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国公,正三品的衔,不小啦。” 李谦摇头,“胖子难搞,在外的封王也难搞,典章也不是好鸟,老夫不干。” 萧成渝朝身后望了一眼,低声道:“老国公,要不然这么着,朕去礼部那边打个招呼,明年春闱,开个后门?” 镇国公立刻抓住萧成渝的手,兴奋的问道:“多大的后门?” “大学士那边不太好弄啊。” “镇北将军的事情,好说嘛!” 第625章:下的真烂 就在萧成渝和李谦两个人在梅花树下鬼鬼祟祟的谈买卖的时候,梅树一阵飘摇,树上的积雪哗哗落下,洒了二人一身。 秦钰从树上跳了下来,先看看萧成渝,又看了看李谦,然后说了句“狼狈为奸”,就提了提裤腰带,昂首挺胸的走了。 萧成渝和李谦站在树下,于风中凌乱。 良久,萧成渝砸了咂嘴,对李谦笑道:“昨天他被若彤拿着鸡毛掸子撵了一夜,咱们别理他,咱们说咱们的。” 李谦朝秦钰的背影望了一眼,然后就扭头对萧成渝说道:“圣上,咱们先说好,明年我儿子和我孙子可得撑到殿试。” “那你得保证明年答应出仕,替朕钳制相王。” “好说好说,都是自家人嘛......唉,不对呀,圣上,我瞅着您这又是改组兵部,又是设立镇字头四位将军,不会是想打仗了吧?” “嗳——老国公此言差矣,朕热爱和平!” “......” 秦钰大摇大摆的走入了石亭,来到了棋桌旁,李峰和秦钰以前就认识,顺王也是老熟人,所以对于大年三十皇宫摆宴请来了秦家的这朵奇葩,也在意料之中。 秦钰东看看,西望望,摇头叹气,“下的真烂。” 李成贤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萧保梁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成贤捻起一子,想了一下,落在了左下,秦钰伸长了脖子一看,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李成贤深吸了一口气,顺王和爹爹看着,他要保持涵养。萧保梁不露声色,也捻起一子,居中而落,秦钰看罢,“你也是个白痴,刚刚那个脑子进水就罢了,你是压根没有脑子.......” 顺王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骂道:“秦钰,你要添乱,到别处去!” 李峰拉了拉秦钰的道袍,压低声音劝道:“秦二爷,别处闹去吧。” 秦钰笑了,他大摇大摆的往棋桌上一坐,屁股底下压着棋盘,对弈的二人傻眼了,还敢不敢更不要脸一点。 秦钰伸出了脑袋,上下左右来回的扭着脖子,一脸你有种你打我的贱样,还不时的吐吐小舌头,扮个鬼脸。 顺王修养不错,但也着实被气到了,就骂道:“今天大年三十,我不与你计较。” 说罢,顺王便拂袖而去,李峰跟了出去,萧保梁和李峰对视一眼,露出了苦笑。 坐在棋盘上的秦钰先朝顺王的背影挥了挥拳头,然后朝李峰的背影指指点点,最后扭头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大外甥,你们的爹,一个小心眼儿,一个缺心眼儿,你们俩可不能跟你们爹学。” 萧保梁和李成贤皆是嘴角一扯,这个道人好歹是他俩的便宜舅舅,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好。 突然间,不知秦钰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蹿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远处,萧湘沫穿着红棉袄,踩着小红靴,急急的朝这边赶,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肾亏的冯保保在气喘吁吁。 石桌旁的二人起身,毕恭毕敬的喊了声殿下,萧湘沫双手插腰,喘了口粗气,问道:“你们瞧见秦钰没?” 二人皆是摇头,萧湘沫大失所望。 一番吵闹后,秦钰落在了御膳房的屋顶上,抱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嘴里衔着根小木棍,优哉游哉的望着天上的飘雪。 周若彤和一众女眷们依旧在忙忙碌碌,顺王和李峰则是在御书房对萧成渝摆在架子上的文房四宝以及书房清供指指点点。 远处,城外时不时的响起了炮仗的声音,不是贪玩的孩子就是好事的汉子提前点燃了炮竹。 寻常,宫里自然不准燃放炮竹,萧湘沫手痒,冯保保早有预料,就从司礼监搬出了准备好的小炮竹,据说是冯保保提前知会作坊专门赶制的,专门为了两位殿下准备,威力小却声音大,不怕伤着孩子。 萧湘沫就寻来了萧君正,两人满皇宫的跑着放炮仗,最后,萧湘沫更是往御膳房里悄悄地丢了两枚,把里面的三女吓了一大跳,要不是顺王妃死死的拉住周若彤,估计周若彤拎着菜刀就冲出去了。 做了坏事的萧湘沫背着小手来回的转悠,刚好一抬头看到了秦钰瞧着二郎腿在屋顶上打瞌睡,好是惬意。冯保保见状,表示自己打死不送她上去,最后,萧湘沫自己搬来梯子,爬了上去。冯保保担心出意外,找来了彭忠和田文清在底下看着,以备萧湘沫摔下来他俩好随时接住。 冯保保找小太监要来了梯子,也晃晃悠悠的爬到了屋顶上,屋顶上有积雪,容易打滑,结果萧湘沫没摔下来,冯保保却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好在摔得凑巧,只是些皮外伤,也算冯保保命大,他躺在地上哼哼了好久,然后扶着腰爬了起来,正好看到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嗑瓜子的两位大内高手,冯保保以十二分的幽怨神色望着田文清和彭忠,问他俩为啥不接住自己。 彭忠把一手的瓜子壳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手,说你刚刚让我接住公主殿下,又没说接住你,对此,冯保保知道这两个人是故意看笑话,反身就进去告状去了。 下午,齐王萧成风也来了,萧成风愈发显得楚楚动人起来,唇红齿白,本就是帝王家的英挺之气,可能是因为常年躲在屋内唱戏听曲儿,侍弄花花草草,如今又增添了三分柔态,竟然比那些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趴在屋顶上的萧湘沫刚好看到了穿着大红袍的齐王叔,直接指着远处的齐王对身旁的道士大声叫道:“秦钰,我发现齐王叔,比你长得好看。” 秦钰举目望去,然后很认真的问萧湘沫,“真比我好看?” 萧湘沫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看了不止一点点哟。”然后她又故意使坏道:“秦钰你长得像道姑,齐王叔长得像花魁,自然是齐王叔长得比你好看了......” 话没说完,秦钰果断的伸出脚把萧湘沫踹了下去,屋檐下嗑瓜子的二人果断的出手,两人坐在门槛上,一手还抓着瓜子,另外一手各自抓着萧湘沫的两条腿。 倒挂着的萧湘沫抱着双手,一脸很认真的说道:“你们能不能上去把他打一顿?” 这时,因为冯保保拖着一副悲惨的身躯跑到周若彤那里告状,一出门刚好看到从屋顶上摔下来的女儿,她跑到屋外,用菜刀指着屋顶的秦钰破口大骂,“秦钰你想死啊!”骂道激动处,周若彤把菜刀也朝秦钰丢去。 秦钰轻轻一晃,菜刀擦肩而过,因为周若彤的力气大,飞到了对面,一个贴春联的小太监正踩在椅子上往柱子上贴春联,突然飞来一把菜刀,吓得直接晕死过去。 入了夜,天降大雪。 众人在翠柳宫围坐在一团,有说有笑。 萧成渝因为周若彤的影响,私下里已经对大梁古有的尊卑秩序不是那样的看重,所以此次不分主仆,皆可入座。 翠柳宫的地方大,但是架不住人多,是以,大家就分桌而坐,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彭忠,田文清,还有春华乃至冯保保,都被圣上赏赐,可以单独一桌一道用膳。冯保保对此受宠若惊,感动的热泪盈眶,彭忠嘿嘿一笑谢礼,田文清则没什么表情。 原本,萧君正是随着父皇坐一桌,萧湘沫随着母妃坐一桌,结果二人在各自的桌上怎么坐怎么别扭,然后萧湘沫朝萧君正使了个眼色,两人很配合的换了位置。 顺王妃看在眼里,就笑着对众女说,若彤这一家子,是儿子和娘亲,女儿和爹亲。刚好和人家家里相反么。 周若彤就说,儿子懂事,她少操心,是福气。另一桌的萧成渝也听到了顺王妃的调侃,就扭头笑着说,女儿就该和爹亲么,不都说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嘛。 然后萧湘沫就爬到她爹的腿上,说要一辈子当父皇的小棉袄,一桌老少爷们儿哈哈大笑。 菜肴不算多么珍贵,并非宫里节俭,而是一旦上了规矩,大家就都拘谨了,一年操劳三百六十多天,就今天难得放松,萧成渝也不希望大家过于拘谨。 每一桌各有八道冷盘,八道热菜,两道汤,两道饭后的点心。冷盘都是寻常家宴之物。硬菜有一条松鼠桂鱼,取年年有余的意思。其次,还有水晶肘子,童子鸡等物,砂锅煨蹄膀等。 菜没上齐,大家已经闹着喝酒了。男人们喝,女人们也喝,结果却是周若彤那一桌女人们最能喝,看的萧君正目瞪口呆。 镇国公少夫人喝到开心的时候,直接撩起袖子,露出胳膊,一脚踩在凳子上,然后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朝周若彤勾了勾手,说要花圈拼酒。 周若彤就说,我现在是贵妃么,贵妃总要讲究礼仪么,不然要被某人说的,萧成渝闻言,就拍着胸脯说,若彤你今天放心喝,你夫君是皇帝,谁敢说你我杀他。李谦就说,大过年的杀杀杀,不吉利,得自罚,顺王也难得的跟着起哄,说自罚一杯自然不够的,少说三杯,萧成渝就伸出食指笑,说今天没有君臣,但也有长辈晚辈,你们做长辈灌小辈的酒,不厚道。话虽然这么说,萧成渝还是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另一桌上的周若彤和二姨母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起先两人因为身份还有些矜持,放不开来,几杯酒一下肚,立刻豪气干云,义薄云天,大碗喝酒,大声划拳,大口吃肉。萧君正也是傻了,这样的母妃他还是第一次见。 第626章:你们把孩儿忘了 女人那一桌,划拳的声音震天响,最后就连顺王妃也被拉进去了。一向雍容华贵的顺王妃一边说我不能喝得,不能喝得,一边拿着酒盏和另外两个女人连连碰杯。 反倒是萧成渝那一桌文雅的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管宫里如何放低姿态,皇帝始终是皇帝的缘故。 萧成渝也不介意,就和李谦聊起了过往的军旅生涯。老头子当年离开军旅,说是自愿放权,但仍旧是为了李家将来不走田家的后路罢了,戎马一生,说放下就放下,自然心里是有股子郁闷气在那里的。如今被萧成渝一撩,拨,在加上几杯老酒下肚,那胸中的闷气自然是一泻千里。 提到军旅生涯,老头子那可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很快,顺王也开始插话,萧保梁也开始插话,就连萧成渝也陪着他们东边西边的瞎聊。反倒是李家父子只喜读书写字,根本没有军旅生涯的经验,在一旁略显尴尬。 齐王捏着兰花指,端着小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辍饮,喝高了的李谦就指着齐王笑道,齐王殿下如今怎么像女子一般,齐王翻了个白眼,然后在心里腹诽,你这个粗鲁的男人。 吃到一半,秦钰拿着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海碗进来了,他用筷子不断的敲着碗,问有没有吃的。萧成渝就笑骂道,你这样的姿态,像是个乞丐,堂堂国舅爷,传出去要被人说朕亏待了你。秦钰就说,不亏待,不亏待,给点吃的就行。 秦钰先走到萧成渝那一桌,李谦搂着他的肩膀问他,喝酒不,他说,不喝,道士哪里能够喝酒?然后拿起酒壶一饮而尽,众人先是鼓掌叫好,接着就问他,你不是不喝酒么,秦钰就辩解,这哪里是酒了,分明是水,对于他睁眼说瞎话,大家哈哈大笑便作罢。 秦钰离开了萧成渝那一桌,又来到了周若彤那一桌,少夫人就打趣弟弟,问他吃肉不。秦钰就说,道士哪里能够吃肉,然后一筷子就夹住了一块大肘子,直接往嘴里送,吃的满口流油。 少夫人就骂道,你不说不吃肉么,秦钰就回嘴,我这不是吃肉,哪里算是吃肉了,不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微醺的周若彤就歪着脑袋问他,你不是道士,怎么就改信起佛祖了呢。 秦钰就说,都是出家人,都是方外之士,不就都一样了么。对于秦钰的歪理,周若彤懒得搭理他,然后又和顺王妃,镇国公府少夫人一块喝酒划拳吃肉。 最后,秦钰来到了冯保保那一桌,和大家坐在一块。翠柳宫的三桌人里,属这里最安静,秦钰就感慨,那边都是俗人,就这里是真雅士,所以自己就坐这一桌。说着,秦钰还拉起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弄得干净的道袍上满是油污。 门外传来了炮仗声,京城里一片热闹,萧湘沫立刻吵着要放炮竹,今年司礼监存了不少货,于是萧成渝就带着大家出门放炮竹。 寻常炮竹声音响,但没有颜色,放了几个,听到噼啪一声爆响,萧湘沫又喊不过瘾,要看烟花。看烟火,最好是空旷的地带,好在冯保保早有准备,立刻让小太监去内务府搬烟花,放到午门广场上去。 然后一大帮子人就乌泱泱的朝午门走去,宫中的甬道幽深绵长,加上此刻正值冬夜,就愈发的清冷起来,但大家有说有笑,全然忘了这事深宫后院,就像是在自家庭院一般随意。 来到了午门,大家都说着第一炮该萧成渝去,萧成渝却把火把递给萧湘沫,问她敢不敢,萧湘沫拍着小胸脯说着有什么不敢,她举着火把,跑到了炮仗旁,伸手一送火把,点燃了引子,刺啦一声,火舌没入了炮仗里,然后嗖嗖嗖的往天上窜,先是一道火线窜入夜空,接着是砰的爆裂,炸出一团火树银花。 萧湘沫在地上又蹦又跳,直叫嚷着自己要看的更清楚些,萧成渝就接过火把递给了冯保保,然后拦腰抱住了萧湘沫,脚尖轻点,竟然踏空而起,沿着午门的城墙而上,站在了太和殿的屋顶上。 周若彤吓坏了,拉着萧君正的手跑到了太和殿的屋檐下,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帝,破口大骂,让他赶快带着女儿下来。 萧成渝站在屋顶上,把萧湘沫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问:“高不高!” 萧湘沫张开了双手,像是展开双翅的雏鹰一般,她迎着夜风欢快的叫道:“真的好高啊!” 萧成渝就笑,然后听到了底下的周若彤的叫骂声。萧成渝放下了萧湘沫,脚尖又是一点,飘然而落,周若彤正指着屋顶骂人,冷不防萧成渝突然自屋顶飘下,她还没反应过来,萧成渝俯身抱住她的腰,然后直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搂住了萧君正,猛一跺脚,一跃而起,踏空而入太和殿之上的屋顶。 萧君正放下了周若彤,周若彤大叫道:“萧成渝,你要......”萧成渝直接一把搂住周若彤,把他搂在了怀里,萧君正和萧湘沫站在了萧成渝和周若彤的两边,萧成渝一手搂着周若彤,一手指着远方的玩家灯火和灯火之上的火树银花,问道:“美不美?” 在萧成渝怀里的周若彤顺着他的手指朝远处望去,看到了京城年三十的万家灯火,她轻声说道:“美!” 萧成渝哈哈大笑,“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迎着冬夜的凉风,耳畔有萧成渝的笑声还有空中的爆竹声,周若彤推开了萧成渝,然后拉过了萧君正和萧湘沫,昂然道:“看到了吗,这是我给你生的两个宝贝!” 萧成渝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他猛然间将周若彤抱起,离开了太和殿,踏空而去,惊起周若彤拼命的尖叫声。 底下的众人看着萧成渝抱着尖叫的周若彤远去,一时间有些傻眼,顺王和李谦对视一眼,顺王叹道:“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圣上?” 李谦拎着酒壶,打了个饱嗝问道:“不好吗?” 顺王抚须大笑:“当然好了,大好!” 少夫人挨着顺王妃站着,望着天上的飘过的影子,轻声道:“看着他们,再想想自家那口子,不禁感慨咱俩都老了。” 顺王妃也叹道:“虽然他是圣上,她是贵妃,他是父皇,她是母妃,但在各自的眼中,他是他,她是她。” 少夫人喝了一口酒,擦了擦嘴,笑骂道:“你怎么酸酸的。” 顺王妃瞥了一眼一边的顺王,没来由的笑道:“你说的对,咱俩都老咯。” 少夫人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道:“这怕什么,照样喝酒吃肉!” 顺王妃笑而不言。 屋顶上的姐弟俩面面相觑,良久,弟弟萧君正问姐姐,“父皇是不是忘了点啥。” 萧湘沫点了点头,“好像忘了咱么俩!” 然后两人一齐对远方大喊:“父皇,母妃,你们把孩儿忘了!” 两道身影落在了屋顶上两位殿下的身后,彭忠抽了一口旱烟,田文清不悦道:“孩子面前少抽烟。” 彭忠瞥了他一眼,指着萧君正对田文清骂道:“想当年,你像他这样的时候,老子也天天抽烟。” 田文清难得的会有哀叹的表情,“怪不得我说我怎么身体一直不好!” 彭忠悻悻一笑,然后熄灭了烟锅,收到了身后。 底下,齐王也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了火把,和冯保保一起点放烟花,两人并肩而行,齐王数次都小心而巧妙的伸出了手,冯保保数次都小心而巧妙的避开了齐王伸过来的手。齐王有些哀怨的望着冯保保,冯保保歉意一笑。 烟火整整燃放了两个时辰,时间很久,大家过足了瘾。南城那边,张甫之和儿子端着一碗饺子蹲在门槛上热乎的吃着,冷不防头顶一片黑影划过,父子二人立刻抬头。 张甫之望着远去的黑影,喃喃的说道:“是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了,怎么像是见着圣上和娘娘在天上飞啊?” 张明夹起一只饺子丢到嘴里,囫囵不清的说道:“你哪天不是老眼昏花?” 张甫之抓起筷子在儿子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年三十,冲撞你爹,该打!” 燃放了炮竹,剩下的就是守岁,等到子时一到,就是大年初一,这个时候,该吃饺子,再放一次烟花爆竹。 两个时辰后,大家酒意已经消了,萧成渝和周若彤也回来了,大家重新返回了翠柳宫,御膳房已经换了新的席面,精致的宫廷年宴,看上去十分的可口。 但大家已经没什么胃口,不在像刚刚那般毫无顾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和皇帝勾肩搭背。 大家静静的坐在那里守岁,可能在座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再有一个时辰,就是建元六年了。 建元六年,在大家心里,都是极为不寻常的一年。对顺王来说,南北镇府司的筹建,会在朝中激起什么样的反应,这是帝皇手上的一把暗刃,如今放到了明面上来,究竟是好是坏。 对于镇国公来说,李家在明年崛起已经是势不可挡之势,镇北大将军,对于大梁有着非比寻常的意味。因为大梁世代的死敌就在北方,自己该如何和胡世海相处,如何和典章相处,如何和相王相处,都是头疼的问题。 对于冯保保来说,褚向浩下江南已经成了定局,明年三殿三阁就会完工,内阁将正式成为大梁朝廷的权力顶峰,内阁的伴生物司礼监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圣上和娘娘会放心自己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对于李家父子而言,明年的科举春闱,总算到来,但是张甫之主考,礼部主办,汇集大梁的天下士子,英才荟萃,他们能够在明年的千军万马中闯过独木桥吗? 对于萧成渝而言,明年没有其他的意味,只是建元七年,是自己统治下的大梁七年。 对于周若彤而言,明年,孩子们就七岁了。 ....... 建元七年,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与不甘,就这样在热闹的爆竹声和热气腾腾的饺子一道来了。 第627章:形势会出现转机 爆竹声里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 建元六年悄悄地消失了,消失在了京城漫天烟火的余灰中;消失在了年尾那场雪花中;消失在了东城西城纵横交错的黑黑巷尾的深处。 张甫之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饺子,坐在门槛上,看着漫天的飘雪,远处的爆竹声愈发的热烈,还有鼎沸的人声逐渐低微,张甫之叹道:“建元七年啊。” 厨房里的张明的掀开了锅盖,用勺子来回的搅拌了一下,蒸腾的白气朝上猛地窜出,有些疼,有些湿,扑倒脸上,如同满头大汗。 灶膛里的柴火劈啵劈啵的响,印在周霖宜的脸上通红一片,烧火棍在灶炉里一通乱捣,无数的火星子飞溅而出。 周霖宜拍了怕身上的木屑,起身从张明的手上接过新年的第一碗饺子,和张甫之一道蹲在门口,吃的满头大汗。 “建元七年第一日,早上应该要举行大朝会,皇帝开玺,君臣上表歌颂文治武功,刑部仍旧羁押着顾之章一大帮徒子徒孙,终归不是个好事。” 张甫之放了早已吃空的碗筷,然后扭了扭身子,“恐怕我去不合适!” 周霖宜一口咬了半个饺子,是酸菜猪肉馅的,他爱吃酸菜猪肉,很满意,但猪肉比酸菜少很多,他又有些不满意。 想着以前右相府的时候,过年也总吃酸菜猪肉馅的饺子,那时候,他还总是嘱托,酸菜要多放些,肉要少放些,再想想如今,周霖宜一时间有些出神。 “顾之章来了三次,都被张明挡在门外,纵观满朝文武,也该你去......确切的说,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放了人不怕被上头追究下来。”周霖宜又将那半个饺子吃入肚子里,然后显得有些满足,“毕竟,你如今是内阁的首辅,明年...不对,是今年,年中到年末,便是三殿三阁落成之时,满朝文武,都得给你这个面子。” 张甫之抹了抹嘴,然后对身后厨房的张明叫道:“再来一碗......”厨房里传来了张明骂骂咧咧的声音,张甫之转而望向周霖宜,“面子大,有时候真不算是一件好事。” 周霖宜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然后把碗筷放在了门槛下的石阶上,认真的说道:“对我,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如今在这里;对顾之章而言,也不是件好事,因为他以后不知道在哪里;但对你,绝对是件好事,不然你以为若彤她为何会写那两个字给你?” 别人很难理解周霖宜话里的逻辑,张甫之却能听懂,他嘿嘿一笑,“你们父女俩都鬼灵精的很!”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揉了揉冷屁股,叹道:“我就是劳碌命!” 张明端着两碗饺子,来到了门前,却发现老头子撑着伞朝外边走,张明就叫,“大年初一,你往哪去?” “饺子放下,老夫回来再吃!”远处响起了张甫之的声音。 张明递了一碗饺子给周霖宜,然后坐在周霖宜身旁,把他爹的那碗吃到自己的肚子里。 周霖宜咬了半个饺子,好奇道:“怎么馅儿不一样。” 张明敲了敲碗,“头拨的饺子酸菜多,猪肉少,二拨的饺子则是猪肉多,酸菜少,老头子没福分!” 周霖宜笑了,“你小子......” ...... 除夕过罢,便是新年,小周府内灯火通明,相王眼巴巴的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打了个哈欠。 远处的爆竹声逐渐消逝,一早,还要各处走访拜年,现在,也是该休息的时候。 相王皱着眉头,望着桌案上的折子,明日便是君臣奏对,说的无外乎是一些恭贺的官话套话,按照往年便行,但今年的这道折子,对相王来说却有些难写。 楚香玉坐在太师椅上,拿着牙签朝瓷盘里戳出一枚蜜饯红枣,然后丢入口中,见到相王坐在那冥思苦想,她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但没有多说什么。 相王想了好久,写不出来,就找来了府中的幕僚,让其代写。他自己走到门口,脸上少有的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望着外面那团漆黑,远处偶有风声出动了树枝,也吹乱了胖子一直不乱的心。 建元七年,风起于厮。 终于,天光彻底的黑了下来,漆黑的像黑宝石一般,没有任何杂质。 天光自冬雪入夜后,就一直很黑。 此刻让人意识到他的漆黑后,是因为整座京城非常安静。 周若彤待在御膳房里洗洗弄弄,奴才们都被她支走睡觉去了,萧湘沫和萧君正闹了一夜,早已精疲力尽,此刻待在翠柳宫和他们的父皇一道沉沉的睡去,时不时还有三声声调一致的轻微鼾声,不愧是亲生的父子父女,打鼾都能节奏一致,这让周若彤多少有些腹诽。 秦钰倚在御膳房的门槛上,望着外面却对立面说:“明明有一大帮子人伺候,何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辛吃苦?” 周若彤擦了一把汗,笑道:“有始有终。再说了,待在这里,总让我觉得有些生活气息。这三宫六院,幽幽深深的,说实话,不怕你笑话,当年我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就不太喜欢这里.......”周若彤沉默了片刻“确切的说,是有些怕这里。” 秦钰转身,坐在门槛上,望着操劳的周若彤,老秦家不论男女一律一视同仁的祖传柳叶眉开始上翘,“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是一个正经的道士......嗯......怎么说呢,我一直不喜欢在山上清修,觉得那太无聊,道门有种修行的方法,叫红尘道......所以那时候我才会答应你去江南杀人,回来以后,待在白云观太无聊了,你知道,咱们老秦家除了祖传的柳叶眉,还有祖传的耐不住寂寞,所以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在京城逛......今天在这家的屋顶,明年在那家的屋顶......总之,我看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 周若彤双手叉腰,十分严肃的说道:“二舅,你这叫偷,窥他人隐私,侵犯他人隐私权,这是犯法的。” 秦钰不太明白隐私权是什么,他的眉头又是一挑,像是春风拂动柳梢,很好看,“你不说不就行了!” 周若彤的嘴角狠狠的一抽抽,心想老秦家甭管男女,都的确很生猛。 秦钰望着周若彤,神情有些哀愁,“我去了很多人家里......你也知道,京城遍地都是官......那我听到的,自然是当官的说的话。” 周若彤有些理解秦钰说的了,心中微微的一暖,笑道:“谢谢!” 秦钰一摆手,然后说道:“从大哥带着小成儿走后,老秦家就没人了.......所以,大家都在说,你娘家没人。” 周若彤也是一摆手,表示毫不介意,“谁说我娘家没人,不是还有二舅你?” 秦钰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有件事终究要问下你的意见.......嗯,你也知道,大过年的做这种事情,有些不吉利。” 周若彤的柳叶眉也上挑起来,如锋利的利刃,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位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二舅破天荒的竟然出现在了皇宫里,原来他是想为自己做那件事。 那件事看似不可能,但对于秦钰来说,却很简单。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二舅,我发现你真的很不像一个道士。” 秦钰耸了耸肩,说道:“和尚才讲慈悲为怀,你毕竟是咱们老秦家的闺女,哪能让你受了委屈。” 周若彤以极为认真的神色告诉秦钰,“这件事,二舅不用想了。” 不用想,自然是不能做。 秦钰有些落寞。 周若彤一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秦钰再次叹道:“正月十五,没几天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信的过成渝,也信得过我自己,所以请二舅你也信的过咱们老秦家走出来的闺女。” 秦钰笑了,难得的有些洒脱。 周若彤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在晋王府见到了自己这个便宜的二舅爷,也是笑得如此洒脱。 当时,自己找二舅要了一份见面礼,如今,二舅还要送自己一份大礼,算是老秦家给她补上的嫁妆。但周若彤却不能要,不是不敢要,而是良心上过不去。 那个即将嫁入天下最大的富贵门庭的丫头,她没有罪,怎能让二舅去杀她? 当年恳请二舅杀人,是因为皇后一直想杀自己,不想被人杀,那只能杀人,如今,来到了深宫,周若彤曾经暗自发誓,绝对不会成为秦嫣那样的人,这是周若彤的高傲与自信。 宫中的甬道上,很是幽深绵长。 皇帝已经歇息了,进宫的镇国公一家,顺王一家,也各自安排了寝宫歇息。 天亮时,皇帝要举行开玺仪式,届时满朝文武上表歌颂皇帝功德,太庙那边还要祭祀祷告,如今,已经有很多的礼部官员从家中走出,往宫廷这边赶了。 冯保保作为内务府的大总管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此时自然是不能休息的。需要料理的事情有很多,需要烦心的事情也有很多,比如说刚刚刑部当差的人过来告诉自己,张甫之从刑部带走了御史台的人。 这让冯保保多少觉得老头子仍旧像个孩子一样不懂事,总给自己出难题。 顾之章的下场,冯保保可以预料,那老头子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顾之章人情,刑部放人,就是内阁也没有这个权力,拿不到司礼监的批红,照样没辙。关键是老头子大年初一开了这个口,他总要给些面子,他也相信,事后不管是皇帝还是娘娘,都不会怪罪,但张甫之如此行事,终归让他心里不舒服。 归根结底,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太监,哪怕是可以和内阁分庭抗礼的司礼监秉笔兼掌印大太监,在张甫之眼里,还是一个太监。 这种感觉很不好。 冯保保希望,新的一年,形势会出现转机。 第628章:我给二位拜年了 冯保保朝午门的方向走着,身后跟着两个迈着小碎步的太监,过西宫墙的时候,冯保保猛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对身旁的两个小太监说道:“今儿是真的冷,你俩回司礼监把本公公公的那件大衣拿来!” 公公身上就罩着一件大衣,何必再多加一件,再说了,回去取一件大衣,一个人绰绰有余,何必两人皆去?既然是公公发了话,想必自然有他的道理,二人皆不敢多言,直接朝司礼监跑去。 冯保保对墙角处的阴影轻声的唤道:“是你么?” 齐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冯保保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两人朝午门的方向走去。 凌晨的风刮的有些大,雪已经停了,白石道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墙上挂着的灯笼微微的摇晃,有嘎吱的声音,暗淡的红光将狭长逼仄的甬道映照出红色的晕光。 行了很久,萧成风轻声说道:“你的处境是不是有些艰难。” 冯保保迈出去的步子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殿下何出此言?” 萧成风摇了摇头,“你莫要瞒我,我看的出来。打小,我就对许多事情很敏感。” 冯保保轻声叹道:“殿下,宫里头当差,如履薄冰,走的每一步,不都是小心谨慎?举目望去,一片海面上全是白白的冰,落脚处看似都一样,但你永远不知道,脚下的那一块冰比较厚,可以承载你的身体,那一块冰比较薄,一脚下去,万劫不复。” 萧成风想了很久,说道:“本王这块冰,还不够厚?” 冯保保终于停了下来,轻声道:“王爷对奴才的好,奴才一直记在心里。奴才是给宫里当差的,那奴才始终是奴才,只能是奴才。这点,还请殿下要看明白。” 萧成风听到这话,立刻显得有些激动,他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在本王眼里,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奴才。” 冯保保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萧成风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二人只能并肩沉默的走着,唯有耳畔的呼啸的风声在呜呜的不停说话。 穿过了无声的西宫墙,东宫墙里头有轻声的说话声随着风声传了出来,冯保保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知道是起早的礼部官员,或者压根儿就没睡,吃完饺子就来宫里准备稍后的大朝会的开朝盛典了。 萧成风知道,歇会可能会有人出来,悄悄地和冯保保拉开了距离,冯保保微微一笑,萧成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要我去皇兄那里说一下......”说什么,萧成风没有明言,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他就解释道:“你知道的,皇兄最疼我。” 冯保保叹道:“殿下,你要是不想我死,那千万别去圣上那替我说话。圣上和娘娘都是明眼儿的人,刚刚殿下也说了,圣上是真的疼爱殿下.......” 前后两句疼爱,说的是一句话,出自两人之口,却有截然相反的涵义。萧成风低头看着自己的白靴子,左脚踢了右脚一下,右脚又踢了左脚一下,自己离开皇宫久了,这看事儿,果然真的不明白了。 远处有声音传来,似乎是互相道贺新年的祝福,一个人领着大红灯笼从门里走出,红光照耀出宗养才那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极为喜庆的脸。 冯保保不露声色的退后了一步,刚好让齐王站在自己的前面,显示尊卑。天黑黑的,宗养才没有看到这个小动作,就是看到了小动作,聪明的他也会让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哟,齐王殿下,冯公公,我给二位拜年了。” 喜庆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红光,喜庆的红光里映着宗养才喜庆的面容,整个人站在那里,整条通道都变得喜庆起来。 齐王对于宗养才的态度,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但冯保保喜欢宗养才,他也知道此事,是以对宗养才露出了个笑脸,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冯保保笑道:“大过年的,尚书大人倒是赶早儿!” 宗养才笑道:“给圣上办事儿,给公公办事儿,就是过年,也不敢耽搁。”宗养才望向齐王,轻声问道:“齐王殿下这回在宫里过的年?” 齐王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冯保保望了齐王一眼,齐王会意,就说道:“歇会还要大朝会,本王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了。” 闻言,宗养才和冯保保躬身相送。齐王走后,宗养才没有针对齐王多说什么,他打着红灯笼在前面引路,和宗养才一道入了午门的广场。 午门内,到处是打着红灯笼的太监还有礼部官员在一道清理地上的积雪,务求给两个时辰后的朝会盛典营造出一个极好的环境来。冯保保隐隐的有些心惊,这些人显然是宗养才提前安排的,若是刚刚自己和齐王并肩而入午门,太监看到无妨,礼部那边看到,可有些大麻烦。 怪不得宗养才会拎着红灯笼出现在了两人身边,两次打招呼,齐王都是无言,明显不愿与宗养才多说话,但宗养才还是不肯走,冯保保就意会到了什么,这才使眼色让齐王离开。 穿过午门,冯保保看了一眼正中已经干燥的白石大道,有些满意,“这么快就干了。” 宗养才笑道:“礼部大小官员,都是在宫里吃的饺子。” 冯保保叹道:“辛苦了。”他挥手招来了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和后头的厨子交代一声,给礼部的大人们准备些吃食,弄得丰盛些,大过年的,属礼部最辛苦。” 宗养才立刻说道:“公公这是折煞我了。您先是后头伺候着皇上娘娘,现在又得到这来亲自准备,您才是最辛苦的。” 冯保保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再拍马屁,等那太监走远了,宗养才和冯保保站在屋檐下,冯保保双手塞进宽敞的衣袖中,轻声问道:“说吧,专门候着本公公,又想问点啥?” 宗养才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意图被点破显得有些尴尬,“果然事事瞒不过公公,我就想问问,这回宫里头和圣上一块过年的,都有谁?” 冯保保哼了一声,尖声道:“我的尚书大人哟,这大年初一您就来探本公公口风啦。” 宗养才放了灯笼,刻意放远了些,然后自屋檐下的黑暗中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冯保保手里,“公公辛苦了!” 冯保保捏着银票,冷笑道:“宗大人,这是何意?” 宗养才立刻说道:“没别的意思,给公公拜年!” 冯保保看了宗养才一眼,刚想送回银票,宗养才立刻用手推住冯保保的手,正色道:“公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过年的,歇会还得去府上讨顿年饭,我这不就是随礼了么。” 冯保保叹道:“你这礼部尚书倒是当的称职,没人比你更懂礼了。给我交个实底,这是你的还是褚向浩的?” 宗养才说道:“自然是我的。” 他心中却想,我管褚向浩借的,不也是我的么,只是不用还罢了。 冯保保将银票塞入袖中,轻声道:“方才你也瞧见了,齐王殿下在,还有咱们的道长国舅爷,顺王一家子,镇国公一家子。” 宗养才叫了一句,“镇国公也来了!” 冯保保瞪了他一眼,“你声音轻点儿。圣上的意思是今年设四个镇字头大将军,这分量最重的镇北大将军,让老国公来做。还有,镇国公少夫人可是在娘娘那边求了情面,春闱科举,李家那边,你多照顾一点。” 宗养才立刻苦涩道:“公公,这回科举,圣上有意要做的大公无私,考试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还有大学士做主考官,我这不是触霉头么。” 冯保保立刻说道:“甭搁我这儿哭,跟你说,没用。娘娘那边不一定会和你打招呼,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李老爷子憋屈了那么久,如今扬眉吐气了,你帮点忙,人家记着你的好,本公公传话给你,已经是犯了大忌,剩下的,你自个儿看着办。” 宗养才就笑道:“这不是公公疼我呗.......对了,相王那厮怎的没在宫里头过年,传出去不好听啊。” 冯保保无奈道:“娘娘也说该叫相王,结果圣上说相王太胖,碍眼,看着就心烦,其实不叫也好,本公公见着他也心烦,和那种人打交道,太累。” “您受累!”宗养才反身拎起了灯笼,这时候,先前的两个小太监捧着大衣来了,冯保保挥手让他们离去,两个小公公捧着大衣有些不明所以,站在原地发愣。 二人沿着太和殿的门檐下游,走,朝东五所的方向走去,过东五所往中宮后头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让皇帝起床了。 过年,第一个见到皇帝的大臣,总会受到些封赏,刚刚宗养才塞了张银票,冯保保也不好让他太吃亏。 “公公,甭管怎么看,圣上对相王的厌恶,那是放在脸上的,你说,这建元七年,相王的日子能好过?” 冯保保扭头看了一眼宗养才笑道:“宗大人,这话可不像是您这样聪明人的嘴里冒出来的,怎么着,还是想探本公公口风?” 风吹得有些大,手上的灯笼一时间没拿稳,被刮落在地,一路翻滚撞到了墙上,宗养才一路小跑,举起灯笼发现早已熄灭,就从打扫积雪的小太监手里重要了一个。 二人一路走着,甬道上的人渐渐地多了出来,皆是赶早的司礼监太监,见到大总管和尚书大人同行,一路上小太监们纷纷给公公大人拜年,更有两个领头的太监见着冯保保跪在地上叩头,恭敬的叫声“儿子给干爹拜年了。” 冯保保也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了一两封红包,一人一份发了去。 第629章:请公公赐教 二人并肩同行到了东五所的甬道处,人才渐渐地少了些。东五所的两位殿下都在翠柳宫过的年,和他们的父皇睡在一起,自然不需要公公们伺候,是以就都去了前头帮忙。 宗养才就继续方才的话题,他小声说道:“公公,我这不是看不明白,问问您的意见么。您说,这宫里吃年夜饭,往年都有惯例。如果不宴请群臣,也总要叫着京城里的亲王们一块吃上一顿。您瞧,这镇国公都来了,结果相王没来,人家好歹是咱们圣上的亲皇叔,圣上这都把所有的东西写脸上了,难保不是做给咱们看。很多事,圣上不方便开口,不方便做,御史台的那帮蠢货又都是不上道的,这就由不得咱们这帮底下人帮着圣上分忧解难。” 冯保保抽出了袖子里的双手,负手在背后,他沉声道:“宗大人,别怪本公公大过年的说话不好听,你想参倒相王,本公公也想,但是你要是想找死,可千万别拉上本公公。” 宗养才抬头,苦笑道:“别介啊,公公!我这不就这么提上一嘴么!” 冯保保低着头,继续朝前走,“这宫里宫外的烦心事儿就够多了,过完年就是正月十五,又是圣上娶妃又是册封太子殿下的,难保顾之章那边不再闹点幺蛾子出来。你安安心心整你的春闱考试,别给本公公添乱。” 冯保保立刻点头拍胸脯道:“瞧公公这话说的,我宗养才唯公公马首是瞻。” 冯保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本公公刚刚就不该收你那烫手的银子。罢了,我再给你透个底,四个镇字头的将军里头,可是有典章一个位置。” 宗养才哆嗦了一下,说道:“公公,这种事儿可不敢开玩笑!” 冯保保骂道:“你看本公公像是和你开玩笑的样子嘛。甭说你惊讶,就是本公公也惊讶。本公公寻思了许久,估摸着还是外头的那些王爷们不老实,朝宫里头施压,圣上这才让步,顶相王出来,稳住王爷们。甭说是镇字头的将军,腊月二十九,在御书房,司礼监转上谕,预备相王的册封王爵的操办,估摸着,今儿一过,就该知会你礼部了。” 宗养才突然觉得有点冷,他提灯笼的手换了一只,然后空出的那只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结果被冷风一吹,就显得更冷了。 “圣上这事儿办得,底下的咱们,看不懂啊。” 冯保保立刻伸手在前,“打住!不是咱们,是你们。” 宗养才一听有戏,立刻说道:“请公公赐教。” 冯保保一挥袖子,说道:“算本公公欠你的,圣上不喜欢相王,那就是不喜欢相王,这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不喜欢相王不代表不用相王。相王让典章在江南道打散了老家底,圣上那边怎么着也得摆个姿态出来,不然就寒了人心,相王再奸猾,这一招,诚意够足,若是圣上不表示点什么,满朝文武日后谁愿意死心塌地的干。” “让你礼部整一场考试,这还没考呢,外头已经闹起来了。你是没觉着什么,各路王爷弹劾你的奏折现在还在内阁的案子上压着呢,老头子良心大大的坏,知道王爷们不好得罪,就全送我这来了,现在搁我那桌子上压着,张甫之那厮,横竖一句话,公公看着办,公公批红,他那边就拟票,你说说,能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把折子送到勤政殿,说圣上您看着办?” 宗养才擦了擦汗,说道:“公公辛苦了。” 冯保保没好气道:“何止辛苦!” 宗养才立刻拱手,“公公仗义!” 冯保保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所以说,你别觉着现在顶上有娘娘罩着,就可以为所欲为。外头那些王爷们,可都一个个是土财主,前朝发生的那些惨案,可都历历在目,咱们要引以为鉴,就是圣上和娘娘,目前也不敢拿外头的那些王爷们怎么样。这回娶萧紫衣,是娘娘给王爷们做的姿态,封相王的爵位,则是圣上给王爷们做的姿态。大梁,终归是姓萧的,咱们这都是外人,日后人家家里自己打架,咱们的主子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也没啥,把咱们丢出去顶罪便是,所以,做人做事留一线,日后才好说话。你瞧瞧那相王,人家胖,但人家有分量,也只有这么个人儿才压得住外头的风浪,你和我,老老实实的办好主子的事儿,其他的,咱莫管.......” “公公高见,养才我今天是受教了,公公请受我一拜。”宗养才说着,竟然真的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 冯保保赶忙扶住宗养才,说道:“宗大人,别客气。刚刚那话,本公公算是和你掏心窝子说了,那些话的分量,想来你也知道,传出去一句,我这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大风将起,朝野不宁,本公公不是多仗义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你是聪明人,事儿看的明白,也办得圆,本公公结交你,不亏,日后在朝堂上,你记着我这点儿情份,本公公可就知足了。” 宗养才露出一脸感动的神色,“公公这是哪里话,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宗养才的,您只管吩咐。” 冯保保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不在多言。 ....... 一路上,冯保保和宗养才借着顺道,重新安排了一边教坊司,御膳房,御马监等地亲自检查了一遍大年初一的各项准备,确保不会出什么差池,这才去了翠柳宫恭迎皇帝圣驾。 寅时中旬,皇帝已经起床,周若彤顶着个黑眼圈,拉着萧君正和萧湘沫一道出了翠柳宫。 十六人抬的专轿早已准备好,太庙前的礼部官员也各就各位,教坊司吹奏礼乐,位于奉先殿的太庙门前,灯火通明。 萧成渝带着一家人祭拜完先祖后,差不多已经到了卯时。用罢早膳,萧成渝体贴的让周若彤带着萧湘沫先行休息,至于萧君正,则没有那么多的好运,因为正月十五太子册封大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这回大年初一的大朝会,萧成渝就把儿子带在了身边,也算是提前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个相。 辰时初,百官早已在太和殿前头的午门广场上集合完毕,领头的自然是相王带着的六部,顾之章带着的御史台,张甫之带着的内阁。 众人原想看着寡家孤人的顾之章在今日大典上出丑,未曾想御史台的人竟然全部放了出来,虽说神色有些憔悴,但多少让大家有些心惊。 想来皇帝没有追究上次斗殴那件事,多少给了御史大夫一些面子,这让有心人又开始动了小心思,正月十五可不止太子的册封大典啊。 只是午门广场上,没有顺王,这让大家多少有些惊讶。随着教坊司的礼乐震天响起,皇帝的仪仗大部队来了,皇帝下了轿子,缓步穿太和殿走去,然后大家看到了顺王,齐王跟在皇帝后头,更奇怪的是,连长啥样都给人忘记的老镇国公竟然也跟在后头,而且是紧跟着顺王和齐王殿下的,这让早已久候的文武百官心里的小心思变成了大心思。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萧君正坐在父皇的左下方,第一次俯瞰百官,乌拉拉的全是人,再加上原本没睡好,萧君正只觉的眼花缭乱,手心脊背全是汗,一个不稳,差点跌了下去。 张甫之站在最前头,朝萧君正投去了目光。不知为何,今日老师的目光不严厉,而是温和慈祥的,看到底下有老师在,萧君正开始心安起来,身子也稳住了。 萧成渝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之后,朝堂举行了开玺仪式,皇帝取过了传国玉玺,顺王看着,不禁有些唏嘘,这方不知真假的玉玺,在七年前,闹出了多少条人命。 之后,大臣们领表上奏,歌功颂德,虽然皆是大同小异,用词皆是华美辞藻,但这么多份奏折,竟然没有一份折子是重复的,尤其是大学士那份奏折,就是粗通文墨的萧君正也觉得当真是世间少有的妙文。 萧成渝则是听得昏昏沉沉,两眼虽然依旧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但思绪早已飞走。他想,若是若彤在这里,只怕要感慨这些大臣拍马屁拍出此等花样,也要啧啧称奇。 皇帝想到这里,嘴角挂起了微笑,见皇帝微笑,擅长察言观色的大臣们纷纷开心,一个个念的就更起劲了。 念完奏表,按照大梁的惯例,萧成渝要带头在天坛祭祀上苍,为建元七年祈福。 礼部早已安排好了事项,其中各项过程极为冗杂,就是军旅出身的萧成渝在一整套仪式下来后也露出了汗,喘了两口粗气,萧君正暗自心想,皇帝真的不好当啊。 一应仪式结束后,便是设宴款待群臣。按照惯例,萧君正首先双手奉酒给父皇,萧君正接过了酒樽,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重又放下,之后是百官敬酒。 大殿上,一团和气。 萧成渝偶尔向御史台那边望去,像是在清点人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冯保保心里悬了起来,放出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们,毕竟没有经过圣上的批准,若萧成渝真的怒了,这可是假传圣旨。 萧成渝朝冯保保轻微的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微微的赞赏之情,不似作假,冯保保舒了一口气,后背彻底被打湿,非常难受。 萧君正坐在父皇身边,十分的紧张,腰杆绷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很快就浑身是汗,萧成渝看到了儿子的窘态,附耳低语,让他轻松些无妨。 萧君正惨淡一笑,但是仍然不敢放松。 场间不止萧君正一个不敢放松,群臣皆是如此,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样子。唯有上桌的老镇国公开怀畅饮,笑得非常开心,他笑的越开心,大家就越伤心。 当初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在少数。 建元七年的第一天,就在紧张欢快哀愁心事重重中悄悄地度过。 第630章:果真是我辈中人 正月初一,也是大年初一,皇帝举行了开玺大典。百官相随,之后,六部留下一部分人员继续办公,禁军们依旧尽忠职守,除此之外,大家就都放了假。 年底年初,最勤劳的都是礼部官员,年底是要准备过年的事宜,过完年,将要准备正月十五的两位贵人的册封大典,今年,礼部和工部可谓倒了大霉。 娘娘酌情,放了工部全员的假。杜明心里欢喜,过完除夕,过完大年初一,又带着工部的全体人员在宫里赶工。虽说工期已经被宽限,但对于杜明而言,依旧显得紧张无比。 去年朝廷亏空了八百万两,江南道一场大战,明面上没有耗费朝廷国库的银子,但因为那场战争,江南道大大的伤及了元气,地方上的赋税收缴不上来,便是周若彤也极为难办。 年底,工部交上来的预算,比各部都多,内务府那边更是拿出了好大一笔银子,引得工部受尽了白眼,就连韩悦在年初一宫门口会面的时候,对他的讨好之情也只是不冷不热的抱了一下拳。因为工期,薪酬,年关,大雪,木料,运输等一些可预料和不可预料的种种原因,工部的款子又超了不少。娘娘一松口,先批了五十万两的白银下来,解了燃眉之急,但杜明心里明白,这些都无法支撑三殿三阁的彻底修建完工,为了今后在宫里头好说话一些,他只能身先士卒的带着大家伙热火朝天的干着。就是做做样子,也总要做的。 工部操劳,礼部也同样如此。 年初一的酒宴在下午就结束了,大部分官员都回家过年,礼部的官员们却自发的回到了衙门,准备正月十五将发生的两件大事。 年初二,礼部大官员也来的很早,一个个端着瓷杯,里面泡着养生的红枣与枸杞,更有几个官员因为熬夜加班,上火严重,大冬天的整了一壶泡的发苦的胎菊茶。 宗养才把左右两位侍郎叫了来,胡双才和御史台那边调过来的范明一向不对付,本以为前些日子由宋成业领衔引起的那场祸乱能够把范明也搭进去,结果范明也是聪明人,称病在家,没有跟着去胡闹,恰好躲过了这么一劫。 二人见到宗养才后,宗养才勾了勾手,把他二人唤道跟前,然后说大家先放假,到年初四再回来工作,胡双才不解,就直言目前礼部非常忙,只怕脱不开身。宗养才就说,小事情就让下头去做,该放假的放假,范明也不解,为啥一定要放假,大家都是自愿加班。 宗养才离开了桌案,转身朝门外走,他说,过年嘛,一年就这一次,礼尚往来,不放假在家等人上门拜年,要少收多少银子? 对于尚书大人这非常贴合实际的逻辑,两位侍郎不管是否对彼此充满了敌意,但对尚书大人的善解人意都表示非常满意以及乐意,大梁朝官员每年的俸禄就那么点,这逢年过节的,便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 年初二的西城巷子,是主城四条巷子里最热闹的,如今围堵的更是水泄不通。 天光很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就连风都变得柔和许多。好天气,好阳光,今天是个送礼的好日子。 李成贤掀开了车帘,朝外望了一眼,然后又父子对视一眼,之后齐刷刷的望向李谦,马车内的祖孙三代,老眼瞪大眼,大眼瞪小眼,三人相视无言。 李成贤皱着眉说:“怎么这么多人?” 李峰皱着眉说:“怎么这么多礼物?” 李谦掀开车帘昂首挺胸的走下车去,对众人抱拳说道:“大家过年好,一块进去喝杯年酒吧。” 李成贤望着他爹,李峰望着他儿子,车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礼盒的碰撞声,有马儿的嘶鸣声,有众人的道贺声,还有老头子爽朗的笑声。 “爷爷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些?”李成贤说的有些担忧。 李峰用拇指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略显无奈的说道:“你爷爷做事,想来自然有他的主意......”想了一会,似乎李峰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就低声道:“你娘毕竟还在宫里没有回来,歇会你先让门房把礼物分类记录在册,等你娘亲从宫里回来,这些东西是全部都收,还是全部都不收,或者是收哪些人的,不收哪些人的,听她意思再做决断。” “如此甚好。” 对比镇国公府门前的车水马龙来看,吏部尚书的府邸看上去则比较冷清。 门前疏疏落落,空无一人,在京城,若说哪里的消息流出的最快,传播的最广,自然是宫里的。 自萧成渝登基以来,历代年宴都是在宫里如同寻常富贵人家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得其乐,为的就是不像外界传递任何消息。 建元六年的除夕夜,不止齐王顺王两位殿下入宫守岁,就连镇国公一家都在宫里陪圣上过年,而身为圣上皇叔的相王却被冷落在外。再结合江南道十五万相王的嫡系部队全军覆没,落在很多有心或者看似无心实则有心之人的眼中,吏部尚书府邸的门前自热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董立本在门前站了好久,他始终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他手上拎着一盒刚出炉的点心,里面也的确不是什么翡翠白菜,黄金莲花酥之类的东西,所以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年初一,从翠柳宫开来的仪仗大队,后面跟着那些人,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如果今天赌对了,那么将会赢得相王的友谊,如果今天赌错了,那将会让宫里的圣上很失望。 他停顿了很久,额头上冒着冷汗,没来由的,他想起了宗养才,若是宗养才,会如何行事? “哟,董大人,新年好啊!”远处传来了欢快的叫声,像是枝头喜鹊的报喜声。 董立本扭头望去,见到一脸春风得意的宗养才缓步走来,刚刚他还心心念念的想着这位以前算是朋友如今算是同僚当下算是陌生人的老兄宗养才,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恼怒和烦闷。 你凭啥这样开心? 相王拎着个鸟笼子,用细细的竹钩拨弄鸟食,鸟儿上下乱窜,啾啾啾啾的叫个不停。 相王一边逗鸟,一边对身后站着的管家王福问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了?” 王福想了一下,说道:“一个时辰了。” 相王转身,摸了摸肚子,然后提了提裤腰带,“想来吃他手里的点心是甭想了,把那鸟儿洗了,今儿个烧烤。” “是。” 最终,相王还是没有吃上烧烤,但也吃上了门外人手里的点心,只是是另一个人送的。 相王端着茶,望着对面的宗养才,脸上的肥肉像是寒冬腊月里被久冻不化的寒冰,非常的厚。 宗养才也端起一碗茶,从刚刚到现在,相王喝了三碗茶,吃了三大盘点心,还入内堂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但没对自己讲一句话。 一个时辰的无言,宗养才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尴尬与不适,虽说对面那个胖子的脸上有很厚的肉皮,但要比脸皮厚,宗养才自认不输相王。 终于,相王嘘了一口气,不像是叹息。 “你饿不饿?” 一个时辰后,等到唯一一句话竟然是这句,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不止是惊讶,还有受到侮辱的不爽。 宗养才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您这有吃的不?” 相王伸出了一根紧绷的手指,指了指宗养才身旁桌案上的那盒点心,说道:“那不是么!” 相王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后尽量使自己瘫倒的身子摆正,不至于落在对方眼中就像是一摊被衣服包裹起来的肉泥。 他双手支撑着双腿,然后瞪着对面的宗养才,极为认真的说道:“宗养才啊,你当真是个妙人!” 宗养才的眉头一挑,对于认真起来的相王,他多少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相王认真起来才对,现在发现相王真的认真起来,那他就有些不开心了。 “殿下何出此言啊?” “本王见过脸皮厚,但没见过和本王脸皮一样厚的,就连本王那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娘子大人都说本王的脸皮当属天下第一厚。”相王伸手指着那盒酥点,说道:“那玩意儿明明是董立本拿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你送的?” 对于相王后一个问题,宗养才起先没有思考,他敏锐的抓到了前面一个问题,那就是相王口中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娘子大人,心想世上真有这样的妙人不成?又想到宫里确实有一位,为何宫外不能有一位?他们萧家真是好福气,宗养才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这玩意儿确实是董立本买的,也是他托我送进来的,但是既然是我送进来的,那自然算是我送的了。” 相王停顿了三秒,说道:“本王收回刚刚的话,你的脸皮比我的更厚。” “哪里哪里!相王谬赞!” “果真是我辈中人啊!” 第631章:连个太监都不如 宗养才离开了相王府的时候,正是晌午,想着那胖子竟然没留下自己在府上吃顿便饭,他心中就有些不满,心想都是家大业大且胖成这样的人,何必如此小气。 他摸了摸微瘪的小腹,空空的肠胃像是响应外面抚摸的双手似的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宗养才摇头叹气,朝自己府上走去。 家中酒宴已经摆好,虽说不像是镇国公府那样夸张,但也摆了七八桌酒宴,其中有同僚,有下属,有拐着弯认亲戚实则送礼的不认识的小官僚,这一天,正如冯保保莫名多出了好多干儿子一样,宗养才多出了好多亲人。 这让宗养才感受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尤其是那真金白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一张张银票在手指间飞速的翻动,让宗养才原本有些不好的心情瞬间变得大好。 其实相王挺喜欢宗养才的,自己也挺想留他下来吃顿饭,一块烧烤那只小小鸟,一块享受冬日里暖洋洋的日光然后把酒言欢,倒是人间一大乐事。 只是管家王福在一旁不住的使眼色,他知道后院的那位母老虎应该是等得不耐烦了。 正如大学士府上秉持新年不打儿子这个优良传统一样,相王府上夜秉持新年不打相公这个优良传统,所以相王很老实的让宗养才滚蛋,自己好赶快到后院去伺候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娘子大人。 若是让她记恨在心,那就像大学士府上那样,供着一本小本本,由张甫之历数儿子的不对之举,记录在册,好等过完年后一块算账,相王确信,自家的娘子至少在这点上和张甫之很像。 相王虽然跑的很快,脸上的笑意十足,俯身的姿态也很有诚意,但是楚香玉还是没来由的发了火。 天井下的仆役无声的清扫着院落,尽量使自己手上的扫帚降低与地面的摩擦声。 院子里的参天古树露出了墙头,迎着朝阳已经有绿芽萌发,寂静无言。 门里面传来了好大的声响,竟然还有相王的大叫声。 仆役们停下了手中的扫帚,好奇的望向那扇合十的门扉,心想多少年了,这位王爷竟然有胆量反抗王妃大人。 相王负手而立,最后终于站的不耐烦了,来回在屋内走动,借此表示自己的烦躁以及向软塌上坐着的那位表明自己心情的糟糕。可惜的是,软塌上坐着的那位向来不在乎他的心情有多烦躁或者多糟糕。她轻轻的将剩下的瓜子壳扫入手中,然后打开窗子随手一丢,窗外恰大好处的吹来了一阵风,吹得轻飘飘的瓜子壳乱窜。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同意。让本王大过年的去给冯保保那个阉人拜年,滑天下之大稽,本王绝不同意,绝不妥协,绝不前去。” 相王一连用了三个绝不表示自己心态的坚定,楚香玉抓了一把瓜子,但一想得说话,又把瓜子放了回去。 “你的绝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先前就跟你说过了,冯保保不能得罪,你倒好,勤政殿和他对着来,反正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去冯宅!” 相王转身望着楚香玉,以愤怒到极点后的平静口吻说道:“本王是认真的。” 楚香玉也以认真到极点的平静口吻说道:“我也是认真的。” 夫妻两人平静的目光隔空相对,相王不禁想起了数十年的那段往事。 先皇的先皇,也就是相王的父皇,当今圣上的祖父,有一回醉酒之后与宫女苟合,孕有一子。 那位皇帝陛下,此生唯有两个喜好,江山与美人,也正是这两个喜好,他不断的对塞外用兵,穷兵黩武,老田家凭借一场场战争如日中天,终于在先皇即位后留下了灭门的祸根。 第二个爱好,则使得他在宫里有了很多妃子,很多儿子,在宫外有了很多红颜,很多私生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相王这个宫女的私生子不止是皇帝在宫里明面上的丑闻,这个皇子还非常没有地位。他依稀记得那位父皇对自己由衷的厌恶之情,自己那时候又黑又瘦,皮包骨头,眼珠子凸起,不还是因为吃不上饭饿的。结果当那位父皇大发慈悲的见了他一眼后被吓得匆匆逃走,他也就越发的没有地位起来。 那位不幸被皇帝临幸的宫女长得也并不好看,而且心地善良,所以在宫里没能撑得过那年的冬天。 他仍旧记得,那个女人为了让自己能够吃上一口饭,去尚衣局偷了一碗饭,结果被太监发现关在了屋里活活的饿死。 他仍旧记得那些太监当初是如何羞辱自己的,为了一口饭,他不止需要钻到一只只胯,下,还要在冬天里奋勇的游泳博得他们的欢心,但他毕竟活了下来。 当时,他最大的两个愿望,一个是吃饱饭,一个是杀尽阉人。后来,他的机缘到了,当了王爷,能够吃饱饭,长成了这个样子,当他以王爷的身份执掌朝政,做过很多大事,其中有一件便是上书先皇杀尽阉人,但皇帝没有同意。 然后,他就明白了,要杀尽阉人,必须要当上皇帝,但皇帝的后宫又必须要有太监,因此,他在做白日梦的时候就幻想自己当上皇帝的第一条改革措施就是废除太监。 若是他的想法被同样在宫里搞改革的周若彤听闻后,必定会在心中赞叹他颇有先进的改革思想。 这些事情,楚香玉自然不知道,因为他从没有对第二个人提起过,连那位他敬爱敬畏的皇兄也没说过。 楚香玉望着面前这个走神的胖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身旁桌上的银票,说道:“这里是十万两的银票,你拿去给冯保保送去,算是重修于好。至于你愿意送多少,留多少,我权当不知道。” 相王冷笑道:“你知道,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楚香玉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也该知道,得罪冯保保,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再说,你现在还不是王爷呢。” 相王缓缓地走向了楚香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略显费力的爬上了软塌,捏了几粒葡萄干丢入嘴中,然后笑道:“刚刚宗养才来过,礼部已经在准备恢复我王爵的事情。” 楚香玉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就连宗养才都能做到如此,你如何能够不如他?” 相王耸了耸肩,颇不以为然道:“这点我承认,我不如他。” 楚香玉盯着相王看了很久,怒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去不去?” 相王捏着一粒绿色的葡萄干来回的在手指间转动,然后猛然碾碎,像是捏死一只蚊子。 “不去。” 回答的很干脆,楚香玉觉得,自己应该发飙了。 就在气氛达到某一个爆发的临界点时,管家王福匆匆的跑来,说道:“王爷,王妃,冯公公拜年来了。” 楚香玉一愣,相王也是一愣。 不久,楚香玉的脸上挂起了苦笑,“不曾想你堂堂相王,竟然连个太监都不如。” 相王从榻上跳了下去,拍了拍衣襟下摆,笑道:“你说得对,但既然他来了,那结果就是一样。”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力的摆了摆手,像是在赶走一只巨大的苍蝇似的。 相王脸上没有表情,朝外走去。 今日相王府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在大家看来,宫里流露出来的态度不管怎么看都不值得自己前去巴结。 董立本猜到了,但没敢进去。宗养才看的明白,冯保保自然也看的明白,就像相王打从骨子里想的那样,阉人们都是没有骨头的贱,人。 冯保保的能够走到今天,自然懂得所谓的脸面和风骨究竟有没有用处,或者有什么用处。 正是弄明白了这两点,所以他今天来了。 冯保保给相王拜年,理所应当,也理所不应当。 ....... 张明在院子里劈柴,细胳膊细腿的他费力的抡着斧子,啪的一下,圆筒状的干柴一分为二,啪的一下,分成了三块,啪的一下,分成了四块...... 周霖宜朝挥斧头的张明看了一眼,终究有些不忍,明显营养不良的他万一控制不好力道把斧子顺手丢了出来,那场景似乎会有些惨。 周霖宜搬着小板凳离得远了些,然后勾手唤来了趁着难得是好天晒书的张甫之。 张甫之的书很多,此时晒书,也的确是一个浩繁的工程。好在过年拜年,对别的府邸来说热闹无比,对张府来说,则是数十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谁敢来送礼,直接乱棍打出去。 不管是胡世海也好,褚仁杰也罢,都还没有来。都是朝廷里当差之人,年初一参加的朝会,年初二自然有大堆的应酬,所以张府显得更加的安静起来。 周霖宜望了一眼在一边劈柴的张明,然后拉着张甫之的袖子说道:“你真不打算让他参加明年的科举?” 张甫之扯回了袖子,“他去作甚,去丢脸么?”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道:“老张,我晓得你顾虑啥,但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必从中作梗?” 张甫之突然有些悲哀的说道:“老兄啊,别看我平时打他骂他的厉害,但我张甫之好歹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张明劈了很多柴火,然后一捧一捧的把他们堆在墙角,码齐,盖上了油布,以免下雪打湿了柴火。 之后,张明反身去井边打水,把厨房里的大缸打满,然后盖上盖子,以免有什么小虫落了进去。 打完水后,他又顺手洗干净了灶台上的碗筷,擦了擦额头,伸手在窗外的阳光下拍了拍,洒了洒,让他尽快干净,之后转身走入了老头子的书房,随手抽出一本书,也没搬椅子,就那样坐在门槛上读书。 墙外很吵,阳光很暖。 在家里劈柴打水洗碗看书,这样的日子很好。 张甫之这样想,张明也这样想。 第632章:右相请过目 风从北边而来,将衣袂吹的起舞,刮在脸上,又像是挨了刀子,生疼的厉害。 顾府门上,人很多,却显得冷清,人多本该热闹,但这么多人,脸上强颜欢笑,却不愿多言,是以比北风的呼啸还要清冷。 府上的柳树已经早早地出了新芽,好歹只是冒了个头,又被寒冷的天气一吓,缩了回去。 巷子里到处是小儿的欢声笑语,间或一声狗吠,更添新春佳节的热闹,倒是反衬出高门宅院里的悠悠清冷。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初五,很多衙门里都有多半人开始正常办公,中书舍人拟好了圣旨,心想要不是自己不能亲自前去宣读旨意,不然也能好生巴结一番。 司礼监取过圣旨,由礼部官员陪同,捧着早已备好的冕冠王袍,去了吏部尚书府邸喧旨。 建元七年的元月六日,西城区的一处老宅子上的封条被撕裂,整条巷道一派热闹,引人立足注目。 相王搬家了。 相王终于成为相王了。 右相府重新开门,还是右相府,却也不是右相府,相王恢复王爵,领门下六部,任大梁右相。 相王既是相王,也是丞相。 名副其实的相王。 这让三天前一蜂窝跑入镇国公府顺道去了礼部尚书大人府邸的这些达官显贵气的纷纷跺脚。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没有大朝会,皇宫年宴也没有相王的踪迹,所有人都觉得相王已经犯了龙颜,或者说江南道的十五万大军损失殆尽后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变成狗,而狡兔死,毕竟走狗烹。 相王府上搬迁后,前去道贺的人有很多,右相府来者不拒,全部迎接,大有不计前嫌之意。但无一例外,无人得见相王。 司礼监会同礼部转承的上谕一经喧旨,第二日相王便入宫履职,和去年整日里旷工怠政不同,今年的相王似乎很有必要像众人转达自己勤政的好形象。 相王首先去的依旧是吏部衙门,礼部已经传出了风声,相王领六部宰辅,不兼任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将由原吏部左侍郎董立本担任。众多官僚在相王府上没有拜会到相王殿下,纷纷放下礼物,然后打道回府,准备二道礼物朝董立本府上匆匆赶去。 建元七年的这个年,大家过的很是忙碌,也很是心酸。以往,从未有年末年初出现如此大,如此多的中枢人事变动,如今,这是一码事追着一码事,在底下诸多官僚眼中,都快成了一团乱麻。 成了一团乱麻,倒也不怕,只要银子使得到位,使得够数,啥乱麻都不怕,但关键是,今年的银子花的尤其的多。 大梁的俸禄,多是一年两发,或者一年三发,唯独今年,一年一发,放在了年末,一下子全部花出去了,这让很多人都在心中腹诽,是不是圣上早已料到如此,知道今年送礼的开销大,专门扣着银子留到这时候,从这个角度看,圣上也算是体恤臣意。 官员们心疼归心疼,这银子总要花出去的,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银子花在岗位上,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哪里能乱,只是让大家不甘心的是,这银子送去出,却连人都没见着,摸不清人家心里的意思,也不知道送多送少了,只怕今年朝堂之上的日子不好混。 董立本轻轻地抚摸着那黄花梨木的椅子,上面包着一圈裘皮,无论是黄花梨的主干料,还是上等的雪山裘皮,都是一等一的昂贵货,皮毛上散发着特有芬芳,董立本附下身子对着椅子的皮面上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膛中久久的不愿吐出。 啊,那是权力的滋味! 啊,这滋味多么美妙! 相王一推门,看到了董立本俯着身子对那张自己常坐的椅子猛吸,那椅子承载了数年相王那肥厚的屁股,还不知道承蒙相王的香屁多少次光顾,相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恶寒,原来你老董好这口! 董立本一抬头,看到了相王,也是一愣,紧跟着满脸涨得通红,好在他反应算快,缓缓地抬头,装模做样的的拍了拍椅面上的灰尘,然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都有味儿了,得搬出去晒晒!” 相王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咱大梁的民风向来开放,齐王殿下好男风,老董你好这口,没啥!” 面对着相王的促狭,董立本面红耳赤,直想出去找口井跳进去泡泡,相王大摇大摆的饶过桌案,走了进去,董立本起身想让,然后躬身施礼,束手而立。 “相王殿下......”董立本刚开口,只见相王坐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着肥腰,脸上一阵怪异的神色。 董立本心惊,莫不是病了,刚想关怀一下这位无论是官位还是爵位都升了一级的上司,只听噗的一声,相王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然后朝董立本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放了个屁!” 董立本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相王像是意犹未尽似的,又连放了一连串臭屁,都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但相王放屁像是巷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连串,又臭又响。 人生当中最尴尬的不是喝酒洒一裆,也不是撒尿泚一鞋,也不是如厕戳破纸,而是放屁崩出屎。 看到相王略显怪异的神色,而且坐在哪里不敢动,以及空气中的气味有些难以言喻的“妙”,所以董立本深深的怀疑死胖子是不是刚刚放屁太用力崩出了某种恶心的东西。 董立本非常的不开心,那张椅子是自己的。 空气里充溢着不可描述的味道,火炉里的银碳不停的再烧,给房内提升温度,因为天冷地寒,所以窗子紧闭,董立本转身想开窗子透气,相王一摆手,“怪冷的。” 董立本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狗日的绝对是故意的。他在心中诅咒他放屁崩出屎。 相王说道:“老董啊,你跟了我也有几年了,这数年来,我晓得我自己......因为家中娘子必催的紧迫,所以时常在家中锻炼以至于懈怠了吏部的公事,这几年,辛苦你了。” 董立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客气了。”心中却冷哼,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相王朝后一躺,双手握拳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椅脚和地板因为摩擦发出了刺啦的刺耳声响,相王扭了扭身子,尽量让自己考得更舒服些,然后说道:“老董,最近有没有什么折子呈上来。” 董立本沉默不语,如今你已经是六部宰辅,但是礼部的旨意很明白,你不在担任吏部尚书,如今却来到我这里要吏部的公文,难不成你还是不想放手。 董立本眉头一皱,突然说道:“各路王爷有关于今春科举考试递上来的折子,皆是弹劾礼部尚书的,我也是刚刚收到,因为此事棘手,正想着要不要交道内阁去,让大......” 相王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道:“不要事事都麻烦人家大学士,大学士一把年纪了,管着内阁,够忙的啦,甭说圣上娘娘看着心疼,就是本王看着也心疼,你想,大学士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么多折子都给他,天天加班,就会积劳成疾,一积劳成疾,就会卧病在床,一卧病在床,就会死.......呸呸呸,瞧本王这臭嘴,大过年的哪能巴望着咱们敬爱的大学士去死,就是真死,也得过完年再死是不是?扯远啦,本王想对你说的是,以前事事都要往内阁跑,是因为咱们六部没个宰相,没个宰相,就没主事人,你瞧瞧对面的御史台和都察院,没事就不往内阁跑,那是人家团结。团结好嘛,有道是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不断,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嘛,再瞧瞧人家御史台,宫门口打架都齐心协力,本王瞅着,羡慕啊......哎呦,瞧我这脑袋,又扯远了,我就想对你说,现在六部有了宰相,咱们自家事,自家解决的好。” 董立本的眉头紧蹙,他略一思索,相王以王爵为相,违反了祖制,其中也未必不是圣上那头有借相王之名钳制内阁的意思在,董立本轻声说道:“殿下的意思我晓得了。” 相王摆正了身子,正色道:“在宫里,就不要叫我殿下了,咱们都是给圣上办公的,还是称呼职位比较合适。” 董立本低头说道:“属下明白。右相大人。” 右相大人四个字咬得很重,颇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未及多久,就捧来了一堆折子放在了桌案上,然后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殿......右相请过目。” 相王指着合上的窗子说道:“闻着这味儿怪难受的,还是开着好。” 董立本无言的转身,双手推开了窗子,对着窗户口快速的换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却发现相王已然站起,正捧着那堆折子。 第633章:哪里还有家 董立本背对着窗子,窗外的寒风吹来,有些凉,窗外的阳光洒进,有些暖。 相王对他笑道:“这些折子烫手,也棘手,就算你去了内阁,想来内阁也不会做任何指示,以张甫之那尿性,只怕会打到司礼监去,以冯保保那逑性,自然不敢递到勤政殿去,还是打回来给吏部,你帮了我许多,我自然帮你这一次,大过年的,我就不给你拜年了,这吏部的折子,我帮你处理了,算是过年礼,至于以后的事情,相信你自己能够解决,本王是个慵懒之人,自然也不愿对其他事情指手画脚。” 说罢,相王便捧着折子离去。行到门口,他一只脚又从门槛处收回,朝那椅子拱了拱头,笑道:“这椅子是本王从府上带来的,顶级的黄花梨木,上面罩着的是雪山狐裘,异域番邦的贡品,难寻的很,本王寻常宝爱的很,便送你了,日后若是怀念起来,可是还要来看看的。到时候,你别嫌本王麻烦。” 相王说罢,便不再多言,捧着折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门外头瞧见相王的吏部官员纷纷见礼,相王客气的回礼,并邀请众人有空去府上吃顿便饭。 大家拍着胸脯说一定去,等到相王出了吏部衙门,躬身相送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刚刚似乎称呼错了,对方现在不是尚书大人,而是右相大人。 望着相王那肥厚的背影,像是个肉球在逼仄的甬道里朝前滚动,想着刚刚相王目光中流露出的精光,众多吏部官员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看到新任的吏部尚书大人正站在屋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家收回了目光,心想刚刚答应去府上吃饭这件事,如今不能算是客套话,要认真对待了。 董立本在门槛旁站了一会儿,看到吏部的大小官员都直愣愣的望着自己,董立本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拂袖而去,不久,门内传来了董立本冷冰冰的声音,“还不回去干活。” 众人一个哆嗦,纷纷急步而逃,心想这位新任的尚书大人如何知道我等竟然还在院内? ...... 年初五,依旧是个好天,张明一大早就将靠着白墙的柴禾垛上的油布掀开,照这个日头来看,这几日多半不会下雪。 周霖宜躲在书房里看书,自打年三一过,老头子越发的深居简出起来,好像是在规避着什么。 褚仁杰也有几天没来了,褚家商号已经提前带来了新年的贺礼,多少是些年货,咸鱼腊肉,八角桂皮,还有八只顶着大红冠的公鸡,褚仁杰晓得张明不舍得杀下蛋的老母鸡,就送来了这些公鸡。 以往,张府过年顶多吃顿酸菜猪肉馅儿的饺子,这年就应付着过去了,如今张甫之执掌内阁,阁员们多是老头子当年的门生或者对脾气的清流之子,大过年的自然要登门拜访。 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也都知道老头子的脾性,是以多空手而来,老头子很开心,有家眷子嗣的,一一给了压岁钱,总还要留下吃顿便饭,张明管家拮据的很,总不能大过年的到酒楼里赊欠席面,有了褚仁杰的接济,自然应酬的颇为得心应手。 北边院子,因为当年工部在奉旨修建南院的时候用了许多料,所以建造的高,但轮到北边儿了,在找户部要银子,户部就卡,结果弄得救国公府南北不协调,南高北低的,这太阳一出来,北院儿里就都是阴影。 张甫之和胡世海走在阴影里,檐角偶尔还有水滴落下,那是藏在缝隙里的寒冰。 过南院入了北院,靠着井口洗衣裳的张明这才看到胡世海,以及胡世海身旁的那个陌生人。 张甫之负着手,直接对张明吆喝道:“今天世海带着朋友来,你拾掇拾掇,整个席。” 张明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胡世海就对身旁的人低声说道:“宇文兄,这位是老师的世子。” “什么世子,犬子罢了!”张甫之听到胡世海的介绍,冷哼一声。 宇文靖立刻对那井口边上的张明拱了拱手,高声叫道:“晚生兵部侍郎宇文靖,见过公子了。” 张明重又抬头,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有些不满道:“空手来的呀!” 宇文靖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像是对张明也像是对张甫之抱歉道:“来的匆忙,不曾准备!” 面对着宇文靖投来的责怪目光,胡世海挠了挠头,也很尴尬,之前宇文靖说过年的不带些东西走动,终归不好,胡世海却说你不晓得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年过节,就是弟子走动,若是人去了,老头子开心,若是提着东西,老头子只怕要黑着脸请你吃闭门羹了。是以宇文靖这才不曾准备伴手礼。 张甫之的回应很简单,他一手扶着身前的柱子,然后抬起左脚,脱下了棉鞋朝张明扔去。 蹲在井边的张明一侧身,躲过了棉鞋,张甫之左脚着地,右脚抬起,脱下了右鞋,也朝张明砸去。 棉鞋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咚得一声掉到了井里,张明立刻拎起水桶去捞鞋,张甫之操起一根棍子就光脚冲去,张明丢了木桶,二话不说就朝里头跑,边跑边叫唤道:“别撵啦,我去杀鸡!” 张甫之气的吹胡子瞪眼,宇文靖看在心里好笑无比,这两父子倒是一等一的妙人儿。 因为没有鞋,地上终归有些寒冷,老头子就坐在北院儿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阶上,光着两只脚露在太阳底下。 碍于辈分,胡世海不敢和老师坐在一道,就束手立在左边,碍于官衔,宇文靖既不敢和长官同坐,也不敢和长官同站,就束手立在了右边。 左右立着两个大老爷们儿,刚好把太阳遮住,老头子十分不满,重重拍了拍身旁的石阶,骂道:“跟了老夫多少年的人了,还死讲究!” 胡世海微微一笑,朝宇文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个坐在老头子右下的石阶上,一个坐在老头子左下的石阶上。胡世海犹豫了一下,将自己脚上的棉靴脱下,然后给老头子的光脚穿上,老头子脚一蹬,踢掉了棉靴,没好气道:“老夫还有儿子呢!” 胡世海悻悻然的穿上了靴子,然后对张甫之说道:“老师,六部那边的变动听说了么?” 张甫之先是望了一眼宇文靖,然后又望了一眼徒弟,脸上露出了有些高深的微笑,“这不是等你们说么!” 胡世海就说道:“相王入朝以王爵拜相位,开大梁立国之先河,现在右相府门前的车马已经排成了一条街了。” 许是胡世海说的声音太大,书房里头的周霖宜听到了动静,就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宇文靖虽是封疆大吏,以前却未来过京城,不认得周霖宜,正当纳闷之间,胡世海已经起身朝窗户口作揖行了个弟子礼。 宇文靖见状,也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弟子礼。周霖宜放下了书卷,笑道:“好么,后生可畏。” 张甫之立刻露出了一脸坏笑,对窗户口叫道:“老周啊,家门口热闹,不回去瞧瞧去?” 周霖宜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书卷,回道:“哪里还有家?我家在这里么!” 两人重新坐了回来,见张甫之闭目养神,没有对刚才所言发表议论,就继续说道:“老师,亲王拜相,不得不防啊?” 张甫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防什么?人礼部和御史台都没说什么,我们着什么急?” 胡世海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老师啊,勿怪学生多嘴。您是正一品的大学士,国公的爵位,可相王却是王爵领相,还压您一头,如今三殿三阁的入阁人选还没定下来,我寻思着,这右相的位置,怎么着也得等内阁确定下来,才会交给相王,现在圣上迫不及待的让相王领六部,那胖子和老师多有不合,若是铁了心和老师对着来,只怕......” 胡世海的‘只怕’后面没有说下去,打量着张甫之的神色,张甫之依旧没什么表情,笑道:“只怕什么?” 宇文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什么,就直言不讳道:“只怕相王他狼子野心,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张甫之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换成侧卧在石阶上,然后也不怕脏,手肘弯曲顶着脑袋斜躺着,他伸出左手,朝那堵白墙指着,说道:“瞧见了么?今儿个一早,咱们的礼部尚书大人给咱们送的拜年礼!不少呢,老酒六坛,猪肉五十斤,羊肉五十斤,够吃好久!” 胡世海和宇文靖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柴火垛旁的木架子上穿着一扇扇猪肉,还有墙根处静静放着的六坛黄泥封口的老酒。 宇文靖极为哀怨的望了一眼胡世海,你不是说大学士为人刚正,两袖清风,绝不收礼的么? 宇文靖也是纳闷,几十年不收礼的老师难不成转性了? 张甫之用手扯了扯衣角,弹了弹灰尘,笑道:“宗养才送了东西来,说是给我拜年,然后吃了个早膳,就去宫里衙门开堂去了。” 宇文靖和胡世海对视了一眼,皆不明白老头子话里的意思。 张甫之继续说道:“宗养才走了没多久,不到晌午的档儿,冯三来儿来了!” “冯三!”胡世海惊讶的大叫。 宇文靖初到京城,不知道冯三是谁,但看到胡世海大惊失色的表情,也在心中暗自留意。 张甫之收了手肘,然后身子前倾坐正,对胡世海说道:“冯三说是来给我拜年,带了不少东西,东西我没收,但是消息我听了。” 宇文靖心想,原来大学士收礼得看人啊!但那个冯三究竟是什么人? 胡世海则关心冯三带来的消息,他自然知道,冯三的消息就是冯保保的消息,他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消息?” “冯三说,昨儿个下午,吏部那边收到了不少折子,然后宗养才就去了翠柳宫一趟。” 胡世海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宇文靖却是不明所以,这算什么消息?想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 还有,这和送不送礼,收不收礼又有啥关系? 这个问题,让宇文靖很苦恼。 第634章:你小子不厚道 第二天一大早,萧成渝来到了西宫所。 一早出门,没遇见冯保保,让萧成渝颇为有些奇怪,按照惯例,冯保保向来是天不亮就在翠柳宫门外候着了,却不曾想今天在西无所见着了他。 萧成渝悄悄地走到了冯保保身后,咳嗽了一声,冯保保一哆嗦,扭头一看,见是圣上,慌忙起身见礼。 萧成渝问道:“你一大早的在这里作甚?”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挠了挠头说道:“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才在给公主殿下抄书呢。” 萧成渝探头一看,见桌上堆满了抄写好的圣人言论,颇为吃惊,他举起一张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字是越来越好了。” 冯保保不关心自己的字写得好不好,于他来说,一个太监,长得好些就可以了,他只关心自己抄的手疼。 看着冯保保可怜巴巴的样子,萧成渝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冯保保的肩膀,冯保保心喜,难不成圣上要下道圣旨给大学士让他收回昨日所言? “好好抄,朕看好你。” “。。。。。。” 萧湘沫从床上爬起,揉了揉眼睛,然后张大了小嘴,“父皇你怎么来了?” 萧成渝坐在萧湘沫的床边,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今天,你母妃说了,让你跟着父皇去勤政殿待着。” 萧湘沫撇了撇嘴,然后在床上来回的打滚撒娇,“不去不去,勤政殿忒没意思,连说话都得小声的说,还有一堆的这个臣那个官的,好是无趣。” 萧成渝脸色一正,沉声道:“这是你母妃的意思,必须去。” 萧湘沫拉着萧成渝那宽松的袖袍来回的晃荡,一边晃荡一边拖着哭腔,“父皇,人家可是伤患。”说着,萧湘沫撸起袖子,把胳膊推到萧成渝面前,可怜巴巴的说道:“父皇,你看看,你看看,都紫了。” “我看看。”萧成渝拉过一看,嘀咕道:“还真紫了!” “父皇,我能不能不去。” “不行。” “我要养伤。” “父皇在勤政殿给你传太医。” “我就是不去。” “。。。。。。” 清晨的甬道里,发生了滑稽的一幕,当朝圣上萧成渝提着可怜巴巴的萧湘沫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往勤政殿走去。 过门槛,入内门,穿过朝北的层层帷幔,便是萧成渝日常批阅奏折的所在。内侍早已恭候许久,在此地架起了一张小桌子,放上了一张小板凳,尺寸大小刚好合适,东西都是从广储司搬来的,不得不说内务府皇甫冲很有办事效率。 萧湘沫老大不情愿的坐在小板凳上,身子像是脱水的泥鳅一般来回的扭来扭去。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两本儒家入门的经典,萧湘沫自然是懒得去看,但是左权昨晚亲手赶制的两盘袖珍糕点,倒是让萧湘沫有些心心念念的感激。 一盘莲花酥,果真像是莲花荷瓣一般层层绽放;一盘糯米糍软软的码齐,堆了一层又一层,上面撒着细糖白粉,不止看上去好看,还很好吃。 从这点上来看,萧湘沫的处境比萧君正要好很多。 案头上积压的还是昨日的奏折,萧成渝看了几本,就被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心神不宁,他放下折子,看到萧湘沫不是两只手无聊的拍拍,就是一只手支撑着头,一只手放在桌上,弯曲着的四根手指像是和小桌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敲得砰砰响。 萧成渝有些无奈,心想自己闺女是不是真像若彤说的那样有多动症?萧成渝给冯保保赐了坐,毕竟让人家站着给自己闺女抄书也有些说不过去。 冯保保坐在萧湘沫对面,取出毛笔,蘸着墨汁,恭敬的抄着一遍又一遍的儒家圣人的言论,抄着抄着,冯保保都会背了,还习惯性的摇头晃脑,嘴里冒出些“之乎者也”之类的语言,让萧湘沫咋舌。 远处,已经可以听到百官来朝的脚步声,萧湘沫很自然的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抬头朝窗外望去,看到衣着朴素的百官们已经陆续而来,空旷的广场的堆满了人,冯保保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声解释道:“是内阁的阁员们入宫了。” 萧湘沫点了点头,但是看了一会,还是觉得好生无聊,这里连只麻雀都没有,勤政殿的空气向来比别处要更阴冷一些,自然也更沉重一些,压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清早,宗养才穿着崭新的官服,在外头遇见了同样赶早的老镇国公李谦。李谦明显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眼圈黑黑的,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显得精神萎靡。 宗养才笑着上前打招呼,“老国公早。” 李谦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宗养才来的方向,就问道:“勤政殿去?” 宗养才笑道:“这不是后天就要开春闱了么,总要和圣上汇报一声。” 李谦想了想,然后拉着宗养才来到屋檐下,轻声说道:“尚书大人,你说这科举春闱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试题想来也已经知晓,你看看,是不是透露一两句,我让我家那一大一下两个活宝做做准备。” 看着老头子那如同菊,花绽放般的笑容,宗养才颇为无奈,他满脸苦涩的说道:“老国公,我这儿什么个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虽然礼部主持此次春闱,但是此次科考,分为两场,一场是大学士那边出题,考察经典,诗词,为文,学问。另一边,则是圣上和娘娘那边出题,考察策论,国政,这些题目都是我捞不着的啊。” 李谦脸色一变,伸出食指指着宗养才晃了晃,没好气的骂道:“宗养才,你小子不厚道。” 宗养才语塞,两人朝勤政殿走去,一路无言。 勤政殿门口没见着冯保保,却看见了司礼监次席左权,让两人微微的有些惊讶,左权传话后,圣上便是可以觐见,宗养才让李谦先进,这回老头子没有客气。 过帷幔,萧湘沫总算见到了一个大活人,开心的叫了起来,“国公太爷!” 李谦见到萧湘沫,也是心里开心,哈哈大笑道:“我的小乖乖,原来你在这里呢。昨儿个听说你喝了她给我准备的一斤白酒,好家伙,那可是西门铺子的烧刀子,厉害,赶明儿咱爷儿俩整两盅。” 李谦一边说着,一边对萧湘沫竖起了大拇指,显然萧湘沫昨日的壮举深得老国公喜爱。宗养才轻轻地碰了老头子一下,老头子回神,看到萧成渝面色不善的望着自己。当着孩子的爹勾,引人家小娃娃喝酒,的确有些不厚道。 萧成渝望向闺女,没好气的说道:“抄你的书,长长记性。” 萧湘沫挠了挠脑袋,心里不满,国公爷找自己喝酒,自己不也没答应不是。 宗养才躬身施礼后,说道:“圣上,科举春闱的会场已经布置妥当,礼部那边也做了布置,一切皆已准备妥当。此次入学科考的士子共有三千余人,是以臣想请教圣上,今年科举的试题,是否可以交到礼部。” 萧成渝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说道:“此次科举,经典诗词,皆是大学士那边出题,朕也不清楚题目,至于治国策论,朕和若彤商量了一下,还在斟酌,稍晚一些,你去翠柳宫问问便是。” 宗养才朝李谦望了一眼,做了个表情,示意他,你看,我果然不知道题目吧。 萧成渝望向李谦,说道:“老国公今日为何而来?” 李谦沉声道:“圣上,兵部改革一事,已经走上了正轨,石将军牵头,已经向各方表明,今后行军,有大动作时,没有圣旨或是兵部勘发的公文,便不会行事。”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他做的很好。” 李谦再说:“但圣上设了四个镇字头的大将军,唯独石将军手上有些人马,这剩下的我们仨,您看是不是。。。。。。” 李谦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萧成渝也有些尴尬,镇字头的将军自然不是虚设,人家要人,也无可厚非。但让萧成渝无奈的地方是,他现在真的没人。 李谦看出了萧成渝的窘境,轻声说道:“圣上,兵部合计出来的意思是,能不能将塞外的三十五万大军分成四份,名义上交给四位镇国将军统帅?” 萧成渝想了想,边塞大军重中之重,石敢当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人,萧成渝自然放心的下,如此一来,有点像是夺了人家兵权的意思。但萧成渝转念一想,四个镇字头的将军终归是兵部的编制,让他们有调动军队的力量,前提还是兵部的勘文,要兵部尚书点头,兵部尚书要调人,则要自己点头,再说,寻常坐镇塞外的还是石敢当,因此这次所谓的分拨军权,还是名义上的一个过场,做给别人看看,让人知道自己设立的四个将军不是有名无实的事情。 萧成渝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分?” 李谦嘿嘿一笑,明显就没憋什么好事,他说道:“石将军对塞外熟悉,三十五万大军,他统帅十五万,我嘛,十万足以,宇文靖和典章,就各五万好了。” 萧成渝笑骂道:“你这厮,倒是毫不客气啊。” 李谦颇为不要脸的说道:“难不成圣上放心宇文靖和典章?” 宗养才心里咯噔一声,眼神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 萧成渝想了下,一挥手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谦躬身唱道:“臣领旨。” 见李谦叫完领旨后,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萧成渝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李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的确还有事说。” 第635章:就说我不在 萧成渝有些纳闷,老头子寻常不登门,一登门,一张嘴,那还就停不下来了。 宗养才站在一边,却也看的明白。胡世海是会做人的,很多事情,胡世海这个兵部尚书来找皇帝斡旋,终究还是不便。皇帝交了兵权给兵部,在外界看来,尤其是那些王爷们,都在想咱们的大梁皇帝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个节骨眼上,兵部再有什么要求,就显得颇为得寸进尺了。 有了李谦,就不一样了。一来,李谦是世袭的老贵族,镇国公李家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也是出了大力气的,到了后来人丁惨淡,这一代,更是落魄七年,这点上,皇家自然觉得有亏欠。 二来,镇国公少夫人是翠柳宫贵妃娘娘的姨母,圣上和娘娘琴瑟和谐,娘家人来开口说话,要办事,自然方便的不得了。 李谦说道:“圣上,我们几个在兵部商量了许久,心想按照圣上的意思,兵部帮着圣上掌握军机大权,为圣上分忧,自然要独,立于六部琐碎之外,只是东西宫墙开堂办公,颇为无奈。刚好宫外头还有些空地,臣等寻思着,是不是能够将兵部迁到外头去。” 萧成渝低头想了很久,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起,六部都察院的办公衙门就都在宫里头,若是把兵部迁出去,便是要将兵部独,立于六部之外,此事干系不小。 宗养才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后,已经权衡了利弊,就说道:“圣上,臣以为,当今年春闱结束后,礼部也会变得异常忙碌,到时候衙门都在宫里头,入宫办事的人便更多了,届时鱼龙混杂,颇为不便,臣也请旨,将礼部挪出宫去。” 李谦纳闷了,怎么自己要搬家,你礼部也跟着凑热闹? 萧成渝寻思了许久后,说道:“你二人真是这样想的?” 李谦刚要说话,宗养才抢先一步说道:“圣上,臣以为,六部都该搬出去,宫中设有常用值房便是,剩下的,宰辅大人的衙门设在宫里,替圣上管理六部,颇为合适。” 李谦已经会意,心想你宗养才果然一肚子坏水,六部衙门靠着宰辅大堂,相王没事就要在各部之间窜门子,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宰辅一样,若是六部迁到宫外头,留相王一个人在宫里头,到时候,相王和顾之章大眼瞪小眼,还有张甫之没事掺一脚,有的他们仨闹得去,这一招,够狠。 果然,萧成渝听到这里,也是心里一喜。宗养才这是说反话,所谓的让相王方便管理,其实是大家伙合计着想架空他,萧成渝怎么会不愿意呢? 萧成渝说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几位尚书先私下里合计合计,统一个意见再来给朕说。还有,着六部衙门,值房堂官,届时大梁的中枢重臣,你们就是出宫,也不宜太远,就围绕着宫里转一圈便是。具体的地址,还要工部那边拿出个章程来。 宗养才知道,萧成渝已经动心了,只是不想明面上得罪相王,想要自己去给其他几位尚书做说客,他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臣这就去和几位尚书大人商议一下。” 见宗养才走后,萧成渝看到李谦还是迟迟的不肯离去,萧成渝乐了,问道:“老国公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谦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嘿嘿一笑,说道:“圣上,也没什么外人,过年那会儿,您答应我的事情,您看,现在是不是……” 萧成渝眨了眨眼睛,装傻道:“什么事情?” 李谦摸着头,说道:“圣上,那会儿您在昭云亭和我说,只要我当这镇北将军,您就给我开后门的。” 萧成渝一摆手,继续装傻,“开后门?有这档子事儿么,朕怎么不记得了。”萧成渝说着,还有模有样的看了冯保保一眼,问道:“保保,你记得这档子事么?” 冯保保不敢看李谦,低着头轻声说道:“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奴才不记得了。” 萧成渝又望向萧湘沫,问道:“湘沫啊,都说你记性好,你记得不?” 萧湘沫也装糊涂道:“我不记得了。” 萧成渝一拍手,说道:“你看嘛,大家都不记得,老国公,你记错了嘛,朕这里有好多门,不记得有后门。” 李谦气的满脸通红,他听说过市井宵小赖账的,听说过娘对儿子赖账的,还没听说过皇帝赖账的,不都说皇帝金口玉言么,这点,你萧成渝不如你爹。 李谦气鼓鼓的走了,萧湘沫噗嗤一声乐了,叫道:“父皇,您这点,随我娘。” 萧成渝说道:“你母妃有智慧,咱俩共勉。” 冯保保无语,父女俩真是极品,好的不学学这个。 “阿嚏——” 翠柳宫内,周若彤打了个打喷嚏,她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望着窗台上的两只麻雀来回的蹦跶个不停,心想谁又在自己背后说坏话。 周若彤走到屋檐下,伸了个懒腰,春困秋乏,周若彤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脑袋,心想自己已经睡了这么久,生活可不能在如此堕落下去了。 就在周若彤寻思着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远处,看到李国公被左权领着,骂骂咧咧的来了。 周若彤摸了摸下巴,转身回到屋内,关上了门,对春华喊道:“就说我不在。” 春华有些无奈。 宗养才屁颠儿屁颠儿的在宫里走着,心里有些开心,一想到过几天搬出宫去,不用时刻都屈服在相王的淫威之下,他心里就很乐活。宗养才一乐呵,就想搞点老酒,一人喝酒是寂寞,两人喝酒吹牛逼,才是开心好生活,没了褚向浩那个冤大头,陶言有时候又太无趣,宗养才的新相好就成了御史中丞陈柏苍。 宗养才还没溜达到都察院,前头却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宗养才眯着眼看了一会,乐了,他拱手上前道:“哟,大学士,您把胡子都剪啦!” 张甫之虽然寻常不修边幅,但唯独对自己那一把美髯心心念念的不忘,昨天被萧湘沫薅了一把,张甫之无奈,只能狠心剪了去,此刻正心情不爽呢。他也不接腔,冷哼一声,与宗养才擦肩而过。 宗养才愣在原地,心想老头子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疯,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宗养才想不明白,摇了摇头,正准备离开,张甫之又从前边儿折了回来,来到宗养才面前,瓮声瓮气的说道:“科举要开始了?” 宗养才点了点头,“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张甫之问道:“礼部官员在崇文馆做的登记,是不是有张明。” 宗养才一愣,然后怕着脑袋笑道:“是有张公子,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张甫之没好气的说道:“报什么报,把那小子的名字划了,不让他考。” 宗养才有些纳闷,脱口而出道:“为何呀?” 张甫之不耐烦的一摆手,说道:“没什么可解释的,老夫丢不起这个人!” 宗养才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没人,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学士,不碍事的,你回家跟公子说,让他在试卷上做个记号,咱们不都是阅卷的么,到时候随便弄个翰林院编撰,不在话下的。” 说罢,宗养才露出一副大家都懂的笑容,他一个人乐呵了半天,脸上的肌肉都笑疼了,但张甫之依旧不为所动。老头字面色不善的说道:“你要是敢这么做,老夫宰了你。” 宗养才一阵恶寒。 张甫之转身就走,走了一半,又折身回来了,他寒声道:“你要是敢让那小兔崽子出现在考场,老夫也宰了你。” 说着,张甫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寒风吹来,宗养才打了个哆嗦,今天的张甫之不像是大学士,倒像是村头杀猪的老汉。没曾想剪了胡子的人,变化竟会如此之大。 张甫之走后,宗养才一个人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前前后后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渐渐地,连找陈柏苍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李国公站在翠柳宫门前,二话不说,死活就要往里面冲,春华就站在门口拦,左权就跟在身后拉,春华叫道:“国公爷,您行行好吧,别为难我。” 左权也跟着嚎,“李国公,您悠着点,一把年纪了,也该知道,这里是娘娘寝宫,未得奉召,不得强闯。” 李谦一把搡开了左权,对着翠柳宫大叫道:“闺女,你是老秦家的闺女,我是老秦家的丈人,横竖里外都是一家人,人外头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这两口子不能说话不算话啊。说好的开后门的,怎么到了临头,不给开了呢?” 周若彤坐在屋子里喝茶,对于老国公,她也是服气,这开后门的事情,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偷偷摸摸的来,他李国公倒好,明目张胆的不说,还大大咧咧的嚷嚷,深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来翠柳宫走后门的。 周若彤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去了内殿,然后推开了后门,过圆形拱门,沿翠竹小道绕了一圈,来到了前头的九曲白玉桥,然后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去御花园赏花去了。 临近晌午,萧成渝累了,萧湘沫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因为肚子饿,也醒了过来。 萧成渝领着萧湘沫来到了门前,还未到传膳的时候,萧成渝就拍了拍身旁的石阶,“坐。” 萧湘沫揉了揉眼睛,坐在了父皇身边。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咱们爷儿俩,也该好好谈谈了。” 萧湘沫一撇嘴,低下了头,两只小手扯着衣角不停的揉,搓,不知道还以为她在洗衣服。 第636章:我要学武 父女俩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屁股有些不舒服,两人都一块扭了扭,连轻微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不愧是亲生的。 萧成渝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萧湘沫,有些感慨的说道:“我是不是对你太不关心了些。” 父女谈话,萧成渝没有用朕,这是当年晋王府时代的时候,周若彤怀孕的时候警告他的,萧成渝记得很清楚。 萧湘沫仍旧低着头,轻声说道:“父皇你忙,我知道的。”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近来发生的事情,怨朕。” 萧湘沫抬头望着父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继续拉扯着衣角。 “再拉就坏了。”萧成渝说道。 萧湘沫停了手,但是两只小手不去扯衣角,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放在石阶上,不舒服,放在大腿上,别扭,不管怎么放,萧湘沫都很别扭。 今天的父皇,太严肃了。 萧成渝说道:“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爱玩。那会儿,宫里的孩子多,不像现在,我是老,二,底下还有其他兄弟几个,那会儿我们拉帮结派,我和宝如成风玩的最好,也没少干坏事,比如说捉弄太子。” 萧湘沫立刻叫道:“萧君正是我弟弟,我不捉弄他,我疼他哩。” 萧成渝莞尔一笑,然后说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我今天和你聊聊,这一来,是你母妃总责怪我,对你们漠不关心,没有做好一个父亲,二来,我也确实想和自家的闺女唠唠嗑。” 萧湘沫嘟起了嘴,说道:“父皇你都不用说,我知道,喝酒是我不对,以前欺负弟弟也是我不对。” 萧成渝再问:“还有呢?” 萧湘沫低下了头,声音很低,细若蚊蝇。 “倾月殿的事情,也是我不对。” 萧成渝盯着女儿看,然后轻声问道:“真觉得不对。” 萧湘沫不敢正视自己的父皇。 “说心里话。” 萧湘沫嘴角一扯,说道:“她先欺负春华的。” 萧成渝心中叹气,若彤说的果然不错,自家这个闺女,果然是牛脾气,自己认准儿的死理,就是挨了打,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萧成渝问道:“她打了春华,所以你就要为春华出头。” 萧湘沫握着拳头叫道:“春华人那么好,我怎么能看着她受欺负。”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对?” 萧湘沫有些惊讶,“真的?” 萧成渝平视着远方,说道:“你母妃也是这么认为的。” 萧湘沫重又拉扯起了衣角,“她才不这么认为呢。” 萧成渝说道:“你在记恨你母妃上回打你打的那样狠?” 萧湘沫一撇嘴,“她有她的难处么。” “那你还是记恨了。” “我不敢。” “不敢不代表不会。” “好吧,我承认。” 父女俩一时间相对无言。 许久后,萧成渝缓缓地说道:“善恶有报,这是道理,所以我和你母妃都觉得你做的对,但很多事情不是你认为是对的,就能去做的。” 萧湘沫有些糊涂了,“对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去做?” 萧成渝望向萧湘沫,说道:“按理说,你这个年纪,父皇不该和你谈这些,但是你出生在宫里,算是你的不幸。” 萧湘沫点了点头,说道:“御膳房的菜真的很难吃。” 萧成渝摸了摸下巴,“同感。” 父女俩都笑了。 萧成渝说:“就拿御膳房的饭菜来说,我们都知道是难吃的,但是我们还是要吃。这是为什么?” 萧湘沫低下了头,想了很久,说道:“我们没钱?” 萧成渝说:“谁能有咱家有钱?” 萧湘沫想了想,说道:“也是。” 萧成渝说:“很多事情,它是对的,但是仍然不能去做,因为你无法承担做这件事的后果。就拿前些日子你做的那件事来说,对吗?对。春华被人欺负了,没人出头,你打抱不平,这是对的,但是结果呢?” 萧湘沫不坑声了。 萧成渝接着说:“结果是春华差点撞死在了御史台,结果是我差点被逼的废了你弟弟,结果是你的大伴儿入了刑部贬了官,结果是你和君正挨了打,你说说,这些后果,就因为你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可是。。。。。。可是。。。。。。”萧湘沫望着父皇,说道:“那我如果不这么做,应该怎么做呢?” 萧成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所欲为,哪怕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一样不能为所欲为,哪怕你是公主,哪怕你父皇是大梁的天子,我们非但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而要顾虑的事情更多。” 萧湘沫低下了头,说道:“但是书上说,坏人就该受到惩罚啊。” 萧成渝顿了一下,说道:“坏人是会受到惩罚,但你不能再惩罚坏人的时候连累更多的好人。” 萧湘沫想了很久,然后对萧成渝认真而严肃的说道:“父皇,我明白了。” 萧成渝笑了,“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萧湘沫站了起来,握着拳头说道:“书上说的果然没错,只有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萧成渝有些无奈,教育子女真是比批阅奏折难上一百倍。 萧成渝无奈的说道:“这是歪理。” 萧湘沫一摆手,说道:“哪里是歪理。父皇你看,当时萧远那个王八蛋进宫欺负我们,没人敢出头,结果只有舅姥爷出头,把他丢在河里,差点溺死了他,你看萧远那王八蛋多猖狂,遇上了舅姥爷,老老实实的被拾掇,屁都不敢放一个,因为啥,因为舅姥爷厉害呀,舅姥爷拳头比他大,他不讲道理,舅姥爷就用拳头跟他讲道理,要是我的拳头和舅姥爷的一样大,他敢欺负我?” 萧成渝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被扯得越来越远了,他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有些疲惫的说道:“你舅姥爷是特例。” 萧湘沫拍着胸脯说道:“那我要像舅姥爷那样成为特例。” 遥远的白云观,一个道士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他横着手指擦了擦鼻子,嘀咕道:“谁在惦记我?” 萧湘沫望着她爹,满脸严肃的说道:“父皇,我想明白了,我要做舅姥爷那样的人。” 萧成渝望着女儿,没来由的一阵幻觉,看到那可恶的道士站在自家闺女身边朝自己不要脸的笑。 萧成渝打了个哆嗦,难不成自己闺女以后要出家当道姑? 萧成渝摇了摇头,出嫁可以,出家是万万不行,他黑着脸说道:“你再想想?” 萧湘沫摇头,“我真想明白了,我要学武,要像舅姥爷那样。” 说着,萧湘沫还学着秦钰那样,挥了挥衣袖,双手负于身后,站在门前,昂首挺胸,望着天上云卷云舒,一副潇潇洒洒的样子。 这幅潇洒的样子,落在萧成渝的眼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道姑模样,萧成渝虽然不反对有些百姓人家的孩子一心向道,但是自家闺女绝对不行。 他阴沉着脸,寒声道:“不行。以后你离那个秦钰远点。” 萧湘沫撇着嘴,不满道:“为啥?” 萧成渝没好气道:“他不是个好人。” 萧湘沫认真的反驳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萧成渝大袖一挥,说道:“朕比他厉害!” 萧湘沫指着他爹,一脸鄙视的说道:“就你?” 闺女的这幅作态,深深地刺痛了萧成渝这个当爹的自尊心,你爹难道在你眼中这么不堪,一想到秦钰那罪恶的嘴脸,萧成渝就气得牙根痒痒。 萧湘沫经过父皇的一番开导后,很成功的脱离了原有的航线越跑越歪,然后发现了新大陆,她觉得自己重新发现了自我,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动力,时不我待,趁着萧成渝走神之际,萧湘沫嗖的一声跑了个没影。 萧成渝冲出勤政殿,对着远处喊道:“你吃完饭再走呀。” 萧湘沫没理他。 上驷院的御马监,彭忠蹲在马厩里,背靠着一堆干草吧嗒吧嗒的抽旱烟。有路过的御马监的小太监或者说上驷院的管事看到这一幕,心惊胆战,那火星子往外噗噗噗的冒,别把马厩给烧了。因为彭忠的身份特殊,这些太监管事们心中腹诽,也不好说什么。 田文清不知道从哪里拐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青花瓷的大海碗,碗中盖了厚厚一层肉菜,冒出了碗沿,尖尖的像是宝塔顶。 田文清蹲在石阶上,别看他瘦瘦弱弱的,但是饭量却大的惊人,不声不响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才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一半。 彭忠从干草堆上坐正了身子,不满的望着田文清,责怪道:“就顾你自己,枉费我养你这么多年。” 田文清翻了个白眼,他一手端着碗筷,空出的一只手摊开,伸向彭忠,冷冰冰的说道:“娘娘赏了那么多银子,全是你兜着,分一半给我。” 彭忠扭过了头,说道:“咱们俩谁跟谁,谈钱伤感情么。” 田文清冷哼道:“你无耻。” 彭忠一扯嘴,没说话。 远处,传来了拉的老长的叫喊声。 “大胡子,病痨鬼,你俩在不在?” 听这称呼,两人都不用动脑子想,一准儿是萧湘沫来了,宫里没人会这么叫,也没人敢这么叫。 彭忠朝远方喊道:“大胡子没有,病痨鬼病死了。” 远处传来了回响,“大胡子,我晓得是你,站着别动,我来啦。” 彭忠挠了挠头,看了一眼田文清,田文清低头吃饭,没理他。 萧湘沫双手撑着膝盖,不住的喘气,显然跑的有些急。 彭忠坐在栏杆上,两条腿耷拉着,有些好奇的望着公主殿下,问道:“你找我们做什么?” 萧湘沫抬起头,小眼睛亮晶晶的,她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捏着拳头叫道:“我要习武!” 彭忠一愣,田文清抬起了头。 第637章:此一时彼一时 萧湘沫看着二人一脸不信的样子,然后一板一眼的说道:“我要习武。” 彭忠沉默的将手上的烟杆甩到了地上,轻轻地磕了磕,“你再想想。”田文清端着碗,靠近了两步,很认真的说道:“习武很辛苦的。” 萧湘沫面对着彭忠,挺直了腰板,很用力的拍了拍胸脯,“我想清楚了。”她又望向田文清,说道:“我不怕辛苦。” “这事……娘娘知道吗?”田文清有气无力的说道。 彭忠补充道:“圣上能同意?” 萧湘沫叫道:“他俩不同意,我敢来?” 彭忠嘴角一扯,心想还有你不敢的?田文清和彭忠对视一眼后,耷拉的双手伸出了一只,说道:“圣旨。” 萧湘沫脸色变了,“怎么?你们不信我?” 彭忠拍了拍萧湘沫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信不信是一回事,有没有又是一回事。其实,叫我看,学武实在不算什么好事情。”彭忠一边说,你边推着萧湘沫朝外走,“要我说,你就甭跟着那些臭男人打打杀杀,像你母妃那样,负责貌美如花就成……” 片刻后,彭忠单身一人回来,对田文清笑道:“小孩子好骗,哄哄就成了。” 一个没留神,萧湘沫从后面蹿了出来,对着彭忠的屁股猛踹了一脚,然后撒腿就跑。 看着踹翻在地的彭忠,田文清耸了耸肩,“事实证明,她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彭忠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比你小时候精明的多。” 周若彤坐在千秋亭内,千秋不千秋的她不知道,只是现在的心情比秋天还肃杀,她满脸阴沉着对萧成渝说:“你也是真的厉害,让你带了一天孩子,你就能成功把闺女教成儿子,没人比你这个当爹的更能的了。” 萧成渝抹了一把汗,悻悻的说:“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哪里知道带闺女比管全天下还难。” 周若彤想了想,然后轻声问道:“要不然再打一顿?” 萧成渝抽搐了两下,没好气的叫道:“打打打,你就知道打,那会儿你怀孕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成渝啊,孩子以后生下来,可不能打哩,我们要用爱的教育去感化她,去教导她……” 周若彤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萧成渝说道:“不管是哪一时,你打的少了?管用吗!”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她像你,不太好管。” 萧成渝白了她一眼,心想你肚子上落下的肉,扯我干什么,你才是罪魁祸首。 萧保梁闷着头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东拐西拐,光是路口就看见了十几个,最后,萧保梁无奈了,他双手叉在腰间,无奈的苦笑道:“公主殿下,我这儿巡逻呢,你去其他地方玩行不行?” 萧湘沫同样叉着双手,学着萧保梁的口吻说道:“我跟着你巡逻。” 萧保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无奈的叹了两口气,他往东拐,萧湘沫跟着往东拐,他往西拐,萧湘沫跟着往西拐,他一路小跑,萧湘沫跟着一路小跑,他一路狂奔,萧湘沫跟着一路狂奔。 萧保梁觉得自己快疯了,就仰天大叫一声,萧湘沫伸长了脖子,也跟着他仰天大叫一声。 萧保梁扭头,“能不能不学我了?” 萧湘沫点了点头,“能。你教我习武呗。” 萧保梁脑门子上横起了三根黑线,“能。你得给我圣旨,娘娘的懿旨也行。” 萧湘沫说道:“口谕行不行?” 萧保梁说道:“你传的不行。我要司礼监冯公公的。” 萧湘沫两手一摊,说道:“堂叔,你这就没劲儿了,那我只能跟着你了。反正我也没地儿去。” 萧保梁快崩溃了,到了东西宫墙间,远远地看到了新修好的镇府司衙门,他笑了,“这样,我是教不了你的,但是我可以介绍个人教你,我就是跟他学的。” 萧湘沫高兴的笑了,“谁?” 顺王坐在紫檀木桌子的身后,看着萧湘沫踩着凳子趴在桌子上,有些好笑,就问道:“公主殿下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里玩。” 萧湘沫说道:“我替我父皇传个口谕。” 顺王闻言大惊,赶忙起身,扶正衣冠,然后扑打了下袖子,恭敬地跪在地上,说道:“臣洗耳恭听。” 萧湘沫学着萧成渝的口气冷冰冰的说道:“皇叔武艺高强,乃是皇家表率,朕命你为公主老师,教她习武。” 顺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问道:“圣上说什么?” 萧湘沫扶起了顺王,着急的叫道:“我父皇让您做我老师哩,咱们别耽搁,快开始吧。” 顺王想了想,狐疑的问道:“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萧湘沫拍着胸脯,对一脸狐疑的顺王叫道:“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圣旨啊。”见顺王还是不信,她朝顺王勾了勾手指,顺王挨近,萧湘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母妃找冯保保新要了两根鸡毛掸子藏在被子底下,我可不敢再骗人了。” ………… 临近黄昏的时候,萧保梁最后巡视了一遍内廷,和左右副将侍卫吩咐清楚后,就来北镇抚司衙门找他爹回家吃晚饭,一入院子,就看到自己爹和小公主这一大一小的迎着夕阳扎马步,萧保梁一手捂住了额头,心想自己爹怎么这样老实。 用晚膳的时候,春华舀粥,萧君正和萧湘沫端端正正的坐着,萧湘沫大手一挥,说道:“春华,多舀些,今天累了,得多吃点补补。” 春华笑道:“好嘞。” 周若彤狐疑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萧湘沫装糊涂道:“在勤政殿陪我父皇啊。” 周若彤没有说话,她起身关上了房门,然后掀开了被子,说道:“你老子今天一下午跟我坐在御花园呢,你陪你哪门子的父皇……我这里两根鸡毛掸子,你选哪一个。” “哪个都不选。” “春华,给我拦住她。” ………… 翌日清晨,冯保保依旧留宿内廷值房,他来到了院门前伸了个懒腰,遥遥的看到远处跑来的萧湘沫,转身就往院子里躲。 “冯保保,你别跑,我看到你了,你再躲,等会有你好受。” 冯保保转过身来,满脸堆笑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奴才哪里敢躲殿下,我这是见殿下起得早,想来还没用过早膳,刚好我这里有盘点心,想去给您端来。” 萧湘沫大手一挥,说道:“这个甭管,我有事情吩咐你。我要习武,司礼监有没有会武功的太监。” 冯保保一听这个就脑袋疼,昨天晚上翠柳宫提前来信,叫他不能由着公主的性子胡闹,顺王父子的遭遇冯保保也已经知晓,他原想着今天一早就躲到内阁去,没想到萧湘沫比他更早。 “殿下呀,您这个吩咐,难为死奴才啦。这司礼监是内侍,不是镇府司,太监哪里会武功的,练武之人多五大三粗,皮肉粗糙,我们要成了那样,怎么服侍主子?” 萧湘沫说道:“我不管,司礼监没有,你不会给我找两个来吗?” 冯保保果断的说道:“会武艺的宫里的确是有,分三拨人,禁卫,北镇府司和暗卫,都是奴才调不动的。” 萧湘沫叫道:“你傻呀,宫里没有,宫外头去找啊。” 冯保保严肃的说道:“殿下,这不可能。内廷重地,等闲人不得入内,各部堂官自尚书头衔的,都只能在东西宫墙一带活动,就是要往内廷来,不奉召都不敢往里走,我这找宫外的人进来,是掉脑袋的事情。” 萧湘沫气的跺脚,“你咋恁没用哩!” 冯保保低着脑袋站在一边,说道:“奴才爱莫能助。” ………… 周若彤听完了冯保保的禀报后,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你办的好。” 冯保保说道:“娘娘,恕奴才多嘴,此事照这么个情况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 周若彤叹道:“要是有好主意,我不早就照着做了。” 冯保保说道:“要不然聘请两个武师,让公主跟着练两天,公主殿下就是这么个新鲜劲儿,这个新鲜劲儿一过,也就不闹了,再说这练武多辛苦一事,公主殿下未必能坚持到两天。” 周若彤想了想,说道:“也是个法子,你去给本宫把彭忠和田文清找来,反正他俩现在也是闲人,让他们三个组个团胡闹去吧。” 冯保保两眼一亮,说道:“奴才这就去办。” 周若彤又说道:“练武毕竟不比其他,你在旁边看着点,别出了岔子。” 冯保保说道:“奴才领旨。” 周若彤起身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近来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一股脑的涌来,周若彤一直在提防,在宫里会不会更年前提前。 一想到哪种可怕的场景,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缓缓地下压,“世界很好,我也很好。嘘——” 翠柳宫外候着的宗养才一看见周若彤嘴角挂着的淡淡微笑,就喜道:“娘娘今天心情不错?” 周若彤笑道:“世界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你此来何事?” 宗养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科举快开始了,您看着是不是给镇国公李家开个后门?” 周若彤有些无语,她说道:“开什么后门?本宫一向公平公正。” 宗养才嘀咕道:“老国公磨了我好久了,说是年前那会儿圣上和娘娘答应过的事情。” 周若彤有些无奈,她反问道:“要后门,本宫这里是没有的,难得我心情不错,你别来烦我。” 撂下这么一句话,周若彤就走了,宗养才站在原地揣摩着,要后门,本宫这里是没有的,这意思不是说没有后门,而是后门不在我这。 那后门会在哪里,圣上不太可能,大学士更不可能,几个主考官哪里,宗养才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不免有些唏嘘。 娘娘话里有学问啊。 第638章:臣不敢居功 第二天天刚刚亮,太阳还没冒头,空气寒冷而干燥,就是早起的内侍也缩着头,走的很快。 萧湘沫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可能昨天在北镇抚司拉着顺王胡闹,着实累着了,现在还在梦中呓语。 两个黑影来到了西五所的宫门前,田文清望着彭忠,嘴角嗫嚅道:“你确定?” 彭忠嘿嘿一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不是要习武么,那就练呗,到时候哭爹喊娘骂姥姥的,可就不关咱的事了。” 田文清不再多言,可怜的公主殿下,大清早的就被人掀开了被窝,像是拎鸡崽似的被人提着小脚朝外走,要不是最后看清楚是彭忠和田文清后,萧湘沫估计要喊救命了。 ………… 崇文馆的内庭,过了石拱桥,是藏书楼,过了藏书楼,有长长的一堵白墙拦着,如果不是熟知此地的人,很难知晓哪里才是崇文馆最重要的地方。 石墙的靠左,居中,靠右分别开着三个小门,这是自崇文馆落成以来第一次开启了门扉。 透过小门朝里面看,里面没有花木葱茏,没有小桥流水,没有雕栏画栋,只有一排排小小的平房,平房里面是一张张码的非常整齐的桌椅,每套桌椅四周都有小木板以割开,分割成了一个个独,立逼仄的狭小空间。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至少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窥探到一二。门是朱红大门,三道门,三块牌匾,上面的题字分别出自大学士张甫之,当今圣上萧成渝和礼部尚书宗养才,从左到右,萧成渝手书的金榜题名居中,鎏金大字烨烨生辉,传达的正是朝廷的期许和某种决心。 各部尚书早早地从家赶来,来的最早的,还是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宗养才抬头看了一眼暗青色的天空,时间还有点早,至圣先师的雕像已经被请来,安置在馆内,足有三丈高,居高临下的从崇文馆俯视着全京城。时常有百姓走过,都在小声嘀咕这样大的一尊雕像是不是有城墙那么高,更有很多人明确的表示,那比城墙还高。 崇文馆的士子们起得很早,有很多是彻夜无眠,今天的这场考试,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许多人的心都始终悬着,就是入睡也睡不着。 杜明带着人开启了北门,崇文馆的正门是南门,但论及规模,却是北门最大,正对着皇宫。 这里也被称之为贵门。 红轿子落地,掀开轿帘,最先到的竟然是相王,相王提着腰带,左顾右盼了会儿,笑道:“好哇,好哇,造的好嘛,杜尚书你辛苦了。” 杜明恭敬的说道:“都是圣上和宰辅大人的功劳,臣不敢居功。” 相王摆了摆手,说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四处走走。”相王朝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在左右张罗的宗养才,拉着宗养才的手笑道:“这次考试一过,宗大人可是本朝最大的坐师,日后门下弟子众多,成为士林领袖,日后可要多多提携本王啊。” 宗养才一愣,然后抹了一把汗,说道:“我的宰辅大人啊,您可别埋汰我,虽说此次考试是礼部主持,但是主考官可有兵部的宇文靖大人,内阁的大学士,刑部的陶大人,都察院御史中丞陈大人,这些人不然是资历比我老,不然是官衔比我高,我可不是主心骨。” 相王笑道:“这也不怕。若论人数来看,我们占优,此次主考官,六部当中两位尚书,一位侍郎,其余的各部郎中和侍郎们也来监考,算是我六部衙门的主场,就算是内阁和御史台那边,也不好和我们比。” 听着相王一口一个我们,宗养才心中会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遇着好的人才,我想给咱们留着,要是宰辅大人有什么人推荐,我留意一下。” 相王拍了拍手,说道:“养才有心了。但这回科举,圣上娘娘都有旨意,无比公平公正,咱们不好破例么,本王就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他们御史台,成天跟这个斗,跟那个斗,动不动骂人全家,哪里是人才该去的地方。内阁那边,大事小事都是大学士一把抓,底下的阁员坐的可都是冷板凳,不像咱们六部衙门,为国为名,鞠躬尽瘁,所以这里才是我大梁人才安心立命的好地方么。” 宗养才会意,点头说道:“宰辅大人放心,自家人总不会亏待自家人。” 相王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我进去逛逛去了。” 宗养才要陪着他,被相王拒绝,相王让他忙自己的,他说自己只是来看看,今天礼部才是主角。 相王进门后,天边逐渐亮了,有早起的黄雀啁啾,更有一群喜鹊飞来落在了屋子顶上,宗养才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喜鹊临门,这是吉兆啊。 各位部堂的轿子落地,胡世海领着宇文靖到了,至于石敢当则在兵部衙门坐镇,他是行伍出身,自学成才,对科举读书人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另一边,陶言也早早地到了,和胡世海宇文靖打过招呼,就和杜明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人渐渐地多了,崇文馆楼上居住的五湖四海的士子们开着窗户,朝下探头,看到了兵部尚书,看到了礼部尚书,看到了刑部尚书,看到了一众御史,看到了各位侍郎,他们的眼中露出了狂热的光芒,这些人的位置,都是他们奋斗的目标,成败皆在此一举。 靠着最南边的一扇窗户被人轻轻地推开,一个年轻的士子站在窗户口朝下张望,他不像其他士子那样,面对着里面的那群达官显贵们露出了或敬畏,或狂热,或嫉妒,或惊讶的神色,他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嘲讽,只是目光扫视在宗养才身上,才露出一丝欣赏。 宗养才似有感觉,抬头朝那扇窗户望去,四目相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宗养才拉来了一个主持的郎中,问道:“那最南边的那个房间,住着的是谁?” 这个郎中主持着崇文馆的事项,刚好知晓,就笑道:“哦,您说他呀,他很有些名气,叫叶方,大伙儿私下里管他叫名士叶方,此人是北郡泰山王府人士,好奇谈,每多怪论,为人桀骜不驯,名气大,但在我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宗养才听到叶方二字,心中警醒起来,此人他有些了解,恐怕不是那样简单的一个人。 天彻底的晴朗起来,门外响起了鞭炮声,宗养才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头,拉过一个礼部管事的问道:“还没到时辰,怎么就放鞭炮了?” 那管事的赔笑道:“大人,不是咱们放的,是城中百姓起得早,估计心里欢喜,也想讨个好兆头,所以开门一串鞭炮响。” 宗养才点了点头,人一多,大家彼此寒暄着,就开始吵了,宗养才原本就没睡好,四面八方的喧哗还有吵闹,还要时不时的和这位尚书,那位学士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实在口不堪言,他冒出了冷汗,头皮发麻,口中发苦,只觉得耳边一大帮子苍蝇嗡嗡的叫个不停,实在闹人。 猛地一只手穿过人潮落在他身上,宗养才一回头,大喜道:“陈柏苍!”陈柏苍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宗养才来到一个略微僻静点的地方,笑道:“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瞧着你一脸病态,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说道:“陈兄不知,近来劳累,实属官场生涯的头一次。此次科举,开大梁之先河,虽说圣上还未正式下放诏书,废除察举,保留科举,但明显是以此次春闱做先锋,朝野内外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士子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不乏有些背景复杂的,兵部多有密探,北镇府司那边也送来无数密报,光是各路王爷派来的幕僚就有一百三十二人,你说说看,我这能不累吗。” 陈柏苍摇了摇头,叹道:“我虽知晓此次科举牵连各方利益,其间盘根错杂,知道你辛苦,不曾想里面还有这等凶险之事。咱们的老师还眼巴巴的想掺和进来,近来老师行事颇不明智,若是当时我心软随了他的意思,只怕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见他提到顾之章,宗养才不免有些唏嘘,“老师当年混迹朝堂的时候,熬走了相王,熬败了张甫之,熬垮了周霖宜,本该笑道最后,不知为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怕晚节不保啊。” 陈柏苍感慨道:“何止是晚节不保,只怕是老命不保。”陈柏苍一把拉住宗养才的手,说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董立本就是个白眼狼,你可不能束手旁观。” 宗养才有些无奈,他对陈柏苍叹道:“我又能做些什么,老爷子自个儿拎不清,现在是科举挡在这里,之前的一档子又一档子的事情,我眼巴巴的望着,希望老爷子能把握住机会,重拾皇家的那份香火情,结果呢,倾月殿那档子事情,他撺掇着废了太子,之后萧远强闯宫门,他也没说句公道话,等这些大事儿小事完了,难保宫里不会秋后算账。” 陈柏苍抓在宗养才胳膊上的手抓的更紧了,他沉声道:“所以说到时候真到了那一步,还得你来救命。” 宗养才叹道:“我救他,谁救我啊,咱们都自求多福吧。” 陈柏苍只是哀叹,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宗养才用手肘碰了碰陈柏苍,有些犹豫的说道:“阅卷时,还得需要你帮帮忙。” 第639章:我哪里紧张了 陈柏苍听到这话,显得十分的惊讶,他张了张嘴,说道:“你才是主考官,我们这些人,都是协助你礼部来的,你还要我们帮忙。” 宗养才叹道:“虽说我是主考官,但我当上礼部尚书才多久,论资历,在座的也就除了你比我低一些。” 陈柏苍有些不满道:“宗养才,你这话就埋汰人了,当年我在翰林院编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宗养才摆了摆手,说道:“行啦行啦,你帮我一次,当我欠你个人情。” 陈柏苍愈发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你宗养才虽然蝇营狗苟,但寻常说道欠人情办事的,可不多见。” 宗养才白了一眼,亏你也是道德文章的楷模之一,蝇营狗苟这个词儿用在我身上,究竟是谁埋汰谁。宗养才懒得计较,压低了声音说道:“镇国公那一家子,大的和小的一块来考试,老的找了我几回了,要开后门,这回考试也不是我一言堂啊,那卷子若是落到兵部,刑部或者我礼部,都好说话,唯独你御史台和内阁难办。” 陈柏苍狐疑道:“娘娘那边开口了。” 宗养才脑子转了一个弯,他自然不会说娘娘的原话,而是模棱两可的扯着虎皮做大旗,“上头没个准信儿,我会求你帮忙?” 陈柏苍想了想,说道:“李家两父子的文章我也读过些,很有些才能,若是人才济济,实在不好决断,卷子落在我手上,我替你把关。” 宗养才大喜,他拍了拍陈柏苍的胸膛,说道:“真有你的呀,老兄,这还是我在江南道认识的那位监察御史陈大人吗?” 陈柏苍脸色一暗,说道:“我帮你忙,你埋汰我。” 宗养才一连告饶,“不敢不敢。” “哟,两位大人都在呐。”远处,董立本拨开人潮走了过来。宗养才和陈柏苍对视了一眼,两人挂上虚假的微笑,一齐拱手道:“见过董大人了。” 董立本笑道:“两位大人赶早,辛苦了。” 见他说话酸酸的,宗养才心里明白,科举取士,礼部作为士林文坛的中枢主持此事也就罢了,但是兵部刑部都察院还有内阁跟着一块玩,唯独不带着用人的吏部玩,董立本心里好受才有鬼。 宗养才满脸堆笑的说道:“董大人不也赶早,一早不去衙门坐堂,来这里,可是有事?” 董立本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大多数人都围着胡世海和宇文靖,另一边则是陶言和杜明,有两个想来这里,结果瞅见了他和陈柏苍,又都绕了道,没什么人在这边附近,他倒也好说话。 “这回科考归礼部主持,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董立本说道。 陈柏苍很难理解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礼部主持科举,怎么会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如果周若彤知道陈柏苍的想法,估计会给出总结,大家伙都是给我老公打工的。 宗养才懂得他的意思,他瞥了一眼陈柏苍,陈柏苍识趣的到另一边逛园子去了,宗养才对董立本笑道:“这科举考试,为国家选拔人才,考试是选拔,推荐也是选拔嘛,都是为国效力,选人上,还是知根知底的比较好。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您说是不?” 董立本没听出来宗养才最后一句话在骂他,一连点头道:“是是是,所以说嘛,还是要用熟悉的,知根知底的。”说着,董立本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来,塞到了宗养才手中,压低了声音说道:“名单上的人都是饱学之士,空有一腔爱国之心和满腹学问无处施展,刚好我吏部缺人,宗兄帮帮忙。” 宗养才收起了名单,拍着胸脯说道:“老兄这话就是见外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听说你吏部缺人,你手上无人可用,实在是不像话,堂堂天官,何至于如此磕碜,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了。” 董立本拱手作揖,说道:“如此,倒是劳烦兄台了。” 董立本走后,陈柏苍走来,问道:“走后门的。”宗养才一耸肩,“今天,我可算是香饽饽了。” 陈柏苍总结道:“应该是最大的后门。” 两人相视而笑。 ………… 此次的科举,堪称史上规模最大的科举,不光参与京城春闱考试的士子人数达到历史最高,就连组织科举考试的官员品轶也是历史最高,三位实权尚书,一位御史中丞,一位六部侍郎,一位内阁大学士更是官居一品,就是当年太祖皇帝第一次开科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规模。 比这些人更尊贵的,自然是当朝的太子殿下和圣上了,而且据可靠消息说,他们也会来。 这么多官员齐聚一堂,始终没有正式开始,便验证了京城中的那些传闻,士子们激动不已,亲面圣上,对于大多出生于寒门的他们来说,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是科举不中,回家以后说见过圣颜,也算光宗耀祖了。 叶方下了楼,听着大厅内士子们颇为激动的议论,他心中难免露出了嘲讽的冷笑,在他看来,这是颇为上不得台面的一帮人,就是一群真的读过书有些学问的人又如何,朝堂钻营,蝇营狗苟,皆是为官之道,这群人一旦入了朝堂,只怕粉身碎骨到连点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但叶方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那些官僚们,隐然间还是有些兴奋,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考试,他对自己的才学有足够的信心,他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此次明面上是圣上下旨礼部主持春闱考试,实则背后有翠柳宫的那位娘娘的意思在里面,周若彤对此次考试极为看重,不知她会不会到场,她虽然地位尊贵,但也只是贵妃一级的妃子,如果萧成渝把她带来,不想给士子们说闲话,就必定会将她也带来。 想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她,想到了时常在她闺房里读诗的那些日子,叶方的眼神炙热起来。 如果论及规模,除了从官僚的角度来看,还是要从士子这边来窥探一二,毕竟他们才是主角。 除了五湖四海的地域第一,数量第一以外,士子中也不乏身份敏感而特殊的,这就要从京城士子中来看了。 京城中的士子,也不乏富贵门庭出身的,比如说西城那边的御史大夫府邸,顾留芳最终还是没有听从劝阻,收拾了行囊,来到了门前,顾之章站在了门前,挡住了去路。 顾留芳背着行囊,握紧了拳头,说道:“我对我的才学有信心。” 顾之章冷哼道:“这场考试就是一场骗局,你才学再出众又如何,主考官是六部的人还有张甫之,这是圣上刻意绕过我御史台给内阁和六部物色以后的官员储备,你在我门下,不会受到重用的。” 顾留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止对我自己有信心,更对宗大人有信心。” 顾之章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他冷笑道:“宗养才?凭他?蝇营狗苟忘恩负义之辈罢了,当年老夫提拔他到了九卿的高位,结果去了六部,他都干了些什么?” 顾留芳摇了摇头,说道:“老师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下来,从内廷深处到庙堂之下,一切都是您逼着他们做的。” 顾之章有些痛心的望着顾留芳,他说道:“我混迹朝堂二十七年,见惯了风风雨雨,如何不知晓朝堂的腌臜事,我虽说如今被冷落,但多少还是正一品的御史大夫,还有些手段,你的前程不急,今天你不要去了,去了便是自取其辱。” 顾留芳嘴角嗫嚅着,脸色涨得通红,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无法开口,顾之章望着他的双目,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似乎害怕他要说出的那些话。 顾之章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我心里都明白。但顾留芳已经不再压抑了,他动情的叫道:“爹!” 顾之章那锐利的目光突然有些茫然起来,自从七年前太子妃顾采薇病逝后,这个字他已经七年没有听到了。 他的神色有些慌张,有些高兴,有些茫然,有些羞恼,有些无奈,有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一刻,他真的老了。 顾之章摇着头让开了身子,站在了一边,顾留芳不再迟疑,大踏步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顾之章的声音,“你终究会失望,对宗养才失望,对这场考试失望,对你自己失望。” 顾留芳没有回头,走出了门。 ………… 同样坐落在西城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宅中,李家那紧闭的大门吱丫一声开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老将军李谦,今天的他没有披坚执锐,也没有穿军人款式的长袍,而是穿了一身青布儒衫,头上戴着高高的冠冒,只是老爷子久经沙场,实在穿戴不来这些斯文玩意儿,从内院走到门口一路上磕磕绊绊,头上的帽子高高的竖起,士林冠帽愣是被他带成了棒槌。 老头子来到门口,扭头望向儿子和孙子,祖孙三代展开了有趣的问答。 “笔别忘记带。” “带着的,父亲。” “还有砚台,文房四宝都要检查一下,这是科举考试,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你们面前有场硬仗要打。” “砚台带了,儿子知道了,父亲。” “还有,你们不要给我丢脸,老夫纵横沙场一辈子也没给咱们老李家丢过脸,我虽然不懂这些读书人的玩意儿,但我觉得这和领军打仗差不多,你们要沉得住气,要有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们记住了,父亲。” “光记住还不行,要有觉悟,狭路相逢勇者胜,万不可怯懦……话说,为父在上面已经打好了招呼,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我们明白,父亲。” “一定不要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出岔子,你们要知道,凡事都要心平气和,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境,要……” “父亲,我们不紧张,只是觉得……您好像有点紧张。” “放屁,我这是对你们的关爱,我哪里紧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紧张的。” “…………” 第640章:现在她变了 城内某处人流较少的地方,坐落着全京城除了皇宫以外最大的宅子,但大家对这不知道究竟是几开间的大宅院并不感到嫉妒,因为据凡是进去过的人说里面除了树还是树,凡是没进去过的人路过的时候,除了门前那对石狮子会稍微吸引人看两眼以外,宅院的外观实在算不上豪奢。 春华被周若彤强行放假的时候来过这里找林公子“请教过学问”,回去后就对周若彤说,这里老大嘞,里面郁郁葱葱的都是树,院子里的松树拔天高,河畔的柳树全是长长的枝条,这让周若彤对林宅也很向往,想进去参观一下家庭里的“原始森林。” 林宅的大门也开了,林母来回的拉扯着儿子的衣服,说着贴己的话,大抵和其他人家没什么两样,都是你要放宽了心,好好地考试,不要紧张,就是考不上也没什么关系,咱们林家还有些家私,有些人脉,日后混个风生水起的日子总不算太难。 对此,林昌黎颇不以为然,林夫人的家私是林老太爷省吃俭用一辈子留下来的,这和他们父子二人没什么关系,再有,林夫人口中的人脉关系八九少不了倾月殿和顾之章,那个人脉在林昌黎看来,不亚于巨大的陷阱。 告别结束后,父子二人踏上了征程。 林光旭望着父亲的背影,开口叫道:“爹,送到这里就行了,您不用亲自跑一趟。” 林昌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没关系,好好考。等你金榜题名的时候,估计就是娘娘来提亲的时候。” 林光旭的脸颊有些泛红,显然春华每次来“请教学问”的时候爹爹都看在眼里,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听明白老成的父亲说的话,娘娘向来重视春华,春华嫁给林光旭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林父所说的金榜题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之间得拐几个弯儿,林光旭年轻,绕不过来,但主考官宗养才绕的过来。 昨天晚上,冯保保就找过宗养才了。 其实冯保保不找宗养才,宗养才也要找冯保保,他得知道冯公公有没有什么流落在外的亲戚会来参加科举,总要提前弄明白,不然他这个主考官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好在冯保保是孤儿,他此来也不是找到了流落在外的亲戚,虽然整个京城有很多人想成为冯公公流落在外的亲戚,冯保保告诉宗养才,春华姑娘对林公子有意思。 至于是什么意思,冯保保没有明言,但这就足够了,只要春华对林公子有意思,他相信娘娘就会对林家很有意思,所以宗养才必须为了娘娘很够意思。是以,宗养才自己心里有一份名单,林光旭的位置只排在第三。 林光旭见父亲没有回去的意思,不免有些好奇,林昌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没事,一块走,刚好我也顺路。” 很快,林光旭将明白他爹的顺路是顺的哪条路。 …… 周霖宜起得很早,他洗漱完毕后,穿戴的很整齐,早饭照例是张明起早做的,很丰盛,特别的丰盛,开了老张家十几年的先河。至于十几年前是否有这样的先例,那会儿张明还没记事,自然不知道。 褚仁杰,周子峰,张明,张甫之还有周霖宜是一块用早膳的,饭桌上,张明看着他爹,周子峰看着他爹,褚仁杰没有爹看,就想着自己的爹。 张甫之看着周霖宜换上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有些担忧的问道:“你也去?” 周霖宜望着周子峰,有些凹陷的眼角有了光彩,他轻轻地说道:“一辈子都没为子女做些事情,今天总要陪着走一遭的。”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他知道老友的性格是倔强的,只要决定了的事情,任谁也劝不回来,哪怕此行他可能会受到侮辱、白眼或者来面对嫡女时的尴尬。 周子峰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很感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传言圣上会来,娘娘很有可能会来,周子峰知道这些传言对父亲意味着什么。 张明不是很感动,他虽然很敬佩周世伯的勇气,但现在更担心他爹的勇气,他轻声试探道:“我的文房四宝都准备好了。” 张甫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吃完饭,大家准备出发了,张甫之要换官袍,因为他今天是考官之一,张明要洗碗,因为每天都是他洗碗,张甫之让褚仁杰跟着周氏父子先去,周霖宜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张甫之,最后只是叹息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张甫之换官袍的速度很快,张明洗碗的速度也很快,父子俩像是赛跑似的,但一块抵达了终点,在门前相遇。 张甫之说道:“你不要躲,我不拦你。” 张明很感动,“爹呀,你总算像个当爹的样子啦。” 张甫之感慨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这么多年来,也是辛苦你了,你爹我虽然是考官,但凡是也要凭着良心做事,不能给你提供方便,当年我参加科举的时候,你爷爷给了我传家宝,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总得有个念想,也是当爹的一番心意,来来来,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拿。” 一直提防着自家爹的张明还是嘀咕了老头子心黑的程度,竟然傻傻的跟着他爹去了。 “爹呀,你怎么带我来柴房?” “那是咱们张家唯一值钱的东西,藏在这里不会遭贼惦记。” “爹呀,咱们家还有值钱的东西呀。” “那是哩,咱们家祖上也阔过……你来,我取给你看。” 张明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说道:“没有啊,我没看到啊。” “痴儿,你爹是为你好。” 砰的一声—— 张明两眼一黑,朝后仰躺,他清醒的很快,但是张甫之的速度更快,柴房的门被锁了起来,老张从怀里竟然掏出了三把锁。 张明砰砰砰的瞧着门,整天响,“张甫之,你放我出去,你算计你儿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张甫之,你快放我出去,你要是不放我出去,我不认你这个爹,以后没人给你做饭,你死了没人给你上坟……” “张甫之,爹,亲爹,你念着我娘的那点好,你放你儿子出去啊,我跪下来求你了,给你磕头了,你想想我娘吧……” 张甫之充耳不闻,只是叹了一口气,回头再检查了一遍锁牢不牢靠,然后就走了。 ………… 萧君正起得很早,今天的梳洗打扮也比往常要用心很多,他站在铜镜前照了好久,得有小半个时辰。他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沁出了汗水,显得此刻他无比的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他未来的臣民们,和上次宫门前挨罚不一样,那一回他低着头,这一回他抬着头,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神色,什么样的目光面对他们,皇家需要威严,但也需要扮演万民心中完美的角色。 一个爱民如子的储君是受欢迎的,但仁义之人往往不够强硬,一个不够强硬的储君又是不被百姓欢迎的,这让萧君正很纠结。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萧君正抬头,看到了面带微笑的父皇,萧成渝望着儿子,笑道:“紧张了?” 萧君正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母妃为什么不去?”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科举是若彤心心念的事情,但是此次面向天下士子,近年来,民间不乏后宫女子干政实乃社稷大祸的声音,矛头直指翠柳宫贵妃娘娘,周若彤在这个时候出面,实在不是很好。但这些,萧成渝现在还没法给萧君正说,萧君正已经有了远超同年人的成熟,这是帝皇家的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太老成也不好。 “你母妃不想去。”萧成渝说道。 “那湘沫去么?”萧君正说道:“她最喜欢凑热闹了,父皇,您把她也带去吧。” 提起萧湘沫,萧成渝的脸上露出了颇为古怪的神色,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现在她变了。” 萧君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父皇话里的意思。 北宫墙靠内,一些空出来的建筑群有些幽深肃穆,某一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宫殿屋脊上,站着两大一小三个人。 萧湘沫的双腿有些发软,屋顶上的风吹得眯眼睛,彭忠环臂在胸,田文清老样子耷拉着双肩双手,一副病痨的样子。 萧湘沫看了一眼地面,看了一眼彭忠,有些害怕的说道:“是不是高了点?” 彭忠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习武之人首重的不是天赋,不是努力,而是勇气。如果没有直面生死的勇气,那么这个人就是习武也不会有任何成就。当初为对你说过,让你好好想想,现在,你依然可以好好想想,跳下去,或者放弃继续当你的公主。” 萧湘沫咽了一口口水,望向田文清,担忧的问道:“你会不会接住我?” 田文清没有说话。 萧湘沫又问:“如果你不接住我,我会怎么样?” 田文清打量了一眼萧湘沫的身板,说道:“你出身富贵,身子骨不像农家孩子那样好,运气好点,摔断胳膊大腿的,运气要是寻常,应该会死。” 萧湘沫又咽了一口口水。 彭忠不耐烦的问道:“想清楚没有?” 萧湘沫说道:“我能不能再想想。” 彭忠冷声说道:“习武之人第二个要求就是果断。” 萧湘沫不再多言,猛吸了一口气,然后纵身跳下,彭忠吓了一跳,叫道:“喂,你还真跳啊。” 半空中的萧湘沫听到他这句话,想掐死他。 第641章:我不怪你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了,有人仰望天空,蓝湛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朗气清,在京城是难得的好天。 士子们已经洗漱完毕,一个个表情各异,大家伙三五成群,互相说些有的没的,但大多眼神飘忽不定,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胡世海深吸了一口气,一向见惯沙场纵横的他,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也感到有些紧张,人群一层层的围拢过来,因为科举开启,是举国同庆的大事,不乏五湖四海的士子在家族长辈的带领下亲自前来,宇文靖入主兵部,担任主考官之一,这位兵部的一把手自然也是颇为炙手可热,许多蛰伏京城的江南名士族长等闲不敢露面,到了今天乌压压的全部冒了头,像是破土而出的野草一般,吓人一跳,怎的这样多? 勉强逃脱应酬的胡世海站在右门边,宇文靖也脱身而来,两人并肩而立,各自擦了一把汗,胡世海有些惊奇的说道:“这些人都是江南来的?” 胡世海指的不是士子们,而是这些士子背后的家族长辈,宇文靖露出了苦笑,说道:“尚书大人误会了,虽说南北之争历来已久,但在七年前,娘娘暗中组建商会,南地三大豪富入主内务府当值,这些人蛰居京城,自然不全是为我而来。” 胡世海点了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五湖四海的人数居多,到时候圣驾来临,稍有差错,都是弥天大祸,你我二人兵部主事,还是小心为妙。” 宇文靖点了点头,说道:“刑部那边,陶言是个老江湖,已经着手准备,北镇抚司那边的顺王爷,也已经撒网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胡世海点了点头,然后望到了另一边的宗养才和陈柏苍亲密的走在了一起,不禁有些好奇道:“他俩怎么走到一块去了。六部和都察院向来不太对付,宗养才更是被顾之章嫌恶,这两人亲亲密密的,倒是让人惊讶。” “怎么,尚书大人你不知道?”宇文靖显得很惊讶,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去年将军下去的时候,没看出来?” 胡世海拉了拉衣服,他晓得宇文靖提的是那晚在金陵发生的那档子事,胡世海想了一会,说道:“讲真的,因为老师的缘故,对于大梁历代历史,我也算颇有些了解,历代为官,都讲究一个揣摩圣意,唯独到了建元这一代,这官特别难做。” 宇文靖乐了,胡世海正是在建元被启用的,从天凉郡那个鬼地方来到了中枢,连带着张甫之执掌内阁,就是相王出山一统六部,也再难和张门抗衡,胡世海会觉得这一代的官比历朝历代难做,还真是闻所未闻。 “尚书大人何出此言啊?”宇文靖问道。 胡世海颇为感慨道:“历朝历代,只需揣摩一个圣意便是了,这一代呢?” 胡世海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宇文靖觉得身子有些冷,他不太明白胡世海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总而言之,他的内心起了波澜。 远处的宗养才有说有笑,和来访各位官员豪绅皆应酬得当,宇文靖望着宗养才,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 冯保保今天既没有在勤政殿当差,也没有去内阁协助阁员批红票拟,而是来到了翠柳宫伺候娘娘。 看到冯保保忙这忙那,明明没啥事,他却没事找事做,不是一会儿擦桌子,就是一会说地板不干净,更是带着一帮太监给侍弄外头的花花草草,忙的不亦乐乎,周若彤放下了手中的刺绣,问道:“我说保保,你这一大早瞎忙乎个什么呢?” 冯保保笑道:“回主子的话,奴才许久不来,看着下人都疏忽了些,主子是心善的人,对奴才们都挺好,但有些奴才不懂做奴才的本分,今儿个奴才就帮着主子教教他们,省的以后让主子不省心。” 周若彤嘴角一撇,有些无奈的说道:“也是真有你的,不好好的在勤政殿待着,来我这做杂工头子,你也是闲的。” 冯保保依旧面带微笑说道:“娘娘骂奴才,奴才心里欢喜着。奴才走到今天,都是娘娘提拔的,不敢忘本。奴才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你说。” “奴才打小就被卖到了京城窑子里,因为长相还有几分俊秀,被养成了个娈童,日后供那些达官显贵狎玩,奴才心里头咽不下这口气,瞒着主家自宫入了宫,能有今天,全是娘娘的恩德。奴才算不上个男人,若是自比女人,娘娘可是奴才的娘家。” 周若彤噗嗤一声乐了,她摆了摆手,说道:“也是难为你了。”转而,周若彤像是想起了什么,就问道:“你是不是来我这避嫌来了?” 冯保保有些嗫嚅的说道:“娘娘别生气。”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怪你。” 冯保保说道:“外人总管我叫大宦,太监干政,虽说只是大学士的协办,但司礼监在民间士子的眼中依旧不伦不类,奴才今儿个要是跟着圣上出巡,实在不太妥当。” 周若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保保啊,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多少叫圣上和本宫省心不少。” 冯保保跪下了,说道:“为主子省心,是奴才的本分。” ………… 蹿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相王估计是把考场里的每个桌子都检查了一遍,这才在左门冒了一个沾满了灰尘的肥脑袋出来,宗养才站门前等半天了,冷不防的一个大肥头顶着对大肥耳出来,宗养才莫名的想到了昨晚上吃的猪头肉。 宗养才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绢,小心翼翼的往相王的头上擦去,说道:“您这是钻哪里去了。”相王接过手帕,胡乱抹了一气,还给了宗养才,说道:“我这寻常溜达一圈,替圣上检查检查么。” 宗养才拉过了相王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抽出先前董立本给的名单,交到了相王的手上,轻声说道:“宰辅大人,这是董大人给的名单,您看看咱们哪些可以留,哪些不能留,您给拿个主意。” 相王看都没看,随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说道:“董大人也真是,没事儿不好好的在衙门里办公,跑来凑什么热闹,有空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太不像话了。” 宗养才站在一旁,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相王朝远处张望了一眼,问道:“怎么着,大学士还没到?” 宗养才也朝远处张望,说道:“我也这么寻思着,按理说,大学士也早该来了才是。” 相王摆了摆手,说道:“不急,齐王不也没到么。” 宗养才大为吃惊,“齐王殿下也来?” 相王乐了,“怎么,宗大人你不知道?” “我哪能什么都知道。” “齐王得来,顺王兄自然也是要过来的,京城里的亲王们,连带上本王,都得跟着圣上到场,这科举是个大事儿,圣上说了,得给足这些士子的面儿,什么是最大的面儿,可不就是咱们皇室么。” 宗养才深吸了一口气,这何止是给脸面,这还是摆脸色,对士子们是给面子,对在外反对科举支持察举的封王们可是摆脸色了。 宗养才擦了一把汗,说道:“外头的王爷们,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怎么没有?”相王叫道,转而声音又低了下来,“不然你以为本王死活赖在这里不走讨人嫌啊。本王倒是想走,昨儿晚上接到圣旨,要我在这陪着圣上哩。” 宗养才嘴角蠕动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王也不再和他多聊,毕竟两人都不是简单的货色,彼此之间还是颇有些忌惮的,相王双手提起了腰带,乐呵呵的朝另一边的胡世海和宇文靖走去。 ………… 崇文馆很热闹,开了四个门,分别是东西南北,南门在正对闹市口,属于前院,数层楼的院子一层层堆起,房间遍布,是士子们居住的地方。 朝深处走去,内院的北边,开着北门,因为正对皇城,所以也叫贵门,等闲很少开启,一般都是有些品轶官衔之人莅临时才会开启。宗养才等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东门正对朝阳,也叫旭日门,取旭日东升的好兆头,稍后士子们将从南门出,绕到东门进入内院参加科考。 最冷清的当属西门了,日常垃圾,南边剩下的泔水,清理的排泄物等秽物都是从这个门子里出去,门不大,开门而出,是一条纵深的甬道,正对着连绵的四合大院,很幽深,寻常少有人,显得冷清。 沿着西门的巷子朝里头走,停着一辆粪车,一辆收泔水的骡车,上面摆着好几个大桶,用厚厚的木盖子盖着,毕竟这些秽物的气味不怎么受人欢迎。 拉粪车的是个看上去约莫有五十多岁的汉子,他打着赤膊,这才春日的京城少见,后背有一道刀疤,这在京城就更少见了。他抹了一把黝黑的额头,然后斜倚着墙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另一边,骡子上盘腿坐着一个汉子,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偶然抬头,可以看到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有些瘆人。 左边的老汉吐了一个烟圈,对骡子上的那人拱手说道:“兄台哪里人?” 那汉子伸出两根手指压着帽檐,冷冷的瞥了一眼抽旱烟的老汉,没有说话,老汉也不以为意,笑道:“都是同行,无需顾忌。” 那汉子冷声道:“就是同行,才要顾忌。” 老汉笑了,“小心驶得万年船,颇为不错,但既然干的是这有来无回的买卖,就该以达成目的为先。” 那汉子抬起了头,总算可以看清了他的脸,说道:“我从幽州来。” 老汉沉吟了一会儿,嘀咕道:“原来是太子的人。” 汉子摇头,“前朝太子。” 老汉熄灭了烟杆,搓了搓手,说道:“我是皖州的。” 汉子冷声说道:“淮南王府的?” 老汉没有说话,他起身敲了敲粪车,说道:“你碍着道了,我觉得去对面比较好。” 汉子拉了下骡子上的缰绳,朝前走去,没走两步,他就停下了,前方拐角处,一把黑伞绽放,伞下人穿着黑衣黑甲,背负一柄黑色的长弓。 长弓看上去很有分量。 第642章:宫里是不是有意思 明明没有下雨,却撑着一把黑伞,这让拉着粪车的汉子和拉着泔水车的老人有些警惕。 汉子一只手拉低了帽檐,一只手放在了身后;老汉依旧斜倚着墙坐着,只是身子微微的前倾,这在高手眼里看来,是准备攻击的信号,就像是田文清始终双手耷拉着,彭忠就知道,那样耷拉着双手,更方便他拔剑。 快一秒,对于顶尖高手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收了黑伞,老人重新朝后靠在墙上,汉子收回了手,黑伞下是黑色的脸庞,有些坚毅,除了眉毛的尖端有些尖锐,其他地方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像。 三人的长相都很普通,这样的人都是适合做杀手的。 “圣驾已经出了宫门。”黑甲人冷冷的说道。 老汉抬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怎么能确定皇帝会出西门?” 黑甲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确定。” 骡子上的汉子有些不满,“如果他不出来,那我等岂不是白来一趟?” 黑甲人没有回应他的不满,他转过身去,冷声道:“皇帝去幽州的概率总比出西门的概率要多些。” 骡子上的汉子不再多言,只是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灌堂风涌了进来,很有些冷。 ………… 出了太阳,有些刺眼,宗养才和陶言站在树荫底下,宗养才轻声问道:“圣驾已经确定会来,圣驾的安全,有没有安置妥当?” 陶言压低了声音说道:“鱼龙混杂,外头的王爷们也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刑部兵部和北镇抚司各自为政,行动起来总有些不便,所以我刚刚和胡大人一合计,手上空余的人马都交给了顺王爷,这样也方便些。” 宗养才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远处一阵骚动,紧跟着就听到了相王的高声招呼,“老国公来啦。”宗养才微微皱眉,老国公能是谁,救国公张甫之一般不自称国公也不喜欢被人称呼国公,那京城的四大国公就只剩下一位——镇国公。宗养才拉着陶言,说道:“你帮我遮着点。” 陶言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办了,他挪了挪身子,挡住了宗养才。 李谦带着儿子孙子大摇大摆的走了来,陈柏苍和宇文靖站在一块,朝远处望去,老远就能看到一根长长的帽子在人群中显得颇为扎眼。陈柏苍有些惊讶的说道:“怎么顶了根棒槌?” 宇文靖掩嘴而笑,但想到李谦手持着龙头拐在午门撵着泰山王父子打,顿时又不敢笑了。 李谦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人,李峰有些不解的问道:“爹,您找谁呢?” 相王会意,笑眯眯的上前,指了指西边的柳树下,李谦看到了陶言挡着宗养才,脸上露出了冷笑,哼哼,让你躲,你躲得了嘛。 李谦带着儿子李峰孙子李成贤朝宗养才走来,还没走近,就拉长了嗓子高声叫道:“儿子呀,这回科举有把握没有?”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太明白老爷子是什么意思,李峰说道:“父亲,我与贤儿都准备好了。” 李谦点了点头,继续高声叫道:“放心大胆的去考,先前上头说了,总能考上的,有些人得说话算话不是,这做人呐,最讲究一个什么,讲究诚信。诚信是什么,是做人的根本,不讲诚信的人,那猪狗不如?” 听着老子讲诚信的问题,李峰觉得有些荒诞,你扯着嗓子叫说是上头有人给你保障了,这就是不诚信,你却让我们诚信,那我们究竟是诚信还是不诚信。 李成贤毕竟年轻,有些快沉不住气了,他不满的看了一眼爷爷,心想就是真有后门,你也不该喊得这么大声呀。 李谦继续叫道:“还记得当初我底下有个不守信的将军,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李峰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爹,您说的是哪个?” “就是被我砍头的那个。”李谦望着柳树下的陶言和宗养才刻意拔高了声音叫道:“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了,趁着你爹我宝刀未老,遇到那些言而无信的人,老子我一刀就是一个。” 宗养才苦着脸走了出来,他无奈的说道:“老国公,您别叫唤了,后门已经开好,您请便。” 李谦一听这话,笑的跟朵菊,花似的,他一把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说道:“瞧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呀,科举考试吗,公平公正,我是那种走后门的人嘛。” “不是不是。” “嗳?究竟是也不是?” “是是是。” 相王瞅着宗养才一脸死灰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胡世海,笑道:“看到没,老头子拉着他开后门呢。” 胡世海作为主考官,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哟!林大人来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最先认出了林昌黎,远在柳树底下的陶言,宗养才和李谦都伸长了脖子看,李谦有些好奇的说道:“林昌黎也来了?” 陶言反问道:“怎么,二位还不知道?” 宗养才和李谦疑惑的抬起了头。 ………… 相王凭借着身躯肥胖的优势轻而易举的挤开了人潮,最先来到了林昌黎父子跟前,笑道:“林大人近来可好。” 林昌黎拱手作揖道:“见过殿下了。昌黎赋闲在家,如今是布衣草民,再称呼大人,未免不太合适。” “欸——”相王摇头摆手道:“林大人养望在林,我等众所周知,只待某日风起,林大人扶摇直上九万里,我等提前道贺而已。” 林昌黎拱手笑道:“借大人吉言,昌黎此次必定努力,争取金榜题名,方不辜负宰辅大人厚望。” 相王一听这话,愣在了当场,就连跟在父亲身后的林光旭也愣住了,张大了嘴巴看着林昌黎,远处,宗养才和陶言也走了过来,他说道:“林兄,方才听陶大人说你也参加此次春闱科考,可是确有其事?” 林昌黎拱手笑道:“昌黎也读过些书,虽然年纪大些,但也是布衣士子,是以凑个热闹,不曾想惊动了礼部尚书大人。” 宗养才一把拉住了林昌黎,将他拖到了一边,说道:“我的林大人呀,您这是闹哪一出,宫里有了确切的消息,武英殿今年就会落成,届时林大人将入主武英殿,成为第二个阁老,您何必再来这里多此一举?” 林昌黎也低声说道:“多谢大人相告。实不瞒大人所言,宫中消息,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昌黎尚无建树,以布衣身份加入武英殿,恐难服众啊。”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说道:“林大人,你借着科举养望,你那里是好办了,我这可是难办。” 林昌黎正色道:“还请宗大人按规矩办事。” 宗养才十分头疼,若是真的按照规矩办事,你的卷子落到了张甫之手里,若是不够好,被打了下去,名落孙山,若是朝廷再启用你为武英殿大学士岂不是笑掉大牙,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早有人窥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是林昌黎真的名落孙山,影响了娘娘的布局,他不得被上头的那对夫妻生吞活剥了。 宗养才一脸正色的说道:“林大人,以前为官的时候,我没得罪你吧?” “宗大人何处此言啊?” “那你干嘛坑我。” “…………” 轰隆一声鞭炮响,这是头炮,由礼部官员主持,炮声从宫门那边传来,士子们收到信号,纷纷换上了最干净的衣衫,重新洗漱后背着小竹箱,下楼的下楼,出门的出门。 北镇抚司的暗卫们已经被撒了出去,纷纷穿着便装混迹在人潮之中,宫中禁卫在萧保梁的调动下提前涌入了街道,因为萧成渝要做给天下人看,所以不准禁军清理百姓,一睹圣颜,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百姓们纷纷涌入街道两侧,站在手持利刃的禁军内侧朝大街上张望。 士子们鱼贯而入,等候在崇文馆内的官员们看到品轶最高的大学士还是没有到,不免有些着急。更有些好事的士子在人群中喊道,“大学士呢,大学士呢?我们要见大学士。”张甫之在士子中还是很有些名望的。 杜明来到宗养才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情,圣上来了这么瞧见了,总是我等过错,要不要把那些喧哗的轰出去?” 宗养才叹道:“都是来考试的。这次考试,就是要营造出一种朝廷礼贤下士的样子来,这伙儿人,不管上不上得台面,今天都是祖宗,不然传将出去,说我等对士子们任意欺辱,倒霉的还是咱们,忍着吧。圣上到了,也不会说什么。” 杜明点了点头,站在他的身边,不再多言。 远处,陈柏苍又跑了过来,他一脸古怪的说道:“你猜猜我在门外看到了谁?” 宗养才好奇道:“谁?” 陈柏苍压低了声音说道:“原右相周霖宜。” 有了林昌黎的前车之鉴,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天都快塌了,他拖着哭腔说道:“老天爷啊,这位老爷子不会也凑热闹来科举吧。要是他也来考试,我这后门是开还是不开。” 陶言刚巧路过听到了这番话,一把拉住了陈柏苍,着急道:“当真?” 陈柏苍努了努嘴,说道:“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去,就在南门那里嘛,身后跟着他的庶子周子峰还有阁员之一褚仁杰。” 陶言和杜明一块露出了苦笑,作为前朝保留到现在的三位老尚书之中的两位,即将见到这么个身份特殊而尴尬的老上司,两人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陶言再一次发挥了一推三六九的本事,对宗养才说道:“宗大人,这回科举是你们礼部的主场,你给拿个话吧,我听您的。” 宗养才两手一摊,叫道:“老天爷,这么个人物来了,你说听我的,我听谁的去?” 陶言问道:“宫里是不是有什么意思?” 宗养才摇头,“我不知道。” 陶言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然您现在去翠柳宫问问去?” 第643章:圣旨到 宗养才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现在入宫询问,哪里还来得及,现在只希望那位老爷子只是来遛个弯,赶巧在圣上来之前就回去。” 陶言继续问道:“如果他被圣上撞见了怎么办?” “凉拌。”宗养才没好气的说道。陶言望着宗养才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道:“你心情不好,把气撒到我身上作甚?”一旁的陈柏苍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就跟着宗养才走了过去。 “爹,送到这里就行了。”崇文馆的南门前,周子峰面朝周霖宜说道,再往里去,就是东门,里头站着好些官员,其中不乏当年对周霖宜落井下石的同僚,周霖宜一大把年纪了,虽说这么些年来与世无争,但当年右相府的笑话直到今天还被人所津津乐道,要不是碍于翠柳宫贵妃娘娘的面子,只怕好些人要指着周霖宜的鼻子骂了。周子峰心疼他爹,不想周霖宜在这里自取其辱。 周霖宜摆了摆手,似乎他有自己的打算,他说道:“无妨。来都来了,就送你进去,刚好见到那些老朋友们,有愿意聊聊的,那就聊两句。” 周子峰无奈,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褚仁杰左右张望,始终不见老师的人影,不免有些好奇,“据说圣驾都要来了,怎么还不见老师的影子?” 周霖宜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心里明白,张甫之八九在家里坑儿子呢。虽说张明参与科举,大学士作为主考官理当避嫌,但是周霖宜知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原因,最关键的是张甫之不希望张明参与朝政。 大梁的朝局,目前看上去风平浪静,从前朝的相王复出,顺王启用,张甫之入主内阁,到中枢新秀,御史台陈柏苍,礼部宗养才,兵部胡世海相继而出,朝局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大梁早已露出了衰朽之气,周霖宜曾经私下里和张甫之交谈过,昔年的大梁,中枢和地方上,朝臣和皇权,皇室和王室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郡县和分封并行,在外的王爷们各自为政。土地兼并明里暗里的来,国家财政早已亏空,这些都是暗地里的大窟窿,大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以前他们这些人都是裱糊匠,缝缝补补,左右逢源,凑合着还能过,这一回周若彤接手这烂摊子,启用的多为改革派,正所谓祖宗之法不足变,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时候出仕大梁朝局,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张甫之虽然对儿子颇为不满,但还是爱惜张家独子的。只是张明自己心里明显也有打算,只是两父子彼此不知对方心里的想法罢了。 ………… 张明颓废的瘫坐在柴火垛上,垂头丧气,面如死灰,他知道老头子心狠,但是没想到心狠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他确信老头子在外头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主,他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张明斜眼望着墙角边的蜘蛛网,这是一只蜘蛛刚刚织好的蛛网,张明有些无聊,更有些无奈,他吹了一口气,蛛网破了。很快,蜘蛛吐丝,又结了一张新网,这回的有些结实,张明吹了口气,没有吹破,他伸出手指,猛地一勾,一拉,蛛网缠在手指上,揉,搓成了粘粘的一小团。 望着那从墙头挂着一根细蛛网垂下来的黑蜘蛛,张明想起了一个坊间流传甚广的故事,据说是当年娘娘讲给小皇子而被冯保保抄了下来流传出来的。 话说某年某月某位将军败于另一位将军,该将军死里逃生但心如死灰,偶见蜘蛛结网,被风吹破,一连六次,蜘蛛皆不放弃,七次乃成,该将军心有所悟,乃发奋图强,集结旧部,重整旗鼓,大破敌军。 此故事坊间流传甚广,据说那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威灵顿的将军,张明心想,这故事何其荒诞,连将军的名字都何其荒诞,他起身,在第三次蛛网将成时扯断蛛网,蜘蛛摔在地上,张明一脚落下,蜘蛛不会再有机会结网。 张明蹲了下来,望着地上的碾成烂泥的蜘蛛,自言自语道:“看,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你是蜘蛛,我是人,一脚踩死你,就是死了,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那些美好,只存在故事里。” 童话的美好是骗人的,现实的骨感是真实的,但天无绝人之路也未必是虚假。 “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传来,张明左右张望,然后掀开一捆柴火垛,在墙角处看到了一个小洞,洞里伸出了两根黄黄的细爪子。 张明有些不可思议的叫道:“来福,是你不?” “旺旺——旺旺旺——呜——” 张明大喜,“还真的是你呀。”外头的来福听到主人的声音,扒拉的更起劲了,张明蹲在墙角,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这个洞就是耗子都钻不出去,我那死鬼爹的心是够狠得,等他回来我非得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不可……” 张明自顾自的说着,外头的来福似乎听不懂他的意思,仍旧努力的扒拉着这个小洞,洞口上方的墙出现了裂缝,不断有细细的泥沙朝下沙沙沙的的落。救国公府是先皇在世时,工部奉旨建造的,当年户部已经亏空,填补了军费,再难拿出银子来,杜明实在没钱,只能草草了事,好在张甫之也不是个讲究人,将就着住,左右漏水,也满不在乎,主院尚且如此,更甭提着厨房了,更是偷工减料的厉害。 张明站起了身子,朝外喊道:“来福,你走远些。” “旺——” 张明朝后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怪叫了一声,猛地朝前冲,一脚踹在了墙上,轰隆一声,黄墙倒地,掀起了一阵尘灰。 张明迎着刺眼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小黄狗来福晃着尾巴在他的脚边绕圈圈,不时地舔两下他的脚脖子,张明弯腰抱起了来福,吧唧的亲了一口。 ”来福来福,我的好来福,你真给我来福。” 说罢,张明像是一阵风似的朝外冲去,来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然后也跟着冲了出去。 大街上,就可以看到神奇的一幕,一人一狗在撒丫子狂奔,引来行人侧目,这一人一狗是做什么哩? ………… 到了东门前,已经安静了许多,就是叫大学士出面的士子也不在聒噪,因为不久前,一队禁军开来,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满脸肃杀,就是不懂军事的布衣士子也知道,这些人绝对是大梁军队中精锐的精锐,这样的精锐,也就只有皇宫才有。 禁军,自然是那位禁忌圣人的部队。 大学士虽然很有威望,但在大梁圣人面前,还有些轻。 相王以手做扇,来回的扇着风,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大学士也真是的,到现在还没到。” 陶言挨近了相王,附在耳边轻声的说了些什么,相王眼睛一亮,笑道:“哟,破天荒的头一遭,这倒是有了大意思了。” 说着,相王朝外走去,众人见相王往士子堆里去,不免有些好奇,更有些士子颇为紧张,知道这位是打破大梁先例,以王爵拜相的王爷,心中在紧张之余不免又有些期待,难不成是来找我的。 正对着相王的士子见相王笔直的朝自己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该士子咽了口口水后仍然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冒火,他拱手上前,满脸挂着自以为得体的微笑,却被相王一把搡开,“劳驾让让。” 士子愣在当场,这才发现相王走向的是自己身后的那个老头,愣在当场的士子望着那个老头,一身粗布麻衣,长相平平,这把年纪如此寒酸,想来也没什么本事,心中不免有些嫉妒和愤恨。 “未曾想崇文馆得见故人,实乃缘分也。”相王满脸堆笑道。左右士子不免心惊,这个老头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相王亲自来打招呼。 站在远处的宇文靖终究资历尚浅,不晓得京城深处的门门道道,便好奇道:“这老头是谁,看打扮也非贵人,怎么劳烦当朝宰辅大人亲自前往交谈?” 胡世海比宇文靖还好奇,“你当真不知此老者是谁?” 宇文靖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确定的问道:“难不成是什么儒家名宿,隐居闹市?” 胡世海乐了,他一脸古怪的望着宇文靖说道:“这是原右相。” 宇文靖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原右相,建元到今已经七年了,何至于如此?” 胡世海更乐了,罕见的笑出了眼泪,“你呀你呀。”他拍了拍宇文靖的肩膀,调侃道:“枉你是娘娘亲手从江南道提拔上来的人,竟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原右相周霖宜把持朝政二十年,与顾之章分庭抗礼,更关键的是……他是当朝翠柳宫贵妃娘娘的生父。” 宇文靖愣在了当场,这才反应了过来,他丝丝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说道:“那我们还不去迎接他?” 胡世海摇头,说道:“先不着急,静观其变。” 宇文靖这才留意到,分散在四周的各位尚书,侍郎郎中们脸上的表情都很震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但一时半会却没有人敢上前寒暄。 宇文靖有些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来,尤其是号称翠柳宫的看门狗的宗养才一时间都不敢上前,显然此中隐晦颇为重大,由不得众人不小心从事。 宗养才和陈柏苍站在一边,陈柏苍问道:“真不过去?” 宗养才想了想,说道:“等相王和老爷子叙旧完,咱们再过去。” 陶言插嘴道:“真过去啊。”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说道:“老尚书,我知晓你心中的忧虑,只是此间京城者众多,不管娘娘和娘家有何矛盾,在发生了泰山王那一档子事情后,娘娘的娘家来人,咱们多少要做点姿态。” 陶言叹了一口气,“你说如此,那便如此。我们去吧。” 陶言刚想动身,门外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圣旨到。” 第644章:圣上太子驾到 约莫到了辰时中,有中书舍人骑着快马,手执圣旨,左右另有两个小厮骑着马,手执铜锣,沿街敲打,“圣旨哩,圣旨哩,圣上有旨。” 街道上宣旨的是中书舍人,京城的百姓等闲接触不到圣旨,自然不会觉的有什么奇怪,倒是其中知道些朝中格局的老人们晓得,自打司礼监转陈上谕以后,中书舍人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司礼监的确也在,只是不像中书舍人这样没有“腔调”——宣旨像是沿街卖艺一样,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大太监李欢手执圣旨正从崇文馆的北门往里头走,看着纷纷下跪的众人,穿着大红官袍的李欢一边摆手,一边叫道:“甭跪,甭跪,今儿个谁都不能跪。” 宗养才无奈了,他露出了个笑脸,说道:“李公公,您这一嗓子高喊圣旨到,我们哪里敢不跪下啊。” “瞧您说的,我让大家伙甭跪,自然就是圣旨了。”李欢举着圣旨,正色道:“司礼监李欢转承主子万岁爷口谕……今日科举,普天同庆,朕心甚慰,各位士子皆为我大梁未来之栋梁,是以今日朕赦尔等不跪。” 众人知道,这是皇帝萧成渝赐给来京城士子的福利,好好考试,见到皇帝不下跪,这是一种摆的很低的姿态,更关键是这个摆低姿态的还是当今最高姿态的皇帝陛下,这个场子,可谓是给足了。 士子们纷纷感动,然后大家跪下接旨叩头谢恩。 李欢有些无奈,拉着尖嗓子叫道:“你们现在跪也就算了,等会主子万岁爷到了,可不敢再跪,圣上命我传旨,你们可不敢坑我。” 大家伙纷纷站起,人群中有好事者叫道:“公公您放宽了心,咱们见着万岁爷,念叨您的好。” 李欢掩嘴而笑,活像个卖笑的妓,女,宗养才走近李欢,说道:“李公公,怎么是你传旨,冯公公呢?” 李欢一听这话,眉间一挑,阴阳怪气的说道:“哟,我的宗大人,这隔着才多久没见,您就想着我干爹啦,我们这做干儿子的也没您这个孝心,看来咱家还是得多向您学习才是。” 听着李欢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宗养才自知失言,就赔笑道:“您是咱们这大梁的首席秉笔太监,您传旨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不是。” 李欢瞥了他一眼,神色稍缓,他干巴巴的说道:“您也甭打听老祖宗,今儿个,老祖宗去了翠柳宫伺候贵妃娘娘,来的只有圣上和太子爷。” 宗养才拱手作揖,笑道:“多谢公公告知。” 李欢哼了一声,便扭着细腰走开了,宗养才朝地上啐了一口,心里骂道,活该你一辈子被冯保保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陶言扯了扯宗养才的袖子,朝周霖宜那边努了努嘴,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去么?” 宗养才便领着陈柏苍和陶言杜明等一行人朝士子中走去,宗养才首当其冲,对周霖宜拱手道:“科举大兴,我等见老前辈,实在心里欢喜的很。” 杜明和陶言尴尬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瓮声瓮气的叫了声“老师”后站在了一旁,头低着,你看我的脚,我看你的脚。 周霖宜并不理会陶言和杜明这两位昔日由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尚书,只是朝宗养才拱手作揖,说道:“宗尚书莫要紧张,老夫只是近来无事,恰逢犬子参与科考,我来凑个热闹罢了。” 宗养才舒了一口气,心想只要你不顶着一大把年纪来参加科举考试,其他的随便你们闹都成。 他笑道:“老先生近来可好?”宗养才称呼老先生前有明显的犹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老大人吧,人家都被罢官了,不太合适,国丈吧,更不合适,思来想去,还只有这么句老先生。 好在周霖宜比以往洒脱许多,只是说:“老夫近来无所求,只是借住在大学士府中,蒙遇恩泽,得览群书,专心治史罢了。” 宗养才点了点头,感慨道:“历经风浪还能有此心态,老先生乃真先生也。” 周霖宜笑着摆了摆手,宗养才建议道:“此处阳光刺眼,老先生可否移到崇文馆内一叙,内中仆役大厨皆是朝中选拔,颇有些功底,我等可以小酌两杯,边吃边聊。” 周霖宜笑着摇头道:“不劳大人费心了……”他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没有外人,索性明说道:“大人顾虑,老夫心中有数,还请大人放心,老夫此来不为其他,决不让大人为难。” 宗养才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朝杜明和陶言瞥了一眼,两人一齐拱手作揖说了句“老师,我等离去了。”周霖宜还是老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怎么搭理人家。 ………… 乘坐着皇家的盛舆,萧君正和他父皇萧成渝坐在一起,因为先有中书舍人的开道宣旨,百姓们并未下跪,更有些胆大的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里头看,看罢还刺溜儿刺溜儿的吸气,“这就是圣人么,果然和咱们不同。圣人到底是圣人。” 萧成渝也不动怒,甚至面带微笑的朝那莽撞的百姓点了点头,周围有好些普通人家的女子不顾家中长辈劝阻站在街边看,萧成渝本就俊美无比,当年和周若彤成亲时也不足二十,如今更是大好年华,加上周若彤寻常不喜他胡子拉渣,总是拿把刀拾掇他的胡须,所以萧成渝的下巴很干净,更显年轻。 当年还是晋王的时候,萧成渝就是几位王爷中出了名的美男子,在大家闺秀之中颇有些赞誉,当年周若彤更是凭借着自家夫君的写真画像图册狠狠地赚了一笔,哪怕萧成渝当了皇帝,还有好些尺度叫大的画像,比如说王爷出浴图还流落在外,一些女子妇人看过画像,心中痒痒,如今得见真人,两颊泛红,胸怀桃花,一个激动,竟是晕死了过去,估计也能被传为奇谈。 萧君正有些不解这些百姓怎会如此作态,就问道:“父皇,他们何至于此?” 萧成渝摸着下巴,他第一反应是想说你父皇我玉树临风,如此表现才是正常,后来想一想儿子面前不好这样自恋,要以教育为主(他主要是怕回去被周若彤指着鼻子骂),就说道:“因为你父皇我是个好人。” 萧君正纳闷了,颇不以为然的说道:“做个好人有何难?” 萧成渝笑了,“等闲人要做个好人,自然不难,但你皇帝要做个好人,可就难了。” 萧君正更纳闷了,再问:“好人与好人也不一样?” 萧成渝正色道:“身份不同,责任不同;立场不同,手段不同;眼界不同,格局不同。” 萧君正似有所悟,又想完全弄明白,但他似乎一时半会很难弄明白,就眉头紧锁,小手握拳,显得很有些紧张和痛苦。萧成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再长大些,你就知道了。” 萧君正点了点头。这时候,过了拐角,崇文馆的南门到了。 李欢早早地在门前候着,见圣驾到来,赶忙上前搀扶着圣上走下,萧成渝自然不要他搀着,他就去搀着太子,然后一边搀着太子一边朝里头喊话,“圣上太子驾到。” 里头一阵骚动,大家伙表情不一,大多都有些紧张,萧成渝并未急着进去,而是现在门前等了一会儿,李欢有些好奇,谁人能让圣上等待。 没多久,一人骑白马,穿红袍,玉树临风而来,萧君正见到来人后大喜,叫道:“齐王叔!” 齐王下马,先是对萧成渝施礼,“见过皇兄。”萧成渝摆了摆手,齐王萧成风再是宠溺的摸了摸萧君正的脑袋,当朝王爷里,除了齐王敢当着圣上的面摸太子爷的脑袋外,恐怕在也寻不出第二个人来。 萧成渝对皇弟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进去吧。” 齐王跟着走入门内,刚入门,左右两边恭敬地站着顺王和相王,萧成渝对二人点了点头,二位王爷见礼后,跟在了齐王身旁,随着圣上一道入内。 接着,是一众尚书,一众侍郎,一众郎中,一众御史们上前施礼,许多士子第一次目睹天颜,不免有些激动,当朝皇帝带着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叔一位弟弟,京城中的萧姓皇族王爵头衔的人都到齐了,这是整个皇族向天下寒门表达最诚挚的感情,世间权贵不过天,天子便是萧成渝,这也是世间的贵族代表向天下最贫贱的寒族做出某种表率。 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萧成渝带着儿子和三位王爷出现在这里的历史意义,但是躲在人群深处的周霖宜却意识到了,他取出准备好的纸笔,恭敬的记载下了此次事件——建元七年,大梁礼部主持科举考试,圣驾亲临,普天寒士莫不欢颜。 人群中的另一边,士子叶方望着萧成渝看了很久,然后失望的低下了头,他失望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她没有来,第二个是他也不过如此。 叶方心中鄙夷,你也不过是有个一个好出身才能有今天的成就,若是我有你这样的皇室背景,怎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叶方握紧了双拳,他再抬头,面对萧成渝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萧成渝似有所感,朝他所在的方向冷冷的瞥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这一眼很冷。 因为叶方和周霖宜挨得有些近,所以萧成渝在看叶方的时候同样看到了周霖宜,萧成渝不免有些惊讶,转而又有些头疼,他怎么来了?难道若彤是知道他来,所以有意避开此次科举?他不会也要参加科举吧? 一想到自己的老丈人在场而且很有可能参加自己下旨主持的科举考试,萧成渝就觉得这很有些怪异。 第645章:真是父子 官员们大多穿着崭新的官袍,就连力行节俭的萧成渝也为了今天的日子特意从江南赶制了一件新的龙袍,要知道,当朝圣上在建元七年的春节时穿的可还是旧衣裳。 士子们见到圣上后,多是屈身行礼,并未下跪,因为前有李欢的圣旨,士子们觉得当今圣上萧成渝大抵是友善的,平易近人的,更有些善于丹青文墨的人不时的盯着圣上看,想将圣颜记录在脑海中,就是科举不中,回家后辅以丹青勾勒圣人容颜,也是平生的一大乐事。 萧成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大袖一挥,两手张开着,似乎在做某种拥抱的姿势,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大梁的最高领导为了做出某种亲民形象想给中下阶层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圣上的双手,拥抱的全天下。 “你们都是我大梁的未来。” 萧成渝不是一个很好的演说家,但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无论真假,圣上当着他们的面在考场前说出这样一句话,是很容易让人激动的。 很多士子们跪下了,接着更多的士子们跪下了,许多士子哭出了声,不断的抹眼泪,他们大多出身寒门或者江南,今年的科举春闱是打破阶级的,是让天下寒士都有封侯拜相的可能,大家的心里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直到今天来到了这里。 “站起来。”萧成渝叫道:“大梁的今天,明天,不止是朕的,更是你们的。朕顶着压力也要把这科举办下去,不论出身,不论阶级,不论贫富,只看胸中学问,诸君莫要辜负了朕,辜负了全天下啊。” 士子们齐齐站起,齐齐说道:“我等定不负圣望。”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太阳已经朝正中飞去,按照萧成渝和礼部商量的章程,他说完了以后,该是最受士子爱戴的大学士登场演讲,做最后动员,然后是礼部官员展开程序,开始检查士子,接引士子进入考场参加考试。 萧成渝扭头望向宗养才,面色有些不善的问道:“大学士人呢?” 宗养才走近,压低了声音说道:“圣上,大学士兴许有事耽搁了,还没到呢。” 萧成渝越发的不爽起来,老头子着急忙慌的,没事就来勤政殿和朕念叨此次科举多么多么重要,要求朕务必参加,给士子们足够的尊严和面子,这倒好,节骨眼上了,主事人迟到了。 不满归不满,萧成渝也不能在这里干站着,就继续伸出了双手,做拥抱天下士子状,以颇有威严的声音说道:“愿诸君金榜题名。” “我等叩谢皇恩。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万岁万岁万万岁是真心的,萧君正看着发自内心跪拜在地的众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圣人书籍当中说的那句话——天下归心。 萧成渝朝宗养才瞥了一眼,宗养才会意,直接跳过了大学士的发言阶段,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说道:“下面,我们就…………” “等等——等等——” 宗养才不用扭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他顺着话茬,说道:“……有请大学士讲话。” 张甫之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拨开了左右人潮,一连告罪,“劳驾,劳驾。”他走到了各位士子跟前,老头子似乎有些激动,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是缓缓地吐出,再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然后缓缓地吐出…… 底下的宗养才看的有些好笑,就指着张甫之对陈柏苍说道:“老头子这是酝酿感情呢。” 张甫之一连三次深呼吸,底下的士子们抬起了头,脸色有些潮红,目光中颇为期待,这可是大学士啊,这可是天下士子的领袖啊,这可是天下寒门的表率啊。 我们的大学士,天下士子的领袖,天下寒门的表率,在这个历史转折点上会说出些什么名垂千古的话呢,不管是士子们,还是官员们,都很期待。 萧成渝望向张甫之,微抬头,轻颔首,他也很期待。 张甫之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哎呀,时候不早了,快考试去吧。” 一阵寒风吹来,大家伙愣在了当场,萧成渝微微的张开了嘴巴,心想这就是你酝酿了半天的结果。 其实也不怪张甫之,他着急忙慌的跑来,一路上着实累的够呛,面对着士子们,他不深吸两口气缓缓,还真说不出话来。 宗养才反应最快,他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崇文馆内廷安置有独,立小号,由礼部官员一一勘察方可入内。千古盛举,皇恩浩荡,还请各位士子好好应对,莫要辜负了圣上苦心。” 说罢,宗养才一挥手,早已准备妥当的礼部官员在门前放起了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士子们纷纷而入,李谦顶着他那特有的高帽子来到了萧成渝跟前,萧成渝看了一眼穿的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老国公,有些忍俊不禁的问道:“老国公,您顶着根棒槌作甚?” 李谦说道:“圣上,这是冠冒,不是棒槌。” 萧成渝有些无奈,你说啥就是啥吧。李谦挨近了身子,神神秘秘的问道:“圣上,这回考试不难吧。” 萧成渝拍了拍老头子的手,说道:“老国公放宽心,想来李家两位贤良,必定金榜题名。” 有了萧成渝这句话,李谦满意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张甫之挨着宗养才,可劲儿的擦头上的汗,宗养才乐了,就问他:“敢情大学士您这一大早的晨练去了啊。” 张甫之一摆手,说道:“尚书大人,你也甭埋汰我,我这是真有事情耽搁了,没办法的事儿。” 宗养才朝一边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问道:“周霖宜在您府上待的好好地,他怎么来了?” 张甫之没好气道:“人家是住在我这,但腿长人家身上,人家去哪里,我管的着么?” 宗养才有些无奈,他朝萧成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圣上和太子爷在这呢,等会两边相见,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张甫之有些无奈,“我总不能拦着人家不让人家来吧。”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大部分士子皆走了进去,站在门前做登记的书记官捧着册子来到了宗养才跟前,恭敬的说道:“尚书大人,登记在册的士子共计三千一百二十人,实到三千一百一十九人,缺了一个。” 宗养才心想,缺一个就缺一个吧,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关系,宗养才就摆了摆手,“那就这样吧。” 其中一个书记官抬起了头,面色有些古怪的说道:“宗大人,缺的那一个士子是……”他朝另一边的张甫之望了一眼,“是大学士的嫡子。” 宗养才咽了一口口水,就说道:“那就等等,先等等再说。” “等什么?别等了。”张甫之似乎听到了声音,事实上他也一直留意着这边,此刻就来插嘴道:“迟到就是迟到,取消他的资格。” 宗养才有些无奈,说道:“大学士,那可是您独子啊。” 张甫之说道:“谁的儿子也不成,迟到就是迟到么,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么。” 宗养才有些无奈,您老说话也是没个把门的,当着圣上的面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合适吗? 见老头子说的坚决,宗养才反正也无所谓,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关我屁事,他一挥手,说道:“把名字勾了,告诉里头,关门吧。” 书记官会意,正欲动笔勾掉名字,取消张明的考试资格,远处传来了某人的声音。 “等等,等等,各位大老爷等等,差一个,还差一个……旺旺……旺旺旺……” 宗养才有些纳闷,这年头连狗都能参加科举考试了? 萧成渝好奇的抬起了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士子跌跌撞撞的跑了来,他的身后跟着一条摇着尾巴的黄狗。 那人跑到了跟前,大口的喘气,也顾不上行礼,直接对书记官叫道:“我来了,我来了,还没迟到,放我进去吧。” “这?”书记官望向了宗养才,宗养才望了一眼张甫之,张甫之一把夺过了名册,抢来了书记官手中的毛笔,大笔一挥,勾去了张明的名字,然后朝张明晃了晃,“你迟到,取消了考试资格。”张甫之扭头对书记官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关门。” 张明气的大叫:“张甫之,有你这么坑你儿子的吗?”张明也顾不上和张甫之理论,见书记官要关门,就铆足了劲儿往里冲,书记官一个不留神,被他一撞,摔了一个大马趴,另两个书记官赶忙来拖,张明挣扎,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就叫:“来福,给我咬他们?” “旺旺——” “哎呦——” “张明,你敢大闹考场,来人呐,给我来人呐——” “大学士,先消消气——” “张甫之,你不是我爹——” 考场内的学生听到了外头的人叫狗吠,纷纷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朝外头张望,气的礼部侍郎骂道:“看什么呢!” 萧成渝也被吵闹惊动,拉着萧君正朝张明那边走去,他眉头一挑,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 张明看到了萧成渝,立刻跪了下来,一把拉住了萧成渝的龙袍下摆,哭的凄惨的不得了,“圣上,圣上啊,你要给我做主啊。” “怎么回事?”萧成渝不悦的问道。 张甫之冲了过来,插嘴道:“圣上,此子大闹考场,罪不可恕,臣请旨,让刑部派人把他乱棍打出去。” 萧成渝不满的回道:“朕没问你。”他望向张明,问道:“你是谁,为何大闹考场?” 张明找准了时机高声叫道:“我叫张明,张甫之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 萧成渝愣住了,还有这么自我介绍的? 张甫之吼道:“混账东西,你胡言乱语什么?” 宗养才来到萧成渝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真是父子。” 第646章:一场尴尬而不失体面的谈话 得到了宗养才的肯定后,萧成渝颇为无奈,早已听闻大学士张甫之有个很——奇怪的儿子,萧成渝也想认识认识,曾不止一次的让张甫之带到内阁来看看,不曾想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 萧成渝沉思了一会,扭头问道:“大学士,怎么回事?” 张甫之扑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然后取来了小册子,翻开指给萧成渝看,“圣上,你看,他的名字被勾掉了,老臣是按规矩办事的。” “张甫之你无耻!”张明叫道。 张甫之气的胡子飘起来,“小兔崽子,你有种再叫唤一句?” “好了好了。”萧成渝无奈的摆了摆手,“把册子给朕拿来。” 张甫之不给,萧成渝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冰冰,他瞪了一眼张甫之。“你要抗旨?”张甫之头一低,双手捧上小册子,“臣不敢。”宗养才站在一边,恰到好处的递过来一支笔,萧成渝找到了张明的名字,在那个划过的名字上又多了个圈儿。 萧成渝递过去了小册子,对张明说道:“好了,你进去考试吧。” “草民谢主隆恩。”张明在地上重重的叩首,然后撩起衣服下摆就朝里面跑,路过他爹的时候还不忘记做个鬼脸,萧成渝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张明又从考场里冲了出来,萧成渝有些不悦的问道:“又怎么了?” 张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圣上容禀……小的……小的我忘记带笔了。” 萧成渝有些无奈,他把手上的笔丢了过去,张明赶忙接住,然后谢恩道:“谢圣上御赐。” 萧成渝心里好笑,这小子还知道打蛇随棍上。萧成渝摆了摆手,张明重又跑了进去,萧成渝对宗养才说:“歇会儿记得让人给他配一副文房四宝。别耽搁了考试。” 宗养才点头道:“臣这就去办。” 宗养才走后,萧成渝看着脸色难看的张甫之,骂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张甫之委屈巴巴的说道:“您是圣上,您金口玉言,臣不敢驳斥。” 萧成渝乐了,“你这话里有不满哇。朕是不知你心中作何感想,当初朕调集暗卫帮你满世界找儿子,人找着了,朕也算有一份功劳的嘛。” 张甫之低头嗫嚅的说道:“皇恩浩荡,臣不敢忘。” 萧成渝冷冷的说道:“当时的事情,朕也听闻了些,顺王禀报,说是那周国君上愿以城池换你儿子,此乃大才。敌国君主为求贤才,不惜割地,我大梁富饶天下,朕也不是昏君,若是连眼前的人才都放跑了去,岂不是连塞外蛮子都不如了?”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臣有私心,请圣上责罚。” 萧成渝一挥手,“你有难处,朕也知道,但你也要对朕有信心。当初让你入内阁官拜一品大学士,凌驾于六部之上,弹劾你的折子就像是雪花一样在朕的龙案前快堆出山来了。结果怎样,你还是当你的大学士,只要朕在位一天,就没人敢动你。朕保的住你,自然也保得住你的儿子。” 张甫之可怜巴巴的说道:“臣知错了。” 萧成渝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先回内阁去吧。朝臣来此的众多,内阁没了你还不行,你先去看着,等今日考卷下来了,你再和礼部一道阅卷。” “臣领旨。” 张甫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走的扭扭捏捏,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萧君正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这个样子,难免有些好奇,就问他父皇,“父皇,当官有什么不好?为何老师不希望他儿子参与朝政?” 萧成渝叹道:“君正啊,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很多事情,只是表面上风光,内里却是如履薄冰。官,不好当;大官,更不好当;而皇帝,则是全天下一等一的苦差事。” 萧君正点了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拉了拉萧成渝的袖子,说道:“父皇,后头有个老人家一直盯着我们看。” 萧成渝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对此,萧成渝颇有些无奈,萧君正见父皇的脸色有些难看,就问道:“父皇,他是谁?” 萧成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觉得这个很费脑子,最终,他拿定了主意,说道:“那是你亲外公。” 萧君正深吸了一口气,惊讶的叫出了声,“外公?我母妃说我外公早死了啊。” 萧成渝觉得自己脑壳疼,心里有些埋怨,虽说你和你爹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能说人家死了呀。 周若彤在翠柳宫打了个喷嚏。其实萧成渝也错怪她了,当时萧君正问自己外公的时候,周若彤说的是你外公在另一个世界,周若彤是穿越来的,这么说自然不算错,而且还有一点浪漫童话的色彩,早熟的萧君正错误的理解他外公已经归天了。 萧成渝拍了拍萧君正的脑袋,说道:“去打个招呼吧。” 萧君正点了点头,他跑到了周霖宜身边,周霖宜见到亲外孙,有些激动,他伸出了双手想去抱他,萧君正和他不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周霖宜露出了苦笑,借势跪在了地上,“草民周霖宜见过太子殿下。” 萧君正愣了一下,然后扶起了周霖宜,萧君正看着这个老人,天然的有种亲近感,毕竟是有血脉情缘的,萧君正觉得有些尴尬,七年来没见过外公一面,宫中也无人提起,似乎是个禁忌,猛然间见面,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你……你真是我外公?”萧君正想了好久,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周霖宜听到外公二字,差点冒出了眼泪,他克制住了情绪,温柔的说道:“算是吧。” 萧君正心里疑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算是吧,萧君正想了会,又说道:“你如果真是我外公,那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这……”周霖宜一时语塞。 萧君正在说:“而且我母妃说你死了。” 孩子的话有时天真,但说的实处,却最是伤人,周霖宜心里老大不是个滋味儿,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七年前,我是死了。” 萧君正更疑惑了,此人好生奇怪,你既然死了,怎么还站在这里,难不成是鬼魂? 萧君正想不明白,周霖宜欲言又止,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殿下,草民……草民……草民能不能摸摸殿下?” 萧君正想了一会,伸出了手,“好吧。”周霖宜轻轻地摸了一下,他没敢摸脸,萧君正觉得他的手干巴巴的,好粗糙。 萧成渝走来,拍了一下萧君正的脑袋,“跟着李公公去逛逛吧。”萧君正点了点头,他知道父皇和这个老人有话要说,就随着李欢走了。哪怕是皇帝就在跟前,周霖宜还是望着萧君正的背影,一直到他拐了两个弯儿,过了一道桥,彻底的消失不见。 萧成渝知道这种目光流露出的真挚情感,和自己当年出宫时眼巴巴的看着弟弟萧成风的一样,萧成渝在心中感慨,或许……他真的变了。 等到萧君正彻底消失以后,周霖宜注意到了皇上,这才准备施礼跪拜,萧成渝制止了他,“不必多礼。”周霖宜没有拒绝,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老实说,他和萧成渝没多少感情。 萧成渝双手负于身后,说道:“陪朕走走吧。” 周霖宜点了点头,跟在了萧成渝的身后。柳荫已经浓了,说明日头很足,东边南边北边都挤满了人,萧成渝和周霖宜走在一起,已经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可能会传递某种错误的信号,萧成渝不想被更多人看见,就朝着西边走去。 西边比较僻静,里面的柳树成群,投下的阴影也更多,地上比较潮湿,寻常都是那些粪车水车之类的进出,等闲也没什么人来。萧保梁作为禁军统领,挎着剑想跟上去,却被顺王拉住,“圣上不希望被打扰。” 相王提着绷紧的腰带走来,每走一步总要喘/息两声,他站在顺王跟前,问道:“你说这是不是翠柳宫的某种信号?” 顺王耸了耸肩,说道:“至少我没有提前收到过这种信号,看样子,宗养才也不知道。” “或许有阴谋。”相王说道:“如果不是翠柳宫的意思,那么就可能是大学士的意思。周霖宜住在救国公府整整七年,从没露脸过,却在今天在太子殿下面前出现,这手亲情牌打得不错。” 顺王沉思了一会,冷笑道:“你想的太多了。” 相王摇了摇头,“非怪我多想。当年皇兄留下的四位辅国大臣,秦朗走了,眼见着顾之章要倒,如果真倒了,御史台可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我管着六部,你管着北镇抚司,张甫之管着内阁,纵观满朝文武,还能挑出谁来顶替顾之章?” 顺王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周霖宜接你的班,和顾之章分庭抗礼,可没少得罪御史台。” “此一时彼一时也。”相王反驳道:“就算抛开御史台不说,三殿三阁差不多今年完工一大半,那可是张门的大本营,不出意外的话,林昌黎这回科举得中,得占了一个席位,可还缺四个大学士呢。” 顺王脸色不善的说道:“大学士为人,自入朝为官起,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他像你一样?” 相王嘲讽道:“当年你放弃皇位支持皇兄,可曾想到皇兄最后会成那样的人?放任子嗣,以养蛊内斗的方式角逐皇位,更是容忍秦嫣乱政,这些可是你曾想到过的。皇兄啊,人是会变的。” 顺王脸色阴沉的难看,“萧安,你这些话已经越界了。” 第647章:和老丈人谈谈工作 春风吹动了柳条,也吹皱了一池春水。老人脸上的皱纹在光芒下显得很清晰,此刻就像是微微浮动的柳条和水中荡漾起的涟漪。 内院中十分安静,就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也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齐王离得谁都有些远,他穿着一袭大红袍,总是能让人联想到司礼监的那位掌印太监冯公公。 白水绿柳红袍,春日温和的阳光下男子着红装而立,很有一种画面的美感,连色彩都很协调。 可惜,王公贵族们大抵都不往齐王那边看,多是注意西边已经走远的两个人。 萧成渝拨开了一根柳条,轻声问道:“近来可好?” 周霖宜笑了笑,笑容很是平淡,就像是他身边的池水一般,“枯坐书斋,自然也有一分乐趣,这是以前所不知道的。” “甚好。”萧成渝说出这么一句,反而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人绕着池边走,过了一道小小的圆拱门,西边有一个不大的小花园,里面属于打理,春天又是很有生命力的季节,地上的野草长得郁郁葱葱,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色彩斑斓,纯粹的绿色也自有一分美感。 周霖宜低着头,眼前的这人,他们相识已久,那会儿他还在礼部做尚书的时候,时常在宫中走动,当时在诸多皇子中,大皇子最宽厚,恒王最老实,齐王最瘦弱,宝如公主最调皮,眼前的这位晋王,当年是公认的最冷漠的一位。 当年如此,如今,好像也是如此。 “最近在做些什么?”萧成渝问。 周霖宜抬头,平静的说道:“读书练字,顺便治史。” 萧成渝点了点头,问:“那个朝代的?” 周霖宜说道:“本朝的。” 萧成渝的脸上微微的有了表情,但不是很明显,他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这时候有了云,云层不大,也不厚,一朵一朵的朝远处慢慢地飘。 “若是写到朕,当如何?”萧成渝问。 周霖宜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尤其是在皇帝和史官之间的时候。 “前无古人。”周霖宜很快给出了答案。 萧成渝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自得,传达的信息很值得玩味,“为何不补齐一句?” 前无古人的后面一句,自然就是后无来者,合成一句,便是千古唯一。周霖宜微微一笑,说道:“后头的事情,自然有后人们办,身处当下时代,已经很难看清楚当下的道路和路上的行人,更遑论未来?” “有理。”萧成渝点了点头,又问:“若是写得你自己,当如何评价。” 周霖宜努起了嘴,萧成渝这个问题比前一个问题更不好回到,评价别人已经很难了,评价自己就更难了。人认识自己,可不比认识全始界简单。 周霖宜一边走一边想,萧成渝也不催他,前头还有一个小门,这扇白墙上的小木门放在以往都是关上的,唯独今天是开着的,如果它和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是关着的,萧成渝或许就不会继续往西走。 这扇门开的很巧妙,应该是有人故意打开的。 跨过了门槛,周霖宜已经有了答案,好像他也跨过了心中那道门槛,周霖宜笑着说:“周霖宜,中原人氏。出仕礼部,任尚书,迁吏部,后拜相。善钻营,于朝有功,为奸相。” 萧成渝哈哈大笑,“你对你自己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周霖宜耸了耸肩,“历史是公平的,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萧成渝摇了摇头,但没有辩驳,他知道,周霖宜真的变了,周霖宜的变化他谈不上是好是坏,但只要一个人有变化,就有了新的可能。“有没有出来的打算?” 出来,自然不止是从书斋出来到院子里;也不止是从院子里出来到街道上;话从萧成渝口中说出,就是从江湖出来到庙堂。 周霖宜有些感慨,他说:“刚刚太子殿下问我,我不是死了吗?” 萧成渝眉头一挑,“你不要怨她。” 周霖宜摇了摇头,“老话说的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是我造的孽,怨不得别人……只是太子殿下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和他讲,周霖宜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此周霖宜非彼周霖宜。” 萧成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前后意思不一样,他指着身后的白墙说道:“科举取代察举,是百年大计,很需要勇气。说老实话,朕如果不是被逼到了这一步,还未必敢变祖宗之法。朕手头上实在是缺人啊。” 周霖宜打趣道:“大学士顶有才华,先皇在位时用错了他,到了你手上,大学士一个顶了好些人。” 萧成渝有些不满的说道:“朕没与你开玩笑。” 周霖宜依旧摇头,他说道:“圣上,草民当年把持朝政的时候,深陷朝局难以自观,如今枯坐书斋,反倒看的明白了些。先皇很了不起,也做过很大的努力,但我等终究能力有限,只是大梁败局的裱糊匠。王朝更迭,兴衰有命,历史便是如此无情。但也并非没有一点生机。所谓破而后立,便是如此。圣上有大决心,大勇气和大毅力,但凡事仍不可操之过急。需慢慢来才是。” “此事,若彤也与我说过,她曾言,改革不得过猛,需进三步退两步以取其一,便如那温水煮青蛙之法。” 周霖宜低头不再言语,因为提到了周若彤。萧成渝暗自叹气,这是父女俩的心结。 两人从刚刚开始只是在国事上转悠,都小心翼翼的不提她,但萧成渝还是提了,不止是有感而发,而是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有责任帮着妻子解决一下娘家的问题。 而此刻的周若彤,正和冯保保,春华还有左权在御膳房研究宫廷菜品的研发问题,对萧成渝心中的想法毫无所知。 周霖宜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草民如今枯坐书斋,自得其乐,绝无养望之意,出仕之心。” 萧成渝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错开了话题,“你觉得林昌黎怎么样?” 周霖宜跟着萧成渝一边走一边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萧成渝笑道:“科举便是龙门?你未免高看了他林昌黎。” 周霖宜说道:“当年我在吏部的时候,林昌黎在大理寺已经冒头,顾之章不太懂他,但我却深知此子大才,多次拉拢无果后,便想着让他如胡世海一般丢到那个旮沓角落里喝冷粥去,结果胡世海去了天凉郡,他当时了大理寺卿。” 萧成渝想了一会,说道:“朕不否认他的为政才能,只是科举这一关,不好走。” 周霖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大学士曾私下里与我言之,当世之人,论书法字迹者,无人能出其左右,但若论文章者,昌黎犹胜一筹。” 萧成渝有些惊讶,“他还有如此文采?” 周霖宜说道:“圣上若是感兴趣,在勤政殿抽空大可将往年林昌黎写的奏疏拿出来读一读,自然知晓。”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眼光有时候还真不咋滴,他继续问道:“宗养才此人如何?” 周霖宜想了很久,面色古怪的说道:“还真不好评价。” 萧成渝问:“为何?” 周霖宜说道:“若论蝇营狗苟,宗养才此人乃是此中老手,翠柳宫的守门狗可不是白来的;若论忠心耿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宗养才他绝无二话;若论贪污腐败,他亦是此中行家;若论朝政实施,大梁朝廷要想办成事,还真离不开他。于宗养才,老夫还真不敢妄言,恐怕唯有交与后人评价了。” 萧成渝微微一笑,说道:“他的确是有意思……董立本此人又如何?” 周霖宜说道:“此人有些才华,奈何心胸太窄,容不得人,难成事。” 萧成渝说道:“朕用他,不需他成大事,成些小事也行。” 周霖宜摇头,“朝中事务,无论大小,皆牵一发而动全身,董立本不行。” 萧成渝有些无奈,董立本是他用的,当初周若彤要用宗养才,萧成渝启用董立本,则明显有怄气的成分在内,萧成渝又哪里会承认自己用错了人。 他再问:“朕的两位皇叔怎么样?” 周霖宜想了一下,说道:“事涉皇家,让草民来说,多少有些不合适。” 萧成渝说道:“你也是君正的外公,大梁未来的担子,终归也要落到他身上。” 周霖宜深吸了一口气,给出了两个字,“需防。” 萧成渝皱眉,“相王?” “需防。”周霖宜说道。 萧成渝有些狐疑的再问:“顺王?” “需防。”周霖宜坚定的说道。 萧成渝摇了摇头,“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些。” 周霖宜叹道:“顺王为贤王不假,但立场不同,做事的手段不同。立场会变,连带着人也会变。当年他支持太子是如此,如今支持圣上亦是如此,以后……” 周霖宜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知道说下去萧成渝也听不进去,他也懒得说。顺王的确是大公无私,但这个公,不是皇帝一人的公,而是整个萧姓皇室的公。这就是周霖宜所说的立场问题了。谁能够代表皇室的利益,那谁就是顺王支持的对象。 两人聊着聊着,不自觉的就走到了尽头,尽头的白墙上有些脏,挂着干掉的泥水印,很难看。 萧成渝和周霖宜站在最后一道黑门前,天上突然有飞鸟惊起,萧成渝眉头一挑。 门外头,左右两边各有一辆车,右边的带着一顶草帽,是个汉子;左边的拎着一根烟杆,是个老人。 第648章:推开西门得遇刀剑 一朵朵的白云不知道为何,走的有些急,后头的堆着前头的,前头的堆着更前头的,堆成了一大片,有些厚,在地上洒下了一大块阴影。 萧成渝和周霖宜站在阴影里,建元初年,自萧成渝登基起,深处宫廷深处的他终日面临着案头上的奏折,对着朝臣们的口诛笔伐,再难感受到某种肃杀之气。 所以突然感到到这凛冽的杀机,萧成渝一时间有些恍惚,等他站的久了,才能确定,这确实是杀气没错。 萧成渝抬头看了一眼周霖宜,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周霖宜虽然是文官,不通武艺,感受不到那玄妙的杀意,但他能够感受到萧成渝目光中的寒意和戒备。就像是昔年在朝堂上,先皇要杀人的时候的目光。 周霖宜有些惊讶的问道:“圣上,怎么了?” 萧成渝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什么。”很快,萧成渝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拍着周霖宜的肩膀说道:“刚刚有些冷,朕觉得有些不适。” 周霖宜舒了一口气,刚刚的萧成渝着实有些吓人,周霖宜说道:“西院背阴,较冷,圣上还是往前头去吧。” 周霖宜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一半,那种感觉不会错,但让萧成渝弄不明白的是对方怎么会有如此的胆量敢在这里做这样的事情,更让萧成渝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往西走,纯粹是无意之举,对方就更不可能提前做出准备了。除非……自己往西边走是被人刻意引过来的,那这个人,首先要有比较特殊的身份,和自己有比较特殊的情分,从内院走到西院的尽头,路程不算太短,一路上还要有足够的话题可聊,而萧成渝速来话少,能满足条件的人很少。 周霖宜算一个。 萧成渝脸上露着温和的笑容,他扭头正对着那扇门,说道:“这里应该是出去的路,咱们都走到这里了,出去看看吧。” 周霖宜摇了摇头,说道:“不妥。圣上并非微服私访,身穿龙袍招摇过市,实在不慎妥当。圣上此来并非体察民情,而是为科举所来,若是一会儿士子走出考场,能够看到圣上在考场外等待,此中美名必定会传遍天下,此次科举不管选才如何,都已成功,圣上何必在此时节外生枝呢?” 萧成渝心中的疑虑彻底的打消了,看来的确不是周霖宜,不止是周霖宜说的话很有道理,更关键在于周霖宜说话是一气呵成的,从刚刚到现在毫无情绪波动,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杀手也做不到这一点,更何况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原右相。 萧成渝拍了拍周霖宜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到前头去,替朕传旨,让李欢领着君正到顺王那里去,然后让保梁和宗养才带一部分禁军过来。” 周霖宜差点叫出了声,萧成渝以眼神示意,周霖宜稳住了情绪,仍旧低声道:“圣上,我们一块回去。” 萧成渝依旧面带笑容只是语气很冷,“若是再有迟疑,朕与你兴许都要留在这里,你先离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记住,先把君正带到皇叔那里去,然后在让保梁带人来。切记,不可惊动考试的士子。” 周霖宜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有模有样的对萧成渝做了一拜,声音提高了三分说道:“草民先行告退。” 萧成渝点了点头。 周霖宜一路上深吸气,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朝外头走,走到内门前,他停了下来,朝后张望了一眼,看到萧成渝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欣赏花草,还安然无恙,他就跨过了门槛而去。 等周霖宜的背影彻底看不见的时候,萧成渝脸上的笑容化作了寒光,他转身正对着那扇小小的黑门,伸出手,在犹豫要不要推出去看看。 以往的萧成渝会毫不犹疑的推开门出去看看,究竟是谁的胆子这样大,但现在不同,他是皇帝,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有了顾虑。 周霖宜走后,院子里的肃杀之气更浓了,萧成渝断定有人想杀自己,弑君不是一件小事,牵连下去将会非常严重,更何况这里还是崇文馆。 就在萧成渝迟疑的时候,嗖的一声,空气一阵搅动,萧成渝有些后悔,不该转身背对着门,但后悔仅持续了一刹那,因为萧成渝知道,转身躲避是来不及的,听声音,那道箭翎很快,似乎是必杀之箭,萧成渝唯有推门而出,借此躲避。 哐的一声—— 黑门猛地被人推开,盘膝坐在骡子上的汉子最先动手,他的手一直放在了腰畔,那里有一柄刀。 第二个动手的是斜倚着墙坐着的老人,除了烟杆,他的身子后面还有一柄出鞘的剑,虽然慢了一刹那,但他的动作却比对面汉子要快,是以刀剑齐临。 萧成渝早已预料到门后面有什么,院子里的一支箭,门外的刀剑,都是无法躲避的,但借着惯性,萧成渝猛扑在地,飞箭窜出了门外,刀剑都落了空,砍在两边的门框上,猛打拉出,在石条上擦出了火星子。 萧成渝一个翻身,来到了粪车和骡车的中间,汉子已经收刀在手,他压低了帽檐,整个人似乎都要躲在阴影里。持剑的老汉则似乎不怕身份暴露,他轻轻地摸了摸剑刃,说道:“还好还好,墙不够硬。不然剑刃不快,遇到圣上这样的高手,钝一点,可是要命的。” 萧成渝拍了拍手,说道:“叫你刺客不太合适,生死间谈笑风生,该叫你壮士才是。” 老汉微微一笑:“不管是壮士还是刺客,做的都是刀口上的买卖,有来无回,圣上赏识,是我等贱民的福气,老朽脸皮较厚,在此讨赏……”正说着话,老汉突然暴起发难,一剑出,只有一个字,快,快剑如风,看不清踪影。 萧成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一下,移动的距离很短,但刚刚好躲过剑。老剑客显然经验丰富,那么细微的差异都能看的出来,萧成渝动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一剑不中,若是任由它刺出,穿过龙袍的时候,就是萧成渝的后手,萧成渝必定不会给他第二次拔剑的机会,所以剑身偏了,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偏了,飘到了另一侧。 萧成渝有些惊讶,然后由衷的赞道:“此等用剑的高手朕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去年若彤下江南的时候,说是遇见不少高手,不知阁下可是江南道人士?” 老剑客嘿嘿一笑,说道:“圣上还未赏赐,老朽可不敢先自报家门。” 萧成渝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你要的赏赐太大了,朕的命可有些金贵,不敢随便赏赐。这样吧,朕给你个御前带刀侍卫的爵位,正三品,如何?” 老汉当真拱手一拜,赞叹道:“圣上乃真豪杰,生死之间临危不惧,只是御前带刀侍卫于老朽无缘,老朽是用剑的,圣上还是给那个用刀的吧。” 这句话还没玩,刀光一闪,寒意十足,刺啦一声,宽松的袖袍斩落一角,萧成渝又挪了位置,被斩落的袖袍滑出了光滑的手臂,手臂上握着一柄长剑。 老汉皱了皱眉,“圣上到现在还未拔剑,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萧成渝先是瞥了一眼用刀的汉子,然后笑道:“你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刺客,颇为了得,只是来杀朕,仅凭你二人,究竟是谁瞧不起谁?” 老汉微微叹息,“圣上言之有理,圣上乃是天子,性命宝贵,自然不是我等贱民可以高攀的。” 说话间,老人手中长剑猛地朝身后刺去,剑身没入了黑色的粪桶,握剑的手腕猛地一拧,刺啦一声,木屑纷飞,许多黑衣人从木桶内跳出。 另一边,持刀的汉子猛地转身,回手一刀,木质方兴的大泔水桶碦嚓一声,懒腰截断,亦有许多黑衣人飞跃而出。 原本逼仄的巷道瞬间堵得有些满。右边以持刀汉子为中心,站着六个人,左边以拔剑老人为中心,站着六个人。前后左右共计十二人,萧成渝细细的打量着每个人的站位,彼此之间互为犄角,又有恰到好处的缝隙足够大家各施所学,萧成渝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这很明显不是一场简单的自杀,他自忖,就是暗卫在布置一场围杀也很难做的比他们更好。 老人不再嬉皮笑脸,他解下了腰间的粗布缠绕在手上,然后双手握紧了剑柄,身子微微的朝左侧倾斜,右脚朝后半步,左脚朝前半步,右脚重心放于脚跟,左脚重心放于脚尖,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的弦。 右边的持刀汉子则简单的多,也果断的多,他一挥手中的大刀,甚至不用喊动手,左右两边立刻有两个黑衣刺客冲了上去,碦嚓一声,寒光一闪,先前萧成渝赞叹老者的剑快,但萧成渝能赞叹对方的剑快表明他还能看清对方的剑招,那就更表明他的剑更快。 咔擦的拔剑声刚落,很脆,一个举着刀的黑衣人就被拦腰斩断,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的上半身还未落地,萧成渝那横着的一剑随着手腕一阵翻动,已经顺着横行而改变了轨迹,变成了斜刺,剑花一闪,变成了血花,正对着心脏。出一剑而死两人,也唯有萧成渝能够做到。 萧成渝手中的剑并未停下,脑后已经听到了风声,他知道,两个人都是掩护,真正的必杀不是刀,而是剑,所以萧成渝的剑由斜刺又顺着道儿转变成了直出,他的身子也绕着巷道拐了一个弯,老剑客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的剑刃对上了萧成渝的剑刃,冒出了一粒火花,对于时机,力道和速度能够如此精准的掌握,他算是开了眼。 萧成渝以为必杀的一招不是刀,而是剑,事实证明他错了,真正必杀的还是刀,当萧成渝转身的时候,先前被杀的两具尸体还未落地,带着草帽的汉子已经挥刀向前了。 刀刃泛着白光,眼见着就要到萧成渝的脖颈…… 第649章:一支穿云箭啊 甲字号考场,最晚到的张明运气不错,分到了靠窗的位置。虽然他是最晚一个到的,迎着礼部郎中愤怒而嫉妒的目光(因为随后跟着的宗养才给他捧着文房四宝)走近了小号里。 上了锁,大家伙奋笔疾书,不时地传来某考生遇到了自己不擅长的试题而倒抽凉气的丝丝声,惹来四处走动的监考官的怒斥。 虽然是最晚一个到的,但张明却是最快一个考完,试卷分为两份,一份为诗词歌赋的考察,一份为经典的填空和注释。前者张明写的中规中矩,他觉得周子峰会比较擅长,周子峰原是纨绔子弟,经历了大起大落后一心求学,从右相独子到寄人篱下,这种经历少有人有,流露在诗词歌赋之中,颇为动人。 至于后一部分的经典填空和注释问题,张明不得不感慨,老头子不让他来确实是有道理的。这种题目明显一看就是老头子出的,张甫之读书驳杂,等闲不发表评论,大多忙于国事,很少会和人交流,大家只知道大学士爱读书,读过很多人,但却不知道大学士究竟喜欢那本书。 张明一看这试题,都是他老子小时候逼着他背的东西,其中有很多他颇不以为然,但奈何老子喜欢,做儿子的只能死记硬背,所以张明知道,这卷子肯定是老头子出的,都不用动脑子,三下五除二的就答完了,只等明天的策论。 按理说答完了考卷,他该交卷的,一来自己最晚一个到,最早一个走,总归有点不合适,二来他怕走的太早,老头子堵在考场外头打他,所以情愿现在里头躲一躲。还好靠着窗户,远处虽然被禁卫把守园子的入口,没有人,但好歹有鸟有花有白云蓝天,倒也不这么无聊。 突然,一道阳光闪了一下,很刺眼。 张明伸手揉了揉眼睛,在看,只见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影趴着,瞧那姿势,像是在射箭。张明心里咯噔了一下,禁军把守,圣驾亲临,这是要做什么? 张明立刻敲响了小号的门,巡查考官走来,没好气的叫道:“怎么了?” 张明有些着急的叫道:“你进来下。” 考官的眉头皱起,不想搭理他,冷声说道:“专心考试。” 听到考官离开的脚步声,张明有些着急,就砰砰砰的敲着木板门,刺耳的敲门声顿时引起了众怒,更有些文思泉涌的士子被打断了思绪,颇为恼怒,更是不顾斯文的破口大骂。考场里顿时喧嚣一片。 顶上的礼部侍郎范明气的一拍桌子,“谁在吵,取消考试资格,乱棍轰出考场。” 立刻安静了下来,但是敲门声还是继续。 范明气的拿起了钥匙来到了张明的小号,他开了锁,脸色阴沉的走了进去,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张明指着窗外,说道:“屋顶上有人。” 范明把头探到窗子外头来回的张望,看了好久,“没有啊。”张明见状,也探出了脑袋,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堵在窗户口,“奇怪呀,刚刚明明有个人趴在屋顶上的呀。” 因为得不到重用被发配过来当考官,本来心情就不爽,见到张明捣乱就更不爽了,他一把拎住了张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拿我开涮呢?” 张明一连摇头,咬死了刚刚外头真的有人,范明猛地拉上了窗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要以为你是大学士的儿子我就不敢拿你怎样,要是再敢扰乱考场秩序,照样把你轰出去。” 说罢,范明锁上了小号的木板门,气冲冲的走了,张明趴在了桌子上,笑声嘀咕道:“明明有人的呀?”被他扰的不厌其烦的前面小号的考生猛地敲打了后面隔开的木板,张明这才闭嘴。 …… 周霖宜出了门,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他想狂奔,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报信,但若是真有人在暗处看着,他露出了马脚,一支冷箭就能要了他的命,圣上那里没人报信,可就真麻烦了。 他心里着急如焚,但始终不敢加快速度,不管如何呼吸,心脏还是砰砰砰的直跳,感觉要跳出了胸膛。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圣驾遇刺啊。 …… 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到了脖颈处,甚至连脖子上那细细的汗毛都可以看清,一直面无表情的草帽刀客露出了笑容。 只要在有一寸,这把快刀就能将他的头颅斩落,当今圣上死在他的手上,哪怕是见惯生死他心中也开始激动起来。 皇帝的命,和其他人的命自然大有不同。 所以他会激动。 但刀刃在半寸处停了下来。 噗嗤一声,一道血花自后背飞射而出,洒在了墙上,干净的白墙上像是绽放了一朵好看的红梅花。 剑刃和剑刃还互相的抵着,双方都未前进丝毫,但是萧成渝身后的刀客却不动了,持剑老人有些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低头一看,萧成渝的左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朝后而去,看那姿势,明显是握剑的姿势。 就在这么一分神之间,萧成渝的剑挑开了对面的剑,刺啦一身,剑刃顺着对方的剑身划过,刺破了身躯。 巷子里很是安静,鲜血顺着伤口朝下滴落,滴答有声。萧成渝的身子微微的朝下弯曲着,他抵着头,右手握剑平伸出去,左手握剑弯曲朝后贯穿了草帽刀客的胸膛。 这个画面很美,如果不是前后都有敌人,只看萧成渝本身摆的姿势,很有点古希腊雕塑的美感。 美的东西大多不是永恒,哪怕他很震撼,也只是一瞬间。 刺啦一声,两剑同出,萧成渝的身子一转,然后脚跟发力,猛地退出了包围圈。 剑客和刀客都捂着胸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胸口那肮脏的布衣被鲜血染红,很快就和身体黏合在了一起。 老人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圣上竟然双手持剑。” 萧成渝握着双剑,冷声道:“看来你二人当真不是江南道的人,若是江南道之人,如何不知朕的麾下有位比你们更厉害的壮士,擅长使双剑。” 说实话,萧成渝此刻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如果不是周若彤带来了田文清,萧成渝在宫里无聊的时候总找田文清练剑,更因为好玩,让田文清教自己双手用剑,恐怕今天的那一刀,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这两人的确不是从江南道而来,但就算他们是从江南道来的刺客,也未必知道萧成渝已经会双手持剑。剑客以剑为生,双手持剑更是极为难学,很容易手脚不协调而丧失用剑的灵活性,他们虽然知道萧成渝麾下有个叫田文清的高手擅长双剑,但绝对没想到萧成渝也会学着用双剑。 你一个皇帝没事不好好处理政务去学习如何双手用剑,哪怕你很爱学习,也忒没道理了。 两人很憋屈,但现在不是憋屈的时候。 黑衣刺客们没有理会两位头目,他们纷纷手持利刃冲向了萧成渝,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才是恶战的开始。 萧成渝瞄准了持剑老人,想先取他的性命,回首的一剑,毕竟没有刺中要害,是以老人因为分神迎接的正面一剑受伤最重,萧成渝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的理念,自然要先除去一大强敌。 但对方不是那么好杀的,六个持剑的黑衣人有意无意的以身体遮住了老人,形成了人墙,然后纷纷挥剑,朝萧成渝砍来。萧成渝横剑在前,猛地挡住了落下的六剑,好在萧成渝的剑够长,手臂的力气也够大,竟然一个人挡下了六个人,萧成渝毕竟不是神,六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压得单膝跪地,脱不了身,这时候,身后有个持刀的刺客已经临身,朝他的头颅劈去。 银白的刀刃被阳光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寒光印在萧成渝的脑门上,眼见着头颅就要被劈开,萧成渝那空出的左手猛地朝后一扫,砍在了刺客的脚踝上,刺客吃痛大叫,身子朝后一斜,倒地不起,萧成渝趁着这个空档,右手猛地一抽,划开了右边的剑,然后身子一扭,对上了左边倒地的刺客,猛地就是一脚踹出,刺客被踢飞在了墙上,整个胸膛凹陷了进去,瞳孔逐渐放大,死于非命。 又一人身死,并未引起对方的情绪注意,剩下的三个持刀刺客一齐冒了出来,挥刀就砍,萧成渝顺着左手一剑挡住了三个刺客,右手持剑翻出一朵剑花,快速的划过一个刺客的脖颈,又杀一人。 站着的五个刺客,两人后退,给剩下的三人流出足够的空隙,三人朝前,一齐挥剑,整齐划一,退进之间都是一气呵成,绝无拖拉,彼此配合默契,显然为了这场袭杀演练了好多次。 萧成渝右手持剑挡住了三个刺客的剑,左手持剑挡住了三个持刀刺客的刀,左右各三人一齐发力,萧成渝被六个刺客以刀剑相逼在双膝跪地,两手皆被人挡住,抽出空档,若是有人此刻猛然发难,萧成渝就算是真的危险了。 先前张明没有看错,西边的房顶上的确有人,不止刚刚有人,现在有人,一直有人。 黑色的甲胄就是在烈日下依旧照射的冰冷,他趴在屋顶,双手拉着弓箭,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他的姿势基本没变,箭刃的尖端很稳,冒着一点寒光,除了刚刚被某个士子察觉到时他换了个位置,其余时间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在等一个时机。 他的箭,箭无须发,面对着当朝的皇帝,而且是全大梁一等一的高手,他破天荒的为他准备了三箭。 第一箭,他逼着他开了门,陷入了死境。 现在,他准备好的第二箭则是要让他陷入绝境。当萧成渝被左右的刺客以刀剑逼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那紧拉弓弦的手掌突然松了。 嗖的一声,破空声自天际传来。 哐当一声,靠着西边的某个考场的窗户被人推开。 某个考生探出了脑袋,扯着嗓子大叫道:“真的有人啊!” 周霖宜正小心翼翼的走着,冷不防遇到一声大叫,神经紧绷着的他立刻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第650章:千军万马来相见 “张明!”礼部侍郎的咆哮声传来,诸位士子此刻已经是惊讶大于恼怒,这位姓张的兄台当真是好胆量,闹了一次考场还不够,还敢闹第二次,我等不如也。 礼部侍郎范明开了锁,一把拉开了门,然后冲了进去,二话不说抓起了张明衣领朝外拉,张明手舞足蹈的乱叫:“有人,真的有人,还射箭呐,我真不骗你。” “我有你老娘。” 乖乖,都把监考官逼得暴粗口了,这位姓张的兄台当真厉害,就冲着他这胆量,等之后出了考场,也要和他好好结交一番。 混乱中,张明还没忘记桌上的考卷,刚一把抓住,就被范明抓着衣领脱了出来,他扭着张明,拖到了考场门口,然后指着外头叫道:“你两次扰乱考场秩序,纵你是大学士的儿子,我也容你不得,你给我滚。” 考生们纷纷倒抽了凉气,怪不得这么胆大,原来是大学士的儿子,原来这胆子是随爹啊,不冲你这胆量,就冲你爹,出去了也要和这位张兄好好结交一番才是。这是此间考生大多数人此刻的心声。 张明挠了挠头,说道:“可是真有人啊。” “我有你个鬼。”范明伸手就要打,张明一缩头,叫道:“莫打莫打,我这就出去。” 见张明愣在原地不动,范明吼道:“你还不走?” 张明说道:“我交卷啊。” 范明愣了,“你考完了?” “早考完了。”张明说道。 “我不信,拿来我看看……还真考完了?” 碦嚓一声,有笔杆折断在考桌上,墨汁铺洒在洁白的宣纸上,你爹就够厉害了,你还这么厉害,还让不让人活了? 南边号间内的某考生刚刚放下笔,就听到这么一句早考完了,原本有些得意的神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我三岁能吟,七岁诗词,十岁为文,竟然还不如一个靠着父亲考试迟到的官二代? 叶方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疯狂。 不然他会很疯狂。 宗养才听到了响动,有些不爽的走来,没好气的骂道:“吵什么吵?要是让圣上瞧见了,明天准备后辞呈吧。” 范明一缩脖子,有些委屈的说道:“他两次扰乱考场秩序。” 张明立刻说道:“我答完了。” 范明继续强调,“你扰乱考场秩序,不算数。” 张明叫道:“不行啊,我说的是真的。” 宗养才觉得脑袋疼,就一把拿过了试卷,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卷子我收着,具体怎么办,稍候我和几个主考官合计一下再做决断。” 范明嘴角一扯,你就是最大的主考官,还合计个屁。 宗养才扯着张明往外头走,走远后就没好气的说道:“我的张公子,张少爷,张大爷,您让礼部尚书给您捧着圣上御赐的文房四宝进考场已经够风光的了,怎么着,您还嫌不够,还要大闹考场出出彩?” 张明扯住了宗养才的袖子,说道:“宗尚书,不怨我啊,窗户外头的屋顶上真的趴着一个人,还射箭呢,我怕他这是要行刺。” 宗养才浑身哆嗦了一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张明的手脖子,说道:“你没骗我。” 张明无奈的说道:“我真不骗您,不然叫我爹把我打死了去。” “你快带我去看看。”宗养才拉住了张明的手,就往外冲,刚出去,就看到北边的周霖宜像是见了鬼似的拼命的往这边跑,宗养才的脸色顿时一阵煞白,他也顾不上张明了,立刻朝周霖宜跑去。张明在他身后叫道:“宗大人,我那卷子在你手上呢,悠着点。” 宗养才一把拉住周霖宜,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圣上呢。” 周霖宜顾不上喘/息,喉口一缩,声音沙哑而着急。“圣上……圣上……不得了,遇刺……遇刺了……快救驾。” 一瞬间,宗养才的脑海一阵空白,浑身僵在了原地,冷风一吹,他猛地抽搐了一下,扯开了嗓子就要嚎“护驾”,刚出声,就被周霖宜捂住了嘴,周霖宜着急的说道:“不可喊叫,圣上圣旨,不可声张,先保护好太子殿下,再让你和萧保梁领禁军速去西院。” 宗养才一把搡开了周霖宜,他一边跑一边说道:“你去找太子,我去找萧将军。” 周霖宜没有异议,也拔腿朝另一个方向跑。 张明看到了两人着急忙慌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扇了自己一耳光,“不会吧,我这是乌鸦嘴啊。” ………… 当破空声传来的时候,萧成渝就知道,这是必杀的一箭,左右两边各三人,三把刀,三柄剑将自己压得死死的,他再难抽出手抵抗这飞来的一箭,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必杀之局。 萧成渝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局势下自己该如何是好。难道朕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萧成渝很不甘,他绝望的闭上了眼,人在绝望的时候,各种感觉特别灵敏,他已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应该是禁军动了。 但来不及啊。 在死亡前,萧成渝脑海里开始闪现自己的这一生,开始记起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萧成渝首先想到的是周若彤,不知道为何,想到周若彤的时候连带着想到的是上个月在翠柳宫的画面。 那天晚上,萧成渝和萧君正父子俩在卧榻上下棋,很快,萧君正就被父皇逼入了死局,当时萧君正盯着那盘棋苦苦思索破解之道,周若彤喊吃饭喊了三次,一向听话的萧君正竟然没有搭理,怀着当爹的不止带坏了闺女更是连最听话的儿子也教坏了,愤怒的周若彤直接掀翻了棋盘,高声骂道:“什么死局死局的,想那劳什子事情干什么,死了就死了,吃过饭重来一盘,这叫破而后立么,快吃饭去。” 萧成渝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他举着的左右手腕微微的一番,两柄剑身朝下,两手猛地下落,啪的一声,剑身落在了脑袋上,随着落下的还有三把刀,三把剑。 萧成渝左手的剑是以前常用的剑,剑身不是很厚,也不是很宽,方便出手杀敌,右手的剑则是登基后礼部联合内务府给他找来的,因为要象征皇权威严,所以很长很厚很宽。 长、宽、厚的剑身救了他一命,两柄剑身朝下盖住了脑袋和脖子,紧跟着的刀剑刚好落在了剑身上,六个人同时发力。这力气自然极大,萧成渝借着这股力量猛地朝下一趴,身子再次下压了几分。这时候,那必杀的一箭也到了,因为下压的那几分刚好让他躲过了这必杀的一箭,只是头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压着他的脑袋极为难受,整个脑袋都觉得肿胀起来,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龙袍上。 躲过了刀剑,躲过了飞箭,萧成渝身受重伤,但他来不及喘气,而是借着左右刺客被飞箭分神之际猛地起身,他手腕一番,剑刃朝上,刺啦一声,剧烈的金属摩擦声非常的刺耳,萧成渝使出了浑身力气,猛地扭转了身子,两剑顺着手腕的巨大力量快速的旋转了一圈,左右六位刺客纷纷倒地。 萧成渝猛地靠在了墙上,虽然完成了反杀,但是刚刚的巨大力量让他受了内伤,一张嘴就不住的咳血。 敌人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持剑的老人和带着草帽的刀客猛地向前窜出,萧成渝不敢把自己逼死在墙角,右脚猛地一踹墙面,借着墙面的反力冲了出去,他左右剑齐出,仍旧左右挡住了两边来的刺客。 持剑老人用剑死死的顶住了萧成渝,他对对面的汉子叫道:“顶住,只要他无法脱身,我们就赢了。” 汉子大喝一声,猛地发力,萧成渝的左右胳膊开始朝内弯曲,和先前的袭杀不同,这两人都是顶尖高手里的顶尖,必然不会再给他投机取巧的机会,现在萧成渝只把希望寄托在禁军身上,希望他们能比即将到来的第三箭更快。 ………… 相王听到消息后,脸色阴沉的难看。 没有人注意到相王的脸色,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介意,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光天化日之下在科举考场内行刺当朝圣上,是刺客疯了还是我们疯了,就是脸色在难看也不为过。 相王脸色难看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人敢在此时敢在此地行刺圣上,而是行刺的这件事情他本身并不知晓。 这让相王尤其的愤怒,更关键的是,当他看到宗养才抽掉了一部分人去盘查西边的屋顶时,相王知道,擅长屋顶射箭杀人的人是谁,相王感觉自己的胸膛内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这个该死的贱/人,她究竟想干什么? 相王毕竟没有失去冷静,他很清楚,自己那位娘子的手段,既然布局,必然是必杀之局,他也很清楚那个藏在暗处的箭,箭无虚发,必取人命。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萧成渝现在还不能死,而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相王朝远处看了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河畔一派柳树中的某一棵身上,然后,相王吹响了口哨。 宗养才有些吃惊的望着相王,你吹口哨干什么? 宗养才想到了一个很不好的答案,想到这个答案的还有顺王。 屋顶上的黑甲已经开始准备第三箭,此来,为了杀了萧成渝,他破天荒的为一个人准备了三箭,第一箭是开门箭,第二箭是绝境箭,第三箭才是杀人箭。 他也没打算一箭就能杀死萧成渝,两箭或许能够,但把握不大,第三箭则万无一失。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淮南王府和幽州王府的首席刺客已经不要命的逼得萧成渝脱不开身,这是第三箭射出的最好时机。 咚的一声。 很脆。 一根细细的竹竿点在瓦片上,握着竹竿的是一个枯瘦的老道士。道袍很脏很破,四处透风,被屋顶的风吹得唰唰的响。 竹竿上没有挂幡,自然也没有生死二字,他知道生死判官的生死剑在此刻出现,就是为了给萧成渝一线生机。 但他还是射出了第三箭。 只是射偏了。 此刻,萧成渝的生死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了,最后一箭是否射空,也不是他关心的事情。因为除了面前的细竹竿和老道士,周围站满了黑衣人,底下的骚动声很大,门扉被人破开,无数的禁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 第三支箭,他给自己带来了千军万马。 第651章:你们觉得谁想杀朕 收刀收剑,一气呵成,绝无丝毫的拖拉。 萧成渝喘了一口气,左臂上不断的有鲜血冒出,一根黑色的箭翎刚刚穿过了左臂的袖袍射在了墙上,箭身有三分之一没入了墙体,可见这支箭的杀意有多足。 萧成渝冷冷的望着两人,寒声道:“就这样放弃了?” 持剑的老人露出了惨淡一笑,“事先想过圣上会很难杀,不曾想会这样难杀。我等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一辈子,难得的冒个头,最后一单买卖还是这样的惊天动地,日后若是有史官写那《刺客列传》,想必我等也该榜上有名才是。” 萧成渝笑了,“好心性,但若真有人治史为刺客列传,也该知晓尔等姓名才是。” 老人收剑而立,胸口的鲜血不断的往外冒,他脚上的草鞋旁已经积压了一团血水,他站在血水当中,镇定自若,语气平静,“圣上可愿听我等叛逆的最后遗言?” “讲!” “大梁有无名氏,擅使剑,少凶狠,为人好义,刺杀皇帝未果,自尽。”说罢,他横剑在手,猛地一抹脖子,噗嗤一声,血花飞溅,然后跪倒在地。 萧成渝摇了摇头,他扭头望向另一边的草帽刀客,比之老者,刀客没有什么遗言,很果断的横刀在手,用力的划开了脖颈,血箭飙出,倒地不起。 萧成再在摇了摇头,剩下的两名持剑的黑衣刺客彼此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各自对着对方果断出剑,贯穿了各自的胸膛,相对而死。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杀人果断,自杀也果断,这是真刺客。 哐啷一声,门板子被人踹飞,最先冲出来的竟然是宗养才,他手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长剑,一冒头就闭着眼睛胡乱挥舞,“乱臣贼子,胆敢行刺圣驾,杀,杀杀,杀杀杀!” 估计是手里的剑太重,宗养才胡乱挥了一气,很快就气衰冒汗,萧成渝有些无奈的说道:“若是照你这个法子来救驾,你还没救得下朕,你倒是先被人砍死了。” 宗养才见到萧成渝安然无恙的站着,立刻喜上眉梢,匆忙跪地叩拜,“臣宗养才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第二个冲出来的竟然是周霖宜,别看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跑的倒是挺快,他见到萧成渝还好好地,喘了一口气,刚准备说话,哗啦啦的大部队到了,萧保梁一马当先,身后跟着齐王顺王,相王则一时没了踪影。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治罪。” 萧成渝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宗养才起身上前,看到了撕裂的龙袍,和不断冒血的左胳膊,宗养才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大叫道:”快传太医。” “叫什么!”萧成渝不满的说道:“传朕旨意,禁军各自归位,不得惊扰考场清静,违令者,斩。” 萧保梁想劝圣上先行回宫,但萧成渝说的坚决,只得无奈的一挥手,禁军匆匆散去。宗养才担忧的说道:“圣上,您这伤?”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无碍。朕问你,太子殿下无恙否?” 顺王说道:“太子殿下在前院,有暗卫保护,臣已派人知会宫中,再调暗卫高手和禁军前来。”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让暗卫过来就行了,禁军不用再调,恐惊扰百姓。”萧成渝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些人的身份,就交给北镇抚司和司礼监去查,若有必要,暗卫全部归尔等差遣,务必给朕查出来这都是谁的人。” “臣领旨。” 顺王带人走后,萧保梁起身上前,萧成渝问道:“暗中还有刺客,可查出来了?” 萧保梁苦涩道:“臣无能,请圣上治罪。”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怨你。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便是朕也没料想到。你带人严加看守此处,另外派信的过的人回宫,务必保证宫中安全,让田文清和彭忠跟着若彤和湘沫,务必寸步不离,另外宫中剩余暗卫,在朕回宫前,全部交给冯保保,他知道怎样办。” “臣领旨。” 没多久,宗养才捧着金疮药来了,身后还跟着李欢,李欢的手上牵着太子萧君正,萧君正一冒头,看到遍地死尸,吓得脸色惨白,周霖宜一把拉住萧君正,用手蒙住了他的双眼,“看不得,看不得。” 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李欢说道:“你速速回宫,给朕取一套新衣服来,动静不要太大。” 李欢领旨后立刻骑马而去,萧成渝握着左手,脸色颇为苍白,他朝宗养才和周霖宜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带着太子和萧成渝重新回到了崇文馆。 萧成渝坐在凉亭内,他取来了金疮药,没有要别人帮忙,自己给自己处理了伤口,然后又用纯白的纱布包裹好了伤口后,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萧君正吓得脸色惨白,微微的有些哆嗦,也不怨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萧成渝有些心疼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回宫去吧。” 萧君正摇头,“我要跟着父皇。” 萧成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随行内侍把太子殿下领下去,显然萧成渝有些话不想过早的被儿子听到。 此刻,凉亭内站着的有宗养才,有齐王,还有周霖宜,对于周霖宜也在,齐王和宗养才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这消息还是人家传递的。 萧成渝拍了拍石桌,说道:“坐。” 众人有些不敢落座,萧成渝扫了一眼,大家这才坐下,但也只是屁股挨着石板凳的边缘,等着随时站起或跪下。 萧成渝首先对宗养才说道:“你反应不错,若是再晚来一会,朕可能真的就危险了,该赏。” 宗养才赶忙起身,苦笑道:“圣上天护,非臣之功。崇文馆科举春闱,由臣与礼部主持,发生此等忤逆大事,乃臣之过,臣请罪。” 萧成渝摇了摇头,“此事不怨你。朕知晓非你之过,你莫要自责。若是真的过意不去,稍后尽心主持科举春闱,给朕多挑几个人才,便是了。” 宗养才点了点头,重新坐下,这回坐的踏实了些。 萧成渝望向齐王,问道:“成风,你一直与相王待在一起,有些话,当着顺王的面,朕不好说,朕遇刺时,相王作何反应?” 宗养才瞥了一眼周霖宜,萧成渝和萧成风是亲兄弟,打小关系好,当着他俩的面说这些话,证明没把两人当外人。 萧成风想了一会,反问道:“皇兄是怀疑相王?” 萧成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还谈不上怀疑,只是朕好奇,想知道那胖子在听到朕遇刺的时候,是作何反应。” 萧成风低下了头,仔细回忆刚刚的场景,说道:“先前混乱之际,我心忧皇兄安危,并未留意相王,倒是好像听到相王吹响了一声口哨。” 宗养才也脸色难看的说道:“臣也听到了。” 萧成渝的目光寒冷起来,吹口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要看吹的人和吹的时间与地点,这很难不让人怀疑。 周霖宜这时开口了,“圣上,臣觉得,此事与相王应该没有关系。” 宗养才有些惊讶,没问你,你倒敢说话,看来先前和皇帝一番交谈后,这个有罪的老丈人隐隐有启用的苗头。 萧成渝问道:“何出此言?” 周霖宜想了想,说道:“臣当年与相王同朝为官,乃是相王门下,深知此人做事深谋远虑。圣上提防相王,相王自己心中也是知晓。今日有贼子敢在崇文馆行凶,如若真有不测,那谁的嫌疑最大?自然是相王的。相王如今江南道折损大军,根基已毁,全指望京城,更何况如今六部还未整合,他没这个胆子,也不会这样愚蠢。” 萧成渝想到了先前那必杀的第三箭,萧成渝当时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第三箭却射偏了,如果是刺客在慌乱之间失手,倒也说的通,但萧成渝先前感受过那两箭,慌乱间失手的可能性不太大,八九是被人所阻。难道相王不是要杀朕,而是要救朕? 萧成渝有些想不明白。 萧成渝就问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们三个说说,此事可能是何人所为?” 三人都不说话,开玩笑,行刺皇帝这么大的罪名,诛九族都不为过,没有证据,谁敢乱说。 萧成渝望向萧成风,兄弟二人一向同心,又是自家人,说起话来自然无所顾忌,萧成风低下了头,说道:“皇兄不用看我,打小我就不擅长这种事情,我真猜不到是谁。” 萧成渝望向宗养才,宗养才苦笑道:“圣上,此事臣不好乱说。” 萧成渝说道:“朕许你乱说无罪。” 宗养才无奈道:“圣上,若论嫌疑,此次参加科举的都有嫌疑。崇文馆是工部建造的,西院设防,显然对方熟知崇文馆的构建,要查,工部得查。此次科举,臣以礼部主事,准备了数月之久,大小事项,一律亲为,臣和礼部呀脱不了嫌疑。若说最大的嫌疑,还是往来士子,毕竟五湖四海,谁也说不清楚。” 萧成渝一摆手,寒声道:“士子坚决不能查,甚至不能走漏消息,一旦盘查士子,这场科举朕就算白弄了,试问以后科举春闱,谁还敢赴京赶考?” 宗养才没有说话,皇帝说的在理。 萧成渝转而望向周霖宜,问道:“先前你让朕提防相王顺王,此事,你又如何看?” 宗养才听到周霖宜让萧成渝提防相王顺王,心想您不愧是和大学士待久的人,倒也什么都敢说。 周霖宜也苦笑道:“圣上,我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早已不再过问朝局,此间勾心斗角,权利倾轧,草民也不敢妄言啊。” 萧成渝恼火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朕自己查。” 第652章:花开花又落 原右相府,现在是相王府,后院有处种满海棠树的院子,叫海棠苑,以前是周若彤住过的地方,现在换了一个女主人。 在推门而入前,相王深吸了三口气,尽量使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愤怒,虽然极力克制情绪,但脸上的怒容依旧很难完全消散。 此刻正是海棠花季,春风饱满,压一树海棠,红的白的,纷纷洒洒,很是好看。 楚香玉坐在树下石桌旁,穿着一袭白纱,脸上罕见的没有笼着一层白纱,只是面容微微的凝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哗啦一下,花雨下的有些急了。 楚香玉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她懒洋洋的扭了一下身子,慵懒的问道:“回来了?” 相王的大屁股将小石凳完全的覆盖,他脸色难看的问道:“你是不是给我个解释?” 楚香玉眉间一挑,一朵红色的海棠花瓣压在她的头发上,“你回来的这样早,看来幽州王府和淮南王府那边的人,算是失败了。” 砰的一声,相王猛地一拍桌子,“好哇,今天的这档子事果然是你瞒着我干的,还联合了幽州王和淮南王,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楚香玉微微一笑,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人,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相王脸上露出了冷笑,“成亲这么多年来,本王可是一点也没觉得你把本王当做夫君对待过。” 楚香玉耸了耸肩,说道:“你们男人争一口气,我们女人也要争一口气,周若彤在萧成渝登基七年来始终没有把持整个后宫,我可不想像她那样。” “你太着急了。”相王寒声道:“今日若是被你得手,萧成渝身死,大梁必定陷入内乱,本王要的是大一统的天下,不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天下。” 楚香玉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男人始终小瞧了我们女人。” 相王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的浓郁起来,“这和男女之别有什么关系?” 楚香玉失望的摇了摇头,叹道:“原想着你只是胖,比起其他男人来多少有些心机和本事,不曾想目光竟如此短浅。我倒是纳闷,当年我怎么选中了你,若是没遇到萧成渝,萧克定也是不错的人选。” 相王冷笑道:“若非本王,能有你的今天?” 楚香玉伸手捻起落在头上的那瓣花,放在掌心,对着相王轻轻地一吹,相王没有躲,那花瓣落在他的额头上,黏在了上面,有些滑稽。 “你想怎么办?” “给我个解释。” 楚香玉起身,站在海棠树下,她望着皇宫的方向悠悠的说道:“我说你小瞧了我们女人,你还不信。今日若是萧成渝真的身死,你以为京城会不稳,届时大梁四分五裂,必定会出现极大的乱局,你也当真是小瞧了周若彤,让我来告诉你如果萧成渝死了,这件事会如何发展。 萧成渝一旦今天死在崇文馆,周若彤会非常伤心,但她不会伤心太久,甚至会秘不发丧。她会让萧保梁把持京城,会让石敢当速速去塞外领军至天凉郡拱卫京畿重任,做完这一切后,她会带着顺王,齐王和京城禁军来找你,逼你支持萧君正即位。届时,张甫之和宗养才会兼国,冯保保会接任暗卫,把持内廷,而你会被架空。” 相王皱眉,“这就是你想要的?” 楚香玉微微一笑。“自然还不是全部。你会被软禁在京城,京城有这帮死心塌地的文臣武将,绝对不会乱。等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传了出去,在外的王爷将会不管不顾的起兵造反,届时,石敢当和顺王不得不领兵出征。周若彤一口气吞了泰山王府的大半家底,萧克定将因为萧成渝的死不得不造反,但是会失败,连带着会死很多的王爷,届时朝廷也大伤元气,而那时候就是你登高一呼的时机。” 相王沉默了许久,说道:“如果真是如此,我人依旧在京城中被人控制,如何能够登高一呼?” 听完这话,现在轮到楚香玉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你也不用瞒我,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京城里藏了多少人,但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少安排,从建元年入京到现在,你在当宰辅前每日无所事事,不过是表象而已,你瞒得过别人,如何能够瞒得过我。” 相王神色稍缓,说道:“但那毕竟是你的猜测。” 楚香玉重新坐下,望着相王认真的说道:“你我夫妻二人谈不上什么恩爱,是以也无需惺惺作态,你窥探着龙椅,我惦记着凤銮,咱们两个有共同的目的。我承认,淮南王府和幽州王府的人是我瞒着你找到的,但是入京刺杀皇帝这件事是却是他们自己安排的。不管是京城以西的幽州太子那里,还是京城以南的皖州,两位王爷都属于在外藩王的阵营,我协助他们行刺,不管成与不成,对你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相王想了会儿,说道:“说详细些。” 楚香玉说道:“你在京城整整七年,你要知道,当年你滞留京城,萧成渝不敢动你,除了你在江南道的那些明面上的家底以外,更多的是害怕外头的那些王爷们。但是七年来,你为那些王爷们都做了些什么。萧成渝和周若彤无时无刻不提防着你,外头的那些王爷可不会以为你就真的代表了他们,兴许你早已被圣上收买,只是配合着皇帝做戏给外头的王爷们看看。” 相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是我小瞧了你,你说的不错。近年来,尤其是去年江南道典章折损十五万大军后,本王收到来自各地王爷们的密信,都要求我递交辞呈,重新回归江南封地。近来,更是因为萧克定送女萧紫衣入宫,算是某种表态,而萧成渝拔擢典章入兵部后,本王的那些叔伯兄弟们一个个更是人人自危,深怕萧成渝在收拢了最具实权的两大王爷后下一步就是对他们动手。” 楚香玉弯曲了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当初萧成渝爽快的让你接管六部,一反常态,紧跟着就和宗养才、张甫之启动全国科举,这就是逼着你走向在外藩王的对立面。此事一旦成功,届时你可就真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了。” “所以你就联合了淮南王和幽州王做出了今天的事情,就是向外头的王爷们传达本王的心是向着他们的?”相王问道。 楚香玉觉得自己解释的够多了,也不想多做解释,“我说过,我要想当皇后,你就必须当上皇帝。” 相王盯着楚香玉,冷冷的说道:“如果你想当的不是皇后呢?” 楚香玉的双目对上了相王的目光,没有畏缩,没有慌张,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 “你觉得作为大梁的女人,皇后是最高点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相王笑了,“夫人莫要介意,我就是这么一说。”相王起身,正欲离去,他走到海棠树下,微微扭头,脸上依旧挂着虚假的笑容,“夫人能为本王着想,本王心中感激。只是此事毕竟未成,萧成渝和周若彤也绝非泛泛,为了永除后患……黑甲必须死。” 等相王那肥硕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有冷风吹来,吹落了一树的海棠,红的白的洒落满地,楚香玉的脸色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 到了午时中,萧成渝换了新衣裳,和萧君正草草的用过了午膳,然后就在花园里溜达。 左胳膊上的伤势有些严重,不时地有剧痛传来,萧成渝面不改色,此刻已经有很多士子出了考场,萧成渝在各位官员的陪同下和他们亲切的攀谈,虚心的请教他们对于国事的看法,让这些士子颇为受宠若惊,纷纷以为是刚死的爷爷在天显灵。 重新坐在凉亭里,萧成渝擦了一把汗,宗养才有些担忧的问道:“圣上,要不然还是叫两个御医前来,反正空房间也多,悄悄地诊断,也不会惊扰士子。” 萧成渝摇了摇头,说道:“此次出行,朕想着我大梁海晏河清,未曾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档子事情,这个伤口,让他痛会儿,刚好可以让朕警醒一番。” 宗养才起身施礼,说道:“圣上忧心为国,实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万民之福。” 萧成渝一摆手,责怪道:“朕就是看不惯你这点。你有能力,有才华,长于政事,朕都看在眼里,但你就是太爱拍马屁。冯保保也就算了,他毕竟是个太监,你好的不学,跟他学。” 宗养才微微一笑,说道:“圣上,冯公公学问高深,臣可学不来。圣上觉得臣是这么样子,那臣就是这么个样子,您要臣改,臣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啊。” 萧成渝乐了,“你是第一个把自己拍马屁说的如此理所应当的人。这点,朕是服气你的。” 宗养才挠了挠头,说道:“娘娘也总夸臣脸皮厚,赛城墙。” 萧成渝噗嗤一下乐出了声来,他有些喜欢宗养才了,萧成渝话题一转,问道:“朕看着不少士子已经出了考场,这第一场科举考试,你看着这些士子们如何?” 见萧成渝问及考试,宗养才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说道:“圣上,臣有一事刚好要禀报圣上。” 萧成渝纳闷了,“考场里出事了?” 宗养才老实的说道:“礼部侍郎范明监考的考场,因考生扰乱秩序,被赶出来一人,范侍郎要求取消其科举资格,臣拿捏不准,想请圣上裁决。” 萧成渝坚定的说道:“朕给这些士子已经足够的面子了,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些人考试完都是要当官的,当官者,才学还在第二,这放在第一个的,自然就是守规矩。如果连规矩都不守,才学越高,越是祸害。此事范明做的对。” “可是……”宗养才有些踌躇的说道:“闹事的是大学士的儿子啊。” 第653章:收了多少好处 萧成渝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愕然,他取过了桌上被内侍烫过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这小子颇有些意思,他带着朕御赐的文房四宝进考场,还嫌不够风光?” 宗养才从袖子里抽出了考卷,说道:“但事实上的确是他发现了有刺客待在外头。” 萧成渝好奇了,“朕听闻此次科举试题极难,他还有空开窗户欣赏风景。”宗养才微微一笑,“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救驾有功。” 萧成渝摇了摇头,“就事论事。士子参加科举考试,朕就是让他们来考试的,不是让他们来救驾的。救驾有功,便赏千金,但科举就是科举,他不按照规矩来,你想让朕通融,这不可能。” 宗养才的表情古怪起来,“圣上可以先看看他的考卷。” 萧成渝疑惑的拿起了两张卷子,他匆匆的扫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这样难,朕都不会做,谁出的题目。” 宗养才老实的说道:“第一场科举,经典注释皆由大学士于内阁出题。”萧成渝不满道:“他出这么难的题目,士子们哪里答得出来。宗养才,你和胡世海、陶言他们商量一下,阅卷的时候不用这么严格,至少留一部分到殿试。” 宗养才点了点头,萧成渝继续翻阅张明的卷子,等看完了以后,他放下了卷子,十分严肃的说道:“他都答完了。” 宗养才说道:“都答完了。” 萧成渝皱眉,“毕竟是嫡亲的父子。” 宗养才两手合在一块,站的有些拘谨,“先前的状况,圣上也看到了,大学士明显不希望自己儿子出仕。” 萧成渝一拍桌子,长叹道:“那就是人才呀。” 宗养才两手一摊,“可是礼部侍郎咬死了他大闹考场。” 萧成渝搓着手起身,他背对着宗养才,望着湖边的翠柳,悠悠的说道:“非常时期非常对待嘛,既然是人才,我们就要容忍一些人才的脾气,更何况,他不是为了救驾么,这是有功劳的,你跟手底下的人合计合计,别钻牛角尖,就那么算了。” 望着萧成渝的背影,宗养才心中腹诽不已,刚刚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 冯保保正趴在地上擦地板,一抬头,看到李欢站在窗前朝自己使眼色,冯保保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看书的周若彤,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西墙的阴影洒下来一大片,将两人笼罩在里面,冯保保瞥了一眼李欢,轻声问道:“什么事?” 李欢缓了缓,尽量在自己脑海中理清了思绪,然后沉声道:“干爹,圣上在崇文馆遇刺了……” 冯保保走的有些急,一路上,他已经了解了大致的状况,也知道萧成渝对于此事的态度,不想闹大,他没有第一时间禀报周若彤,而是紧急调集禁军,抽调其中精锐部分增添到了崇文馆内,紧跟着,他就去了北镇抚司。 顺王的脸色非常的难看,迁到宫外的诏狱里,关押着很多人。阴暗的诏狱天牢内,墙壁两侧的火把烧得劈啵作响,使得冯保保那阴沉的脸色苍白的如同鬼魅。 “这些都是诏狱拿下的人?”冯保保望着牢房里的那些囚犯,脸上除了阴沉依旧没有其他什么表情。 “主要是各方势力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在外的那些王爷们的,还有一些是塞外周国的人。”顺王扭过了头,“但他们只是探子,但和此次刺杀究竟有没有关系,还不好确定。” 冯保保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有证据,不代表不会杀人。更何况行刺的是圣上,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都杀了?”顺王有些不确定的问。 “我觉得还不够。”冯保保寒声道:“京城这些年有些脏,很多人都藏在这里,因为涉及各方势力,本公公也不太好动,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清理干净一下。” 顺王叹了一口气,“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相王的人呢?”冯保保再问。 顺王摇了摇头:“没有。” “一个也没有?”冯保保冷笑道:“你觉得这样的结果会让翠柳宫或者勤政殿满意吗?” 顺王的脸色也变了,“虽然我也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如果你手底下的人能查到,那我无话可说,但我要提醒你的是,现在把相王拖下水,翠柳宫可未必会满意。” 说罢,顺王拍了拍冯保保的肩膀,转身离去,他那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圣上现在把暗卫交给你,北镇抚司将听你差遣,你放手去做吧。” 冯保保抽出一开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嘴唇有些干燥,猩红的舌头绕着唇边扫了一圈,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京城的确是该扫扫了。 ………… 对于冯保保没有立刻禀报这件事,周若彤没有怪罪,她知道这是萧成渝的意思,不想让她担心,同时也知道冯保保此刻一定很忙。 冯保保的手段,周若彤是了解的,这一次,她不打算怎么压着他,在周若彤眼里,京城也是该清理一下了。 田文清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整个人病怏怏的,似乎还没睡醒,他打了个呵欠,有些慵懒的问道:“要杀人了?”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让冯保保去办就好。”周若彤转而望向彭忠,“你跟着一块去吧。” 彭忠有些不满,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牛刀似的,他嘀咕了两句,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田文清朝前走了一步,但没有跨过门槛,他轻声问道:“相王杀不杀?” 周若彤反问道:“你有证据?” 田文清摇了摇头。 周若彤再问:“你有把握?” 田文清依旧摇了摇头。 周若彤叹道:“我知道老田家的事情,你心里有恨,但相王现在还动不了。” 田文清想了一下,说道:“四大王公,现在只剩下了李家。你放着相王不动,不怕养虎为患?不怕让李家步了我老田家的后尘?”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对付老虎,适合打,不适合杀。用好了,就是一件利器。前朝的事情,不会在今朝发生。不是本宫自诩比前朝先皇厉害许多,而是我那父皇对老虎们喜欢放养,而本宫喜欢圈养。父皇喜欢养虎群,而本宫喜欢养一两只观赏。” 田文清注意到周若彤说的是老虎们,那也就是说老虎可不止相王这一只,兴许……还有外头的王爷们。 田文清不再多言,老实的退后,萧湘沫还在屋顶上等着他呢。 ………… 自从萧克定走后,倾月殿就越发的冷清了,但萧紫衣并不在乎,反倒是冷冷清清挺好,一个人倒也无拘无束。 李欢站在帷幔旁,看着萧紫衣气定神闲的一边喝茶一边看书,不免有些佩服这位娘娘,才进来没多久,心气已经沉了下去。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最关键的就是要能沉住气。 “李公公,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本宫说。”萧紫衣抬头笑道。 李欢向前走了两步,外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且是大事,但他不会和萧紫衣说,因为那会让圣上很不高兴。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沓写满诗词的白纸,然后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笑道:“此次随圣上出宫,在崇文馆遇到了好些英才俊秀,着实让咱家大开眼界,其中有位士子更是写得一手好诗好词,咱家欣赏不来,听闻娘娘擅长文墨,咱家就借花献佛了。” “你有心了。”萧紫衣微微一笑。 等李欢走远后,萧紫衣起身来到窗前,看着李欢远去的背影,她环臂在胸,眉头皱起,她有些不太明白李欢这是什么意思。 她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拿起那堆诗词,轻轻地翻了几张,看到落款作者名为叶方,一阵刺痛感从心中传来,她鼻子一酸,双目罩上了一层水雾,哽咽了两下,终究没敢哭出声。 今天,内阁的阁员们早早地散伙了,唯独张甫之一人待在内阁,值房内,已经铺好了床铺,不止一张,凡是参与科举考试的官员们,这几天一律都在宫中过夜。 桌案上,堆满了卷子,陶言占了一张桌子,挨着宗养才,胡世海则和宇文靖呆在一起,张甫之一人坐在上首。 他低着头翻阅着一张张卷子,大多只是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不像是正儿八经的阅卷,倒像是在找东西。 很快,数百张卷子都被他扫了个遍,他扭头望向最靠近他的胡世海,压低了声音问道:“世海,看的咋样。” 胡世海一边看卷,一边回道:“老师,此次科举一开,着实出现许多考卷让我等开眼,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不如啊。” 张甫之没好气的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儿子的那张卷子在不在你手里?” 胡世海有些愕然,他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找找。” 宇文靖挨着胡世海,也听到了大学士说出的话,说道:“我也找找。” 远处的宗养才瞧见了,虽然没听清楚张甫之说话,但看模样他也是心中了然,就笑道:“甭找了,张明的卷子不在这里。” 张甫之咳嗽了两声,然后问道:“在你那里?” 宗养才笑道:“不在,我寻思着张明身份特殊么,为了避嫌,我给圣上了。” 张甫之脸色突然黑了起来,就像要下雨,要打雷,他瓮声瓮气的问道:“宗大人,有个问题老夫想问你。” “大学士直说无妨。” “你收了我儿子多少好处?” “…………” 第654章:寒风入夜送温暖 入了夜,萧成渝穿了一身便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周若彤吃过了晚膳,就坐在床榻上再次翻阅张明的卷子。 周若彤瞥了他一眼,萧君正瞥了母妃一眼,两人心里都在想,撒谎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萧湘沫缠着田文清练武,心里有鬼,深恐母妃知道了用鸡毛掸子伺候她,就匆匆的扒拉了两口饭,跑了,周若彤目前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所以也没准备什么伺候闺女的家伙什。 萧君正最后又看了一眼父皇,然后也默默地走了。等儿女们走后,春华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而且一向不缺席主子的家庭聚餐的冯保保也缺席了,她也选择跑路。 等人走干净了,周若彤一挥手,内侍宫女们也纷纷低着头悄悄地退了下去,周若彤就在桌案前,两手托着脑袋盯着萧成渝看。 萧成渝被她盯着看的心里发毛,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挠了挠头,笑道:“你老看我作甚?” 周若彤起身,冷冷的说道:“把衣服脱了。” “啊?” 两人安静的坐在床上,萧成渝的上半身赤着,身上有好几道触目惊心个的伤口,左胳膊上更是有一个血淋淋的剑口,周若彤捧着药罐,给他轻轻地抹药。 萧成渝眉头一挑,很疼,他轻声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周若彤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知道。” “生气啦?”萧成渝轻轻地问。 周若彤猛地一捣药罐,没好气道:“我是你妻子,你是我夫君。” 萧成渝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担心么。” 周若彤将药故意抹的用力了一些,萧成渝倒抽了一口凉气,“疼哩。”周若彤哼了一声,“我的心更疼。” 萧成渝一把拉住周若彤的手,说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周若彤的脸上挂上了寒霜,“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转而,周若彤有些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还敢叫人瞒着不告诉我,老娘和你成亲都有七年了,你还是只顾你自己逞英雄,要是哪天你真没了,你叫我守寡吗……” 萧成渝骂道:“又是宗养才这个大嘴巴。” 周若彤没好气的叫道:“你还有理了?” 萧成渝二话不说,一把拉过了周若彤,然后亲了上去,周若彤挣扎,萧成渝就使劲儿,终于用柔软的舌头挑开了牙齿,两人缠/绵了好久。 许久后,周若彤用手掐了萧成渝的腰一下,有些娇羞,有些恼怒,“死没个正形。” 萧成渝摸摸脑袋,说道:“不是好久没和你缠/绵了么。”他扭头望向周若彤,嘿嘿一笑,“宫里怪冷清的,你说咱们要不要再生两个?” 周若彤直接伸手推开了萧成渝的嘴,没好气的说道:“今天不行。” 萧成渝有些无奈,“为啥不行?” 周若彤比他更无奈,“你们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么,你现在伤这么重,还想着干那事。” 萧成渝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 这时候,冯保保走了进来,看着半裸的萧成渝和娘娘坐在床榻上,顿时有些尴尬,转身就要往外走,周若彤喊住了他,“怎么了?” 冯保保从袖子里抽出三支黑色的箭翎,恭敬的说道:“这是被镇府司搜集下来的东西,奴才寻思着,干系重大,就拿来给圣上和娘娘过目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你下去吧。” 冯保保躬身后退,逐渐退出了房门。 萧成渝和周若彤从床上起身,萧成渝捏起一把黑色的箭翎,用手掂量了一下,很有些分量,想起了那必杀的第三箭,要不是射歪了,可就真的危险了。 萧成渝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转身却发现周若彤也在盯着这三根箭,目光非常的冷。 萧成渝说道:“别看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冯保保和皇叔会处理好的。” 周若彤也捏起一根黑色箭翎,靠着灯光看了很久,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谁的?” 萧成渝摇了摇头,“射箭的人很厉害,就是我也平生罕见,但我实在不知道是谁人所为。” 周若彤将黑箭丢在了桌子上,说道:“去年我在江南道的时候,在紫龙山探查之际,遇到过这黑箭,吃过大亏。我一度以为对方是三老三公的人,不曾想来了京城。” 萧成渝已经明白了周若彤的意思,江南道三老三公的余孽基本已经清除干净,对方不是三老的人,江南道还有势力的,只有一个。 “相王?”萧成渝的剑眉上出现了杀机。 “至少和他有关系。”周若彤的语气同样冰冷,只是她想起了那个蒙上了面纱的女人,难道她也在京城? “这事儿你不要管了,我心里自有主张。”萧成渝坚定的说道。 周若彤脖子一歪,望着萧成渝,问道:“你确定现在能动相王?” 萧成渝寒声道:“不动他,不代表我不会记在心里。” 周若彤将三根冷箭捧起,然后拉开了柜子放了进去,“很多事情,你不方便做,不代表我不方便做,你可以记在心里,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代表本宫有你这样的胸襟。” 萧成渝眉头一挑,“我不想你涉险。”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相王是个聪明人。”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周若彤端起了桌上的药罐又走了来,“把裤子也脱了。” “啊?!” “下面也要检查。”周若彤认真的说。 萧成渝摇头,“怪不好意思的。” 周若彤坚定的说道:“脱了。” 萧成渝无奈,只得脱下了裤子,周若彤把门窗关上,真的在认真检查起来,纤细的手指划过两胯,萧成渝打了个哆嗦,然后……他把周若彤抱起丢到了床上。 “我们一块检查……” ………… 今夜不知为何,张府内的来福来回的跑个不停,没事还又蹦又跳,旺旺旺的叫个不停。褚仁杰待在书斋,有些心烦的望向端着饭碗的张明,“能让它消停会不?” 张明对外喊了声,“来福!”小黄狗真的摇着尾巴跑了进来,在张明的脚畔打转,张明把饭碗里的饭分了一半给他,周子峰抬头,说道:“不是快没米了么?” 张明一耸肩,说道:“咱们三个都是要当大官的人,还缺这点。” 来福附和着叫了两声。 褚仁杰双手抱着头,头发被他弄得乱糟糟的,他悲哀的喊道:“完了,完了,老师这回出的题目太难了。” 周子峰皱眉,“是有些难,关键他偏僻了。要不是这两年我天天随着父亲读书,只怕这回也要完蛋。” 张明一耸肩,说道:“所以老头子不让我参加科举确实有些道理,这对你们很不公平。” 褚仁杰扭头,狐疑的问道:“听说你是甲字号考场最先交卷的,你真的都会做?” “小时候都背过。”张明浑不在意的说道。 周子峰给他打了预防针,“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卷子落在你爹手里……”周子峰的脸上露出了坏笑,“哼哼……” 张明两手一摊,说道:“要是落在老头子手里,我就算完蛋了,所以我拿着卷子给了宗养才。” 周子峰一愣,竖起了大拇指,“你行!” 褚仁杰悲哀的叫道:“这两年我天天陪着老师处理政务,根本没空看书,卷子上有一半题目都不会,啊,我怎么办!” 张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你在朝中也认识不少人,能不能开开后门?” 褚仁杰哀怨的看着他,“老师会杀了我的。” 张明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周子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有好有坏,第一场明经注释你不擅长,第二场可是策论,你处理了一年的政务,可比我们有经验。” 褚仁杰揪着头发,叫道:“菩萨保佑啊!” ………… 海棠苑静悄悄的,楚香玉坐在海棠树下,看着天空中那点点繁星,神色有些落寞。 夜风吹来,摇落了一树花雨。 “你似乎有些不开心。”黑甲从树后冒了出来,他低下了头,“这回任务失败,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楚香玉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星空,神色凝重的说道:“这回的事情,我不是叫你就在旁边看着,不要插手的吗。你非但插手了,还留下了三根箭翎,别人或许不知道,周若彤却一定会知道,相王为了避嫌,必须要杀你。” 黑甲露出了苦笑。“我知道你想要萧成渝死,如果不是最后被生死判官阻碍,我就成功了。” 楚香玉有些苦涩的问道:“值得吗?” 黑甲也抬头望着深邃的星空,星空落在黑色的瞳眸里,也很深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哪怕是杀皇帝……哪怕是自杀……” 楚香玉摇了摇头,“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去江南吧,王兴在那里,你是安全的。” 黑甲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离开你。” 楚香玉正色道:“你必须走。” “那谁来保护你?”黑甲也正色道。 楚香玉一摆手。“你不用担心我,我这里还有常遇春。” 黑甲摇头,“常遇春靠不住,他是许三平走的近,而许三平是相王的人,更何况相王还有判官。” 楚香玉说道:“你觉得你死了,就能保护我?” 黑甲低头不语。楚香玉起身,站在了黑甲身边,她双手托住了黑甲的脸颊,轻声说道:“你可以为了我去死,也请你为了我好好地活着。” 黑甲那冰冷的双目注视着他,变得温柔起来。 京城春夜的寒风一向很冷,砭人肌骨,像是刀子一般,不知为何,今夜的黑甲却觉得寒风有些温暖。 第655章:疯狂的女人 凌晨,天开始亮了,宇文靖和陶言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陶言因为年纪有些大,留下了哈喇子,口水沾湿的考卷。 胡世海,张甫之还有宗养才,手里各自拿着一张考卷,坐在门槛上。胡世海拿着的是周子峰的考卷,张甫之拿着的是叶方的考卷,宗养才拿着的是林昌黎的考卷。 张甫之清了清嗓子,说道:“一夜的功夫,是该决出前三甲了,叶方素有大名,这卷子答得最是完美,老夫推荐此人为首试榜首。” 胡世海摇了摇头,说道:“叶方此子,素有才名在外,但我不主张此人榜首。朝廷科举,不能是老一套,是时候启用新人了,我推荐周子峰的。” 宗养才一撇嘴,说道:“林昌黎最为老练,我推荐他的。” 张甫之摇头,“三个卷子我们都看过,唯有叶方全部答对,我坚持看法。” 胡世海说道:“非学生多嘴,而是学生看来,此次考题过于偏难,不能纯粹以答案论。正所谓观字看人,叶方的卷子龙飞凤舞,字迹潦草,注释之下颇有自己的怪论,此子倨傲,不适合当官。” 张甫之沉声道:“第一次考试老夫出题,谁好谁坏,老夫心里明白。第一场科举首重才学,叶方才学第一,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世海,你首推周子峰,可是有讨好翠柳宫之意?” 胡世海嘴角一扯,算是默认。 宗养才笑道:“大学士,若是论才学,那也该贵公子荣登榜首。先前我查过张明的卷子,不止全部答出,与书中注释一字不差外,他还是甲字号考场第一个交卷的。若是按照大学士才学第一的标准,贵公子第一才对。” 张甫之火了,“他是我儿子,这些书他打小就看过,这不公平。” 宗养才说道:“非也非也。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既然只看卷子不看人,那就是张明第一喽。” “老夫不同意。”张甫之直接拒绝道。 胡世海说道:“要不然各退一步?” 宗养才说道:“林昌黎必须是第一。” 胡世海怒道:“为何?总不能因为你与他在朝中有交情,就要偏袒此人。” 宗养才摇头,说道:“世间哪有绝对公平的道理。你二人也晓得林昌黎的执政能力,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执掌大理寺和刑部,可有任何疏漏。圣上免他的职,就是要让他养望在林。如今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已经定好,非他莫属,如果科举成绩不能服众,朝廷启用林昌黎,皇上的尊严往哪里摆,朝廷的尊严往哪里摆?” 张甫之长叹一口气,说道:“叶方大才,不亚于昌黎兄。宗尚书说的也有道理,武英殿大学士由林昌黎出任,是去年圣上与内阁商量好的,凡事以国事为重,老夫同意你的看法,但叶方必须第二。” 胡世海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便如此了。” 宗养才反问道:“张明咋办。” 张甫之想都没想就说:“取消考试资格。” 宗养才说道:“圣上那边昨天就说了,第二场的策论,他不用考,直接参加殿试。” 张甫之火了,“那你还问?” 宗养才嘴角一撇,没有说话。 ………… 周若彤起得有些早,萧成渝裸着身体趴在床上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火辣辣的目光,周若彤有些无奈,说道:“大早上的,你别闹啊,昨天晚上都多少回了,我都够呛。” 萧成渝直接掀开了被子,来到了她的身后,下巴靠在她的香肩上,说道:“昨晚上可不一定能让你在怀上龙种,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努力些。” 周若彤拍开了他的手,骂道:“死相。等你伤好了再说,第二场科举在三日后,你没事就别出去瞎跑,乖乖的待在这里养伤。” 萧成渝看她穿衣打扮的有些正式,不免有些好奇的问:“你要出去?” 周若彤穿好了衣服,拉开了柜门,取出了三根黑箭用布包好,笑道:“昨晚上说了,你是皇帝,很多事情不方便做。但是要杀我男人,这事儿我可管不了那样多,谁要杀你,我就杀谁。” 萧成渝惊讶的叫道:“你要杀相王?” 周若彤冷笑道:“那就要看那胖子配合不配合了。” 萧成渝低下了头,“我不放心你。” 周若彤说道:“彭忠和田文清跟我一块去。” 萧成渝摇头,“朕跟你同行。” 周若彤扭头望向他,“你要是去了,事情就不好办了,毕竟你是国君。” 萧成渝无奈的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气的破口大骂,“这大梁的皇帝当的真没劲,像是个缩头王八。” 周若彤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脸,说道:“既然你是皇帝,就不止要爱我,还要爱全天下。” 萧成渝身子一侧,望着周若彤说道:“比起全天下,但我更爱你。” 周若彤一耸双肩,“那你真是大梁有史以来最不称职的皇帝。” 萧成渝眉头一挑,“或者说是昏君吧。”他一把拉过周若彤压在身下,“昏君就昏君,所以我就做点昏君的事情。” 周若彤望着萧成渝那像是要喷火的眼神,有些无奈,心里腹诽道:哼,男人! ………… 相王也起得很早,因为冯保保起得比他更早,更因为冯保保天不亮就来敲门了。 相王意识到了什么,在夜色还重的时候,就让楚香玉去了小周府,他不相信宫里真会对他动手,但他觉得宫里肯定会做些什么,楚香玉待在这里总归不太好。 海棠苑内,可能是这两天的风有些大,很多的枝子都秃了。相王坐在石桌前,看了看周若彤,又看了看周若彤身后的两个人,最后目光落在田文清身上,盯着看了好久。 最后,相王收回了目光,指着田文清对周若彤笑道:“好奇怪的年轻人啊。” 周若彤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叔,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他是什么身份,想必皇叔心里明白,这不听说本宫要来您这走动走动,他可是开心的很呢。” 相王觉得后背有些发毛,面前的这个女人有些阴阳怪气的,再加上冯保保不时地两声冷笑,似乎来者不善啊。 相王拉了拉裤腰带,笑道:“娘娘,您来这,圣上知道吗?” 周若彤放下了茶盏,说道:“圣上有时候做事儿,总是瞻前顾后的,他以为本宫不知道,但晚上总要睡觉的,看着圣上身上的伤疤,本宫心疼呐。”说着,周若彤还一手捂住了心口,做出了夸张的表情。 相王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必当严惩,娘娘你放心,本王绝不会放跑任意一个刺客。” 周若彤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说道:此事,就不劳皇叔费心了。若彤不过一个弱女子,也没啥能耐,但是杀人的胆子还是有的。” 相王的脸色变了,这时候,管家王福匆匆的走来,他看到这么多人挤在园子里,一时间有些慌张。 相王看了一眼王福,又看了一眼周若彤,周若彤一摆手,说道:“都没有外人,你的管家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呗。” 相王冷冷的望向王福,寒声道:“说!” 王福看了一眼周若彤,说道:“王爷,这?” 相王一拍桌子,怒道:“说!” 王福无奈道:“王爷,禁军把王府围了起来,守城军也动了,领军的萧保梁将军。”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他望着周若彤冷冷的说道:“七年来,你我二人从未有过如此局面,本王相信,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周若彤扭头望向田文清,说道:“田文清救过我好几次命,在江南道的时候我答应过他,会给老田家一个交代。” 相王沉声道:“你知道,那是皇兄的意思。” 周若彤的柳叶眉微微上翘,冷笑道:“皇叔呀,你这就不如顺王了,大梁的皇帝能犯错?那还不是手底下的人唆使的。”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起了起来,他双手摁在石桌上,“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行刺。” “皇叔是聪明人。”周若彤也站了起来,她也双手摁住石桌,冷冷的盯着相王,“但本宫只相信本宫看到的。” 冯保保一扭头,彭忠从怀里掏出了三支黑色的箭翎,冯保保捧着放到了二人的石桌上。相王瞥了一眼,寒声道:“你知道,这不可能是我。” 周若彤依旧盯着相王,“本宫不喜欢和人撕破脸皮,这三支箭,我在江南道见过。”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周若彤不准备给他开口的机会。“不要往三老三公身上扯,我知道不是他们。” 周若彤说完了这句话,彭忠收起了烟杆,右手放到了腰畔,田文清不知何时已经握着剑,剑已出鞘,泛着寒光,就像他此刻的眼神。 杀机四起,相王从周若彤的目光中发现她的杀意,这不是假的,而是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面前的这个女人疯了。 相王一直以为周若彤是个非常理性的人,顾全大局,但他知道自己错了,那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萧克定可以安然出京,一种周若彤在宫门前对亲生儿女举鞭的假象。 相王缓缓地坐了下来,他的双手仍旧死死地掐着石桌,“你知道的,第一,我不可能做这样愚蠢的事情;第二,你杀了我,外头的王爷们会造反。” 周若彤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笑道:“我不在乎。” “大梁会四分五裂。”相王吼道。 周若彤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你当真以为本宫稀罕这皇后的位置,或者说圣上稀罕这龙椅。当年如果不是秦嫣非要赶尽杀绝,怎么会有今日。”周若彤的目光愈发的寒冷起来,“本宫行事,向来 第656章:城门前有棵大柳树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王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也是第一次脊背被汗水打湿。就算七年前他带着各路王爷在城门前面对秦朗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怕过。他有很多愿望都没有达到,实现任何愿望的前提都是他得活着,而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动了杀机,关键是他真的有杀人的能力。 相王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的可怕,尤其是疯狂的女人,更可怕的是有权而有能力的疯狂女人。 田文清的拇指推着剑柄,一点点的朝上,他此刻真的很想杀人,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杀人愿望。 哗啦一声,风大了。 碦嚓一声,树枝断了。 噗通一声,有人现身了。 望着那根细竹杆,田文清的双目微微的眯了起来,对方也是双手用剑的剑客,这很值得自己去杀。 彭忠皱眉,这样的田文清还是他第一次见,他伸手握住了田文清的剑,对他摇了摇头,生死判官站在相王身后,相王吼道:“你出来干什么?” 判官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田文清。远处的长廊里,有根柱子很大,刚好可以遮住一个人的身影,常遇春站在柱子后面,整个人藏在阴影里。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周若彤微微一笑,笑容很冷,依旧居高临下。“很简单,谁想杀圣上,我就杀谁。” 相王说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他的人头送到宫里。” 周若彤摇了摇头,“我今天就要,而且要看着他死。” 相王猛地站了起来,浑身哆嗦着说道:“你这是在逼我。” 周若彤摇了摇头,“是你们先逼我的。” 相王感觉自己都快疯了,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没人信任那样,只差没哭了,“我说了,真不是我。我没那么蠢。” 周若彤缓缓地坐下,她的手指不停的敲打在石桌上,这时候,萧保梁走了进来,冷冷的看着相王。相王觉得他想杀他,现在谁看他,他都觉得他想杀他。 周若彤开口了,“你当宰辅,我没意见,你要是觉得宗养才掣肘,我可以把他调到内阁去,六部全部归你。” 周若彤开始谈条件了,相王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对大梁是忠心的,对圣上是忠心的,对娘娘更是忠心的。我是想要掌控六部,但是宗养才不用走,我是真心实意给圣上娘娘办事的。” 周若彤说道:“我今天要看到有人去死。”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我照办。” 周若彤继续说道:“今天!” 相王抬起了头,一拍桌子,“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很好。”周若彤起身,瞥了一眼相王,“我知道有些人很难杀,所以我会帮你。” 相王起身,跪在了地上,“恭送娘娘。” 周若彤走后,相王被王福和判官搀扶了起来,他望了二人一眼,哆嗦的问道:“我脑袋还在吗?” 王福轻声说道:“在呢,王爷。” 相王又望向判官,判官摸了摸相王的脖颈,说道:“在呢,王爷。” 相王舒了一口气,两腿一摊,又倒在了地上。 ………… 到了午时,原本很好的阳光突然被阴云开始遮掩,天气变得阴沉沉,潮湿湿的,但在崇文馆和其他一些闹市区,由礼部和内阁的噗通官员穿着喜庆的大红袍子,敲锣打鼓,很快有很多人围聚在一起,盯着墙上指指点点。 天空落了雨,周围的空气愈发的潮湿起来,每个人身上都是粘粘的,非常难受。叶方走下了楼,在崇文馆内要了三叠小菜,一壶烧酒,一个人自斟自酌。 有相熟的士子走了来,拍了拍叶方的肩膀,拱手笑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叶兄不出去看看。” 叶方微微一笑,说道:“本人已拿下第一,何须多此一举。”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此乃庆功酒也。” 左右士子露出了嘲讽的冷笑,此人学问不见得有多少高深,口气倒是不小,那与叶方相熟的士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出去看榜。 过了一会,地上被打湿了,店内开始昏暗无比,主持崇文馆事宜的小厮开始点了灯,氤氲的灯光一阵摇晃,照的叶方的白脸忽明忽暗。 “恭喜叶兄,贺喜叶兄,榜上有名啊。”那士子一进门,就拱手道贺,周围士子纷纷抬头,眼中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叶方端起酒盏,微微一笑,得意自满的说道:“借兄台高言,一块喝一杯。” “好。”那士子双手端起酒杯,说道:“此次士子,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皆是博学之士。叶兄首场便能得中第二,实在可喜可贺!” 叶方眉头一挑,寒声问道:“第二?你说我是第二?那谁是第一?” 那士子一愣,心想第二你还不满足,他苦笑道:“第一人乃是原刑部尚书林昌黎。” 啪嚓一声,酒杯摔碎在地,叶方怒喝道:“本以为大学士张甫之监考,能公平公正,不曾想这考场内也是污秽遍地。” 那士子拉住了叶方说道:“叶兄此言谬矣,三甲名单由各部考官商议一夜后选出,素闻林昌黎颇有才学,绝非泛泛之辈。” 叶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左右士子哄堂大笑,皆言此人倨傲无比,实在不值一提。 靠着西城放榜的地方,有个带着斗笠的汉子背着一个与身躯颇为不称的大书箱,他抬头看了一眼榜单,然后低下了头,分开了人潮,朝西城走去。 那汉子刚走,一辆马车从拐角处使了出来,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西华门外,靠着官道旁,有一棵很大的柳树。柳树长得歪歪扭扭,很难看,柳条浓密,在烟雨中飘飘洒洒,也自有一番乐趣。 一个老人穿着破旧道袍躺在柳树枝干上,他眯着眼睛,细长的竹竿分成了两截靠在身上,被双手紧紧地压住。哪怕不时地有阴雨穿过柳梢落在他的老脸上,冰冰凉凉,他也从未睁眼过。 许三平推开了小木门,撑着有些破旧的油纸伞,缓缓地朝院子里走去,不时地有紧密的细雨透过破伞的窟窿落在他的脖颈里,他仍旧不急不缓的朝前走,显得气定神闲。 来到了北门屋,楚香玉罩着面纱站在屋檐下,她面朝西,微微的抬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许三平收了伞,轻声说道:“王爷朝西边去了。” 楚香玉低下了头,恍惚间似乎可以看到她的身子在微微的哆嗦,许三平以为自己看错了。 楚香玉真的在哆嗦,黑甲刚刚走,出的正是西城。 楚香玉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得来回的摇晃,她轻轻地摸着帽檐,似乎害怕面纱被风吹落在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许三平面无表情的说道:“娘娘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相府找王爷,我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让你知道。” 楚香玉的声音微微的变得寒冷起来,“你派常遇春过去,让他告诉黑甲,不要走西城出去。” 许三平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楚香玉攥紧了拳头,屋檐已经被细密的春雨打湿,如墨色般乌黑,“只要你愿意,就来得及。” 许三平撑起了破伞,走向了雨水中,他背对着楚香玉,悠悠的说道:“王爷要我来告诉你,待在这里别出去。” 屋檐下的风大了,吹落了楚香玉脸上的白纱。 ………… 穿着麻衣背着大书箱的汉子如同科举落榜的穷酸书生一样,独自走在西城大道上 西城一向是贵人区,往来的居民很少,街道也比其他地方干净不少,走在这里很惬意,夹杂着小雨,没有人打扰。 靠近城门前,背着书箱的书生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出城,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城楼,城楼顶上没有人,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落落的街道上没有人。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就连雨落在房檐上都没有声音。 书箱里面传来了哐啷的声音,他背着书箱转身,决定不走西城出门,这时候,远方的拐角处,缓缓地出现了一辆马车,驾车的车夫和他一样,带着黑色的斗笠,遮着脸孔,看不清面容。 他站在路上等了很久,马车似乎并不着急,按照不变的速度朝他缓缓驶来,走在道路中央,他拉低了帽檐,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出城的时候,没有遇到盘查,因为没有守城的人。城墙上,一个将军身披黑色甲胄站着,冷冷的望着冷清官道上独行的他。 大柳树安静的站在那里,黑色的阴云不断的朝下沉,离柳树的尖端很近,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穿过云层的风就柳梢移开,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老道士躺在树枝上睡觉。 汉子停了下来,他伸手摸着帽檐,终于一用力,掀开了斗笠,斗笠飞上了天,然后被风吹走,最后落在护城河上。 他蹲下了身子,放下了显得很重的书箱,轻轻地打开了盖子,先是取出了一张很大的黑弓,他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绷紧的弓弦,崩的一声,弓弦来回的震颤,他很满意。接着,他又取出了漆黑的箭匣,黑色的匣子里躺着三支黑色的箭,他微微的皱眉,只有三箭。 他伸手挎着弓,背起了黑色的箭匣,然后朝柳树望了一眼,咚咚咚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他扭头看了一眼,原来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一直躲在第一辆的后面。 后面的那辆马车缓缓地走了出来,和前面的马车并驾齐驱,最后在他身后约莫十丈左右的地方稳稳地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摸出了火引子,点燃了旱烟,用力的抽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 等他回头的时候,道士已经站在了柳树下,站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两截竹竿也变成了两柄细剑。 第657章:我们约定的不是这样 黑色的巨弓已经张开,这把弓很大,也很重,就算是大梁军中最为勇猛的兵士也很难拉动这样一张弓。 他的肌肉隆起,一支箭搭在弦上,握着两截短剑的老道士神色凝重的望着他,数十年一块共事,说实话,他也很不想走到今天。 第一支箭是对着自己的,他多少有些意外。虽然他此行是来杀他的,但是他以为这第一支箭会射向马车。 “放弃吧,从你听从王妃朝萧成渝射出的第一支箭起,你就该知道,这个结果是你自己造成的。” 黑甲举着弓箭,脸上冷冰冰的没有表情,“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任何事情,我也更不会去劝她,哪怕今天我会死,我依旧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哦?”生死道士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哪怕是她嫁给了相王,你也觉得这是对的?” 黑甲的双臂微微的颤抖起来,显然生死道士的这番话扰乱了他的心智,他朝后望去,他知道身后的马车内坐着那个胖子,那个该死的胖子。 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生死剑齐动,左剑刺向了他的喉口,右剑刺向他的心窝,嗖的一声,黑色的冷箭脱手而出,擦着老道的头皮而去,左右手的两剑本该是直刺,也被这快速的一箭逼成了斜滑,胸口和喉口出现了两道细细的血痕。 有鲜血顺着两处伤口朝下滑落,但这两道伤口还是太浅了一些,造不成致命伤。 后退三步的生死道士擦了擦额头的伤口,嘴角一扯,无奈道:“你的箭果然够快,我都自以为扰乱了你的心神,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不知何时,第二支箭已经搭在了黑色的巨弓上,黑甲冷冰冰的望着面前之人,喉口和胸膛的伤口将脖颈和身上的麻衣逐渐染湿。 生死道士眉头一挑,“你来不及穿上甲胄,纵你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又如何,一旦被我靠近,终究是一死,我不想让你死在我的手上,你自裁吧。” 黑甲冷笑出声,“先皇多少是个人物,想当年我们效忠于他的时候,何曾想到过今天。” 生死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先皇已经驾崩,暗卫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暗卫,数风流人物,自然还看今朝。” 黑甲脸上露出了嘲讽的面容,“风流人物?难不成是那个走两步都要喘气流汗的胖子?” 生死道士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你也好不到哪去,王妃终究只是一个女人,你却被女人迷了心智,若说她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整日里蒙着面纱不敢见人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也值得你效忠?” 黑甲微微的低下了头,“你不曾在江南遇到过她,哪里会知晓她的为人?” 黑甲想起了七年前的江南,那时候也像今天这样下着小雨,一个女子被玄武湖的湖水冲到了岸边,停尸三日也无人收尸,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但她还是死了。 三日后,躺在岸边的尸体突然惊醒,他刚巧和常遇春从湖边路过,当时那个女子竟然胆大到朝他伸手要东西吃。 想到那时的她,眉眼明亮,全无惧意,鼻子上还沾了一点晾干的河泥,实在是可爱极了。 三人结伴而行,就那样度过了此生最好的时光,有一天,两人在西巷口遇到了喝醉酒的王兴,当时王兴臭名在外,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选择了相信那个带着吓人刀疤的汉子,并且成立了正教,斡旋于三老三公和相王之间。 旧事一幕幕涌上了心头,黑甲自嘲的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果真是要死之人,竟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他望向生死道士,说道:“能不能后退几步?” 生死道士微微张口,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黑甲露出了嘲讽的神色,“生死剑从来没怕过谁,我是将死之人,这点尊严都不敢给我?” 生死道士有些无奈,他朝后又退了三步,两人相隔约莫有两三丈的距离,生死道士在冒险,对于使剑的人而言,最好的刺杀方式就是近身战,一旦拉开了距离,将会处于下风。 但黑甲和其他弓箭手不一样,除了高超的箭法外,当年作为暗卫的副统领之一,黑甲的近身搏击术也同样很强,生死道士没有把握近身后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杀他,所以让黑甲自裁是最好的选择。 黑甲望着生死道士,他的双目愈发的冰冷起来,这不是以往那般即将杀人时的冰冷无情,而是对生活、对生命彻底失去希望的冷漠,生死道士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真的准备自杀了。 黑甲微微的转过身去,生死道士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看到了黑甲的手摸向了箭囊,生死道士瞳孔一缩,不好。 嗖的一声,第二箭朝着马车飞去。 此刻,相王刚巧掀开车帘想见他最后一面,结果看到了飞来的箭翎,相王吓得猛一缩头,情急之下的相王一把拽住了车夫王福,挡在了身前,箭翎贯穿了王福的心窝没入了相王的左臂中,车内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掀开,周若彤冒出了脑袋,看着旁边马车内斜着脑袋的王福,问道:“死了几个?” 相王一把推开了王福,拔出了射穿手臂的箭翎,吼道:“救驾啊,救驾啊。” 彭忠叹了一口气,“运气不好,只死一个。” 周若彤摇了摇头,“相王现在还不能死。” 第二箭被相王避了过去,黑甲有些失望,只是死了一个管家,射穿了他的左臂,他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胸膛的细剑,剑刃上挂着一串血珠不断的朝下滴落。 “不要再做傻事了。”身后传来了生死道士的声音,黑甲摇了摇头,然后嘲讽道:“被那胖子躲过去了一箭,以那胖子小心谨慎的性格,第三箭也射不中他。” “你难道非要射出第三箭?”生死道士的手腕发力,剑刃朝里面又推进了几寸。黑甲大口咳血,惨笑道:“这一剑是必杀之剑,此刻应该直接贯穿我的心脏,结果却偏了几分,别人不懂你,我又如何不知,你也想看到我的第三箭不是?” 生死道士没有说话,透过黑甲的肩头,他朝远处望去,目光没有落在相王身上,而是落在了周若彤身上。 在围杀刺客的时候,娘娘亲临现场,结果死于刺客临死一击,这的确是很好地借口和理由。 彭忠望着远处搭手在额头张望着,周若彤眯着眼,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彭忠摇了摇头,说道:“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看着那俩大老爷们贴一块儿了,八九是没有活路了。” 周若彤想了想,然后问道:“彭忠,你也是暗卫的老人了,那个老道士,你怎么看。” 彭忠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娘娘指哪方面?” 周若彤说道:“所有方面。” 彭忠严肃的说道:“都很可怕。” 彭忠说的不是厉害,而是可怕。同为暗卫副统领,周若彤知道彭忠对同僚的评价用了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她冷冰冰的望着远方,京城是天子脚下,虽然她确信相王不会做出愚蠢的事情来,但她依旧不希望有人可以威胁到萧成渝和自己的子女。 周若彤猛地抬起了手,城墙上的萧保梁接到了信号,也随着周若彤抬起了手,无数准备好的弓箭手涌向了城楼,对着远方张弓搭箭,相王看到这一幕,大声叫道:“娘娘,我的人还在那里呢!” 嗖的一声,黑甲的第三只箭射了出来。 与此同时,周若彤的手也猛地挥下,城楼上万箭齐发,无数的箭翎如同涌来的黑色潮水一般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弧线朝下激射。 田文清和彭忠同时出手,铜制的烟锅被穿行的利箭射断,最后贯穿了田文清的手掌后停了下来。 箭雨洒在青砖铺满的管道上,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地面上亮起了无数的火星子,厚重的乌云不断的朝下滴着细雨,整片天地都乌压压的,好像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若彤吓出了一身冷汗,黑甲死亡前的最后一箭,场间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它会朝周若彤而来,谁都没有想到它会如此的坚韧而快速,射断了彭忠用了二十年的烟杆,就是田文清已经抓住了它的箭身仍旧要付出一只手掌为代价才能挡下来。 周若彤望着田文清,心里充满了感激,如果刚才不是田文清突然蹿了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那后果光想想,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又欠了你一条命。”周若彤半是感激半是愧疚的说道。 田文清拔下了手掌中的黑色箭翎,直接丢到了地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记着。” 周若彤瞥了一眼不远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相王,知道田文清的意思,就回到:“我会还的。” 箭雨持续了好久,地上的青石很多被射穿射烂,不断地的有土石朝外飞溅,坚韧的石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的躯体。 等到箭雨停歇后,相王捂着手臂朝前奔去,他冲向了黑甲,确切的说是冲向了黑甲背后的生死道士。 黑甲早已死的不能再死,身上插满了箭翎,像是只刺猬,整张脸都被射烂,模糊的血肉恶心不堪。 相王一把推开了黑甲,看到了同样被无数箭翎射穿的老道士,他跌倒在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 彭忠驾着马车缓缓地走近,相王幽怨的望着周若彤,大声质问道:“我们约定的不是这样!” 周若彤看都没看他一眼,她盯着生死道士看了一眼后,确保他已经身死,然后一挥手,彭忠驾着马车返回城内。 马车逐渐走远,冷清的官道上只剩下受伤的相王和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满地的黑色箭翎。 第658章:圣心难测 西城外的官道上很快就被人清理干净,地上的血水也被提着水桶木刷的兵士扫除的无影无踪,只是那裂开的青石和刺在青石裂缝中断开的折断的箭头见证了两位举世无双的高手的死亡。 士子们仍旧在紧张的氛围中度过了大半天,这些士子三五成群的堆积在一起,交头接耳,声音说的很低,唯恐被其他人听到。第二场科举春闱考的是策论,有些势力背景的士子们都在各自揣测此次试题的题目。市面上和坊间也流传了各种各样的试题版本,价格炒的非常高。 对此,礼部曾经出面干预过,京城向来是人多眼杂的地方,若是真的不幸走漏了试题,对于数千寒门学子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礼部联合了刑部抓了好大一批人,这回陶言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礼部的要求,整个刑部官员更是倾巢出动,这些都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北镇抚司和暗卫精锐也纷纷出动,不时有僻静巷子里被人踹开房门,哭闹声和嚎叫声不时地从巷子深处传来。 许多京城的老住户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就算是为了防止泄题,也不该出动这么多人马,除了刑部的官差,很多熟悉京城衙门分布的本地居民们还惊讶的看到守城的卫士和宫中禁卫竟然也参与到了其中。 这一切都表明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京城东南方向的枣林巷,因为家家户户在天井里种植枣树而闻名,一个老人拉着躺椅坐在枣林下面惬意的闭着双眼养神。 屋檐的灰麻雀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闭上双眼的老人听着麻雀叫,耳畔划过北风响,他响起了年轻时见过的大草原。 枣林巷的街坊四邻习惯的称呼他为老李,老李单身一人住在这里许多年,大家虽然对他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很阔,但为人很好说话,扯着一口道地的京腔子。 似乎老李就是在枣林巷土生土长的人,就像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很多年前就在这里,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七年前,蛮国太子囚禁在京城的刑部大牢,义愤填膺的京城百姓强烈要求对那位敌国太子处以极刑。蛮国国君死后,大草原各部落出现了内乱,他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京城,买下了这片不大的宅子。 门被人踹开,事先没有敲门声。 左右四邻关紧了门窗,想要出门的小儿也被汉子一顿毒打,还被破布堵住了嘴,不允许他们哭出声。 屋檐上的灰麻雀飞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黑布遮脸的黑衣人,他们站在房顶,冷冰冰的望着下方。 顺王穿着便装走到了枣树下,老李睁开了眼,两人互相看了好久,老李有些惋惜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枣树,心想今年是吃不到这棵树上的枣子了。 ………… 京城有位名妓,名叫柳韵,其女不止容颜被京城显贵惊为天人,更是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是京城风月场合不可多得的新贵。 能够让她相陪的客人必然是京城最为顶级的权贵,一向在显贵群中进退自如的柳韵姑娘不知为何,在今天有些慌张,匆忙之际竟连束头发的簪子也带歪了,好在面前的贵客并未怪罪,多少让她有些放松了下来。 面前的这位贵人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袍子,袍子很大,贵人的脸很白,而且是病态的白,红袍白脸,倒也是相映成趣。 靠着佳人卧榻的床脚边上,小茶几上升起了龙涎香。香味很浓,有些刺鼻,想来加的香料不少。 穿红袍的贵人微微的皱眉,然后轻声说道:“柳韵姑娘可是大手笔,近两年这龙涎香可是在宫里也罕见啊。” 柳韵姑娘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对方提到了宫里,她脸上并未变色,然后微微一笑的说道:“贵人谬赞了,小女子哪里用得起这个,原是昔日某位贵客登门带的礼物,奴家并不晓得此物如此贵重,若是贵人相中,奴家这里还有些,贵人带了去便是。” 穿着红袍的白脸贵客端起茶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眉头舒展,笑道:“那送礼的客人倒也是大方,不知是哪里人士?” 柳韵姑娘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来奴家这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寻,欢作乐,萍水相逢,奴家哪里敢问客人底细。” 那面白的贵人点了点头,赞道:“柳韵姑娘倒是知书达理,不愧是京城风月场一等一的妙人儿。”紧跟着,他面色一寒,“但这送你龙涎香的贵客,只怕是皖州王府内的人吧。” 柳韵姑娘双目猛地一缩,她深吸了两口气,语言也有些不自然起来,然后强颜欢笑道:“公公说笑了。奴家虽不知那客人是哪里人氏,但这龙涎香乃是产自深海,总不至于在中原皖州。” 红袍白脸的贵人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拍着桌子,说道:“柳韵姑娘,进来前,本公公可没说本公公就是本公公啊。” 柳韵面色一寒,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她从面前的古筝下抽出匕首,猛地朝冯保保扑去,“阉贼,受死!” 碦嚓一声,一只冷箭从窗户外射了进来,直接穿过了她的喉口,匕首落在地上,柳韵捂着喉口倒地,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像是小型喷泉一般。 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冯保保眉头皱起,责怪道:“先前说的好好地,要留活口,怎么给杀了?” 那黑衣人单膝跪地,告罪道:“事发紧急,请公公恕罪。” 冯保保瞥了一眼他,虽然心生不满,但暗卫都是直接为皇帝负责的,冯保保也不好过多责怪,便摆了摆手算是作罢。这时,左权带着一帮人冲了进来,冯保保冷冷的扫了一眼,说道:“人死了,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东西来。” 左权一挥手,众多侍卫立刻翻箱倒柜搜了起来,没多久,一个暗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铜盆,盆子里放着烧掉一半的信封和一小包龙涎香,显然是冯保保来的过于突兀,对方情急之下将烧了一半的信塞到了床底下,又加重了龙涎香的香气想瞒天过海。 冯保保将信封揣在了怀里,然后掂量了一下那价值不菲的龙涎香,随手丢到了左权手中,说道:“差人给齐王殿下送去,咱们的齐王殿下就喜欢这些玩意儿。” 左权面色古怪起来,但还是照办。 ………… 类似于枣树巷和青,楼发生的场景,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都有发生,一连两日,整个京城都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从圣上遇刺开始,到第二天娘娘从西城回宫为止,各路王爷和塞外蛮国的奸细总计一百三十一人,无一幸免。 走到宫门口,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的赶来,他附在冯保保耳边嘀咕了一会儿,冯保保面色猛地一变,然后一挥手,着急的说道:“先不回宫,去北镇抚司。” 诏狱内,蛰伏在京城七年的蛮国探子李璇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顺王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冷声道:“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上回他们走的时候,你们就不该继续留在京城。” 李璇似乎昏死了过去,面对顺王,始终不发一言,远处有暗卫禀报道:“王爷,冯公公来了。” 话音刚落,冯保保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朝地上瞥了一眼,然后说道:“王爷,此人我要带走。” 顺王眉头一皱,说道:“其他人都可以交给你,但是这个人是周国的奸细,此事干系重大,我已经派人传信知会兵部,等到胡大人来了,我们一块审讯,然后上个折子再做打算。” 冯保保坚定的说道:“无需知会胡大人,此人我要带走。” 顺王不想得罪他,他一把拉住冯保保,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道:“冯公公,我把话与你明说吧,我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塞外周国近几日不断地朝边境增兵,此人蛰伏京城许久,有大用。” 冯保保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观点,丝毫不退一步的说道:“王爷,你的难处本公公心里明白,只是王爷忠于大梁,本公公忠于圣上和娘娘,都是一样的主子,还请王爷信我一次,本公公在此感激不尽。” 冯保保一番话说得委婉巧妙,说顺王忠于大梁,而自己忠于萧成渝和周若彤,也就是说此事兴许牵扯到了圣上和娘娘,饶是顺王也不得不退一步。他对左右一挥手,冷声说道:“随我走。” 顺王走后,冯保保将李璇带出了诏狱,马车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冯保保对左右说道:“放了他。” 便是李璇也惊讶了,虽说两国重修于好,但是对于间谍,也不该心慈手软才对,这位公公葫芦里再卖什么药。 李璇下了马车,有暗卫轻声问道:“公公,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速速回宫,这会儿娘娘该回来了。” 等到冯保保朝皇宫走去的时候,顺王那里派去的人也回来了,“王爷,冯公公把人放了。” 顺王的脸色阴晴不定,他问道:“他没派人跟着?” 那侍卫摇了摇头,说道:“冯公公直接把人放了。” 顺王沉吟许久,很长时间不发一言,那侍卫建议道,“王爷,我们要不要派人跟着,抓回来,或者……”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顺王权衡再三,他了解冯保保为人,两人手底下都是圣上临时派遣的暗卫,说是由他们调遣,但顺王心里明白,暗卫忠心的始终只有一人,那就是圣上,冯保保敢这么做,必然不会担心此事传到圣上那里去,甚至很有可能是圣上的意思…… 顺王感慨了一句:“圣心难测啊!”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没了下文,背着手走了。 第659章:没那么严重吧 冯保保不确定娘娘是否已经回到了翠柳宫,所以在彻底清除了各方势力安插在京城的眼线后,冯保保径直的来到了勤政殿。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龙椅藏在黑暗里,自前朝皇帝留下的那个大窟窿始终还挂在勤政殿的屋顶,风雨可进。 “圣上,历时两天,京城内已经完成了清洗。” 萧成渝点了点头,他缓缓地走下龙椅,明黄色的龙袍下,昨日在崇文馆内受的刀伤箭伤还在隐隐作痛。这次的伤痛,如果不能把那些藏在表层之下的暗疮全部拔出来,恐怕萧成渝会痛一辈子,而且那些暗疮躲在血肉下面,很容易腐烂血肉,流脓流血,造成致命伤。 “都查出来有哪些人参与此事了吗?”萧成渝冷冷的问道。 此次大清洗,主要还是针对崇文馆的那场刺杀活动来的,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都在京城暗卫的眼皮子底下,什么时候动他们都是皇帝的一个心意罢了,而且有些假的或者萧成渝想让某些知道的消息也需要靠着他们传递出去,但这回,某些人做的太过火了,萧成渝不能真的调集塞外大军一扫六合,但也必须做出某种姿态来,让那些人痛一痛。 冯保保抽出了那被烧毁的半封信,一边朝上走一边说,“奴才查了近几日的入城记录,前些日子,兵部在大兴土木的时候,有一批皖州人入了京城做工,奴才顺着这条线索找了下去,就找到了这个……” 冯保保双手捧上信封,萧成渝没有接,他望着烧了一半的信,寒声道:“这个东西,朕不想看,朕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确切的把握。” 冯保保口中提到了皖州,而淮南王府就在皖州,所以皖州是淮南王的势力。淮南王属于在外封王中颇有实力的王爷,虽不比泰山王萧克定和相王萧安那般厉害,但也不是随随便便或者一封烧了一半的信就能治罪的。 冯保保收回了信封,说道:“奴才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断定淮南王参与了此事。” “九层?”萧成渝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冯保保立刻改口道:“奴才方才说错了,还请圣上恕罪,容奴才重新禀报,奴才现在有十层的把握。” “很好。”萧成渝大袖一挥,重新坐在了龙椅上,“有十层的把握就好,这笔账,朕记下了,你先不要声张,现在还不是动淮南王的时候。” “奴才领旨。” 萧成渝想了一会,说道:“崇文馆外,那用剑的和用刀的,似乎不是同一路人,至于背后放冷箭的,今日若彤已经去解决了,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确定其中一路是淮南王的人,那么剩下的另外一边呢。” 冯保保咽了口口水,声音也放缓放慢了起来,显得没什么底气,“圣上,奴才只是有猜测,并无证据,也无把握证明。” 萧成渝一挥手,“说。” 冯保保看了一眼萧成渝,说道:“按照奴才的猜测,这另一路人马,不是汾阳王的,就是幽州王的。” 萧成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冯保保哆嗦了一下,汾阳王和幽州王都不是实力很强的两位王爷,但却是目前在外封王中最特殊也是最棘手的两位王爷。 一个是相王的死党,如果是汾阳王派的人,那么势必就会牵连相王,而相王在江南道折损了十五万大军后,已经算是对朝廷仁至义尽,就算朝廷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证明汾阳王干了这件事,王爷们也不会相信,一旦朝汾阳王举刀,就是向所有王爷们宣战,这绝对是目前大梁不希望看到的。 另一个,幽州王乃是当年的太子殿下萧成坤,和当今圣上同父异母,当时恒王晋王太子三党相争的时候,恒王反叛,主动放弃了皇位的争夺,太,子党势大,最后关头失败,秦嫣死于太庙一场大火,其中牵涉到的人物,就是放在如今也是些大人物。 如果要动幽州王,那将天下哗然。当年萧成渝不杀萧成坤,也正是向天下表明大梁的新帝王和以往的不同,不会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来。一旦在七年后动手,当年的承诺就成了一个笑话,哪怕理由充分,证据十足,天下百姓同情弱者的心里也只会觉得当朝圣上仍然是个狠心的赶尽杀绝的主儿。 更何况,幽州王的王妃在名义上仍旧是翠柳宫娘娘的妹妹,而崇文馆中萧成渝和周霖宜亲切交谈也被外界错误的以为皇家和周府的关系正在破冰,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可就更多了。 届时,张甫之,顾之章,相王,周霖宜,娘娘等那些前朝的老人们将会再一次卷入这个漩涡,时局必定变得无比复杂。 萧成渝一想到这里就头疼,冯保保一想到这里就害怕。冯保保轻声的说道:“圣上,奴才只是猜测。”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猜测。” 冯保保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主意,圣上这话是希望猜测成真还是成假?但不管真假,涉及到的这两位王爷都非常棘手。 萧成渝似乎有些累了,他摆了摆手,说道:“这些事情,朕都知道,你下去吧……对了,这些事情先不要告诉若彤,她这两天够烦心的了。” 冯保保点了点头,道了一声遵旨后就要退下,还没转身。这才想起被两位王爷的事情一扯,忘了一件大事。 他嗫嚅的说道:“圣上,还有一事,奴才自作了主张,还请圣上治罪。”说着,冯保保噗通一声跪下了,萧成渝乐了,自作主张的冯保保可不多见。他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事情?” 冯保保老实的说道:“此次清洗过程中,塞外蛮国安插在枣树巷的探子李璇被王爷下了诏狱,奴才自作主张,把人给放了。” 萧成渝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就问:“哪个李璇?” 冯保保提醒道:“七年前蛰伏在京城的那位蛮国探子。” 萧成渝恍然大悟,当年周元虽说是在天凉郡的城楼前被自己的二舅爷生擒的,知道的人却不多,最后是萧成渝押回来的,生擒敌国太子,可是让萧成渝瞬间积累了不少人气,这也是当初秦朗的安排。 当时蛮王被秦朗赶回来大草原后直接病重,草原内部各个部四分五裂,很多保王党秘密潜入了京城,想要要回这位草原的太子爷,而当时掌握最大话语权的晋王夫妇自然是他们洽谈的对象。 萧成渝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也知道周元为什么一定会把李璇留下来,双方彼此心照不宣,他露出了笑容,说道:“保保啊,你立了大功,朕如何会怪你。传朕旨意,赏冯保保金百两,银千两。” 冯保保叩谢皇恩后,便悄悄地退下了。 出了勤政殿,他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事情他是猜对了,私自放走敌国奸细,这可不是小事,纵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通卖国的大帽子压下来,也能压得他万劫不复。 圣上这边汇报结束后,他就要去翠柳宫找娘娘去了。 ………… 周若彤一回来,还没来及坐下喝口热茶,火急火燎的宗养才就冒冒失失的冲了进来。 娘娘寝宫,未奉召,不得入内,毕竟要避嫌,但是宗养才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翠柳宫的常客,再加上四十岁左右的宗养才长相实在和英俊搭不到一丁点的关系,至于才华,除了拍马屁外也实在没其他的了,传他和娘娘的闲话,不是传闲话的人疯了,就是相信的人疯了,所以内侍宫女们也没阻拦他。 “娘娘啊,您可回来了,您再不回来,下官可是要被逼死了……”宗养才还没进门就开始干嚎,周若彤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骂道:“宗养才,你一来我这就嚎,哭丧呐!” 宗养才立刻不嚎叫了,他赔了个笑脸,讨好道:“娘娘青春永驻,福寿无疆,奴才哪里敢咒娘娘。” 周若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你那套本宫从冯保保那里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你少来,说正事。” 宗养才变脸的功夫可比京剧演员强的多,立马摆出了一副认真而严肃的样子,他沉声道:“娘娘,科举春闱是礼部负责,第一场开始已经放榜,按照娘娘的意思,第二场考试推迟三天,可是这策论考试的题目您得告诉我啊,现在剩下下两天了,奴才也得准备啊。” 周若彤一听这话,猛地一拍脑袋,“哎呀,这两天忙活坏了,把这茬给忘了。” 宗养才先是一愣,然后又嚎叫起来,“娘娘啊,您这是把奴才往死里逼啊,春华姑娘,劳烦您取条白绫过来,奴才在这里上吊,省的娘娘费心来逼死奴才。” 春华噗嗤一声乐了,周若彤也被气乐了,她骂道:“瞧你那出息,不就是一场考试题目嘛,随便拟两道就是了,瞧把你吓得。” 宗养才面如死灰的说道:“娘娘,您也知道这回科举考试有多正规,银子花了一大把,楼也建了一大堆,这宫里该做的面子天下都看到了,轮到我礼部出题目的时候,我们总不能糊弄天下士子,到时候奴才在中原的祖坟都要被人刨光的。” 周若彤也有些害怕了,“没这么严重吧。” 宗养才哀怨的看了一眼周若彤,说道:“娘娘,这回科举考试,事先造这么大的声势,可是您下的懿旨,实在不瞒娘娘,第一场考试下来,已经出现了不少大才,各位考官可都争执不下,坊间已经有了很多议论,若是在策论一环不能很好的区分的话,只怕那些有才的士子会心生桀骜之气,娘娘,您可要知道这士子们的一支笔有多厉害,咱们不说别的,大学士那文章杀人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了得啊。” 周若彤想起张甫之数次都不用动嘴,只是动动笔杆子就能在整个大梁搅风搅雨的本事,也是吓了一跳。 第660章:娘娘真是高啊 宗养才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围着周若彤来回的绕圈圈,一边绕圈圈还一边念叨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周若彤火了,“你绕来绕去,烦不烦,给我安静,再敢说话,掌嘴!再敢绕圈,打断腿!” 宗养才吓得捂住了嘴巴,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周若彤原想着出个考题简单的很,但自己想来想去还真没想好具体的考题出什么,前世参加高考的时候整天骂那些该死的出题人有没有同情心,出这么难的题目,轮到自己了,却发现出题目比做题目更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周若彤双手托着下巴,始终没有想要题目,宗养才还是忍不住了,就试探性的轻声问道:“娘娘?娘娘?您想好没有啊?” 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吓了宗养才一大跳,周若彤吼道:“你叫什么叫,都怨你,我本来都快想出来了,被你一叨叨,我给忘了。” 宗养才愣在了原地,心里翻江倒海,您想不出题目来就怪到我头上来,以前我都几次提醒您了,说考题最好尽快定下来,您总是说不急不急,好家伙,临到考试了,您才开始想,这天下都没这么出题目的啊。 宗养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都怪奴才,奴才自己给自己掌嘴。”说着,宗养才还真的啪啪啪的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子。 这时候,冯保保刚好从外面走来,发现宗养才一个人扇嘴巴子玩,心想难道这是讨好娘娘的新花样。 他朝内探头探脑,一时间不敢进来,周若彤见到了冯保保,就对宗养才摆了摆手,“够了够了,做给谁看呢,扇了半天都不见红,不见肿,就你会装。” 宗养才无奈道:“那我扇重点。” “够了啊。”周若彤不耐烦的叫道,然后朝冯保保招了招手,“保保,你进来吧。” 冯保保笑着走了进来,问道:“宗大人在哩,您这是干啥呢?” 宗养才觉得很没面子,捂着脸不说话。见到冯保保前来,先前调集无数暗卫和刑部官差满城抓人,他也是知道一点内幕的,晓得此事和皇帝遇刺有关,自己在留下来就不太合适了,便拱手作揖,说道:“娘娘,奴才先告退了,等会您想好了,传个旨,奴才立刻就到。” 周若彤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也别退下了,本宫一个人也想不出来,这事儿我也不瞒你,和圣上遇刺有关系,士子里面虽然不查,但也未必都靠得住,你们礼部负责此次考试,和你也有关系,你也听听吧。” 宗养才便老实的留了下来,冯保保见状,也不急着禀报,而是先关切的问道:“娘娘今日出宫,想来并无大碍吧。” “还好。”周若彤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倒是还好,只是那贼子包藏祸心,而且手段了得,田文清为了保护本宫,手掌被那该死的混蛋射穿,让本宫有些过意不去……除此之外,也没其他什么事情,哦,对了,相王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左胳膊被射穿了,现在在家哼哼着呢,估计得有段时间去不了衙门,六部那边,宗养才你多盯着点。” 宗养才心里大为吃惊,他一大早找遍了皇宫,没找着娘娘的人影,感情娘娘这是出宫杀人去了,还扯上了相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而且周若彤说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但此间凶险,连田文清这样的高手都付出了手掌被贯穿的代价,这可不是一般的抓捕刺客的行动了。 周若彤不想纠结早上的这件事,她望向冯保保,问道:“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冯保保便一五一十的全部汇报了一遍,和在勤政殿的汇报没啥不同,周若彤扫了一眼烧了一半的信,没有细看,也没有问冯保保有几层把握,冯保保向来小心谨慎,他说了是淮南王,那必定就是淮南王了。 冯保保说完后,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娘娘,这些事儿,圣上让奴才不告诉你。”冯保保话没有说全,周若彤晓得他的意思,就说道:“本宫知道了,不说漏嘴,不让你难做。” “谢娘娘。” 一旁的宗养才心中腹诽不已,你这是抗旨啊。 周若彤望向宗养才,问道:“来,先别管考试的事情,这事儿,你怎么看,说说吧。” 宗养才先是看了一眼冯保保后,然后揣摩了一下用词,小心谨慎的说道:“冯公公既然断定和淮南王有关,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要你重复一遍干嘛,本宫问你,本宫应该怎么做。” 宗养才苦笑道:“娘娘,奴才哪敢替主子拿主意?” 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恕你无罪。” 宗养才想了会,说道:“娘娘,我看得忍,王爷们势大。” 砰的一声,冯保保和宗养才都吓了一跳,周若彤一拍桌子,眉头皱起,冷冰冰的说道:“你看本宫像是会忍的人吗?” 宗养才还真的仔细的看了周若彤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像。” “那不就得了。”周若彤叫道:“你说的不还是废话。” 宗养才苦笑道:“所以奴才才说不敢替主子拿主意。”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白养你了,罔你贪污那么多,本宫都替你兜着。”宗养才吓得脸色惨白,“娘娘,冤枉啊。”周若彤懒得理他,她起身走了一会儿,然后望向春华,问道:“春华,以前咱们遇到这事儿,怎么处理的?” 春华挥起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谁欺负娘娘和圣上,咱们就欺负回去。”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笑道:“还是你懂我。”她转身望向宗养才和冯保保,冷笑道:“一个小小的淮南王也敢跟本宫玩阴的,当年秦嫣和本宫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窝在那个旮沓角落里呢,你敢让人入京城行刺,本宫难道不会派人去刺杀你?” 宗养才哆嗦了一下,冯保保却竖起了大拇指,“娘娘高啊。”宗养才觉得好冷,杀意好冷。 周若彤说道:“暗卫那边还是你来负责,抽调一部分人手下去,就算杀不死那老匹夫,也吓死他。” 冯保保点了点头,然后试探道:“顺王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周若彤眉头一挑,顺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涉及到皇室,这可不好说了,周若彤就说:“没那个必要,你去干吧,本宫相信你。” “遵旨。” 淮南王的事情有了主意后,宗养才又对考试题目发愁了,他就问:“如今这试题也是个大问题啊。” 周若彤想了一下,看到了冯保保,想起了冯保保刚才说的那些话,立刻有了灵感。 她坐了下来,不急不缓的喝了一杯茶,然后转着茶杯问道:“宗养才,本宫问你,此次科举,是为了什么?” 宗养才想都没想就说道:“为了选拔人才啊。” 周若彤再问:“选拔人才是为了什么?” 宗养才犯愁了,“这里面干系众多,奴才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啊。”周若彤索性替他说了,“选拔人才是为了解决问题。” “娘娘高啊。”冯保保和宗养才齐声赞道,两人在拍马屁上向来当仁不让。 周若彤继续说道:“那么大梁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宗养才想了会,不确定的问道:“户部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全对,确切的说是财政问题。再放大了看,大梁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些问题都可以简化成两个问题,那就是富国强兵的问题,这不,试题就来了。这第一道问题,是如何富国,如何给本宫和圣上变出银子来,那他就是人才;这第二道问题,就是强兵,这个本宫不太懂,你去和胡世海石敢当他们合计合计,合计清楚了,给圣上看看,他在这方面强。” 宗养才大喜过望,起身就要走,“奴才这就去办。” “慢着。”周若彤叫住了宗养才,“本宫可没说就考两道试题。” 宗养才苦笑道:“娘娘,这两道题目已经够难的啦。”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方才说的富国强兵,还不是最本质的问题。”说着,她扫了一眼冯保保和宗养才,两人觉得娘娘的目光有些冷,“能够富国强兵的,自然是人才,但朝廷用人首重的,不是才华,而是……忠心。” 宗养才立刻说道:“娘娘,我就挺忠心的。” “没说你。”周若彤没好气的说道:“本宫说的是士子们。” 宗养才有了不好的预感,“娘娘,您该不会是要……” 周若彤点了点头,直接说道:“是的,大梁当下最要紧的问题不是国库的耗损,不是军队的强大,而是内部的不稳,内部不稳的关键,在于各路封王拥兵自重,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第三道题目,就考这个,如何能够解决各位王爷拥兵自重,目无朝廷的问题。” 宗养才知道,周若彤拿定的主意是断难更改的,虽然他认为此举太心急了,当着题目抛出去,势必让天下哗然,他就说道:“娘娘,奴才想,这题目的具体出题方式,是不是请内阁的学士们润色一下,比如说可以改成如何让大梁稳定的试题。” 周若彤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不改,就考如何能够解决在外封王拥兵自重,目无朝廷的问题,一个字都不许改。” 宗养才急了,争辩道:“娘娘,真的不妥啊,士子们鱼龙混杂,不排除有王爷们的奸细在内,这么考,是要出乱子的呀。” 周若彤笑了,“正是因为本宫知道有王爷们的奸细,本宫才要这么来。” 宗养才还要劝,却突然领悟了周若彤的意思,就像周若彤说的那样,大梁取士,最关键的一点是忠心,庙堂之上,臣无二君,想到了这么一层,宗养才笑了,真心赞叹道:“娘娘高啊。” 第661章:你究竟想说什么 短短两天的功夫,萧湘沫就被晒黑了。 她拥有优良的血统,这里不是说地位和威严,而是说肤色。大梁京城的说书先生将晋王时代的传奇故事改成了话本,这一代的大梁国君出人意料的开明,所以坊间关于国君登基前的八卦多的不得了。 提及晋王和晋王妃的传奇故事的时候,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满座寂然,屏气凝神。 “话说晋王当年,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肤白如雪……话说晋王妃当年,那叫一个天生丽质,肤白如……晋王。” 由此可见,周若彤长得白,萧成渝长得白,姐弟俩也是白的不得了,他们全家都白。 周若彤很喜欢白皮肤的孩子,因为她觉得孩子应该如白纸一般干净,结果早熟的萧湘沫变黑了,不像白纸了,早熟了,而且还学武了……还想从军了?! 萧湘沫迈着大步子,逛着御花园,觉得没劲后,就去时常逗留在上驷院马房里找师傅去了。 田文清右手包扎的跟个粽子似的,一看,不用想,都知道是彭忠的杰作。萧湘沫时常想,像彭忠这样粗糙的老男人,当年是怎么一个人把田文清拉扯长大的? 看着萧湘沫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田文清就朝他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 萧湘沫就问:“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谁能把你伤成这样?你是找我母妃打架去了,还是找我父皇打架去了,还是找我舅姥爷打架去了?” 田文清有些好笑,就问:“公主殿下为什么问这个?” 萧湘沫解释道:“在我印象当中,这满天下,最能打的是我娘,第二能打的是我父皇,第三能打的是我舅姥爷,至于田文清你嘛,就是第四能打的。” 一向不苟言笑的田文清也噗嗤一声乐了。 彭忠敲了敲烟杆,不满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这小子的功夫还是我教的哩。” 萧湘沫翻了个白眼,“你……就拉倒吧。” 彭忠气的心里骂娘,要不是你是公主殿下,我非上去给你两下不可。萧湘沫继续望向田文清,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田文清,究竟是谁伤的你。” 田文清看了一眼手上的伤,然后神色凝重的望向萧湘沫,他反问道:“公主殿下,你一心学武,有没有想过会受伤?” 萧湘沫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以后肯定会比你厉害,厉害的人只能欺负人,怎么会受伤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教你武功的,就是你请来圣旨,我田文清也绝不教你一招半式。” 萧湘沫急了,指着田文清的鼻子喊道:“田文清,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本公主哪里得罪你了?” 田文清摇了摇头,正色道:“公主殿下,你首先要明白两点。其一,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会水的就不下水,自然不被淹死,习武也一样,死的多为会武的。” 萧湘沫问:“那其二呢?” 田文清说道:“会水的被淹死,除了他们喜欢炫耀外,还有其他原因。当年我在江南道的时候,江畔常有人落水,懂水性的人为了救人,时常淹死了自己。” 萧湘沫更不解了,“你说这个究竟是想说啥。” 田文清双肩一抖,宽松的袖袍内落下一柄细剑入手,他把剑柄递给了萧湘沫,萧湘沫握着剑,看了会,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田文清问道:“公主殿下觉得剑是用来干吗的?” 萧湘沫握着剑,看了会,好奇的说道:“剑难道不是用来杀人的?” 田文清摇了摇头,“剑客的剑的确可以杀人,但他杀人是为了救人。世间顶级的剑客之所以成为顶级,不是他杀了很多人,而是他救了很多人,真正的强者,剑是用来守护的。” 萧湘沫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指着田文清受伤的手说道:“那你的伤就是因为守护某人才落下的?” 田文清点了点头。 萧湘沫再问:“那你是守护谁呢?” 田文清笑了,“自然是娘娘。” 萧湘沫再问:“你为什么要守护我母妃呢?” 田文清望着远方感慨道:“因为娘娘守护着万民啊。” 萧湘沫托着下巴,还是不太懂,但她懂其他事情,她拍了拍田文清的肩膀,田文清扭过了头,萧湘沫低声而神秘的说道:“刚刚那些话,你和我说就行了,可不敢跟别人讲,尤其是我父皇,否则他要打你的。” 田文清奇了,“为啥?” 萧湘沫学着萧成渝的腔调冷冰冰的说道:“因为若彤只需朕来守护。” 三人都乐了。 ………… 因为田文清有伤,萧湘沫又不喜欢彭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所以今天就没有习武。 她走到了拐角处,刚要出去,突然听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萧湘沫心里好奇,就趴在墙角朝外探头,一看就乐呵了,这不是母妃身边的哼哈二将嘛。 宗养才揣着手,左右张望了一眼,发现周围静悄悄的,他说道:“公公,有什么事儿咱们不能到衙门值房里去说,要来这。” 冯保保双目眯了起来,像是逮耗子的猫似的,“这里是上驷院的后院,等闲没有人来,这里谈话,甚好。” 宗养才纳闷了,说道:“公公,什么事情何至于此?” 冯保保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近来本公公收到的一些消息,串在一块儿,本公公有些拿捏不准,所以请来宗大人一块商议商议。” 宗养才沉吟了好一会儿,冯保保把自己拖到这里来,所言显然不是小事,而且他说的是某些消息,显然不止一则。能让内侍大统领重视的消息,自然非同小可。更关键的地方在于,冯保保久居深宫,是皇帝贵妃的贴几人儿,那这些消息的意义可能就更为重大了。 宗养才自认为娘娘身边的心腹,一般有什么重大事件,娘娘也不会瞒着自己,虽然圣上因为董立本的缘故有些不待见自己,但这并不影响娘娘对自己的信任。 除非……娘娘要动顾之章? 一想到这,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嗫嚅的问道:“可是御史台那边最近又有什么动作?”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老顾自打泰山王离去后,近来倒是消停的很。” 宗养才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要动顾之章,转而,他就更疑惑了。便问道:“公公,究竟何事?下官这里拿着试题,还要去和大学士以及各位考官商议商议呢。” 冯保保神色一冷,说道:“这其一,就是试题的事情。” 宗养才乐了,说道:“试题虽然干系重大,但公公何至于此?”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宗大人,圣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不瞒你说,今儿个一早,娘娘去了相王那里,可算是摊牌了。” 宗养才眉头皱起,“娘娘总不至于要动相王?” 冯保保寒声说道:“先不说相王,但说近日的一些消息,前几日,兵部有密奏,由司礼监直接转承圣上,并未经过内阁,你可知道是何消息?” 宗养才挑眉,问道:“是何?” 冯保保脸色凝重的说道:“据塞外来报,塞外周国近来蠢蠢欲动,如果本公公猜的不错,现在想来已经有三十万大军压境了。” 宗养才倒抽凉气,惊恐道:“竟有此等大事?” 冯保保一把拽住他,着急道:“你声音轻点,此等大事,若是泄露出去,你我二人也是要掉脑袋的。” 萧湘沫没听太清,但隐约听到了周国和三十万的消息,她心里泛起了嘀咕,不会要打仗了吧。 宗养才着急的来回的转悠,不住地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别的不说,江南道叛乱,大梁已然伤了元气,老韩下去了,整顿江南道财政,一时半会,内库根本支撑不了战争的损耗。而且你说周国已然屯兵三十万,石敢当将军麾下,也勉强刚刚筑起三道防线,若是周国还有后援,京城岂不危矣?大梁岂不危矣?……不行不行,此战绝不能打,议和,对议和,不管什么条件,必须议和。” “啊呀,我的宗大人!”冯保保一把拽住了宗养才,说道:“您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宗养才擦了擦汗,说道:“公公您说,下官听着。” “若真要开战,本公公顶多震惊,但此事透着诡异。首先,从本公公接到的密报上来说,蛮国增兵的时间,恰巧在石敢当将军奉召回京的节骨眼上。哪能这么巧,三十万大军集结,粮饷的筹备,军械的赶制,都不是短期就能完成的。” 宗养才脸色一寒,“公公是说石将军?” “若说石将军通敌,本公公也不会震惊至此。” 宗养才心里嘀咕,塞外领军大将投敌,这是断绝大梁国祚的大事,你这都不震惊。突然,宗养才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当年秦朗领军塞外的时候,有密奏说他投敌,结果先皇一样并不震惊,因为无数的暗卫密探都被安插在了军中。 宗养才心里寒意大起。 冯保保接着说道:“真正让本公公震惊的是……圣上知晓此事的态度。当我把密奏呈交上去后,圣上只是扫了一眼,便是了一句朕知道了,便作罢。” 宗养才疑惑道:“兴许圣上是不想引起动,乱?” 冯保保冷笑道:“那娘娘那边呢?” 宗养才更加疑惑了,冯保保说道:“兵部的密奏,两份入宫,勤政殿和翠柳宫各有一份,结果圣上娘娘都跟没事人似的,如此大事,涉及国之存亡,焉能不惊,除非圣上娘娘早已知晓。” 宗养才脸色彻底变了,“公公,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662章:要你放权 萧湘沫已经跑开了,对于小孩子来说,耐心一向是个稀缺的东西,她对于冯保保和宗养才剩下的猜测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知道两人的谈话代表了些什么,她很聪明,自然就能够看透一些同龄孩子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能够总结出周国增兵,意味着大梁要打仗了,她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起来,但她很兴奋,她之所以学武就是为了从军,所以她开心的跑到了兵部去找李谦探口风。 ………… 冯保保双手负于身后,太阳已经从当中跑到了西方边陲,连带着光线都是斜的。 檐角发黑,像是龙爪一般留下了阴影,站在阴影里的冯保保双目微微的眯起,就像是一只打盹的猫刚刚睡醒,准备出来觅食。 “本公公说不出什么,也不敢说什么,本公公之所以把宗大人拉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宗大人一些本公公知道的事情,想听听宗大人怎么说。” 宗养才望着躲在阴影里的冯保保,不愧是司礼监的首席掌印大太监,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小心谨慎。 宗养才心中唏嘘,面上哀愁,他向来不是个清官,但他却是个忠臣。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兵部的消息属实,此事干系过于重大,下官……必须去面见圣上和娘娘,当面问一问。” 斜阳透过黑色的檐角洒了下来,冯保保躲在阴影里,宗养才却一半露在阳光外面,一半落在阴暗中。 冯保保说道:“宗大人,还请听本公公把话说完。” “公公请讲。” “今日,我并非想与宗大人说些什么想法,只是想告诉宗大人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除了兵部的密奏,周国的异动,以及圣上娘娘对此做出的反应外,还有两件事情是在今日发生的。” 宗养才眉头皱起。“莫不是和圣上崇文馆遇刺有关?” 冯保保点了点头,“正是。圣上在国都遇刺,此事非同小可,六部衙门齐动,本公公和顺王爷奉旨清扫余孽,但今日一早,清扫京城余孽的过程中,顺王爷却抓了一个不该抓的人。” “何人不该抓?” “枣树巷的一个探子。” “哪里的探子?” “周国的。” 宗养才脸色再变,神色也激动了三分,“公公,当此危难之际,局势已然紧张,在京城中抓到正在蠢蠢欲动的敌国奸细,必能有所大获,如何是不该抓。” 冯保保走出了阴影,说道:“接到了兵部的消息后,本公公也如宗大人一般设想,只是除了和宗大人一样的设想外,本公公还有另一个设想,本公公决定赌一把,所以把人放了。” “什么?”宗养才激动地大叫道,他指着冯保保叫道:“公公,你……你你……你怎么能把人放了?” 冯保保笑着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件事,一旦本公公赌错了,便是叛国,是要掉脑袋的,本公公如今安然无恙,自然证明本公公的猜测是对的。” 宗养才低头不语。 冯保保的脸色凝重的说道:“我将此事报与圣上娘娘,娘娘那边无动于衷,圣上夸赞我做的对,宗大人,事已至此,还不明白吗?” 宗养才的后背被汗水打湿,这里面绕了好几个弯,正如冯保保所说这事儿圣上和娘娘瞒的实在太紧了,从兵部的消息,到圣上的反应,再到敌国的探子,一环套一环,这才能够看出些端倪。 冯保保接着说道:“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个猜测,直到方才宗大人来找娘娘要第二轮科举考试的题目,娘娘出的那第三道题,我才豁然开朗。石敢当的大军满打满算,总计三十万,而近年来,周国发展壮大,举国之力,至少五十万大军,而我国守军的三十万,在昨天,其中十万已经被圣上传旨调往京城,也就是边防守军不足二十万。宗大人,你说说,这仗要是打起来,该怎么个打法?” 宗养才汗流浃背,哆嗦的说道:“会亡国的。” 冯保保竖起一根中指,晃了晃,说道:“非也非也。我大梁地大物博,有的是银子,有的是人手,岂是区区塞外蛮荒之地可比的?” 宗养才觉得他说的是反话,就苦笑道:“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风凉话。” 冯保保双目眯起,死死地盯着宗养才,“宗大人,事到如今还未看透么,想想娘娘出的第三道题。” 轰隆一声,宗养才耳畔像是想起了惊雷,他脸色苍白,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是啊,娘娘说了,她要的士子,是忠于的朝廷的,是忠于圣上的,此番考试题目也是针对各路王爷的,难道就只是打打脸。 大梁的积弊根源,在于太祖皇帝建国之初,分封与郡县并行国策,当年已经埋下了祸端,历代不是没有朝廷要员指出来,也不是没有朝廷官吏主张改革,但结果呢,没有一个好下场。 到了前朝,先皇兵走险招,各路王爷私下里偷偷摸摸的招兵买马,先皇索性把事情挑明了,允许他们拥有私兵,借此换来各位王爷的效忠。 但也正是先皇这么一下子,将如今的大梁彻底的逼入了绝境。正如冯保保说的那样,大梁地大物博,真的没钱没人吗?不是的,没钱仅限于朝廷,没人仅限于朝廷,王爷们可有的是钱,有的是人。 宗养才哆嗦着,圣上娘娘这招釜底抽薪,一个不慎,可是真能让大梁灭国的啊。 冯保保压低了声音说道:“宗大人,今日一早与娘娘随行的太监回来告诉我,在相王府内,娘娘曾明言,要将你调入内阁。” 宗养才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不知道冯保保说这个干嘛。 冯保保寒声道:“科举结束,下一步就是内阁改组,司礼监已经在票拟,让林昌黎任武英殿大学士,让你入华盖殿,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兼任内阁大学士,届时,宗大人你将成为第一个以六部尚书的身份入主内阁大学士的中枢大臣,加上本公公把持的司礼监,只要你愿意,就是大学士张甫之也要屈居下位。” 宗养才眨了眨眼睛,说来说去,冯保保不会是撺掇自己把张甫之弄走吧,他挠了挠头,说道:“冯公公,娘娘说过多次,大学士只要没病到入不了阁,内阁还是以大学士为主。” 冯保保摇头,说道:“宗大人,本公公不是要你和大学士争权,而是要你放权。” 宗养才糊涂了,“公公究竟是何意?” 冯保保说道:“宗大人,你若信的过我,科举结束后,若是娘娘让你入华盖殿,你绝不能入阁,必要时,直接递交辞呈,连礼部尚书一并辞了去。” 宗养才大惊,“公公何出此言啊?” 冯保保叹道:“宗大人,还不明白吗?对外邦交,一向是礼部负责。若是圣上和娘娘真的与周国国君想联合,意图借着国战削去藩王势力,届时你礼部首当其冲。若是入阁,你将成为满朝中最具实权的大臣,这固然是好事,但是结果呢。 若是圣上娘娘这步险棋输了,王爷们胜了,事后问责,必然推你出来顶罪,若是圣上娘娘胜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真相大白之日,圣上娘娘将会成为大梁史上第一个与敌国君主合作对付自家王爷的大梁国君和皇妃,宗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届时能容你留在世上?” 宗养才吓得脸色惨白,冯保保说道:“绝不能入阁,这是宗大人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不止是身死的下场,还会在大梁遗臭万年,你的子孙后代或许将永世不得翻身。” 宗养才咽了口口水,然后惨淡一笑。“公公,是不是太严重了些。”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说道:“宗大人,言尽于此,本公公不再多言。自建元初,你与董立本寻到我,本公公与宗大人两人联手,方能走到今天,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一旦你宗养才出了事,你以为本公公能有好下场?” 说罢,冯保保就走了。 宗养才在原地站了好久,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缓缓地朝外头走去,礼部值房内的官员们心急如焚,内阁已经派人来催了数次,要求礼部赶快将试题呈交上去,结果宗养才去了翠柳宫一去去一天,不算今日,科举春闱第二场策论,可就只剩下最后两天的时间啦。 终于,礼部的一干侍郎、郎中们总算等到了宗养才,只见远处,我们的宗大人失魂落魄的走来,一个郎中赶忙上前,宗养才眼中模糊,废了好大劲儿,才看清楚此人原来是自己手底下的郎中。 郎中道:“尚书大人,试题可拿到了,内阁那边催促的着急的很。” 宗养才嘴角冒泡,他舔了舔嘴唇,抽出了试题递交到了郎中手上,然后废了好大劲儿才想起来周若彤的交代,他声音沙哑的说道:“将此交与大学士,还有,嘱托大学士,这试题是娘娘草拟,其中仍需圣上过目。” 那郎中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尚书大人,我与你同去。” 宗养才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吧,本官累了,要回家歇歇。” 看着宗养才独自走后,那郎中立于屋檐下,有些担忧,尚书大人莫不是病了? 他望了一眼手中的试题,强行忍住要偷看两眼的冲动,这试题关乎士子们的命运,他觉得沉甸甸的,转而又糊涂了,如此重要之物,本该尚书大人亲手交到大学士手上才是,怎能放心我一个小小的郎中。 难不成这是尚书大人有意栽培,我要……升官了? 那郎中转而又想,那位御史台来的右侍郎范明一向不受待见,被挤兑的厉害,还真有可能被挤走,那自己岂不是真有机会。 对对对,肯定是尚书大人对自己的考验,小郎中满怀欣喜的朝内阁跑去,一边跑一边哼着小曲儿,要不是他猜错了,还真敢偷看了题目拿出去换银子。 第663章:独木难支 李谦拎着小酒壶,看到了左拐跑来的萧湘沫,刚开始他还有些惊讶,等回过神来后,知道来者是小魔王,转身就跑。 萧湘沫刚准备打招呼,看老头溜得比兔子还快,立刻嗖的跑了过去,“老国公你跑什么?” “老国公不在,公主请回吧。”李谦反手一抓就要关门。 “你关门干什么啊?”萧湘沫用身躯死死地抵住了大门,李谦想起了前些日子儿媳妇和她闹出的那档子事,还有北镇抚司顺王被她祸害到怀疑人生,然后就叫道:“公主殿下,行行好成不,我都一把年纪了,想多活两年。” 萧湘沫喊道:“老将军,就要打仗了,我晓得你这里缺人,本公主刚好学成归来,来你这里投军来了。” 李谦一愣,要打仗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手一松,萧湘沫抓住了机会,一口气溜了进来,然后立刻单膝跪地,以掌握拳,豪气的说道:“末将萧湘沫见过将军。” 老头子一个激灵,虽说自己算是皇亲国戚,但公主殿下给自己下跪,这传出去岂不是要掉脑袋? 老头子急眼了,“公主你跪下干嘛,我要折寿的。” 萧湘沫眨了眨眼,说道:“若是出去打仗,你是主帅,我是小将,小将见主帅,自然要跪,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老将军放心,我懂规矩。” 李谦急了,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了,他叫道:“我的殿下啊,你这么跪着不是要我的老命吗,你赶快起来。” 萧湘沫见主帅双膝跪下了,立刻也改成了双膝跪地,然后倒头便拜,李谦大急,也双手一伸,倒头就磕头。 他俩你跪我,我跪你,你给我磕头,我给你磕头,恰巧门口路过了胡世海和宇文靖,然后看到老国公和公主殿下在……夫妻对拜? ………… 宗养才不知为何,很没有精神,他一个人坐在貂皮太师椅上,面前摆着炭火。 如今的天已经不是很冷,宗府上的老爷莫名的烤着火,让一干下人们颇为不解。 宗府上下,除了两房小妾,便再无其他,当年宗养才入顾之章门下,曾和原太子妃顾采薇有过一段情缘,当时一介书生遇上了御史中丞之女,没人看好这段感情,门不当户不对,事后也果然证实,两人完全不可能。 此后,宗养才为了在仕途上崛起,曾娶一位老官僚的之女为正房,谁知成亲没多久,正妻就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如今已经四十岁的宗养才可谓是老大不小,结果后娶的两位小妾,肚子却迟迟不见踪影,朝中官僚曾私下里议论此事,都暗中嘲讽,宗养才行事有违天和,如今当真是来了报应。 望着盆子里窜出的火苗,宗养才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养的黄狗盘曲着窝在他的脚边,他伸手摸了摸狗头,捋了捋狗耳。轻声叹道:“道家曾言,圣人无名。昔年为官之时,颇不以为然,如今才知此乃为官做人之正道。大梁历时数百年,才出一个大学士张甫之,人家这是赶上了运气,我曾私下窃喜,如今到了建元,我不也赶上了好运,谁知到了如今……” 黄狗听他说的悲切,然后耳朵耷拉着,双目望着他,嘴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 府上的小厮悄悄地朝里头观望,看着咱家老爷一个人和狗说话,难不成两位小妾肚子实在不争气,老爷彻底失望了? ………… 张甫之从郎中手里接过了试题,他缓缓地看了会儿,然后脸色古怪的问道:“这是宗大人定下的题目?” 张甫之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胡闹!”那郎中一个哆嗦,赶忙说道:“大学士何出此言啊?” 张甫之面色不善的说道:“此次科举,由你们礼部主管,策论试题,也经由你们礼部审核,他宗养才乱来,你们也不知道劝劝?” 郎中嗫嚅的说道:“此番试题,乃是宗大人去翠柳宫求来了,试题一到,我便送往内阁交由大学士审核,便是下官等,也不知道这题目是什么啊?” 张甫之心里咯噔了一下,就是宗养才这个老滑头,此题一出,一旦传了出去,诸王必乱,届时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礼部,他宗养才首当其冲,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不曾想竟是娘娘的意思。 张甫之神色缓和了些,“此事圣上可知晓?” 郎中摇头,“尚书大人有言,此事只有礼部和翠柳宫那边敲定,圣上还未知晓。” 张甫之说道:“你去衙门把宗大人请来,此事还需商议。” 郎中苦笑道:“大学士,尚书大人已然回府,我这去他府上让他入宫,又没升职,不太合适吧。”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下去吧。”他起身带着试题,来到了勤政殿。勤政殿内烛光明亮,萧成渝双手摆在桌子上,既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召见官员议事,更奇怪的是,随侍太监是左权,竟然不是冯保保。 张甫之受到传召后,直接开门见山的摆明来意,他支持策论考前两道试题,第三道实在不妥。萧成渝本也觉得不妥,但先是在崇文馆遇刺,今日又是一场清扫京城,接着石敢当哪里又传来密报,现在萧成渝有自己的考量。 ………… 张府内,难得的亮起了灯笼,整个后院从厨房到书房,亮堂的不得了。破天荒的如此浪费,按照张明的说法,那就是此次科举之后,大家都有官做,就三个人有俸禄,至少咱们可以点灯笼了。 张明从厨房走出,拍了拍围裙上的白面粉。然后放下了手中刚做好的葱花饼,周子峰闻到了香味,有些惊讶的说道:“你竟然放猪油了?” 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的褚仁杰也抬起头来,猪油烙饼,这在张府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他捡到银子了? 张明丢了半块饼喂狗,黄狗开心的撕咬着,他拍了拍手,无奈的笑道:“能不能不要这副样子望着我,日后好歹都是纵横庙堂之上,名垂青史的大人物,能不能不要这样小家子气。” 褚仁杰抬起了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你们安心读书做学问,我却在内阁帮着老师处理杂务,落后了一年,此番科举,悬啊。” 周子峰摇头道:“第一场考的刚好是你不擅长的,但第二场却不一样了。如今内阁把持朝政,第一手消息都在内阁。既然是策论,必然是针对大梁时政进行褒贬点评,此次考试,你有优势。” 张明笑道:“子峰说的没错,仁杰,你可有什么内幕,提前泄露一下,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不枉费我今天一大早买来了猪板油熬了半天给你们烙饼。” 褚仁杰翻了个白眼,骂道:“你还有脸说,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直接面试策论,入朝试,你关心我等这群苦心士子作甚?” 张明摇头道:“此言差矣,我虽直接入朝试,说白了就是君臣奏对。如果我所料不错,这第二番策论,最终还是要圣上娘娘拍板,看上的,才能入朝详细解释自己胸中抱负,你们这算是抢占先机。” 周子峰说道:“此言有理,只是第二轮策论,实在有些难以捉摸。娘娘向来不喜走寻常路,只怕不是圣人言论中可以找寻的,看遍士子,除了为官十年的林昌黎,还真没人比褚兄你有优势。” 褚仁杰揉了揉脑袋,说道:“你们也不用探我的口风,老师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怎能因我是他的学生便泄题,我心中倒是有些想法,猜猜看罢了,若是猜错了,你们莫要怪我。” 两人一致点头,褚仁杰想了一下,便说道:“此次科举考试,面朝南北全国。自太祖皇帝立国起,江南道因为前朝大明的缘故,向来不得入仕。先看看这些考官,兵部的宇文靖竟然位列考官之一。宇文靖何须人也?官拜两淮直隶总督。是第一个入主中枢的南人,所以,南北合流已成定势,此番科举,当有此一题。” 周子峰点头称赞,“褚兄所言极是,南北合流,乃是大计,再加上江南道去年刚刚经历战乱,还有前朝加下去的赋税,江南道百姓苦不堪言,哪怕是为了安抚情绪,此举也大有可为。只是我还有一个猜测。大梁积弊,以中枢论,皆为官僚机构臃肿不堪。当年父亲在朝为官时便曾言,无事时,大家蝇营狗苟,互相钻营;有事时,你推我阻,互相扯皮,实乃我大梁忧患。” 褚仁杰点头道:“子峰兄说的在理。从娘娘入深宫开始,先是重整内务府,再是废除九卿,然后设内阁和司礼监权衡六部,这次考试大有可为。” 张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们说的都对,但我却觉得不一定会考。”两人惊奇,齐声问道:“何出此言啊?” 张明解释道:“你们的议论,颇为在理,事实上大梁的朝廷目前也正在做这些事。褚兄说的南北合流,娘娘去年下江南道,铲除三老三公,然后北商南进,南商北流,商道已开;如今再行科举,士门也开,这些圣上娘娘都已经做了,还问你们干嘛?同样的,子峰方才所言,从内务府重整,到废除九卿留六部,再到六部改组,最后内阁司礼监牵制六部,要我说,大梁的朝局改的也差不多了,还要改什么,只是缺人罢了。” 褚仁杰想了一下,问道:“那以你之见,我大梁现在岂不是全无问题?” 张明摇头,“当然有。”他扭头望向周子峰,说道:“你好歹也是娘娘胞弟,真的不知娘娘作何品性?” 周子峰想了一会儿,疑惑道:“钱?” 张明打了个响指,说道:“说一千道一万,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从前些日子清扫妓,院酒肆赌坊,到泰山王萧克定赔了一笔大嫁妆,朝廷自然是缺钱,不然韩尚书怎么会下江南?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按照大梁的用度,最多维持两年,两年后呢?” 两人沉默不语,张明再说:“这只是其一。其二,江南道叛乱,竟然要调用边防大军来拱卫京城,从前朝到建元,一场国战到一场内乱,军中积弊已然不可小觑,再加上瑞王秦朗带着家眷离开大梁,军中仅凭石敢当一人,实在独木难支啊。” 两人心中骇然,他这么一说,好像真有那么点道理。 第664章:削藩 两人越想越有道理,国之重器,无外乎两点,富国强兵,历朝历代做的不都是这些事情么。 可惜富国强兵这个词儿被大家说了千秋万世,反倒是没人重视,这也可以算是某种灯下黑了。 两人都在心中思考,如果真的考这个题目,自己该如何回答。想了许久后,褚仁杰就问:“张兄,若是真考此题,你会如何作答。” 张明说道:“咱俩关系是好,但我不能把我的答案告诉你啊,不然你做大官,我岂不是连个骨头渣都不剩?” 褚仁杰语塞,你这话,我没法接。 周子峰皱眉道:“会不会还有第三道题目?” 张明理了一下衣衫,说道:“我也只是猜测……” “第三道题是削藩!”一个语气不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张明的话,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进来的是满脸阴沉的张甫之,张明见到老头,撒腿就要跑,老头速度更快,一伸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 “我的乖儿,来来来,和为父好好说道说道,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堵着圣上拆你爹的台,你有胆啊。” 张明叫道:“你也知道你是我爹,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仇人的儿子被你偷来养着,刻意报复哩,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张甫之一听,气的伸手就要打,周子峰和褚仁杰赶忙上前拉架,黄狗就在底下狂吠。 张甫之没好气的踹了黄狗一脚,周子峰笑道:“世伯父回来了。”褚仁杰也上前道:“老师方才所言,可是戏言?” 张甫之闻言,放了儿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灌了一口凉茶,伸手一抹嘴,说道:“绝非戏言,老夫也是刚刚收到了试题,礼部、娘娘、圣上皆已许可,我内阁也得按规矩办事。” 三人全是震惊无比,他们不是震惊第三道题目的内容过于惊世骇俗,而是震惊……大学士竟然会泄题?他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张甫之吗? 张甫之看着众人直勾勾的目光,他摆手道:“好了,老夫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老夫便与你们实话实话了吧,你们皆是大才,藩王们拥兵自重,不尊皇权,历朝历代,不是没人看的出来,也不是没人站出来推行改革,下场如何,你也是久读史书之流,若是真不知道,问问周兄去,看看那些打算动藩王之人的下场。” 三人都犯愁了,周子峰苦笑道:“若是如此,那这试题,还真不好答。”张明心里乐开了花,因为刚刚老头说了那么一句你们都是人才,自然包括自己,张甫之决不放弃任何机会打击他儿子,他指了指张明,说道:“逆子,刚刚我说的只对他二人,不包括你。” 张明气的端起了葱花饼,然后瞪了他一眼,走到门口喊道:“饿死你!”回应他的是张甫之脚上的一双鞋。 ………… 深夜,周霖宜一人坐在老树下。周子峰看到了他爹,本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霖宜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 周子峰挨着坐下,周霖宜笑道:“可是睡不着?”周子峰叹了一口气,说道:“张伯父一言,我心中颇为担忧,若是真如伯父所言,此番科举策论题为削藩,古之削藩者,不在少数,皆无好下场,更有甚者被烹而食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啊。” 周霖宜笑道:“吾儿心中忧虑,必为所有士子忧虑,圣上又如何不知?若真遇此题,模棱两可便是。” 周子峰心中惊讶,“若是应付了事,如何能够得中?” 周霖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不然你以为圣上还要殿试作甚?” 周子峰眼神一亮,笑道:“父亲大人高明。” ………… 时间悄悄地过去了一天,崇文馆内十分的紧张,内阁还有礼部也十分的紧张,不止他们紧张,考官们也非常紧张。 张甫之坐在值房衙门内,看了胡世海一眼,又看了宇文靖一眼,还看了陶言一眼,三人起身上前,刚要说话,张甫之摆手,说道:“别跟我说,你们说了也没用。昨晚上老夫和圣上都快打起来了,圣上执意如此,我也没办法。”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皆是胆寒,也只有您老敢这么做。 宇文靖想了许久,看着众人的面容,心想保不准崇文馆圣上遇刺一事,真与各位王爷有关,只是和哪位王爷有关,看来还要好好探探口风。 同属兵部的胡世海心中思量,近两天,石敢当没事就往勤政殿跑,论官衔,自己比他大,但石敢当起于草芥,圣上对他的信任是无可附加的,总不至于两人撺掇着真要削藩打仗? 陶言揣度着第三道题目,虽然没有明说削藩,但这不摆明了针对王爷们嘛,相王这两天始终不来衙门办公,董立本则是起劲的很,久闻董立本深得圣上信任,难不成那胖子要倒了?不行,我得找宗兄和杜兄好好合计合计,若是相王真要倒,我们是提前报信还是墙倒众人推,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他刚想找宗养才,结果惊讶的发现主考官宗养才竟然不在,陶言惊讶的问道:“宗大人呢?” 胡世海和宇文靖这才想起主考官不在,张甫之脸色不善的说道:“甭说是你们,老夫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小太监上前说道:“宗大人今日称病,一早就派人来传话过了,策论考试,全凭各位大人主张。” 陶言心想,这老宗不地道,知道这题目棘手,自己提前跑路,也不知道提前和自己招呼一声,不然我也称病不来。 宗大人似乎病得很重,连第二天的策论考试都没在。 士子们满心期待的想和主持考试的礼部尚书套套近乎,偷偷地塞些银票,至少也要让对方认得自己,谁知道人家根本没来,这让许多人心生不满,银票都准备好了,你咋滴不来了呢? 考生们入了小号,摊开的宣纸上,写着工整的策论题——当下大梁户部亏空,财政艰难,试问各位士子,当如何是好? 第665章:朕和你们一块儿看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打死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题目,很多士子想,不是开玩笑吧,户部难道真的没钱?还有些士子想,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户部尚书,我怎么知道咋办?更有士子想,这是谁出的题目,想钱想疯了吧。我们是读书做学问的,哪里管这个,简直有辱斯文…… 属于不同考场的褚仁杰和周子峰都舒了一口气,心想张兄大才,真给他猜对了,还好我等早作准备,是以二人欢快的奋笔疾书。 考场外头,宇文靖和陶言站在一块,陶言捋着胡须说道:“士子向来不事生产,这第一道题,唉……”陶言摇了摇头。 宇文靖笑道:“此题与我江南道士子有利。”江南道向来重视商道,能来京城赶考的,家中多有产业,是以对财政题还真有些见解。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许多考生愁眉不展,巡考官吏高声叫道:“还有半个时辰?” 众人先是一愣,立刻有人高叫道:“考官大人何意?” “还有半个时辰交卷。”考官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 考场内立刻骂成了一团,以往科举,大抵都是一天一场,常有考到深夜的,这回只有一个半时辰? 考官们罕见没有骂人,他们也知道今年的题目实在太难,骂就让他们骂吧,出出气也好。 第二道试题公布后,所有人傻眼更厉害了。 只见宣纸上这么写着,大梁边防,重中之重,试问士子,如何强兵? 看到这题目,立刻有人忍不住了,高声怒吼、抗,议,“这是什么题目,我等是久读圣贤书的士子,不是沙场匹夫,如何考这个?” “安静。”这回考官怒了,“此试题经由礼部,内阁,圣上三方敲定,与圣旨无二,尔等想要抗旨?” 场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褚仁杰和周子峰一看第二道题目,更是开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老天,张明兄料事如神,真如他所言,第二题考的是军事。 两人花了一天的功夫恶补了各种兵书,看来是赌对了。 同样狂喜的还有和这回和褚仁杰一个考场的叶方,他心中激动,在崇文馆和各位士子猜题的时候,他猜中了两题,还无人相信,这回我不拿第一,谁拿? 门外探头的陶言和宇文靖一块张望,宇文靖摇头道:“士子们说的没错,此题过于刁难了些。” 陶言捻着胡须说道:“无妨,此题于我北地中原士子有利。”中原民风彪悍,向来崇尚武艺,再加上四大权贵,皆是中原草莽出身,军队任职,到了辅国公秦朗这一代,更是儒生从军,号称军神,成为无数中原人的偶像,所以兵法钻研,还真是中原士子的强项。 同样开心的还有李家父子,前一题他俩都快哭了,第二题他俩开心的不得了,论领兵打仗,四大权贵唯独李家还在,秦朗一走,就是石敢当都不敢妄言在排兵布阵上胜过李谦,试问此题,谁人能争得过自己? 可惜,他俩充分的会错了意,这题有陷阱,不是考核兵法,更不是排兵布阵,而是涉及兵部改革,还在内政之内。 “下面,发放第三道试题?” “还有?” “老天,饶了我吧。” “不行,我受不了了。” ………… 叶方看到了第三题,眉头皱起,许多人皆倒抽凉气,朝廷这是打算做什么。 考场内鸦雀无声,便是考官们也忍不住两腿发抖,这第三题,有点恐怖。 “此题是不是出错了?”某个考场内传来了士子的发问。那考官刚想呵斥,忽觉声音熟悉,然后望向那个小号,里面坐着的是林昌黎…… 叶方也是眉头皱起,心想朝廷莫不是疯了?他提笔写下四个大字,一笔而就,仅有四字——不可削藩。 他吹干了考卷,心中欢喜,心想这回自己肯定是第一个交卷的,结果他刚出了号门,就看到有人快他一步,那是个黑衣士子。 黑衣士子自然是褚仁杰,他的考卷上,只有两字——削藩。 此次科举,不管哪些人留下,都注定载入大梁历史。 第666章:是福不是祸 萧成渝坐下后,开始分卷宗,萧君正挨着父皇坐下,陪着他一块检阅,萧成渝起先的心情是有些激动的,想亲眼看看自己选的这些士子有多大能耐,结果他越看越气,气的差点把卷子撕了。 萧成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气死朕了。朕问扭转户部亏空一事,一个个胡言乱语,都写的什么名堂?” 众人不敢言语,唯有张甫之抬头好奇道:“圣上,士子们都说什么了?” 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说道:“有个白痴,和朕说朝廷没钱,那是赋税不够,多加些税便是,他也不动动他的猪脑,若是能随便加税,朕岂不是昏君?” 张甫之拱手道:“圣上爱民,乃是大梁明君。” 萧成渝一摆手,“猪脑好歹是还算脑子,这边的就更离谱了,你们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岭南多匪,匪多豪富,朝廷派大军剿匪,得其财,斩其乱,造福一方,填补国库,此乃一举两得之大计……这还是最可笑的,竟然还有人让朕去寻宝的,说东海有仙岛,传言岛上宝藏无数,可令兵部造战船,出海载宝而归,可享用千秋万代。” 这回,连张甫之了乐出了声,“此子兴许考试之时还未睡醒,做梦呢。” 萧成渝气的坐在那里说不出话,萧君正倒是比他父皇有点耐心,这些士子着实可爱,想象力天马行空,符合孩子心性。 试卷分为两份,原卷由礼部收好后直接转承内阁,另有一份由司礼监抄录送到了翠柳宫,翠柳宫的周若彤看了一个时辰后,也是快要崩溃。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丢出了几份卷子,怒道:“字迹潦草不堪,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气死本宫了,让那写卷之人喝一壶墨水去。” 冯保保作势就要传旨,被春华拉住,“冯公公,您没听出来娘娘说的这是气话吗?” 冯保保无奈的摇了摇头,周若彤一挥手,问道:“保保,宗养才人呢?” 冯保保低声说道:“宗大人病了。” 周若彤更火了,“他早不病晚不病,这个节骨眼上生病,莫不是故意为之。”冯保保赶忙说道:“要不然,奴才派人把宗大人叫来?” 周若彤一摆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看到他就心烦。”她一推这些卷子,说道:“本宫不看了,看着恶心,等内阁那边选出来一部分,本宫看他们选好的。” ………… 内阁这边,萧成渝也懒得看,等着张甫之他们选出好的自己再看,不然他觉得看这么多,自己会被摧残成一个傻子。 张甫之抽出一张卷子,说道:“圣上,这份可以看看。” 萧成渝接过一看,笑了,“这不是褚仁杰的么。”他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说道:“此子倒是真有才学,他主张减税,借此赢得民心,然后趁机颁布法案,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人口,由户部总计,然后重新分配田地,按照亩产收税,避免地主兼并,同时打开与蛮国的通商之路,倒是好法子,奈何此举绝非一日两日便可成功的,许多手段朕和若彤早已在做,至今不见成效。” 张甫之抚着长须说道:“圣上,凡事不可只看眼前,功在千秋后,亦是造福后人,大梁方可千秋万代。” 陶言冷笑道:“大学士倒是举贤不避亲。” 张甫之回怼道:“有才便是,何管亲疏?” 萧成渝打断了他们的拌嘴,问道:“林昌黎是怎么作答的?”张甫之翻了一会儿,双手捧上,说道:“方才便已所见,卷宗上的答案,还和以前那会提出的为政举措差不多。” 萧成渝看了一会儿,“多是在吏治改革上,他毕竟现在九卿待过,又去了刑部,多少了解官场,还是这样好了,若是拔擢他为本次第一,对士子有些不公,武英殿不是修好了吗?让司礼监传个旨意,让他去武英殿任职吧。” 张甫之说道:“圣上英明。”萧成渝转而对思想开小差的老头子陶言说道:“武英殿不能只有他一个,陶尚书,委屈一下你了,你也去武英殿领个协办大学士吧。” 陶言一个哆嗦,他听清楚了萧成渝的话后,激动的跪在地上,高声叫道:“老臣谢主隆恩。” 一边的胡世海心中有些疑惑,圣上要让林昌黎做大学士之一,这早有耳闻,但什么时候传出了要让陶言入内阁的?难不成是一时兴起? “圣上,这里有份考卷,还请圣上过目。” 张甫之说着,又双手捧上一份考卷。萧成渝接过一看,是一个叫叶方的人。萧成渝眉头皱起,这个叫叶方的,让他很不爽。 冯保保自打接管部分暗卫以来,当真是尽职尽责,自诩宫中守卫圣上娘娘安全的一等奴才,自然不会放松对某个宫殿的某个娘娘的监视。 昨晚,某位娘娘出宫了。 虽然只是在湖畔小聚,两人在酒肆畔谈论的每一句话都被藏在暗处的暗卫记录了下来,就连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娘娘笑了三次这样细微的表现,都被转承上谕。 这让萧成渝很不开心,毕竟是自己的女人——明面上的女人。 “这个,朕就不看了,给些路费,让他回家去吧。”萧成渝一摆手,随意道。 众人吃惊,张甫之更是激动的大喊,“圣上,此子大才,如何不看?我大梁开科举,便是选才为贤,圣上这是何意。” 萧成渝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只是愤怒的走出了宫殿,随侍的左权赶忙跟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萧成渝在恼怒个什么? 陶言刚入内阁,自觉风光,虽然是林昌黎的副手,但他是以刑部尚书的身份拜入内阁,论官衔,不比林昌黎差,官衔不差,权力也不差,他自诩好好经营,还是能够赶跑林昌黎的。 如何好好经营,这是一门学问。 官场经营的首要学问,不是做事多勤快,而是看你会不会拍马屁。 陶言接过了卷宗,想看看考卷上有没有可以曲解的地方,最后能够从字里行间中找到一些影射朝局或者圣上的罪名,然后把他丢刑部大牢里,反正刑部归自己管,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陶言读完后,确实震惊于此子的才华与傲气,但在礼部打磨多年的他,极为擅长曲解语句,他正准备安排一个侮辱朝局的大罪,冷不防瞥到了第三张卷子上的那四个字——不可削藩。 陶言打了个哆嗦,虽说那胖子这两天怠工的厉害,但保不准他突然就冒出来,陶言赶忙放下了卷子,心中直呼烫手。 萧成渝走到了御花园,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闷。近来,宫中大小事宜,都让他焦头烂额,尤其是崇文馆那场刺杀后,更让萧成渝心寒。 非愤怒,而是心寒。 同为太祖皇帝的后代,萧成渝自诩无论历朝历代,自己都能算得上是明君,绝不愧对天下苍生,那你们还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萧成渝转而望向了西边的倾月殿,神色更为复杂,双方的政治联姻,对彼此都有好处,但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让萧成渝很苦恼。 左权作为御膳房起家的大厨,嗫嚅了许久,想到了娘娘时常说过的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没什么是不能一顿美食解决的,如果有,只有两种情况,第一是你没吃饱,第二是你做的不好吃。 左权轻声问道:“圣上,要不要吃些东西?” “吃你个头!”萧成渝骂道,左权一缩脖子,心想娘娘说的也不全对嘛,萧成渝转而背对着左权,冷冰冰的说道:“你去内阁传旨,让张甫之他们几个好好阅卷,那个叫叶方的……给他个第三,然后让他准备殿试。” “奴才遵旨。” ………… 周若彤盯着面前的考卷,脑袋疼的慌,春华不知道从哪整来的一只烧鸡,闻着味道,不像是宫里的,因为宫里的没这么好吃。 她把烧鸡摆在了周若彤面前,惊讶发现娘娘在烧鸡的诱,惑下竟然不为所动,春华悲哀的想,娘娘你变了。 周若彤摊开了一张抄录好的卷子,指着卷子说道:“春华,你也瞅瞅。” 春华笑道:“娘娘这是难为我了,春华虽然懂些字,但不懂这些文章啊,策论啊,大道理啊,您给我看了,我也……”春华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看,叫道:“怎么是他?” 周若彤揉了揉眼睛,说道:“这是我那个好弟弟的,所以本宫也愁啊。” 一幕幕往事勾上了心头,春华想起了柳姨娘,想起了周若兮,想起了那个庶子二世祖,她以为这些都过去了,但仅仅一个名字就全出来了,她本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尚且记忆犹新,那娘娘呢? 春华看了一眼周若彤,饶是她,跟着周若彤这么多年,两人只有主仆之名,没有主仆之实,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周若彤一咬牙,把卷子揉了揉,说道:“保保,你给大学士那边传句话,就说周子峰的卷子,不用顾及本宫,让他决断。” 冯保保乐了,他轻声问道:“娘娘究竟是说反话还是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周若彤生气道:“你听不懂本宫讲话?” 冯保保当下告罪,“娘娘恕罪,大学士的脾气您也是知道,不用娘娘说,他自会秉公办理,但若娘娘让奴才传了这么一句话,大学士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阅卷了。”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你说的对,就让内阁看着办吧。” 想了一会儿,周若彤又说:“你今天出宫一趟,给宗养才通个气儿,过两天华盖殿修好了,让他拾掇拾掇,入阁吧。” 冯保保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他心中苦笑,宗大人,是福不是祸,您可要稳住啊。 第667章:圣上驾到 整个内阁为了第二场的策论吵了两天,双方各自争执不下,反倒是比第一场更让人难以抉择。 毕竟对于经典的解读,还有规范可循,可对于策论,本身就难有定数,在场的几个人,各有各的看法,作为六部到内阁的中枢要臣,他们各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倒是陈柏苍乐得清闲,作为主考官之一,反正御史台也不待见他,他也没必要替御史台选拔贤良,就是选入了御史台,估计也会被同僚排挤,上司打压,以为他在培植党羽,要不然就是六部那边安插过来的卧底。 内阁在第三天还在吵,张甫之气的都掀了桌子,在萧成渝让步让叶方进入第三后,他首推周子峰第一,这回就连胡世海都不同意,鬼知道周霖宜会不会借着儿子的关系再打一手亲情牌,重新起来。毕竟如今的六部当中,从户部到工部再到刑部,都是他的门生。 陶言保持主张,力推林昌黎之子林光旭,林昌黎拜入内阁,把他儿子捧成第一,也是有意交好,陶言已经开始在谋划入阁之后,如何与林昌黎联手挤掉张甫之。 胡世海自然不同意,作为兵部领袖,他需要有个人在兵部的扶持下加大兵部的话语权,所以他连推两人,分别是李家父子,加上老国公和翠柳宫的那段关系,兵部必定取代吏部成为最具实权的部门。 胡世海的主张,竟然罕见的得到了下属宇文靖的反对,士子北进,全天下都看着,作为南人出身的他,此刻不应该避嫌,反倒是应该利用自己的话语权为南方出身的士子说话,毕竟他的政治资本可都在南地。综合考量后,他推举褚仁杰,并且一步不让。 好家伙,整个内阁炮火连天,老的和小的吵,上司和下属吵,同僚和同僚吵,就连隔壁办公的萧成渝都不得不下一道圣旨让他们安稳点,最后他们索性摆开了架势,跑到勤政殿去吵,气的萧成渝让他们通通滚,结果滚了以后还在吵,连带着宫里宫外都在看乐子。 陈柏苍带着小点心,去看望宗养才去了。 主考官里头,只有一个被孤立的,一个被生病的,比较清闲。 黄狗趴在两人身边,一会儿看看陈柏苍,一会儿瞅瞅宗养才,一会儿晃晃尾巴,呜呜两声。 宗养才像是真的病了,脸色惨白,浑身哆嗦,陈柏苍有些担忧的望着他,“你是怎么回事?怎的病成这样?” 宗养才捂着心口,说道:“心病,药石难医啊。” 陈柏苍瞧着他不像扯谎,有些惊讶的说道:“难不成顾之章他女儿顾采薇托梦给你了?” 宗养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骂道:“老子这是怕的。” 陈柏苍嗫嚅了一下,有些无奈,“满朝文武,谁怕都成,唯独你怕不太合理。你上头有圣上娘娘罩着,外头有陶言杜明做你的铁三角,内应还有冯保保通风,论财富,你算是京官里贪污不少的,论本事,朝堂上,唯独你办成的事情最多,论权柄,如今你主持科举,官拜礼部尚书,此次士子,皆是你的门生,再加上你即将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内阁拜华盖殿大学士,谁人能出其左右?你怕个什么?” 宗养才脱下了棉衣,苦笑道:“柏苍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理别人不懂,你陈柏苍会不明白?当年瑞王秦朗,何等风光,圣上登基,他老秦家一等功臣,再加上军中威望,娘娘与秦家的关系,他秦朗乃是我大梁一等王公,结果呢,圣上的龙椅才刚坐上几天,人家愣是满大街的贪污了一堆银子跑路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秦朗之高,非我等仰望便可发觉的。” 陈柏苍摆了摆手,说道:“宗兄,差不多得了。我还以为你这是什么怪病,原来是你自己吓唬自己,莫要多想,安心便是,朝廷还离不开你,你这才走了几天,一场科举,已经快把内阁掀了,你都不知道,圣上一连喊了多少个滚。” 宗养才嗫嚅了一下,说道:“这不用想,也知道,此番科举选拔考官之时,娘娘和圣上为了权衡各方利益,结果选拔了不同之人,但这也容易出现问题。大学士秉公决断,但如今他在内阁便是一言堂,若是再被他扶起来一个,岂不断了其他人的官路?圣上于崇文馆遇周霖宜,此事并非提前安排,我敢保证娘娘事先不知,但圣上与之一番交谈,传出去自然是周党将起,这也不知是好是坏。宇文靖入兵部,本就是降职入中枢,纵观满朝文武,全是北人,他一个独木难支,他就是拼了命,也得送两个进中枢。其间关系错综复杂,不吵才怪。” 陈柏苍说道:“若你来看,谁人可堪大用。”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褚仁杰是娘娘从江南道带上来的,咱们的娘娘下江南费尽心力骗回来个人,总不至于晾着吧。人家一来,就入了内阁,这不是摆明了吗?朝臣再怎么吵,还得看圣上和娘娘的,上头已经有了意思,你何必强求,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是更好?” 陈柏苍想了一下,“那周子峰当作何处理?” 宗养才笑道:“周霖宜绝无出仕之心,陶言和杜明都是墙头草,韩悦还被丢在江南坐冷板凳,就是周霖宜他真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如果他要借着他儿子再玩儿一把,反倒会坑死他儿子。所以大可不必以为周党要起,那是不可能的。随便安排个位置便是,毫无必要争吵。” 陈柏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虽然躲在家里,但你什么都知道,看来仍旧心系朝堂,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天生是块当官的料,拾掇拾掇,去赴职吧。” 陈柏苍说罢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宗养才叫住了他,“陈兄,日后若我没什么好下场,你可得记着点,我宗养才对大梁,是真心的啊!” 陈柏苍转身,他不知道宗养才究竟在想什么,苦笑道:“你别多想。” ………… 果不其然,如宗养才所料,在争吵第五天的时候,皇帝懒得听他们吵了,直接下旨礼部,发榜。 士子为官,有人开心,有人失落。 此次上榜者,足有三十余人。 位列第一的不再是林昌黎,在放榜的前一天,已经有圣旨下达,仰望在林的林昌黎拔擢为内阁武英殿大学士,当时各位大员一齐道贺,轰动了整个京城。 叶方满怀心喜的以为自己会出现在榜首,结果自己竟然位列第三,比上一回还要退后一位。 他望着榜首第一之人,是褚仁杰,坊间早有传言,南地士子褚仁杰无爵位官衔而入内阁,仅凭大学士弟子的身份便可指导太子殿下读书,此番科举,他必定得到启用,叶方心中恼怒,这不公平。 至于第二人,出人意料的竟然是顾留芳,据说当时朝堂之上争执不下的时候,还是翠柳宫的娘娘钦点之人,任谁都没想到娘娘会点名他,便是顾留芳本人和顾之章也没有想到。 宗养才知道后,却非常的悲哀,有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顾起来了,老顾就要下台了。 宗养才心里暗自祈祷,顾留芳启用,您老可千万别会错了意思,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可别再出来搅风搅雨了。 礼部贴上了新的告示,给上榜的士子各自两天准备,两天后,圣上在金銮殿开启殿试。 一时间,京城中热闹了起来,除了各大酒肆被包场之外,绸缎庄的生意立刻火爆了起来。 三十士子中,其中有一半皆是寒门,自己也不曾想真的得中入金銮殿与圣上来一场朝堂奏对的机会,即将入朝受到圣上接待之人,再穿的如此寒酸,自然不太合适。就算再穷酸的士子,借钱也要准备一套合适的衣衫。 林昌黎的官袍已经由内务府大总管皇甫冲亲自送来,圣旨刚下,他那边的官袍就已经准备好,看来朝中早有启用林昌黎的意思了。 林昌黎换上了崭新的官袍,林光旭很有些开心,父亲重新被启用,乃是林家大喜,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欣喜之后,倒也不免唏嘘。 林昌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些歉然,“为父这一起来,只怕你要多磨几年。” 林光旭不太明白林昌黎的意思,其实先前,林昌黎真有退隐之心,他让林光旭下江南,便是把林家的希望全部赌在了儿子身上。 之后奈何家中夫人跟着顾之章胡来,再加上萧克定的缘故,他不得不重新出仕,一门两父子,若是皆在朝中把持大局,未免不被人说闲话。 林昌黎没有首先去内阁面见大学士,而是去了御花园,和圣上打照面。萧成渝看了一眼林昌黎,点了点头,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委屈你了”;一句是“今日殿试,以你武英殿为主。” 林昌黎懂萧成渝的意思,那是让他挑人去。 诸多士子屏住了呼吸,大抵紧张的要死,唯有褚仁杰因为时常在宫中走动,和大家伙都熟悉,所以没啥紧张的。 再加上冯保保私底下的强行命令,凡是司礼监太监见到内阁阁员一律主动问候,太监们哪里晓得褚仁杰这回入宫是殿试的,看着他领着一堆士子还以为是办公,纷纷上前问候,就连内务府和六部有品级的官员也和他打招呼,这看在其他士子眼中,好是羡慕。 随着一声尖声尖气的喊叫,“圣上驾到。”各路士子纷纷跪倒在地,激动的齐呼万岁,大阵仗终于要开始了。 第668章:裁军二十万 呼吸声开始凝重起来,呼吸声开始紧张起来,大家的心情骚动又凝重,这是跃龙门的机会。 萧成渝大步走入了殿中,不等众人下跪,直接一挥手,“都是我大梁未来的肱骨栋梁,都不用跪了。” 士子们闻言,一个个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上回在崇文馆已经见过圣上的天颜,如今再见,圣上依旧是那么英明神武,果然是个明君。 萧成渝没有选择坐龙椅,而是刻意的和大家围坐在一堂,士子们受宠若惊,叶方隐约间有些不满,他的主张的是王道独尊,圣上自然该有圣上的样子,这像是什么样子,殊不知今日的殿试是萧成渝和周若彤合计很久以后选出的做好的样子。 用周若彤对萧成渝的话来说——这叫包装成最佳形象。 萧成渝身边跟着的人,大家多认得,大学士张甫之,刑部尚书陶言,兵部右侍郎宇文靖,兵部尚书胡世海,礼部尚书没有来,还有一个中年人就认不准了,他是低调的陈柏苍。 不要说士子们对这个主考官没有什么印象,就连主考官内部对陈柏苍也很纳闷,他们实在不明白,娘娘把他丢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照顾一下御史台那边的感受? 萧成渝长袖一挥,笑道:“见尔等风华绝代,学问了得,朕心甚慰啊!” 立刻有士子拱手说道:“圣上那绝代明君,我等顺应天意,来到京城,得遇明主,虽死无憾。” 诸多士子心想,此人拍马屁的速度好快,虽然遣词造句颇为粗糙,但极为擅长把握机会,倒是让他抢占了先机。殊不知几位朝堂老江湖只是看着这帮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心中腹诽不已,这马屁岂是这样拍的,没见识。 萧成渝扫视着众人,似乎像是在寻找熟悉的面孔,所有人都提起了心来,圣上找人,必定是委以厚望之人,如今委以厚望,今日之后岂不是委以重任,那个能够不紧张,不激动,不兴奋?便是桀骜如叶方,也有些期待起来。 让人失望的是萧成渝移开了目光,他对褚仁杰问道:“仁杰,张明呢?” 褚仁杰哆嗦着看了一眼张甫之,张甫之拼命的瞪大,周子峰在一边替他着急,褚仁杰最后一咬牙,心一横,说道:“启奏圣上,士子张明在内阁等候。” 萧成渝乐了,“朕在传旨说的是勤政殿,他去内阁做什么?” 褚仁杰不敢看张甫之要杀人的脸,萧成渝已经意识到了,他对张甫之回瞪一眼,心想这老头最近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圣旨都敢假传。 萧成渝对冯保保说道:“保保,把人给我领回来。” 冯保保立刻领命去了,没多久,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张明乐呵呵的走了进来,他见到萧成渝,刚准备下跪,然后萧成渝一摆手,“不用了,你来坐吧。” 萧成渝咳嗽了两声,说道:“现在人已经到齐,为了节省时间,朕就不一一发问了,朕关心的不外乎就两个问题,富国强兵耳,试听诸君解答。” 士子们先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人敢第一个说话,萧成渝有些不满,望向张明,说道:“张明,你先说说看。” 张明望了张甫之一眼,然后指着他爹说道:“圣上,我先说了,大学士回家要教训我卖弄,我后说了,大学士回家要教训我什么都不懂,给他丢人现眼,反正我说与不说,回家他都打我,所以草民还是先听人家说吧。” 士子们噗嗤的全部乐出声来,不曾想大学士的儿子倒是个活宝,面对三十多个士子,张甫之老脸通红,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褚仁杰不想让父子二人过于尴尬,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折,递到了萧成渝的手中,“启禀圣上,碍于科举时间,实不能详答,是以草民将其写于纸上,请圣上过目。” 萧成渝装腔作势的看了两眼,褚仁杰的出路,他和周若彤早有安排,今天来只是一个过场。 “好,好,好。”萧成渝一连三个好,赞不绝口,离得最近的褚仁杰有些无奈,圣上您就是装样子也装像一点,您把折子都拿反了说好,真是…… 萧成渝把折子丢到了林昌黎那里,林昌黎懂他的意思,然后扯了扯张甫之,说道:“大学士,我武英殿现在缺人,可否割舍爱徒。” 老张正和小张互相瞪眼呢,冷不防被他一拉,吓了一跳,他听清楚后,就说道:“在你手上好好打磨,也是一件好事。” 林昌黎点了点头。 两位中枢要员的小动作都落在众人的眼中,大家知道,褚仁杰是被挑走了,是以眼中露出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褚仁杰有些无奈,他在内阁待了一年处理政务,本想着去六部换换空气,不曾想还是内阁,不免有些失落。 萧成渝见大家沉默,有些不满道:“诸位,畅所欲言啊。” 大家互相望了一会儿,终于不再顾虑,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好在士子们也懂规矩,知道谦让,多是你先说你的观点,我再说我的观点,若是遇到冲突的地方,那就各自引经据典,好好辩论一番。 萧成渝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这些士子说的都是朝廷里的老调,但他们身处宫外,不懂朝局,能有如此看法,已经极为了不得了。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敢问圣上,策论第三题,可是意欲削藩?” 众人寻声望去,看到了白衣士子,神态倨傲,心中大为不满,区区草民,殿试策论,圣上赐坐,不行君臣大礼,已经是礼遇有加,你还敢放肆,太不识抬举了。 萧成渝看了他一眼,心中冷笑道,原来那叫叶方的便是你了。萧成渝从暗卫手里看到过他的画像,起先没留意,现在便认了出来。 萧成渝冷笑道:“此次论题是朕与各方商议出的,以富国强兵为根本大,法,朕也需要这样的人才,至于第三题,并非朕要削藩,而是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刚有士子想说话,叶方直接打断了他,他说道:“圣上出此题,便说明朝廷已有了削藩之意。” 陶言立刻急了,“你莫要胡言乱语。” 叶方摇头,并不搭理他,陶言气的咬牙切齿,此子狂妄,实属可恶。叶方继续逼问到:“敢问圣上,叶方所言,是也不是?” 萧成渝心中不爽,此人果真倨傲,若非出来的时候若彤交代我要摆足姿态,常挂笑脸,不然早把他打出去了。 萧成渝耐着性子说道:“此番前来,想必各位都受到了各自地方的刁难。” 萧成渝话说的委婉,但态度很明白了。 所有人的提起心来。 叶方笑道:“圣上有此意,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恕草民直言,削藩一事,有损国之根本,此举绝不可行。” 萧成渝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削藩这件事,他目前还不想摆到台面上来说,再说试题里也没有明确说出削藩二字,但这人有些可恶,非要把话挑明了说。 萧成渝被逼的下不来台,也只能挑开了说:“一国不容二主,一山不容二虎,朝廷指令,本该畅通无阻,结果上行下阻,如何能够有利于我大梁的江山社稷?” 叶方摇头,“圣上若要削藩,大梁必将祸起萧墙,动,乱无比。” “长痛不如短痛,重病仍需强药,臣以为当行削藩。”褚仁杰寒声道。 叶方见是他,早就瞧他不爽,立刻反唇相讥,“纸上谈兵,空空如也,我且问你,不说削藩之事失去明心,若王爷们不服如何?” 褚仁杰刚要说话,周子峰想到了父亲的告诫,立刻抢话道:“圣上,草民以为,此事仍需细细考虑,此时不宜早下结论。”说着,周子峰还拉了一下褚仁杰,褚仁杰代表着张甫之,这时候明目张胆的提削藩,是真会出乱子的。 谁知那叶方却咄咄逼人的说道:“朝廷已经有意,此乃大患,当下必须先说清楚,否则对大梁将百害而无一利。” 萧成渝的脸色冰冷了起来,他冷笑道:“若你不支持削藩,但各路王侯不服管教,你可有何妙法?” 叶方拱手说道:“圣上,容臣细细道来。” 萧成渝一摆手,嘲讽道:“方才见你抢话,何曾容他人细细道来,朕也不容你细细道来,你出去吧。” 叶方一愣。 士子们也全是一愣。 萧成渝眉头一挑,“听不懂朕说话吗?” 张甫之立刻说道:“圣上,老臣以为,士子叶方胸有学问,但初次觐见,心中紧张,这才冲撞圣上,恳请圣上恕罪。” 萧成渝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张甫之,他在士子当中颇有威信,萧成渝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就一摆手,说道:“此次算了。”他转而望向张明,问道:“你深得你爹真传,朕问你,削藩如何?” 张明说道:“当然不能削藩。” 萧成渝有些失望,就问:“为何?” 张明说道:“圣上,大梁目前的问题在于户部没银子,草民觉得,富国才是一等大事。” 提到富国,叶方就想说话,他有很多针对于此的政治举措,萧成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笑眯眯的问张明,“你有何看法?” 张明看了一眼张甫之,说道:“圣上先下旨,让我爹回家别打我。” 萧成渝嘴角一抽抽,然后扭头对张甫之说:“听到没有,回家不许打他。” 张甫之气的牙齿咯咯响,但还是忍住了。 萧成渝说道:“快说吧。” 张明起身,拱手作揖,先是恭敬,“圣上,臣的举措很简单,裁军二十万。” 所有人都傻了,裁军二十万,老天,我没听错吧。 萧成渝眨了眨眼睛,脸色阴沉无比,“你刚刚是不是说错了。” 张明摇头,“圣上,臣主张裁军二十万。” “混账,你胡言乱语什么?”张甫之气的大骂道。 第669章:银子能不能多发一些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太明白张明的脑子里是怎么想出来这么个损招的,边防守军,总计三条防线,一共三十万人,他却说要裁军二十万,开什么玩笑。 张明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萧成渝看着这个年轻人,寒霜上脸,心想着小子是不是在耍朕? 张甫之气的想打他,但方才圣上口谕在前,他憋得难受,险些憋出了内伤。 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让他把话说完,就问道:“你为何主张裁军二十万?” 张明调皮的笑道:“如今户部亏空,哪有这样多的银子供养三十万大军,不若裁军二十万,这样朝廷在短短几年的功夫便可恢复国库。” 萧成渝的脸彻底的黑了,你是当朕是白痴,还是当在场的所有人是白痴,果然有士子叫道:“此举大大不妥。” 张明笑问道:“有何不可?” 那士子叫道:“若是裁军二十万,那边防谁来驻守。” 张明双肩一挑,“又不会有战争,干嘛要守边疆。” “一派胡言。” 另有士子叫道:“蛮国改周,向来对我大梁虎视眈眈,虽说前朝一场国战,已立我国声威,但对方一直虎视眈眈,若是突然裁军二十万,势必撕破协定,侵犯我国,届时如何抵挡?” 张明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这个举动可谓是极为不敬,萧成渝眉头皱起,在想要不要把他撵出去。 “我大梁地大物博,何必怕那塞外的蛮子,再说了……” 张明说着,望向了萧成渝,“各路王爷忠于朝廷,忠于圣上,一个个英明神武,皆是沙场悍将,若蛮国真敢来犯,我大梁可是有十一路忠心耿耿的王爷们呢?对付那群塞外蛮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萧成渝双目一亮,好小子,原来你是这么个意思。 叶方眉头皱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子峰微微摇头,心想张兄果然如大学士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褚仁杰低头沉思,虽然有些听懂,但此事还有许多不定因素,张明究竟想说什么。 萧成渝起身,一摆手,说道:“今日朝试,就此作罢,你们的才学,朕皆已知晓,给诸君的安排,内阁也有章程,不日便有圣旨下达,尔等做好准备,到时候去户部注册,吏部勘察。” “臣等告退。” 一听这话,众人也不再多言,称呼也从草民变成了臣,大家伙纷纷退下。 叶方迟疑了一下,说道:“圣上,臣有详论,与圣上深言。” 萧成渝不耐烦的说道:“朕今日没空,你先退下,日后再说。” “圣上……” 叶方还要说话,张甫之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然后叶方无奈,跟着张甫之退下。 张明走到门槛边上的时候,萧成渝叫住了他,说道:“张明,你留下来。” 众士子心头一颤,叶方扭头望向张明,眼中满是不甘,张明理了理衣衫,在他爹要吃人的眼光中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萧成渝对左权说道:“你带着人都退下吧。” 左权点头称是,一挥手,带着宫女太监们匆匆退下,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关门关窗。 门窗一关,屋子里有些昏暗,也有些闷热,萧成渝走下石阶,盯着张明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亏你想的出来,裁军二十万,朕要是照做了,岂不是让天下笑掉大牙?” 张明笑道:“天下是会笑掉大牙,但圣上是为了削减军费而裁军,并且同时颁布削减赋税的国策,百姓们可是会感激。” “为了民心,朕连国防都不要了?” 萧成渝没好气的叫道。 张明摇了摇头,说道:“圣上,臣方才不是说了,咱们大梁有十一路王爷,明面上可忠心耿耿的很,危难之际,可是报国的好时机。” 萧成渝满脑门子黑线,骂道:“你当朕是白痴不成。全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朕下一道圣旨,举行科举,各路藩王是什么反应?再往远处说,去年的江南道叛乱,朕号召各路王爷平叛,结果呢?三路王爷的兵马各怀鬼胎,还没打赢就急着跟朕讨赏了,他们要能信得过,朕情愿去信猪。” 张明叹了一口气,说道:“圣上,若是真有蛮国入侵,这王爷可是我大梁的王爷,这姓氏可是国姓,可没谁愿意当亡国的王爷。” 萧成渝皱眉思考了许久,然后说道:“你说的固然有理,但裁军二十万,实在风险,朕断难应允。” 张明乐了,说道:“真裁军,谁会同意,估计圣上要听了臣之所言,把军队裁去二十万,不说我家老头会不会打死我,估计兵部的那帮人也要拔剑砍我。” 萧成渝听出了真裁军三个字,然后皱眉问道:“你是说明面上裁军,暗地里还是维持不变?” 张明点头,说道:“将二十万守军调回京城,拱卫京畿重地,对外说明国库亏损,圣上不愿劳民伤财,减轻赋税,这一来,可以赢得民心;二来,可以降低王爷们的顾虑。毕竟此番科举,圣上的削藩之意,已经过于直白,只怕王爷们起了异心,若是裁军二十万,圣上只有十万大军,试问十万人的军队,如何削藩?” 萧成渝双目一亮,转而又愁容上脸,“你说的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若周国真的侵犯我国疆土,该如何?” 张明的脸上露出了狠厉的神色,沉声道:“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一旦蛮国侵犯,圣上岂不是有了由头,召集各路王爷共赴国难?有了裁军二十万减税收的幌子,王爷们如果不出兵,辖内的百姓们可不会愿意。” “你是说借着蛮国的军队来削藩?”萧成渝狐疑道,张明点了点头,“这是臣主张的借力打力的手段。当下大梁,千疮百孔,圣上和娘娘的各项改革举措,皆是对症下药,只是最大的病症还在于在外封王各自为政,如此来说,无论什么样的改革措施,都止步于中枢,根本传不到下头去,富国也好,强兵也罢,都只是空谈,臣断言,不出十年,大梁内部必定四分五裂。” 萧成渝走向石阶,双手扶着冰冷的龙椅坐下,他想了很久,说道:“兵行险着,一着不慎,将粉身碎骨。” 张明无奈的说道:“臣也没其他法子了。” 萧成渝再问:“但这里面有个最大的问题所在,裁军二十万,要秘密的将军队调至京城或者京城周边,这可不是一件轻易就能遮住的小事。” 张明耸了耸肩,有点无赖的说道:“圣上,这可不是臣该考虑的事情,事情是否可行,还要兵部详细议论,臣毕竟只是文官。” 萧成渝被他这种撂挑子的作态气乐了,就一摆手,笑骂道:“朕是真的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大学士亲生的。” 张明一脸认真而严肃的说道:“圣上,说老实话,臣怀疑了好几年了。” 萧成渝笑出了声,面前这小子,当真是个妙人,他笑问道:“你有才华,你爹藏着掖着不肯把你推出来,这不好,如今内阁将有三位大学士,文华殿是你爹在,你也不愿意去;还有的就是武英殿的林昌黎,以及即将入阁的华盖殿的宗养才,你挑一个人跟着吧。” 张明摇了摇头,说道:“圣上,臣不想入阁?” 萧成渝有些惊讶,“放眼满朝文武,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挤,怎么轮到你这你又不同意,嫌官衔太小?朕可以破例让你做协办大学士,从三品,可不小了。” 张明依旧摇头,说道:“圣上,内阁是朝廷的中枢,臣还太年轻,不想太早的进去,而且臣观圣上为政,十年内,内阁必定处在风口浪尖上,臣一来怕死,二来臣了解自己,是盛世之才,非乱世能臣。” 萧成渝被他这直白的话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怎么他们老张家一对父子,一个比一个难搞。 萧成渝不耐烦的挥手赶人道:“你走吧,具体官职,容朕思考几天。” 张明搓着手,腆着脸问道:“圣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成渝是真的被他弄烦了,“你还有什么事情?” 张明正色道:“圣上,臣的家境你也了解,都快喝西北风了,像臣这样的人才,饿死了那是大梁的损失啊。” 萧成渝起了抬头纹,久闻宗养才以不要脸出名,这小子比宗养才还要不要脸。 “……所以,圣上给臣安排的官职可以不用大,随便几品都行,但这银子能不能多发一些。” “滚!” ………… 叶方和张甫之走在甬道里,张甫之双手揣在袖子里,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晒得很明显,他都到了告老还乡的岁数了,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望着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张甫之暗自将他与褚仁杰比较,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两人都比较傲,褚仁杰运气比较好,从江南道被娘娘挖了过来,直接安排到了内阁,一年的经验,已经让他较为圆滑了。 叶方拱手作揖,说道:“大学士多次器重,叶方铭记在心,只是京城容不下叶方,有负大学士所望,叶方告罪。” 张甫之一听他要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不要走,再给老夫一段时间,圣上向来圣明,给老夫一点时间,必能保你入阁。” 叶方抬起头,看着老学士满脸皱纹,他有些动容,张甫之感慨道:“……我已经很老了。” 叶方低下了头,高傲如他,在张甫之面前也深受感动,自觉渺小,大学士乃真名士也。 ………… 褚仁杰跟着半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冯保保七拐八拐来到了御花园,在千秋亭内等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太子殿下的贵妃娘娘周若彤。 第670章:太学 寒春已经化作了暖春,百花盛开,各种颜色的小花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周围不停摇摆,似乎很享受春日时光。 褚仁杰坐在石桌对面,看着周若彤,满脸唏嘘,当年在江南道的时候,奔赴京城,便是遇到了这位‘草丹女’。被张甫之收作关门弟子,直接入内阁参政,且能与太子殿下伴读,这些荣耀都是非常人可以企及的,而他今年也才十八岁。 周若彤露出了一口紧密的白牙,“似乎你并不吃惊。” 褚仁杰口中微微发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日在江南金陵,仁杰不知您是娘娘,多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他在京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能够猜到自己这些待遇,必定是上头有贵人相助才能带来的,猜来猜去,答案呼之欲出,正是面前的这位娘娘。 周若彤微微的点头,说道:“你很年轻,这正是本宫欣赏的地方,大梁的未来,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以后还要靠着你们才是。” 褚仁杰面色一正,恭敬的说道:“仁杰并不负娘娘所托。”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客气,你我相识于江南道,便是彼此的缘分,本宫晓得你年岁不大,却胸中自有沟壑,这是好事,但不宜锋芒太露,你的卷子本宫看了,第三道试题答得好,但本宫希望的远非如此。你是本宫看中的人,更是圣上选出来的,希望你莫要让本宫与圣上失望。” 褚仁杰立刻起身,长揖及地的说道:“褚仁杰必不辜负娘娘大恩。” 周若彤扭头望向萧君正,说道:“君正,你要和仁杰多多亲近,虽说你是太子,但诸多事宜仍不清楚,日后要多多请教仁杰。” 萧君正点了点头,“母妃的话,儿臣记在心里。” 褚仁杰有些激动,娘娘今日带着太子召见自己,这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了,圣上总有一天要离开那张万众瞩目的椅子,恩师也已经老了,就像周若彤说的那样,大梁的未来,是年轻人的未来。 周若彤起身,带着萧君正和褚仁杰走下了石阶,三人漫步在花园中,各色的花开的灿烂,周若彤如今也才二十四岁,坊间众人对娘娘的长相总是想当然的往老处想,毕竟整个大梁最有权势的女人,总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周若彤指着百花,笑问道:“御花园的花如何?” 褚仁杰不太明白娘娘为何问这个,就老实的说道:“百花斗艳,实在漂亮。”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暖春百花开,但只开一时,为了这短短数日的功夫,需历经酷暑,肃秋,寒冬,方有今日之灿烂。若是这花儿耐不住寂寞,开于酷暑,则晒死;开于素秋,则凋零;开于隆冬,则寒冻;一年四季,需隐忍三季,方有一季花开,万事万物,皆是一般的道理。” 褚仁杰经过一年的打磨,早已不是先前那个刚入宫的毛头小子了,他心中揣摩着娘娘话里的意思,知道是因为科举考试之时。自己写的那两个字过于锋芒毕露了些。 周若彤一边走一边说:“世人都说本宫偏爱宗养才,你可知为何?” 褚仁杰有些发愁,这话可不好回答,他思考再三后说道:“宗大人乃大梁栋梁,社稷肱骨,娘娘重用宗大人,自然是大梁百姓之福。” “唉。”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吓得褚仁杰一个哆嗦,周若彤无奈道:“若论才学,他宗养才可比得上你老师?” 褚仁杰更愁了,这话可更不好回答。 周若彤乐了,“瞧把你吓得,想当年在褚府见你,那个黑衣持剑的少年郎哪去了?” 褚仁杰笑了,说道:“年轻人总要成长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本宫用宗养才,不是因为他的才学,更不是因为他的人品,如今朝堂之上,从九卿划给六部,大学士执掌内阁以来,哪个朝臣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他宗养才却偏偏反着来,该收银子的时候绝不含糊,这些本宫心里都明白,但本宫就是离不开他,甭说本宫了,咱们就说说近的,近日策论一事,内阁几个官员,连带着你老师吵得不可开交,他这才离开几天,朝廷就乱了套。为何?因为他宗养才不止会做人,更会做事。他知道甭管是做人做事,都得拿捏得当,他知道要在朝堂上把事情办好了,都得绕个弯,这点,很多人都不知道。” 褚仁杰有些感动,知道娘娘不是鞭策自己,而是以宗养才的例子来劝告自己,周若彤对上了褚仁杰的目光,有些感慨,虽然年轻,但的确是可造之才。 她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轻声说道:“凡事不要着急,不可太露锋芒,太刚易折,当下时局,暗流涌动,你们还年轻,没必要冲在最前面,凡事都有所保留,日后才有大成就。” 褚仁杰感动的点了点头。 周若彤言尽于此,不再多言,再多言,就犯了忌讳,乱了大计,能领悟多少,就看他自己的了。 ………… 萧成渝用过了晚膳,还是没见着萧湘沫,不免有些好奇,看着夫君东张西望,周若彤晓得他找谁,“甭找了,小活宝这两天缠着彭忠和田文清可劲儿的祸害,前两天还和老国公跪在兵部互相拜,要不是这两天事儿多,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一顿不可。” 萧成渝露出了苦笑,说道:“女儿是捧着的,你是不是严厉了些。” 周若彤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还宠着?这都三天一顿打,都没法阻挡你闺女窜上天,要是再宠着,她敢给你把这皇宫大院全部掀了。” 萧成渝心中腹诽,什么我闺女,敢情不是你闺女?萧成渝不想纠结关于好闺女的教育问题,在他看来反正教不教都那个样,女孩子都有男人护着就行,就算以后嫁不出,朕也不是不能养她一辈子,不过不久后,萧成渝就后悔了,因为萧湘沫真的跑去参军了。 萧成渝对周若彤说了今日殿试的很多情况,周若彤听罢,眉头紧锁,萧成渝重点说的是张明,周若彤听得重点也是张明。 “这小子倒是个人才。” 周若彤说道:“这法子我看可行,配合咱们先前想的法子,风险能降到最低。” 萧成渝苦笑道:“但也不容易办啊,二十万大军,对外裁掉,但是偷偷藏起来,这可是活生生的二十万人马。” 周若彤眉头一挑,说道:“这事儿还得和石敢当商量商量。” 萧成渝说道:“也行,明日朕把他唤来。这个事儿可以先放放,这回这么多士子,安置问题都是有些难办,张明给朕明言,不要官大,只要银子够,这小子也是个鬼东西。光他一个就不好办了,更何况还有……” 萧成渝本想说周子峰的,但转而又改口,“还有那么多眼巴巴的士子,若是都留在朝廷吧,大多数还真不像样,若是都赶走吧,明年的科举,岂不是没人来了?” 周若彤想了会儿,问道:“宗养才怎么说,这归礼部管,他没个应对的章程?” 萧成渝无奈道:“那宗养才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生病生的现在,今天下午,杜明和朕讲,华盖殿也差不多了,朕寻思着也该让他入阁了,但就是找不着人。” 周若彤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小子八九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躲着自己,看来有两天没骂他一顿,他有飘了,周若彤不耐烦的一摆手,“我还不信了,给他官做他能不做?先晾着,蹬鼻子上脸了还。士子们,我先前也有安排,人肯定不能放回去,不然咱们这次的科举岂不成了笑话,朝堂也不能入,一下子弄进来这么多新人,只怕相王那胖子又要和董立本唱上一出,最近得消停会儿,我看那外头的太学可以修修了。” 萧成渝有点跟不上周若彤的逻辑,“修太学干什么?” 周若彤说道:“大兴科举,必定连带着大兴私塾。江南道一直是学府中心,名流无数,反倒显得咱们京城像是个北蛮子似的,这不成,得改改。太祖皇帝起就有的太学,好歹拾掇拾掇还能用,我看老杜刚好修完了内阁没事儿干,别让他闲着,多动动,对身体也有好处,还能拉动京城好学之风,一举两得。” 萧成渝犯愁了,“这官衔不好安排。” 周若彤说道:“这哪能让你圣上操心,不有手底下的人么,内阁干嘛的,礼部干嘛的?哪能光领银子不干事?让他们也多动动,不动就懒了。至于俸禄,这也好解决,收学费么。你让司礼监草拟一道圣旨,凡事京城从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子嗣,必须入太学学习,到时候让咱家的君正也去露个脸,挂个空号,这下子太学招生,不得疯狂,学费收了,就给那些太学教书的士子们发放俸禄,还省去了朝廷府库的一笔开支。” 萧成渝想了下,点头道:“却也是个妙处,这么着,张明不想入内阁,就让他去国子监做个左祭酒好了,那周子峰,朕看着也不错,刚好去做个右祭酒。” 周若彤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 夜色静悄悄的,相王府死一般的安静。 从前两天开始,据说相王和王妃就开始分床睡了,底下的人也不敢议论,王府内格外的压抑,再加上管事的王福死后,整个王府更是乱的一团糟。 相王举着包扎的跟个粽子似的右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沉思,虽然多日不朝,但是科举策论的题目,他心里却是明白的很。 他对面前的常遇春吩咐道:“你安排人下去一趟,看看各路王爷们是什么反应。如果王爷们问咱们是什么反应,就糊弄着,万不可表态。” 常遇春点了点头,反身走出了书房,没入了黑暗。 第671章:一堵白墙 这几日,陶言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老头子自打去了刑部,说话也不够硬气,如今官拜内阁协办大学士,手底下都是一群初出茅庐的雏鸟,老头子颐指气使,好是风光。林昌黎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科举的最终成绩下来了,本次春闱科举的状元郎,综合三次考试,位列第一的自然是褚仁杰。褚仁杰被调入了武英殿,做的依旧是老三样,只是他也意识到,不知是林昌黎有意还是无意,或者说刚刚入阁的新人什么都不懂,他做的事情有些多。在朝堂多做事,有时候自然也意味着一种权利的增大。 三甲中的第二和第三,则分别是镇国公世子和顾之章门生,对此,老国公李谦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面对着纷纷道贺的兵部官员,老头子带着众人包场了一品居,大家伙有吃有喝的闹了好一阵,这让管财的镇国公少夫人颇为无奈,家中开销横增了一笔,逼得他不得不去顺王府找姊姊借些银子来救急。 此次科举,对于御史台来说,也是大好事一桩。顾留芳和顾之章之间的关系,私底下都不是秘密,如今顾留芳位列第二,如果能够好好经营,将成为御史台打入内阁的急先锋。 顾之章特意约谈了顾留芳,意思是希望他即将加入内阁后,能够大有作为,不忘自己的栽培。顾留芳心中颇为有些无奈,参与科举春闱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之章自觉胜券在握,武英殿目前刚刚组阁,大学士为林昌黎,也是自己的门徒,安插一个人进去,他相信这点面子对方是要给的。 但事实的发展出人意料,一向是老好人作态的林昌黎一反常态,直言顾留芳不得入阁,顾之章气的在内阁中和林昌黎大吵了一架,要不是褚仁杰和陶言拉着,师徒俩能打起来。 眼见着武英殿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即将组建的华盖殿由宗养才兼任大学士,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顾之章不愿意去求宗养才,就将目光放到了吏部。 他找到了董立本,在老顾眼中,董立本一向是自己的高徒,对自己礼遇有加,总比宗养才来的有良心些。董立本作为吏部首席,号称天官,先是在吏部争权中被相王羞辱了一把,接着在接盘户部的时候被宗养才坑了一把,如今陶言那种货色都能入主内阁,心中也是不爽的很,见到老头子来给私生子做说客,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顾之章愤然的走出了吏部衙门,然后对着衙门猛跺了一脚,骂了一句:“白眼狼!” 多方受气的顾之章自觉颜面受损,一个人跑到京城酒肆去喝闷酒了,这一喝酒,容易出错,更何况早已用完皇家香火情的顾之章,出错出的自然是打错。 顾之章一个人喝酒,恰逢遇上了也在此处喝闷酒的叶方,一来二去,两人不知道怎么就聊上了,还越聊越开心。 两个朝堂失意人,自然免不了发发牢骚,说说关于朝政的改革以及举措,顾之章心里窝火,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通红的老脸激动的抖着,“当我是谁?如此埋汰老夫?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本欲立太子为君,若非老夫,他能有今天……嗝……” 一听这话,满座皆是安静,前朝旧事,晋王太子两党党争,乃是大忌,事情间隔了七年,早已无人提起,怀念当年风光的顾之章一时间口无遮拦,议论此中之事,早已被小心人暗中留意。 我们穿着大红袍被誉为圣上御猫的冯公公正扭着细腰去宗养才那里聊聊,一接到禀报就开心的不行,他冷笑道:“老匹夫,这回你可算是落在本公公手里了。” 冯保保本欲直接带着暗卫前去,但他转念一想,先让人去北镇抚司找顺王,然后一个人换上了便装,悄悄地赶往酒肆。 顾之章和叶方两人喝酒喝得越来越多,说话说得也越来越多,叶方直言此次科举暗箱操作,实在不公平。 提及科举,自然提及礼部,提及礼部,自然提及宗养才,提及宗养才,自然提及周若彤,这下子,窟窿捅大了。 “非老夫妄言,当年先帝临终之际,曾言大梁不可落于女子手中,便是防备着今日之事,那周若彤后宫干政,情况可比前朝秦嫣来的大的多,实乃大梁不幸……” 顾之章借着酒劲儿畅所欲言,却没留意到靠窗新来的一桌,脸白的那人正在奋笔疾书。 场间有食客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掌柜的也匆匆赶来,直言此番言论,实在有所不妥,顾之章一把推开了劝说的二人,怒道:“尔等草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当我是何人?我乃两朝元老,先皇临终册封的辅国重臣,当朝御史大夫顾之章是也……你们不让我说,老夫偏要说……建元七年至今,国库亏损,吏治贪污,翠柳宫重用宗养才,弹劾贤良,你们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儿……” 叶方也因为某种特殊的缘故,对宫中某位娘娘颇为不满,当下点头应允,两人一个老一个小,失意人见失意人,当下引为知己,把酒言欢,借着酒劲儿,老头子大喊那笔来,掌柜的无奈,不敢得罪当朝御史大夫,吩咐小厮取来纸笔。 顾之章将宣纸揉做一团随手丢弃,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持着毛笔,推开了众人,来到了白墙上,然后猛灌一口烈酒,只觉胸中沟壑难平,不吐不快,立刻奋笔疾书。 转瞬之间,白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子,皆是论述大梁自建元年开始的暴政,历数朝局的十二宗弊病,其中矛头直指翠柳宫,连带着对皇帝萧成渝也冷嘲热讽了一般。 靠窗的那一桌,其中一个年轻后人轻声问道:“公公,这个记还是不记?” 穿着斗篷遮着脸的冯保保一挥手,笑道:“这个不用记。本公公自有打算。” 顾之章大手一挥,丢了笔,打了个饱嗝儿,然后指着白墙说道:“看看,都来看看,老夫为国献策也……呕……” 老头子说完,就猛地吐了出来。 掌柜的赶忙命人将顾之章搀扶着,然后自掏腰包,叫来了马车,将御史大夫送回了府。 顾留芳等着顾之章,见顾之章醉成这样,心中隐约间有所不安,他叫人服侍了顾之章,自己在他的卧房内,心想你这又是何苦。 顾之章前脚刚走,冯保保脱下了斗篷,露出了俊美的白脸,然后站在白墙边,盯着白墙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只是脸上寒意十足。 其中一十二宗罪中,有三条是阉党篡权,冯保保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也不动怒,直接大手一挥,然后西城酒肆就发生了一件震惊京城的大事,司礼监的人和北镇抚司的人一块将这堵蘸着呕吐秽物的白墙拆下,然后拖走。 这些,都是睡着的顾之章所不知晓的。 ………… 京城内一片喜庆,此番前来的科举的士子大多有所收获。无论主考官是谁,科举春闱,理应都是礼部为主,而礼部尚书宗养才便成了建元八年最大的赢家。 无数的士子涌入了尚书府邸,为首的更是骑白马,挂红花,好是风光。士子得中,有先例,需要拜访门师,是以大家一蜂窝的涌入了宗养才家中。 宗养才始终告病在家,谁也不见,这让士子们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多想,纷纷留下礼物,说日后再来拜访恩师。 随着宗养才告病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六部到内阁,都乱做了一团。宗养才其人圆滑,会做人,更会做事,六部作为门下省,向来权力不小,内阁审议奏疏,大学士刚正不阿,很多事情双方都无法达成统一意见,相王最近不朝,好几天见不到人;杜明听说被又被丢出去做苦力了,自顾不暇;陶言热火朝天的缠着林昌黎组建武英殿,衙门里三天见不到尚书大人的影子;至于韩悦,就更不用提了,直接丢在江南道绞尽脑汁赚钱呢;董立本自觉时机大好,正是一统六部,恢复天官的好时机,他学着相王,背着双手来回的走动,查阅各部衙门的办公情况,虽说大家伙都不怎么待见此人,私下里管他叫二百五,但宰辅不在,各位尚书不在,各地都有情况需要紧急处理,自己又不能没事往内阁跑,便纷纷委托董立本了。 董立本近来被架空的厉害,整日里在吏部喝茶遛鸟,一见来事儿了,别提多开心了,他捧着一堆折子,纷纷做出了批复,俨然一副宰辅做派。 这些折子的没有经过内阁审议,董立本觉得这种小事,不必麻烦大学士了。文华殿那边起先还没有异议,人家压根儿不知道,最先知道的还是热火朝天的陶言。 陶言坐在华盖殿内,发现怎么没人来交折子,干劲儿正在十足的老头子哪能闲的下来,就主动去六部收折子去了,结果大家纷纷说都转承吏部了。陶言一听,这还得了,你董立本这是明目张胆的夺权,他去吏部找董立本理论,然后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就吵了起来。 陶言说董立本越俎代庖,董立本骂陶言吃里扒外,斯文书生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在衙门里动了手,这下子,内阁和六部的矛盾爆发,张甫之和林昌黎匆匆赶来。 双方僵持不下,董立本直言,若是大事小事皆需内阁票拟,还要六部作甚,张甫之说有什么话找圣上说去,拉着董立本要去御前打官司,萧成渝压根儿不见他们。 此刻,萧成渝和石敢当把大门关上,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萧成渝让左权传旨,天没塌下来,谁人不可入勤政殿,这下子,两边见没人住持公道,可就吵闹的更厉害了。 林昌黎见状不好,让人去找冯保保,请司礼监来做个和事佬,结果发现冯保保也没了影儿。 此刻,冯大公公正和冒着虚汗的顺王站在一堵白墙边…… 第672章:朕还信不过他 勤政殿内,萧成渝和石敢当两人蹲在地上,面前摊着大梁的地图,两人皆是皱眉许久,头发都被揪了不少。 勤政殿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萧成渝数次思绪都被打断,恼火的不得了,他猛地推开了窗子,对着众人吼道:“吵什么吵,再吵全部拖到午门打板子。” 吵架的官员一缩头,一哆嗦,谁想去午门挨板子啊。张甫之刚要上前说话,萧成渝砰的一声把窗户关上。 左权苦笑道:“圣上为国事操劳,各位大人,咱们换个地儿吧。” 林昌黎拉着左权走向一边,说道:“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左公公把冯公公请出来吧。” 左权苦笑道:“干爹一大早出了门,眼见着该回来了,却让小的传话说在诏狱有要事,一应大事,凡是涉及司礼监的,让我们都听大学士的便是。” 林昌黎无奈了,“寻常遇到这么个情况,都是如何处理的。” 左权看了一边转移阵地一边吵架的众人,叹道:“宗大人向来将事情安排的妥帖,内阁和六部也没吵成这样过啊。” 林昌黎苦笑,不再多言。 ………… 昏暗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随着火光的摇曳,身影也歪歪扭扭。一向见惯风雨的顺王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指着白墙仍旧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真是顾之章所为?” 冯保保冷笑着伸出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指着墙角寒声道:“顺王殿下,本公公可不敢拿这种事儿开玩笑,白墙黑字,还有咱们的御史大夫的亲笔署名,别的不说,酒肆中的所有人都被本公公控制住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顺王哆嗦了一下,“仅凭这些,已经够得上满门抄斩了。” 冯保保环臂在胸,盯着白墙黑字看了好久,一边看一边冷笑出声:“后宫干政,阉党篡权……呵呵……” 顺王心想,老顾啊老顾,你也是朝堂二十年的老人了,怎么犯下如此滔天打错,只怕你的下场比之周霖宜还要惨,你自求多福吧。 冯保保想了会,说道:“这事儿先不要声张,圣上近来和兵部有密议,娘娘那里的烦心事儿也多的很,顾之章毕竟对大梁皇家有功,咱们先看着,若是这老匹夫还是毫无顾忌,自己往坑里跳,那就不怪咱家心狠手辣了。” 顺王又抹了一把汗,“便依了公公就是。” ………… 顾之章睡醒后,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然后喝了一口清茶,便准备洗漱后去御史台点卯。 顾留芳端着酽茶放在茶几上,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师昨日饮酒,怎的大醉而归?” 顾之章一摆手,说道:“别提了,近来事情繁杂,老夫心中憋屈不少,总要一吐为快才是。” 顾留芳让人送来了清水,扶着顾之章站起,递过了白毛巾,有些不满的说道:“老师贵为当朝一品的御史大夫,寻常喝酒在家中便是了,如何跑到坊间酒肆?若是酒后失言,说些什么,只怕徒生枝节,授人把柄。” 顾之章一听这话,猛地大叫道:“不好。”他将毛巾丢入盆中,然后朝外冲去,一边跑还一边祈祷,莫要被人看了去,莫要被人看了去。 他一路跑到了酒肆,气喘吁吁,发现酒肆有些冷清,掌柜的和小厮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寻着记忆来到了白墙边,发现崭新的白墙没有一个字迹,他嘀咕了好久,转悠了好久,这才心中舒了一口气,怕是自己在梦中写的那些东西吧。 白墙被人拆走,空着一堵墙在酒肆内,必然引起轰动,冯保保向来做事瞻前顾后,此事涉及娘娘和自己,他自然不想在民间闹大,边在拆墙后直接吩咐暗卫赶忙重建造一堵白墙,谁知阴差阳错之下,又坑了顾之章一把。 ………… 石敢当盯着地图看了好久,不时地伸出手指对着各个城池山脉指指点点,“圣上,臣觉得这个主意甚妙,只是这二十万人实在不好藏匿。” 萧成渝想了一会,说道:“能不能这样,十万人调集入京城,直接在户部备案,改为庶民,另有十万,五万散入天凉,五万散入河北郡。” 石敢当想了一下,皱眉摇头,“圣上所言固然可行,但我仍觉不妥。军队需要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练,方能保证战力,若是散入民间,和周国的密议短期内也不能作数,时间一长,只怕这些人连武器都拿不动了。这还是次要的,军旅生涯疾苦,若是下放民间耕田娶亲,军心可就散了。” 萧成渝皱眉道:“那当如何。” 石敢当盯着地图看了好久,一手指向天凉郡,说道:“胡大人在天凉待了五年,天凉郡内皆是其旧部,两侧多崇山峻岭,大小凉山密林无数,进可攻,退可守,离京城又近,可以藏在这里十万。” 说着,石敢当又将手指指向了京城外围的白云山,“一旦爆发战事,若是战事吃紧,王爷们必定心生二意,所以京畿重任,必定首当其冲,如今京城守军连带着禁军,共有五万,再将五万人藏于白云山,一旦出事,转瞬间便是十万人,只需抵挡三日,天凉郡的十万大军便可抵达京城,前后夹攻,便可攻破。为了万无一失,再将五万人藏于河北郡。河北郡是圣上当年的封地,末将也在其发家,南下可挡中原王爷,西北挺进便能拱卫京城,末将觉得,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萧成渝想了许久,点了点头。“此事执行起来,仍旧有些困难,藏于深山密林之中,营帐武器,粮草辎重,都比寻常要多出不少,当下朝廷虽然有些银两,但一口气拨出这么一大笔银子,账面上的功夫倒是有些难做。” 石敢当叹道:“圣上为难了。” 萧成渝摆了摆手,说道:“既如此,便说定了。宇文靖刚刚入兵部,朕还信不过他,至于典章,那是相王的人,兵部仍需胡世海坐镇,具体实施,你和老国公下去一趟,交个预算上来,朕尽量补齐。” 石敢当点了点头,说道:“臣这就去办。” 石敢当走后,萧成渝起身望向窗外,负手而立,他一个人嘀咕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拿出这笔银子呢?” ………… 时间悄悄地来到了夏日,酷暑难耐,枝头的蝉鸣不住地嘶鸣,吵的人心烦无比。 武英殿已经走向了正规,但华盖殿因为宗养才始终假装生病的缘故而迟迟不见动静,周若彤以为宗养才只是闹闹小情绪,不曾想这个死人竟敢跟本宫玩真的,气的周若彤差点将宗养才从床上活捉了来。 一个月的功夫,杜明带着浩荡的工部大军开始修缮国子监,朝廷早已放出话来,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后代子嗣全部都要入国子监,有传闻,太子殿下也将入国子监学习,更难能可贵的是,国子监不止对内,也对外开放,举凡百姓人家,只要交得起学费,都可进入。 学费很有些不菲,但随着大梁改革的实施,财政已经大为好转,而且萧成渝下旨,贵族子弟入学的学费是平民的两倍,这下子,全天下都沸腾了起来。 朝中大员连带着太子殿下都会入学,岂非结交人脉的大好时机,等于是人人皆可成为太子伴读,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国子监还未动工,已经有无数人托关系,加银子,削尖了脑袋都要将自己孩子送进去。 白花花的银子从各地涌入,杜明管着工部的账面,然后心中惊讶,照着这个数字,工部修缮国子监,哪怕扩建三倍,也不用朝廷出一分银子,我们的杜尚书立刻开动了小脑筋,寻思着能不能贪上一笔,毕竟好久不贪了,杜尚书的家庭生活质量明显下降的厉害。 就在杜明相近法子怎么搞一票的时候,兵部出现了动静,两位镇字头的将军下军营去了。 这下子倒好,处于改革的风口浪尖上的兵部一口气走了俩实权大将军,所有人都在仔细思考,圣上这又是唱哪一出。 兵部两位大将刚走,当天晚上,张甫之和林昌黎这两位大学士奉旨深夜入京,据有心人留意,两位大学士好像在勤政殿带到了第二天早上。 事情间隔了一天,萧成渝突然颁布圣旨,召开大朝会。所有官员都愣了,已经数月不曾召开的大朝会,怎么突然召开了?他们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大事需要召集满朝文武商议。 这回,萧成渝的圣旨严厉无比,养伤的相王和装病的宗养才也到了,萧成渝上了龙椅,直接宣布,说近来的大梁再无战乱,但因为积年成弊,推举改革,要让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减免全国赋税一办。 所有朝臣先一起称赞皇帝心系百姓,实属大梁之福,然后就开始说出自己的顾虑,皆是大梁户部太仓银仍然属于亏损的状态,现在突然减免全国的一办赋税,恐怕会将朝廷拖垮。 萧成渝紧跟着说出了第二项改革措施,裁军二十万。一言激起了千层浪,反对者无数,朝堂上炸开了锅,相王眯缝着眼睛,他心想皇帝是不是在找死?宗养才不断的打哆嗦,看来冯保保的劝告是真的,先是让自己入阁,接着是故意裁军,给蛮国进攻的借口,下一步就是该自己出使蛮国洽谈秘密事项。 他极力的稳住自己,心里拿定主意,只要不点名自己,自己打死不说一个字,一散朝,就昏倒。 冯保保看着底下叫嚣最厉害的顾之章,心中冷笑,本公公原想着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是自己撞上来了,可怨不得我。 第673章:好处 裁军二十万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从大朝会上飞出,京城的百姓们抬头看天上的飞鸟,听着鸟叫都觉得鸟儿也在传播这个消息。 实在是太震惊了,京城内的消息向来要比别处灵通一些,大梁七年不曾与外交战,但因为前朝之事历历在目,所以京城中人时刻关注军事变化。自打三老三公内乱平息后,石敢当掌权塞外,以江南大军和塞外边防汇聚一团,拉开了三道防线,总计人数约莫三十万到三十五万之间。 因为各路藩王佣兵自重,建元初的十一路王爷入京一事也曾在京城坊间闹得沸沸扬扬,皇权受损,等闲不可轻易削藩,为了避免新的地方割据政,权的出现,各方封疆大吏接不得招募私兵,所以那三十五万的大军,是圣上坐稳龙椅的最大保障,现在他竟然要裁军二十万? 京城科举第三道策论考试题目已经传到了外界,各路藩王纷纷大怒,更有甚者在暗中集结兵马,相近的各路王爷们纷纷抱团,往来的私信从四面八方的涌入了京城相王府,皆石沉大海。 萧克定出人意料的拒绝了任何王爷们的拉拢乃至投靠,拒不抱团的萧克定也面临了极大的压力,便是想借此向朝廷表明自己的某种态度,对此萧远则不以为意,他私下里颇为活络,与各位王爷们的往来也逐渐频繁,甚至瞒着他父王悄悄地深入皖州,去与淮南王相会。 各路王爷蠢蠢欲动,但在最后动手前,他们仍然小心谨慎,决定先以无数的弹劾礼部奏疏作为前锋。 就在十多位王爷们着急幕僚奋笔疾书的时候,最新消息传来,说是大梁朝廷决定采用最新国策,裁军二十万。 所有王爷包括萧克定在内,没人相信这个消息,开什么玩笑,如果信了,不是萧成渝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事实证明……我们的圣上好像真的疯了。 投入相王府的信件一一得到了回复,解释的不是科举策论试题的问题,而是像各位表明,圣上真的在裁军。 相王对此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在大朝会上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等萧成渝连续削职了三位反对的官员后,相王相信,萧成渝不是在开玩笑,但他不会相信萧成渝是真的疯了,因此断定这里面必定会有阴谋。 相王安插在军中和塞北诸多防线内的探子纷纷的传来密信,说镇国公李谦和大将军石敢当已经到了军营,真的开始进行裁军。 此外,相王还得到了具体的密奏,知道萧成渝安插在塞外边防的人数绝非三十万,而是实打实的三十五万,但三十五万裁去了二十万,剩下的十五万根本没办法组成三道防线啊。 相王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就在第四天的时候,塞外传来了新的动静,传闻在暗中向边防调集的周国大军突然往回走了,不止如此,原本重新划分好的边界守军,也退后五十里,跑回大草原去了。 相王开始仔细思考这里面的问题,他心想莫不是萧成渝私下里和周国有过某种协议,所以这才敢大张旗鼓的裁军? 相王继续派出去新的密探,不多久,各种消息传来,军中抗拒裁军之声不绝如耳,许多军士甚至发动了兵变,但皆被李谦和石敢当无情的镇压。 综合各项消息,相王终于确定了萧成渝真的要裁军二十万,但他还是睡不着,他在想萧成渝可能突然得了怪病,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相王一念至此,让幕僚给在外藩王们写好回信后,就匆匆入京了。 ………… 相王是一位非典型的爱国主义者,他不爱大梁的朝廷,但他很爱大梁。在相王看来,朝廷不是他的,所以他自然不爱;但大梁迟早有一天会是他的,所以他不能不爱,是以萧成渝做出这种自毁江山社稷之事的时候,作为皇叔,作为太祖皇帝的后代,作为未来大梁的主人,这件事他断难容忍。 当相王穿好官袍后,急匆匆的奔赴到了勤政殿门前的时候,发现门前跪满了朝臣,相王舒了一口气,还好萧成渝疯了,大臣们没疯。 相王走近一看,又疑惑起来,怎么来的都是御史台的人,张甫之呢?董立本呢?宗养才呢? 相王不相信这三人会毫无反应,其他人也就算了,张甫之是断难容忍的,按照相王的设想,裁军二十万的事情爆发后,最先出手的应该是胡世海和张甫之。 这件事首先动摇的就是兵部,近来兵部改革,不断的增加权力,但兵部的最大权力来源却是军队的数量,一口气削减三分之二的军队,兵部就是在变革,能变到哪里去?胡世海从御前一品降低到了二品尚书,为的就是掌握实权,他怎么会没有反应? 除此之外,张甫之的文华殿没有动静,那就更奇怪了,老张的性格所有人都知道,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他张甫之如何看不出来这是自断江山的昏庸之举,如果萧成渝一意孤行,张甫之就是一头撞死在勤政殿也不为过,结果他也没反应。 相王站在外围,眼珠子转了一圈,知道这里面有诡异,他立刻跑回了六部衙门,他先去找陶言,陶言年纪一大把,深得周霖宜真传,极为擅长见风使舵,风往那边刮,老头子往那边倒,近来自己不朝,这朝廷的风向,还得先探探老头子的口风。 相王在刑部一把抓住了某个小吏的手脖子,着急的说道:“我问你,你家陶尚书何在?” 小吏见是相王,赶忙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回大人的话,陶尚书一早被林大学士请去了武英殿,现在还未归来。” 相王松开了小吏的手,不在停留,转身去了礼部,礼部的工作被宗养才安排的井井有条,各部堂官有条不紊的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有人见相王进来后,就问了一声好,相王一摆手,着急的问道:“宗尚书呢?” 那人苦笑,“宰辅大人不知道,宗尚书已经告病多日,我们也想找他。” 相王的心咯噔了一下子,大小两个滑头都不在,此事透露着诡异,他转而又去吏部,董立本这人不咋地,但萧成渝的口风,他还是知道些的。 结果相王在吏部衙门绕了一圈儿后,没找到董立本的人,有吏部堂官知道相王找董大人,就笑着说道:“董大人被冯公公叫去了。” 相王眉头皱起,冯保保和董立本向来各看各的不顺眼,他俩这时候相聚做什么? 相王有些无奈,转而去了兵部,他找来了典章,压低了声音问道:“胡世海呢?” 典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去陪老头子了,也不知道一老一小琢磨个啥,这两天都在一块呢。” 相王大惊。 “他一直和张甫之在一块?” 典章眨了眨眼睛,惊讶道:“你不知道?胡世海领着宇文靖,这两天都在内阁。” 相王脸色阴沉了下来,“裁军二十万,首当其冲就是你们兵部,石敢当和李谦下去了,胡世海领着宇文靖和张甫之密谋,偏偏撇开你,里面必定有阴谋。” 典章挠了挠头,说道:“他们都管我叫相王走狗,老头子李谦更是没事就来刺啦我一下子,就是他们瞒着我干事,我也不好打听啊。” 相王一甩长袖,瞪了他一眼,心想老子折了十万大军才把你供到兵部来,你倒好,过来养老了。 典章一撇嘴,没有说话。 ………… 董立本待在司礼监和冯保保喝茶,不要说相王糊涂了,就是董立本自个儿也糊涂,虽然建元年初期,他和宗养才合伙给冯保保送了一栋大宅子,但自打宗养才抢先一步巴结了娘娘,董立本就和冯保保没什么往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冯保保找来自己,难免有些怪异。 冯保保见把对方晾的差不多了,就微微一笑,起身从书架旁的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董立本。 董立本打开了盒子,见是一封封奏疏。 董立本疑惑的看了冯保保一眼,冯保保伸出了纤细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董立本会意,就打开了折子,发现都是御史台上奏此次裁军之事的奏疏。 董立本眉头挑起,有些不解冯保保是什么意思。 冯保保笑道:“董大人心里也明白,裁军乃是国策,是圣上心系天下苍生而不得已为之的,作为当朝一品的御史大夫,非但不能心系圣上苦衷,还诋毁国策,实在可恶。” 董立本心里一紧,这个国策明眼人都会反对,支持的才是疯子,但董立本通过这两天百官的反应来看,底下的闹腾的不得了,但从六部尚书到内阁,一个有分量的都没站出来,唯独顾之章带着御史们天天跪在勤政殿门前,难不成有人想搞顾之章? “冯公公,顾大人心系社稷,一时间不能理解国策,也是情有可原。” 冯保保冷笑着说道:“若是不理解国策,那倒也罢了,毕竟有些人老了,不能胜任职位,也是人之常情,但这……诋毁圣上娘娘,可就不能用年纪大来糊弄过去了。” 董立本脸色一寒,沉声道:“冯公公何出此言?” 冯保保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手抄的文章,递到了董立本手上,董立本看的直冒冷汗,他双手颤抖着说道:“这会不会是有人假冒的?” 冯保保冷笑道:“假冒?本公公亲眼看着咱们的御史大夫在酒肆内挥洒诗篇,可是豪爽无比啊。” 董立本抹了一把汗,知道老师这回算是完蛋了,死的不能再死,这篇文章完全可以构成诋毁圣上娘娘,甚至更为严重的罪名都不为过。 董立本的小心思快速的转动起来,既然老师结局已定,自己要做的,就是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面捞到什么好处。 第674章:那是为何 董立本以前是个很老实的人,他专心做学问,不喜欢纷争,不喜欢蝇营狗苟,所以做到九卿高位的时候,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同比于宗养才的油腔滑调、溜须拍马,董立本的老实和深沉,是不可多得的品质。萧成渝看人的眼光很准,但依旧不如周若彤。 事实证明萧成渝并没有看错人,董立本曾经确实是这样的,但周若彤更高一筹的地方在于她知道人是会变得。 同样发家于九卿,董立本和宗养才都没有掌握实权,宗养才善于钻营,在小吏之时就已经在思考自己掌权后该如何行事,所以拿捏得当。董立本老实本分,做好手头工作,不争不抢,偶然间得到重用,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后,自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顾之章曾经预设过自己的后果,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没有好果子吃,这件事在当年张甫之入内阁后就想到了,他给自己留的后手就是董立本。 在顾之章看来,以后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必定来自于宗养才,而能拉自己一把的则是爱徒董立本。 可惜,希望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 “董大人,这人证物证俱在,不然本公公也不敢找你前来。”冯保保望着董立本笑眯眯的说道:“诏狱那边,顺王爷已经清扫好了一见上好的牢房,就等咱们的顾大人进去了。” 董立本心中惊讶,冯保保为人小心谨慎,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也等闲不露白,现在竟然把话说得这样满,老师危矣! “公公若是有十足的把握,何必再来寻我?”董立本轻轻地啜了一口热茶,声音不大,意思却很明白,潜台词是帮你搬倒顾之章,我能有什么好处。 冯保保微微一笑,心里自然明白董立本的想法,就笑道:“听闻董大人曾是九卿门下,又是御史台出身,对御史台可是熟悉的很。” 董立本哆嗦了一下,如果顾之章真的倒台了,那么连带着一众御史都要倒台,届时御史台将迎来史上最大的一次清洗活动。 历朝历代,哪怕是做做样子,清流御史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若是顾之章完蛋,御史台的大部分空缺,岂不是自己的机会。 董立本前后思量再三,起先自己一直将目光局限在六部,想要把持六部,但六部的狠人太多了,相王老奸巨猾,宗养才联合陶言杜明形成铁三角,兵部胡世海和宇文靖都是铁板一块,再加上老国公李谦在里面搅合,实在难以全盘把控。另外一边,内阁由张甫之把控,外有胡世海接应,自己也很难渗入进去,想来想去,还真的只有御史台。 自己作为吏部尚书,已经是正二品的天官,论资排辈,倒也能够接任御史大夫,若是自己再用点手段,牵连一下一干御史,彻底清空顾之章的门徒,那可就真是打扫干净屋子搬新家了。 董立本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他轻声问道:“公公希望我如何做?” 冯保保面无表情的说道:“御史台执掌清流,以监察为己任,但若论监察,可还有吏部的考功司在呢。” 董立本眉头皱起,“御史台我是了解的,大多清流绝非浪得虚名,想在这方面弹劾,可有些困难。” 冯保保起身,拉开了另外一个抽屉,捧出了一个大盒子,然后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这些都是本公公为了董大人方便办事找来的证据,希望董大人能够好好利用。” 董立本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一咬牙,抱着盒子走了。 ………… 某日夏,天降暴雨,顾之章跪于勤政殿前,始终不得见。 御史大夫当朝下跪,传出去的影响恶劣,先皇临终之际托付的四位辅国大臣,便有顾之章一份,这一跪,不比当年六部尚书逼宫勤政殿。 众御史皆到齐,见大夫不肯起,是以纷纷不起,唯有陈柏苍撑伞而来,立于顾之章跟前,顾之章无言,也没赶走他。 顾之章毕竟年迈,暴雨一打,脸色苍白,险些昏倒在地,身旁的御史中丞扶住了老师,大喊来人,御医没有来,但是却来了禁军。 萧保梁挥手将人带走,众人再跪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前往太医院看访老师,但太医院遍寻不得,众多御史心中有些寒冷,此事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而此时的顾之章,正昏倒在诏狱里。 ………… 周若彤站在翠柳宫的窗前,望着门前老柳被风吹雨打的摇晃不停,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事关顾之章的案子,此刻她还未知晓,冯保保并未伸张,吏部的弹劾,要等到后日才会送入内阁,届时将有一场风雨。 周若彤担心的是宗养才。 宗养才称病已有一月,起先周若彤还以为宗养才是真的病了,再不然就是因为受了委屈,故意耍耍小脾气,过两天就该跑到自己这里来诉苦,顺便讨点好处,但这一个月的装病,事情就透露着诡异了。 这个节骨眼上,是华盖殿组阁的时间段,周若彤了解宗养才的为人,小事上有时候会来点小情绪,但在大事上绝不含糊。 宗养才不可能不知道华盖殿大学士是由他来接任,以礼部尚书兼领内阁大学士,论实权,只怕连张甫之都要比他矮半截儿。 周若彤神色开始冰冷起来,宗养才装病,就是冲着内阁大学士的位置来的。周若彤让人从司礼监找来了冯保保,然后让他去宗养才府上传旨,让宗养才过来。 冯保保半个时辰后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封宗养才的信,周若彤拆开了信封,读罢,气的浑身哆嗦。 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冯保保躲在一边,不敢说话,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那信封揉捻成了一团废纸,直接起身丢在了门口。 屋檐上的水流不断下落,一团废纸缓缓地张开,然后泡烂在雨水里,一团团墨渍洇染开来,依稀可见辞呈二字。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冷声说道:“备马。” 冯保保出了门,露出了苦笑,心想宗大人要和娘娘过招了。 ………… 听着娘娘到了前门,正在一个人无聊喝酒的宗养才衣服都顾不上脱,反身就往卧室跑,然后甩开了鞋,拉上了被子,躺在床上哼哼着。 左右仆役纷纷上来见礼,周若彤双手负于身后,直接推开了众人,往宗养才的卧室冲,两个小妾早已得到消息,纷纷坐在宗养才窗前抹眼泪。 卧室内,装的有鼻子有眼的。 周若彤一脚将门踹开,小妾赶忙上前施礼,周若彤露出了缓和的微笑,然后挥手让她们退下,等人走后,房间内只剩下宗养才,周若彤还有冯保保。 冯保保怀里揣着拂尘,然后伸长了脖子看躺在床上的宗养才,心中不免腹诽,你丫的装病好歹装像一点,身上的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唬谁呢? 周若彤来到了床榻前,伸手拍了怕宗养才的脸,没好气的叫道:“混账,本宫到了你还装,快给本宫死出来。” 宗养才装作听不到。 周若彤冷笑了两声,然后坐在椅子上,斜睨着看宗养才,时间缓缓地过去,暴雨如注,其间还掺杂着宗养才的哼哼声。 周若彤伸出了两根弯曲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冷声道:“别哼哼了,差不多得了,本宫可没那个耐心。” 宗养才睁开一只眼,见着了冯保保,立刻又闭上眼睛,哼哼的更厉害了。 周若彤扭头对冯保保说道:“去给本宫端盆炭火来。” 冯保保轻声问道:“大热天儿的,娘娘要那个作甚?” 周若彤在打量了一眼宗养才,冷笑道:“听说咱们的宗大人得了寒症,本宫瞧见了,心疼的不得了,别把咱们的宗大人冻坏了。” 冯保保嘴角一撇,赶忙去找来一个火盆,火盆内火苗子窜的老高,周若彤把火盆放到了宗养才的床前,虽然下雨,但此时正值酷暑,闷热无比,宗养才又穿着衣服缩在被子里,险些成了火烤王八。 浑身冒汗的宗养才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心中给自己鼓气加油,宗养才,你挺住了,你可千万挺住了。 周若彤蹲在床边,拍了拍宗养才的脸,笑道:“啧啧啧,这病的不轻啊,这哪行?咱们的宗大人可是国之栋梁,朝廷可离不开你,本宫倒是听闻一个法子,说这得了寒症的人用烧红的炭往被子里一填,焖一会儿,就好了。” 宗养才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火炭焖肉,娘娘不是来真的吧。 周若彤拿出火钳,挑挑拣拣,选了一块最大的火炭,她用钳子夹住,叹道:“宗养才,你莫要怪本宫,有道是重病下猛药,本宫也是为你好,你忍着,焖一会就好了。” 周若彤用火钳夹住通红的烧炭,掀开了被子一角,就要塞进去,宗养才怪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周若彤丢了火钳,拍手冷笑道:“装!怎么不装了?本宫有的是法子治你。” 宗养才可怜巴巴的跪在了地上,赔笑道:“娘娘,你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算是欺瞒之罪,要不然您免了我的职吧。” 周若彤蹲在他面前,冷笑道:“贪够了银子就想跑?” 宗养才快哭了,“娘娘,天地良心,我没贪多?” “没贪多?”周若彤一手扭住了他的耳朵,还旋了一下,宗养才鬼叫道:“娘娘,娘娘,小的知错,小的真心知错。” 周若彤松开了手,寒声道:“本宫问你,华盖殿大学士乃是正二品的官衔,比你礼部尚书还要高一品,你有何不满?” 宗养才苦笑道:“臣不是嫌官小。” “那是为何?”周若彤厉声说道。 第675章:你拿主意吧 宗养才支支吾吾的说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冯保保站在一旁,看的冷汗直流,心中哆嗦,暗道宗大人你可千万顶住,别把我供出来。 周若彤坐在椅子上,看着宗养才东边扯到西边,西边扯到南边,东西南北的胡说八道,周若彤心里也是犯了糊涂,按照以往,宗养才入朝为官从九卿到尚书,也有十余年了,自己欣赏他也正是因为他懂事,可没像是今天这样啊。 “宗养才,你与本宫老实说,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周若彤寒声道。 一听这话,冯保保心里咯噔一下,周若彤说完以后,还一脸高深莫测、意味深长的朝冯保保看了一眼,冯公公因为心虚,充分的会错了意,周若彤那一眼的意思是你留意一下,抽空查查宫里人,冯保保则以为娘娘因为自己和宗养才的关系最好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吓得两腿打颤,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这时,宗养才突然矢口否认,“没,没有的事儿,臣就是……就是……就是这两天身体不适,深感朝堂经营之不善,深恐顾府娘娘重托,未免铸成大错,是以想着先告老还乡,好留些名声。” “就你还在乎名声?”周若彤直接站了起来,盯着宗养才,双目散发着精光,宗养才哆嗦着不敢直视她,窗外的雨点子打在芭蕉叶上,生疼。 “宗养才,你当你是张甫之不成,爱惜名声?你虽是顾之章门下,可绝非清流,你究竟想要什么,大可明言,本宫也不是不通晓事理之人。” 宗养才苦笑道:“娘娘,臣……只要告老还乡。” 周若彤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将桌上的茶盏重重的摔碎地上,门口躲着偷听的两位小妾吓得花容失色,心想老爷莫不是要被杀头? 许久后,周若彤站在门前,宗养才始终跪在地上,冯保保悄悄地站在一边,背上全是冷汗,他倒是希望自己也能跪着,双腿站着快撑不住了。 最终,周若彤还是走了,走的时候不发一言。 冯保保离去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宗养才一眼,也不发一言。 ………… 顾之章苏醒了,他微微的抬起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勤政殿门前,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好像被人搀扶走了,好像去了太医院,心中还在纳闷,太医院的环境什么时候这么差劲了? 等他看到了对面坐着的顺王,愈发的疑惑起来,顾之章缓缓地站起,然后左右看了一眼,厚重的木栅栏挡在一边,门外头每隔几步都站着岗哨,墙上的火把散发着怪异的光芒,火焰的影子在墙上逐渐撕扯至变形。 顾之章吞咽了两口唾沫,心中有些发寒的望向顺王爷,轻声问道:“王爷,这是何处啊?” 顺王叹了一口气,一脸悲哀的看着顾之章,叹道:“顾大人还不知道?此处乃是诏狱!” 听到诏狱二字,顾之章脸色惨白,诏狱办案,专门治理皇家私事,只对圣上负责,近半年来凡是为官者,提及诏狱,无人不谈之色变,顾之章觉得自己就是再出差错,也断然不可能进入诏狱,他心想,难不成是上回倾月殿之事自己强行来诏狱抢人,顺王还记恨在心? 刺啦一声。 顾之章一个哆嗦。 顺王推开了椅子,一挥手,让人开了牢门,他走到门口,扭头轻声说道:“顾大人,随本王来吧。” 顾之章心中不解,心想要放了自己了? 他跟着顺王朝深处走去,两边牢房里关押着各色人等,他曾去过刑部,见过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但这里和刑部不一样,这里太阴森幽暗冰冷了。 这些犯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透露着绝望,他们大抵是各方势力安插在京城的探子,一旦被擒,顺王的处置方式非常简单,将所有人集合在一起,杀一半留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自然是需要他们提供情报的。 最里面靠左的一处牢房被人打开,栅栏门吱丫一声惨叫,顾之章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重。 顺王将顾之章带了进去,这间牢房很空旷,也比刚刚那间要大,里面没有犯人,只有一堵被拆解下来的白墙。 顺王指着那堵白墙对顾之章说:“顾大人,看看吧。” 顾之章走去一看,心里咯噔了一声,看到了墙上自己手书的字迹文章,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晕眩感传来,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没有任何人上前搀扶。 顾之章双手扶住了桌子,上嘴唇和下嘴唇之间来回的打颤,他不住地念叨着,然后靠近顺王,双手扯住了顺王的袖子,说道:“冤枉,冤枉,这不是本官写的,不可能是本官写的,王爷看在你我同僚二十年的份儿上,放过我一次吧。” 顺王摇了摇头,指着门外说道:“诏狱人员皆是暗卫,此事我虽未草拟奏折上奏朝廷,但勤政殿已然知晓。是真是假,是确有其事还是冤枉,圣上心中自有决断,这件案子该如何办,本王一个人也不敢拿主意,顾大夫,你……好自为之吧。” 这一句话,不亚于判了顾之章死刑。 他只听耳畔轰隆一声巨响,如同雷鸣般炸裂。 两眼一黑,顾之章又昏了过去。 ………… 周若彤因为宗养才的关系,心中郁闷的不得了,等他回到翠柳宫后,发现萧成渝竟然不在勤政殿,而在翠柳宫等着她,等她从萧成渝口中得知顾之章的事情后,就更郁闷了。 她不是没给过顾之章机会,从当年的两党相争,从你死我活到互相联盟,建元初年的朝政稳固,顾之章也确实做过大贡献。 周若彤不是无情之人,心中感念着顾之章的恩情,但就像宗养才当初劝解顾之章的那样,皇家香火情非常的可贵,但用了一分可就少一分。 顾之章自诩两朝元老,党争功臣,行事毫无忌惮,近年来领着御史台更是没办一件好事儿,朝廷早就对他颇有微词,再加上搅合到了泰山王和萧紫衣之间的事情上,更是泥泞满身。 周若彤再三思考后,只是对萧成渝说,“此事你拿主意吧。” 萧成渝苦笑,心想这事儿还当真棘手。 ………… 顾之章待在诏狱有三天了,家中的顾留芳心中起伏不定,他多方打听,却发现御史台的门生无人可知顾之章的消息。 终于在第五天的深夜,看守诏狱外围的某小厮深夜造访顾之章宅邸,送来了顾之章在诏狱中手写的血书。 能送出这份血书,还是顺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按照顺王推算,这件事顾之章很难有好下场,一旦有人借着这件事牵连下去,进行详查,要知道,任何一个官员,除了张甫之外,都是害怕被彻底追查的,谁屁股上都有点不干净的东西,一朝积累,东窗事发,就是天大的窟窿。 顺王希望顾留芳能够提前打点,运气好能救老头子一命,至少也能让老头子日后少受点罪,或者多少留个全尸。 顾留芳没有选择在当夜立刻行动,他先是按照顾之章在血书里面提及的三条路线详细分析。 顾之章言即,自己的力量都在御史台,当下仍旧没敢动他,就是御史台清流的力量,因此让他首先去御史台联合自己的门生,向朝廷求情。 其二,顾之章提及董立本,说自己当年对董立本有恩,而董立本执掌吏部,在圣上那边颇有分量,让董立本上一道折子,联合御史台内外兼出,便能双管齐下。 其三,顾之章提及了张甫之,说张甫之为人刚正不阿,自己对大梁仍旧有功,又是先皇时期的四位辅国重臣之一,当年先皇对四人曾有过交代,张甫之会帮他一把的。 梳理结束后,顾留芳双手捂住了脸,来回的揉,搓,显得憔悴无比,他虽然不知道顾之章究竟所犯何事,但想来和他当初一意孤行有关,在顾留芳看来,顾之章留下的三条应对之策,还是一意孤行。 御史台这两年早已引动圣上和朝堂的不满,若是此刻御史台施加压力,只会适得其反;在顾留芳眼里,董立本是靠不住的,唯有宗养才,其人虽然油腔滑调,但多少顾念往日一份恩情,关键时刻说点话,自然能够管用。 最后关于张甫之,张甫之近年来变化颇大,为人不在一味地刚强,一切以大局为主。顾之章提及了先皇临终前交代的事情,但没有明说,但先皇已经驾崩八年,这个交代有没有用还两说,以四位辅国重臣的情分来看,顺王也是其一,而顾之章现在则明显在顺王的手里。 顾留芳思考再三,虽然觉得顾之章的看法极为不准,但心想自己毕竟不曾涉足朝堂,还不知朝堂之内的关系,眼光未必有老江湖的顾之章毒辣,所以打算先按照他的方式行事。 第二天一早,顾留芳提前准备好了礼物,登门拜访了各位御史,但奇怪的是,这些御史似乎接到了风声,纷纷不见,唯有最不受人待见的陈柏苍给他开了门,直言让他动作要快,因为陈柏苍得到消息,大朝会将在后日举行,据说就是针对御史大夫顾之章一案的,朝堂奏对尤其要紧。 当下,顾留芳心中骇然,前往吏部拜访天官董立本,董立本倒是接待了他,只是推三阻四,答应他帮忙查查,必定还老师一个清白。但顾留芳留了个心眼,在董立本被人叫走的一会儿工夫,从桌案上翻到了弹劾御史台的奏疏,心中已然明白,两人虚伪的寒暄了一会儿后,便匆匆告辞。 最后一家是张甫之那里,张甫之见到他,只是叹气,说这事儿已经发到了内阁,张甫之也不瞒着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 第676章:一百三十二条罪状 张甫之也全然不避嫌,说自己上午的时候请了一道圣旨,要求让内阁彻查此事,圣上允许了。 他跑了一趟诏狱,不止见到了顾之章,还见到了那堵白墙。顾之章倒是硬骨头,死不认错,坚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顺王倒也不着急,不用刑,不审案,也不派人查案。 张甫之明言,顺王毕竟念及旧情,所以在磨洋工,直等到明日的大朝会,看到了百官的态度和圣上娘娘的意思,所以现在才拖着。 张甫之说自己一出诏狱,又去了翠柳宫,娘娘倒是爽快,说顾之章在白墙上写的女人干政,祸国殃民,这事儿咱不管,你别来找我。 老头子一寻思,本想着拟个票,私下里和圣上合计合计,不开大朝会,毕竟也是丢脸的事情,官职降上几级,把这事儿办了。 按照张甫之的设想,这么搞一搞还是很有搞头的,他联合了武英殿大学士林昌黎,双方以两殿大学士共同拟票,本想着圣上看在两届魁首的面子上,好歹会把明天的朝会取消,就是此事不能善了,多少也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结果事情的中间环节出了差错。 内阁的票拟,如果要生效,送到圣上的案头,得先报给司礼监批红,张甫之和林昌黎找到了左权,左权推脱说自己不是首席秉笔,让他们找李欢去。 李欢哼哼唧唧了半天,就是不给批,说自己虽然是首席秉笔,但这样的大事,还得听冯公公的,冯公公才是司礼监的掌印。 两位大学士无奈,堵住了冯保保,不给批红不放他走,结果冯保保也是好耐心,拉着他们坐下来不急不缓的喝茶。 人家阴阳怪气的说顾之章的文章写得很清楚,说阉党篡权,咱家可不得避嫌?所以这事儿司礼监不跟着掺和,里外都不帮忙,看圣上的意思。 张甫之说到这里,两肩一耸,对顾留芳说道:“贤侄,老夫不瞒你,此事我内阁算是尽力了。内阁向来公平公正,冯保保也从没卡过老夫的票拟,但这回他偏偏卡住了,所以这事儿,老夫还真不好多说。” 顾留芳脸色阴沉,嘴唇哆嗦,他已经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日顾之章喝酒,留在白墙上的文章,同时批判了三位人物,圣上,娘娘和冯保保。 他说圣上施政不对,任用小人,那萧成渝这回也不含糊,你说朕不公正,不会用贤能,那你的案子朕也不管,交给朝臣去议论,为你单独开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朝堂吵架只为你一个,可够给你面子了。 翠柳宫和司礼监那边儿,算是被顾之章得罪死了,六部是相王的话语权最大,两边早就各看各的不顺眼,自然不会帮忙,而且董立本已经暗中准备好了落井下石,明显是冲着御史台去的,现在是满朝所有势力都等着顾之章被杀好拿好处。 顾留芳不住地冒冷汗,这时,张明挎着菜篮子买完菜回来了。 这两天张府的生活条件明显的得到了改善,虽然张明还未去太学供职,但萧成渝倒是爽快的先给他发了工资,还一发发了大半年的,其中还有赏赐无数,张甫之自然不许他拿,但张明回嘴,说这是发给我的又不是发给你的,各领各的俸禄,张甫之见儿子有皇帝撑腰,也不敢打他,但好歹老张这两天也胖了。 张明听说了这件事后,笑道:“顾兄,我说句实在话,去找董立本,那可就错了,这事儿卡着的环节就在两处,一处是司礼监的冯公公,一处就是董立本。 顾大夫直指司礼监篡权,借着司礼监将矛头指向翠柳宫,冯公公哪里会心中痛快,我爹干内阁这几年,也没给司礼监好脸色看,现在人家不给批红,我爹自然也没法子。 至于董立本那里,则是这老小子心心念念的天官上有相王压着,身旁有宗大人顶着,再加上他也不会做人,所以六部是混不下去了,刚好顾大夫到了,借着这次机会扫干净御史台,他好换张板凳坐。” 顾留芳苦笑道:“此中关系,我也明白一二。但若照你所言,此事便再无转机了?” 张明想了一下,迎着他爹那杀人的目光放下了菜篮子,优哉游哉的说道:“这事儿,我给你支个招。” 顾留芳大喜,赶忙拱手道:“张兄救命也。” 张明摆了摆手,说道:“说来说去,手底下的人再怎么闹腾,也翻不出个花儿来,我先问你,你是想让顾大人保住性命,还是保住官职,若是后者,我可没这个本事。” 顾留芳哀容上脸,叹道:“能保住性命便不错了。” 张明暗自点头,顾留芳倒是比顾之章拎的清,“此事在两边儿,全看圣上和娘娘,所以要求情,也得求他们。但直接求情没有用,我爹两头都跑了,奈何顾大夫这回犯得事儿太大,上头得罪死了,所以得找能对上头说得上话的人。 圣上那边儿,如今首重兵部。胡世海贬谪领了兵部尚书,圣上心中本就有愧,再加上现如今裁军二十万,兵部表示支持,主动分担圣上压力,所以只要胡世海开口,这个人情,圣上想必是给的。” 顾留芳苦笑道:“当年胡大人贬谪天凉郡,乃是恩师和周大人所为,我如何去找胡大人开这个口。” 张明对着他爹努了努嘴,张甫之叹道:“罢罢罢,老夫给你写上一封信。” 张明继续说道:“这事儿最大的矛头还在翠柳宫,哪怕胡大人开了口,若是翠柳宫的娘娘不松口,两夫妇向来恩爱,只怕这事儿还是玄。” 张甫之冷哼一声,“娘娘向来识得大体,圣上开口,娘娘如何还会胡搅蛮缠。” 张明笑着摇了摇头,“要是以前,娘娘还真不在乎,但如今,冯保保掌控司礼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驳斥过内阁的票拟,这一回明显是有了娘娘的意思。” 顾留芳一惊,“你是说娘娘要杀老师?” 张明还是摇头,“娘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那个躲在家里装病的引出来,你去寻宗大人,让他入翠柳宫求情,到时候自然一切妥当。” 顾留芳当下眉头舒展,拱手谢道:“张兄大恩,留芳没齿难忘。” 张明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宗养才入宫了。 萧成渝和周若彤正在用膳,听说宗养才来了,萧成渝纳闷了,“他的病好了?” 周若彤冷笑道:“这不老头子要西去见佛祖了,他敢不好吗?” 萧成渝听着周若彤话里带刺儿,没敢接腔。冯保保就轻声问道:“圣上,娘娘,您们看,这是安排宗大人去勤政殿还是直接让他进来?” 周若彤直接说道:“让他候着,急什么。” 冯保保也不敢接腔。 没多大会儿,一家四口吃了晚膳,萧湘沫急着去练武,周若彤一时半会也不想和她胡闹,就放她走了,萧君正好奇姐姐练到了什么一个境界,离武林盟主还差多远,就跟着姐姐出去检查成果去了。 届时刚刚有密奏,是暗卫从塞外带来的,显然出自李谦和石敢当之手,萧成渝就去了勤政殿,让人深夜召见胡世海入宫。 周若彤吃罢了晚膳,不急不缓的看了一会儿书,做了一会儿女工,顺便还喝了两泡普洱消消食,终于熬过去了一个时辰,宗养才可怜巴巴的进来了。 周若彤坐在桌前,笑眯眯的问道:“病好了?” 宗养才硬着头皮拍马屁。“在娘娘的挂念下,臣第二天就好了。” 周若彤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隔了许久,他小声问道:“娘娘……那个……臣听闻,顾大夫好像犯了大罪。” 周若彤放下了书卷,望着宗养才冷笑道:“你那老师和你一样,前两天发了寒症,脑子被冻坏了,今儿个下午,吏部弹劾御史台一百多道奏疏,历数御史台一百三十二道大罪,其中御史大夫顾之章一个人占了六十多条,瞧瞧人家吏部尚书,多会办事。这抓了人才几天的功夫,人家梳理了一百多条罪证,其中十一条都是死罪,三条可以株连九族,咱们的董大人为国事操劳,不容易啊。” 宗养才心里冒着寒气,这老董太狠了吧,老头子虽然犯过些错,但一百三十二条罪状,实在是夸张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宗养才无奈的苦笑道:“娘娘,臣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娘娘,还记得去年那会儿,娘娘给臣的承诺么?” “嘶……”周若彤想了一会儿,说道:“前两天本宫去看望你回来后,就头疼脑热的,一时半会忘了许多事儿,估计是被你传染的。” 宗养才知道周若彤这是在整他呢。 宗养才立刻一拍胸脯,正色道:“娘娘,臣上次没有理解娘娘苦心,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臣经此大病,痛心疾首,必定要推行圣上国策,为国尽忠,让我大梁早日富强起来,为此,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周若彤乐了,这小子当真是个妙人儿,就摆了摆手,“本宫知道了,你多向人家董大人学学,为官之道,首重责任和态度,你下去吧。” 宗养才不再多言,既然周若彤说她知道了,那就一定是知道了,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娘娘两次提起董立本,是什么意思。 走到门口的时候,冯保保捧着盒子追了出来,那盒子显然极有分量,咱们的冯公公累的气喘吁吁。 他递上了盒子,说道:“这是吏部的奏疏抄本,宗大人收好吧。” 宗养才接过盒子后,冯保保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叹了几口气,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样子,宗养才只是苦笑,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677章:只怕有高人指点 宗养才回到府上,翻开了那一本本奏疏,看了那一条条罪责,其中有些确有其事,有些是沾了一些边际,有些则是八竿子打不着,甚至连捕风捉影也算不上。 宗养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唤来了管家,对他说道:“去,给我把杜尚书请来。” 管家一愣,惊讶道:“老爷是说把工部尚书请来?” 宗养才点了点头,管家再言,“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您看是不是明儿个一早,我再……” “让你去你就去。”宗养才有些不耐烦的吼道:“速度要快。” 管家一缩脖子,不知道老爷今日怎的脾气这样大,管家刚走,又被宗养才叫住,“对了,你顺道去趟御史大夫的府邸,把那顾留芳也叫来。” 管家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言。 等到管家走后,宗养才对着一堆手抄的奏疏不断的搓手,嘴里喃喃自语,“麻烦,当真是麻烦无比啊。” ………… 杜明在宗府门前遇到了顾留芳,心中已然知晓自己因何事而来,只是他弄不明白两点。 其一,顾之章自打宗养才入了六部以后,一直不待见宗养才,他不明白宗养才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救对方,这无利可图啊。 其二,杜明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来找自己,六部当中,除了户部尚书不在以外,其余的五部,要属自己工部每日里最是说不上话,找自己也没用啊。 三人落座,顾留芳有些局促和紧张,一半是因为顾之章还在诏狱中,生死未卜,另一半则是自己亲自面对两位尚书大人,毕竟年轻,在朝中尚无资历,紧张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杜明看了一眼顾留芳,又看了一眼宗养才,发现宗养才确实没有避嫌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再拘束。 他捻着胡须说道:“宗大人,您看看是不是把陶尚书也叫来?” 杜明陶言宗养才,乃是号称六部铁三角,被誉为大梁朝廷内部蝇营狗苟的典范,更是私下里被人骂专干偷鸡摸狗的鼠辈领袖。 “不必了。” 宗养才直接拒绝道:“如今天色如此晚,想必陶尚书也已经安歇,何必打扰老尚书。” 宗养才说这话,杜明就不爱听了,敢情你找陶言就是打扰,我大半夜的从被窝里爬起来见你,就是不打扰。 见他似有不情愿的样子,宗养才也不宽慰,当下事态有些着急,所以宗养才也一反常态,说话也变得直白起来。 “找两位深夜前来,其实所为的也是两件事。这其一,和杜尚书有关。” 宗养才望向杜明,说道:“娘娘今日召我入宫,直言华盖殿组阁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内阁组建,娘娘与我直言,协办大学士可以由我自行挑选,宗某思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杜尚书是否愿意随我入阁。” 杜明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抱着宗养才亲一口,内阁可是大家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的,前两天陶言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去了林昌黎的武英殿做了协办大学士,这两天可是眼睛长到了头顶上,看的杜明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杜明心中打定主意,宗养才先说这件事,就是有意拉拢自己的意思,工部一直在六部当中吃苦最多,最不受待见,宗养才开出的价码非常的合适,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宗养才不怂恿他去造反,一切条件都答应。 杜明拱手道:“但凭宗大人差遣。” 宗养才摆了摆手,然后望向顾留芳,有些苦涩的说道:“御史大夫那里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 顾留芳起身跪倒在地,恳求道:“还请两位大人救救……老师。” 宗养才起身扶起了顾留芳,然后反身去了书架上抱来了一个大铁盒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今日冯公公与我的,明日大朝会,首先发难的将是吏部,你们看看吧,弹劾御史台的奏疏有一百多条。” 杜明皱眉,随意的翻开了一本,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连造反这样谋逆九族的罪也敢按上,这是存心置人于死地啊。” 顾留芳一掌拍在桌子上,说道:“无的放矢,无的放矢,他董立本当真忘本,实在是白眼狼。” 宗养才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稍安勿躁,他先对顾留芳说道:“此事,老师的仕途算是到了尽头,若是被人发难,就是保命都难。我寻思许久,晓得两点方是破解之道。其一,不能让老师咬死了不认罪,这些证据,都是冯公公亲眼所见,在场耳目众多,还有暗卫上奏勤政殿,圣上娘娘心中都是明了,若是老师死不认罪,那便等于向圣上和娘娘传达错误的信息,表示他要率领御史台抗争到底,若是如此,可就真的没有一条活路了。” 顾留芳知道宗养才说的对,但这么多条大罪,一旦认罪,可能就再无转机,宗养才像是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似的,说道:“老师的罪责,想来并不置死,我等今日前来,就是看看这里面的那些罪可以认,那些绝不能认罪。” 杜明一抚长须,说道:“此法甚妙。” 顾留芳继续说道:“若是那些罪不认,吏部发难,如何是好?” 宗养才望向杜明,说道:“这就有劳杜大人了。” 杜明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老夫能做何事?” 宗养才两根手指弯曲,指着桌子上的奏疏说道:“这些折子上的一百多条罪证,大多拿不出证据,纯属胡搅蛮缠,如今我们已然知晓吏部的内容,那我礼部和工部,就针对这些内容逐条驳斥,也弄出个一百多条无罪奏疏,上奏朝廷,和吏部打这场官司。” 顾留芳眼前一亮,这一招够损,但也的确巧妙,若是真的可行,只怕够那董立本喝上一壶了。 董立本发动吏部官员弹劾御史台,上疏百条大罪,如今还是秘密进行,一旦朝堂发难,必定声势浩荡,抢占先机,但若是提前准备好驳斥奏疏,这先机可就在我们手里。 杜明却意识到这么做致命的缺陷,“宗大人说的确实对,实乃高招,但我们的时间不够啊。” 宗养才笑道:“时间足矣,董立本毕竟只能发动吏部一部,而你我则有礼部和工部,咱们两部分工,一人准备五十条,在御前打官司。” 杜明眉头一皱,“饶是如此,现今已是深夜,明日便是大朝会,你我就是现在召集各部官员加工赶制,也来不及啊。” 宗养才摇了摇头,自信的说道:“明日不会举行大朝会的,我们有一天的时间准备。” 杜明一愣,“这圣旨都已经下达,说是明日朝会,宗大人如何如此确定?” 宗养才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杜大人难道忘了,我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杜明立刻会意,这些东西想必是出自司礼监冯保保之手,冯保保的消息最是朝前,且大多不会出差错。 其实冯保保并没有说明日会取消大朝会,一切都是宗养才猜的,周若彤让宗养才将这些东西交给宗养才,就是要让他提前准备,一百多条奏疏,怎么可能在半夜的功夫就准备妥当。 七年来,宗养才和周若彤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娘娘一个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宗养才就会知道该如何办事,同样,宗养才的难处也不用明说,只要轻轻地一句微不足道的话,周若彤就会帮他将最难的阻力排除掉。 正是两人的亲密配合,才能迅速在不到七年的功夫,使得内阁和六部只有分权没有夺权的现象,才能死死地压制住相王,才能控制住御史台…… 宗养才不是对自己的猜测有足够的信心,而是对周若彤有足够的信心。 …………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沉的,空气闷热无比,匆匆赶到午门口的官员们纷纷擦汗,心想今天估计要下大暴雨,出门忘带伞,回去总是个问题。 结果冯保保站在屋檐下,怀里抱着拂尘,喊了那么一嗓子,说是圣上说今天天气不太好,选个好天再开大朝会,大家伙都散了吧。 朝臣们纷纷腹诽不已,敢情大家伙一大早的起床走街过巷的往宫里赶,您这一句今儿个天不好,就把大家都打发走了。 腹诽归腹诽,但没人敢说,毕竟口谕也是圣旨,圣上说天不好,不开朝会,那就不能开朝会,哪天圣上说天气晴朗,也不适合开朝会,那也只能不开。 相王似乎早有预料,根本就没有来。自打上次京城清洗过后,相王暗中增派的人手反倒更多,对于京城各大权贵家门前的风吹草动更是了如指掌,其中宗大人则是重点关照对象,有时候竟能恐怖到宗大人一天上几次茅厕都记录在案。 相王有些快坐不住了。 顾留芳不知道在牢里和顾之章说了些什么,顺王在牢外头只是看见顾之章仰天长叹三口气,便签下了认罪书,但对于吏部举荐的一百多条罪状,他大多不认,认罪当中最重的一条,还是那堵白墙。 白墙就在面前,上面有自己的文章,自己的呕吐秽物,想赖都赖不掉,索性认了好,这是最重的一条罪状,但这条罪状里有一个可以酌情考虑的地方,那就是老顾喝了不少酒。 清醒状态下侮辱朝廷和酒醉后的胡言乱语,等级可大有不同,看着认罪书,顾之章显然没有忘记自己喝了不少酒这一点,在深刻的表达了自己的忏悔外,还一再说明喝酒误事,胡言乱语,甚至加上了在白墙上吐了秽物这一笔。 这是提前堵死那些准备借此说他是清醒状态下侮辱圣上娘娘的人的口,不信可以看证物嘛,还有老夫的呕吐物。 顺王感慨,只怕有高人指点。 第678章:圣上,臣也有本奏 果不其然,暴雨如注,大朝会在改变时间后,于第三天如期举行,连日的暴雨让街道有些湿滑,轿夫们疾行在街道上,望着皇宫的方向,纷纷感慨,这天说变就变。 凡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们也露出了感慨,的确是要变天了,只是这一回改变的是御史台的那片天,不知道谁会入主御史台,成为新的御史大夫。 近年来,御史台清流被圣上冷落的厉害,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有感,圣上可能会借着此事,彻底的废除御史台。 中枢要员们则不这么认为,御史台毕竟是清流的象征,一旦撤除,对于民间清流的影响颇为重大,对于朝政来说也百害而无一利。 圣上近年来冷落御史台,纯粹是因为御史大夫顾之章实在不懂事,带着自己手底下的那堆人每年都要搞点事情,反观六部和内阁,张甫之勤勤恳恳,连脾气也变小了,相王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索性隔三差五的请个假,没什么事不去勤政殿露脸,偶尔觉得寂寞加无聊了,就来六部搞搞董立本,自然不会引起圣上的反感。 御史台则多次越过了宫中底线,从勤政殿到内阁再到司礼监最后涉及翠柳宫,能得罪的他是得罪了个遍,就算你再是清流,这种自掘坟墓的做法,仍旧过于荒谬。 很多人都在寻思,御史台改组是势在必得的事情,从建元初年的新政到去年的兵部改革再到今年的科举春闱,一系列的手段显然是早有预料。 从九卿的废除到六部尚书的改组,再到内阁司礼监的出现,显然这每一步都是圣上和娘娘提前谋划好的,直到今天终于要拿御史台开刀了,许多朝臣在悔之晚矣。 有后悔害怕的,他们不知道下一步的利刃会落在谁的头上;有嫉妒羡慕的,因为建元年的新政初见端倪时,冯保保,宗养才,董立本乃至胡世海,都是搭上了顺风车才有今天这一步的地位,很多人明明也有机会,此时如何不后悔? 就在大家各有心思的时候,大朝会开始了。 大朝会一开始,圣上一反常态,似乎并不是特别在乎顾之章的事情,而是先让兵部的胡世海汇报了一下裁军的情况,并且笑眯眯的问了问相王,有没有好的建议,相王只是说圣上英明,并无其他。 紧跟着,众人以为下一步就该处理顾之章了,结果萧成渝却问宗养才组建华盖殿的情况怎么样。 宗养才倒是长篇大论,废话一箩筐,先是感激圣上的信任与恩宠,再是说明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春闱科举成功举行,为朝廷选才纳贤,汇聚四方英才,然后宗养才提议杜明出任华盖殿协办大学士,这倒是引来不少议论。 在很多人看来,杜明虽然和宗养才关系不错,但杜明实在是个草包,宗养才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兼领华盖殿大学士,很可能是宫里希望他来顶替大学士张甫之的,按理说宗养才综合各方因素,应该让胡世海入阁才对。 结果竟是杜明这个草包。 更让人意外的是圣上竟然批准了,并且当时就下达了圣旨,让内务府准备阁袍,给杜大人送去。 接着,宗养才又详细议论了华盖殿的改组情况,似乎要将组阁成员的十八代祖宗的光荣事迹都讲一遍,朝臣们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宗养才似乎在拖延时间。 眼见着半日的功夫要过去了,宗养才还在喋喋不休,很多人在腹诽之余不免心生敬佩,瞧瞧,瞧瞧,咱们宗大人这说废话的功力都不是咱们能比的,两个时辰的废话掺杂着马屁还能不带重样的,这可是真功夫。 终于,董立本忍不住了,直接上前一句高唱“臣有本奏”打断了宗养才的喋喋不休。 “圣上,原御史大夫顾之章侮辱国体一案,臣吏部有本上奏。” 董立本一声令下,吏部各位侍郎纷纷捧着一大堆折子,准备例数顾之章及其党羽的罪责,看着他们准备了这么多折子,很多准备落井下石顺便捞好处的官员们愣住了,敢情对方这是打算吃独食,不给各位开口的机会啊。 其中一个侍郎刚要说话,宗养才和杜明商量好似的,两个人纷纷走了出来,齐声说道:“圣上,关于御史大夫顾之章一案,臣礼部(工部)也有本奏。” 随着两位尚书站出,身后的四位侍郎也纷纷跟着站出,这下子不止是董立本傻眼了,就连其余官员们也都傻眼了。 分神之际,顺王也站了出来,“圣上,臣受圣命,处理此案,现今已有最新进展,嫌犯顾之章已经认罪。” “哦?” 萧成渝露出了一脸玩味的笑容,说道:“念来听听。” 顺王咳嗽了两声,就开始念书了。当年顾之章在学林也颇有威名,其功德文章仅次于张甫之,这认罪书被他这么一写,也当真是听得大家心里感动,只差没有老泪纵横了。 董立本眼见着事情不妙,立刻先让考功司的人发难,开始攻击御史台的罪责,那位侍郎一说话,刚说完,工部那边就有人站出来,袖子一甩,不急不缓的抽出一本奏疏,找到了对方列举的那些罪责后,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一条一条针对的驳斥。 众人傻眼了,只见那位工部侍郎摇头晃脑,像是乡间的私塾先生一般,而且口中所言,皆是针对刚刚吏部所列,连顺序都不差一条。 董立本心中大急,立刻给其余人使眼色,早有准备的底下官员立刻高唱,“臣有新本奏。” “准奏。” 萧成渝一挥手,那官员立刻历数新的罪状,洋洋洒洒二十五条,等他刚说完,宗养才身后的侍郎不急不缓的抽出一本折子来,“臣也有本奏。” “准奏。” 那礼部官员也是摇头晃脑,把折子捧在手上,头埋在折子里,唱戏死的咿咿呀呀的,结果还和刚刚一样,每条都是针对吏部官员刚刚说的话,依旧是顺序不差,人家二十五条,我也二十五条,引经论典,摆事实,讲道理,那意思分明再说,咱不针对别人,就针对你。 董立本气的咬牙切齿,他扭头望向杜明和宗养才,心中断定,这两货绝对是故意的。 他恶狠狠的说道:“宗大人,杜大人,你二人这是有意针对我吏部。” 不等宗养才说话,杜明先冷笑道:“董大人,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你上本奏,我和宗大人也有本奏,你说顾大人的不是,哎呀,刚好巧了,我二人也正是为了御史台之事奏言。” 杜明一脸坏笑的望向董立本,说道:“董大人啊,你看看你,不要多想。御史台乃是清流汇聚之地,全天下人都看着呢,咱们郑重一点,也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 董立本气的浑身发抖,这老匹夫明显是故意的。 萧成渝听完两边的说法后,问道:“还有本奏没有?” 董立本知道自己被冯保保卖了,他望向幸灾乐祸的二人,冷声道:“圣上,臣的确还有本奏,只是不知道杜大人和宗大人还有没有本奏?” 宗养才说道:“董大人有本奏,宗某自然也有本。” 董立本长袖一甩,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让宗大人先上本。” 宗养才摇了摇头,一脸无赖的说道:“董大人此言差矣,下官的本,等董大人上奏完,我这儿才能看看是否真有本奏。” “你?”董立本气的说不出话来,对方这是明显的针对自己,他扭头望向萧成渝,恭敬道:“圣上,您也看到了,宗大人和杜大人合起伙儿来针对臣,圣上啊,您要给臣做主啊。” 萧成渝一摆手,面色不善的看了一下两边人马,没好气道:“大学士好的你们不学,这吵架的本事倒是学得一个比一个快,这样吧,都把折子递交上来,朕自己看,也不用你们你说我的,我说你的,省的烦心。” 两边都齐声说道:“圣上英明。” 折子在龙案边堆成了六摞,每边各三摞,看高度差不多,萧成渝眉头皱起,你们这是要累死朕啊。 他一挥手,说道:“顾之章现在何处?” 顺王说道:“在诏狱。” 萧成渝拿着先前顺王递上来的认罪书,飞速的扫了一眼后,“既然已经认罪,先把这罪罚了,传朕旨意,免去御史大夫顾之章职务,贬为庶民。” 董立本以为自己赢了,立刻跪在递上,高呼圣上英明。 紧跟着,萧成渝说道:“既然皇叔已经查明,顾之章是酒后所言,便不是真心针对朕与娘娘,再将他留在诏狱不在合适了,陶言接旨,朕命你刑部全权负责此次案件,莫要包庇。” 陶言立刻领旨。 有心人已经会意,圣上的意思已经明白,此事到这里已经打住,按照董立本的意思,将顾之章罢免,但其上奏罪折颇多,若是就此打住,恐难服众,便让顺王从这里面抽身出来,让陶言去审理。 陶言杜明宗养才,号称六部铁三角,哥儿仨已经跳出来了两个,那最后一个老大哥的态度不言而喻。 董立本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扳倒顾之章对他没什么好处,他要的是顾之章屁股底下的位置,朝堂上的一张位置可不止上面坐着的人,还有位置旁的一群狼,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着今日发难御史台,彻底的整垮顾之章旧部。 但宗养才这么一搅和,顾之章的案子还没结案,自己就不好借着顾之章的缘故攻击一帮御史们,这让他非常的愤怒。 眼见着大家伙就要散了,相王觉得自己该出来讲两句了,好让大家伙在热闹热闹。 “圣上,臣也有本奏。”相王上前道。 第679章:以退为进 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眼见着此事到此就要打住,相王突然跳出来横插一脚,实在有些不像话。 但相王搅局也不是这一次两次的了,就连萧成渝都见怪不怪了,这胖子有时候讨人嫌,但总能把握一个度,而且每次主动站出来,必定挖了一个大坑,只是这次不知道谁会跳下去。 “右相有何事启奏?”萧成渝问道。 相王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圣上,现已确定御史大夫顾之章罪责,将其罢免,但御史台乃是中枢要地,不可始终没有御史大夫坐镇,臣以为,新任御史大夫的人选,当早作决定。”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萧成渝眉头一皱,这一回,就连他也没弄明白相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董立本心中大喜,不管相王是何目的,但提及此事,恰恰是符合自己的利益。 相王执掌六部,现在也早已恢复了王爵,以王爵出任宰辅,本就不合规矩,是以相王御史大夫的位置算是彻底无缘了。 其次,相王党羽多在六部,兵部的典章不可能去御史台,陶言和杜明都去了内阁做协办大学士,至于宗养才就更不可能了,礼部尚书兼任内阁大学士已经极尽哀荣,若是再兼任一个御史大夫,估计朝臣们都要反对。 董立本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自己最合适,最符合规矩。 萧成渝罕见的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望向相王,他早看顾之章不顺眼了,只是老顾屁股刚抬起来,他就把人踹开,换个新人坐板凳,毕竟是先皇临终之际任命的四位辅国重臣之一,在前朝两党争斗的时候,人家也算有功,一脚踹的太明显,总要被人说闲话。 萧成渝还是挺爱面子的。 想到这么几层关系,萧成渝就问道:“宰辅大人说的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刚好趁着朝会,咱们索性把这新任的御史大夫的人选推举出来吧。” 陶言悄悄地拉了拉宗养才的袖子,轻声问道:“咱们这宰辅大人,今儿个又是闹哪出啊?” 宗养才嘀咕了一会儿,苦笑道:“我也没看明白。” 杜明也凑了过来,轻声问道:“两位老哥,咱们选谁?” 宗养才快速的在脑海中进行排除法,胡世海,不可能;陶言杜明还有自己,都去了内阁了,就更不可能了;其余的各部侍郎,都是从三正四的官员,资格不够,官衔也不够,要是去了御史台,还真镇不住场子。 见大臣们议论纷纷,但就是没人上前举荐,除了那几个这段时间捞到好处的官员们,其他的每个人都想举荐自己,毕竟是正一品的官儿,谁人不眼红。但他们心里明白,论资历,论能力,论所有,自己都不太可能。 萧成渝见大家都不说话,有些不悦,他望向相王,问道:“宰辅先提及此事,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说来听听。” 相王的肥脑袋一晃,说道:“御史台乃是清流重地,朝廷的中流砥柱,臣举荐大学士张甫之。” 众人一愣,人家张甫之在内阁待的好好地,能去御史台另起炉灶? 萧成渝脸色阴沉,心中大骂这相王是搅屎棍,跟着胡乱掺和。刚好人家老张不在,就在背后阴人。 宗养才更纳闷了,他是更弄不懂了,相王究竟想干嘛,让张甫之去御史台,圣上是不可能同意的,老张要是运气差点,十有八九这辈子算是得在文华殿寿终正寝,怎么可能现在让他另起炉灶? 杜明又凑上前来,小声道:“两位老哥,我这有个人选推荐,你们看成不成?” 陶言问:“谁?” 杜明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看赋闲在家的周霖宜怎么样?” 陶言脸色一黑,直接骂出了声:“老杜,你出门的时候脑袋被门挤了?” 被他这么一骂,杜明心中不爽,险些回骂了过去,宗养才一摆手,说道:“周大人绝无出仕之意,不太可能,具体人选,咱们先不着急,宰辅那必定还有后备,咱们先看看再说。” 果然,萧成渝一摆手,说道:“大学士在文华殿干的好好地,朕觉得,他还是在内阁比较合适。” 相王说道:“臣还有人选举荐。” 萧成渝问:“谁人。” “吏部尚书董立本。” 相王笑眯眯的说道,说完还不忘给董立本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董立本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跑到吏部给自己放屁的胖子竟然会推荐自己去做御史大夫? 萧成渝望了一眼浑浑噩噩的董立本,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还别说,他真有点心动了,董立本在吏部没什么业绩,去了御史台,朕也不指望他办点实事,只要不跟着相王搅屎就成。 萧成渝望向董立本,问道:“董尚书,御史台和六部之间不能兼任……” 萧成渝话还没有说完,董立本着急的说道:“圣上,臣愿意。去了御史台,臣愿辞去吏部尚书的职务。” 看在眼里的官员们纷纷在心里骂,老董你吃相太难看。 宗养才望向陈柏苍,他不断的给陈柏苍使眼色,陈柏苍低着头,像是差点要睡着一样。 萧成渝坐在龙椅上,一手摸着下巴,显然在沉思,萧成渝不愿干的事情,一般都是脸上起了一层寒霜,大家伙就心里明白了,主子万岁爷不乐意。一般萧成渝露出了思考的神色,那这事儿多半能成。 宗养才站了出来,说道:“圣上,臣也有本奏。” 董立本心里咯噔了一声,这宗养才八九是来使绊子的,萧成渝却乐呵了,“礼部尚书想举荐那位大人出任御史大夫啊?”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臣对御史台不熟,臣想着,董大人离开了吏部,吏部号称六部天官,如今户部尚书韩大人还在江南道,六部尚书缺其二,实在不妥,臣是来举荐吏部尚书人选的。” 董立本心里舒了一口气,这回换相王恼火了,他举荐董立本去御史台,就是他心中清楚,御史台等顾之章走后,短期内不会在朝政上发挥作用,反观六部当中,一位位尚书入主内阁。 六部毕竟是门下省,显然在新政期间,会发挥大作用,这个时候把董立本这个碍眼的挤兑走,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刚好安插自己的人,相王下一步就是打算让典章来吏部。 典章在兵部,萧成渝不放心,反倒是不如将他调到吏部来,和自己也有个照应,如今吏部被董立本和自己架空的厉害,萧成渝自然也乐得给个闲差予典章。被宗养才这么一搅和,这事儿八九就玄乎了。 萧成渝问道:“你推荐何人?” 宗养才说道:“臣推荐御史中丞陈柏苍大人出任吏部尚书。” 躲在中间偷偷睡觉的陈柏苍吓了一个哆嗦,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还没睡醒的他以为萧成渝叫自己,立刻拱手上前,高呼:“臣在。” 萧成渝满脑门子黑线,众大臣也是忍俊不禁,御史中丞被陈柏苍干到这份儿上,也是独一份了。 萧成渝看着陈柏苍一脸疲态,心想这小子还真没什么存在感,萧成渝对御史台就一个要求,没事不要找事,有事不要搅屎,不然就麻烦的很,但这陈柏苍一副啥事我都不管的样子打动了萧成渝,让这么个玩意儿带着一群激进分子,岂不是提前替朕挡枪? 萧成渝心中大定,就摆手道:“你们也是胡闹,董尚书在吏部干的好好地,去什么御史台,御史大夫自然要从御史台选嘛,朕看这样好了,就御史中丞陈柏苍接替顾之章出任御史大夫吧。” 众人全部愣住了,相王心中苦笑,果然这宗养才的手段够狠,自己竟是着了他的道。这以退为进,可是真会用。 董立本则是气的险些晕倒。 萧成渝笑眯眯的望向陈柏苍,问道:“陈大人,你看如何?” 陈柏苍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臣……随便!” 他一句随便,竟是让所有人都乐了,大多都是佩服咱们的陈大人,圣上给你升官,问你咋样,是让你谢恩领旨的,结果你却来个随便,陈大人当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萧成渝也被气乐了,陈柏苍这么一句话是可以治罪的,但他这种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待在御史台可是好极了,萧成渝就不跟他计较了,一挥手,说道:“大事小事皆已商定,便如此好了,散朝吧。” 百官告退,走到午门前,陈柏苍被许多官员团团围住,都是来道喜的,陈柏苍苦不堪言,心想自己其实真的随便。 杜明走向了宗养才,问道:“宗大人呀,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宗养才笑道:“那边的陈大人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人物能管事儿?这对六部也好,对御史台也罢,就是圣上那边,都说的过去啦。” 陶言比杜明精明一点,知道宗养才和陈柏苍下江南的时候结下了友谊,所以暗中推他一把。现在宗养才内有冯保保,外有御史大夫,便是相王或者张甫之说话,都未必有他管用了。 杜明因为心里惦记着新的华盖殿,就拉着宗养才去视察新的办公地点了。当时修建内阁的时候,先扩建文华殿,再组建武英殿,最后才是华盖殿,当时到了华盖殿,经费已经不多,现在想来,他心中有些不爽,早知道华盖殿是自己即将待的地方,当时就不该给武英殿盖那么好。 宗养才对华盖殿的修建没什么看法,倒是比较犯愁华盖殿内阁的阁员人选。就在两人来回的晃荡着的时候,冯保保来了。 第680章:要求放人 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潮湿,通往御花园的路上,青石铺就的暗青色甬道有些不太好走。 天上不时地有一朵白云朝北缓缓地移动,看风向,应该是西北风。宗养才心中总有些起伏不定,看着冯保保的背影,也略显尴尬。 一路上,冯保保并不怎么说话,两人以往总要各自寒暄一二,自从朝会过后,宗养才养病在家,两人的关系就稍微有些疏远了。 千秋亭内,还是老样子。 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对坐的夫妻二人正是整个大梁最有权势的二人,正是萧成渝和周若彤夫妇了。 冯保保站在亭外的石阶下,伸手做了个请字,宗养才会意,缓缓地走向了石阶,对着皇帝夫妇二人准备行大礼。 周若彤和萧成渝一齐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萧成渝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宗养才会意,小心翼翼的坐在萧成渝和周若彤中间靠左的位置上。 “你们都退下吧。”萧成渝扭头对冯保保说道。冯保保点了点头,带着左右宫女内侍纷纷走向了御花园的出口,在远处侍奉。 宗养才有些惊讶,刚刚散朝,就让冯保保让自己叫来,必定此事不得经由朝堂,现在在御花园中,更是连内侍宫女们都纷纷遣散,只怕此事不止神秘,更是重大无比。 看着宗养才罕见的露出了局促不安的神色,萧成渝对周若彤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此事还是你来说的好。 周若彤想了一会儿,问道:“宗大人,可知圣上与本宫找你来所谓何事?”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心想我要知道才有鬼,他望向娘娘和圣上,轻轻地说道:“回禀圣上和娘娘,臣不知。” 周若彤神秘一笑,说道:“你可以猜猜嘛。” 宗养才心里发苦,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圣上,索性与我明说,臣这提心吊胆的,怪难受的。” 周若彤脸色一黑,“什么提心吊胆的,你这话的意思可是说本宫和圣上会害你不成?” 宗养才哆嗦了一下,恭敬说道:“臣失言,请圣上娘娘恕罪。”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前些日子,圣上开大朝会,裁军二十万的国策,你如何看?” 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声,在心中快速的理清了各种复杂关系,然后试探性的说道:“虽说近来两国交好,但一口气裁军二十万,臣依旧觉得,与塞外局势有些不妥。” 萧成渝插话道:“详细说来听听。” 宗养才想了一会,说道:“臣以为,两国邦交,七年来相安无事,除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外,还在前朝一场国战,将边界线推进了数十里,占据了险峻地形,让周国失去了大好优势。这是其一。 其二,邦交的建立,多在两国的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进行。七年来,不管朝政如何艰难,国库如何艰难,我大梁始终未在军费上削减过一二。昔日,臣从户部尚书韩大人那里了解到,七年来,对于军费的开销,我大梁向来是逐年增加,从未减少。 从前朝到如今,短短七年的功夫,大梁的国防大军重新建立,前后共有三道防线拱卫京畿重地,其中粮草物资,军械装备,更是远超前朝,所以这支军队才能强力的震慑周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宗养才没有标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在论述一件似乎和礼部毫无关系的事实。萧成渝微微的有些惊讶,宗养才从未参与兵部的事情,竟然仅凭户部的开销便能知晓兵部这七年的发展状况,确实很不简单。 周若彤接话道:“你说的也对,但是裁军二十万,是本宫与圣上商议许久的事情,这是国策,必定不能收回,至于其中具体原因,现在不方便多言,届时你便知晓。” 宗养才的心提了起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晓。 周若彤再说:“方才你也说过了,若是贸然裁军二十万,必定引起蛮国异动,为了避免两国开战,前朝签订的条约已经不再适用。” 宗养才眉头皱起,轻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我……”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唤你来,便是想提前告诉你,周国有秘使入京,希望与我大梁重新洽谈。朕寻思着,派个有分量的人去周国,与之洽谈。这人要能言善辩,还要能顶住各方压力,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了。”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久久无言。 周若彤有些不悦的问道:“你不愿意?”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臣斗胆,有一问敢问两位圣人。” 萧成渝说道:“问吧,朕恕你无罪。” 宗养才望了一眼周若彤,又望了一眼萧成渝,最后望向正对面的远方,严肃道:“臣斗胆,敢问娘娘,臣此去,究竟是议和还是备战。” 一阵冷风吹来,三人都有些冷。 白云最终飘向了西北的尽头,天空是瓦蓝色的,阳光很是刺眼,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两侧灌木洒下了阴影。 萧成渝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明言还是先推脱,周若彤拿起一块酥点,重重的咬了一口,反问道:“你觉得这削藩是削还是不削?” 宗养才已然会意,只是苦笑,并不言语。 建元八年的一场谋划,从春闱结束后的殿试开始,到御花园的三人敲定,终将在不远的数年后突然爆发。 ………… 相王回到了府上,近来的变故总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去了卧室,想看看楚香玉如何。 楚香玉坐于树下,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动,桌前的茶汤已然凉透,小火炉内的薪火也全部熄灭。 相王坐在了楚香玉对面,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话。前段时间黑甲的死,夫妇二人那小心翼翼维护好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不看。 楚香玉起身,背对着相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打算回江南了。” 相王的嘴角嗫嚅了两下,轻声问道:“要不要再想想。” “不必了。”楚香玉说的很坚决,“在京城,你有你的布置,我待在这里,各有主张,反倒坏了事情。我去江南谋划,你在京城谋划,有了共同目标,手段不同,但也互不妨碍。”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本王也不多劝你,只是此下江南,势必会……” 相王话还没有说完,楚香玉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相王的面色有些难看,难看的底下,还有些落寞。 ………… 陈柏苍在御史台过的很不舒服。 以前他习惯了那种被人遗忘的感觉,现在那帮御史们见顾之章被丢到了刑部去,谁也不确定陶言会借着此事牵连出谁,是以人人自危。 宗养才和陶言的关系不错,能说的上话,而御史台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宗养才和陈柏苍的关系很近,是以原本被人冷落的窝窝头一跃成了香饽饽,各位御史们极尽谄媚之能事,陈柏苍看着心里恶心。 他有些不太明白,宗养才把自己拱到这个位置上来,有什么企图,宗养才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于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么一搞,反倒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怀着三分埋怨的心情,陈柏苍打算去华盖殿将宗养才骂上一顿,刚到华盖殿,空落落的值房内,宗养才一个人双手托着下巴,像是刚死了亲爹一样哀愁,陈柏苍心中好奇,我倒还没哭诉呢,你倒是先摆脸色了。 见陈柏苍入门而来,宗养才一摆手,“啥也别说了,出去喝两杯?” 陈柏苍没好气的回道:“顾之章可就是喝酒喝出的事情来。” 宗养才说道:“无妨,我倒是希望喝出个罢官的好事来。” 陈柏苍只是摇头,但还是跟他出去喝酒去了。杜明急忙而来,想找到宗养才研究一下工部修缮太学的事情,确切的说是想问问,两个人贪污多少比较合适,杜明一个人还真不敢干,结果却发现宗养才上任第一天,就旷工了。 ………… 顾之章从诏狱中被提走,去了刑部,顺王舒了一口气,顾之章在诏狱,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能不掺和还是尽量不掺和的好。 刚送走一个麻烦,留下的那个小麻烦反倒是变成了大麻烦。萧紫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和李欢一道悄悄地出了宫,还来到了诏狱。 顺王的神色极为不善,他望向李欢,眼神冰冷,充满了质问的意思,李欢只是苦笑,“王爷,底下的毕竟是做奴才的,上头主子发了话,就是刀山火海,咱们也要跟着不是。” 对于后宫嫔妃私自出宫,顺王心中极为不爽,但又想到周若彤没事就往外面跑,有时候是出来办事的,有时候是去李国公家走亲戚的,有时候是来自己家找顺王妃唠嗑的,有时候更是想吃热乎的烧鸡就跑出来了,萧成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她。 萧紫衣怎么说也算是同级的妃子,宫里有翠柳宫娘娘在前做榜样,顺王还真不好多说什么。 萧紫衣一来诏狱,直接点名来意,是让他放人的。 她让顺王放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此事受到牵连的叶方。 顺王面色寒冷,怎么你好的不学,尽学这个。诏狱不比其他地方,这里遍布暗卫,倾月殿的娘娘出宫来诏狱要人,只怕不用半个时辰的功夫,勤政殿那边就会收到密奏。 这让顺王很难做人,所以他也根本不会放人。 若是就这样把人放了,萧成渝那边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第681章:朕会用你? 入了夜,晚风微微的有些凉意。 躲在暗处的小太监们趁着闲暇的时光,纷纷拉出了椅子靠在老树下乘凉。宫里的两位干爷爷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活,那位老祖宗整日里司礼监到勤政殿再到翠柳宫,三点一线,雷打不动,就更不会来管这些小辈儿们了。 西宫区域内的一个小太监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看到了萧紫衣披着大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小太监一缩脑袋,看这动静,对方八九是出宫了。 萧紫衣看到了小太监,显然也不想横生枝节,扭头就走。 小太监看到了萧紫衣的作态,更是在心中断定自己所料不错,就在他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的时候,猛的被一人扯住了耳朵,上去就是一耳光。 “看什么?若是再盯着看,我将你这狗奴才的眼珠子剜了去。” 小太监捂着脸,刚要回嘴,看清楚来人后,哆嗦了一下,半是委屈半是害怕的说道:“原来是干爷爷,小的知错了。” 李欢上下看了这小太监一眼,又瞥了一眼其他人,然后冷哼了一声,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小太监们纷纷胆寒,深怕这位脾气不好的干爷爷会降罪到自己身上,再看那挨打的小太监,则露出了一脸嫌弃、撇清关系的模样。 小太监摸着脸,等到众人散尽后,朝着李欢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反身朝东走去,在拐角处学着猫叫了两声,一个年岁略大太监走了出来,这小太监赶忙蹿了过去,赔笑道:“给干爹问好。” 那太监点了点头,问道:“有消息?” 小太监立刻说道:“烦请干爹知会老祖宗一声,李公公陪着倾月殿的娘娘今儿个出宫了。” 那太监点了点头,转身便没入了阴影里。 ………… 萧成渝逗留在勤政殿,主要还是兵部从西北方面传来的密奏,按照李谦和石敢当的说法,裁军一事进展的还算顺利,只是剩下安置在京城外的白云山和绕过京城入中原河北郡的人马,不是很容易隐藏风声,需要萧成渝在京城内做好策划。 萧成渝思考再三,也没有想到好的点子。 前后两拨,可是活生生的十万大军,再怎么小心隐藏,多少都会有动静弄出来,萧成渝头疼无比。 就在这时,李欢推门而入。 萧成渝望着李欢,刚想开口询问,李欢却提前跪了下来,“圣上恕罪。” 萧成渝看到了披着黑色大氅的萧紫衣走了进来,知道李欢的难处。 如果李欢直接禀报,萧成渝八九知道来意,估计会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李欢是倾月殿的总管太监,顶头的主子就是萧紫衣,若是被糊弄了去,他也不好做人。 萧成渝一摆手,对李欢说道:“朕知道了,下不为例,你先下去吧。” 李欢叩谢后,匆匆离去。 萧紫衣站在石阶下,掀开了裙子一角微微施礼,然后说道:“臣妾见过圣上。” 萧成渝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走下去,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就这么坐在上边儿比较好。 “你自己找个椅子坐吧。” 萧成渝的语气有些冷淡,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没有摆脸色已经很不错了。 萧紫衣随手拉了一张圆木凳坐下,这张椅子是经常备着的,勤政殿靠着文华殿,张甫之没事过来窜门汇报,总让老头子站着,也说不过去。 萧紫衣望向萧成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你是为他而来,大学士也曾为了此子求情,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是此事,那叶方做的,实在是越界了。” 叶方和顾之章一道喝酒,顾之章闯下了弥天大祸,暗卫那边都记录在案,虽说此事以顾之章为主,朝廷中也将多数目光汇聚在御史台上,但叶方却是萧成渝心中的一根刺,卡的萧成渝非常难受。 萧紫衣想了一会儿,说道:“圣上,臣妾自入宫以来,没求过您什么事。” 萧成渝的眉头一挑,似有不悦,说道:“朕虽贵为天子,但凡事也要按照章程来,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好徇私枉法。” “寻常士子怀才不遇,酒肆间喝了点酒,说了些话,若是因为酒后之言而定罪,传出去,大梁未免肚量太小。” 萧紫衣说的是大梁,但听其语气,暗指的却是萧成渝。 萧成渝极为不爽,冷笑道:“怀才不遇?朕给了他官职,他自己倨傲,不懂珍惜,你还好意思说怀才不遇?” 萧紫衣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圣上,叶方的学问,连大学士也是心中知晓的,此乃大才,如何能够送去太学教书来委屈了他?” “委屈?” 萧成渝从龙椅上站起,面色寒冷,他直勾勾的望着萧紫衣,寒声道:“朕用人,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萧紫衣赶忙起身赔罪,“臣妾失言,请圣上恕罪。” 她望了一眼萧成渝,目光坚定的说道:“臣妾知道叶方有罪,圣上难做,但臣妾还是那句话,只求圣上高抬贵手,好歹放过他这一次。” 萧紫衣说的是恳求,但目光却很坚定。这坚定的目光激怒了萧成渝。 “你是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互不相让,萧成渝知道对方是铁了心的要保住这个桀骜士子,念及萧克定的那层关系,和泰山王府的关系才稍微缓和,如今萧成渝不想贸然和中原的王爷领袖彻底的撕破脸皮。 萧成渝有些疲倦的一摆手,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萧紫衣嗫嚅了一会儿,但还是抬起了头,依旧坚定的说道:“圣上,臣妾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放肆!” 萧成渝火了,萧紫衣哆嗦了一下,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萧成渝强忍着怒火没有咆哮出来,冷声道:“此事,你过了,你下去吧,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朕不与你计较。” “我爹?” 萧紫衣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萧成渝不知道萧紫衣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犯上,以往的萧紫衣可是又乖又安静。 萧紫衣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就走,留下的背影有些萧索,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清晨,萧成渝洗漱完毕后,就匆匆出宫。 周若彤也懒得问他去哪里,近来有两天没见闺女了,也不知道是真惦记还是手痒了,周若彤决定去看看闺女。 结果一看不得了,看了吓一跳,萧湘沫已经有两天没人影了。 彭忠有些无奈,挠了挠头,一脸无辜道:“公主和田文清去白云山了,说是找那个道爷去了,我没拦得住。” 周若彤一脸黑线的望向彭忠,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彭忠一个哆嗦。 周若彤本想着绕道出宫去白云山,看看这两个差了两个辈分的祖宗究竟打算整点什么幺蛾子,却在宫墙口看到了林昌黎。 周若彤突然改变了主意,就让人把林昌黎请到了御花园,打算好好聊聊他儿子。 春华也老大不小了,周若彤心里这样想。 ………… 诏狱内,萧成渝望着有些狼狈的叶方。 看着倨傲之人如此狼狈,萧成渝从昨晚闷着的一口气顿时顺畅了些。 叶方望向萧成渝,露出了苦笑:“敢问圣上,可是娘娘求情了?” 萧成渝冷笑道:“朕给了你机会,如何不肯珍惜。” 叶方长袖一甩,又是那副倨傲之色,“圣上,叶方之才,怎能是太学之流可以委屈的?” 萧成渝脸上的嘲讽之色越发的浓郁起来,“你觉得什么位置才能支撑起你的才华?” “王侯将相,叶方不在话下。” 叶方说道。 萧成渝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嘲讽的神色。 “你可知道大学士张甫之熬了多少年,当上了左相,又熬了多少年,才当上了内阁首辅?” 叶方说道:“前朝不比今日,圣上是明君。” 萧成渝一时语塞,这话还真不好接。 叶方接着说:“圣上要削藩,我心中清楚。但圣上此举,断不会成功,叶方有良策,可保圣上稳坐天下。” 萧成渝的脸色阴冷了下来,但没有打断对方。 “王权分,裂,不是一日之功,多年的积弊,不能急于一时。当下朝堂,无能用之人,若是藩王再反,如何能够平定。我有一策,分上中下三步。第一步,加强王权,将这些年王爷们做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准许他们这么做,这对朝廷没有实质性的损失,同时却可以换来王爷们的忠心。 第二步,徐徐图之。可让王公嫡子入朝为官,此举必定能够获得各处王公的支持,他们便想借此把控朝政,但京城乃是圣上的主场,施加恩惠,笼络人心,名为封官中枢,实则暗中控制。 第三步。只要王爷们一老,必定有夺嫡风险,届时大梁朝政已经趋于稳定,又有各方王侯嫡子在京,便可……” 萧成渝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你觉得朕会用你?” 叶方一愣,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圣上是明君。” “正是因为朕是明君。” 萧成渝猛地站起,背对着叶方,“所以朕才不会用你。” 萧成渝走到了门口,扭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但朕也不会杀你。” 望着萧成渝逐渐消失的背影,叶方的双手攥紧,心中寒冷无比,暗中下定决心,萧成渝,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萧成渝走到了尽头,对顺王说道:“把人放了吧,给点银子,赶出京城。” 顺王想说什么,对上了萧成渝的目光,他果断的打消了念头。 第682章:女大不中留 林昌黎和周若彤坐在千秋亭的石凳上,坐在这里的人有很多,镇国公李谦,礼部尚书宗养才,兵部尚书胡世海,大学士张甫之,刚罢官免职的顾之章,还有八年前的秦朗。 每个人坐在这里的姿态都不一样,很多人在曾经或是现在都是常客,唯独林昌黎是建元之后第一次来这里。 上一次来到这里,他记得桌上还有一副棋盘,黑白子纵横其间,那时候的先皇已经不再全是威严,隐隐的有了老态,就像是一只准备藏于深洞而不出的老狮子,但那样的老皇帝才最是让人害怕。 想到了曾经的人,再看着面前的人,林昌黎不免有些局促起来。时隔八年,那场谈话仍旧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游,让他心中觉得寒冷无比。 望着对面的周若彤,林昌黎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老皇帝,他心想,若是对方是个男的多好。 但这只是错觉和错误的想法。 周若彤看着林昌黎的脸色变了,一阵煞白,就像是自己打算在这里治他死罪一般,心中不免疑惑。 林昌黎她也见过两次,此人是朝中难得的人才,做事稳重不输宗养才,且为人低调到了骨子里,不喜纷争,整日里一副老实的好好先生的样子,看似谁也不敢得罪,实则心中自有沟壑。 胸中自有沟壑的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种人让周若彤很喜欢,也让周若彤很麻烦,因为不好控制。 “林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周若彤的问题有些假惺惺,但还是得开口打破沉默。 林昌黎借势抹了一把汗,借着周若彤的话下台阶,说道:“臣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不曾想被娘娘看了出来,着实汗颜。” 林昌黎随口胡诌,总不能说我流汗抖腿是因为怕你? 林昌黎随口胡诌,周若彤也随口胡诌,这种主动找上门安排婚事的媒婆,总不能让本宫一个女人家说的太直白? “想必林大人必定是为了儿子的事情着急的。” 周若彤微微一笑,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人不为子女操心?” 林昌黎的脑子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儿,还是没转到周若彤的思路上去,就老实的说道:“娘娘说得对。” 周若彤满意的点了点头,林昌黎的态度很不错,本宫很欢喜。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林昌黎说罢那句“娘娘说的对”后,就再没了下文,周若彤不免有些不满,本宫都把话茬给你了,你接着话茬往下说啊。 周若彤对林昌黎瞪了一眼,林昌黎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娘娘了。 周若彤有些无奈,只得把话在说的明白些,她叹气道:“林公子是个顶好的人儿。” 林昌黎愣了,说道:“娘娘谬赞。” 周若彤继续说道:“就是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 林昌黎当下恍然大悟,原来娘娘说的是那件事,他心中发苦,说实在的,翠柳宫不管是在太平盛世还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始终处在风口浪尖上,他真不想和翠柳宫扯上关系,但娘娘已然开口,自己是绝不能拂了对方的意的。 林昌黎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周若彤的态度,周若彤故意摆出一脸你要是敢跟本宫踢皮球本宫绝对死死报复回去的表情,林昌黎只能表示投降。 他起身,跪在了地上,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实在不瞒娘娘所说,我儿光旭年岁已然不小,但至今未有婚配,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曾与他说过几家姑娘,谁知那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偏偏对宫中娘娘身边的春华姑娘念念不忘,臣今日斗胆,在娘娘面前讨这门亲事,还望娘娘成全。” 周若彤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赶忙搀扶起了林昌黎,感慨道:“真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林大人如此有诚意,本宫便允了,咱们商量个黄道吉日,便让春华过门吧。” 林昌黎非常想问,娘娘您不再多考虑考虑?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周若彤和林昌黎就这样坐着,望着亭子外起了风,望着风吹落了树叶,望着远处的内侍急匆匆的走。 “春华虽说是我的奴婢,但说来也不怕林大人笑话,我与春华二人,情谊深厚,私下里以姐妹相称。” 林昌黎心中呐喊,我这哪里是给儿子娶亲,我这是给林家娶回个祖宗啊,他心中虽然波涛汹涌,但面上不露声色。 “娘娘尽管放心,日后夫妇二人若不能琴瑟和谐,我必定不饶那逆子。若是春华姑娘有了委屈,我必当亲自将那逆子捆了,送入宫中,请娘娘治罪。” 周若彤点了点头,这春华未来的公公虽然说得夸张,但多少态度是好的,春华日后真个进了林府,最大的话语权还在林昌黎手上,只要老林顾念着这层关系,心里向着春华,小林就是日后学坏,也翻不出个浪头花儿来。 周若彤思虑再三后,轻轻地说道:“听说林夫人好像不太喜欢……” 周若彤话没有说完,林昌黎一摆手,说道:“我这就去休了那贱,人。” 周若彤嘴角一扯,这林昌黎当真够狠,林昌黎似乎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有些过了,就尴尬的解释道:“贱内不懂规矩,办了不少糊涂事,臣早有休妻之意。” 周若彤知道林昌黎是说场面话给自己听,所谓的糊涂事,还不是去年收留了萧紫衣,趁着自己不在京城的功夫在贵妇圈子里搅风搅雨,林昌黎是希冀这场婚事能够让双方都摒弃前嫌。 周若彤自然遂了他的心意,笑道:“林大人言重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林夫人一时间办了错事,说两句便是,何必休妻。毕竟都是女人家,若是被夫家休了,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周若彤话里自然也有意思,那意思便是她做的事情本宫都知道,错事就是错事,本宫不是不计较,而是看在你儿子的面子上不去和你们纠缠,日后严加管教便是。 林昌黎心中叹气,双手抱歉,躬身施礼道:“臣遵旨。” 周若彤点了点头,又问道:“林大人在内阁,可有什么麻烦事?” 林昌黎知道,突然转移话题,就是送客的意思,他和周若彤随便寒暄了几句,然后找了个话题,便匆匆而去。 看着走到一半路后,越走越快,像是逃也似的林昌黎,周若彤不禁有些不满,本宫能有这么可怕? 回到翠柳宫后,周若彤摇了摇头,把先前罩在脸上的冰山似的妆容一扫而空,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会儿,七年来的宫廷生活,面对张甫之是一副面孔,面对宗养才是一副面孔,面对顾之章是一副面孔,今日面对林昌黎又是一副面孔…… 周若彤一个人低头叹气,不免有些无奈,这么多面孔,让她有时候都恍惚的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有些悲哀的在看铜镜,心想在这么搞下去,自己指不定哪天就要精神分,裂了。 这时候,春华端着刚从内务府领来的沉香走了进来,看着娘娘一个人对着铜镜又哭又笑,惊讶道:“娘娘,你干什么呢?” “春华,你回来啦……” 周若彤赶忙扭头,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本宫把你嫁出去了。” “啥?” 翠柳宫内响起了春华的失声尖叫,引来外头的太监宫女纷纷朝里头探头张望。 ………… 萧湘沫坐在道观门前的大青石上,双腿盘膝,两手手心朝上,轻轻地搭在大腿上,闭着眼睛,如同小小的神棍。 田文清和秦钰蹲在另一边,田文清扭头望了一眼大石头上的公主殿下,有些无奈的问秦钰,“她坐在大石头上干啥呢?” 秦钰挠了挠头,说道:“我骗她说那样能体悟自然大道、天地灵气,以最快的速度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田文清翻了个白眼,这个舅姥爷实在会玩。 轿子停在了半山腰的石阶前,再往上,轿子就不是很好走了。周若彤双手叉腰,闷着头朝上冲,彭忠有些惊讶,自己竟然都有些跟不上娘娘的脚步。 无数的暗卫在密林中疾行,方圆数十里都被紧急安插了暗卫,周若彤在宫里和春华闹了一会儿后,突然要出宫,还来得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暗卫提前做好布置,俨然是来不及的。 眼见着周若彤冒了头,秦钰和田文清一个哆嗦,两人二话不说,心中颇有默契的一同起身,踩着虚空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对于这样等级的高手,暗卫基本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周若彤来到了白云观门前,还来不及唏嘘感慨昔日发生的旧事,看着闺女坐在大太阳底下,还闭着眼,就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骂道:“几天不收拾你,你胆子肥了啊,敢偷偷出宫了?” 萧湘沫疼的大叫,“母妃,你干什么啊?” 周若彤气急而笑,“我干什么,我还问你,你想干什么?” 萧湘沫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我这修仙呢?” “我修你个头。” 周若彤二话不说,直接给她的脑袋来了那么一下子,然后让彭忠把人领走。 等彭忠把哭哭啼啼的萧湘沫领下去的时候,周若彤双手叉腰,左右巡视着密林,然后中气十足的扯着嗓子高声喊叫,“狗日的田文清和秦钰,你们俩给老娘死出来!” 躲在密林深处的两人浑身哆嗦了两下,谁也不敢冒头,开什么玩笑,现在出去,能被她吃了。 周若彤一嗓子无果后,又嚎了几嗓子,始终不见人出来,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第683章:当提早决定 光阴转瞬即逝,建元八年发生了一场大事,轰动了整个京城官场。 新任武英殿大学士林昌黎之子林光旭迎娶宫女春华。 坊间有好事者见此次婚礼轰动京城,如同圣上娶亲一般,不免有些疑惑,心想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何至于此。 但其中晓得内幕之人,却觉得此事颇为不简单。春华跟了周若彤十几个年头,从晋王府之前的右相府,就是周若彤的随侍丫鬟,一路领进了深宫内院,论起资历,竟然比当朝的圣上与娘娘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另有原右相府的管事在民间曾言,十年前的娘娘,在府上还受尽欺辱,若非有忠仆春华照料,恐已被那狠心的姨娘害死于闺阁,这已经不是同甘共苦了,而是同生共死,当时娘娘自闺阁中走出,心情大变,一路如鲲鱼化鹏,扶摇直上,这其间更是和那姑娘姊妹相称,自然情谊非比寻常。 这些只是当时右相府的老人们一家之言,还不能代表全部。 有心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前些日子,倾月殿的血案,轰动了整个京城,沸沸扬扬,但是据可靠消息,此事的起因正是倾月殿的随侍宫女与娘娘身边的春华姑娘一场矛盾,由两位殿下闹大,至此而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谁胜谁负,一个婢女有如此分量,便能够说明某种问题了。 宫中的任何问题,放到了宫外,都不乏过度解释或者多角度解释问题的人,其中更是涉及了一位新起的大学士和最具实权的娘娘,有心人自然更不在少数。 据宫中太子奶娘所言,当初给皇子喂奶之时,小皇子便已经对春华姑娘颇为亲近,甚至私下里喊过小娘。 太学已经颇具规模,其中新秀大多也已经在朝堂之上榜上了某位要员,成为了座上宾。 新旧交替,似乎还很久远。 但朝堂投资,向来讲究目光深远,太子殿下对春华姑娘颇有情谊,刚刚成型的太,子党,虽然现在还很没有分量,但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变着法子结交太子和要员们的机会。 至于当朝权贵们,林昌黎本是大理寺和刑部出身,六部那边向来有交情,另一边的御史台,圣上发话,由刑部彻查此事。虽说陈柏苍顶了顾之章的位置,以无作为著称,也没有清洗御史台的打算,但那些顾之章的往日门生,如今的御史们,依旧人人自危,深怕陶言那老东西突然翻脸,搞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搞他们一把,哪个不害怕,哪个不人人自危? 而陶言入了武英殿,其顶头上司自然是林昌黎。 林昌黎大婚,那些御史就是再清高,砸锅卖铁,也凑上了平生最重的一份厚礼,前来恭贺。 朝中更是传出消息,婚礼要热热闹闹的办,林大人为国为民,圣心甚慰,若是操办婚礼的银子不够,内务府出。 林昌黎自然不敢找内务府拿银子,皇甫冲会和他拼命的。但圣上都亲自传话,不亚于圣旨,而且婚礼前两日,冯保保特意传旨,届时圣上娘娘都会莅临,让他务比好好准备。 林昌黎一咬牙,竟然将他爹也就是林光旭祖父省吃俭用一辈子的家产卖了大半,专门准备这场婚礼。 对此,林光旭觉得理所因当,他很激动,下江南的一年间,他和春华早已暗生情愫,林昌黎养望在林,不足一年功夫就被启用,还是当朝大学士,林光旭知道,娘娘虽然不说,但必定是碍于春华的缘故。 所以林光旭觉得,这些都是春华应得的。 高朋满座,林宅内的老树林都被挤满了人,这可比上回林夫人设夜宴为萧紫衣结交京城贵妇来的有派头的多。 相王早早地来了,扭了扭微微发酸的脖子,他找了林昌黎半天,都没找到对方,心中不免有些腹诽,林昌黎这老狐狸,狡猾大大滴。 顺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王弟瘦了。” 相王摸了摸腰间的肥肉,然后又摸了摸顺王逐渐大起的肚子,叹道:“王兄的日子好过,小弟的日子艰难啊。“ 顺王哈哈一笑,拱手道:“哪里哪里,都是为圣上娘娘办事。” 两人不再多言,各有心事。 另一边,内阁的阁员们待在了一起,这帮类似于穷酸书生的阁员们大多都是张甫之的嫡系,完美的继承了老师的优良作风,穷到骨子里。 穷归穷,可没人敢小觑这些人。六部当中吃香的各位郎中员外郎们,纷纷上前套近乎,极力想融进这个圈子里,可惜这帮老先生们对于张大学士的衣钵继承的过于完美,一个个活像个万年的王八,冷热不知,言语不进。 靠着右手边的林子深处,有一处石桌,穿着喜庆红袍的宗养才对面前穿着破旧青袍的陈柏苍皱眉。 “好歹是正一品的御史大夫,娘娘和圣上又都会前来,你又不是张甫之,穿的这么寒酸作甚?” 陈柏苍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升了官,反倒不好做人了。日子难过啊。” 宗养才乐了,“你这升官了,日子怎的反倒不好过了?” 陈柏苍抹了一把汗,说道:“底下的官员,两天一小请,三天一大请,不去吧不好,去了吧,每回不能吃白食,也得回请。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我每天拿回家的银子,反倒不如以前干御史中丞那会儿的多。”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那不是中丞,是忠臣!” 陈柏苍嘴角一撇,笑道:“你不也是?” 宗养才双手揣在袖子里,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我该贪就贪,绝不含糊,人生苦短,多少不能苦了自己。” 陈柏苍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说道:“我近日听了个消息,说你要去周国那边儿,真的假的?” 宗养才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前者是肯定,后者是表明自己不愿就此事多言。 看着宗养才落寞的神色,陈柏苍有些哑然,宗养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低下了头,宗养才出使周国是件大事,他也是偶然间听说的,刚开始还不信,从宗养才这里证实以后,才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去周国,以寻常车马的速度,一去,光是路程就要小半年,一来一去就是一年,在其间逗留,不可能三五日就能回来,若是拖得时间久一些,可能又要一年的功夫,这可就是两年的时间耗费在此事上,娘娘真舍得放宗养才前去? 陈柏苍心中捉摸不定,宗养才叹气道:“别管啦,老兄,兄台我劝你一句,凡是涉及和周国的事情,甭管啥事儿,你都别管,对你有好处。” 陈柏苍露出了苦笑,宗养才话里有话啊。 ………… 后院,一片僻静。 两位大学士此刻正躲在这里,乐得清闲。 张甫之看了一眼林昌黎,只见他愁容上脸,就打趣道:“你这一脸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办的不是亲事,而是丧事哩。” 林昌黎叹道:“大学士,你可别打趣我啦。昌黎所作所为,皆是顺势而为,不喜欢纷争什么,更不想和宫里牵扯不清,这下子倒好……” 林昌黎一拍双手,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神色。 张甫之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晓得你的为人。但你也要晓得,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唯有一二才能随我心意,谁人不曾无奈?” “大学士也有无奈?” 林昌黎见张甫之一脸愁容,也好奇了,就问:“大学士何事所愁?” 张甫之摇了摇头,本不想多言,但一想到最近也是很多话说不出口,在家,张明也避着自己走,褚仁杰也离开了文华殿,去了武英殿,更是没个说话人,就索性把心一横,借着这个时机,开始倒苦水。 “昌黎老弟,你是有所不知。老夫所愁,是愁那个士子叶方。” 张甫之说道。 “叶方?” 林昌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废了一会儿工夫,才明白张甫之说的叶方是谁,就好奇道:“大学士竟会为了一个寻常士子发愁?” 张甫之叹道:“若是寻常士子,也就罢了。这叶方为人虽然倨傲,但颇有才华。我曾对圣上直言,调他入我文华殿,此子所学,不在褚仁杰之下,我曾心想,若是真心为我大梁,日后将内阁的位置传与他也不是不行,但奈何圣上就是不听我的。 我又曾对圣上言,此子胸中有大沟壑,所装之物乃是日月山川,实在不能小觑。圣上若是不用他,便将他杀了,断不能让他离开了京城,结果圣上还偏偏对我说,就是不用他,也不杀他,看他能翻出个什么风浪来。” 林昌黎见张甫之对叶方这样重视,竟然能让老头子爱惜才华到不惜传与内阁宰辅之位培养,要知道,大家伙看着老头子,心想着日后文华殿的传人不是胡世海就是褚仁杰,胡世海是老头子重点培养了数十年的弟子,褚仁杰则是娘娘从江南道挖来的,这个叶方又算哪个旮沓角落里冒出来的? 林昌黎摇了摇头,说道:“大学士多虑了,不过是一个寻常士子罢了,便是真有才华又如何,大梁朝廷科举一兴,有才之士如过江鲤鱼,数不胜数,无需对此子多虑……倒是昌黎有一事不明,再次冒昧,想问问大学士。”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道:“林兄但说无妨。” 林昌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学士日后退隐,这衣钵打算传与何人?” 张甫之不小心捻掉了两根刚长出来没几天的胡须,疼的一咧嘴,然后吸着凉气说道:“甭提这个,提了这个,老夫可就更愁了。世海稳重,仁杰大才,老夫难以决策啊。” 林昌黎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大学士,非昌黎多言,我以为,此事当提前决定。日后,恐在张门出现祸端。” 张甫之抬头望向远方,秋意已深,林叶簌簌,肃杀之气开始凝重起来…… 第684章:异姓公主 秋风渐起,秋意渐浓,靠着树林边缘的晚宴池塘,被吹皱了水面。 一群年轻人此刻正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有的在桥上指指点点,快乐的像是群麻雀;有的负手而立,望着满目萧然的场景,装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有的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什么,其实只是在说刚刚有某位侍郎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正是太学的官员们。 靠着石桥右边,周子峰望着脚边的两只黄狗,有些不满的问道:“张明,你怎么把家里的来福也带来了?” 张明伸手摸了摸狗头,说道:“都随礼了,而且这回的阵仗这么大,听说林昌黎可是变卖了一半家产,总要吃回本吧。” 周子峰摇了摇头,露出了鄙视的目光,心想,你这也算是读书人? 褚仁杰盯着两只狗,这两只狗从狗头到狗腿再到狗尾巴,从毛色到四脚到狗牙再到狗眼睛,都一模一样,让人不免怀疑,它俩是不是双胞胎。 “林大人家里养了一条黄狗,我怎么不知道?” 褚仁杰一脸古怪的盯着两只黄狗,说道。 张明无奈道:“褚仁杰,你的消息永远这么闭塞,这是宗养才家的狗,和林昌黎可没关系。” “是大学士。” 褚仁杰纠正道,然后继续说道:“他怎么也把狗带来了?” 张明俯下身子,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来福,将它抱在了怀里,然后逗弄了一下后,对褚仁杰说道:“我们都是爱狗人士么。” 褚仁杰不是很懂他的癖好,就老实说道:“搞不懂你们这奇怪的人和奇怪的癖好。” 张明一手抱着来福,一边竖起了一根手指对褚仁杰晃了晃,笑道:“狗多好,你不就像这狗,又聪明又忠诚?” 周子峰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褚仁杰一脸认真而严肃的说道:“还好你说了后半句,不然我真的会打你的。” 张明耸了耸肩,表示我是真心实意夸你……像狗的。 喵呜一声—— 众人打了个哆嗦,如此充满阴气、绵柔无比的猫叫,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家的。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只毛色黑亮的猫慢慢地走来,妖异的竖瞳有些渗人。 走路都带着阴风的猫,可以,这个很冯保保。 果然,随着猫叫声传来的还有如同女人但不是女人的笑声。 “咯咯咯……咱家倒当是谁,原来是三位新秀,咱家倒是赶巧了。” 众人想退避,已经来不及了。 咯咯咯的笑声,比猫叫还渗人。 他们实在无法把这种声音在心中想象成清纯的女子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三人硬着头皮打过了招呼,就呼啦一下全部散开了。 宗养才的无名狗对着黑猫狂吠了两句,然后也摇着小尾巴,寻着宗养才的特殊气味,回去找主人去了。 桥上的士子远远地看到了冯保保,二话不说,纷纷跑路,年轻人都有些对冯保保发怵,他们觉得这个公公阴气太重,那只猫也委实可怕了些。 唯独一个人喜欢这种笑声。 他不觉得阴气重,只是觉得很柔。 他喜欢柔柔的感觉,喜欢柔柔的笑声,喜欢柔柔的人。 齐王穿着大红袍,和穿着大红袍的冯保保站在池塘边,风声不在,池水依旧起了一层层涟漪,密林畔,两块红袍很是艳丽。 齐王望着冯保保,有些幽怨的说道:“你都好些日子不来了。” 黑猫顺着冯保保的裤腿爬了上去,躺在了冯保保的怀里,冯保保抱着黑猫,望着池水,只是微微的叹息,如那水面上的涟漪。 ………… 冯保保来了,圣上和娘娘自然也来了。 圣上和娘娘来了,自然意味着婚礼开始了。 很多人都带来了很多礼物,其中自然不乏很多贵重无比的礼物。 很多有多少,一时间无法估量;贵重有多贵重,一时间也很难核算。 但不管礼物有多少,有多贵重,肯定没有穿着便装的圣上和娘娘带来的礼物贵重。 他二人能够穿着便装来到此地,本身就是全大梁最贵重的礼物。 鞭炮声响彻云霄,红轿子从宫里缓缓地走出,太监宫女内侍开路,排成了长龙,两侧的街道上,挤满了微观的群众。 欢快的唢呐声很是悦耳,让人听了想跟着跳舞。 随行的队伍中,其中不乏内务府的官员们和礼部的官员们,等到了门口,一干朝臣才发现,哪怕这宫女和娘娘关系这样好,如此行事,倒像是公主出嫁,很不合礼数。 百官们心中腹诽,如此行事,恐惹人非议。 冯保保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反正不是和齐王从一个地方冒出来的,在萧成渝面前,他俩得低调一些,虽然周若彤早已知晓。 冯保保怀里的猫自然也没了,周若彤不喜欢他养猫。 倒是宗养才的狗欢快的叫唤个不停,引来人群中另一条狗的欢快迎,合,其间还夹杂着大学士张甫之那不合时宜的肮脏咒骂声,还有某个年轻人的顶嘴声。 萧成渝有些无奈,这两父子不管丢到哪里,都是个极品。 新娘子被媒婆搀扶着从门外走来,林光旭激动的走了出来,从媒婆手中接过了春华,林昌黎赶忙对儿子使眼色,还好老头子眼色使得又快又准,不然激动的新郎官还真会忘记站在最前面的两人是谁。 见新婚夫妇就要下跪,萧成渝摆手制止住了林光旭,这时,冯保保上前,手上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冯保保扯开尖嗓子的第一句就是大家伙儿不许跪拜圣上娘娘,当然这也是圣旨,所以没人敢抗旨不尊。 圣旨的正文内容很简单,就是圣上恩赐,封春华为异姓公主殿下,日后面圣可不跪,以兄妹相称。 林昌黎一阵晕眩,他觉得这辈分乱了,果然取回来了个祖宗。 红头盖中的春华也是一愣,自己怎么就成了公主? 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林昌黎成为了皇亲国戚啦? 场间爆发了热烈的恭贺声,新婚夫妇一时间有些尴尬,按理说此刻该跪旨谢恩,但是先前有圣旨,不准跪拜,那是跪还是不跪? 冯保保很恰到好处的喊道:“大家伙先让让,让新娘子进来,别耽误了时辰。” 周若彤很满意,冯保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很靠谱,办事儿一点不用自己费心力。 既然宫女成为了公主,那么圣上和娘娘此来就是以娘家人的身份前来,可以理解为另类的高堂。 萧成渝和周若彤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新人夫妇,萧成渝比周若彤还激动,他想起了自己的亲妹妹——临阳公主萧宝如。 本身周若彤是没有提给春华册封公主的事情,还是出门前萧成渝突发奇想搞了这么一出,萧宝如跟着老秦家的世子私奔了,萧成渝总觉得亏欠了妹妹一场规模浩大的婚礼,刚好借着春华成亲,弥补一下心中的遗憾。 来的路上,萧成渝还喋喋不休的说道,这场婚事办了,剩下的就是齐王萧成风的了,自己一定给弟弟来一场不输于此的浩大婚事。 提及齐王,周若彤脑补了齐王穿着红装,冯保保披着红盖头,两人手牵手走进门的那一刻的场景,心想他会不会气死他皇兄,所以一个哆嗦,没敢搭理萧成渝。 萧成渝和周若彤坐在首位,林昌黎和林夫人坚决不肯和他俩同位,萧成渝一火,当场下了一道圣旨,命令他俩坐过来,这才有了一次朝臣和圣上娘娘平等相处的机会。 周若彤一阵恍惚,心想这算不算是变相的人民民,主,然后又心中摇头,自己果然老了,是不是该退休了? 一拜天地,拜的是萧成渝和周若彤,因为他俩就是天地。 二拜高堂,除了林昌黎和林夫人,萧成渝和周若彤自然也要拜。他俩就是来撑场子的。 夫妻对拜后,周若彤有些激动,差点哭了出来,萧成渝好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周若彤想到了自己大婚的时候,直接被他放马上带走,拜都没拜,送入了洞房,非常没有仪式感,这让她有些光火,就在萧成渝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萧成渝颇为无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对方了。 送入洞房后,就是宾客们狂欢的开始。 但没人敢动,也没人敢说话,为了缓和气氛,萧成渝不得不下一道圣旨,他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说,今日若是谁不乐呵,官降三级。 这下子立刻乐呵了起来,可没人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你是皇帝,君无戏言,谁也不想过来参加婚礼,回去了就官降三级。 大家伙都开心了起来,但好像有些开心过了头,老的开心到老泪纵横,好像是自家儿子娶亲或是自家闺女出嫁。 年轻一点的好像是自己娶亲,自己出嫁。 一切都热闹极了,开心极了。 就是林宅内那厚厚的密林,也挡不住宾客们的欢声笑语。 两只黄狗在席间来回的穿插,张明一边吃,一边端着酒杯窜场子,没人比他更快活了,他提前厚脸皮的找了林昌黎,问允许打包不,林昌黎碍于张甫之,哪里不许他打包。 张甫之气的想当场呼死他,要不是萧成渝时不时的瞥他一眼,张甫之便立刻动手了。 大家都很开心,唯独张甫之一个人敢黑着一张脸。 宗养才喝酒喝得最是欢快,一边喝还一边叫嚣,都来和我喝,谁能把我喝死了,我宗养才感谢他全家。 众人觉得宗大人升官以后好像有点疯狂,实在有些得意忘形了,只有陈柏苍一个人微微的有些担心他。 入了夜,红烛摇曳,面纱揭开,佳人才子,同床共枕,明明是深秋,洞房内却是暖春。 这场婚礼有幸被后代史官载入了史书,不是因为当事人有多重要,也不是之后的林光旭或者春华在朝局转折点上充当了多么了不起的角色,而是因为这场婚礼是轰动大梁京城的最后一场喜事。 史书记载,建元八年,中秋夜,大学士林昌黎之子娶亲,轰动京城,此事后,再无喜事。 史书未记载完全,之后再无大喜之事,但有连绵不断的大事。 每一件都很大。 第685章:唯一一件对的事情 夜宴很快就进入了尾声,在圣上口谕下,朝臣们完成了一场巨大的狂欢。 临走之际,许多人依依不舍,似乎这种彻夜的机会次大梁建元年开始,就已不多见。 周若彤和萧成渝坐上了马车,周若彤最后回望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的林宅,门檐上的两枚红灯笼随风飘摇,心中难免一阵唏嘘。 第二天,京城重新复归了平静。 人们津津乐道于昨晚那盛大的宴会,许多百姓们在言谈之间眉飞色舞,好像自己就是那场重大事件的参与者,整个京城依旧在昨晚的余温中继续发光发烫。 林昌黎经由大理寺到刑部再到赋闲在家,养望在林不足半年的功夫,终于在建元八年春被启用,在建元八年秋彻底的稳固了地位,因为陈柏苍的无作为,御史大夫名存实亡,林昌黎似有接盘顾之章在朝中势力的局势。 同比于两处府邸,一处彻夜狂欢,因为宾客的数量实在庞大,竟然将门槛都踩烂,另一处则是门庭冷落,连挂在屋檐上的灯笼都熄灭了一个。 顾府的后门被人开启,有两个丫鬟扛着包裹,彼此回看了一眼,眼中全无留恋,急匆匆的逃向了远方。 她们两个算是极有良心的了,因为她们俩是最后出逃的顾府下人。朝廷虽然还没有收回御赐给顾之章的宅邸,但诺大宅邸,原本一百三十余人的奴仆丫鬟,现在人去楼空,只有顾之章和顾留芳两人。就连书房内的藏书孤本,也被下人们提前物色好,趁着夜黑人静之际,卷走换些赶路的盘缠。 顾之章拎着一壶酒,一个人昏昏沉沉的坐在屋檐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他猛地提起了酒壶,朝墙上砸去。 哐啷一声。 黑瓷片飞散,碎裂一地。 顾之章一手抚摸着胸口,脸色阴晴不定,最后破口大骂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骂个什么。 顾留芳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静静的看着这个失落的老人以特有的方式抒发心中的愤懑,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顾留芳摇了摇头,走向了远方,看着天上还未完全消散的明月,孤冷无比的独自挂在天际,他长叹了一口气,大梁的世界,早已不属于老人们了。 ………… 时间很快从深秋走向了末秋,西北方向刮来的大风像刀子一般,打在脸上生疼,很多人家中都升起了炭火,老人们也变得不爱出门了,京城深秋中的寒意往往要比南方的隆冬还要来的猛烈。 地面上十方的干燥,主道两侧的老树早已开始凋零落叶,光秃秃的枝子正对着顾之章的府邸,像是在发出无情的嘲讽。 西门的铺子依旧早早地开张,一到这个时节,便是西门酒肆生意兴隆的时刻。一早,有个中年人立于门前,不断的跺脚搓手,似乎被咚得够呛。 拆开木板的酒肆学徒认出了来人,惊讶道:“宗大人?” 宗养才露出了一笑,说道:“小哥儿,外面冷哩,劳烦快些。” 学徒赶忙拆开了木板,动手之际,还不忘对里头喊道,“宗大人来了,起床的人快些热一壶热酒。” 西门铺子的烧刀子,是北人的最爱,尤其是豪爽的京城人热衷的酒水。酒水并不多少珍贵,也没有浓郁的酒香,但一口下肚,如刀子在肠胃中搅动,热气上涌,正是京城过冬时节的佳品。 宗养才坐在卓旁,桌面上还有些污渍,似乎是昨晚上没擦干净。宗养才揉了揉脑袋,打了个呵欠,似乎是没睡醒的样子。 学徒待在这里已经五年了,今年刚好是他出师的年龄。五年前,宗养才也来的早,但绝不会打呵欠,学徒不免有些唏嘘,宗大人似乎也开始变老了。 一碗热酒放在了桌面上,围布后面的厨房内,刺啦一声传来了响动,那是掌柜的亲自下厨开始热油。 一叠油炸的花生米和炒鸡蛋端了上来,掌柜的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人今儿个来的早,还没其他的准备,您先将就着?” 宗养才摆了摆手,说道:“劳烦了。” 刚出油锅的花生米还未蒸发干净水分,在碟子里还不时地发出噼啪噼啪的轻响,空气的温度很低,放在脚边的火炉不时地窜起火舌,烘的身子暖暖的。 宗养才啜了一口酒,捏了两粒花生米丢入嘴里,口中慢慢地咀嚼着,花生米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响。 一壶烧刀子下肚后,脸色微醺,打了个饱嗝后,宗养才微微的眯着眼睛,手肘也不嫌脏,直接弯曲着靠在桌面上,撑着头,斜着眼,望着门外暗暗的天光。 风呼啦啦的吹,吹得纸糊的窗子呼啦啦的响。 许久后,天光有些放晴,但依旧阴沉沉的,这就是末秋的天光,不足为怪。宗养才管掌柜的要了两壶顶级的烧刀子,然后丢了一包银子,也不让人家找,提着酒壶就一个人消失在了凛冽寒风中。 望着门前已经布满灰尘的石狮子,还有一个破灯笼安静的躺在石狮子身后,宗养才难免有些唏嘘。 风一吹,送来一片风沙,眯了眼睛。 宗养才一阵恍惚,时间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这里还是御史中丞的府邸,当时张甫之还是不受待见,周霖宜把持朝政,弄得乌烟瘴气的,只有顾之章敢和他对着来。 清流御史,大多汇聚在此处,各自说着自己的政治主张,贬斥着朝中的腐败现象,想着昔日的情形,宗养才不免有些唏嘘。 顾留芳给宗养才开了门,从顾留芳的脸色中,宗养才看出了顾之章的情形有些不好,都不用猜,从一品大员一下子贬斥为庶民,想当初周霖宜可是疯了,比起周霖宜来,顾之章的情况还算是好的。 “劝也劝不进去,每日里都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之后,也不洗漱,就是喝酒,喝得自己神志不清后在昏昏欲睡,有时候睡到半夜起来要酒喝,要是没有,就摔东西……” 顾留芳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无奈,宗养才没有说话,只是叹气,两人走了一会儿,宗养才问道:“有人来看过没?” “大学士张甫之来过一次,当时来的还有周霖宜,我原想着三个老人唠唠嗑,好歹能让情况好转些,但……” 顾留芳的话没有说下去,顾之章当时见到两个老人后,直接让他们滚蛋,张甫之多说了两句,顾之章直接捞起了一把椅子就对二人砸了过去,两人无奈,只得匆忙离去。 宗养才摇了摇头,不说话。 两人走入了顾之章的卧室,一股酸臭味传来,让人难以入鼻。 顾留芳站在帷幔外头,轻声喊道:“老师,老师,宗尚书来看你来了。” 顾之章转了个身子,然后掀开了帷幔,缓缓地从床铺上爬了起来,他朝外头一看,冷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给老夫滚。” 宗养才肩膀一抖,说道:“我知道你没酒喝,给你带了两坛子酒,你不招待一下?” “滚。” 顾之章激动的咆哮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怎能有此下场。你们这群白眼狼,大梁的天下,迟早得毁在你们的手里。” 顾留芳想要说话,宗养才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解释,他望向重新躺在床上的顾之章,说道:“老年人,没事总要多出去活动活动。你当御史大夫才几年,比人家周霖宜当右相可少了不少年头,你们俩斗了一辈子,人家倒了,但现在在书斋内安心治学,就是比你高了那么一筹。官场上的事儿,你先前在朝中看不清楚,现在退下来了,应该比谁都看的明白。如今的朝局,都是假象,早点抽身对你反而有好处,我也不劝你,你对我也不好,我当然懒得劝你,但我还是和你说说,当官的梦,早点别再做了,养望在林这种好事儿,也就只有林昌黎,和你是没关系的……” 宗养才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顾留芳跟了出去,两人走向抄手游廊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酒坛子的破碎声音,其间还夹杂有顾之章的咒骂声,“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迟早有一天还能起来,到时候你们这帮王八蛋,给我提鞋都不配。” 宗养才无奈的摇了摇头,顾留芳扯了扯宗养才的袖子,苦笑着说道:“宗大人别往心里去。” 宗养才叹道:“有什么往不往心里去的,要是啥事儿都往心里去,我早就被这老头子气死了。” 宗养才扭头又回望了一眼北边的卧房,天井里的老树已经老态毕露,不知道明年春天,还能不能抽出绿芽。 “你也不用着急,老头子闹来闹去,也就这么一会儿,忍一忍,他自己把气理顺了,也就不闹了。” 宗养才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银票,“我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银子倒是有些的。这些你拿着,老头子的书斋空了,给他再补上,多弄点道家的书籍,失意之人,多读读道家,总归有好处。” 顾留芳摇着头拒绝,说道:“老师能捡回一条命,全亏了你,这银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的。” “拿着吧。” 宗养才不由分说的塞到了他的手里,感慨道:“当年我也算是顾门之下,能有今天,老头子的提拔必不可缺,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有奶便是娘那种事情咱干的来,但忘本这种事儿,咱是真干不来。老头子毕竟对我有恩,如今落魄了,也就别迁就了。” 顾留芳无奈的收下了银票,宗养才继续说道:“你是个有才华的,但不要急着入朝堂。在太学好好干,有好处,多和张甫之儿子他们亲近亲近,张明是个明白人,凡事拎的清,若是过早的掺和进了朝堂,对你没什么好处。日后有了事,去找陈柏苍。他多少也是个有良心的,能帮忙的,还是会帮的。” 听着宗养才的交代,顾留芳有些惊讶,问道:“宗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您要……”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入了冬,我要出趟远门,回来的日子还没确定,运气好也得两年,所以过来看看老头子。” 宗养才说罢,不再停留。 顾留芳捏着银票回到了顾之章的卧房,望着躺在床上的顾之章,无奈的说道:“你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情,就是收了宗养才做学生。” 顾之章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第686章:我等了你两年 秋天的尾声终于过去。 彻底告别秋天的是一场大雪。 棉絮般的大雪笼罩了京城,黑黑的屋檐上,盖上了一层银白的棉被。 顾之章家中的书房被填满了书籍,顾之章的状态也好了些,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桌旁的炭火窜出了火苗子,劈啵劈啵的响个不停。 他望向窗外的老树,干瘪的树枝已经被将树干压弯,一阵冷风吹来,哗啦啦的银白色粉末纷纷落下,洒了一地白粉。 京城中已经有了年味儿,各家都囤积着过冬用的大白菜,一板车一板车的拉到了院子里,然后在柴房内码齐,盖上了厚厚的稻草。 朝中近来无事,很多人都放了假,去年的日子很不好过,今年略微有些好转。年初的时候,皇帝娶亲,厚重的嫁妆高达八百万两银子,完全填补了亏损。 前些日子,江南道的户部尚书韩悦总算有了动静,第一次交上了税款,总计也有二百三十万两。 府库充盈,官员们的年俸也早早地发了下来,念及去年的艰苦时光,萧成渝刻意的安排一半官员提早放假,让他们准备过年。 因为年中的裁军二十万的疯狂举动,换来的是各路王爷们的安分守己,更有几个会做人的纷纷上奏,询问朝政竟然艰难到何种地步,萧成渝丢给了内阁,回的越惨越好。张甫之带着一帮人编谎话,王爷们觉得展示自己会做人的时刻到了,他们纷纷派出使者往京城送礼,各路王爷竟然自掏腰包,凑了五十万两银子入了内务府。 在他们想来,如果不是自己帮衬,估计咱们的圣上万岁爷,今年都没法过年。 内阁有林昌黎搭理,张甫之很放心,因为没什么事情,所以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入阁了。 他猫着腰,那股子精气神儿再也看不到了,对人说话也和善起来,大学士变了,这种变化让很多人心喜,也让更多的人惊慌,因为大学士老了。 从前朝开始,就有很多人直言大学士老了,不适合在朝中任职了。 张甫之以一次次的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年轻,骂起人来中气十足,骂道气头上,还要动手打。 不管是建元初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了周霖宜,还是在朝堂上和相王争锋相对,或是入主内阁之后比皇帝还要忙碌的日理万机,大学士始终是那个年轻的大学士,就连太子不好好做功课,照样敢打敢骂。 建元八年末的一场雪,张甫之变得怕冷起来,浑身忍不住哆嗦,见人也和善起来,不会动辄就是打骂,所以大学士这回是真的老了。 许多人嘘了一口气,掐指算来,大学士今年应该是七十八岁了。 七十古来稀,张甫之早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但他老的实在是太慢了,很多人都在思考,他究竟会什么时候退下来。 内宫中给张甫之配了一辆马车,他不再拒绝,因为真的走不动了。 马车出了宫,缓缓地朝救国公府走去,当年先皇手书的救国公府四个大字已经脱了漆,显得有些暗淡。 张甫之和周霖宜下了马车,两人互相搀扶着朝门内走去,张甫之忍不住回头,看着身后飘扬的漫天大雪,如他的头发一样银白。 “当年,咱们三个都二十出头,那会儿刚从江南道求学归来,一个个心比天高,总想着大梁将因为我们而改变。如今过去了都多少个年头了,发现自己依旧一事无成,白白蹉跎了岁月,可悲啊。” 周霖宜听着张甫之的话,苦笑道:“很难想象,这话是从你张甫之嘴里说出来的。” 张甫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满头白发,笑道:“你瞅瞅,我的头发全白啦。” 周霖宜伸长了脖子望去,发现张甫之的头发竟然挑不出一根黑发,心中不免有些悲哀,连张甫之都老了。 “老喽老喽,年轻那会儿的时光,现在看看都成了笑话,回想着一辈子干的那点荒唐事,真是羞煞老匹夫。” 周霖宜苦笑着没有说话,最后回看了一眼漫天的飘雪,和张甫之蹒跚着推开了门,朝院子深处走去。 ………… 隆冬时节,巷子里的马车缓缓地走出。 宗养才穿着厚棉袄,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藏于大雪深处的小巷,心想自己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今天好像在第一次认识这里。 驾车的车夫回望了一眼,轻声问道:“老爷,好走了吗?” 宗养才放下了车帘,叹道:“走吧走吧,再看也还是那样,就和我自个儿一样,看得久了就愁的慌。” 车夫有些无奈,心想老爷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马车缓缓地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朝北门而去,北门前,披着大氅的顺王和穿着红袍的冯保保站在门前,显然是来送行的。 宗养才掀开了车帘,对顺王和冯保保拱手叹道:“我这一走,便是两三年的功夫,朝中就有劳公公和王爷了。” 顺王难免有些唏嘘,拍着宗养才的肩膀说道:“此去蛮国,路途遥远,一切注意安全。如此重担,落在你一人身上,实在委屈了你,我等能做的,便是在朝中料理好一切,北镇抚司和冯公公那里的暗卫都已出动,由你调遣,务必小心。” 宗养才拱手道谢,冯保保从托盘上取过酒盏,叹道:“这杯酒,是娘娘让咱家给你送来的,咱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借着娘娘的酒,祝宗尚书马到功成。” 宗养才俯身一拜,“谢娘娘,谢公公!” 喝罢酒,宗养才回望了一眼身后京城中藏于飘雪中的建筑,像是在道别一样,然后掀开了车帘,钻了进去。 马车缓缓地走出了北门,没走多远,宗养才又掀开了车帘,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悲哀,他一个人喃喃自语的嘀咕道:“宗养才啊宗养才,这事儿可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往死路上逼,嘿,你可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 当京城中的一辆马车离开了北门的时候,中原的泰山王府门前,也停了一辆新的马车。 叶方从车内走下,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裹紧了身上有些污渍的厚棉袄,浑身难免哆嗦了一下。 书房内,萧克定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窗前,望着远空阴暗的天色,脸上的表情也很阴暗。 面前摆着一盘棋,叶方刚到泰山王府,就被萧克定拉来下棋,两人下着下着,聊着聊着,萧克定就起身站在窗前,像个木头似的站了很久,始终不发一言。 叶方伸出两根手指捻着一枚白棋落在了某处空格上,一招落定,棋盘大势已定。 “王爷,萧成渝削藩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萧克定望着窗外,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一般,“我虽然知道他裁军二十万是个幌子,但我不知道他把军队藏到哪里去了。” 叶方摇了摇头,笑道:“何须顾虑这样许多,日后削藩之际,自然就全冒出来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 萧克定扭过了头,盯着叶方说道:“萧成渝是兵家出身,运筹帷幄深得秦朗真传,周若彤更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他二人若是没有明确的把握,敢兵行险招?” “在我来的路上,宗养才已经出使周国。” 叶方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他脸上露出了微微嘲讽的神色,“王爷总不相信他宗养才真的是去和周国的皇帝签订永不侵犯的条约吧。” 萧克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坐在了叶方面前,说道:“紫衣还在宫中,本王付出的代价足够大,就是削藩,萧成渝也未必削到我头上。” 叶方两手一摊,说道:“王爷说的对,但……王爷你也要想清楚,您姓的肖和皇家的萧终究不是一个姓。” 萧克定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很快便消失不见。 “等相王先动吧,我们静观其变。” 这句话刚说完,门外有幕僚疾行而来,说道:“王爷,江南道来信。” 萧克定眉头一挑,“谁的?” 那幕僚看了叶方一眼后,轻声说道:“是相王妃的。” 萧克定嘘了一口气,两手搭在棋盘上,身子微微的朝后倾斜,说道:“相王那胖子看来是坐不住了。” 叶方追问道:“王爷真的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萧克定说道:“是个男人都会有,但我没有,因为我是个老人。” 萧克定有些自嘲的说道:“便是成为了皇帝如何,撑死不过五百年的国祚,二百五十年大兴,二百五十年大落,传宗接代,家门延续,反倒是帝王家更容易断子绝孙。” 叶方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王爷打算束手旁观,怕只怕事情发生了,时势造英雄。” 萧克定一摆手,冷笑道:“那就等萧成渝和相王两个人把这时势造起来,本王有野心,但在年轻的时候就死了,要死灰复燃,还真不容易。” 叶方不再多言,只是盯着面前的棋盘,心中冷笑,若是相王能让你置身事外才有鬼。 他不免有些担忧京城中的萧紫衣,萧紫衣入宫,是萧克定的投名状,但也是萧克定的命脉。 如果萧紫衣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将会逼得萧克定不得不从幕后走向台前,参与这场棋局。 他心中祈祷,希冀萧紫衣不会有事。 ………… 约莫半个月后,金陵城内的玄武湖畔,挨着紫龙山的山脚,雨神寮的木门又被人轻轻地推开。 穿着儒服的王兴早已再次等候许久,看着面前蒙着面纱的人儿,王兴苦笑道:“我等了你两年。” 楚香玉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在一年前就回来主持大局,而是悲哀的说道:“黑甲死了。” 王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怕隔着一层面纱,他也能看到,楚香玉哭了。 第687章:要拎得清 两人坐在寮舍内,池塘内的残荷还有几片枯死的叶子漂浮在水面上,风一吹,一会朝东飘,一会儿朝西飘,底下藏着的游鱼也缓缓地沉入了水底,舒舒服服的躺在水草下面的水泥里。 一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常遇春是无法争取的对象,黑甲也已经死了,典章还在京城供职,江南道的局势并不如先前设想的那样很乐观。 “或许我们需要再等等。” 王兴轻声说道。 楚香玉点了点头,罩在脸上的面纱轻轻地浮动,“教众发展的怎么样了?” “有十万。” 王兴说道。 楚香玉有些惊讶,“竟然会这样多?“ 王兴叹道:“江南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世家大族被褚向浩打击的厉害,北商南进,规模庞大,江南道的产业被冲击的厉害。而南商北进,则遇到诸多抵触,很多大商人都直言,南北合流,就是个天大的骗局。 原本承诺的削减赋税,但自从韩悦来后,一心想着给朝廷凑够银子。而前些日子,朝廷颁布国策,裁军二十万,为的就是削减天下赋税,但唯独江南的赋税不减反增,民间的怨言颇大,就是百姓也看的出来。当初太祖皇帝还只是不许江南士子入朝,多少还给条活路,如今为了士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百姓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楚香玉点了点头,说道:“恐怕这不是周若彤能够料想到的,不过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场好事。” 王兴眉头一挑,说道:“先前典章交给萧克定的五万人马,萧克定愿意还回来。但这些人还是不够,教众虽然有十万,但是核心弟子只有三万,这三万人也需要粮草武器,这是个问题。” 楚香玉冷笑道:“这些人明面是也是相王的人,这笔开销,自然需要找他的。” “相王愿意给钱?” 王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楚香玉面带寒霜,右手轻轻地靠在冰冷的桌面上,“他当然愿意给钱,除非……他不想当皇帝了。” 王兴想了一会儿,说道:“只要相王愿意拿钱,一切就都好办。现在继续扩大规模,争取核心弟子有五万,并且快速的武装起来,加上萧克定还回来的五万大军,加一块就是十万,我们已经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本了。” 楚香玉摇了摇头,说道:“这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借势,帮我联系一下皖州那边,我要和那个老狐狸谈谈。” “淮南王?” 王兴有些担忧的问道。 楚香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京城的冬雪下的不止早,还很急。 周若彤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是银白色的世界了。她扭了扭脖子,发现萧成渝还拉着被子在睡觉,就用胳膊肘搡了他一把,说道:“不去勤政殿看折子了?” 萧成渝揉了揉眼睛,说道:“都快过年了,各地安稳无事,让我多睡会儿。” 周若彤直接踹了他一脚,萧成渝不为所动,翻个身继续睡,就在周若彤准备踹他第二脚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太监内侍们着急的呼喊声。 周若彤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听到了屋顶上传来了脚步声,萧湘沫在田文清的调,教下,进步神速,竟然学会了飞檐走壁的本事,周若彤现在已经逮不到她了,得萧成渝才能捉住他。 周若彤掐了一把萧成渝的腰,没好气的骂道:“你闺女又上天了,你去把她抓下来。” 萧成渝不满的嘟囔道:“外面那样冷,我不去。” 周若彤被气乐了,自己掀开被子准备出去找闺女,结果一阵冷风吹来,她果断的又缩进了被窝。 这时候,周若彤想起了春华,要是春华还在,自己哪里需要这样烦心。 萧成渝扭过了身子,一把搂住了周若彤,然后拉上了被子,叫道:“别麻烦了,多睡会儿,外头怪冷的。” 两个人又躺了一会儿,周若彤突然问道:“张甫之这两天的身子骨是不是不太好了。” 萧成渝抽出了双手压在了被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说道:“都是七十八岁的人了,早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老头子也是硬撑着。” 周若彤想了想,心中有些不安,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还是人品,张甫之都没话说,他在内阁,完全能够压得住场子,但就如萧成渝说的那样,张甫之已经七十八岁了,很老了。 周若彤感慨道:“虽说是苦了他,但目前内阁也离不得他,我们也要早作准备。你寻思着,让谁来接张甫之的班。” 萧成渝侧了一下身子,一手撑着脑袋,脸对着周若彤说道:“你看宗养才行不行?” 周若彤摇头,“他又是礼部尚书又是武英殿大学士,若是让他去文华殿,实在不妥。” 萧成渝无奈道:“这个事儿,我也考虑过,文华殿都是张甫之的班底,我想着由他来挑人,会比较合适。我曾经对张甫之旁敲侧击过,老头子也是犹豫不定,似乎在胡世海的褚仁杰之间很难抉择。” 周若彤摸着下巴,摩挲了一会儿后问道:“你觉得谁合适?” 萧成渝皱眉道:“褚仁杰还太年轻,胡世海又太老成,两人的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睡觉睡觉,明年再说。” 萧成渝耸了耸肩,把被子猛地一拉,将两人罩在被窝里。 ………… 窗外的雪下得有些急,因为圣上不朝,张甫之在家,所以冯保保也乐得清闲。 他躺在摇椅里,身上盖着雪白的貂绒棉被,两手搭在膝盖上,藏在棉被底下。 左权和李欢分别坐在两边。 李欢对左权使了个眼色,左权当做没看见,李欢又使了个眼色,左权还是当做没看见,李欢在第使第三个眼色的时候,终于被冯保保发现了。 “你这眼睛都快翻上天乐,是当咱家眼瞎啊,还是你斗鸡眼不成?” 冯保保没好气的骂道。 李欢挠了挠头,赔笑道:“干爹说笑了,我就是心里有些事情,拿捏不准,想问问干爹。” 冯保保把手从貂绒被里抽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一撅腚,咱家就知道你拉是什么屎。现在宗养才去了周国,没个三两年的功夫回不来,大学士眼见着就老了,对内阁的管控也逐渐力不从心,陈柏苍又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你是不是想说咱家可以开始插手内阁政务了?” 李欢嘿嘿一笑,“圣明不过干爹,做儿子的就是替干爹心里憋屈。他张甫之整日里一张臭脸,压着咱们。谁稀罕呐。咱们司礼监可不比他们内阁差,都是给主子万岁爷办事的,凭什么他们就要比咱们高上一头。现在张甫之就要死了……” “混账。” 冯保保呵斥道,李欢心里一惊,赶忙自己给自己掌嘴,连声求饶道:“儿子说话不对,该打,该打……” 一连十几个耳光,扇的啪啪响,那左脸没一会儿功夫就红肿了起来,像是半个猴屁股。 冯保保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得了吧,做给谁看啊。” 左权心里哆嗦,还好自己没问,不然岂不是触霉头? 李欢收了手,也住了嘴,嗫嚅着不敢说话。 冯保保眯上了眼睛,轻声哼哼道:“咱家知道你们两个心里的小九九,但咱家告诉你们,宫里头的两位主子可是心里清楚的很,大学士只要活着一天,内阁就是大学士的,我们司礼监配合着便是,若是你们谁敢起了歪脑筋,不等主子们发话,咱家第一个治他。” 冯保保先是睁开眼看了一眼左权,左权低头,不敢直视,他又瞪了一眼李欢,李欢也不敢直视。 冯保保左手摸了摸右手,继续闭上了眼睛,轻声哼哼道:“你们俩能走到今天,才用了多久的功夫?按权力,已经不比正三品正二品的大员们差多少,做人不止要学会知足,还要拎的清。别没事过去添乱子,主子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若是有朝一日嫌恶了你,可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干爹教训的是。” 两人齐声说道。 ………… 陶言和杜明蹲在值房的空地上,面前摆了个火炉,两双手靠着火炉边沿取暖。火光窜起,差点烧了陶言一撮胡子,陶言的身子朝后挪了挪,对杜明说道:“宗大人下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朝中就剩下咱们俩,有些事还真不太好办。” 杜明嘴角一扯,叹道:“这话可不就是这么道理。宗大人消息灵通,凡事都提前有个风声,咱们听到了风声才知道风从哪边来,往哪边刮,这样才能判定是顺着风走还是躲着风藏,现在宗大人不在,我这心里还真有点慌。” 陶言摇了摇头,说道:“凡事也不能都依赖他,这些日子你瞧见了没有,张甫之的身子骨可是越来越不行了,要我说,撑到明年开春都够呛,你说这文华殿的位置会落在谁手上?” 杜明想了很久,说道:“这还真不好说,宗大人,胡大人可都有希望,保不准相王也会跳出来争一争,反正不管是谁,跟咱俩都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陶言没好气的骂道:“虽然咱俩都是协办大学时,离首辅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其他人做了首辅,必定也是一场变动,保不准咱们就能捞到些好处。” 杜明缩了一下头,说道:“从建元年开始,每年都有变动,六部里,整垮了一个宰相,三个尚书,我不跟着掺和。等宗大人回来了,我再做打算。” 陶言气的说不出话来,心中大骂他没骨气,许是炉火太热,许是后背受了凉意,老头子一口气憋在胸膛内,喉口猛地一缩,嗬了一声上不来气,脸色从潮红变成了紫色,从紫色变成了黑紫…… 杜明吓坏了,赶忙伸手去搀扶,“老尚书,你可别吓我啊……来人……来人呐……” 第688章:吃相难看 陶言死了,死于年前,死于政治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 很多人都想从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了,比如说……阴谋的味道,甚至有些人想将老尚书的死和翠柳宫暗中牵牵线,但最后发现,这么做非常的愚蠢。 因为当时陶言突然去了武英殿做协办大学士的提议,正是周若彤。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陶家的老祖宗没有熬过年关,孙辈都已成人的陶家哭成了一片,好是哀愁。 张甫之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中悲凉无比。 他和陶言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交情,反倒是近来因为对方时常在内阁中走动,老头子看对方那副钻营的嘴脸,还很是不屑。 张甫之会伤心,是因为他明确的知道,陶言不是死于阴谋,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天灾或者人祸,而是死于天理。 人总归会死,尤其是老人。 陶言老了,所以死了,这是个毋庸置疑的答案。 张甫之心中悲切,则是他觉得,他们那一辈的老人们从先皇驾鹤西去之后,总算彻底的离开了第二位,那么第三位会是谁呢? 陶言今年快八十岁,算是喜丧。 张甫之今年七十八了。 站在窗前的张甫之望着窗外的飘雪,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又老了三分。 ………… 丧事并不是很轰动,也没有惊动很多人。 人总会死,对于京城为官的官员们来说,死在任上更是悲哀,因为你所经营的一切,都瞬间土崩瓦解。 陶言是刑部尚书兼任武英殿协办大学士,所以陶言的死,一口气空缺了两个关键的座位,不止不会让人觉得哀伤,反倒会让人觉得开心。 就连他的好哥儿们杜明,都觉得老头子走的很合适宜,自己在外面为了赶工建造内阁太学吃风屙屁,谁说不能也来个双料协办大学士或者双料尚书坐坐? 萧成渝颇为有些头疼,唯独他是真心希望陶言不要死,或者说不要死的这样早。 尚书级别的官员去世,六部空缺了一个位置,每日里刑部的案件都不在少数,短期内又无法任命新的尚书,这些空出来的活计,都得自己接着。 另一边,陶言一死,这个品级的官员,其丧事势必要经由礼部,礼部的宗养才还在赶往大西北的路上,这又给自己多出一份活计来。 更关键的地方是,宗养才联合陶言杜明组成铁三角,相王明面上把持六部,却根本无法渗透进去,陶言这么一死,可就是极大的突破口。 果然,老头的尸体还没凉透,相王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内阁,然后转承到了司礼监。 原来相王举荐典章出任刑部尚书。萧成渝很是头大,最后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答应了相王。 目前他需要相王稳住在外的王爷,也是时候给他些好处,同样,刑部衙门的权力对朝政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只要户部,礼部和吏部没被相王全部接手,那相王想要当上真正的宰辅,依旧是痴人说梦。 时间缓缓地移动,陶言的尸体很快就彻底的冰冷起来。 停尸三日,无人上门问津,陶家的儿子们,孙子们,都傻眼了,怎么会这样? 在他们想来,老头子在朝中官拜尚书,左右逢源,人脉广博,虽说人走茶凉,但也不该凉的这么透彻。 他们没想到,现在是冬天。 一切都凉的很快。 人死如灯灭,陶家一片黑暗。 随着老尚书的病逝,各方弹劾的奏疏不断的涌入内阁,就连御史台也加紧了攻击,当时顾之章的案子交到了陶言手上,他们没少受这个老匹夫的气,如今人家死了,哪能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往死人身上泼脏水,老头子又不会诈尸,也死无对证,是绝对不会亏本的买卖。 虽然陈柏苍多次直言,御史台这么做事不太好,但没人搭理他,没了宗养才在朝中照料,陈柏苍说话一般等同于放屁。 果然,典章一上任,就开始接手陶言的案子,官员贪污,总是常见的。 相王那边也给了压力,要求典章做出些成绩来,典章就硬着头皮梳理出了七宗罪。 说来也是可笑,刑部临近年关,在建元八年的最后一场大案,查的竟然是刑部尚书。 此事已经发酵,陶家子嗣还没来及整理好老头子的遗体,纷纷连夜出城,奔逃而去。 典章来到了陶府,看着大堂内躺着的尸体,脸色还是紫黑色,不免有些唏嘘,就一挥手,说道:“人都死了,埋了吧。” 陶言的尚书宅邸,本不是朝廷御赐,而是他当年在户部做员外郎的老丈人的私邸,当时陶言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倒插门的女婿在京城虽不好,但能像他这样做出名堂来的也不多。 望着这处有些年头的古宅,院子里草木虽然凋零,但看着红木紫檀的家具,做工精良,摆设考究,书房内更是藏了不少名人字画,有刑部管事拿着账簿一边巡查一边记录,被典章一把夺过,晃了一耳光,“混账,谁让你记了?” “大人,这……” 刑部管事愣住了,按照惯例,以贪腐罪论处的官员,若是出逃,则将遗留的家私记录在案,呈交户部估价,或是充归国库,或是充归府库,自己做的没错啊。 典章指了指院子,说道:“这里不是私产,是圣上给刑部尚书安排的宅邸。” 典章收回了目光,骂骂咧咧的叫道:“本官到现在可还是租房子住的。” 那刑部管事这才反应过来,不住地自己给自己掌嘴,告罪道:“是小的糊涂,是小的糊涂………” 典章一摆手,像是赶苍蝇似的,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记得派些人手,把这里打扫一下,本官今天就搬进来。” 那管事有些无奈,这位兵部新调任来的刑部尚书可是吃相够难看的,人家的尸体可还没凉透呢。 ………… 一路朝西而去的宗养才来到了天凉郡,大小凉山险峻无比,当年他跟着先皇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只是当时心中担忧还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自然没有心情观察此地的大好风光。 左右两道屏障,大凉山高而险峻,其中多乱石,草木横生,但不是很茂密,天凉郡的城楼便是依榜着山体而建,以山石开槽为门,通入西北的塞外,只有一个出口,但长条形的城池面向京城的方向却有四个城洞。 这是太祖皇帝的杰作,为的就是日后突然爆发为难的时候,天凉郡可以火速出兵驰援京城,或者京城可以火速出兵驰援天凉。 一旦天凉郡失去了,那么东上京城,可就真的是一马平川了。 宗养才在城墙前就下了马车,他一挥手,让车夫先行入城,他来到了右边的小凉山的方向,望着连绵的山脉,其中已然是白雪皑皑,但依旧显得幽深无比。 宗养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城门一开,两骑飞奔而来,黑蹄踏雪,白袍浮动,一看就是沙场领袖。 “吁——” 为首的一员老将拉住了马缰,指着宗养才呵斥道:“大胆鼠辈,安敢窥测我天凉布防?” 宗养才扭过头,露出了苦笑,拱手说道:“老国公,您就别对养才开玩笑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李谦和大将军石敢当,两人翻身下马,李谦哈哈大笑,淌着雪走向了宗养才,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拍的宗养才左右摇晃。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宗尚书啊,怎么,是不是宫里失宠了,被贬谪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了?” 宗养才依旧苦笑,在宫里的时候,没见他李谦这样不正紧,怎么一开始领兵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宗养才猛然间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在朝堂上听闻的关于李谦的一个诨号,那时候,大家好像喜欢管老头子叫……兵痞。 石敢当搓了搓手,说道:“宗尚书,天凉是大梁的最后一道屏障,再往外就是幽州等郡,属于塞外,夏日风沙大,冬日风雪大,宗大人莫要逗留,冻坏了身子,恐怕圣上娘娘那边要怪罪我等。” 李谦一把搂住了宗养才,大笑道:“走走走,刚刚我也就只是说说,什么鸟不拉屎,这里的好东西可多着呢。女人一个个脸大头大屁股大,别有一番滋味,等会找两个给咱们宗大人暖被窝,至于现在吗,咱们先进去喝两杯,我提前让人杀了一只羊,正架在火上烤呢。” 宗养才有些无奈,这老国公果然是实打实的兵痞。 宗养才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继续扭头望向小凉山的方向,石敢当有些好奇的问道:“宗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看看你们能在这小凉山藏多少人?” 宗养才笑眯眯的说道。 石敢当的表情瞬间凝固起来,李谦搂着宗养才的手也抽了出来,放到了腰畔的剑柄上。 宗养才看着两人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样子,笑道:“两位莫要紧张,难不成你们真以为圣上和娘娘让我去周国是议和的不成?” 两人一听这话,才神色舒缓了一些。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宗养才一直是娘娘的心腹,这条险招是娘娘主张制定的,派遣宗养才出使周国自然也是为了削藩做准备,现在宗养才开口证实此事,那再好不过了。 石敢当左右望了一眼,说道:“这里风雪大,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回去说。” 宗养才摇头,说道:“入了城,鱼龙混杂,此事干系太大,这里又无人,我觉得还是在这里讲清楚的好。” 石敢当叹了一口气,转而又在心中感慨,宗养才这一番话,却也是小心谨慎的很,不愧是娘娘看重的人。 第689章:寸步不离 风雪渐渐地有些急了,以往京城的百姓总是将西北方向来的东风比作刀子,宗养才来到了这里,才觉得这风到了京城,温柔的就像是小姑娘的手。 石敢当拉着宗养才,见宗养才浑身哆嗦,就用身子替宗养才挡住了风雪,宗养才看了一眼石敢当那坚毅的黑脸,总算知道为什么萧成渝会放心把军队交给一个“贱民”出身的石敢当来指挥了。 石敢当伸出了五根手指,正反两下一晃,道:“我在大小凉山各自放了五万兵马。” 宗养才扭头看了一眼小凉山那连绵的山脉,风一吹,被冻住的树不断的往下掉雪,看那隆起的雪,宗养才估摸着得有好几尺深,不免有些担忧,“环境是不是太恶劣了些?” 石敢当神色一正,说道:“我石敢当带出来的兵,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为国效力?” 宗养才拱手施礼,赞叹道:“我大梁有石将军,无惧矣。” “小秘密说完了,就别在这傻站着了,城楼上的守城卫士看着咱们在雪地里喝西北风,还当咱们是个傻子,快快回去,好酒好肉的伺候着,这才是要紧事。” 李谦上前催促道。 石敢当点了点头,望向宗养才,宗养才早就快冻坏了,就和李谦与石敢当一路往回走。 那两匹马也是神奇,不用人牵着,看着主人走了,就迈着马蹄,跟了上去。 “十万兵马藏于深山,前些日子工部修太学,我让杜明那厮报上去了实际开销的五倍银子,去年黄河沿岸河堤修筑一事,也被我拿来重提,说是去年因为经费紧张,河堤修的不好。为了防止黄河决堤,所以我又让工部报了五十万两银子上去,这一前一后就是一百万两白银,但削藩一事,需徐徐图之,想来不是三五年就能完成的,这一百万两银子也就只能支撑起这十万兵马的五年开销。” 宗养才边走边说道:“你们也知道,裁军二十万是明面上的事情,户部那边的账簿支出,现在是相王在管着,这消失的二十万兵马,不能让他们自生自灭,也要养着,这笔开销又不能见光,所以不太好弄。” 石敢当想了一会,说道:“另外十万兵马,我与圣上曾经商量过,由娘娘让内务府那边儿出。我听闻,户部那边有了进账,这两年的进账,圣上都划拨到了府库,不走太仓银,应该可以瞒过相王。宗大人解决了大小凉山的藏军的军需问题,实在是帮大忙了。” 宗养才摇了摇头,叹道:“都是为国效力,你们够不容易的了,我总不能拖你们后腿。” “你小子,这句话倒像是个人话。” 李谦打趣道。 宗养才有些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敢情我以前说的都不是人话? 他说:“藏在大小凉山,确实是一记妙招,东进可以拱卫京城,西出可以防备周国假戏真做,确实很完美。只是另外十万大军,你藏在了哪里。” 走到了城门下,立刻有守城将领从来了打伞,石敢当接过了三把伞,一人分了一把,然后挥手让守城卫士离开,然后和宗养才走入了街道。 两侧街道名居多以石头房为主,看建筑样式,很是古老,家家都有炊烟冒起,满是生活气息。 每隔一处拐角,都不时地冒出一对卫兵巡逻。显然戒备森严。宗养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天凉郡是要塞,这些石头房子,俨然就是一座座小型堡垒,在生活上多有不便,可一旦最坏的情况发生,敌军入城,城内也可以拖住敌军。 朝着城主府走去,石敢当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宗大人,其实不是十万,是十五万,也就是圣上裁军二十万,其实藏起来的是二十五万。” 宗养才一愣,“不对啊,我在内阁看过兵部的奏疏,边防的三道防线,确实是三十万大军,怎么会多出来五万?” 石敢当搓了搓手,尴尬的笑道,“朝中毕竟鱼龙混杂,虽说内阁可靠,但也不知道哪位小阁员是外头安插的人,再说了,兵部不还有一位江南来的大爷吗,总要防着不是。” 宗养才无奈的说道:“你呀你呀,当真是把我们都蒙在鼓里。” 李谦嘿嘿一笑,说道:“若非我私下里随他来此,也被蒙在鼓里。” 眼见着要到了城主府,宗养才继续刚刚的话题,问道:“剩下的十五万大军,可不好藏匿啊。” 石敢当压低了声音说道:“京畿重任,毕竟是重中之重,若是突发情况,藩王暴,动,中原四郡首当其冲。河北郡是圣上当年还是晋王时候的封地,所以我将五万大军放入了河北郡,并且河北郡守是我的人,我曾私下里让他招兵买马,应该可以扩充到十万大军。以备不时之需。” 宗养才点了点头,京城夹在河北和天凉中间。两边各有十万大军压阵,加上京城的禁军五万,就是二十五万,确实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石敢当继续说道:“还有五万,宗大人难道没有看出来?” 宗养才扭头张望了一下,从刚刚进来起,他就觉得不太对劲,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天凉郡的巡逻士兵似乎太多了些。 石敢当说道:“天凉郡的常驻守军为三万人马,但因为前朝那场国难,天凉郡的重要性立刻突出了起来。胡尚书又是天凉出身,所以我在接任天凉郡守的时候,不断的沿着山体开凿,扩建城池,顺便再里面多放了五万兵马。” 宗养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说法属实,天凉城内有八万兵马,城外的大小凉山内有十万兵马,这可就是十八万人马。 宗养才浑身哆嗦了起来,说道::从河北到京城再到天凉,总计三十三万大军,就是再打一场国战,咱们也有底气了。” “虽说是兵行险招,但圣上和娘娘都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没有十足把握,怎么会贸然行事,所以我将最后的五万大军安插在了京城外围的白云山里,这可不是三十三万,而是三十八万大军。京城守军明面上是五万,但这些年,萧保梁将军不断的填充军队,守城军和宫中禁卫实则各自添加了一万人,也就是说,一旦起事,圣上可用的兵马,从中原到京城到天凉,这一条线上就是四十万大军。” 宗养才激动的差点叫出了声来,还好李谦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推开了城主府的门,朝里面走了进去。 新任天凉郡的郡守名唤石虎,乃是当年随着石敢当暴,动造反的难民之一,都是石家庄人,严格来算,和石敢当还算没出五服的亲戚关系。之后自然跟着石敢当被萧成渝的人格魅力折服,就归顺了晋王,在建元四年的时候,石敢当接任了胡世海的军中大将军的职位,而石虎则接替了石敢当成为了天凉郡的郡守。 石敢当对石虎说道:“让人把守好北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石虎点了点头,哪怕现在是一方郡守,封疆大吏,但仍旧对老上司毕恭毕敬,正如石敢当对萧成渝那样,他们的忠心毋庸置疑。 郡守府的规格如同京城寻常宅邸一般,两开间的院子,入门先是石质屏风,过抄手游廊,入拦墙,是第二进的院子。 院子里没有什么摆设,茶几桌椅,一应没有,地上卷着草席,袭上盖着杂草,草上放着棉被,一副军旅的生活场景。 靠着西北边角的地方,一只大肥羊架在火堆上烤着,旁边还放了好几坛子酒水,还有一个食盒,食盒打开,都是一些小菜,油炸花生米一叠,酸白菜一叠,拍萝卜一叠,凉拌木耳一叠,白斩鸡一叠。 这些显然是石虎提前准备好的了。 宗养才学着李谦和石敢当的样子盘膝而坐,也不嫌脏,周围的地面早就被炭火烤的温暖,还别说,这种生活方式,宗养才觉得怪新鲜的。 宗养才刚准备开口,石敢当挥手,神色凝重的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了一会儿,然后抽出了利刃,指了指房顶,说道:“有人。” 李谦面色一变,也抽出了佩剑。 宗养才先是一惊,心想自己难不成被人跟踪了不成,转而想起了临行前冯保保的交代,说道:“无妨无妨,是暗卫。” “暗卫?” 石敢当有些不信。 宗养才对着房梁顶上叫道:“敢问是暗卫的兄弟吗?” 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草鞋,走路无声,黑布蒙面的汉子像是鬼魅一般飘了进来,他手中握着一枚令牌,对宗养才晃了晃,铜牌上只有一个字——暗。 宗养才嘘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猜的不错。 石敢当则是好奇道:“敢问阁下是?” “暗卫不得暴露身份。” 黑衣人沉声道,转而望向宗养才,就解释道:“我等奉命保护宗大人,圣上要求暗中护卫,寸步不离,还请大人体谅。” 宗养才心中有些腹诽,岂不是我上茅厕你们也得跟着。 暗卫走后,宗养才关上了门,重又坐下,捡起了刚刚没说完的话题,问道:“我就是不明白了,我们有四十万的大军,再等上三五年,等户部那边儿的事情彻底搞定了,便可以削藩,完全没必要借住塞外周国的手来干预本国内政啊。” 石敢当露出了苦笑,说道:“宗大人所言不假,但还只是外行的言论。” 宗养才有些不解,就问:“我虽然不在兵部供职,但各路王爷,哪怕是泰山王萧克定,算是王族私兵最多的王爷,充其量也就不满十五万的守军啊。” 李谦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显然准备详细解释大梁的局势。 第690章:我们守得住嘛 “若是真如你所言,我等也不会多此一举。宗大人难道忘了,太祖皇帝自建国起实施的国策?” 李谦反问道。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这个我是晓得的。太祖皇帝总结了前朝大明灭亡的原因,皆是在外将领拥兵自重。但皇帝一人又无法完全掌控整个大军,毕竟我大梁幅员辽阔,所以太祖皇帝才推行分封与郡县并行的国策,让皇室子弟戍守一方。这才大梁立国初期,确实有了不少功劳,只是到了如今,反倒是藩王割据,不尊皇权,所以酿下了祸根。” 李谦点了点头,解释道:“当年的四大权贵,除了我李家,已经去了三家。所以不足为虑。但是王爷们可不一样,一代传一代,和京城皇室的情谊,早已疏远。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些王爷们的封地,天南海北都有,若是真的削藩,我们一个个打下去,得打到什么时候。” “而且真的大张旗鼓的打下去,很容易失败。” 石敢当补充道:“若是真的明令削藩,王爷们肯定不服,我们初期有兵力优势,可以打下两个到三个藩王,但是藩王可是有十一位,相王现在已经没了兵力,人还在京城,不足为虑,但除此之外,可还有七路王爷。 届时,朝廷一旦动了真格,七路王爷必定联手造反,我们该如何是好?此消彼长,这就是大内战,从京城朝下,一路从北向南,从中原到江南,可就全部冒出战火来,就是打赢了,这个大梁也千疮百孔,我们守得住吗?” 宗养才低下了头,李谦用佩剑切下了一大块烤熟的羊里脊肉,用手抓着递了过去,宗养才接过,石敢当又给他倒了一碗酒,自己只是捏了两粒花生米丢到嘴里,继续说。 “而且,这四十万大军,终究是边防的守军,防备的还是塞外的周国。比起建元年初期,我们五人可用的尴尬境地,现在的兵部的确很有力量。但这只是和建元八年和建元元年想比,若是我们在往前回溯,当年辅国公秦朗还在的时候,同样拉起了三道防线。靠近大小凉山的地方,有十万人,后线天凉郡有十万人,中段以幽州为节点,可是二十万。若是四十万大军可以彻底的削去王爵,当年的军神秦朗,会不动手?” 听着石敢当的分析,宗养才咬了一块烤肉,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他说道:“石将军所言有理,我毕竟是文官,不懂沙场之事,思虑不周。……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周国毕竟是番邦,两国交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我们能信任他们吗?” 宗养才的问题是致命性的,正如石敢当刚刚说的那样,那时候的秦朗如日中天,蛮国大统领胡日和用兵入神,但在秦朗手里更是屡战屡败,最后更是把命都搭进去了。 这样的秦朗,有着四十万大军尚且不敢对藩王们动手,若说是先皇昏聩,但先皇在世时,宗养才已经位列九卿高位,自然晓得先皇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虽然褒贬不一,但不可能看不出大梁的内部问题,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防备着塞外。 现在动手,就能保证塞外不会趁着大梁的内乱趁机发兵,进攻大梁? 石敢当感慨道:“所以我才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如你一般震撼,此事手笔之大,可谓是前无古人,想必也后无来者。” 石敢当猛地灌了一碗酒,抹了一把嘴,说道:“首先,此事大有可成的第一点。我们没办法对王爷们动手,其一就是他们过于分散,一旦开战,就是大梁内部的全国战乱。而大梁的赋税重地在中原,大梁的粮仓在江南,这些地方都是不能乱的,所以我们需要把王爷们聚合在一起。” 李谦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水,在地上画道:“宗尚书你看,这里是京城,这里是天凉,这里是幽州。以这三个地方为中心点,借着周国的出兵配合,将王爷们吸引来,不管是出了天凉在幽州这一块,还是不出天凉在天凉到京城这一块,都是个口袋,四十万大军立刻就可以成为合围的局势,一把全歼,而大梁赖以生存的中原和江南道,将全无动,乱。” 宗养才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举甚妙,但依旧有必死之局。若是胜了,也是惨胜,我四十万守军能空下一半就不错了,怎么抵挡周国变卦,若是败了,那就不用说,大梁可就彻底的毁了。” 李谦点了点头,说道:“宗尚书说的没错,无论胜败,周国的态度尤为重要。刚刚听闻此事的时候,老夫也不赞同,但石将军说此事可行,有五层的机会。” 宗养才好奇的望向石敢当,问道:“那五层?” 石敢当解释道:“宗大人想来对周国不是很了解。按照我的了解,周国目前可用的兵力是五十万。” 宗养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寒声道:“五十万已经高于我国,我们还要借着人家的手削藩,这不是找死吗?” 石敢当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宗大人还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解释道:“我说这五层可行的机会是周国新君周元面临着和我大梁一样的问题。” 宗养才眉头一皱,不是很明白石敢当的意思,他问道:“前任蛮王身死,太子周元回塞外夺取皇位,我记得老蛮王的五个儿子被他杀了四个,不该有藩王乱政的问题啊。” 石敢当笑道:“此言差矣。周国效仿大梁,推举分封制,以儒道治理天下,其改革不可谓不彻底,就连科举,也比我们早两年推举。但宗大人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彻底的动摇了老贵族的利益。 周国的前身是草原部落,其中内斗不断,老蛮王在胡日和的帮助下,一统草原与荒漠,但其中最强大的八个部落不是被彻底的吞并,而是在战场上打赢后,分封他们为王,要求他们效忠蛮王金帐。如今周国皇帝大力推行改革,他们里愿意,国内矛盾可是比我们严重的多,所以周元才会需要一场声势浩荡的国战来转移国内矛盾。他们五十万大军,其中有三十万都是八个部落首领的军队,而我收到了密报,周元和我们的圣上显然是用了同样的办法,裁减了十五万金帐私军,让部落首领安心。” 宗养才摸着下巴想了很久后说道:“也就是说,周国是希望用他们的王爷来杀我们的王爷。” 李谦一拍手,说道:“对啦,或者反着说,希望用我们的王爷来杀他们的王爷。” 石敢当笑着补充道:“或者说是希望两边的王爷们同归于尽。” 宗养才想了很久,依旧摇头,说道:“不对,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哪怕有密探,但难保不是对方故意放出的假情报,我们这一把,赌上的可是大梁的生死存亡。” 石敢当叹气道:“宗大人不愧是宗大人,什么事情都比别人看的透,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你宗大人啊。” 李谦嘿嘿一笑,有些促狭的补充道:“所以才需要你宗大人去周国探探底啊。” 宗养才的脑子里有些乱,他前后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理清楚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了哪里,高声叫道:“不对啊,娘娘哄我出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她只对我说让我去周国看看,游历一番,周国局势稳定,我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一切都在周国皇帝的掌控之中,怎么听你们这么说,周国目前就是龙潭虎穴呢?” 石敢当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说道:“也不能说是娘娘哄你,我们这不是给你介绍完了周国局势吗?” 宗养才咆哮道:“为什么不在京城就对我明言?” 李谦笑道:“别激动。娘娘若是在京城和你交了底,你还敢来?所以这才在你一出京城,兵部就走了八百里急递,让我们在天凉郡等你,和你把详细情况说说。” 宗养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嘀咕道:“不带这么坑人的啊。” 李谦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娘娘就是知道你怕死,所以才让我二人在这里候着。你放心,我与你同去。” 宗养才吃惊道:“老国公也去?” 李谦点了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虽然是礼部尚书,哪怕现在还是华盖殿的大学士,分量依旧不够,自然还得搭上我这个老国公。” 石敢当一抹额头,说道:“最坏的打算也已经做足了。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些军事部署,这些可是绝密,整个大梁,就圣上娘娘还有我与老国公四人知道,现在与你交代了实底,就是宽你的心。圣上有密旨,若是你和老国公在蛮国有异动,这些埋伏起来的兵力将会立刻合围一处,以幽州为中心,朝着塞北大营而去,给周国施加压力。” 宗养才无奈的苦笑道,“罢罢罢,来都来了,我就是反悔,你们也不会放我回去,我还能说什么。” 李谦倒了一碗酒,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喝酒喝酒。” 宗养才哭丧着脸,也唯有喝酒,能够笑抽。 喝着喝着,宗养才又冷静了下来,既然事情成为了现实,无法重新来过,那他就要让现实的走向尽量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说道:“石将军刚才的部署,有一处不妥。” 石敢当放下了碗,好奇的问道:“哪里不妥?” 宗养才说道:“白云山的五万大军太接近京城,想瞒过相王,很难。” 石敢当皱眉道:“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啊。” 宗养才笑道:“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石敢当大喜,拱手道:“愿闻赐教。” 第691章:估计要到明天 萧成渝收到了原刑部右侍郎阮泉的折子,是弹劾典章的。 典章心心念念的想着能再升一级,左侍郎严之卿因为林昌黎的关系,被调任入内阁任协办大学士,上头挪了板凳,而典章却没有给他升职的意图,这样阮泉十分不爽。 萧成渝放下了折子,看着坐在石阶下的张甫之,老头子佝偻着腰,不断的喘着粗气,胸膛像是吹皱的皮球一般,萧成渝难免有些担心,若是他也像陶言一样一口气上不来,过去了,那大梁岂不是要乱套? 萧成渝关切的问道:“大学士脸色不好,要不要去太医院看看?” 张甫之一摆手,喘着粗气说道:“多谢圣上挂念,老臣这是老毛病了,一到隆冬就气喘,来年开了春就好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原想着问问关于刑部的事情,但看到张甫之这么一个样子,就打算让他早早地回去。 张甫之知道萧成渝心中的想法,主动开口说道:“圣上,这折子我在内阁审过,是刑部左侍郎递交御史台的检举奏折,陈柏苍不敢批,交到了内阁来。臣以为,阮泉也有些资历,能力也是有的,如今严之卿去了武英殿,也该拔擢一下他了。” 萧成渝眉头一皱,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了桌案上,说道:“真如大学士所言,朕也觉得可以,只是他这道折子一上来,瞒是瞒不住的,刑部侍郎弹劾刑部尚书,上下两级日后恐怕也不好见面。” 张甫之想了一下,说道:“礼部那边,右侍郎范明是从御史台调来的,在礼部一向不受待见,现在宗养才不在,他和左侍郎胡双才互相争斗的厉害,不如把他调到刑部去补缺左侍郎的官衔。吏部那边,董立本时常上折子,给吏部的人安排职位,索性就随了他的意思。典章是相王的人,那就让董立本那边去个人。臣觉得,吏部司主事徐友珏可以,就让他去刑部做右侍郎。” 萧成渝想了一下,董立本和相王斗得厉害,但实际上并不能和相王分庭抗礼,以前宗养才组建了铁三角,这才是六部的润滑剂,现在宗养才不在,陶言身死,六部的格局大变,也来不及让韩悦从江南道回来,不如就扶持一把董立本,让他尽量牵制相王两年,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萧成渝就说:“既如此,那边按照大学士的意思来办,只是吏部去了人,礼部反倒空缺了下来。阮泉去礼部做左侍郎,就让礼部的左侍郎胡双才去吏部待着,把礼部的主客司李春芳拔擢为右侍郎,你看如何。” “甚好。”张甫之说道。 萧成渝点了点头,看着张甫之一脸衰败的样子,依旧担心不已,就说道:“大学士身体不适,既然此事你我已经商定,那就让武英殿拟票,让冯保保批红,发下去吧。“ 张甫之一手捂着腰,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圣上裁定,臣并无异议,若无其他事情,臣便告退了。” “朕送送你。” 萧成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扶着张甫之来到了勤政殿门前,看着张甫之脸上的颓色,望着门外漫天飘雪,萧成渝叹道:“大学士身后之事,可安排妥当?” 萧成渝的问题很无情,张甫之可以理解,自己位居高位,文华殿一直是内阁宰辅,将文华殿交给谁,萧成渝把这个决策权给了张甫之,自然代表了莫大的信任。 张甫之想了很久,缓缓地说道:“臣……还得再看看。” 萧成渝露出了苦笑,用力的抓住了张甫之的手,说道:“大学士,朕现在离不开你,能不能……再等等……” 张甫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扭头望向飘雪,黑色的屋檐已经变白,他喘了一口粗气,说道:“臣……尽力。” 张甫之的一句尽力,便是一句最大的承诺,用了他一辈子来践行。这句话不是对萧成渝说的,而是对上苍说的,尽力多活两年。 生死不再由命,而是用尽全力再争一口气,让这口气吊着自己,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很悲哀。 望着张甫之一个人走在大雪纷飞的空旷院子里,门前新种植的万年青依旧有着些许清冷的绿意,萧成渝惭愧的低下了头。 “大梁……对不住你……” 陶言的死,终于在建元八年末的一场涉及礼部,吏部和刑部的改组而彻底的画上了尾声。相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对此颇为满意。 今年的风雪很大,死了一位老臣,许多从前朝留下来的老人们纷纷感到悲哀,大家都在想,大学士还能撑多久呢? 陶言身死,三部改组,这则消息走的是兵部急递,送到了宗养才的手里,这一天,宗养才正打算重新启程,一接到这个消息后,就延缓了行程,一个人走到了天凉郡那数十丈的城墙上,望着外界荒芜的白雪,目光很是悲哀。 不久后,李谦也爬上了城墙,站在了宗养才身边。 “陶言死了,六部有了小范围的改组,现在你不在京城,新人们一时半会还起不来,可就全靠着大学士一个人撑着了。” 听着李谦的话,宗养才的目光越发的凄凉起来,“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陶言走了,一时间多少有些唏嘘,似乎一个大臣说没他就没了,但仔细想来,他今年也快八十岁了……” 宗养才扭头望向李谦,悲哀道:“大学士可是七十八了。” 李谦点了点头,若是论及悲哀,他比宗养才更悲哀,因为他今年也到了古稀的年岁。 “从先皇驾崩开始,老人们纷纷离世,我们这些风中残烛,依旧吊着一口气,大学士活的艰难,咱们也不能拖了后腿,速度要加快了。” 宗养才望向了西南方向,触目处都是皑皑白雪,天地好像连成了一片,都是冷清的白色。 “从这里到草原的金帐王庭,还要多久?” 宗养才问道。 “若是急行军,应该小半年的功夫能到。” 李谦同样望着远方,说道:“所以,我们不该再逗留下去,应当抓紧时间。” 宗养才摇了摇头,“去草原的确很赶,但在出去之前,有一个地方,我必须去,有一个人我也必须见。” 李谦皱眉道:“谁?” 宗养才望向西南的中间的某个方向,脸色极为凝重的说道:“幽州王萧成坤。” 李谦哆嗦了一下,觉得今日城墙上的风雪好是寒冷。 在天凉郡到西北边疆的大营,中间有四个郡,大梁的百姓习惯的将其称为西北四郡。 这四个郡人口基数不多,但在大梁的历史上,却曾有过辉煌的经历。当年太祖皇帝领兵之时,就是在幽州抗敌,屡立军功,这才拔擢去了中原。历年来与塞外蛮国的争斗,这四个郡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其中,天凉郡是最后一道防线,而在此之前的幽州,则是撇开大梁塞外军营的第二道防线。 幽州没有天堑可以防守,但他却拥有整个西北方向最好的平原和沃土,虽然依旧风沙大,风雪急,但仍然不失为一处荒芜之地的绿洲。 历代以来,幽州都需要肩负起整个大梁的后勤保障。当年萧成渝把萧成坤丢到了这里来,一来就是也不想他的日子太难过,就把西北四郡最好的幽州给了他,而来则是不希望他太好过,刚好前有西北军营,后有天凉郡,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陷入包围圈,很难翻出浪花来。 宗养才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要见的,自然贬谪在此的幽州王,萧成坤。 即将发生的大事非常恐怖,为了排除一切不利的因素,宗养才需要看看,这个前朝和当今圣上争得你死我活的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被西北的风雪磨光了锐气。 如果磨光了,自然很好,如果没磨光,宗养才不介意帮他再磨一磨,甚至可以把这一柄藏在风雪中的剑直接折断。为此,宗养才从天凉郡抽了五万人,名为护送自己,实则是在危急关头,直接除去对方。 这件事,他没有知会宫里。 暗卫会将事件禀报上去,但不会干涉宗养才的举动,等到萧成渝的来信从兵部走急递送到这边的时候,宗养才早就办完了事情,估计都到边关了。 幽州郡内,一片祥和。 百姓们习惯了风雪,不像京城那样,从深秋开始,等闲就不出来闲逛,幽州内,则依旧一派热闹。 一个穿着羊皮袄,腰间挎着弯刀,脸上胡子拉渣的男人走入了幽州王府,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中还残留有三分贵气,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土生土长的边外人。 不同于此地一般妇女的女子从屋内走出,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看面料,应该是江南道的手艺,这在荒凉的幽州郡,是很难看到的。 幽州是天凉到塞外的节点,建元年不久,不断的有马队从中原腹地而来,在这里停留,补充粮草后,渡过了边关,朝蛮国而去。 往来两年,回来的时候自然满载了各种货物,其中大多是西域的珍品,很多商人就在幽州郡停下,就地议价,渐渐地,幽州也沾了光,成为了西北方向的商业繁华的大郡。 王妃身上的那件棉袄,便是因途径来的。 而那个浩荡的马队,能够穿过边防,在敌对的两国之间往来,自然背景恐怖。其领袖自然便是天下马帮的头领——李明启。 内务府的六大皇商,除了褚向浩陪着户部尚书韩悦下江南不在内务府当值,其余的五个人,整日里见不到人影的,自然要属这位上驷院的总管李明启大人了。 王妃从穿着羊皮袄的男人手中接过了弯刀,然后瞥了一眼他的身后,轻声问道:“来了?”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估计要到明天。” 王妃叹了一口气,面朝东南方向望去,那里是她的家。 第692章:证实猜测 过了南院,继续朝里面走,院子正中,一棵老槐早已被白雪覆盖。男人来到了老槐树下,看着粗壮的枝干,不免有些唏嘘。这是当年他来幽州时亲手所植,不曾想现在已经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 槐与怀同音。 不管每年的风有多大,雪有多厚,老槐都挺了过来,始终屹立不倒,反而越来越大。 就如他心中的怀念一样,不管藏得有多深,不管经历的时间有多久,八年前的那场在太庙前燃起的大火,在这八年来始终不曾停息的在他胸膛内滚滚燃烧。 他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架子上的藏书很丰富。一来到了这里,他就换下了中原的服饰,穿上了那让他觉得肮脏到可以呕吐的羊皮袄,开始了如同原始牧民一般的生活。 朝廷的探子在暗中监视着他,但这些年来,发现他除了在开头两年还常有埋怨,后来逐渐彻底的融入到了这种生活方式中去,呈递上去的密报,自然不会说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槐树。 所以看着那个脸色黝黑,胡子拉渣,没事就出去看看羊群,去田地里看看耕种的农民,整个人都像是在泥堆里滚过一样的前朝太子还会对京城以及京城的那座豪华建筑念念不忘。 除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见证着这个年轻人胸中的烈火越来越旺盛,直到将怀念燃烧成了执念后,另一个见证者自然就是藏于北院的书房。 幽州是没有书房的,这是唯一的一间书房。 里面摆设的书籍很多,有济世安民的圣人经典,还有历朝历代的有名将领论述的兵家策论。 他白天在外以塞外之人的生活方式演完了戏,回来后安静的待在了书房内,换上了中原的服饰,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我是太子萧成坤,不是来到荒芜之地的幽州王。 靠墙的书架后面有一处暗格,打开暗格后,转动开关,靠左的地下出现了一个幽深的通道。萧成坤点燃了两根蜡烛,幕僚走了进来,同样的胡子拉渣,看长相竟然和萧成坤很相似。 这就是萧成坤用来掩人耳目的替身。 替身坐在书桌旁,萧成坤举着油灯朝下缓缓而去。 幽暗的地牢内,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幽州有自己的衙门和管事部门,谁也没有想过,城主府的底下竟然也会有一片地牢。 萧成坤来到这里,历时三年在修建完成,要瞒过外面的探子,很不容易。在最里面的房间内,刑具之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萧成坤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阴影里,半个人脸若隐若现。 手上的油灯点燃了墙壁上的两枚火把,噗嗤一声,幽暗的地牢内灯火通明。萧成坤望着坐在板凳上的人,神色有些凝重。 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死人,凝重的神色化作了不满。 “你该知道,弄来一个周国的情报探子的头目,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现在你却把他搞死了,这让我很难办。” 黑影中的人搬着长条板凳走了出来,板凳挨着桌子,他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望着萧成坤,脸色微嘲,“在弄死他之前,我自然拿出了些有用的东西。” 萧成坤一愣,转而笑了,说道:“不愧是前暗卫副统领,常先生不止擅长三十六路擒拿手,不曾想在这上面也很擅长。” “前朝暗卫分工明确,我负责的自然是抓人,抓到了人总要审,这是我的本职。” 常遇春的身子朝后倾斜,笑道:“其实问不问都一样,萧成渝不管怎么闹,都是削藩的意思,裁军二十万说到底不过是个幌子,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从那个蛮国探子嘴里也只是得到证实而已,不知道证实以后,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萧成坤坐在了下来,直勾勾的望着对面的常遇春,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缓了缓,萧成坤又说:“数年来,相王一直和我暗通消息,所以更准确的来说,我想知道的是相王的想法。” 常遇春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萧成坤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能。” 常遇春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相王的本意是先让我去皖州,见见淮南王那老狐狸,然后再去汾阳王府,之后是沭阳王那里,你虽然是幽州王,可不在相王的考虑范围内?” 萧成坤的脸色凝重起来,“你愿意为了我背叛相王?” “谈不上背叛。” 常遇春的身子前倾,悠悠的说道:“我效忠的一直不是相王,而是先皇。” 萧成坤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转而摇头,“空口无凭。” “在先皇临终之际,我们这些蛰伏在暗处的老暗卫们,收到了先皇最后的两道密旨。第一道是让我们尽心辅佐恒王,也就是说先皇选中的继承人自然是恒王。这道旨意的意思很明确,恒王软弱,最终会成为藩王的傀儡,所以这道旨意的意思放在我们暗卫这里,意思很明确,暗杀掉各自效忠的王爷们。” 萧成坤隐忍多年,自觉自己的心性无人能及,但现在看来,比之于父皇,自己还是太嫩了。 他强忍着镇静,问道:“那第二道旨意呢?” “谁人也没有料到,恒王会和当年的顺王一样,放弃皇位,还敢在先皇的遗体上拔剑捅了几个窟窿,给自己一点退路都不留。” 常遇春说到这里的时候,隐约间有些怒火,“但大家没猜到,不代表先皇没有猜到。他知道你会输给晋王,所以晋王自然会是我等效忠的对象。” 萧成坤皱眉,寒声道:“那你为什么还会来我这里。” “你以为在江南道的时候,鸡鸣山的砍柴人纠结旧部,杀了三老三公,只是闹着玩的?” 常遇春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我们在二十年前被安排在了江南,就是为了防着三老三公和相王,可惜生死道士和黑甲没耐得住寂寞,所以都叛变了,但我们依旧对先皇效忠。 刚才与你说的只是第二道旨意的一半,我们帮着萧成渝除去了三老三公,已经算是效忠,也给了萧成渝八年的时间,但他让我们很失望,或者说让先皇很失望。” “周若彤?” 萧成坤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常遇春点了点头,说道:“大梁是萧姓皇族的大梁,与其让他们被太祖皇帝的子嗣们弄得四分五裂,也好过让一个外姓人吞并的好,更何况这个外姓人还是个女人,这是先皇绝对不能容忍的。” 萧成坤说道:“所以你们选来选去,选中了我?” “是先皇选中了你。” 常遇春说道:“你以为先皇临终之际,选定的四位辅国大臣是闹着玩的。” 萧成坤越听越是骇然,过了许久,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个死人局,整整布置了八年,如果真是这样,父皇实在太可怕了。 “父皇毕竟已经驾崩了,事情过了八年,那四位不可能支持我,顺王不可能,相王不可能,顾之章不可能,最有权力也最有能力的张甫之……就更不可能了。” 常遇春摇了摇头,说道:“先皇看人不会错。的确,他唯一看错的只有张甫之,在他看来,最忠心的应该是张甫之才对,我找过张甫之,他却表示,大梁在萧成渝的手上会比在你的手上更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被萧成渝赐予的内阁大学士的权力冲昏了脑袋。 相王自己想当皇帝,自然不可能支持你,但这件事他可不一定会烂在肚子里,在某个特殊的时期说出来,对他也有好处,而顺王效忠的一直只有大梁的皇室,你觉得周若彤走到了这个地步,顺王会不提防他?至于顾之章,他现在被罢官了。” 萧成坤的身子开始哆嗦了起来,胸中的执念再次开始熊熊的燃烧,他一直以为重回京城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如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一样,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年的塞外风雪,他没有想到,时间会来的这么快。 萧成坤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然后想起了某个消息,脸色有些寒冷,“宗养才明天应该就到了。” 常遇春点了点头,“兴许是今天晚上,因为暗卫已经先到了。” 萧成坤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是周若彤的走狗,可不好对付。” 常遇春的手指弯曲着敲打着桌面,“所以这是对你的最后一场考验。” 萧成坤的手落到了腰畔,习惯性的想去摸摸那把弯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刚已经交给王妃了。 “能不能……杀了他?” 常遇春摇了摇头,“杀了他,你将面临整个朝廷的围剿。” 萧成坤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还得装。” 常遇春耸了耸肩,笑道:“全天下的人都在装,你以为当了皇帝就不用装了?” 萧成坤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 事情正如常遇春预料的那样,宗养才在晚上就到了。 当时的天空不再飘雪,但温度却比白日里更低,地上结了冰,土层上了冻,如同坚,硬的石头,马蹄踩在冻土上,嘟嘟的响。 宗养才在夜色中下了马车,来到了幽州城的城门前,李谦跟在他的身边,有些不满道:“竟然没人迎接,看来你这个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和我这个老国公,不是很有分量。” 宗养才摇了摇头,“没人迎接,说明没人知道,没人知道,说明没有探子,没有探子,说明没有野心。” 李谦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萧成坤他真的放弃了?” 宗养才摇了摇头,“当然,我们看到的,可能都是真的,但我说的毕竟只是猜测。兴许……这一切都是装的。” 李谦的右手习惯性的放到了剑柄上,寒声道:“五万大军放在三十里外,是不是太远了些。”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来证实猜测,这个猜测有两种结果,我自然希望它能变成好的那种,而不是被我们逼着换成了坏的那种。” 李谦骂道:“和你们文官讲话真他娘的累。” 宗养才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第693章:这在幽州可不多见 时间来到了三天后,地点来到了京城。这个时候的萧成渝,刚刚收到了五天前从天凉郡出发前往幽州的宗养才的密奏。 密奏自然不是宗养才自己写的,而是随行的暗卫觉得幽州是个比较尴尬的地方,宗养才又是个比较尴尬的人,所以有必要向皇帝禀报一下。 萧成渝将密奏摊开,推到了周若彤面前,有些埋怨的说道:“宗养才去幽州了。” 周若彤眉头紧蹙,快速的扫了一眼密奏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不悦的说道:“他不好好地去周国摸摸底,去幽州做什么?” 萧成渝脸色阴沉的说道:“这回,他很不听话。” 周若彤有些无奈的说道:“事先我们也没和他说过不许去幽州。” 萧成渝反问道:“现在他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随他去吧。” 周若彤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反正现在发消息也来不及了,想必他人此刻正在幽州王府和你那好哥哥一块儿喝酒呢,咱们能说什么?” 萧成渝心中骂娘,这个宗养才,真是不让人省心。 ………… 张甫之躺在书房内新买来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棉毯,摇椅嘎吱嘎吱的摇晃,老头子的手底下压着一本书,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挂着围裙的张明进来后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老头,可别死了。” 张甫之睁开了眼,捞起手上的书就朝儿子砸了过去。 张明躲开后,从地上捡起了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插到了书架子上,露出了一脸刻意埋汰他爹的面孔,说道: “瞧瞧,瞧瞧,外头都说咱们张大学士见人和善了,不动不动就骂人了,像是转性一样。人家都说,这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看你这动手打起儿子来,还是厉害的很啊。” 张明气的眼中冒火,他骂道:“老夫这辈子自诩没干过多少缺德事,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那八九是前世造了不少孽。” 张明接着他爹的话茬说道:“才让我摊上你这么个爹。” 张甫之双手重新塞到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来。 张明拉了一张椅子来,坐在他爹的身边,调侃道:“老头,大家伙都说你快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看你好歹也是七十八的人了,没两天就七十九了,这可是个坎儿,万一迈不过去就无奈了。怎么,有没有什么遗言提前交代一下,有没有什么遗产提前分割一下,有没有什么外面落下的老相好或者私生子让我给你找来再看看最后一面……” “老夫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 “掐死你。” “…………”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张明低下了头,始终不言语,似乎是被他爹最后的愿望给伤透了心。 许久后,张明抬头望向苍老的老爹,轻声问道:“老头,你是不是真的快挺不住了。” 张甫之生气道:“我好歹是你爹,你能不能稍微说点好的。” 张明有些悲哀的说道:“要是以前的你,我这么说你早就跳起来打我了,现在你却只是动动嘴皮子。我真有些担心,万一……” 张甫之望向儿子,对着儿子的目光,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人老而死,此乃万事万物的定理,我张甫之又如何能够躲得过?” 张明心里哆嗦了一下,张甫之说出这样的话,虽说他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愁容上脸。 张甫之扭回头,望着外头的飘雪,今年的雪下的好大,整日里整日里的飘落,外头的院子已经堆满了厚厚的雪层,张甫之觉得,若是世间真如这白雪一般,只有一种颜色,虽然单调,但也不错。 下吧下吧,落他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张甫之心里这样想。 他喃喃的说道:“明儿,爹死后,莫要怨我。我不想你入朝为官,是不想让你像爹一样活得这么累。当年爹年轻的时候,大家伙都管我叫个白痴,叫个傻子,爹一生树敌无数,都为了大梁,自诩不愧对圣上,不愧对身上的官服,不愧对天下,唯独只愧对你一人。” 张明叹道:“人各有志,如果你真要死了,我是该说点好话,但你从小就教我,撒谎是不对的,再说了,我和你说我,日后绝对不涉足朝堂,你信吗?” 张甫之扭头仔细的望着儿子,笑道:“这点你不随你娘,随我。” 张明无奈道:“兴许不是什么好事。”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心意已定,我再说什么也是废话。既然你想涉足朝堂,那我问问你,你说我的位置谁来顶合适。” “当然是我。” 张明说道:“好歹我是你儿子,老子留下的产业不该给你儿子?我说老张,人家多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好歹为你儿子考虑考虑。” 张甫之恶狠狠的说道:“我要现在还动得了,一定起来打你一顿。” 张明摆了摆手,笑道:“不和你开玩笑,选来选去,不过是褚仁杰和胡世海,你心中早有了决断,何必问我。” 张甫之望向了飘雪,叹道:“我就怕选了一个,另一个不满意啊。” 张明拍了拍老爹的肩膀,说道:“不是我说你,你这辈子就是想顾着所有人,结果哪一头都没顾好,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还看不明白?” 张甫之自嘲的摇了摇头,只是叹息,不与儿子多言。 张明拍了拍手,冒着风雪来到了鸡圈,杀了一只一直没舍得宰的老母鸡,张甫之对这只老母鸡心心念念了好久了。 ………… 宗养才虽然是晚上到的,但却是在清晨才造访幽州王府。 他和幽州王的邂逅,起源于门前的一场偶遇。 当时萧成坤穿着羊皮袄,挂着圆月弯刀,身后背着箭囊,一副山野猎人的装扮,门前的宗养才险些没有认出他来。 宗养才刻意来寻他,自然不会错认了对方,但对方面对宗养才则是一脸茫然,死活不相信对方是京城来的礼部尚书。最后还是宗养才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当着对方的面宣读,萧成坤这才相信对方是京城来的贵人。 听罢圣旨后,激动地萧成坤差点昏厥了过去,里头冲出了很多仆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立刻乱成了一团。 忙乱了一阵后,萧成坤缓缓地苏醒,然后对着京城方向倒头便拜,他悲呼道:“圣上,成坤知错了,圣上,求你放我回去吧。” 如果萧成坤表现出一副在塞外蛮荒之地安居乐业,乐不思蜀的样子,宗养才估计便会起疑心,但对方对着京城哭诉,一口一个求着萧成渝让自个儿回去,反倒是人之常情。 站在一边的李谦拉了拉宗养才的袖袍,轻声说道:“我瞧着不像是装的,你怎么看。” 宗养才低声道:“现在还不能做决定,等会再看看。” 一番吵闹后,萧成坤终于恢复了神色,他命人将宗养才迎了进去,大摆宴席,自己回到屋子内,换了一身以前的官袍。 官袍因为久置,所以都是褶子和皱纹,加上萧成坤以前的体型和现在的体型变化很大,原本合身的官袍变得松松垮垮,看上去不像是穿着,而像是披着,很有些滑稽。 精致的宴席摆满了整个席面,王妃周若琳相陪,萧成坤一个劲儿的对宗养才打听这打听那,还问他京城是不是传出什么风声,要让他回去了。 萧成坤并未表现出我认识到了错误,我很忠心的态度,反而是一个劲儿的问宗养才朝堂情况,一个劲儿的表达自己想要回去。 他朝宗养才打听朝堂的情况,就证明他对朝堂一无所知,也就证明他在京城没有安排,更是证明,他对于朝廷没有野心。 他一个劲儿的表明自己想要回去,说这里的日子很是煎熬,自己每一天都是在西北风的狂沙中度过,实在想念京城的富庶。作为前朝党争失败的太子殿下,回到京城是十分危险的,有这个念头更是危险,而他却大喇喇的说出来,传达的信息则是他很蠢。 一个没有野心的蠢货,自然不足为虑。 至少李谦是这样想的。 宗养才却有另外的看法,他盯着面前这一桌精致的酒席,笑问道:“如此奢侈,实在让王爷破费了。” 幽州王妃周若琳笑道:“宗大人喜欢吃,才是我等福气。这些菜都是新鲜的食材,这在幽州可不多见。” 宗养才拱手道:“实在有劳。” 周若琳的一句解释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就连萧成坤自己也不知道,四人一桌,依旧其乐融融。 用过酒席后,萧成坤执意要带着宗养才四处走走,领略一些塞北风景,宗养才却说,不敢多多劳烦王爷,坚持自己一个人走走看看。 萧成坤心中有些不安,这些年在幽州苦心经营,虽然在宗养才一到天凉郡的时候,他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但难免被对方看出端倪,他想暗中派人跟着宗养才,后来又一想,宗养才为人小心谨慎,身边又有许多暗卫,派人跟着很容易就被发现,反倒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所以喝罢了酒,萧成坤就不再强留,自己一个人回去休息,宗养才则是和李谦出了门,两人走在空旷旷的街道上,迎着风雪漫无目的的游逛着。 第694章:盘龙与猛虎心中的蔷薇 幽州郡地处塞北,地势偏僻,民风又彪悍,寻常人家的孩子多为早熟,八岁之时便能骑马,是以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也不像京城小儿那样,出来玩雪。 池塘边很是安静,左右无人,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靠左的小巷深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轻轻地谈话声。 “我始终不觉得他那像是装的,以前你和萧成坤不熟,我和他见过几次。太子萧成坤向来忠厚,没什么心机,当年争夺皇位,纯粹是被他母后逼得。你看看他这副样子,哪里有什么心机,要是真有野心,怎么会扯着喉咙当着咱们的面哭着喊着回京城?” 李谦搓了搓手,扭头张望了一眼,发现确定没人跟踪后,继续说道:“凭我多年追踪和反追踪的经验,断定无人跟踪我们。”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老国公,暗卫在前朝还是隐秘部队,知道的人大多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但在今朝,顺王组建北镇抚司,暗卫从幕后走出,只要他不是个傻子,都不会派人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来监视我。” 李谦走到了池塘旁的老树下,从树干上抹了一把雪,在手上团成了一团,有些恶趣味似的朝旁边的某个农家小院里砸去,引来某个妇人的破口大骂。 李谦一缩脖子,嘀咕了两句,不敢吱声。 宗养才来到了李谦身边,指着来时的小路,“雪是昨晚才停的,今天的街面上却没有一丝积雪,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谦眨了眨眼睛,“把路上的雪扫空后,方便出行,有什么好奇怪的。宗大人,是你想多了吧。” 宗养才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反问道:“老国公,你看那幽州王,一副蠢样,似乎不事生产,在言谈间,你我多次问及幽州郡内政,他都胡言乱语,给出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可幽州郡是塞北四郡最大的一个郡,其间风雪很急,但街面上不染尘埃,这在天凉郡都做不到,你别告诉我是百姓们闲着无事出来扫雪玩。” 李谦皱眉,不耐烦的叫道:“哎呀,你别绕弯子了,究竟想说什么,就明说吧。” 宗养才说道:“一夜的时间,将整个街道清理干净,这明显不是一个不懂内政之人可以做到的,这就说明幽州是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下的,而同样放到天凉郡,要如此迅速的清理了街道,需要大量的人手,李国公,你算算看,这得需要多少人?需要多高的执行力?” 李谦心里咯噔一声,转而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幽州王虽然软弱,但未必真蠢,当年两边相争的时候,先皇摇摆不定,幽州王还是很有本事的。”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藏拙,也就罢了,但将掩人耳目做到不露马脚,这里头可就有文章可以做了。” “你说详细点。” 李谦催促道。 宗养才望向幽州王府的方向说道:“方才席间,老国公可还记得,我问那王妃关于宴席菜品的事情否?” 李谦愣住了,“人家招待你吃一顿好的,这又惹到你啦?” 宗养才摇头,寒声道:“是时间不对。从我们入门到入席,前后连小半个时辰都没到。咱们晌午过后来的,已经过了饭点,他若是真的对我等行踪事先不知,能这么快的摆齐席面? 幽州王妃刚刚也说了,这些果蔬菜品在幽州等闲难以寻得的东西,老将军曾经驰骋沙场,知道这里不缺野味,但时蔬可是少见,备齐这些东西,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席间交谈的时候,王妃也说过,这里的寻常饭食多为猎户家收来的野兽腊肉,这顿饭明显是为你我二人准备的,而且不是提前一两天就能准备好的。” 李谦心里又是一阵寒意飘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说我们的行踪从天凉郡一出来,他就接到了消息,密切关注我们?而近日门前的偶遇,全是装的?” “唉……若是从天凉郡就关注我们,反倒是好事。”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言谈间,幽州王多次问询京城中的消息,无论大事小事,都感兴趣,似乎对京城一无所知。” 李谦点了点头,“我瞧着不像是装的啊。” “我也险些被他骗了过去。” 宗养才寒声道:“你还记得刚刚你说的那道龙井虾仁没味道的事么?” 李谦挠了挠头,说道:“那种清清淡淡的玩意儿,在嘴里的确没个鸟味儿啊。”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但那却是我最喜欢的菜品。” 李谦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喜欢我又不喜欢,总不能在吃上面,老夫还得要你喜欢的菜我就必须喜欢吧?” “我的老国公啊。” 宗养才叫道:“你还不明白吗?近日的宴席,从龙井虾仁到松鼠桂鱼再到蟹粉狮子头,都是江南道的名菜。而每一道菜,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品。我对江南道的菜品情有独钟,就是我府上的管家都不一定清楚。前年我和娘娘下江南道,平定三老三公的时候,跟着褚向浩胡吃海喝,这才钟爱上了江南道的菜品。 宫中御膳房的总管是左权左公公,不瞒老将军说,我晓得他是江南道姑苏城来的名厨,所以趁着闲暇,时常去他那里开小灶,这些事情也只有少数一些人知道,结果能够传到相隔数百里的幽州郡内来,他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你现在还以为幽州王对京城的形势全无了解吗?” 李谦一听这话,大冷天的冒出了冷汗,心中直打哆嗦,如果一切如宗养才所说,对方连一个礼部尚书的饮食爱好都知道,那京城中的消息自然是了如指掌,但双方见面时,对方却对一切装作不知道,而且装的这么像,要不是宗养才心细,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李谦心中感慨,这实在太恐怖了,也不知道是该说萧成坤恐怖,还是该说宗养才恐怖。 李谦望向远方,寒声道:“现在我就传信,让五万大军进来。” “进来后如何?” 宗养才苦笑着反问。 “这……当然是拿下了。”李谦说道。 “你有证据吗?”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一切都只是你我二人猜测,虽然冯公公曾经在京城清洗的时候,抓到了两个出身幽州郡的奸细,但都没审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不了了之。对方是先皇当年册封的太子殿下,是圣上同父异母的手足,当年放了他,就是显示圣上的宽宏大量,这隔了八年突然要杀人?你让外头的其他王爷怎么看?你让天下怎么看?” “既然他居心叵测,何管他那许多,先杀了便是。大不了我们屠了他的幽州城,事情发生了,顶多咱俩倒霉一下,我和老权贵,你是大红人,娘娘心眼儿里向着咱俩,顶多丢个官儿,也没什么大碍。” 宗养才无奈道:“老国公,您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我此来的目的是什么,明面上是去周国与皇帝周元洽谈两国邦交一事,为的就是践行裁军二十万照样可以保证大梁无虞。裁军二十万又是为了什么?就是让王爷们安心,之后才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现在动了他,岂不是向藩王们直接宣战?” 李谦挠了挠头,不悦道:“既如此,杀也杀不得,你还让我领着五万大军前来作甚?岂非多此一举?” 宗养才摇头叹息道:“我说过,态度很重要,近日晚宴,我会明里暗里的点出些东西来,让对方心中顾忌,之后我会调走一部分暗卫,给对方准备动手的机会。而老国公你出城去,一旦对方选择动手,暗卫势必发动信号,你到时候带着大军前来,若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至少证明对方……现在没有造反的意思,我们要的是时间,把他逼反了也不好。” 李谦点了点头,说道:“法子是好,只是你一人在此,实在过于危险,要不然我留下来陪你,你派个暗卫去调兵?” “你留下了就没危险?” 宗养才乐了,反问道:“再说了,暗卫能调动天凉郡出来的边防守军?” 李谦挠了挠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宗养才催促道:“事不宜迟,老国公快些出去准备吧,待会儿恐怕在出现变故。” 李谦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临行前,拱手道:“宗尚书,你多多保重。” 李谦走后,宗养才一个人蹲在池塘,捡起石头砸冰玩,也不知道他对着冰层在想些什么。 李谦刚刚离开了幽州的城楼,萧成坤就收到了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自认为自己装的够到位,安排的也很妥当,这些年来,朝廷派了不少人前来,都被他顺利的瞒过去,而且朝廷派人,一来人就是暗中观察数月,宗养才只来了不到半天,应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呀? 萧成坤心里犹豫不定,来回的在书房内踱着步子,后背逐渐被打湿,虽然他自诩自己藏在暗处的兵力足可一战,但蛰伏了八年,眼见着机会就要来了,他不想提前暴露出来。 就像宗养才猜测的那样,朝廷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 这时候,周若琳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看着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周若琳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年你也是委屈了,连我也瞒着。” 萧成坤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厉色,寒声道:“你是周若彤的妹妹,我敢相信你?” 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借口,在当年你是太子的时候,还说得过去,但从你夺皇位失败后,我随你一道来了幽州,共同经历八年风雪后,你还用这个借口,就说不过去了,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忘不了顾采薇便是了。” 萧成坤坐在书桌后面,冷笑出声:“你以为陪着本王,就能取代采薇的位置?” 周若琳摇了摇头,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说落魄成了鸡狗,还是飞黄腾达成龙,你都是我夫君,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也没有办法选择。” 周若琳走后,独自一人的萧成坤皱眉不语。 第695章:幽州一场宴 天光渐晚,又起了风雪。 院子里的老槐不耐积雪,被压落了枝头,白色的雪粉不停的落下,纷纷扬扬。 周若琳站在老槐下,肩头积着雪,两腮微红,鹅蛋脸在老树飘雪中红的像苹果,很好看,也很诱人,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宗养才的双手揣在狂松的棉袍里,刚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心中不免有些微动,不得不说,周霖宜真的很会生养,至少三个女儿在长相上都是人间尤,物。 周若琳转身,眸子如老树上的积雪一般干净,却也冰冷,宗养才望着那对眸子,望着她身后的那棵老槐,想起了翠柳宫门前的老柳,也想起了周若彤。 这两个女人,很像。 “外面风雪大,王妃怎么不进去?” 宗养才微笑道。 周若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了一些枝头的积雪,大拇指和食指缓缓地碾动,积雪融化,透过指尖,很有些凉意。 周若琳没有回答宗养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是啊,塞外风雪大,宗大人怎么还出去呢?” 这个问题有些针锋相对,宗养才微微的低头,面前的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好对付。 周若琳不以为意,缓缓地转身,望向东北方向,那边有京城。 “我在这里待了八年,眼见着就要到第九个年头了,我也待够了。宗大人,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 周若琳轻声说道。 宗养才嗫嚅了一会儿,说道:“你父亲现在住在大学士的府上,专心治学,周子峰也得中科举,现在在太学供职,他们一切都好。” 宗养才的回答很巧妙,也很委婉,更很无情。 周若琳生母已死,周家老夫人也死了,整个周府只剩下一个父亲和一个弟弟,宗养才说他们一切都好,潜台词就是他们很好,所以你不用挂念。不用挂念,自然不必回去。 周若琳那弯弯的柳叶眉突然上挑,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喜。 “宗大人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父对我一向无情,我也并不挂念老周家。” 宗养才心中发苦,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若琳从槐树下走出,来到了宗养才身边,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着身旁的宗养才,脸上一如冰霜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宗大人是聪明人,知道凡事不能逼得太急。人在做决定前,都是摇摆不定的,倒向那一方,很多时候不看两方开出的筹码,而是迫于两方之间的压力。” 留下这么一句话,周若琳便缓缓地朝里屋走去,留着宗养才一个人站在老树之下,他望着老槐,嘴里喃喃道:“槐树便是怀树,你们两夫妻就这么眼巴巴的要回去?” 宗养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看不透,毕竟也是京城待过的人,怎么不明白,塞外虽然风雪大,但风光也好,京城繁华,但却是牢笼啊。 ………… 幽州王府内热闹了起来,塞外习俗,晚宴总比午宴要豪奢,一般远方贵客临门,午宴只是小打小闹,要用最完善的晚宴才能表达对来客的尊敬。 虽然风雪飘得急,但远空还是微微的泛着光,太阳的多半得被云层遮掩,光芒不容易会散出来,整个天空都显得昏昏沉沉的。 外头,街道上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有耐不住寂寞的小儿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三五成群,相约在街头巷尾燃起了炮仗。 听着远处的爆竹声,感受着风雪的寒意,客房窗前的宗养才难免有些怀念起京城来。 这才出来没多久,但算算日子,京城也该到了年关了。 那里,可比这边热闹。 宗养才总算明白了周若琳为什么那么想回去,塞外很好,但就是太清冷,太孤寂,烟火气不重,而人总是耐不住寂寞。 青帘小轿停在屋内,透过窗户口,可以看到穿着羊皮袄的萧成坤缓缓地走向书房。 书房内没有外人,常遇春也从地下暗室内走了出来,一个人有些无聊的坐在书桌旁,看着窗外的飘雪。 “消息属实,李谦出了城,刚刚又有探子来报,东方的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不少,应该是天凉郡的。” 萧成坤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他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这和他的父皇很像。 但常遇春从他的双目深处,看出了那藏得很深的一抹肆虐之意,常遇春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后院厨房内,燃起了袅袅炊烟,炊烟一入刚刚冲出烟筒,就被风雪吹对,不知道散向何方。 后门被人开启,一辆辆板车被人拉了进来,里面都是上好的佳酿,来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胡子拉渣的酒商带着伙计们从车上往下搬运一坛坛酒水。 院子里热闹起来,幽州王府宴请京城来的大学士,这动作未免有些夸张。不知道还以为京城派来了巨大的使团,需要调集整个幽州的资源来招待。 管家来到了后院,看着搬运酒水而忙碌的众人,对酒商点了点头,酒商会意,一甩手,众人抱着一坛坛酒往屋内走去,然后就再没有出来。 酒水被堆在墙角,一摞摞码齐,帘子被人拉上,烛光摇曳,光线仍旧显得黑暗,酒水之前站着一排人,在外面他们是帮着搬运酒水的店铺伙计,在屋子内的阴影里,换了服装,他们就是幽州的首席刺客团队。 领头的,也就是那位送酒的酒商,他来到了墙角,轻车熟路的移开了一块地板,然后对着众人一招手,领着众人缓缓地走了下去。 管家束手而立,并未急着关闭地下的暗格。 果然,没一会儿工夫,从下头又走出了不少人,管家指了指刚刚那些人脱下的衣服,毫无表情的说道:“换上吧。” 藏在暗处的暗卫先是疑惑那些人怎么搬着酒进去了怎么那样久,心中起了疑心,但见他们又重新出来,和管家互相寒暄着,然后收了银子,拉着板车朝外头走,这些疑虑便打消。 冬夜总是来得很早,屋檐下的一枚枚灯笼都被点亮,府上的下人们步履匆匆,人变的多了起来,但气氛却一点也不热闹,除了脚步声,本该因为人多而起的喧哗没有出现,府上安静极了。 这些,宗养才自然看在眼里。 管家敲了敲门,施礼告罪后,提着灯笼守候在门外,等着宗养才前去赴约。宗养才换上了崭新的官袍,脸上挂上了在京城官场乐呵的微笑,一切都看不出来在幽州和在京城有什么变化。 正厅内挂着一层层帷幔,酒肆内请来的舞女和乐师们已经就位,这些都是幽州能够见到的顶级舞女乐师。 帷幔后头,一队队黑衣人藏于阴影里,萧成坤也不再穿着羊皮袄,只是腰畔还挂着弯刀。 他看了一眼暗中的侍卫,满意的点了点头。 周若琳从外头走来,心细的她发现了异常,乐师舞女们身上都冒出了汗,屋内虽然点着火炉,但在塞外让人冒汗,可并不容易。 她看着萧成坤,心中有些无奈,就走向前去对他说:“宗养才不比常人,杀了他,朝廷会疯的。” 萧成坤摸了摸腰间的弯刀,轻声道:“这就要看他的意思了。” 周若琳不再多言,嫁给他已经八年了,她深知自己丈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知道,他一旦拿定主意,自己就是劝也没用。 宗养才到了,乐师奏乐,舞女起舞,一盘盘珍馐美味被下人们端了上来,没有什么陪客,主客双方只有三人,空荡荡的大厅内虽然歌舞升平,但依旧显得有些冷清。 这一顿饭,宗养才吃的很开心。 萧成坤也吃的很开心。 他俩都是装的。 藏在帷幔后头的刀斧手和刺客们的心提了起来,他们在等候着信号,一旦王爷手中的杯盏落地,就是宗养才人头落地的时候。 萧成坤也难免紧张起来,握着酒盏的手微微的颤抖,一旦落杯,覆水难收,开弓便再无回头箭。 宗养才依旧谈笑风生,数落着朝堂内有趣的笑话,以及来到塞北的感想,并深刻的表达了自己对幽州王的热情款待表示由衷的感激。 原本和李谦约好的,他想试探一下萧成坤究竟是什么态度,但当他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乐师舞女那躲闪的目光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正如下午周若琳说的那样,究竟倒向那方,不在于双方开出的筹码有多少,而在于那一方施加的压力大。 如果一方施加的压力太大,自然会将对方逼到另外一方。宗养才知道朝廷需要的是时间,而且他没有把握用李谦带来的那些人平定幽州王府,所以她决定忍耐。 晚宴进行到了一半,周若琳突然起身,说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一下。萧成坤埋怨了两句,宗养才关心了两句,周若琳告罪了两句,王妃便离席了。 周若琳不是从大门出去的,而是掀开了帷幔,走向了黑暗深处,她对那些埋伏好的刀斧手摇了摇头,刀斧手望向远处的亮光,其中的头目指了指萧成坤坐的方向,意思是我们只听王爷的命令。 周若琳自然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她自己的意思也很简单,只是冷冷的一瞥,暗处的侍卫头领盯上了她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发毛。 他心想,你们毕竟是夫妻,若事后出了差错,横竖也是我们倒霉,心中无奈之下,只得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去。 第696章:先定幽州 半个时辰过去了,宗养才已经吃不下了,话也说不出了,整个人像是生病似的,病怏怏的坐在那里,浑身提不起精神来。 半个时辰的逢场作戏,在宗养才的职业生涯来看,这一次是最累的,整场晚宴虽然尴尬却不失体面,谈话和笑声都恰到好处,看来双方都很满意。 眼见着就要散席,萧成坤逐渐松了一口气,刚刚不止宗养才紧张,就连他也紧张。 他需要的是宗养才的态度,正如宗养才需要的是他的态度,虽然两人没有达成共识,但这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对大家都很好。 萧成坤端起了酒盏,打算再敬最后一杯酒,便结束这场无聊的晚宴,就在他起身准备朝宗养才走去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即将结束晚宴而过于放松的缘故,手中的酒盏突然掉了。 啪嚓一声。 玉盏摔碎。 酒水落在地板上,洇染了华丽的毯子,一股酒香味扑鼻而来。 这一瞬间,全场都十分安静。 乐师突然不再奏乐,舞女突然不再起舞,所有人都直勾勾的望向宗养才,席间的宗养才在听到那一声脆响后,第一反应就是高呼暗卫救命,但话到嗓子口,突然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宗养才端着酒杯,缓缓地起身,走向萧成坤。刀斧手没有出现,萧成坤有些放松,又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后方究竟出现了什么事情,按照命令,自己摔杯为号,埋伏的刺客就会瞬间冲出,砍杀对方,但时间缓缓地溜走,刺客们不见身影,要说对方会背叛自己,那是绝无可能,这些都是自己圈养的死士,耗费心血无数,除非……他们已经暗中被人解决。 能够悄无声息做到这些事情的,放眼天下,除了暗卫,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组织来。 见宗养才笑眯眯的走向自己,萧成坤的心开始悬了起来,都说宗养才怕死,难道自己的布置还是走漏了风声,被暗卫提前阻拦? 他的右手缓缓地落在了弯刀的刀柄上。 宗养才微微一笑,两手捧着酒杯,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养才感谢王爷厚待,只是天时已晚,养才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便敬王爷一杯,聊表敬意。” 萧成坤嘘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小厮,叫道:“上酒。” 小厮端来了新的玉盏,玉盏内的琼浆来回的摇晃,洒了一些出来,那是因为端酒的人手抖。 萧成坤端着酒盏,望向直勾勾望着自己和宗养才的乐师舞女,怒道:“尔等看个什么,还不奏乐起舞。” 声乐吹响,舞女起身,又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两人对饮而尽,萧成坤拉着宗养才的手,执意将他送到了门外。门外寒风一吹,瞬间将两人身上的酒意吹散。 等到萧成坤松手离去后,宗养才一人扶着冰冷的柱子,一手捂住了胸膛,大口的喘,息。 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宗养才没有在当夜就选择离开,那样就太明显了。他又逗留了一天,这才对幽州王夫妇请辞。 临行前又是大摆宴席,只是这一次,两人明显没有上次那样的欢声笑语。 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幽州王府的城门,一路朝西南而去,大雪封路,不是很好走,一路颠簸,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宗养才在马车内研墨,在平摊在膝盖上的纸张上挥笔。 一页白纸,只留下四个字。 先定幽州。 幽州本身就很安定,宗养才还是要让朝廷继续安定幽州,那这个定,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死。 黑马嘶鸣,越过了一处土坡后,突然停了下来,车内的宗养才将纸张小心翼翼的折叠好,塞入信封,然后拿着信封掀开了车帘,走了下去。 李谦下马,上前一拍宗养才的肩膀,大笑道:“好好好,还活着,我还以为要给你收尸去呢。”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这次的旅途本就险象环生,幽州还只是小打小闹,真正恐怖的在塞外的大草原深处,在那座王庭之内,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两人没有着急赶路,而是沿着雪原隆起的山坡走了一会儿,雪花已经小了,但风却大,刮在脸上生疼。 “幽州王摆的鸿门宴,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你给说说。”李谦忍不住催促道。 他带着人在风雪中等候了一宿,险些冻死在雪夜,现在见到宗养才,哪能不着急。 宗养才望向远方那白茫茫的大地,迎着风雪的尽头,还有一只飞鸟在空中沉浮,那不是鸟,而是雪鹰。 宗养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说道:“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李谦忍不住骂道:“哎呀,老子顶受不了你们这样文绉绉的语气,急死个娘,有屁快放,利索点成不?” 宗养才微微一笑,并没有就前日晚宴多言,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信封,递给了李谦,说道:“劳烦老国公让人传给朝廷。” 李谦二话不说,直接先拆开来自己看看,对此,宗养才有些无奈,但也没有拦阻。 看到纸上的四个字,李谦微微的皱眉,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那么前日那场晚宴的具体过程,就不再重要。 他重新收起了信封,有些疑惑的说道:“为什么不给暗卫?暗卫不是更快一些?”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走兵部的急递,先让兵部的胡大人过目一下。” 李谦有些明白了宗养才的意思,当年将原太子萧成坤贬谪在幽州为王,时任天凉郡郡守的胡世海便一直不同意圣上这样的安排,曾经几次密奏,当斩草除根。 这封信如果经由暗卫转承圣上,很可能在勤政殿石沉大海,但如果先是由兵部转承圣上,胡世海必然会向朝廷力荐。 李谦点了点头,立转身,吩咐了随行的兵士,让人快马加鞭,先将这封信送到了天凉郡,交给石敢当,再让他走兵部的急递,送到宫里。 ………… 信是年前送抵京城的。 当时的胡世海还未放假,仍旧在兵部勤勤恳恳的办公。当宇文靖拿着说是塞外宗养才呈递的密奏进来的时候,胡世海还有些纳闷。 暗卫跟着出去,在中枢权力内部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塞外走急递,必定是宗养才有重大消息禀报,为什么不直接让暗卫送到圣上那里去? 胡世海拆开了信封,一眼就看到了这四个字,眉头深深的皱起。宇文靖坐在一边,见胡世海看到信后出现这样的反应,难免有些好奇,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胡世海弯曲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对宇文靖说道:“你也来看看。” 宇文靖起身,伸长了脖子瞥了一眼,心中咯噔了一下,然后双臂环胸,来回的走了几步,似乎在思考。 “宗养才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宇文靖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 胡世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曾上奏过圣上,说此举不妥,现在宗养才走了一趟幽州,显然也发现了什么动静,才有这样的奏疏呈递上来。” 宇文靖想了想,说道:“若是真要杀幽州王,他为何不明言,这样棘手的事情,还要先送到兵部来给我们?” 胡世海说道:“这就是宗养才聪明的地方,显然他在幽州瞧出了端倪,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幽州王不比其他王爷,身份尴尬,事涉皇家内部纷争,只怕圣上也不好决断,所以他把这信先送到我这来,希望我给圣上施加压力。” 宇文靖望向胡世海,问道:“胡大人想怎么办?” 胡世海说道:“我的主张一直没有变,虽然是浑水,但也不得不淌。” 宇文靖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与大人一道入宫面圣。” 胡世海起身,拿着信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先不着急入宫面圣,这事儿也得让老师知道一下。” 宇文靖跟了上去,说道:“这种事情,只怕大学士不会管。” 胡世海站在屋檐下,看着刚刚清理干净的院子又堆满了雪,叹气道:“老师的时间不多了。” 宇文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 救国公府的书房内点着火炉,这在以前是不多见的,张甫之的书房典籍丰富,他宝贝的很,曾对张明三令五申,绝对不准在书房内点火炉,但现在他却主动点起了炉子。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冷一些,张甫之缩在书房内,不是看书就是睡觉,却已经没有去年那样好的身体,耐不住严寒了。 躺在竹藤老椅子上的张甫之眯着眼,微微的张嘴,喉口不时地一缩,胸膛里像是憋着一口气,嗬了嗬了的响,如同破风箱一般。 他的身上盖着棉被,一只手压在被子底下,一只手露在外面,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下还压着一张从塞外送来的信纸。 胡世海等了许久,见老师像是睡着了似的,始终没有反应,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就轻轻地唤了两声,“老师?老师?” 张甫之睁开了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他拿起手中的信纸,又看了一眼,扭头问道:“是宗养才写的?” 胡世海心中悲哀,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三遍了,放在以前,老师怎么会如此健忘? 胡世海点了点头,说道:“宗大人秘密出使塞外周国,途经幽州王府的时候,明显是发现了什么。学生管着兵部,所以知道一些,与这封信同时到的,还有石将军的消息,说是前些日子,镇国公调动了一部分天凉的兵马,去了幽州,但没发生什么大事。”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这是要打啊。” 他收回了手,望着信封上的内容,看了许久,再问:“顺王知道了?” 胡世海心中的悲哀又增加了三分,心想老师果然老糊涂了,这种密谋杀害先皇长子的事情,怎么能让顺王知道? 第697章:不能强过命 作为前朝老人,顺王在先皇临终时的党争之战中,站错了位置,皇子争夺皇位的战争,在历朝历代都是禁忌中的禁忌,动辄牵连各种要员和皇室成员,尤其是顺王,能保命就不错了,更何况重新被启用? 对于顺王的启用,当年的胡世海不像是对前太子萧成坤那样颇有微词,知晓秘辛之人都知道,顺王忠于皇室,大局已定,他效忠的自然是圣上,这种忠心经过历史的各种事件证明,不容置疑。 但正是因为顺王支持皇室,所以让他支持自己,鼓动圣上去围剿幽州王,那才是不可能的事情,同样,对于削藩的事情,到现在还瞒着对方,但想来顺王已经猜到,虽然没有发表看法,但想必他是持否定态度的。 这些事情,不止胡世海知道,张甫之自然也知道。 张甫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圣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年他母妃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面相随先皇,内心却随他母妃,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那萧成坤再不济也是他父皇留下的子嗣,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来,咱们的圣上不止不愿,也不屑。” 胡世海有些不赞同老师的看法,说道:“老师,你忘了娘娘。” 张甫之突然咳嗽了起来,胡世海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张甫之接过手帕擦了擦嘴,有些虚弱的说道:“你以为我们的娘娘又是什么样的人?” 胡世海低头,没有说话,这很不好评断。 张甫之继续说道:“当年你还在天凉,不知道京城中的事情,最先与娘娘针锋相对的是老夫,但结果是什么?娘娘说服了圣上启用了老夫。从前朝到今日,八年来,你看看顾之章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娘娘忍到今天才收拾他,而且还没有下死手,这是顾念旧情。” 张甫之缓了一下,似乎现在说话都很费力气。 “娘娘是心狠,但绝不是无情之人。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娘娘和圣上共同把持朝政,除了互相信任和互相体谅之外,更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们骨子里相似。如果要杀前太子,娘娘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今天?” 胡世海攥紧了拳头,“可是,宗养才也绝非泛泛,他能有这样的四个字送到京城,不就是提醒我们要防着幽州王吗?为了大梁,必须杀了他。” 张甫之望着胡世海,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招了招手,说道:“你既然不信,大可自己去面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胡世海起身,准备告辞,他刚要走,张甫之又叫住了他,“前朝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宗养才也不知道,所以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你面圣必定会失败,到时候你去找顺王,至少能把事情办了一办。” 胡世海露出了苦笑,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 萧成渝面对着胡世海,微微的有些皱眉,胡世海没有说话,两人的桌面上摆着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的正是宗养才在塞外留下的四个字。 胡世海安静的坐着,两人面前的茶汤早已凉透,冯保保远远地站在一边,他隐约间知道一些事情,所以不打算掺和进来。 萧成渝的沉默,让胡世海很难受。 圣上的沉默,就是不许。 胡世海说道:“圣上,非臣多言,而是此事……” 萧成渝一摆手,打断了胡世海,他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你无需多言,此事朕自有主张。” 胡世海还要劝告,这时冯保保捧着拂尘走来,对胡世海使了个眼色,胡世海明白,这是圣上要送客了。 走到门口,胡世海望向冯保保,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公公,此事关系重大,公公是圣上身边的人,还请公公为国效力啊。” 冯保保露出了苦笑,说道:“胡大人的忠心,咱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这事儿着实棘手,事涉皇家内部,属于主子万岁爷的私事,这种事,咱家一个做奴才的,如果张了嘴,可就是犯了忌讳了。” 胡世海无奈的叹了一会儿气,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开。 送走了胡世海,冯保保重新回到了勤政殿,萧成渝依旧坐在桌案边上,似乎是一个人在发呆。 冯保保没敢打扰,轻轻地端走了凉茶,让人换了新茶,然后安静的守在一旁。 窗外的风逐渐变小,乌云开始散开,太阳出现,照的黄墙黑檐上的积雪折射着金光。 空气依旧寒冷,穿着过冬棉袍的内侍宫女们步履匆匆的来回奔走,都在准备过年的物什。 礼部和内务府忙碌起来,因为宗养才不在,凡事操办起来总有些棘手,自然显得慌乱无比。 萧成渝出了勤政殿,路过九曲白玉桥的时候停了一会儿,没有过桥去对面的翠柳宫,而是朝梅园走去。 在梅园门前,萧成渝对冯保保吩咐道:“去把齐王给朕叫来,朕在这里等他。” 冯保保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传旨去了。 翠柳已经光秃秃的了,柳条挂了水,又被晚上的寒气冻成了冰,一根根晶莹的细冰条朝下垂落,被太阳一晒,往下滴答着水珠。 屋子里的红泥小炉中冒着火光,不远处的龙涎香袅袅升起,门窗都是关着的,屋内又没有点灯,难免有些昏暗,但却很温暖。 胡世海双手捧着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热茶,然后小心的打量着娘娘的面容,在圣上那里碰壁,已经被老师料定,但他坚决不相信,娘娘也像是老师说的那样,当年萧成坤的生母秦嫣可是和她斗得你死我活啊。 周若彤望着胡世海,轻声问道:“圣上那边去过了?” 胡世海放下了茶碗,苦笑道:“就是圣上那边去过了,微臣无奈,这才来找娘娘。” 周若彤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信纸说道:“胡大人,这件事本宫帮不了你。虽然我信任宗养才,但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旦对幽州王动手,有报私仇之嫌,对圣上来说,实在太难看。” 胡世海坚定的说道:“娘娘放心,这件事可以交给兵部去办,绝对不牵涉宫里。” 周若彤还是摇头,“胡大人,事涉先皇,此事……你还是不要掺和了,让圣上拿主意吧。” “可是,娘娘……” 周若彤一摆手,打断了胡世海,她冷声道:“前朝之事,时隔八年,好不容易逐渐淡忘,这时候再拿出来炒冷饭,更何况还事涉先皇,实在忌讳,还是交给圣上决断吧。” 胡世海嘴里发苦,不再多言。 ………… 就在胡世海走出张府不久后,张甫之唤来了张明,让他给自己准备一辆马车。张明看了一眼外面的寒风和飘雪,有些担心,但老头子执意如此,他也有些无奈。 张甫之前脚一动,相王安插在张府门前的探子后脚就将张甫之的行程禀报给了相王,张甫之年事已高,尤其是近日来身体老态毕露,从建元年开始一直处于人臣顶端的张甫之牢牢地掌控着大梁的朝局,一旦他死,必定引起大的波动,所以相王将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听说张甫之去了顾之章家里,相王先是一愣,转而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一个人躺在了竹椅上,双脚高高的抬起,搭在桌案上,两手抱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心里特别开心。 “看来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这才坐不住了么?”相王一个人喃喃自语道。 张甫之去见顾之章,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对内对外,都没有声张,除了随行的张明和躲在暗处的相王外,在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则秘辛。 顾之章见到张甫之到来后,也颇感意外。 彼时,顾之章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整日里买醉,人也有了点精神,只是不爱与人说话,府上除了他和顾留芳,说实话,也没其他人可以说话的了。 张明和顾留芳两人站在了门口,一同望着院子里有些荒凉的景象。积雪很厚,没人清扫,顾留芳每日还需到太学供职,回来后还要照顾顾之章,对于院子的整理,便荒废了下来。 黑靴子踩在白雪上,嘎吱一声响,听着有些舒服。 张明搓了搓手,望向顾留芳,问道:“都有谁来过?” 顾留芳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就老实的说道:“除了宗大人临行前来过一趟,就只有陈柏苍了。” 顾留芳话没有说全,两次见面都不是很愉快。 宗养才是被赶走的,陈柏苍则压根没见到顾之章的人。 张明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中了权力的毒了,以后我们可不敢学他们。” 听着这话,顾留芳突然笑了起来。 枝头的积雪落下,露出了一朵粉嫩的梅花,很好看。 张甫之的目光从梅花身上收了回来,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起了当年先皇在世时,梅园的那场宴会。 到现在他还记得周若彤随口就来的那句诗词——梅花香自苦寒来。张甫之感慨了好久,自诩这辈子自己是做不出这样的诗词来了。 顾之章看着明明站都站不住的张甫之非要强撑着站在窗边吹风,一股悲哀的感觉从心头冒起,久久不散。 “这才多久不见,你都老成这样了。” 顾之章感慨道。 张甫之扶着白墙,缓缓地转过身,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先是喘了一口粗气,然后对面前之人笑道:“我这都快死了,你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开心?” 顾之章笑道:“你张甫之也是个妙人,人言常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反着来。” 张甫之嘘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人再强,总不能强过命。” 第698章:掀起巨大的海啸 听着张甫之的话,顾之章的面色逐渐凝固起来,就像是屋檐上挂着的冰棱,突然落地,摔得粉碎,最后融化成水,没入缝隙。 张甫之刚刚提到了一个字——命。这个字可以是命运,也可以是命令,对于朝臣来说,这两个词其实一样,都是命。 皇命就是命令,也是命运,正所谓皇命难为。 顾之章已经知道张甫之此来是何意了。 他低下了头,说道:“先皇临终之际,对我三人说的那些话,我一直不敢忘记。” 顾之章开始提及旧事,皇命遗诏,有四位辅国大臣,相王算是一个,但真正临终前见得三人,只有顾之章,张甫之和顺王。 所以他们知道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他们本以为会成为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最后跟着他们一块埋入黄土,现在张甫之来到这里,便意味着这个秘密可能要因为其中一人即将老死而浮出水面。 显然,顾之章猜错了来意,因为张甫之摇了摇头。 他轻轻地说道:“我来,不是想要提醒你记起那件事,而是希望你永远忘记。” 听到这话,顾之章忍不住哆嗦起来,他张大了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张甫之双手揣在了袖管里,似乎有些怕冷,他安静的看着对方,两人面前的火炉内炭火逐渐熄灭,银碳就在脚边,但没人添加。 许久后,顾之章叹道:“先皇死前,一直拉着的是你的手,我和顺王都知道,他最信任的一直是你。” 张甫之的身子微微的前倾,已经布上阴翳的双眼盯着面前熄灭的碳火,看着那闪烁的红光化作冷冰冰的黑暗。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清晰起来,像是一道道沟壑,很深。 “我很感激先皇的信任,但先皇完全的信任我,不代表我就需要完全效忠先皇。” 顾之章的嘴角一抽,眼神也变得挣扎起来,转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真是难以想象,这话会从你张甫之口中说出来。” “人是会变的。” 张甫之拿起火钳,夹了一块银碳丢了进去,噗嗤一下,银碳发红,又冒出了火舌,火光照亮了一张老脸,皱纹愈发的清晰起来。 “我儿子这两天经常对我说,我最近变化的有些厉害,现在想来,可能我是真的老了。先皇临终之际,还没我这样老,很多事情他没有看到,所以就不能说先皇做的决定就一定是对的。” 张甫之的一番话,已经可以算是大逆不道了。 但顾之章却并不在意,现在他在意的已经不多了,而且摸着良心讲,老头子一辈子为国为民,算是大梁唯一一个真的可以做到问心无愧的人,就是死前发点牢骚,也不可厚非。 顾之章脸色微微的嘲讽起来,说道:“所以,你不再效忠先皇,转而效忠娘娘?” 顾之章口中的娘娘,自然不是倾月殿的娘娘,而是翠柳宫的娘娘,提及这两个字,他的语气明显的带着一些怨怼的情绪,张甫之听得出来,在心中叹气,他怕的就是这个。 张甫之抬起了头,一脸诚恳的望向顾之章,说道:“活到这么久,我张甫之也算看明白啦,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也就那样了。我张甫之效忠的不是娘娘,不是先皇,也不是朝廷,而是我自己的良心,谁能让我大梁的百姓安居乐业,我就效忠谁,其他的,我不去管啦。” 顾之章看了张甫之很久,知道老头子是认真地,他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张甫之从袖子里又抽出了一只手,给炉子内添了两块银碳,说道:“宗养才从塞外来信,他想杀了前太子,这事儿他一人干不成,就是送到京城来,有相王在,有顺王在,他更干不成,更何况,此事娘娘和圣上不会同意。” 顾之章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摇头道:“你与我说了此事又如何,难不成指望着我说服顺王,去杀了萧成坤?” 张甫之突然笑了,“你知道当年先皇立的遗诏里,究竟把皇位传给了谁?” 顾之章的脸色一寒,声音有些打颤,“张甫之,你真是快死了,所以什么也不怕了。” 张甫之嘿嘿一笑,自顾自的说道:“是恒王。” “不可能。”顾之章激动的叫道。 张甫之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了圣旨,顾之章双目一缩,嘴里发苦,浑身瘫软,像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果然,先皇还是最信任你的。” 顾之章说的无奈。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实话,先皇当年没有看错人,要不是恒王殿下突然对着先皇的遗体刺了三剑,这道圣旨我已经宣读了。” 顾之章叹道:“事已至此,你还拿出来做什么?” 张甫之说道:“是的,圣上执政以来,除了刚开始杀了两部尚书的时候,让我有些失望,但至少到目前来看,他是个明君,娘娘是我大梁的救星。你我都知道,大梁的内政已经不可挽回,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年轻人愿意接手,他们有勇气,我自然也愿意赌一把。” 顾之章脸上的寒意越来越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张甫之的双目也开始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刀刃一般。 “是的,当年的遗诏出现了很多的版本,都是假的,相王手上的自然也是假的,但四位辅国大臣却是真的,所以相王很明显,知道先皇的用意,自然也能猜到先皇临终的遗诏在我的手上。” 顾之章想了一下,苦笑道:“老实说,当年秦朗急着逃离京城,我也有所猜测,知道先皇的真正遗诏,应该不是晋王,但我猜的可能是太子,先皇最后对太子失望,才改成了晋王,不曾想却是恒王。” “是了。” 张甫之笑道:“你也猜到了,会有一份遗诏在我手上,顺王和相王自然也能猜到。你猜错了上面的内容,他二人自然也猜不中上面内容,很多时候,因为误会会产生极大的动荡,更何况是可以左右朝政走向的两位王爷。” 顾之章隐约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他的眼神有些炙热了起来,但又有些害怕。 他对着张甫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交给圣上,或者娘娘?” 张甫之果断的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顾之章问道。 “若是给了圣上和娘娘,他们无外乎三个选择,毁掉,藏着,公布。这个东西暂时不能毁,至少在我们四个人都死之前不能毁,至于藏着,不过是为了以后公布,但圣上和娘娘拿出这道圣旨,有人会信吗?” 谈话到了这里,顾之章已经彻底的明白了张甫之的用意,他说道:“说到底,你始终在提防着相王。” 张甫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先皇的确最信任我,所以也对我说过一些从没对别人说过的话。“ “什么?”顾之章问道。 张甫之摇了摇头,显然不愿意回答。他想起了十年前的某个深夜,先皇在御书房写字的时候,不经意说的那句话,瞅着龙椅的人有很多,但谁都没有朕的弟弟那样热情且有实力。 顾之章感慨道:“所以你要把圣旨留给我?”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句老实的,我还真不想给你,但我没其他人可以相信。合适的时间,经过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点将他宣布,我觉得至少能让大梁免于动,乱。但我真心希望,这个东西能和你一块死在地下。” 顾之章无奈的说道:“这也是不是可以说明,你支持削藩。” 张甫之笑道:“至少我觉得这对大梁的百姓有好处,虽然我讨厌战争。” 顾之章突然问道:“你死后,内阁的位置决定好了没?” 提到这个,张甫之愁容上脸,他苦笑道:“前些日子圣上找我,希望我能多活两年。” 这个要求很荒诞,却也很无奈。 顾之章低下了头,说道:“在圣上和娘娘眼里,我始终不如你啊。” 张甫之摆了摆手,安慰道:“莫要说出这样的话,在我眼中,我还始终不如宗养才呢,而宗养才是你的弟子,这么说来说去,倒也尴尬。” 顾之章显然不愿意在宗养才身上多扯,接过了圣旨,最后反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拿着圣旨要挟圣上和娘娘?” 张甫之翻了个白眼,“你敢吗?”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两个年轻人的笑声,不知道顾留芳和张明在说些什么,竟然开心成这样。 顾之章恶狠狠的回瞪了一眼张甫之,最后叹了一口气,“罢罢罢,老夫被你吃死了。” 张甫之搓了搓手,说道:“我争取再多活两年,恶心恶心你。”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只是笑容发苦,还有些冷,像是外院老树下的积雪。 张甫之走后,顾之章一个人盯着炭火发呆。 顾留芳觉得老师的气场变了,眼神不是呆滞,而是凝重。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只能在心中祈祷。 当张甫之回到张府的时候,却发现顺王在府上等候已久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看来胡世海最后无奈,果然去找了顺王。 另一边的相王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他有些不太明白,今天的举动有些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相王起身,穿上了厚厚的棉袄,缩着脖子,钻到了青帘小轿里,然后一摆手,让人把他抬到兵部尚书家中去。 就在相王动身的那会儿功夫,齐王穿着红袍,被冯保保领着,来到了梅园。 建元八年末,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暗中的骚动与不安却逐渐开始朝明面上冒,就像是安静的海面上,已经可以看到小小的漩涡,只等那些漩涡汇聚在一起,掀起巨大的海啸。 在海啸中,大梁究竟是毁灭还是新生,这让周若彤心里有些没底。 第699章:兄弟梅园忆兄弟 红梅黄梅白梅,都开的很稠很密很浓,梅园的小门被被人推开,地上的积雪被扫除的很干净,虽然不常来,但萧成渝却时常挂念着这里。 昭云亭下,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一如儿时,每逢冬雪大起,年关将近,两人都悄悄躲在这里,藏在树下,看着父皇和母妃两人在亭子里下棋言谈。 冷漠不是藏在骨子里的,萧成渝也不是一出生就冰冷无比,就像这满园的梅花,不经历严寒,没办法绽放。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久久无言,触景生情,却生不出话,兄弟二人,早已过了两小无猜的年纪,如今一个是圣上,一个是王爷,虽不至于小心翼翼,却也拘谨无数。 萧成渝望着弟弟身后的红梅,枯枝一点红,被风一吹,落在了萧成风的肩头,很有些可爱。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不先开口,弟弟能坐在对面坐一天。 “见皇兄,有必要如此拘谨么?” 言辞间,萧成渝透露着一点埋怨。 萧成风苦笑,“皇兄已经不再是皇兄,而是圣上,君臣毕竟有别……” “此地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萧成渝直接打断了弟弟的话,末了又补充道:“我与父皇不同。” 他仍然记得父皇当年所言,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萧成风低下了头,看着脚上的靴子,靴尖的一抹雪已经融化,透过脚趾,微微的发凉。 “来的路上,冯保保和我说了些,说是兵部那边得到了消息。” 萧成风抬起头来,望着兄长,说道:“是关于萧成坤的。皇兄拿不定主意,这才唤我前来。” 萧成渝叹息道:“虽说当年不很愉快,但他毕竟也是兄长,是父皇的长子。” 萧成风望向了满树梅花,当年父皇虽然恩宠母妃,但萧成坤早早地被立为太子,每回来昭云亭赏梅,兄弟三人都在一道,只是那时候,因为秦嫣的敌视,萧成渝和萧成风自然不和萧成坤玩,两个人在院子里,躲他躲得远远的,留他一个人站在亭子的石阶上。 想起了往事,萧成风就说道:“皇兄也知道,我和他关系一向不好。” 萧成渝微微的有些头疼,但又有些开心,萧成风这么说,至少没把自己当外人,兄弟二人渐渐地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萧成风将肩头的小梅花捏在手指,看了一下,随手一丢,有些怨恨的说道:“母妃当年身死,就是秦嫣干的。” 萧成渝皱眉,说道:“我也不敢忘当年之事,只是当年毕竟是当年,秦嫣已死,而他毕竟也是父皇生的。” 萧成渝摆出了一个事实,萧成风也有些动容,当年宫里的几个皇子,太子萧成坤最木,二皇子晋王最冷,三皇子恒王最傻,七皇子齐王最善,这些在当年可是张甫之点评的。 除了当年的张甫之,世间也没第二个人敢这么点评先皇的皇子们。 齐王最善,不是善于朝政的善,而是心地善良的善,换句话说,他的心最软。 萧成风说道:“毕竟兄弟,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 萧成渝想了一会儿,问道:“这就是你的态度?” 萧成风望着兄长,说道:“兄弟相残的事情,我总觉得不是很好。” 萧成渝再问:“若是他危害到大梁的社稷呢?” 萧成风摇了摇头,“没有证据,毕竟只是宗养才的一面之词。” 萧成渝叹气,显然还在犹豫。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两人就那样坐了很久,直到天上重又开始飘雪。 太监们捧来了一个个火炉,放在周围,但亭子里还是有些冷,砭人肌骨。 萧成风咳嗽了两声,脸色微微的发白,身子骨有些虚弱,萧成渝留意到了,有些担忧的问道:“身体还像是从前?” 萧成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说道:“皇兄若是真的拿不定主意,何不去问问娘娘?” 萧成渝神色发苦,无奈道:“这毕竟是咱们兄弟之间的事情,去问她,也是让她难做。” 萧成风想了一下,摇头表示自己不同意皇兄的看法,说道:“毕竟是一家人。” 萧成渝听到这里,眉头一蹙,不知道作何想法。 温度越来越低,梅园内虽然时常清扫,但御寒的东西却不多,毕竟萧成渝也常来,以免触景生情。 两人走出了亭子,冯保保命人取来了大氅,给两人披在身上,两人走在树下,不让人跟着,冯保保就离得远远地,萧成渝走十步,他在走两步,以免等会圣上要东西,他听不到。 “皇兄想要削藩?” 走在树下的萧成风突然问道,这个问题有些突兀,朝臣中,哪怕是王爷,也只有他一个敢这么直接的问。 萧成渝也明显没打算瞒他,只是仍旧有些好奇,这种事情属于隐秘之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成风见到皇兄有些疑惑,知道他的心思,就解释道:“虽然我不懂朝政,但我却了解皇兄。” 萧成渝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但我始终觉得,这么做,是不是太着急了。” 萧成风说道,“这么一来,萧紫衣那边怎么办?” 萧成渝一愣,然后望向西边,倾月殿就在那个方向,“只要她和她父王好好地,我不会动泰山郡。” 萧成风看着神色有些冰冷的皇兄,心中不免有些悲哀,皇家子嗣众多,不可能都留在京城,现在皇兄才只有两个孩子,可能这一代也只有两个孩子,但是后续呢? 只要大梁还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王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关于王爷们的问题,这些问题,在萧成风看来是无解的。 两人在梅园逛了很久,始终没有确定态度,不管是对于外头的那些王爷们,还是对于那位目前贬谪在幽州的兄长。 ………… 周若彤知道萧成渝和齐王在宫里得待一会儿,兄弟二人见面,女儿家跟着,两个老爷们终归有些不方便。 她到太子,宫绕了一圈,发现临近年关,萧君正依旧在刻苦学习,陪着他的自然是褚仁杰。 就在前天,褚仁杰被拔擢为太子伴读。 周若彤没有选择打扰,只是在门前看了两眼,然后就悄悄地退下了,她去找萧湘沫,发现没找着人,也不知道小丫头乱窜去了哪里,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长长的宫道深处,难免有些悲哀。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人,竟然连个说得上话的都没有。 她不禁怀念起晋王妃的时代了,怀念起以前的日子,自然怀念起以前的人,想到这里,周若彤就出宫了。 听说娘娘来了,林宅上下顿时鸡飞狗跳。 这来的也太突兀了,林氏父子诚惶诚恐,心中叫苦不迭,按照以往,娘娘出宫,至少都要提前打个招呼,好让人准备一番,这怎么说来就来了? 对此,春华倒是劝导夫君和老公公两人稍安勿躁,她经常跟着周若彤,知道这位主子脾性,总是说干就干,也不在乎那些别人的看法。 春华让下人们准备了几样周若彤爱吃的菜,烫一壶小酒,吩咐那他们做好后端到自己的闺房来,然后不要有人打扰就好了。 穿着便装的周若彤和春华坐在闺房里,两人一见面,一个哭,一个笑,弄得随行的林昌黎不知道是跟着哭还是陪着笑。 周若彤一把将春华拉到了怀里,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水,然后扭头,有些不悦的望着林昌黎。 林昌黎心里一悬,心想我这可是真的按照娘娘的意思,把这位小姐当祖宗一样供着,真没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啊? 周若彤让林昌黎退下,然后拉着春华的手,坐在了床沿边上,她叹道:“怎么一见面就哭了,是不是在这里受了委屈?” 春华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说道:“不是的,我只是许久不见娘娘,一时间见到娘娘来,又是开心,又是感动……” 周若彤嘘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春华是受了委屈呢。 周若彤虽然被宗养才和张甫之他们看做明事理的人,但萧成渝却知道,真遇到了大事,周若彤向来帮亲不帮理。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周若彤突然叹气摇头,说道:“你走了,在那偌大的宫廷,本宫我竟然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宫里不缺人可以说话,但能说贴己话,知心话的人却不多。 春华握住了周若彤的手,说道:“要不然娘娘下个旨,把春华召回宫吧,春华回去了,还服侍您。” 周若彤被逗乐了,调侃道:“你也是个人才,好好地少夫人不当,还心心念念的给我回去当丫鬟?” 春华故意说道:“给娘娘做丫鬟做习惯了,反倒不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日子。” 周若彤不知道该骂她还是该夸她,敢情这小妮子给自己干了十几年的丫鬟还干上了瘾了。 春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宫的这些日子,还真的过得不舒坦。” 周若彤眉头一挑,寒声道:“是不是林家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春华赶忙摆手,躲在后窗贴着墙面偷听的林昌黎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春华继续说道:“夫妻相敬如宾不假,但府上自上从下,走路都避着我走,感觉都怕我,让我怪不自在的,还是回到娘娘那边去。” 周若彤伸手捏了一下春花的脸,说道:“人家怕你,说明你有少夫人的威望,这还不满意?” 春华摇头,说道:“我不喜欢人家怕我。” 周若彤有些无奈,林家不是怕春华,而是怕春华后面的自己。 周若彤心中发苦,这都出了宫了,自己积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前些日子张甫之还劝她,多行宽善之事,莫要过强,不然积威甚重,不是好事。 第700章:你还能撑多久 周若彤心中难免出现了凉意,她不是秦嫣,但现在看来,外人的眼中,她和前朝的皇后秦嫣没什么区别。 张甫之是个敢于说实话的,有些话也只有他会主动来说,张甫之说的没错,积威甚重,是祸非福。 更何况自己的权势,比之当年的秦嫣更重,这多少来自于成渝的信任,而事实也证明,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但外人可不会这么看。 周若彤低下了头,春华看到周若彤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扯了扯周若彤的衣角,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你脸色不是很好。” 周若彤起身,摇了摇头,说道:“今日我出宫,就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也算是娘家来人吧。” 见周若彤要走,春华有些急了,说道:“娘娘刚来,这就打算走了?” 这时,门外的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春华说道:“留着吃一顿便饭再走也是,娘娘不是总说宫里御膳房的膳食不如外面的嘛。”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就不吃了,我出来透透气,坊间传闻大学士快不行了,我有些放心不下,刚好趁着这次机会去看看。” 周若彤走到门口,却发现春华也跟着,周若彤奇了,“你跟着我作甚?” 春华嘻嘻一笑,说道:“我不跟着,谁来伺候娘娘?”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呀你呀……” 见到两人走后,从后头出来的林昌黎抹了一把汗,心想两个令人畏惧的女人总算走了。 在去救国公府的路上,周若彤顺道买了些东西,虽然张明的俸禄不少,但老头子现在汤药需日日吞服,想来他家压力也大。 老头子满脸皱纹的躺在屋檐下晒太阳,上午半日大雪,到了下午出现了难得的好天,金光铺洒大地,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明领着周若彤来到了后院,老头子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眼,显然没有起身施礼的意思,张明有些无奈,对周若彤悄悄地说道:“老头这是倚老卖老呢。” 周若彤被逗乐了,早知道张明是个极品,现在一看,果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小板凳被张明搬来,周若彤坐在张甫之身边,张明和春华就悄悄地退下了。 望着满园冬雪,靠墙的柴火堆上还朝下滴着积雪消融的冷水,周若彤神色有些感慨。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救国公府,第一次是为了保护先皇的圣旨,遇到了一场袭杀,第二次是为了说服张甫之出任大学士,并且让给两个孩子要了名字。 想到前两次造访时的情景,周若彤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张甫之从铺盖底下抽出了双手,两只手扶着椅子,朝上挪了挪身子,然后半坐半躺在那里。 他望向周若彤,叹道:“娘娘是娘娘,哪能总是随意出宫,这么做,多少有些不好。” 听着张甫之的埋怨,周若彤笑了,“大学士就是大学士,不管何时何地,都想着进言献策。” 张甫之无奈的说道:“娘娘知道,老臣这是肺腑之言。” 听着这话,周若彤有些不开心,一摆手,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肺腑之言,若你不是张甫之,我不是周若彤,就你这无礼之举,都够掉脑袋的了。” 张甫之听着对方的打趣,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就说道:“娘娘此来,想必是挂念老夫的生死,老夫还活着,不知道娘娘是开心还是悲伤。” 看着老头子明明都快老死了,却偏偏还是一脸促狭的样子,不免有些无语。 看周若彤吃瘪的样子,张甫之乐呵起来,激动的一笑,竟然吐出了一颗牙齿。 周若彤看着地上的那颗牙齿,收起了打趣的意味,虽然她知道有些话很残忍,但她还是必须要说。 “你还能撑多久?” 张甫之双手抱住,望着前方,悠悠的说道:“这个问题圣上在勤政殿问过我,娘娘现在又来这里问我,但我也不知道啊。” 皆说未知生焉知死,张甫之已经看到了尽头的死亡,自然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 周若彤低下了头,有些悲哀的说道:“不得不说,未来两年,圣上和我都还离不开你。” 张甫之嘿嘿一笑,咳嗽了两声后,说道:“老夫尽量努力。” 周若彤看着张甫之的样子,突然笑了。 两人笑罢,张甫之突然问道:“为了什么?” 周若彤一愣,不是很理解张甫之的话,张甫之望向周若彤,严肃的说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何至于做的这种地步?” 周若彤想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这些话,放在十年前,我还真不敢相信会是你张甫之说出来的。” 张甫之反问道:“那娘娘以为我会说什么?” 周若彤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若是那时的张甫之,估计要跳起来大骂我,女子篡权,干扰朝政,为什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听到这里,张甫之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手,周若彤很担心,他别一口气笑的喘不过来,过去了。 张甫之说道:“娘娘说的对,只怕要是十年前,老夫若是知晓时日无多后,必定天天上奏疏,让圣上废了你。” 周若彤平静的反问,“那现在为何又变了呢?” 张甫之说道:“答案在刚刚我已经告诉娘娘了。” 周若彤嗯了一声,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看来老头子是真心夸自己的,让他张甫之夸人到这个地步,这可不容易。 张甫之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的看着周若彤,他在等那个答案。 周若彤感慨道:“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能做到这一步,说句实话,都是被逼出来的。” 周若彤看着张甫之,也不管他信不信,说道:“当年在前朝,如果不是我爹逼我,不是秦嫣逼我,不是你张甫之和顾之章逼我,我也不会抗争到现在。 现在好了,王爷变成了圣上,我寻思着总算能过好日子了,进宫前,我还真是这么想的。想着啊,给王爷生两个孩子,我就相夫教子,这么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等你真入了宫,就发现,这家太大了,不好管。 起先,宫里没钱,我得管账,就要捣腾内务府,之后,我又发现,圣上不是王爷,圣上是天下的圣上,这天下就是我的家,这一档子事情推着一档子事情,事情都堆到你面前了,你不动手也不行。” 张甫之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周若彤是真心的。 周若彤望向张甫之,说道:“是不是不相信?” 张甫之没有说话。 周若彤有些悲哀的说道:“春华嫁给了林家,林昌黎也是大学士,但却怕她的要死,我知道,他不是怕春华,而是怕本宫,在你们眼里,本宫或许和以前的秦嫣没什么两样。” 张甫之摇了摇头,反对道:“娘娘想多了,至少我张甫之不这么看。” 周若彤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张甫之解释道:“若是秦嫣活到了今天,有娘娘现在的权力,能容忍我活到现在?”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表示自己的开心。然后就开始转移话题,说道:“我们也总不能都依靠你,内阁的事情,你总要准备交代下去了。” 张甫之有些头疼,近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文渊阁的大板凳有空出一个位置来,那么多屁股都想挤进去,而张甫之则有优先选择哪个屁股坐上来的权力。 这是权力,也是压力。 他现在开始理解,周若彤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大的权力,却表现的并不开心。 权力越大,压力越大,权力就是压力。 “这事儿,容老夫再考虑考虑。” “你也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张甫之望着周若彤,周若彤也望着张甫之,两人没有发笑,神色认真而严肃。 时间的确不多了,至少对张甫之而言是如此,但他听到周若彤用的是我们。 这么一句话,表达了很多的意思。 周若彤试探性的问道:“你觉得宗养才怎么样?” 张甫之苦笑道:“娘娘,您当真觉得,等他从周国回来后,能有好下场?” 周若彤的脸上起了一层寒霜,张甫之一阵恍惚,感觉对面站着的是萧成渝,这种感觉很不好,也很危险,危险不是对于张甫之,而是对于周若彤自己。 周若彤寒声道:“我现在总算是有些明白了,当初宗养才为何突然抱病,吵着闹着要辞官,原来是怕日后本宫和圣上把他推出去挡箭。” 张甫之无奈道:“娘娘和圣上的大计,老臣知道,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说话,是因为老臣也认可,但事情真走到那一步,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所有压力。” “所以连你张甫之也认为,我让宗养才去周国秘议,同时拔擢他为大学士,给他无限风光和权力,就是为了日后能让他有足够分量来替我挡箭?” 张甫之嗫嚅着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已经表明了态度。 周若彤冷笑道:“刚刚你说的对,我不是秦嫣,至少和秦嫣不像。但我们两个哪里不一样,你却没看出来。” 周若彤望向西北的方向,说道:“我的人,到死我都会护着,这点,秦嫣做不到。” 张甫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叹息声沙哑无比,就像是漏气的风箱一样…… 第701章:穿过风雪见草原 粗重的叹息声过后,张甫之望向周若彤,神情有些萧索,就像是院子里靠墙的那堆柴火,已经被融雪打湿。 “娘娘也知道,成大事者,除了不拘小节之外,还免不了需要牺牲。” 张甫之嗫嚅了一下,说道:“为了达到目的,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在乎过程。” “大学士的意思是说,本宫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周若彤脸色微嘲的说道:“若真是如此,那本宫和当年的秦嫣有何不同?……况且秦嫣她失败了。” “唉……” 张甫之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就在周若彤和张甫之议论远赴塞外的宗养才之时,此刻的宗养才已经来到了塞北大营。 远处依稀可见一顶顶帐,篷和木质的栅栏飘摇在风雪之中,穿着有些脏的厚棉袄的宗养才低头看了一下脚下的土地,神色和脚下的土地一样荒凉。 来到这里后,就连李谦也忍不住感慨了起来,他举目望去,靠着北的大河已经不如记忆中那样波浪壮阔,河面上结了冰,河沿上还有发黄的枯草被积雪压在下面。 “当年的四十万大军,就是在这里被击败,然后一路东行的。” 李谦喃喃的说道。 他说的自然是建元年之前的一件大事,也就是那场国战。那场国战改变了太多,蛮军主帅胡日和在此地打败秦朗大军,一路东进,打到了天凉郡。 之后张甫之文官拜将,带着棺材出征,死守天凉,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声望,这也为他日后登顶内阁大学士打下了基础。 同样,蛮军主帅胡日和折戟在天凉,蛮军太子被擒拿入京城,两边的争斗在那一年彻底的扭转了局势,外患消除,大梁才能空出手来整理内政,这才有建元新政的风气。 同样的,那场战争最大的改变,就是关系到大梁的继位者的争斗,顺王两子在战场上贪功冒进,兵败小孤山,连带着顺王支持的太子大损实力,秦嫣想要顺王接替老秦家掌兵权以彻底的击溃晋王的后续势力,也化作了泡影。 一袭白袍,危难关头带着灾民组成的军队突然现身天凉郡,那夜风雨,晋王成了最大的赢家,也彻底的在太子晋王两党之间扭转了战局。 现在两人站在当年故事的起始点,心中哪里能够不唏嘘,哪里能够不感慨。 一路继续朝着西南方向而行,便是界河。 在营帐之前不足十里,原本宽敞的大河已经结了冰,南边还有渡桥,这在十年前是绝无可能的。 不管是蛮军东进还是大梁军队西挺,这界河都是第一道防线,这条并不如长江黄河宽敞的水底,天知道死了多少条人命。 暗卫早已带着兵部尚书的批文以及圣上的密旨来到了营帐,营帐内的主将早已等候许久,双方见礼后,宗养才在军帐中沐浴更衣,换上了新的行头,在第二天就继续朝深处而去。 随行的军队浩浩荡荡有一千余人,宗养才本不愿带这么多人,但听说是宫里的安排,便就此作罢。 马车在木桥上走的不急,很慢,宗养才望着桥下的冰层,还有小儿站在冰上戏耍,随行的官兵见钦差大人感兴趣,就说道:“这些小儿多不是我大梁子民。” 宗养才点了点头,转而又有些心惊。界河是两国的交界之处,一旦起了纷争,这里就是战场,是以自打自己出了幽州,越往西南而下,见到的居民越少,而周国却在边疆交界处安置居民百姓,这胆子的够大的啊。 过了界河不久,稀疏的帐,篷散落在雪地里,冬雪下的草已经不全是枯黄,很多依旧泛着嫩绿。 帐,篷前牛马缓行,有牧民挂着万道骑于马背,更有女人冲出帐,篷,喊着宗养才听不懂的话在大声的吆喝,越往前走,帐,篷与帐,篷之间的相距距离就越来越短。 宗养才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对那随行的将军问道:“这些帐,篷里的人,都确定是普通居民?” 那将军晓得宗养才担心什么,就笑着解释道:“实不瞒大人,他们之前迁移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心中警惕,时常派出探子侦查,但时隔近五年,这些人在这里安家立户,放牧打猎,子嗣成群,若真是军队,哪有带着老婆孩子上战场的?” 宗养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久居京城,不通塞外之事,是本官莽撞了。” 那将军微微一笑,说道:“宗大人过谦了。” 出了界河,西南走了五十里,放眼望去,出了白茫茫的雪原之外,还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绿意。 草原之上,一队队蛮国兵士在疾行,营帐内燃烧着篝火,宗养才落下了帘子,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起来,这些可是周国的军营啊。 果然,一队卫士走了来。 宗养才掀开车帘走了下来,他理了理衣冠,以前在京城时常和兵部的人打交道,但对于边关将领,自己还没有过多的接触,更何况是邻国且以前敌对的国家。 那为首骑马的看上去必然是将军无疑了,那将军翻身下马,随从接过了他手上的马鞭,取下了他腰畔的配刀。 李谦站在宗养才身边,说道:“以前大小战争无数,两方胶着,双方国库都损耗不行,这时候就要议和。蛮国当时为了表示诚意,看到议和的官员前来,都会反身下马,让人取走佩剑弯刀。” 宗养才点了点头,然后拱手上前,满面微笑的刚要说话,对方却抢先一步说话了。 “敢问来者可是大梁国礼部尚书宗养才宗大人?” 那将领问道。 宗养才一愣,心中想着,自己出使本该是秘密之事,但圣上和娘娘都有保证,去了周国安全无忧,想必肯定是早有安排,一念至此,宗养才拱手笑道:“正是本官。” 那将军哈哈一笑,然后伸出右手捂住了胸膛,身子微微的前倾,李谦站在一旁乐着解释道:“这是对你行礼呢。” 宗养才刚要上前搀扶,对方挺身,又毕恭毕敬的拱手上前,长揖及地,行了一个儒家大礼。 这时候,不要说宗养才吃惊了,就是李谦也随行将领也吃惊无比。 转而,宗养才便想起,周国推行国策改革,据说可比大梁来的彻底的多,一样以儒生治国,哪怕在边远的塞外边疆,对方都能行如此标准的儒家礼仪,想必周国的这场改革不止很浩大,也很成功。 那人见礼后,说道:“末将兰成,特奉我王之命,再此恭候尚书大人。” 宗养才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了。” 双方礼毕,兰成本想着邀请宗养才入营帐休息一天继续赶路,但宗养才坚决继续朝腹地而去,争取早日见到金帐王庭,对方见宗养才坚持,便换了一辆新的马车,随行而去。 穿过风雪之后,草原便映入眼帘。 ………… 建元八年终于到了尾声,京城中开始热闹了起来,年关已到,有耐不住时间寂寞的小儿不等除夕夜来临,已经燃起了烟花爆竹。 萧湘沫换了新衣,踩着红靴,踏在雪地上,脸色依旧有些黝黑,都是夏秋两季缠着田文清习武之时,被太阳曝晒后形成的。 萧君正穿着明黄色的袍子,待在了太子,宫,再有一天,他和萧湘沫就都九岁了,周若彤每每念及时光流逝,都难免要感慨几句。 还和去年一样,秦家的女人们集体进宫,大家伙都在翠柳宫坐着,准备候着那年夜饭。 镇国公府和顺王府两边的男人们,则是跟着萧成渝去了御花园,男人们谈着男人们的事情,女人们干着女人们的活计。 顺王妃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周若彤看出她有话想说,就说道:“姨母有话,但说无妨便是。” 顺王妃想了想,说道:“大家都聚在一块,今时毕竟不同往日,要不要把萧紫衣也唤来?” 脾气刚强的镇国公少夫人立刻嗤笑道:“不怪我多说你,姊姊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可以看出这四个字——红颜祸水。” 顺王妃翻了个白眼,她是知道妹妹的心意的,所以也不真的动怒,只是面朝周若彤,说道:“我看还是叫来的好,毕竟她也是圣上的妃嫔。” 一提到这里,少夫人来劲了,她拉住了周若彤,轻声说道:“若彤,你和我交代一下,圣上和你多久一次?” 周若彤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一次?” “啧!” 少夫人有些不悦道:“当然是那个了。” 周若彤总算明白二姨母话里的意思,饶是她自诩脸皮有些厚,也不免老脸一红,嗔怒道:“二姨母这话问的。” “又没外人。” 少夫人大喇喇的说道:“我告诉你,男人你可得当心点,圣上那边可不能总让他在倾月殿那头过夜,要是再怀上了龙种,毕竟有些麻烦。” 顺王妃火了,怒道:“瞧你也算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好的不教,尽教坏的。” 少夫人回嘴道:“都是自己人,胳膊肘哪能向外拐。” 周若彤有些无奈,只能实话实说,“成渝自打正月十五和她成亲以来,在倾月殿住过一次,至今还没去过倾月殿。” 少夫人大喜,嚷嚷道:“这就对嘛,这就对嘛,不愧是我老秦家走出去的女人,这拴住男人的心,也是一等一的本事。” 周若彤被她说的恨不得捂住她的嘴,转而一想,顺王妃也说的没错,萧紫衣毕竟也是皇帝妃嫔,现在又是年关,大家聚在一块,冷落了她,倒也说不过去。 第702章:大小三代女人们 想到这里,周若彤一招手,唤来了小太监,说道:“你去倾月殿给娘娘传个信儿,问她是否愿意来这里坐坐。” 小太监不敢停留,慌忙跑去倾月殿传旨。 少夫人对于周若彤邀请萧紫衣,不免有些闷闷不乐,顺王妃则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宫中不比外面,当今圣上又只有两个妃子,临近年关,就是作秀也得把面子上的事情做足了,不然萧紫衣娘家那边还真的不太好交代。 没多久,春华领着林光旭也来了,春华出于习惯,先给周若彤施礼,然后就站在了周若彤身后,对少夫人和顺王妃施礼。 少夫人一连摆手,打趣儿道:“可不敢当,可不敢当,你可是圣上册封的公主殿下,论爵位,可得我给你施礼。” 春华脸一红,她本就是个薄面皮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站在场外的林光旭以为少夫人刻意针对春华,心中有些不悦,脸上也起了怒容。 林光旭的面容,周若彤尽收眼底,心中有些开心,男人护着自己的女人,这才是好男人,看来自己给春华挑的这个夫君,没挑错。 周若彤扭头望向春华,拉着春华的手,说道:“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么个人。” 春华跟着周若彤多年,当年在右相府的时候就时常见到少夫人,知道少夫人吵架没怕过,喝酒没输过,打架没怂过,自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娘娘这话,是说给林光旭听得。 果然,林光旭听到这话,表情缓和了不少。 周若彤敲了敲桌子,一旁的太监内侍们会意,搬来了两张新的椅子,又端来了好几盘坚果糕点。 春华向来不入席,那是因为她下人当惯了,一遇到周若彤,总是习惯性的站在她的身后,周若彤有些无奈,说道:“你要不肯坐,你那新婚的夫君,只怕要怪罪我们的。” 少夫人捂着嘴调笑道:“林昌黎那个老的向来没脾气,还是小光旭有点血性,我瞧着中。” 林光旭的脸瞬间的通红,一边抹汗,一边告罪,那样子像是个滑稽的猴子,惹得少夫人一阵大笑。 众人坐在一块,林光旭横竖不自在,都是女人家家的,谈论的也是家长里短,自己一个大男人,多少有些不方便。 周若彤见他不痛快,就给了个台阶,说道:“圣上在御花园等着你,你去那里吧。” 萧成渝领着一帮老少爷们在御花园玩,自然不会专门的等林光旭一人,但娘娘说的话,不亚于圣旨,林光旭赶忙匆匆赶赴御花园。 周若彤反正是无所谓,这样假传圣上口谕,她干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萧成渝能帮她圆场。 见林光旭走了,春华嘘了一口气,说道:“行了,碍眼的走了,咱们唠咱们的吧。” 春华一句话,将众人全部逗乐,少夫人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这么说你夫君,不愧是若彤手上调,教出来的,有咱们老秦家的风范。” 春华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 少夫人抓了一把瓜子,嗑出的瓜子皮随意的丢在地上,反正去年也是这么干的。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问,“我说若彤,你把我家那个老头子搞到哪个嘎达角落里去了,小半年没见个踪影,他儿子都快急疯了。” 周若彤微微的有些头疼,按照日子算来,李谦这会儿功夫应该和宗养才一块离开了西北大营,出了大梁的边境,到了周国的地界。 周若彤说道:“这个,具体的我也不知,歇会儿我帮你问问圣上。” 少夫人心大,不知道周若彤在瞒他,也没多想,四人有一嘴没一嘴的东拉西扯,忽听门外传来了李欢的尖声喊叫。 萧紫衣来了。 这一声喊叫后,瞬间冷场。 少夫人将抓起的瓜子重新丢到了碟子里,春华有些局促不安,顺王妃则是神情冷漠。 萧紫衣走了进来,喊了声姐姐,算是见礼,众人相互礼毕后,分坐落下。 一时间尴尬,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顺王妃最先打破僵局,拉着萧紫衣的手问道:“家中可有来信,一切是否都好?” 顺王妃不愧是会做人的,宫中事,颇多忌讳,再说了,周若彤刚刚也明言了,圣上除了大婚那日和她同过房以外,再没有去她那里住过,她们又都是周若彤娘家人,若是席间问她宫中生活如何,便是有意打脸了。 萧紫衣微微一笑,说道:“家中还不曾有消息前来,紫衣想来,应该一切皆好。” 萧紫衣的回答也是巧妙,泰山王萧克定地位特殊,最近京城中不时有圣上想要削藩的意思传出,她是最有实权的王爷的女儿,又在宫中作为妃嫔,泰山郡和京城相隔又远,若是她对娘家情况如数家珍,便证明时常与泰山王互通音信,终究有些不妥。 少夫人有意促狭她,就一摆手,大笑道:“哎呀,娘娘是没听懂我姊姊的意思,我姊姊的意思是说,乃父可好?” 这一句话,让萧紫衣面色难看起来。 当初以为随身丫鬟闹出去的那档子事情来,她兄长打入了宫廷,顺王妃拿着当年秦家老太君的龙头拐杖在宫墙内撵着她爹打,现在问一句乃父可好?这可比打脸疼得多。 顺王妃瞪了一眼妹妹,心想你想促狭人家,何必把我拖下水? 周若彤微微的叹息,扯开了话题,指着那盘松子,对萧紫衣说道:“新来的松子,味道不错,妹妹大可尝尝。” 萧紫衣捏起一粒松子,轻轻地丢入了嘴中,碦嚓一声,松子连壳带皮在嘴里被咬碎,味道发苦。 场间极为安静,顺王妃望着周若彤,少夫人则是面带笑意,一脸不愧是我辈中人的样子望着她。 周若彤有些不解,自己干嘛了? 当她看到萧紫衣的眼眶开始变得水汪汪的时候,不禁感到头疼。少夫人心想,我都觉得我这嘴够毒的了,没曾想若彤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才周若彤只是见萧紫衣难堪,想着毕竟是明面上的一家人,也该和和气气的把年过了,就随意的扯开了话题,刚好手旁有一盘松子,就这么随口来了句。 松子松子,送子送子。 松子谐音送子,宫中妃子的地位,大多都是母凭子贵,萧紫衣入宫一年了,到现在,肚子里还没点动静,周若彤则已经是一子一女的妈了,这给她送松子,自然会引起误会。 周若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懒得解释,反正这种事情,误会就误会了,自己解释的多了,反倒很难办。 “周若彤,周若彤,我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下。” 听着门外的喊叫声,场间所有人都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在宫中,连萧成渝都不敢直呼周若彤大名,敢直呼周若彤的名的,只有一个被周若彤自己称之为提前步入青春叛逆期的闺女。 萧湘沫冒了头,一看这么多人,不免有些咋舌。 周若彤强忍着气,浑身微微的哆嗦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也不好意思直接动手揍她。 萧湘沫虽然搅得周若彤心烦,很不讨喜,但在外头可受欢迎的不得了,少夫人和顺王妃一块伸出了双臂,呼道:“哎呦,好闺女,快来。” 萧湘沫没有去顺王妃那,也没去少夫人那,而是一头钻入了春华的怀里,多少让两位姨姥姥有些尴尬。 春华摸着萧湘沫的脸,嘴里称呼的还是以前的称号,“小主子,春华许久不见,你怎的瘦了。” 萧湘沫一听这话,从怀里爬起,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母妃虐待我,不给我吃好喝好,偏心我弟弟,我苦啊。” 随后进门的萧君正刚好听到姐姐又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直接叫道:“好吃的我都给你了,你咋的还说我坏话,有没有良心。” 场间的女人们都笑了,就是萧紫衣也被逗乐了,笑着笑着,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免又有些心伤起来。 周若彤望着萧湘沫,冷声道:“这笔先给你记上了,等过了年,再给你算账。” 萧湘沫见这么多人在,知道周若彤是个要面子的,料定她不敢揍自己,当下也不怕她,直接做了个鬼脸,吐了吐小舌头。 转而,她又看到了萧紫衣,她对萧紫衣可谓是好感没有,深仇不浅,指着萧紫衣叫道:“你个坏女人,怎的也在这里。” 一听这话,周若彤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萧湘沫立刻跑到了少夫人身后,扯着少夫人的衣角,不敢冒头。 少夫人说道:“哎呀,若彤,都是小孩子,童言无忌。” 周若彤火道:“规矩就是规矩,你胆子不小,还不出来跪着。” 一听要下跪,萧湘沫急了,叫道:“今天是除夕,又不是年初一,我又不给你和父皇拜年,干嘛要跪?” 周若彤直接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冲去揪萧湘沫的耳朵,萧紫衣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要说点话,就说道:“姐姐言重了,都是小孩子,何必计较。” 在众人的调解下,萧湘沫心不甘情不愿的给萧紫衣施礼道歉,这才作罢。 等到她赔罪完,李欢搬来了两张板凳,招呼着两位殿下坐上去,又让人端来两位殿下时常爱吃的小食,这才退向一边。 周若彤有些无奈,望向萧湘沫,说道:“好宝贝,跟你娘说说,这回又打算整点什么幺蛾子?” 萧湘沫听着她娘阴阳怪气的话,险些没一口噎死,赶忙拿着温茶顺了顺喉口。 她拍了拍手,望着周若彤认真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去当兵?” 第703章:千秋一盘棋 席间的女人们一片安静,众人鸦雀无声,就连萧君正也捂住了脑袋,大梁皇朝的堂堂公主殿下,不喜欢别的,非要去当兵,滑天下之大稽。 周若彤望向萧湘沫,冷冷的说道:“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萧湘沫双手叉腰,望着她母妃摆出一脸认真而严肃的样子,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要……当……兵!” 周若彤终于爆发了,反身冲进了屏风后面,然后拎出了鸡毛掸子朝萧湘沫冲了过去,女人们叫的叫,劝的劝,拉的拉,比宫外头的拐角巷子里放的鞭炮声还要热闹。 林光旭走在石道上,两侧的冬松都被积雪压着,明明是除夕,天光依旧阴沉,并不因为是过年前夜就给个好天。 过宫墙后,转弯就看到了张明推着轮椅,在冯保保的指引下,缓缓地朝宫墙之内走来。轮椅上压着一张很厚的毯子,坐着的自然是大学士张甫之。 林光旭心中一惊,赶忙上前见礼,张甫之点了点头,问他去往何处,他说是圣上在御花园召见,冯保保知道八九又是娘娘借着圣上的名义甩人出来,当下也不戳破,只是带着林光旭一道朝宫墙深处而去。 原本张甫之和冯保保好像在言谈些什么,但见到林光旭后,双方都果断的闭嘴,四人同行,木轮子轧在石道上轱辘轱辘的响。 萧成渝和周若彤大多时候都不喜铺张浪费,很少会在宫中摆宴,款待群臣,多数只是一场寻常的年夜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倒也是其乐融融。 去年的时候,李国公一家加上顺王一家入宫过年,年一过,兵部就改组,老国公出山,李家两子也在科举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朝堂之上亦有一席之地。今年,老国公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救国公父子,不知这其间是否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林光旭一边走,一边悄悄地打量起张甫之来,张甫之两眼微微的眯起,压在毯子下的胸膛时不时地张开两下,喉口总是一缩一缩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出不来一样。 林光旭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难不成圣上是怕大学士突然去了,这才在今年晚宴上招待一番? 御花园中,千秋亭里挤满了人,林昌黎自然也在,今年的老人们倒是不少。 林光旭跟着冯保保走了过去,刚准备上台阶,却发现张明推着张甫之盯着台阶发起了愁。 冯保保本该叫太监内侍的,或者说心细如冯保保,这种琐碎的小事应该早就预料到才对,但他今天却偏偏失策了。 林光旭赶忙走下了石阶,对张明说道:“张兄,我来帮你吧。” 张明嘿嘿一笑,挠头道:“有劳了。” “慢着。” 就当两人准备抬着轮椅上石阶的时候,亭子里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朕来。” 张明和林光旭不可思议的抬起了头,满脸震惊的看着萧成渝走了过来,不止是他二人,就是亭子里的其他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轮椅上的张甫之突然睁开了眼。 张明和林光旭慌忙下跪,萧成渝一摆手,说道:“今日年关,与朕同欢,不必行大礼。” 两人唱了声:“是。” 见萧成渝真的要动手去搬龙椅,张明慌忙说道:“圣上,此举如何使得?” 萧成渝剑眉一挑,说道:“大学士为国尽忠一甲子,朕为他搬一次轮椅,有何不可?” 张明急了,赶忙以眼神示意他爹,就是亭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虽然圣上此言,给了莫大尊荣,他们也不好开口规劝,但他们自诩,换做自己是张甫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爬着也要爬上亭子,怎么敢让圣上亲自为其搬椅? 更何况,他就是张甫之本人。 所有人都想着以张甫之的性格,现在应该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但事实结果却出人意料,张甫之轻声说道:“有劳圣上了。” 有劳……圣上……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劳圣上给我搬椅子?何等猖狂!便是顺王也一阵恍惚,觉得就算你是张甫之,也不该如此,顺王刚想说话,却被冯保保以眼神打住。 顺王这才惊觉,今年入冬,张甫之都无法下地了,圣上命冯保保传旨,宣他入宫过年,就是那轮椅都是内务府做的。 摆宴前,先往御花园赏雪赏梅,这是去年定下的章程,御花园的两道亭子,各有石阶九级,冯保保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现在看来,这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就是要在张甫之活着的时候给他抬一次椅子,就是要让张甫之在身前极尽哀荣,试想历朝历代,何时有人被皇帝抬过椅子? 萧成渝不满的瞪了一眼张明,说道:“还愣着作甚,和朕一道,将你爹抬上去。” 入了千秋亭,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向张甫之见礼,其间人数不少,亭子里都快挤不下了。李家父子,林家父子,张家父子,顺王父子,再加上萧成渝和冯保保,一共十个人,塞在一个亭子里,也着实了不起。 张明难免有些局促,这些人都是朝堂中枢,虽然时常在家中与张甫之吵闹,但一口气面对这么多人,总归要有些紧张才是。 一张石桌,只有四张座位,萧成渝坐在石凳上,张甫之躺在轮椅上,剩下的,没人敢坐。 两人各自寒暄了一会儿后,萧成渝依旧三句话不离大学士的身体,这个问题,在场的很多人都关心的紧,张甫之只是推说都是老毛病,开春就好了,大家伙自然不信,往年,入冬之际,因为朝廷还缺银子,官员的俸禄和一批批去年的账目以及明年的开销汇总,全部丢入了内阁,张甫之没少发脾气,那会儿他生龙活虎,可没见什么多年老疾。 聊了一会儿,大家伙挤在一起,李家父子因为李谦不在,多少不敢畅所欲言,张明和大家不熟,自然也不热络,林昌黎为人小心翼翼惯了,只是和儿子站在一边,微笑倾听点头后,继续微笑倾听再点头。 萧成渝起身,说道:“冬雪赏花,甚是不错,我等一年到头也就这两天清闲日子,一道去看看便是。” 众人舒了一口气,总不能老在这里闷着,怪难受的。 张甫之说道:“老臣身体不便,就在这里待着了。” 顺王也说:“臣留下与大学士相伴,也不跟着搅扰了大家的雅兴。” 萧成渝望了顺王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默许。 众人跟着萧成渝鱼贯而出,张明看了张甫之一眼,张甫之一摆手,说道:“你也去吧,跟大家伙多认识认识。” 张明想了一下,先对顺王施了一礼,然后就走下了石阶,跟着众人一道而去。 顺王坐在石凳上,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全部分开,各自放到了黑白棋篓里,然后指着棋盘,对张甫之笑道:“大学士,来一局?” 张甫之没有拒绝,两手推着轮椅,来到了石桌旁,他一只手仍旧放在毯子底下,一只手抽了出来,捻起一子,也不猜先,直接黑子落下,于中盘,方方正正。 顺王看着中盘黑子,眉头微皱,说道:“我记得大学士喜执白子,现今怎的变成了黑子。” 张甫之说道:“年少时不懂事,以为这世间事非黑即白,便想着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报效社稷,老至将死,才知年轻狂傲,世间哪里是非黑即白就好说得清的。” 张甫之话里有话,让顺王在心中仔细的思考了一番。 顺王手起一子落下,说道:“大学士的转变,在今年尤其大啊。” “王爷说的不错。” 张甫之跟着落下了一子,“虽说我早就知道生死不可违逆,我的年岁也早已不小,但这么些年来,身子骨一直硬朗,就连小病都没有过,汤药更是不知何味,死亡似乎离我远的很,但一朝醒来,发现自己手抬得费力,腰扭不起来,就连张明那厮惹我生气也懒得骂他了,这才知道,原来我离死不远了。” 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两人的手速没有因为空格的减少,而越来越慢,反倒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充满了杀意。 一块棋盘,一片棋局,如同真正的沙场搏杀一般。 顺王的额头出现了汗水,他没有抹去汗水,而是望向对面的老人,苍老的面容预示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这一盘针锋相对的棋局,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顺王说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大学士怎的到了这个地步,反倒杀意逼人了?”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人性便是如此,不管是年幼还是年老,骨子里的东西都不会改变。近日来,我时常在梦中看到的情景,不是在当年在江南道求学时那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而是那次在天凉郡上誓死报国的那一次,老书生握长剑,杀尽世间敌,斩尽心中不平事,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我。” 顺王手起一子,来回的移动了好久,选在了一个空格落下,说道:“杀意太重,终归不是好事。我一直以为,大学士希冀的是和平。” 张甫之也落下一子,跟着说道:“老夫心怀的是天下苍生,读了多年圣贤书,读来读去,就这么一个道理,到老之将死,才能看明白。战争,自然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但王爷很多时候没有仔细的想过,决定权其实并不在我们这边。” 顺王直勾勾的看着对方,问道:“大学士现在还拿本王当我们?” 张甫之双手重新揣到了怀里,身子朝后一靠,笑道:“自然。” 顺王盯着张甫之看了许久,突然露出了笑容。 第704章:大业一壶酒 随着两人的微笑,场间的气势隐隐的有些缓和了起来,梅树下的张明望着亭子里的两个老人,一时走神,折断了梅花枝,一阵雪粉洒在了额头和肩头,有些冷。 张明很有些担心,不管老头子和顺王在谈些什么,张明都确定,这场谈话必定不会很愉快。 张甫之和顺王从未交恶过,顺王顺王,人如其号,顺人顺事,就是张甫之在他面前也没脾气,建元八年来,两人配合默契,按理说还该有深厚的友谊才对,更何况先皇在位时,张甫之多次触怒先皇的时候,满朝文武落井下石,唯有顺王仗义执言,这份多年累积下来的沉甸甸的情谊,应该更加深厚才对。 但自打张甫之那日见过顾之章之后,张明虽然不知道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却也知道老头子自那天归来后又起了变化,尤其是在娘娘走后,这种变化尤其的明显。 就像是将死的狮子终于要在最后一刻再一次露出獠牙。 千秋亭内,四面没有屏障,风雪可以进来,所以有些冷,捻着棋子的食指和中指有些僵硬,但依旧在棋盘上移动,顺王盯着棋盘,似乎在找扭转局势的一子。 显然,正如张明猜测的那样,哪怕是两人有了一场微笑,也并没有和谈。 终于,顺王像是放弃了一般,将那枚白子丢到了棋篓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已经变凉的冷汗,说道:“既然你也断定自己没有多少日子,有些事情总要考虑一下。” 张甫之没有说话,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顺王说道:“是不是和圣上好好谈谈,我觉得你的话,圣上多少会听。” 张甫之微微的张起了嘴,似乎哦了一声,略显惊讶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将文渊阁给谁呢?” 顺王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我对内阁不感兴趣,褚仁杰也好,胡世海也罢,都是你的人,能力也都不错,不管你给谁,至少在我看来,都没问题。” 张甫之轻声叹气道:“除了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后事考虑一下。” 忽然,张甫之脸上露出了笑意,“当然了,论及后事,我这个儿子不争气,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取个媳妇,传宗接代,我这个当爹的,在九泉之下,多少要抱憾不少。” 顺王翻了个白眼,老头子这算是打趣,他有些不满的说道:“你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数月前推行的那道国策实在匪夷所思了,感觉就像是做给王爷们看的。” 张甫之笑道:“那岂不是很好,裁军二十万,朝廷断然不会对王爷们出手,这是表明心意,你顺王向来反对削藩,此举不是大好?” “我又不是傻子,这做的太明显了,总会让人起疑。” 顺王说道:“当初,在娘娘下江南之前,你以为我去做了什么?我被安排下去清查全国的土地面积,这件事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仍旧在坐着这件事。” 张甫之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亲自下去查过,就该知道,大梁这么些年的积弊究竟在哪里,土地兼并,百姓的田地稀少,甚至有些人都没有田地,却要每年承担起那么重的税赋,这样的大梁,还能挺多久?” 顺王沉声道:“百年积弊,自然不是一日之功;同样的,若想彻底解决内政弊端,自然也非一日之力可以完成,难道你张甫之还看不明白吗?” 张甫之没有说话。 顺王坐在椅子上,看着张甫之始终没有回应自己的意思,就说道:“圣上的想法很危险,娘娘的想法更危险,这么下去,我们都会很危险。” 张甫之突然抬头,然后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没错,我们的确都会很危险,但大梁的百姓们会很安全。从前朝到今朝,老夫能活到现在,王爷照料,我心里有数,只是当初王爷保我,是觉得我是皇室的栋梁之才,而当初我敢以下犯上,是因为我觉得我得为天下百姓说的话。” 顺王长叹一口气,“这有区别吗?” 张甫之坚定的说道:“区别很大。” 顺王不再多言,伸手自棋盘内捻起一子,啪的一下重重落下,原本的棋局瞬间起了巨大的变化,黑白交锋,终是白子更胜一筹。 顺王望向张甫之,说道:“这盘棋,谁也不想落那最后一子,但是你也知道,如果真的挑起了内战,大梁能挺得住?” 张甫之依旧摇头,说道:“圣上可从未说过削藩的事情,王爷,你是不是想多了。” 顺王觉得眼前的这个张甫之实在太陌生了,以往的张甫之,在理念不同的时候,会据理力争,会摆明自己的看法,说服对方,哪怕对方不被说服,他自己也不会屈服,他会尽自己一切努力去执行自己的理念,但他……至少不会撒谎。 顺王有些悲哀的说道:“大学士,你都快死了,能不能从一而终,莫要忘了本心。” 张甫之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顺王大吃一惊。 张甫之的老手不再颤抖,而是快速的摸向了棋篓,捏起了一枚棋子,啪的一下落在另一处,“老夫就是快死了,所以才不敢忘本啊。” 顺王死死地盯着那盘棋,原本局势大好的白棋都变成了突然被那枚棋子拦断,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巨龙的喉口。 但巨龙重伤却未死,刀刃却锋却未残,这是和局,也是僵局。 棋局究竟是和还是僵,要看下棋的双方了。 顺王挑眉,“这就是你所有的后手了?” 张甫之重新坐在轮椅上,身子朝后一躺,拉过了毯子,舒舒服服的盖上,眯上了眼睛,说道:“谁知道呢?” 转而,张甫之又说道:“老夫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一段时间……至少这会儿死不了,而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顺王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把将棋局扫乱,白棋黑棋顺着棋盘的边沿朝地上掉落,啪啦啪啦,如同雨珠打在屋檐上。 皇宫幽深,但远处城内的炮仗声依旧传了进来,砰——啪……还是双响炮,炮声阵阵,在肃寂的冬雪中,显得有些喧嚣。 建元八年,真是令人不愉快的一年。 ………… 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年夜饭没有准备在翠柳宫,毕竟今年的人数较多,而是摆宴席在勤政殿。 勤政殿大家都来过,很多人还是常客,但是在这里吃饭还是第一次,张明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竟然问出了能不能打包带走的傻话,萧成渝自然应允,让御膳房将每样膳食各自准备一份,装入食盒,给大学士送到府上去。 君臣宴会,内宫中的娘娘们是不该出来的,但大梁自从有了周若彤以后,一切都变了,就连张甫之也变了,顺王心中隐隐的有了担忧,不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时间缓缓地朝前推移着,一顿年夜饭,大家吃的小心翼翼,各有心思,吃罢晚宴,因为想到张甫之年事已高,不适合留在宫中守夜,但张甫之说道,在宫中除夕守岁,倒也是第一次,愿意尝尝鲜。 萧成渝自然愿意,命冯保保在宫中准备居所,邀请各位大臣留下,在宫中除夕守岁过夜。 到了午夜,众人一道去了午门,如去年一样,内侍们在午门前摆好了烟花爆竹,火捻子被点燃,刺啦啦一声,烟花在风雪中炸裂,好一个漫天风雪,好一个火树银花。 现今的国库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虚,大梁有钱了,这除夕放的烟花爆竹也比去年的多出了数倍。 火光将午门广场上的积雪照的明亮无比,屋檐下的众人全部抬头望着天空那一个个图案,似乎是为了回应宫中的烟火,自靠近宫廷的民居小巷开始,一路朝外蔓延开去,无数的焰火猛然冲天。 整个京城都被色彩斑斓的焰火笼罩,其中更有匠人在焰火中巧置了各种飞禽走兽和人物形象,有龙凤呈祥,有五谷丰登,有麒麟报喜…… 焰火逐渐消散,空中只留下如棉絮般轻飘飘的雪花,李家父子,林家父子,乃至顺王父子都坚持不在宫中留宿,纷纷离去。 唯有张明因为张甫之行动不便,就在宫中住下。 最后一抹亮光消散,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萧成渝和周若彤站在屋檐下,始终没有动。 许久后,萧成渝感慨,“又是一年啊。” 周若彤轻轻地拉住了萧成渝的手,说道:“九年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将周若彤搂在了怀里,屋檐下的两人,望着白雪飘飘,听着远空不时地冒出的三两下鞭炮声,都笑了。 ………… 京城中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相王府显得有些冷清,相王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前不知为何,架子上摆着一面铜镜,很有些突兀。 面前的桌上,一大桌珍馐美味早已凉透,却没怎么动,相王望着巨大铜镜里的面容,摸着微微模糊的双鬓,猛然用力揪下了一小撮头发,银白的发丝在手指间摇动,相王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来到了屋檐下。 望着漫天飘雪,双鬓间已经有了点点白星。 连张甫之都要死了,我也老了啊。 时间不多了,我究竟还能等多久呢? 一想到这里,相王就开始悲哀起来。 这个年夜,他开始回忆起自己往昔的时光,从当初在宫里险些被饿死,到偶然结识先皇,再到入朝为相,再到护国公田家惨案,再到下放江南王,最后重又回到了京城。 相王突然咳嗽了起来,他摸着滚圆的肚皮,心想,再坐不上那张椅子,我可能就真不行了。 想到这里,相王反身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猛地灌进口中,一口饮尽。 酒微烈,脸微醺,眼微冷…… 第705章:金陵一乞丐 不同于北方的干冷和大雪纷飞,江南道多是小雪连绵,寒意入骨,如果说北地的严寒如同冰层,那么江南道的严寒则是冰层底下的凉水。 大年初一,繁华的金陵城略显冷清,就是烟火也比往年少了一些,以往的除夕夜,隔着江畔,皖州境和广陵境内的百姓都能看到金陵那冲天的烟花,绚烂如满天繁星,点亮了整个江面。 今年有些奇怪,除夕夜的时候,金陵的上空一片黑暗,偶有烟花爆竹,也只是一两下,转瞬即逝,并不绚烂,也并不热烈,有两淮道熟悉金陵的百姓知晓,金陵城内的日子并不太好过。 一切都是赋税闹得。 户部尚书韩悦下来后,有意做出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韩悦执掌中枢多年,虽然政治斗争的手腕没有多少巧妙,但在财政管控上,还是有些能力的。 他的许多举措,不得不说很有前沿性,也很高明,若是推行下去,必定能够彻底整顿整个江南道的商业,但江南道的积弊,比之京城内政的积弊历时的时间好要长,韩悦急着出成绩,动作太快也太大,在高压之下,虽然给朝廷交上了不少银子,但百姓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 八年来,从建元初的动荡,再到建元中的南北合流,再到建元八年的财税改革,百姓们苦不堪言,再加上韩悦自忖中枢身份,毫无顾忌,直接双管齐下,一连动了许多富商大贾,这些商贾世家多财富,虽有不法之事,但历年发展,已经在江南道组成了巨大的商业网络,一朝突然倒台,朝廷仓促接管,反倒让整个江南商道出现了动荡。 商贾之家,每有富贵,都圈养食客幕僚,或以谋士论,出谋划策,规避风险;或以文章论,清流士子,附庸风雅。 这些食客们虽无甚本事,在政治上也无甚地位,但在江南文坛却颇有威名。 许多士子见主家落得凄惨下场,或因报恩,或因报仇,纷纷上书,写下了不少联名信发往京城,举报韩悦。 这些举报内容无一例外,经由御史台转入了六部,经由六部转入了内阁,在经由内阁重新转回了御史台,转来转去,就这样转没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年,韩悦过的很开心。 年初一,褚府张灯结彩,户部尚书韩悦和瓜州知府贾本道一同前来拜年,论官衔,两人都比褚向浩的官职要大许多,论势力,褚向浩乃是商贾出身,当年见到贾本道尚且要唯唯诺诺,更遑论中枢要职的户部尚书韩悦。 按照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也该是褚向浩在年初一先去给韩悦拜年,在年初二去给贾本道拜年,年初三在家中设宴,款待两位大人才是。 韩悦和贾本道屈尊前来,只有一个原因,韩悦时刻关注着中枢的变化,在腊月初的时候,他在兵部安排的人就走了急递过来,言明褚仁杰拔擢为太子伴读,如今萧成渝只有两位娘娘,一子一女,太子殿下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日后的褚仁杰,岂不是前途无量。 褚府门前的鞭炮挂了一串又一串,鞭炮声震天响,空气里弥漫了硫磺那刺鼻的腥味,地上全是碎红的小纸。 见到尚书大人和知府大人前来,褚向浩笑得合不拢嘴,两人还未开口,褚向浩便拱手上前,一连挥舞,大喜道:“两位大人来了,新年好啊,同喜同喜。” 贾本道心中腹诽,你这厮猴急个什么,我这都还没道贺呢,你倒是同喜同喜了。 另一边的韩悦隐有不悦,以往褚向浩见到他,都是长揖及地,神态深恭,这回见到自己,只是拱手摆了摆,脸上神态多少没有往日恭敬,你儿子就是做了太子伴读,论官衔,也只是个小官,堂堂中枢尚书,大年初一的第一件事先来你家拜年,你就是感激涕零也不为过,怎能拱手敷衍,实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韩悦稍有不悦,便没有说话。 贾本道不如韩悦,就是他的后台宇文靖也不过是一介侍郎,比韩悦还要小一级,在褚向浩面前,自然不敢过于倨傲,立刻笑着上前,说道:“恭喜褚兄了,褚公子人中龙凤,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实在是年少有为啊。” 褚向浩一愣,有些惊讶的说道:“太子伴读?” 贾本道愣的比他更厉害,反问道:“你不知道?” 褚向浩摇了摇头,摆手道:“知府大人的消息想必是错了。” 贾本道望向韩悦,他的消息是韩悦那里来的,韩悦没好气的说道:“不可能有错,我这里走的是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兵部郎中李大人与我是世交,自然不可能骗我。” 褚向浩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褚仁杰手写的家书,递了过去,说道:“我儿并未提及太子伴读之事,他只说年末的时候,大学士奏请圣上,将他调入内阁做了协办大学士。” “协办大学士?” 韩悦隐约间有些心惊,据说杜明和先前死去的那个陶言都去了内阁做协办大学士,那褚仁杰岂不是和他们平级? “是哪一殿的协办大学士?” 韩悦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问道。 褚向浩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是文渊阁。” 韩悦的手一哆嗦,手上的信封差点脱手而去,褚向浩毕竟不如韩悦,对于朝中的局势和消息没办法分析的像韩悦这样的老手那般透彻,京城中早就传着大学士张甫之的身体快不行了,文渊阁大学士是内阁之首,权柄极大,很多人都在猜测圣上和大学士最后会把内阁首辅交到谁的手上,这个节骨眼上,张甫之把褚仁杰调入文渊阁,难不成…… 一想到这里,韩悦脸上的阴容一扫而空,满脸堆笑道:“恭喜啊,恭喜啊。” 贾本道见韩悦脸上的表情变化的如此之快,立刻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暗叹,自己这回带的礼物不够贵重。 欢声笑语裹杂着热闹的鞭炮声响彻了云霄,金陵第一豪宅内后厨内,白色的烟雾缓缓地朝上飘起,金陵城内目前还剩下的富商和有些官衔的官员们都赶来了,就连临近的两淮也有官员渡江而来,专程来褚府拜年。 今日的金陵褚府,成了整个金陵最繁华,最热闹的场所。 靠着大宅的左侧,两处老宅邸中间形成了惊容两人同行的窄巷,窄巷一路蔓延开去,幽深绵长,靠着墙角,很多赤脚的乞丐缩着身体,后门屋檐下,一个老乞丐拄着铁拐,缓缓地抬起了头,神色间有些冰冷。 闻着院子里飘出的香气,礼乐声不绝于耳,在看看面前这些人棉衣单薄,瘦骨嶙峋的样子,老乞丐想起了一年前在长春偶遇的那次,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先前自己还和王兴那厮争论,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错了么? 一个穿着麻衣的少女,裸,露着一双和其他乞丐不同的白足走来,她扭头望了一眼宅院深处,然后说道:“老爹,可要动手?” 老乞丐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当时两人相遇时的情景,那女子来到江南长春,当时老乞丐告诉她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的现实,那女子却说此生心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 老乞丐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去试试看。” 褚向浩正站在门前对往来的宾客拱手寒暄的时候,冷不防见到一个乞丐挤了进来。 见着乞丐赤,裸着脚,臭味扑鼻,浑身破烂,瘦骨嶙峋,手上一根铁拐也是锈迹斑斑,褚向浩心中隐有不悦。 大年初一,正是喜事,加上京城的儿子说自己入了内阁,正是双喜临门的日子,往来并可络绎不绝,突然出来一个乞丐搅局,想着儿子现在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自己总不能在老家给他丢了面子。 一念至此,褚向浩从怀里摸出了一点银子,随手丢到了小厮手里,对那小厮说道:“瞧见那乞丐没有,今天大喜,不能让他进门,晦气,你把银子给了他,让他速速离开。” 这小厮点了点头,手里掂量了一下银子的分量,估摸着得是十两纹银,乖乖,这么一大笔银子,怎能便宜了一个乞丐,小厮心中拿定主意,悄悄地将银子收入袖中,朝那乞丐冲了去。 “喂,老东西,别东张西望,就是说你呢,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乱闯。” 那小厮走了去,一把拽住了老乞丐,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他赶忙松手,捂住了鼻子,一脚踹在了老乞丐身上。 那一脚很重,大冬天的,本就少吃食,骨头又脆,若是寻常老头,只怕那一脚已经送了命,但那老乞丐却是奇怪,站在原地不动。 老乞丐一手拄着铁拐,一手拿着破碗,走向前去,哀求道:“小哥儿,老头我已经三日未进米面,行行好吧。” 见他上前,那小厮大怒,上去就是一耳光,老头也不躲,只是问道:“我并未打你,便是乞讨来你门上,你不给便是,如何打我?” 那小厮怒极而笑,骂道:“你这老货竟也会说些人话,倒是稀奇,只是你不长脑子吗,大年初一来此乞讨,也不看看地儿,晦气不晦气,你若再上前来,我便叫人打折了你的腿,丢到江里喂鱼去。” 那乞丐见着小厮这幅嘴脸,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竟大笑起来,“好你个尖酸的狗东西,我只是肚子饿,来你这乞讨口吃的,你便喊打喊杀,怎么着,乞丐就不是我大梁百姓了?” 那小厮一听这话,歹意上脑,上前就要动手,那老乞丐侧身一躲,伸出一脚轻轻一勾,那小厮摔了个狗吃屎。 这番动荡,已经引来了众人主意,诸多贵人见到一个老乞丐绊到了一个二十岁小厮,心中稀奇,纷纷大笑,像是看戏似的拍手叫好起来。 第706章:江畔一孤舟 围观者众多,莫不哈哈大笑,小厮从地上爬起,先是被乞丐绊了一脚,再是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往来宾客,非富即贵,自己被笑就被笑了,事后金陵褚府必然成为众人谈资,老爷沦为笑柄,而老爷必定会迁怒自己,想到这里,这小厮恨不得咬死这老乞丐。 他伸手摸到了腰畔,竟然摸出了一把短匕,寻常小厮哪里会随身携带一把匕首,这匕首做工精良,本也是玩物,前些日子府上清扫,他被分到老爷书房,就随手顺了这么个玩意儿,准备悄悄拿出去换钱,不曾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短匕刺出,寒光一闪。 老乞丐面对着刺来的短匕,并不躲闪,他将破碗随手一丢,然后一手探出,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朝上一掰,碦嚓一声,小厮惨叫,不等对方求饶,老乞丐顺手抓住了小厮的脖颈,猛地拽起,朝褚府的屋檐砸去。 黑色的屋檐四角翘起,也不知是老乞丐有意,还是那小厮运气不好,刚好胸膛对着翘起的檐角,整个人被檐角贯穿,两手耷拉着,被吊在屋檐上。 鲜血顺着檐角不断的朝下滴落,檐角旁的积雪染了红,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花,大红灯笼下,一串红色的鲜血和挂着的红灯笼交相辉映。 众多宾客这才反应过来,其中有胆子小的贵妇女子失声尖叫,褚府的大门前乱做一团。 褚向浩大怒,指着老乞丐呵斥道:“你这刁蛮之人,如何敢害我府上小厮性命?” 老乞丐拄着铁拐冷笑道:“他要杀我,不凑巧,反被我杀,我总不至于站在原地给他刺?” 褚向浩脸色阴沉了下来,寒声道:“你这乞丐无理,纵使那人有错,你也不该草菅人命,来人呐,给我把这厮拿下,送去官府。” “草菅人命?” 老乞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他望向褚向浩,怒道:“褚向浩,论及草菅人命,我等哪里比得过你们?” 褚向浩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老乞丐吼道:“你胡言乱语,我何时草菅人命了?” 老乞丐伸手指向了褚府,冷笑道:“你看看你们这幅嘴脸,一个个肥头大耳的,金陵自大明王朝覆灭起,历时数百年的繁华,可曾饿死过一个人?现在饿死了多少人?你不会睁眼看看吗?” 褚向浩一甩长袖,“此事与我何干?” “好一个与我何干?” 老乞丐手中铁棍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怒道:“我且问你,贵妃娘娘让你和韩悦那厮下江南道,所谓如何?” 褚向浩本不想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但见许多宾客都望向自己,毕竟刚刚就是他也看见,是小厮先动的手,结果技不如人,死在了屋檐上,此事毕竟褚府理亏,他不好以势欺人。 褚向浩朝北拱手道:“圣上娘娘让我下江南道,是为了解决朝廷财政积弊一事。” 老乞丐说道:“我再问你,解决大梁财政积弊一事,所谓何人?” 褚向浩想都没想,“自然是为我大梁百姓安居乐业。” 老乞丐冷笑出声,“我还问你,金陵百姓难不成就不是我大梁百姓?” 褚向浩彻底火了,怒目相对,“你这厮,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老乞丐朝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一脸哀伤的样子说道:“狗官,你不知道,我便与你说道说道,好叫天下人知道你们这些狗官都做了些什么龌龊事。江南道向来富庶,曾有夜不闭户之美誉。我乃丐帮帮主,对于帮中徒众,皆有记录。 三老三公活着的时候,丐帮徒众,等级在册者,最多可到四千三百余人;前年一场动,乱,祸起萧墙,徒众有所增加,一跃而至两万三千人;这是战争使然,三老三公叛乱,朝廷平乱,本无可厚非,但事后尔等赈济灾民,怎的不见身影?这些两说,自去年你与京城狗官下了江南道,说什么推行国策,强逼赋税,我教众人仅一年的功夫,就增长至五万两千余人。 你与京城狗官狼狈为奸,试问天下人,若是能够丰衣足食,谁愿来此当乞丐。一场声势浩荡的战争,出现的乞丐不过两万人不到,而你们一来,一年的功夫就给我丐帮送来了三万人,作为丐帮帮主,我可谢谢你全家!” 老乞丐一席话,说的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褚向浩第一反应是惊讶,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南道人士,自然知道江南道向来富庶,路上少有乞丐,自他小时候就是如此,这段时日,他的确见到乞丐不少,只是不曾想竟然出现了这么多灾民? 褚向浩的第二反应是此事决不能闹大,年前好不容易凑够了银子交到了朝廷,本是一场大功劳,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娘娘震怒,圣上震怒,大学士震怒,仁杰才刚刚晋升为文渊阁协办大学士,前途一片光明,决不能因为自己牵连了对方。 一想到儿子好不容易走向高位,要被自己牵连,褚向浩又是害怕,又是心惊,他浑身哆嗦着,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他指着老乞丐吼道:“胡言乱语,你在此毁我清誉,我岂能容你,来人呐,速速给我拿下。” 老乞丐曾经见过褚向浩,知道他是周若彤重用之人,自然可以代表对方,想到这个狗官和以往的那些狗官并无不同,老乞丐彻底的失望了。 他的拇指和食指打了一个圆圈放入口中,一声刺耳的口哨响彻云霄,无数的乞丐咆哮着从街道四处冲了出来,更有些混在里面武艺高强之人直接翻墙而上,冲进了褚府。 褚向浩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当下急的大声喊叫,“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褚家宅院很大,有小桥流水,各方厅堂内,摆下了一桌桌宴席,宾客之间相互寒暄,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众人的关注中心自然在韩悦和贾本道身上,就在两人在四方游,走之际,院子里,屋檐上,突然冒出了一帮帮乞丐,进来二话不说,见人就打,见菜就吃,见值钱的东西就拿,见拿不下的就砸…… 好好地褚府宴席,在大年初一就成了一场闹剧。 这场闹剧只是一场大动荡的开端。 许多年后,有些士子朝臣言谈起建元年的那场动荡,除了唏嘘之外,始终没有弄明白,除去三老三公的江南道怎么也不可能成为核心的爆发点,他们无法明白,因为江南道的起义,最先的端倪就是金陵褚府的闹剧。 就在褚府一片混乱的时候,绕着金陵的江畔上,一艘小舟缓缓地朝深处驶去。 江面上的风不是很大,水浪也不是很大,今年不似往年那般寒冷,江面自然没有结冰,靠着江岸,还能看到那一堵堵城墙在前年典章与宇文靖交手时留下的箭翎参羽。 城墙上的一道道伤痕,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空间的距离而逐渐淡化,但很难被遗忘,那纵深的伤痕,犹如深渊。 穿着白衣,腰间别着一卷手册,脸上有一道自上而下的刀疤男子缓缓的将目光从城墙上收回,同样穿着白纱的女子坐于小舟内,随着船体的摇晃而摇晃。 王兴俯身钻入了船舱,轻声说道:“这个时候,想必老乞丐他们已经动手了。” 面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提前回到江南道的楚香玉,隔着面纱,传出了轻微的笑声。 “这个年,只怕褚家要不好过了。” 王兴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绝不是举兵的大好时机,何必要这个时候和褚向浩他们正面抗击?” 楚香玉笑道:“革命向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对于大梁的百姓,不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是不会起义的,但这些还不够,总要有领头的,总要有先行者,而且这份怒火总要一点一点的积累。” 王兴叹了一口气,心想面前的女人真的有些可怕了。 他低头沉思,对方似乎从京城回来后,这心肠就变得越来越坚,硬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三分,看来黑甲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 “我总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若是引来了朝廷的注意,我们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王兴依旧担忧的说道。 船外吹入一股冷风,吹开了罩在脸上的面纱一角,露出了楚香玉那略显嘲讽的面容。 “朝廷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而且褚向浩也不想事情被闹大,等他们真的反应过来后,发现这就已经不是星星之火了,而是焚天烈焰。” 王兴摇了摇头,说道:“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相王。” 提到相王的名号,楚香玉的肩膀明显的抖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起身,迎着江风站在了船头,那一袭白衣被江风吹得簌簌作响,整个人越发的清冷起来。 跟在身后的王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她比江风更冷。 “那个胖子的确是个人物,但他有两个致命缺点,第一,他太胖了,那种胖子,哪里斗得过萧成渝;第二,他太落后了,那种思想,怎么能和周若彤过招?” 听着楚香玉的评价,王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无妨,因为那时候,他在江南道的所有谋划,都早已被我们接盘。” 小舟靠岸,动了两下。 浪头渐渐地有些急了,小舟也开始摇晃了起来。 楚香玉从小舟与岸边搭着的木板走下,一辆黑色的大马车早已等候在风雪中,马车旁,一个穿着王袍的半老之人捻着胡须站着。 见到来人后,那人拱手笑道:“相王妃,好久不见。” 楚香玉施了一礼,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相王妃,只是寻常一普通女子罢了,淮南王还记得小女,倒是让小女汗颜。” 第707章: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怕 临江楼就是临江而建,江面的那头,有一处临江楼,江面的这一头,也有一处临江楼,楚香玉不禁思忖,两处临江楼莫不是同一家老板所开? 当她看到临江楼的老掌柜亲自出来迎接,对淮南王毕恭毕敬,心中便已经断定,原来两处临江楼只是一处。 隔江相望,临江楼一处在金陵境内,一处在皖州境内,全是淮南王私产,这个老狐狸,只怕早已对江南道坐下布置,虎视眈眈,竟连相王那厮都瞒了过去。 窗外还有飞雪,远处的江面偶然可见一两只孤舟缓缓飘动,像是被风吹起的纸袋子一般,飘落再水,成了无根浮萍。 同行而来的王府管家看着楚香玉,心想纵你是相王妃,见到淮南王也该放下面纱,不该如此无礼,更何况你还不是相王明媒正娶之妻。 淮南王倒是对此不以为然,而是悄悄地打量着站在窗前之人,一袭白衣,迎风而立,倒也有几分神韵。 久闻相王是惧内之人,家中三房妻妾,但都被面前这人挤开,成功上位,更是将那胖老虎吃的死死的,倒也真是有意思的很。 双方一时间皆无言,似乎在相互比较,谁更能沉得住气。 帷幔之后,突然有琴声传来。 王兴抬头望去,只见红帐之后,佳人素手抚琴,琴声阵阵,如高山流水,淙淙而流,直入心房,实在是一曲佳音。 珍馐被一盘盘端了进来,楚香玉只是站在窗前,望着眼的江水滚滚东流,并不转身,眼见着菜要温凉,淮南王的眉头皱起。 “相王妃还不入席?” 淮南王的声音传来,楚香玉转身,拉起了裙角,躬身施了一礼,道了声万福,告罪,便缓缓地入席。 见楚香玉未动一箸,淮南王轻声问询,“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楚香玉微微摇头,叹道:“先前观江水滚滚东流,想到长江两,岸,多少风流人物,皆被雨打风吹去,心中实在感慨,这才有了怠慢,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淮南王一抚长须,知道对方话里有话,只是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江面很大,能填补许多英杰,但你我二人不依旧临江而立,指点江山?” “指点江山对于小女子来说,实在是不敢当的。” 楚香玉脸上的面纱被江风吹动,王府随行的管家赶忙上前,关上了窗子,楚香玉继续说道:“我们小女子,只是寻条活路罢了。” 淮南王举起的筷子突然停了下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拿起桌上的金丝手帕擦了擦脸,再望向对面之人,声音也冷了三分。 “王妃此言差异,相王以王爷身份出任宰辅,把持六部,如今权倾朝野,不说富贵如天,气焰万丈,至少这性命无虞。” 淮南王说着,端起了酒盅,瞥了对方一眼,说道:“……更何况,王妃不是还有本王这个盟友嘛。” 面纱之下传出了楚香玉的笑声,笑声似有嘲讽,让淮南王那一口酒下肚,喝得很不爽快。 楚香玉说道:“非我妄言,王爷难道真的相信朝廷的鬼话,以为我等在外封王之人,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淮南王摇了摇头,说道:“圣心难测,尤其是圣上身边还有群狼虎视眈眈,深宫中更有妖妃蛊惑圣心,我等在外封王,一片忠心赤胆,却难以报效国家社稷,想来实在让人寒心。” 一旁站着的王兴听得这话都快吐了,心想您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多少该直接点才是。 楚香玉接话,说道:“王爷说的是啊,眼见着朝廷是指望不上了,才有咱们今日的相见。” 淮南王端着酒盅,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抚摸着酒盅的边缘,心中有些疑惑,双目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朝廷真有削藩的意思?” 淮南王问。 楚香玉面无表情的说道:“相王在京城,王爷总该知道。” 相王入京,当年之所以会逼着萧成渝不得不接纳他,就是因为十一路王爷的大军停在京城外头,造成的压力。 也就是说,相王始终该代表着王爷们的利益,更何况他现在高居宰辅,更能得到第一手消息才对。 淮南王依旧有些不确信,说道:“圣上的国策,可是实打实的裁军二十万啊。” 楚香玉望向淮南王,轻声问道:“敢问王爷,若你是圣上,能做出此举?” 楚香玉这句话,很有些大不敬的味道,若你是圣上,仅这一句话就足以株连九族了。 淮南王府随行的管家不免有些担心,此番前来,府上幕僚也曾明言,相王那一家,不敢贸然相信。 如今相王以封王身份高居宰辅,开了大梁之先河,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的地位,是否还能让他支持王爷们,这之间很有猫腻。 淮南王却不这么看,如果相王真的如外界传闻那样,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张甫之林昌黎和宗养才就不会入内阁了。 相王在京城的日子,是实打实的不好过。 想了许久后,淮南王说道:“若我是圣上,断然不会如此做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激动,一句若我是圣上,好像都能让他看到京城的龙椅在向自己招手。 楚香玉紧跟着说道:“如此便是了,不要说王爷,就是寻常一小儿作圣上,都不肯能行此荒谬之事。” 楚香玉话里有话,寻常小儿做皇帝,都不可能一口气裁军二十万,更何况是萧成渝。 淮南王心中本就有疑惑,现在见到楚香玉,这种疑惑并未得到证实,只是无限放大了而已。 许久后,淮南王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虚掩着的窗户突然被寒风吹开,啪嗒一声,两扇窗板打在了窗檐上,声音很是刺耳。 到现在为止,桌上的膳食,除了淮南王喝了两杯酒外,两人都未动一箸。 中间的清蒸江鱼已经不再冒着热气,冷冰冰,死沉沉的躺在那里,两只死鱼眼泛着幽幽的白。 无论是何种鱼,不能跃龙门,只能成为盘中馐。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楚香玉和淮南王一道动箸,两根筷子压住了两边,猛地一拉,盘子里的鱼身被撕成了两半。 楚香玉夹起一块鱼肉,在醋碟里蘸了蘸,淮南王则是将一块鱼肉放在盘子里,直接一小碟醋浇在了上面。 “王妃想要什么?” “兵器,军械,和粮草。” 浇着醋汁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很快,醋碟里的醋汁洒到了盘子外面,洇染了金色手帕,浅墨色,酸意扑鼻,有些让人反胃。 “多少人数的。” 淮南王皱眉问道,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浇上醋汁的这块鱼肉,好像鱼肉能回答他似的。 楚香玉笑道:“也不多,十万人的。” 站在一旁的王府管家差点摔倒在地,一开口就是十万兵马的军械粮草,你这叫不多,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这是要吞龙啊。 王兴也难免担心起来,心想楚香玉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淮南王则不像随行的王府管事那样激动,他更多的是惊讶,就望向楚香玉,问道:“江南道还能有十万兵马?” 楚香玉微笑道:“我敢要这么多,必定能够招兵买马到这样足。” 淮南王想了一会,再问:“什么时候要?” 楚香玉沉思了一下,说道:“两年后。” 淮南王心想,两年的时间,自己倒也的确可以在不伤及自己军队元气的情况下,给他筹集十万兵马的粮草和军械。 他再问:“几年份的。” 楚香玉说道:“三年。” 淮南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以手掩面,猛地灌下了一口气,胡子上还因为刚刚喝的急,挂了三两枚水珠。 他一抹嘴,沉声道:“我能得到什么?” 楚香玉将筷子里的鱼肉送入嘴中,不急着回答她,缓缓地咀嚼了一会,似乎有感江风太冷,便起身走向窗户口,好像要关窗子一般。 但她终究没有关窗,只是在那里冷冷的站着。 他面对的方向是两淮,以前宇文靖就驻守在那里,两淮广陵府,把持了运河商道,控制着往北而上的粮食通道和盐商水路,十分的重要。 “日后若是真有变故,两淮广陵府,就是我的诚意。” 淮南王哆嗦了一下,皖州和金陵隔江相望,两边的北方,正是两淮道,两淮道比之江南道,论繁华,自然不下于江南。 他望向楚香玉,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相王能同意?” 楚香玉转过身来,说道:“我说了,这是我的诚意。日后真有变故,王爷出兵两淮,我同样出兵两淮,王爷给我十万的粮草军械,我便帮着王爷出兵十万人。两淮易主,我不动分毫,我只要江南。” 淮南王的心脏扑扑直跳,这笔买卖大大的赚,一旦能够控制两淮,隔着江面,以两淮为根基,北上可以挺近泰山王的领地,直达京城,南下,就是江南,而西面,则是自己的皖州领地,一旦王爷们起兵失败,他大可以把责任全部推给江南道的相王,然后结合皖州与两淮的兵马,直下江南,届时整个南方都会在自己手里,就是朝廷也对他无可奈何。 淮南王毕竟是想小心谨慎之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行事愈发的老成起来,他想了许久,说道:“此事,我仍需商议,王妃可愿等我几日。” 楚香玉点了点头,笑道:“我等自然有诚意,再说这粮草军械,也要到两年后,我才能募集十万大军,现在要了也没用。” 淮南王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笔交易他已经在心中敲定,看楚香玉的意思,对方现在肯定没有十万大军,需要经过两年的时间准备,届时一旦对两淮发难,十万兵马就是对方的全部家底,也不怕她反悔生变。 淮南王走后,王兴站在了楚香玉的身边,一道望向远方,轻声说道:“将两淮道拱手让人,估计相王知道了,会发疯的。” 楚香玉收回了目光,笑道:“如果是用整个皖州来换呢?” 王兴哆嗦了一下,这才明白楚香玉真实的打算。 可怕,这个女人实在可怕。 第708章:死磕马贼 又到了一年的开春时节,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那一根根冰棱子开始融化,不断的朝下滴水。 城西河道上的冰也融化了起来,就连皇宫内的九曲白玉桥之下,河水也变得湍急了。 太监们晨起开始忙碌,各处的园林里,都开始疯狂的冒出杂草,需要时常的清理。 迁出皇宫的六部衙门值房,各自之间也运转了起来,就如同田间的杂草,在冬季还盖在冬雪之下,一到开春,一个个全都冒了头。 内阁始终安置在宫里,工部尚书杜明依旧在忙活,虽然去了内阁做着武英殿的协办大学士,但他终归还是兵部的尚书,三殿三阁,还有两座建筑需要修缮,很多人都在揣测,未来的两位大学士会是谁? 八九也离不开胡世海和陈柏苍,六部中有分量的,胡世海可比董立本会做人,虽然裁军一事诡异无比,但兵部年初在行改革,圣上更大一步放权,兵部的权力更大,胡世海成为了六部中除了宗养才外,最具实权的尚书。 另一边,陈柏苍颇有一些无为而治的思想,但他的这种起先被大家认为是和相王学习的混吃等死的做法,在被御史台的御史们彻底接受后,御史台还真的一片清明起来。 大梁年初推行的各项政策,因为没有御史台的阻拦,都很快的运转起来,从内阁到六部,双方配合默契,很多都已经见了成效。 直到这时,新旧两位御史中丞才知道,前任御史大夫顾之章究竟有多亏,只要御史台不办事,很多事情都好办,圣上开心,御史台还有政绩,不用整天和这个干那个干,想想顾之章,大家难免唏嘘,却也对新任的御史大夫高看了两眼。 除了各部衙门互相观望着对方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内阁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就连街头小儿都知道,大学士要死了,很多天南海北的士子们慕名而来,他们都是敬仰于大学士的诗词文章和高尚人格的后生,突闻大学士将死的噩耗,一个个火急火燎的奔赴京城,想着开春前,兴许还能再见大学士最后一面。 是的,大学士就要死了,所有人都这么想,就连张甫之自己也这么想。 当新春过后,朝廷开阁的时候,大家都以为看不到张甫之了,就连阁员们也这么想,毕竟年末那会儿,很多人都知道,大学士就连朝中赴宴,都是被儿子推着轮椅来的,这会儿身体情况应该更糟糕才是,应该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才是。 为了准备大学士的后事,很多朝臣都准备好了白帘,准备好了纸钱,准备好了凭吊的言辞,甚至连大学士死后他们上门扶着大学士的棺埠哭多久,掉多少眼泪,写多少缅怀的文章都已经提前思考完备,并在家中悄悄练习了一遍。 以圣上对大学士的重视,大学士死去的那一天,圣上必定会亲临吊唁,这也是非常难得的表现机会,如何在大学士的灵堂上哭的绘声绘色,哭的感天动地,同时哭的不让圣上察觉作秀成分,这是非常考究的一门学问。 就在许多官员各自准备的时候,大学士突然不死了。 站在宫墙边看到老张器宇轩昂的走来,连轮椅都没坐,一个个生出了恍惚的神色,难不成是诈尸? 大学士终究是老了,虽然现在还不必做轮椅,也不用让人搀扶,但长长的宫中甬道,走到内阁的时候,也是大汗淋漓。 很多人都以为张甫之是装的,就连当日内阁点卯的朝臣也心中这般想,他们时不时地抬头悄悄地观望一番,深怕大学士伏在桌案上,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很多弟子门生都在心中做好了准备,等大学士一有动静,立刻传召太医速来。 大家伙无心朝政,终于在被张甫之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后,一个个如梦惊醒,大学士骂人还是这么中气十足,他们一个个都放心下来,唯有坐在副席上的褚仁杰看到,老师骂人后,双手死死地扯住了衣角,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褚仁杰嘘了一口气,但心还悬着。 就当褚仁杰观察老师的时候,其他人也在观察他。 年初的调任圣旨,没有经过中书舍人,而是司礼监直接批红,由冯保保亲自送到了京城的褚家商号的,所以知道这道圣旨的人并不多。 大学士重新入内阁办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心中震惊,老学士这命可是够硬的。 震惊归震惊,大学士也是快八十高龄的人了,就是再能挺,还能挺多久,是以大家纷纷将目光落在大学士即将离开的文渊阁的板凳上。 哪个屁股坐在这张板凳上,才是大家关心的要紧事。 无一例外,应当是胡世海入文渊阁接班才对,毕竟他当年就是张甫之的高徒,更是在朝堂上仗义执言,被周霖宜和顾之章联手放逐,吃了那么多苦,这才重新启用,回到了京城。 论及朝臣资历,他也算是前朝老人,又是张门之下,国难功臣,接替张甫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有军中资历。 事实的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建元九年开春的第一天,张甫之重新回到了内阁不说,首辅位置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本该在武英殿,坐在林昌黎身边才对。 紧跟着,司礼监在年初传的圣旨冒了出来,拔擢褚仁杰为太子伴读,同时将褚仁杰由武英殿协办大学士调任到文渊阁。 这下子,满朝文武都火爆了。 科举之后,直接赋予高等官衔的,只有褚仁杰一个,便是入了武英殿,之后圣上又将老尚书陶言送到武英殿去,很多人不明所以,为何武英殿会有两个协办大学士。 现在,大家明白了,原来褚仁杰待在武英殿,只是过渡。 按照萧成渝原本的设想,他应该在武英殿在多待几年,等到张甫之拿定了主意,究竟是将首辅的位置交给胡世海还是交给褚仁杰后,在做打算。 几年的内阁资历,如果张甫之选择褚仁杰,那他资历也高了,可以入主内阁,如果张甫之选择胡世海,林昌黎也老了,就让褚仁杰接替林昌黎便是。 谁都没想到,张甫之说不行就突然不行了。 最后双方商议后,才将褚仁杰调任了内阁。 第709章:好汉饶命 这个消息自然让人无比震惊,因为张甫之抛弃了不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再是威望都比褚仁杰高出不知多少的胡世海,选择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而且他还是商人世家出身,更是南人。 大学士估计是糊涂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张甫之接下来做的第二件事,更是证实了所有人的想法,大学士是真的老糊涂了,可能都神志不清了。 张甫之重新入阁后,对于各方奏疏,一律不加以理会,将他们全部推给了武英殿,让林昌黎处理,甚至都不需要自己过目,只要司礼监那边没问题,武英殿自行拟票。 这不是放权,而是张甫之的所有心思都忙活在一件事情上。 开春后的一个月,天光转暖。 兵部上了一道折子,是现任天凉郡守呈交上来的,说是天凉郡周边,大小凉山范围内,出现了不少马贼,时常惊扰百姓生计。 随着这道折子一块上来的,还有关于中原河堤因为当地官员贪墨导致开春某一段河堤决堤,导致许多良田被淹毁一事;以及江南道那边,瓜州知府,户部尚书以及内务府大臣褚向浩三人联名上的一道关于江南道邪教作乱,意图谋反的折子。 不管怎么看,靠着塞外边疆的马贼都不如中原的河堤因为贪墨公款而失修的问题,以及江南道有邪教作乱的问题来的严重。 但张甫之却死死地抓住了马贼的问题不放,将江南道的折子打下去,让当地官员自行决断,将河堤一事丢给了林昌黎,自己并不过目。 更让人心惊的是,对于新修河堤,张甫之仅仅批了五十万两银子,但是对于天凉郡的马贼,张甫之则是批了一百万两,作为剿匪之用。 随后,那些马贼越剿越多,这明显是天凉郡守的失职,按理说,就连御史台都有人上奏,弹劾天凉郡郡守,派遣新的朝臣前往接任。 这些折子传到了内阁,以张甫之的性情,应该痛斥天凉郡郡守昏庸无能才是,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张甫之把那些弹劾的折子全部发给了御史台,让他们不要搞事。 更疯狂的还在后头,只需要几万银子就能解决的草原马贼,突然成了祸患,失职的天凉郡郡守竟然还有脸找朝廷要银子,张甫之二话不说,一口气又批给他了一百万两银子,并且言辞要求,这些马贼必须全部剿灭。 疯了,疯了,大学士真的疯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甚至有人思考,大学士家中的某个亲戚是不是以前被马贼杀了,不然大学士放着国家社稷的各种大事,连以前最痛恨的当地官员贪墨民生公款的事情都不严查,只是和这些马贼死死地磕上了。 所有人都搞不懂,就连跟着张甫之的褚仁杰也搞不懂。 家中来信,褚向浩在家信中言明,江南有贼子蛊惑人心,煽动百姓,民心不稳,恐怕危害朝廷,让他速速在朝中做出应对。 褚仁杰将此事告知张甫之,直言此事颇为严重,张甫之只是摆手说道,无妨,江南道的人心,自你即将出任内阁首辅,自然会稳定下来。 褚仁杰充分的会错了意思,以为老师点名自己南人的身份,是要告诉自己,要不偏不倚。 张甫之的本意是告诉他,尽管往南方偏心,一来可以补偿南地近年来不断支援北地造成的隔阂,二来南方士子即将兴起,形成大势,成为他的坚强后盾。 褚仁杰却自诩南人主政,应当避嫌,私底下写信给江南道的贾本道,告诉他江南不能乱,必要时严厉镇压。 就连张甫之也没有想到,这场源自于中枢的小小误会,酿成了大错。 第710章:我姓秦 黑脸虬髯的汉子将宗养才拎起,如同捏着小鸡仔一般,宗养才惊呼道,“救命,救命,救命啊……” 院子内顿时乱做一团,有人冲出,兰成和李谦也冲了出来。 兰成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一幕,倒是老国公李谦反应快,佩剑抽出,暴喝道:“好胆!” 一剑就朝对方的后背砍去,这黑脸汉子虎背熊腰,但身手却矫捷无比,他腰肢一动,猛地一个转身,躲开了一剑,大步迈出,带着一阵冷风,来到了李谦身后,有一般人两个巴掌那样大的手掌拍向了李谦的后脑勺。 李谦觉得脑后恶风阵阵,心中寒意大起,但一剑刚出,断难回救,兰成惊呼出声,对方力气大的惊人,是整个周国都知道的,那一巴掌下来,老头子不得脑浆遍地? 想象当中的脑袋开花的场景没有出现,那巨大的手掌落在了李谦的后脑勺上,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就像是长辈教训后辈那样。 李谦回过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轻轻地一巴掌比拍死他还难受,对方年岁不大,自己却是沙场一老将,被一个竖子小儿拍了一下后脑勺,简直是奇耻大辱。 兰成也快看不下去了,李谦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大梁国的镇北大将军,更是世袭的老国公,仅存的四大权贵之一,对方是以特使出巡的,而自己父亲又是礼部尚书,大梁的镇国公在驿站受辱,只怕父亲大人要难做的很。 兰成立刻上前,右手握拳靠在左胸上,没有行儒家礼,而是用的周国的老风俗,对对方表示恭敬。 李谦识得这种礼仪,心想兰成是礼部尚书之子,必然在周国内部属于顶级的老权贵族,怎么会对这么个汉子行此大礼。 那汉子和兰成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先前李谦听闻,皇都实行汉化,要求上至官员权贵,下至富商百姓,都必须说大梁官话,只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可免,其余人还说原先的蛮语,是犯法的,这黑脸汉子怎么无所顾忌? 许久后,许是交流结束,黑脸汉子用棍子挑着宗养才,转身就走。 李谦要上前阻拦,被兰成拉住。 “镇国公见谅,将军没有伤害尚书大人之意,当年将军随我王曾在贵国江南道游历,和宗大人属于旧识,是以故人相见,这才有些冒犯。” 听到这里,他心里更是吃惊,周国的王前年还在大梁京城搅风搅雨,怎么又去过江南? 看来,当初的江南道一行,有着莫大的隐情。 李谦望着那人的背影问道:“那汉子究竟是谁?” 兰成苦笑道:“他新改的名字叫周守成,正是我国建国以来的第一个统军大帅,官衔正一品,负责整个国都的防卫,类似于你们大梁的领侍卫内大臣。” 李谦惊呼道:“周是国姓啊。” 兰成点头,望着那汉子,说道:“他正是我王的亲弟弟。” ………… 到了一处巨大的宅邸门前,看模样是中原建筑,门楣之间都是四脚翘起,中间还有两尊巨大的石狮子蹲卧在地,很是威风。 宗养才被对方从铁棍上放了下来,看了一会儿面前的两尊巨大的石狮子,不免有些惊奇。 黑脸汉子周守成用铁棍敲了敲石狮子,得意道:“这是我皇兄花重金从你们大梁运来的,可不便宜。” 正说话间,他手上的铁棍没收的住力道,哗啦一下,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留下了一个小坑,吓得汉子脸都绿了。 宗养才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他理了理衣冠,从刚刚到现在,对方只是吓唬他一下,并未怎么着他,想来是没有恶意的。 宗养才抬头看了一眼门楣,屋檐下挂着一个巨大的楠木牌匾,很是奢侈,但奇怪的却是,只有空空的一枚牌匾,并不见牌匾上有字,望着这具空匾,宗养才很是好奇。 “这是无字匾。” 见宗养才在望着牌匾,周守成就解释道:“这是皇都最有名的地方,无字牌匾无字楼,一生功过不留书。” 宗养才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守成挠了挠头,说道:“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但我曾经问过先生,先生说都是无名无姓之人,何必深究。” 宗养才更糊涂了,再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无名无姓,难不成里头住的都是孤儿不成?” 周守成笑道:“巧了,当时我也这么问,问先生你莫不是孤儿,当时兄长还骂了我一顿,说我无礼。后来先生笑言,说无根之人,便再无名姓,一生功过,清白也好,毁于也罢,任由后人评说,我自不做多言。” 宗养才听着他一口一个先生,神态甚为恭敬,心中难免惊奇,就问道:“那先生是……” 话未说完,远处着急忙慌的跑来一小厮,正是先前传信之人,他先对二人施礼,然后有些埋怨的看了周守成一眼,说道:“大将军走的太快了,也不等等我。” 周守成嘿嘿一笑。 宗养才听着小厮言谈举止,不似周人强行学习大梁官话那样不自然,心中难免生出疑问,难不成他是中原过来的人? 宗养才再看这小厮,总觉得他有些面熟,只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他。 小厮对宗养才施礼后,拉着门环敲了敲门,立刻有另一个小厮开了门,宗养才被领了进去,穿过迎面的石画屏风,一进去,靠着左手边,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懒洋洋的晒太阳。 老人躺在青砖铺就的院子中央,身子佝偻着,如同一只蜷缩着的老狗,看似时日无多。 宗养才想着这人有些面熟,但仍旧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对方,想了很久,宗养才心中悲哀起来,他觉得自己是接到张甫之将死的消息,心想风光无限的大学士,晚年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蜷缩在太阳底下,如同一只老狗一般,安静的等死。 一想到这里,宗养才紧跟着在想,自己的晚年会不会还不如他们……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晚年。 异国他乡,离乡之人总是容易感慨起来。 就在宗养才走神之际,穿过了抄手游廊,朝北院走,过棱形拱门,看到一处假山堆积,花草丛生的院子。 周守成望着这些花花草草,感慨道:“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宗养才心中疑惑,转而便知道了此中隐秘,原来这些花草在大梁常见,但在塞外可不多见。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花草更是如此,比之人类,更有人挪活,树挪死的说法,他倒是很好奇,对方是怎么将这些大梁花草培植的如此好的。 宗养才问道:“这些都是怎么养活的?” 周守成叹道:“皇兄怕先生想家,就从你们大梁移植了这些花花草草,有些是种子,有些则是活株运送,其中花费,不亚于金银。为了能够让他们长久不衰,更是从大梁拉来了不少的泥土,每年都要往里面添加新土……” 宗养才心中骇然,从大梁到塞北,往来之间,路途万里,就是人通行都极为不易,而他们竟然……拉土? 宗养才心想,这位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让一国之君做到如此地步。 花园的左侧,有一对夫妇正在料理花草,女的头上插了一只乌木雕凤簪子,身上穿着碎红花布袄,头发盘着,一股乡间农妇的大半,只是眉眼之间或多或少还有一两分冷意驱之不散,倒也有些奇特。 男的则是一张大众脸,穿着麻衣,踩着草鞋,属于丢到人堆里,不会多看他一眼,更属于那种见过很多次,仍旧扭头就忘记长啥样的寻常人。 男人停下了手中正在剪枝的剪刀,女人停下了手中正在浇水的花洒,两人一道朝这边看来,那男人还对宗养才挥了挥手,女人则对宗养才点了点头。 宗养才有些惊讶,忙问小厮,“这两个花匠,是哪里人?” 小厮挠了挠头,说道:“他们是去年来的,好像和老爷认得,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做工,不要工钱,只求包吃包住。哦,对了,门前的那个老太爷,是跟着他们一块来的,整日里也不干事,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全靠这两人养活。” 宗养才点了点头,心中惊讶之色愈发的重了起来。 走过小石桥,桥下的寒冰已消融,流水淙淙好似琴声,远处的密林中,可见白袍男子舞剑,身姿英挺,剑法高超,传闻圣上还是晋王时,也颇喜穿白衣,舞长剑。 宗养才想象不出来勤政殿的萧成渝脱下龙袍换上白衣舞剑的场景,想来那一定很冷。 周守成见到那林间舞剑的男子后,大笑一声,手持大铁棍,极速而去,脚下的泥土被踩出了一个个厚重的脚印,黑色的铁棍带起了凉风,“二先生,我来试试你的剑……” 小厮无奈的摇头,说道:“这个蛮鬼,总是这么莽撞。” 宗养才见他直呼对方为蛮子,这是大梁人对塞外之人的偏称,就惊讶道:“小哥儿,你不是周国人?” “自然不是。” 那小厮笑道:“我非但不是周国人,还是咱们大梁京城人。” 宗养才心想果然如此,再问道:“敢问小哥儿,你家中府邸,在京城哪里?” 那小厮笑了,“宗大人,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只是那时候您还是大司农,我还是小书童,所以您不认得我。” 宗养才的心中大吃一惊,自己当年做大司农那会,可是八年前。 宗养才赶忙再问:“小哥儿,你究竟是哪个府邸的?” 那小厮笑道:“宗大人,我姓秦……” 第711章:可做了万全的准备 宗养才愣在了原地。 我姓秦! 一句话,差点让宗养才失足跌倒沟里去。 大梁姓秦的有很多,但能够被全民公认的秦家只有一个,好习惯性的在之前加上一个老字。 老秦家是大梁的老秦家,更是大梁贵妃娘娘周若彤的老秦家,当然也是……出过军神,斩杀过蛮军主帅胡日和的老秦家。 小厮走了一会儿,还在自说自话,冷不防发现宗养才还愣在原地,他又折了回来,见宗养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问道:“宗大人怎么了,怎么走的好好地,便停住了?” 宗养才机械的合上了嘴,废了好大功夫才缓过神来,他望向小厮,眼中神色复杂。 是的,他从进门起就觉得奇怪。 无字牌匾,无根之人就是无名无姓之人,功过是非,我不留书,只待后人评说。 世间敢如此言谈之人,除了大梁朝堂那位新将就木的大学士张甫之外,只有一个,那就是瑞王秦朗。 宗养才神色肃穆的问道:“小哥儿,敢问你家主人可是瑞王秦朗殿下?” 那小厮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是说:“你见了,自然知晓。” 宗养才知道对方这是卖关子,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是跟着他缓步前行。 过了石桥,后面的院子就更开阔起来,东西走向,南北递进,白墙黑瓦,四角翘亭,配上小桥流水,实在是一派幽深之色。 沿着林荫道前行,再穿过圆拱门,四方的小院很是宽敞,靠北有一处池塘,里面养了不少金鱼,靠南是一处假山,假山环绕的则是四角翘起的亭盖。 小院的摆设并不多,没有白云的阳光直接照射下来,靠墙的翠竹被风一吹,在白墙上留下点点虚影,如同泼墨的山水画,墨竹留白,自有一派禅趣。 亭子里,一个穿着宫装的妇人低着头,像是在打瞌睡。 与先前那妇人有所不同,这个妇人虽然神色苍老,看上去也有五十余岁,但风韵犹存,尤其是眉眼细如柳叶,粉黛均匀,不重不淡,眼角虽有鱼尾纹,却依旧难以掩盖当年的风姿。 坐在石凳上的另一个妇人则与之相比,寻常了许多。 穿衣打扮,结合中原和异域番邦的特色,眉眼之间没有媚态,只有一股看破世事沧桑的平静与安稳。 小厮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宗大人请自便吧。” 不等宗养才说话,那小厮一溜烟的朝庭院深处跑去,一个拐角,倏忽间便消失不见,在也寻不着了踪影。 宗养才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朝亭子走去,他走向了石阶,看着面前的两个妇人,两个妇人皆放下了手中刺绣,望向他。 宗养才的额头出现了汗水,喉口猛地朝上一提,再是一缩,一大口集聚在口腔内的津液吞入腹中,发出了一声不雅的咕嘟声。 有风吹过,撩动三两根翠竹,使得白墙上的影子也一阵摇晃。 噗通一声,宗养才猛地跪了下来,对着面前女子倒头便拜,声音发颤,却不减丝毫恭敬。 “大梁臣子宗养才,见过贤妃娘娘。” 大梁的臣子自然只拜大梁的娘娘,宗养才最常拜的就是翠柳宫的那位贵妃娘娘,如今拜的,依旧是翠柳宫的娘娘。 只是这位娘娘叫贤妃。 宗养才以前入宫的时候,也拜过。 那会儿,朝臣们都管他叫李贤妃。 那跟在李贤妃身边的人呢? 自然是瑞王妃。 也就是当朝贵妃娘娘周若彤的舅母。 李贤妃微微一笑,柳叶眉扫去了风霜,连带着残存的风韵一道扫去,只剩下和身旁瑞王妃一样的看淡沧桑的平静。 她起身扶起了宗养才,说道:“宗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前朝遗孀,不必多礼。” 瑞王妃也笑道:“久居他国,我姊妹二人也是无聊,突闻家中来人,也是惊喜莫名,这才想着让成儿的书童将你领到这里,想看看你还认不认得我二人。绝非戏耍,如有冒犯,还请宗大人海涵。” 宗养才拉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王妃和娘娘太客气了,宗养才此来,也不曾想在番邦之地见到二位贵人,是以失态,如有礼数不周之地,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李贤妃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石凳,说道:“宗大人,别愣着了,坐吧。如今在异国,就是在大梁也早已改朝换代,你莫要拘束,不然弄得我们姊妹,也要跟着你拘束起来了。” 李贤妃说罢,瑞王妃笑了,“姐姐说的对,宗大人快别拘束了。” 宗养才嘘了一口气,两个当年在京城八竿子打不着的贵妇,一年都见不到一面,不曾想时隔九年,在异域番邦竟然以姊妹相称,宗养才难免要在心中感慨许久。 时光啊,的确能够改变太多。 李贤妃见到宗养才后,不禁勾起了旧事,前朝旧事,如同水中倒影,随风一道东流而去,一幕幕场景飞速的划过脑海,都来不及伸手,就全部散去,最后只剩下昔年经常住的地方那门前的两棵大柳树。 李贤妃问道:“宗大人可曾入宫?知道我那院子的两棵老柳还在否?” 宗养才也是感慨道:“在,自然是在的。这些年,我时常往翠柳宫拜见娘娘,门前的老柳如同熟客一般,迎风招摇。养才此行,离京也快一年了,脑海中也时常想起翠柳宫门前的柳树……” 宗养才也打开了话匣子,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触目处不是草原就是雪原,下了马车,不是帐,篷就是风沙,周围大多都是异乡人,李谦又只喜欢谈论兵法,时常与兰成坐而论道,宗养才竟是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此刻他乡遇故知,相逢格外亲,自然喋喋不休起来。 宗养才还要讲,见李贤妃的神色有些落寞,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门前翠柳仍在,只是故园已换新人,芳华逝去,岁月如梭,白驹过隙的一瞬间,弹指便是红颜老,在异国他乡独守往日岁月,在封闭的小园子里,对着池水一天天变老。这是对女人极大的残酷,更何况是对曾经风华绝代过的女人。 李贤妃无言,瑞王妃叹了一口气,拉着对方的手,做无声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瑞王妃扭头望向宗养才,轻声问道:“若彤她还好吗?” 宗养才经过刚刚的变化,已经恢复了镇静,他本就是朝堂权臣,心思细腻而深刻,时时不敢忘记此行的目的。 显然老秦家已经举家搬迁到了周国,而周国历经政治经济到文化上的巨大变革,在联想到方才知晓的此地住着一位让周国君主颇为爱戴的先生,那这些大手笔显然就是出自秦朗之手了,正所谓各为其主,宗养才开始小心了起来。 “王妃,说实话,娘娘近年来,过的不是很好。” 宗养才苦笑道。 他言语间有试探之意,若是寻常相见,有熟人询问家中故人情况,一般人必然想答,一切安好,借此宽心,但宗养才此来,人生地不熟的,即将面对的是周国朝堂,压力不可谓不大,现在有老秦家在此,看情况好像在这里还很有分量,自己自然需要对方的助力。 听到宗养才说周若彤过的不好,瑞王妃有些着急了,慌忙问道:“可是成渝疏远了她,我去年也曾听闻,成渝新娶了一位妃子,说是泰山王之女萧紫衣,那泰山王势大,当年和我老秦家也有过交集,我晓得萧克定那人,面善心冷,手段了得,如今若彤没了娘家,哪里斗得过她?” 宗养才连忙摇头,说道:“王妃多想了,圣上和娘娘恩爱如初,皇子公主殿下更是得万民爱戴,我说的不是这个。” 瑞王妃松了一口气,在她看来,最担心的就是周若彤失了恩宠,毕竟女人都是要靠着男人家的,如今周若彤的娘家没有一个人,萧紫衣又是出身权贵,自然让远在异国的舅母担心不已。 宗养才心中苦笑,在宫里,娘娘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主,不要说自己怕她,就连圣上也怕她,一切都听她的,失宠?这绝对是不存在的,按照这位娘娘的性格,估计只有她让圣上失宠的份儿。 宗养才继续扯着刚才的话题,叹道:“主要不是宫中的情况,而是朝野内外,压力太大,圣上和娘娘同理国政,实在无从下手,这才有了养才不远万里前来周国缔结同盟一事。” 宗养才话没有说全,更是没有言谈削藩一事,对于面前的两个女人,虽然身份特殊,毕竟还是异国他乡,所以他没有敢言明。 李贤妃笑道:“先皇在世时,那些王爷们就明里暗里的蹦跶个不停,尤其是那个相王,当年没少说我家孩儿坏话,人都被丢到江南道去了,还总是一肚子坏水,听说现在他当了相王,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李贤妃话里有气,宗养才不敢接腔。 瑞王妃摇头苦笑道:“你来的目的,我也知道一点,周国国君是这里的常客,是以我们也早已知晓你要来,只是削藩这事儿,便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实在干系重大,若彤和成渝他们,可做了完全的准备?” 宗养才半是惊讶,半是兴奋,看来对方早已知晓自己此来的目的,那么能够和周国合作,八九就是因为娘娘知道周国中,有老秦家在,很有保障,这才派遣自己前来。 他轻声问道:“此事虽然凶险,但娘娘和圣上自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只是这关键的地方,还得看周国的国君是怎么个意思。” 李贤妃说道:“这边儿的局势,我也知道一些,我家孩儿和我说过,蛮国部落立国以来,阻力颇大,现在也是表面风光,内中暗流涌动。八部王族,现在组成了元老会,表面上对朝廷恭敬无比,还不是被咱们秦爷打怕了,内中却暗流涌动,阳奉阴违。” 宗养才心中大喜,事情果然如自己猜测一般,就在他准备趁热打铁,继续深挖内幕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声爆响,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空中落下。 第712章:再见秦朗 狂风骤起,有铁棍落地,敲碎青砖,崩裂碎石。 宗养才扭头望去,看到了周守成扛着根铁棍,一脸郁闷的样子,显然从先前的密林中打到了这里,他没占到便宜。 另一边的二先生,则是一袭白衣,手中长剑已经归鞘,不知何时,右手上多出一柄羽扇,轻轻地摇晃着,笑眯眯的看着宗养才。 宗养才后退了两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坐于一旁的李贤妃起身,有些埋怨的说道:“整日间便是练剑比剑,刀剑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伤着了自己,可如何是好?” 白衣的二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娘亲教训的是,下次孩儿留意。” 在李贤妃和两人的谈话中,宗养才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慌忙走下了石阶,对着白衣男子拱手施礼,神态极为恭敬。 “宗养才见过恒王殿下。”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当年随老秦家一道离开京城的恒王。 恒王手中的羽扇轻摇,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亏你还认得出我。” 宗养才心中苦笑,对于前朝走过的人来说,太子,恒王,晋王,那个朝臣会不认得。 宗养才再看恒王,昔日的恒王向来以呆傻闻名,做什么都不行,时常惹出笑话,甚至让人一度以为这三皇子是不是陛下亲生,不曾想时隔九年,对方一袭白衣飘飘,空尘若仙,眉眼之间早已失去了锐意,眼神清澈如溪水而流,实在很难和当年的那位恒王联系起来。 黑脸虬髯的大汉一摆手,埋怨道:“每回都是这样,打也不打,就是躲来躲去,实在憋屈,我不玩了,我回去了。” 恒王手中捧着羽扇施礼道:“恭送王爷。” 黑脸汉子头也不回,扛着根铁棍,直接骂骂咧咧的走了。 四人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没有要紧的进入政治问题,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各种关于生活琐事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有些热闹。 丫鬟仆役们端来了热茶,这是周国特有的花茶,闻着清香扑鼻,茶汤红亮,飘着的一枚花苞被盖碗一闷,揭开碗盖,红色的花朵在水中绽放,实在可爱,这茶可看可嗅,只是入嘴无味,有些鸡肋。 李贤妃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叹道:“还是咱们大梁的茶好,茶汤透亮饱满,一口回甘,苦中带涩,滋味悠久,不像这劳什子的花茶,只能看,不中喝。” 恒王揭开茶盖,吹了一口凉气,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朝廷送来不少咱们大梁的茶叶,都堆在那里,各色都有,娘亲要是不喜欢这个,让下人们换茶便是。” “那能一样吗?” 李贤妃继续埋怨道:“就算茶是咱们大梁的茶,这水又不是咱们大梁的水,泡出来的那个味儿,可大有不同。” 恒王只是微笑摇头,并不言语。 宗养才坐在一边,听出了话里的味道,看来李贤妃还是顾念着大梁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回去。 茶过三巡已经微凉,仆役要撤换新茶,被宗养才摆手制止,恒王会意,带着宗养才对两位夫人请辞,然后朝内院深处走去。 触目处多有高林,宗养才不免有些心惊,这院子的空间实在有些大,在周国皇都搞这么个院子,只怕要费上不少人力物力。 恒王看到宗养才一脸震惊的样子,笑道:“是不是觉得此处园林耗费巨大,周国对我大梁遗老礼遇至此,有些不可思议?”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非养才多言,而是周国境内,异域番邦之人不少,毕竟非我族类,人心尚且隔肚皮,更何况是……” “这些小心思最好不要用在这里。” 恒王平静的打断了宗养才的话,宗养才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说的话虽然在理,但却是明里暗里的挑起恒王的恋家情绪,让他知道自己是大梁人,终究不是周国人,好借此得利。 恒王叹道:“你莫要怪我说话直接,我只是实话所言。他对你很有期待,不然也不会再你入皇都第一天,在元老会的虎视眈眈之下,依旧要见你。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还只是大司农,没有和老秦家打过交道,如果是镇国公与你同来,就知道小聪明在他面前有些难登大雅之堂。毕竟,他是咱们大梁的军神。” 恒王扫视了一遍院子,看着假山堆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叹道:“这的确是周国以外最奢华的地方,但……等你见了他,就知道这些都是应得的。”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拱手道:“养才受教了。” 恒王继续说道:“你莫要心中惴惴不安,你在朝中为官,从建元年到今天,除了张甫之之外,可以算是权倾朝野了,她选择信任你,我们自然也信任你,所以也请你选择信任她。” 宗养才知道,恒王殿下口中的那个她,自然是周若彤了。 关于前朝的一些事情,坊间有些传言。 当年皇帝诸子之中,恒王最傻,晋王殿下自然瞧不上他,兄弟俩关系并不好,只是后来周若彤嫁到了晋王府,恒王和晋王才有了来往,更有甚者说,恒王对周若彤推崇备至,更是因为此女的关系,自动放弃了皇位的争夺,属于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 关于前朝的故事,坊间有很多版本,其中不乏周若彤类似于红尘青,楼女子那般,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蛊惑人心,挑拨离间,但宗养才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娘娘的确很有能力,但这不代表当今的圣上萧成渝就是个傻子,只是宗养才好奇的是,当年娘娘和恒王殿下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好奇归好奇,宗养才自然不敢问。 来周国,是圣上娘娘一道安排的,要是他在周国搞八卦,难保京城的娘娘不会不知道,到时候可就倒霉大了。 推开了刷着黑漆的木板门,小屋独门独户的坐落在院子里。 穿过雨廊朝里走,推开屋门,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黑暗,窗户上的竹篾卷帘被风吹动,发出了轻轻地声响。 走了进去,炉子里还放着炭火。 周国的夏季比大梁的夏季来的要晚很多,在加上此地特有的地理位置,开春也如大梁的寒冬一般冷彻,所以炭火的温度并不能让屋内变得有多少温暖。 轱辘轱辘的声音传来,像是木轮子在地板上摩擦。 帷幔被人掀开,一个年轻人推着木轮椅走了出来,而轮椅之上坐着的,正是饱经风霜的秦朗。 宗养才有些激动,见到这位大梁的传奇人物,很少有人不激动的,就像是那些从各地慕名前往京城的士子们,见到张甫之一样,哪能不心潮澎湃。 只是激动归激动,看着秦朗坐在木轮椅上,大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在宗养才的印象中,秦朗是个奇特的男人,但绝对不是残疾的男人。 突然,他想起了刚刚在院子里的那些话。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这些都是应得的。” 宗养才躬身施礼,说道:“宗养才见过瑞王。” 轮椅上的秦朗摆了摆手,然后扭头对身后推着轮椅的年轻人说道:“成儿,你出去吧。” 宗养才有些心惊,原来这就是拐跑了八公主的瑞王府世子秦成殿下,宫中到现在还有传闻,说是建元初年,当今圣上最好的兄弟拐跑了他最疼爱的妹妹,宗养才已经震惊的麻木了,这些传奇人物一股脑的现身,饶是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做梦的感觉。 秦成点了点头,先是拉开了卷帘窗,屋子内亮堂了起来,然后和恒王一道离开,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关门,似乎小院幽静,不怕人偷听。 秦朗见宗养才一直盯着自己的腿看,也不觉得失礼,只是微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帮着周国皇帝草原十二部落叛乱时,留下的后遗症。” 宗养才心中感叹,当年周国立国,想要建立起类似于大梁的中央集权,自然受到了各部王族的反对,当时大小部落数百,最具实力的却是十二部落,大梁的探子也有消息传来,据说战争历时两年,青青绿草尽被染红。 秦朗推着木轮子,靠近了些宗养才,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吧。” 宗养才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直,神态拘谨,一副后辈面见长辈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朗微微一笑,没有点破,说道:“朝廷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听闻你老师顾之章被驱逐出了御史台,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宗养才先是惊讶,顾之章被驱逐出御史台,还是去年下半年的事情,两国相距甚远,不曾想对方竟然对大梁朝局了如指掌。 宗养才苦笑摇头,说道:“老实说,老师的许多事情,做的并不那么上道,我曾有过规劝,但老师不听,我也无奈。”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你老师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对于时势的判断,却大不如你。当年我走之前,曾劝他不要染指大梁建元的新局,他不听,一意孤行,也怨不得别人。” 宗养才依旧叹息,说道:“大梁积弊,想必瑞王殿下也是清楚,这些都是久积的毛病。” 秦朗说道:“当年我随先皇曾一道在江南道求学,拜于三老三公门下,当时便已经初见端倪,但祖宗之法不足变,很难做出改变,先皇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权衡,维持一个定局罢了。” 宗养才说道:“先皇虽然高明,但也只是将问题全部积压在一起,丢到了如今。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王爷们割据一方,别的不说,光是户部管得太仓银,我敢保证,这种情况再持续十年,大梁从内部就垮了。” 第713章:周国暗流 秦朗推着轮椅,来到了窗前,他望着窗外,青葱的林子里开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如同大梁的院落,但天空中盘旋的雄鹰,以及雄鹰之上的蔚蓝天空,告诉秦朗,这里是周国,不是大梁。 “所以,才需要削藩?” 秦朗轻轻地问。 “没错,是必须削藩。” 宗养才坚定的回答。 秦朗摇头,推着轮椅缓缓地转了过来,他望着宗养才,神色冷漠的问道:“这件事,我推算很久,甚至让恒王殿下以那种古怪的算法帮我算过概率,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宗养才低下了头,想了很久,说道:“恒王殿下当年醉心于所谓的算术之学,满朝文武皆知晓。” 宗养才猛地抬起了头,望着轮椅上的男人,看到了他那发白的鬓角紧贴着脸颊,如同藏于寒霜之下的利刃。 “……但恒王的数算,是娘娘教的。” 宗养才的意思很明确,正如恒王刚刚在外面对他说的那样,我们都相信她,她又这么相信你,所以也请你相信她。 这个她,自然是周若彤。 秦朗摇着轮椅,挨近了宗养才,说道:“你要办的这件事,之后让周国出兵并不难,元老会的人早有吞并大梁的心意,这样好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会配合他们演一场戏,但周国的元老会,比起我们大梁的王爷们,可难对付的多。” 宗养才坚定的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长袖一甩,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到了秦朗身边,望着窗外的林木,风吹过,林木潇潇。 “我担心的不是王爷们,而是周国。” 宗养才悠悠的说道。 秦朗眉头一挑,轻声道:“你不信任我。” 宗养才微微一笑,“你是我大梁的军神,我自然相信你,但前提是你现在还是我大梁的军神。” 宗养才直勾勾的望着秦朗,目光落在他那双断腿上,轻声说道:“毕竟,你这双腿,不是为了我大梁断的。” 宗养才的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但也很诚实。 秦朗很多时候,不太喜欢拐弯抹角,虽然当年在朝中,他奉行和宗养才一样的为官之道——做事得绕个圈才能办成。但现在,他喜欢和聪明人讲直接话。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大周的国君信任我,我必须担待的起这份信任。” 宗养才寒声道:“但你是大梁的人。” “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 秦朗反问道。 宗养才一时语塞,念及前朝旧事,瑞王当街吆喝着贪污二十万两白银而畏罪潜逃,敲锣打鼓,似乎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他贪污的事情。 但宗养才心里明白,萧成渝执掌朝堂,周若彤入宫,老秦家一门威势太重,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朗不惜自毁家门名声,举家搬迁到他国,就是不想走当年老田家的后路。 从这方面来看,确实是大梁对不住他。 当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有他们秦家一份;后来守江山的时候,更有他们老秦家一份,最后却落得个放弃祖宗家业,远走他乡的下场,自己又怎能强迫对方讲什么爱国。 秦朗的目光从窗外缓缓地收回,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累了,他重又睁开双眼,叹道:“秦家从没有忘记过大梁,我立那无字牌匾,就是想告诉我家成儿,我们的根不在这里,哪怕门匾上写下了秦字,也是大周的秦,而不是大梁的秦。当时成儿问我,就是在大周,老秦家一样是老秦家,但我却告诉他,我们秦家的牌匾,现在还在京城的老西城的胡同口。” 宗养才低下了头,有些愧疚的说道:“我是大梁的礼部尚书,此行艰险,我也无可奈何。” 秦朗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一切都明白,过了许久,秦朗叹气道:“要办成这件事不难,我还有周国的君主都会配合你,但我依旧要说,这件事对大梁的确有莫大的好处,但对你,对若彤,对你们这一代人,可能是最大的祸事。” 宗养才坚定的说道:“此行,养才已经明白,自己必将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不同于瑞王殿下,您还能立一块无字牌匾,等着后人评说,我宗养才不要说无字牌匾了,恐怕连墓碑上的铭文都准备好了,只等此间事了,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秦朗望向宗养才,神色肃穆的问道:“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宗养才嘿嘿一笑,说道:“在我出来前一晚,大学士张甫之在内阁请我喝酒吃大饼,当时大学士喝了一口烧酒,啃了一口饼,对我说,人都死了,名声算个逑!” 秦朗哈哈大笑起来,先是拊掌而笑,接着是仰天长笑,一边笑,一边叹,高声道:“许久未归,连他张甫之,都变化这么大!” 宗养才却神色落寞起来,“可惜,他就要死了。” 秦朗的笑声戛然而止,有风穿过窗子在两人中间盘旋,有些冷。 “你觉得他怕死吗?” 宗养才摇头,“要是怕,他就不是张甫之了。” 秦朗长叹道:“他不怕,但大梁怕啊。” 宗养才先是一怔,接着跟着一道叹息。 ………… 入了夜,宗养才坐于驿馆小楼之上,看着楼下的池塘内倒映着的天上明月,心想此间月和故国月,都是天上月,但为何心里总觉得两边的月亮不一样呢。 明明是这里的月亮更大更圆更好看,但总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京城的月亮。 同一轮明月照耀分成两份月色,还是大梁的月色更合心意一些。 就在宗养才走神之际,李谦推门而入,宗养才有些不悦,李谦这是习惯性的推门,从不敲门,就连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去儿媳妇卧房,也这样。 李谦见宗养才一个人吊着酒囊在喝酒,心中有些无奈,李谦心想,周国礼部尚书兰严设宴款待,你推辞说身体不适,结果却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当真是说不过去。 李谦拉过一张椅子,因为有些用力,椅子的底端在木板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宗养才再没了窗前举杯邀明月的兴致了。 李谦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猛地灌了一口,漱了漱口,直接吐在了地上,第二杯才一饮而尽。 “老蛮子也是大阵仗,好家伙,今儿个来的人可都不少,南北相对而坐,元老会的人都来了,还有咱们中原有些名声的书生,不曾想都被挖到这里来了,一个个趾高气昂的,你是没见,这挖人墙角都到了这个地步,回去我就上个折子,谁家境地的书生要是敢往这边跑,连带着地方官,通通免职罢官……” 李谦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宗养才有些无奈,说道:“镇国公息怒,话不能这样讲,若是大梁真的比这周国好,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李谦一拍大腿,不满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这些读书人,咱们大梁都全民科举了,你们这帮人还那么没良心,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宗养才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李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当然,我这不是说你。” 宗养才反问道:“老国公,我且问你,今日摆宴,元老会上的人,你见了几个?” 一听这话,镇国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沉声道:“元老会总计共有八人,其中六人分列六部尚书,另外两人,则是和咱们大梁一样的官衔,分别位列了宰辅高位和御史大夫。” 宗养才放下了酒囊,双臂环胸,倚着白墙,望着李谦,说道:“看来,周国的问题,可不比咱们大梁轻松多少。从中枢的六部到御史台再到宰辅,都是沿袭的咱们大梁的朝廷,但这些要职,可全在元老会的手上。” “可不是!” 李谦推开了手中的茶碗,拉过了酒囊,拔开了酒塞,说道:“今天下午,你去见那些故人的时候,我和兰成聊了聊他们周国的朝堂。周国的朝堂雏形,能够到达今天这个地步,实在很不容易。” “怎么说?”宗养才问。 李谦解释道:“草原部落共有十二个。当年国难之际,秦朗他率军一路打到了金帐王庭,更是连蛮王都被俘虏,而他们的太子也被咱家的圣上生擒,这可对当时的王族部落有着致命的打击。 之后他们的太子爷,也就是现在的国君周元被咱们圣上放了回来,在夺嫡中取得了胜利,成为了王帐的继承人。事情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这位新蛮王执意要学咱们,自然阻力重重,各个效忠部落纷纷造反,大草原的战争历时三年。 其中十二部落联军对战王庭大军,要不是秦朗来了这里,只怕不会有这样的周国。这场被誉为建国战争中,王军剿灭了四个部落,余下了八个部落联军,在也无力清剿,同时,对方对于王军也无可奈何。 剩下的两个部落首领,被誉为亲王派,主动出面调和,这两人说实话,你也认得,一个是兰成他老子,咱们早上见到的,兰严。还有一个是上回在咱们京城搞事情的情报头子,杨错,他的真实身份可了不得,是他们周国的兵部尚书。 我是真想不明白,放着好好地兵部尚书不干,偏偏跟着国君胡闹,跑到了咱们大梁京城,要是胡世海把咱家圣上拐到这里来,甭说挖他们墙角了,只怕咱们大梁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宗养才见他越扯越远,赶忙挥手,说道:“打住,您老打住,我就问您,他们是怎么聚集到周国国都的?” 第714章:元老会 李谦一拍桌子,不耐烦道:“这还不明白么,就和咱们大梁的王爷们一样,只是他们的朝廷还不够强硬,为了稳住这些权贵们,将六部中枢乃至御史台的位置全部让了出去,换来的,就是对方的效忠。”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加上你今日所见和我今日所闻,也就是周国的内政果然与我们先前预料的那样,周国的皇帝被底下的权贵制衡着,和我们略微不同的是,咱们大梁的王爷更坏,是在地方上割据一方,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周国则是在中枢混战。” 李谦想了一下,说道:“也不能都这么说,若他们在地方上没有兵马,在朝堂上和皇帝掣肘,怎么可能还能完好无损到今天。”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对于周国皇帝而言,他也需要一场战争解决掉这些元老会的羽翼。” 李谦补充道:“我们的问题是,要能够确保周国不会借着此举,假戏真做,或者说他们的王爷们和我们的王爷们拼死的差不多了,然后乘机进攻我们的京城。” 宗养才想了很久,说道:“这事儿,以现在看来,还只是无端猜测,就是猜死了也没有用,还是等到见到周国皇帝再说。” 李谦点头称是。 ………… 第二天,整个周国的国都都出现了压抑的气氛。 西域各国的商人都是精明之人,他们自然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首先,国都内部,皇宫禁军和守城军竟然加派了人手,经常在街道上巡逻,尤其是以前没什么人戍守的南大街,那里是西域各国安置的驿馆所在,聚集的商人家属众多,成了他国的自治区,周元为了对各国商人表示尊敬,对那里也很少派兵,只是每日晚间的正常巡逻一次罢了,现在却成了一日六次,实在罕见。 其次,街道上出现了许多新的商人,大多围绕着南大街的出口入口那一块地方打转,有些在此处很有背景的商人们可以看出,其中一些商人是效忠于元老会的人马。 就是商人们也知道,元老会和周国的君主互相争斗的厉害,但至少维持着明面上的和谐,此次突然风云诡谲起来,难不成是元老会的人要造反了? 就在各国商贾人人自危的时候,李明启拿着一封请柬,找到了宗养才。 “尚书大人,这里有一份商号请柬,说是今夜摆宴,邀请您前去。” 宗养才眉头一皱,刚刚起床的他因为昨日的事情一晚上都没睡好,可以让人端来一盆冰水给自己清醒一下,他将双手放入面盆中,双手捧着冰水往自己脸上泼,洗干净脸后只是在毛巾上擦了擦手,却并不擦脸,他觉得那样会比较精神些。 “商号的请柬?不去!” “尚书大人,这家商号比较特殊,可能您……” 李明启的表情怪异了起来,“这家商号的主人是塞外金轮国的商人,但暗地里却是效忠于胡府。” “胡府?”宗养才皱眉道:“那个胡府?” 李明启无奈的叹气道:“就是当年的蛮军主帅胡日和的胡府。” 宗养才吃了一惊,”把请柬拿来我看看。“ 蛮国向来有崇拜图腾的习俗,各大王部自然也有自己的图腾作为部落象征。 胡日和的名字是中原人给他取的,姓氏则是来源于他们的家族崇拜——草原胡狼。 之后蛮国立国号为周,要求自贵族起,改成汉姓,胡日和的子弟们就索性以胡为姓。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当朝周国只有一个宰辅,宰辅的名字也姓胡,名唤胡战。 光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位四十岁的宰辅大人,脾气可能不是很好。 宗养才接过请柬,一翻开,果然看到了一个胡狼的墨像出现在了请柬之上,宗养才有些心颤,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 天空依旧无云,瓦蓝色的天空像是刚刚被水洗过一般,只有一枚刺眼的太阳高高悬挂,阳光扑撒在尖顶的圆顶的建筑上,像是落了一层金辉。 主道上,穿着官袍的兰严朝北而去,遇到拐角处的时候,一个穿着差不多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如果宗养才在的话,估计还能记得,前年冬天,他与冯保保出宫,在南门巷子口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羊杂汤,而这位就是那位羊汤摊子的老板——杨错。 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齐聚首,而且是在大街上,若是在大梁京城,胡世海和宗养才穿着官袍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只怕各部兵马司要立刻出来清理街道外加赶人了。 周国的百姓们似乎早已习惯,并不怎么惧怕着两人,有些相熟的商人还上前打两个招呼,显得很是熟悉。 杨错瞥了一眼四周,轻声问道:“你要往哪里去?” 兰严望向皇宫的方向,说道:“去面圣。” 杨错有些惊讶,问道:“胡战他们没邀请你?” 兰严两肩一抖,用蛮语埋怨道:“公羊家的族长,都说你们公羊家族小心谨慎,怎么这都不明白,晚上的宴会我是必须要去的,但却需要你来请我。” 说着说着,兰严又改成了大梁官话,笑道:“用大梁的话来说,应该是拉拢。” 杨错反应过来后,拍了拍兰严的肩膀,摇头道:“兰严尚书,你的大梁话学得不地道,这哪里是拉拢,这叫策反。”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 在中段最繁华的地方,有一处圆形建筑,白石墙体很是光滑,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抹了一层蜂蜜。 因为周元效仿大梁实行变革,朝廷上的很多大臣都将自家的宅邸改成了大梁的建筑模样,借此讨好皇帝,但也有些人反其道行之,这里本来是一处巨大的帐,篷,帐,篷前还拴着两只胡狼。 后来,国都改造完成后,一个个雄伟的建筑出现,无数的异域商人涌了进来,不止带来了异域的美食,异域的财富,还有异域的艺术。 当国都繁华起来之后,那孤零零的一顶帐,篷,自然显得尤其的寒酸,但宰辅胡战坚决不同意使用大梁的建筑艺术,为了考虑地位的象征和家族的传承,这才退而求其次弄了个圆顶形的不伦不类的东西出来。 就如同门前依旧拴着的两只混血的胡狼。 胡狼部落的家族第一代首领曾经留下了一句话,被奉为祖训——只有混血的胡狼,才是最强大的。 可惜,家族精神最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杨错被人迎接了进去,一个上半身赤,裸,在院子里用冷水擦拭身子的大汉看到了杨错,对他用蛮语打了声招呼。 杨错有些无奈,无论如何,说服这位宰辅大人换上官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胡战始终没有穿衣,直接裸,露着上半身,将兰严迎到了厅堂,一盏盏充满异域番邦风格的铜灯被点亮,摇曳着昏暗的火光。 两人直接席地而坐,这是老传统了。 交谈也是用的部落语,其实当年草原各部落有各部落的语言,并没有通行的官方语言,只是胡狼部落曾经做过短暂的王,蛮横的要求各部落用胡狼部落的语言作为官话,虽然那是祖宗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事情了,但依旧被胡狼部落视为家族荣耀。 当时周元推行大梁官话的时候,宰辅大人始终不肯学大梁官话,每日上朝就用部落语,气的周元不搭理他,两人在朝堂上,已经五年没讲过一句话了。 “公羊家族的,你这身衣服实在太难看了,穿着它,神会愤怒,荣耀的先祖也不会认可的。” 杨错暗自头疼,心想当年你爹在的时候,是第一个蛮国部落中改为大梁姓名的人,而且还喜欢大梁的盔甲与战衣,更是翻译过大梁的兵法,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这个样子。 杨错无奈的用蛮语说道:“宰辅大人叫我过来,总不至于是专门来看看我的新袍子的?” 胡战眉头一皱,生气道:“不要称呼我为宰辅,那是大梁人的称呼,我是胡狼部落的首领,不是什么狗屁宰辅。” 杨错觉得谈话很难再进行下去,转身就要告辞,却被胡战一把抓住,胡战问道:“公羊家的,你不要走,你是部落联盟里管理情报的,我有事情需要问你。” 杨错更加无奈了,他总是管周国叫部落联盟,在朝堂上也是这么说,不管谁劝都没用,有几次皇帝更是让人转告他,不许说话。 无奈归无奈,该说的话总归还是要说的。 杨错说道:“我在大梁的京城待过,知道这位尚书大人的为人,他非常喜欢贪污。” “贪污?”胡战表示不理解。 杨错解释道:“就是财富。” 胡战一拍大腿,说道:“这个很简单,只要他愿意按照我们的要求来,确保大梁国的裁军政策完美的执行,我们可以给他一百头牛,一百头羊,还有一百头上好的战马以及一百个大屁股的女人。” 杨错已经快疯了。 他无奈的说道:“伟大的胡狼部落首领啊,难道你要让大梁的礼部尚书带着一百头牛,一百头羊,一百头上好的草原战马,还有一百个大屁股女人回京城吗?” 胡战反问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他还嫌不够?” 杨错擦了擦冷汗,说道:“我们不能送给他这些东西,太引人耳目了,我们要送给他金银珠宝。” 胡战再问:“为什么不送给他牛羊战马和女人,而要送那些用来买牛羊战马和女人的石头,那样岂不是很不方便,还有,引人耳目是什么意思?” 杨错的脸彻底的黑了,“我不和你讲话,等苍鹰部落,黑蛇部落,牤牛部落,天马部落的人来了以后,我和他们说。” 杨错觉得在和这头蠢狼说下去,自己这头老羊会想要杀了他。 第715章:牛头不对马嘴 听到这话,胡战立刻翻脸,他掀翻了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了弯刀,指着对方吼道:“你为什么和他们说,不和我说,你瞧不起我,这是对我的侮辱,是对我家族的侮辱,现在我要代表胡狼部落,向你们公羊部落宣战,我们决斗。” 看着这个傻大个儿,想着今晚宗养才前来,到时候这个白痴出尽洋相,虽然他能理解圣上选这个白痴当宰相,的确很有妙用,但到时候丢脸还是丢的大家的脸,他顿时有些无奈。 胡战见杨错还是不搭理他,挥舞着弯刀,猛地将杨错面前的桌案砍断,然后嘲笑道:“哈哈哈,你这个懦夫,和你的祖先一样,面对我们胡狼的獠牙,如同草原羊一样,不敢反抗。” 杨错突然心疼起胡日和来,当年被誉为蛮军国师,是何等的风光,他和老蛮王一道,带领着草原部落走出了草原,最后胡狼部落怎么就落在这么个白痴手里? 杨错转而又想起,这也不能怪胡日和,胡日和也算是悲剧人物,原本有七个儿子,除了面前这位有点白痴以外,其余六个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结果老头子带着儿子们和秦朗打了六次大战,死了六个儿子,第七次倒是没死儿子,死了他自己,真是可怜啊。 见胡战还在哈哈大笑,杨错烦了,就说道:“哪怕是和大梁开战,难道你以为没有我们公羊部落传递的大梁情报,你能够占领大梁?” 胡战一愣,收起了弯刀,然后右手握拳砸在了左胸上,头颅低下又抬起,反复三次,这是蛮族部落表示恭敬和歉意。 杨错有些感慨,看来在军事上,对方倒也不是个白痴,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天赋。 胡战重新坐下,让人换了桌案,然后说道:“兰严家族需要拉拢,皇帝将禁军全部交给了兰家,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他们本是各个部落最弱小的存在,连家族图腾都没有,但却掌管着皇城的军队,我们不得不需要他的帮助。” 杨错说道:“兰严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嘴上这么说,但杨错心里却在腹诽不已,心想难道圣上要将禁军交给你,好让他第二天可以去见他那亲爱的父亲? 胡战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杨错,问道:“我们拉拢过他许多次,都没有成功,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错继续在心中腹诽,就你那拉拢的技巧,难不成就是多送牛羊外加大屁股的女人?开什么玩笑。 杨错捻着胡须,轻声说道:“我答应他,到时候攻破大梁以后,可以让他在大梁的国土上选择一片土地称王。” 砰的一声。 新换的桌案被一掌拍碎。 胡战吼道:“你为什么不和我提前商量一下?” 杨错冷声道:“你们突然请宗养才过来,难道和我商量过么?” 胡战似乎也知理亏,嗫嚅着说道:“大梁的土地非常的好,为什么要给那个废物?” 杨错冷笑道:“如果胡狼部落还有更好的条件,你可以自己去和他谈。” 胡战摇头,“我和他谈过,我答应给他三百个大屁股女人,一年就能让他们部落出生很多优秀的战士,但是他拒绝了。” 杨错已经麻木了,人家要是答应才有鬼。 ………… 今天的月亮不圆,弯弯的,像是腰畔挂着的弯刀。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兰严和宗养才两人都有些冷。 兰严说道:“宗大人,等会见到他们,你要尤其留意,苍鹰部落的首领,也就是我们的御史大夫,殷亮。” 宗养才皱眉道:“此人很厉害?” “很厉害。” 兰严点头道,“就像你们大梁的相王一样厉害。” 宗养才脑海中瞬间浮现了那张肥脸,还有藏在肥肉后面的眯眯眼,心想这么胖的家伙,怎么能够飞的起来? 兰严见宗养才走神,以为他对于周国还停留在以前的印象,作为大周的礼部尚书,他时常和李明启打交道,接触过不少的大梁人,知道他们瞧不起周国,仍旧以为他们是野蛮未开化之地。 兰严肃容道:“宗大人,殷亮不像是其他人那样,他对你们大梁有十足的了解。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伪装成你们大梁的士子在你们大梁的江南求学,也是三老三公门下之人。他喜爱大梁的一切,觉得我们蛮族部落的一切和大梁想比,都太落后了。 当年十二部落与王庭大军开战的时候,的确是我和杨错两人在中间斡旋,平息了战争。但是我王登基以后,个个部落的首领都不服他,尤其是改革方面,根本难以执行,还是这位苍鹰部落的首领在守旧派中大力的游说,这才能够仿照大梁进行改革。” 宗养才有些吃惊,反问道:“他这么热爱大梁的一切,岂不是对我们大梁充满善意?” 兰严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他热爱大梁,钦佩大梁,所以才特别想要将大梁变成自己的东西。” 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果然能够做到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的,不管是大梁还是大周,都不是简单人。 宗养才再问:“你们的宰辅这人怎么样?” “他!”提到宰辅,兰严似乎有些激动,“他就是个蠢货。” 后一句话是用蛮语骂的,宗养才听不懂,但能够理解,那肯定不是啥好话。 骂完后,兰严说道:“今天我去面圣了,圣上说了,两边联盟的事情,你需要先和元老会的人谈,元老会的人都谈过了,再和圣上谈。” 宗养才暗道麻烦,兰严接着说:“宗大人,你不要怕麻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的目的其实都一样,你们有封王,我们有落后的王族部落首领,都是很麻烦的一批人。为了大梁和周国的友谊,我们必须这么做。” 宗养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再问道:“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兰严想了一下,说道:“呀,我差点把最重要的忘记了。宗大人,等会见到他们,你要贪污,大大的贪污,因为我们给他们的情报是,你是大梁最大的贪官。” “什么?” ………… 走入了圆顶形状的建筑物后,始终没有看到所谓的胡商,只有躲在黑暗深处的一只只胡狼冒着绿油油的眼睛,盯得宗养才心里发毛。 兰严拍了拍宗养才的手,说道:“宗大人不要害怕,这些胡狼和他们的主人一样,有锋利的獠牙,但没有脑子。” 宗养才不知道该说啥好。 正堂很是宽敞,没有帷幔,古怪的油灯点燃冒着烛火,微微的摇晃,那油灯都是精美的青铜制作的,在靠近最前方的一排,则清一色的黄金铸就,宗养才对周国的财富有了一些了解。 至少这位宰辅大人不比当年大梁的那位周霖宜贪污的少。 七人席地而坐,靠左手边末尾的,坐着的正是杨错,正上方的两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胸膛上刻着巨大胡狼图案的中年汉子,想来就是大周的宰辅了,宗养才看着此人,一阵恍惚,想到了老北城菜市口的那位杀猪的。 坐在胡战身边的,是一个浑身都阴气森森的瘦老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瘦的出奇,两颊都凹陷了进去,身上的袍子像是卷了一层床单一样罩着,那只鹰钩鼻凸起,双目锐利,看的人心里发寒。 能和胡战坐在一起的,必定就是苍鹰部落的首领,大周国的御史大夫,殷亮了。 宗养才心中会意,面前这人和相王完全相反,但至少有一点相同,就如同兰严说的那样,非常棘手。 左右两边,左边坐着两位,右边坐着三位,除了杨错外,都是老人。 兰严一一介绍。左边依次排开的,分别是黑蛇部落的首领,也就是大周的刑部尚书,佘刑;牤牛部落的首领,户部尚书,牛勇;天马部落的首领,吏部尚书,马兴;右手边第一位,则是风豹部落的首领,工部尚书鲍方。” 兰严走向了左边,挨着杨错坐在了地上,中间摆着巨大的篝火,上面架着一只肥羊在炙烤,滚,烫的羊油不断的朝下滴落,显然这羊真的很肥。 在兰严一一介绍完毕后,宗养才与他们互相见礼,其中杨错最为温和,其余人都是不冷不淡,反倒是阴气森森的殷亮最为热情,至于居中的胡战,则是没搭理他。 仆役立刻搬来了一张椅子,还有一条桌案,桌案上放着特制的奶茶和油酥饼,以及异域番邦的一些特有的糕点。 宗养才见他们都坐在地上,自己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坐在椅子上。 胡战指着椅子,用蛮语叫道:“听说你们大梁男人的屁股都像女人一样软,不能承受冰冷的地面,在我们部落联盟里,只有没用的女人才坐椅子,你就坐在椅子上吧。” 这番话可谓无礼至极,要是宗养才听得懂,要是这是正常的使节来访,估计真的会成为巨大的邦交问题。 宗养才有些无助的望向兰严,他根本听不懂对方说啥。 兰严硬着头皮翻译道:“我们宰辅大人说,只有令人尊敬的贵客前来,我们才会用椅子来招待他,这椅子是我国效仿大梁改造的,宗大人可以试一下,看看满意不满意。” 宗养才一听这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论官衔,自己顶着武英殿大学士的爵位最高,是正二品,但对方这里可是有两位正一品的大员,人家坐地上,你坐椅子上,终归有些不合适。 宗养才就笑道:“各位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客随主便,入乡随俗,我随各位大人一道,坐在地上便是。” 见宗养才发笑,胡战扯着蛮语问兰严,“他说什么?” 兰严继续硬着头皮翻译道:“他说你说的对,伟大的战士应该坐在地上,你是他心中的英雄,他要向你一样,坐在地上。” 胡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大梁的男人连我们的女人都不如,不管怎么学习我们,都是一群废物。” 兰严翻译道:“宰辅大人说宗大人不愧是大梁来的使节,颇懂礼数,让我等佩服。” 宗养才笑道:“客气了,客气了。” 一旁的其他人听着他们仨一个胡说八道,一个一本正经,一个瞎翻译,也是无奈。 第716章:还有一个条件 桌案被人撤去,宗养才和他们一样,盘膝坐在地上,围着篝火,看着肥羊,却一点也不想吃。 他悄悄地打量着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发现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个回事。 胡战突然一拍手,立刻有身穿异国服装的女子冲了出来,乐师奏乐,胡姬起舞,身上的环佩哐啷响,配上那音乐,让宗养才想起了儒家经典上说的话,靡靡之音,亡国之乐。 再看那些古怪的胡姬搔首弄姿,时不时地还要来撩,拨他一下,宗养才如坐针毡,只觉得这是群魔乱舞。 疯狂,太疯狂了,这是宗养才唯一的想法。 胡战指着那些舞女,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拉过一个胡姬,摸了摸她的屁股,然后让那胡姬趴在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屁股对着宗养才。 看着胡姬的屁股,宗养才低下了头,现在他想杀人。 胡战拍了拍胡姬对着宗养才屁股,满意的说道:“你们大梁的女人都是小屁股的,所以生出的孩子都是女人,根本没办法成为战士。” 兰严赶忙翻译道:“宰辅大人说,这是我国的舞姬,难登大雅之堂。不如贵国女子,绰约多姿。” 宗养才心里头纳闷,就说道:“宰辅大人过于自谦了,只是他让那女子的屁股对着我,是何意?” 兰严发愁了,总不能说我国的特有礼仪就是让舞女将屁股对准客人以示尊敬,其他人都在看戏,心中乐开了花,杨错则是满脸阴沉,要是兰严没有合适的解释,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胡战松开了胡姬,指了指宗养才,又指了指胡姬,对兰严说道:“你告诉他,只要他好好地配合,我送给他一百个这样的女人。” 兰严想骂人。 宗养才问道:“不知宰辅大人说的是什么?” 兰严也豁出去了,照着原话翻译道:“宰辅大人说,宗大人喜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他可以送你一百个,让你带回大梁。” 宗养才想象着自己带着一百个这样的女人走到了京城的城墙底下,然后大摇大摆的入城,大摇大摆的被百姓看到。 如果真发生这一幕,估计张甫之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画面实在恐怖,宗养才的脸都吓得绿了。 赶忙摇头,一连哆嗦道:“多谢美意,多谢美意,养才不需要,养才不需要。” 见宗养才摇头,胡战以为他嫌自己给的少,就叫道:“我还可以给你一百头牛,一百头羊,一百头战马。” 兰严无奈,只好翻译,“宰辅大人还说,他还能送一百头牛羊和一百头战马。” 宗养才脑海中的画面画风都变了,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他坐着驴车,带着瓜皮帽,赶着一百头牛,一百头羊,一百头马,还有一百个大屁股的女人在京城的街道上招摇过市…… 堂堂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大梁自建国以来出使的最高级别的使臣,带了这么堆玩意儿回来,到时候别说张甫之已经死了,就是没死,也要活活的气死,不要说他一人的棺材板压不住,估计就连先皇的棺材板也要压不住了。 宗养才赶忙摇头,慌忙说道:“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兰严无奈翻译道:“宗大人说,他要金银珠宝,能不能换成那个。” 胡战摇了摇头,说了句类似于你不识货,乡巴佬这样的蛮语,然后命人抬了四个大箱子进来。 胡战起身,掀开了箱子,一时间金光冲出,照亮厅堂。 胡战指着四大箱子金银珠宝,玉器首饰,对宗养才说道:“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兰严松了一口气,这才像送礼嘛,他拉着宗养才站起,指着箱子里的珠宝,笑道:“这些都是给宗大人的。” 宗养才脸色一变,寒声道:“无功不受禄,宗某愧不敢接。” 胡战刚要说话,却直接被殷亮冷漠的眼神打断,胡战打了个哆嗦,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却怕这个枯瘦老人。 殷亮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宗养才跟前,瞥了一眼箱子里的珠宝,然后望向宗养才,笑道:“听闻宗大人此来是为了议和而来,不知确有此事否?” 宗养才点了点头,说道:“两国纷争已久,但我国圣主和贵国国君都有永结同好之意,两国本就是一衣带水的邻邦,相信缔结同盟后,对双方都是造福千百代的好事。” 殷亮点了点头,说道:“我国也是饱受战争苦难,在近年来才在我王的英明领导之下过了些好日子,谁人都不想自家百姓入了战火纷争,宗大人为了两国邦交,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实在是国之栋梁,就连我等也是钦佩不已,这些不成敬意,还请宗大人笑纳。” 宗养才双目一转,笑道:“御史大夫客气了,养才此来,所谓国事,这礼物过于贵重,我不敢收。” 见宗养才把话挑明白了不要,兰严有些急了,刚要出言相劝,却被杨错一把扯住衣袖。 杨错在京城待过几年,知道宗养才的为人,如果他要贸然收取这些东西,反倒会让殷亮起了疑心。 果然,殷亮哈哈大笑。说道:“宗大人是明白人,那老夫也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对于两国邦交而言,毕竟是世仇,谁也不敢保证这邦交究竟是否为诈。” 宗养才眉头一皱,说道:“御史大夫是怀疑我大梁的诚意?” 殷亮指着这四箱子珠宝说道:“大周的诚意就在这里,我们要看到大梁的诚意。”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我国裁军二十万,难道还不够诚意?” 殷亮摇头,说道:“两国国都相距甚远,我等不明所以,毕竟裁军只是口说无凭。” 宗养才的脸色变了。 “若是如此,那宗某无话可说,这便离去,与圣上言明,结盟一事,再作打算。” “欸!” 殷亮一把拉住了宗养才的袖子,说道:“宗大人恕罪,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老夫渴,求和平,为了本国百姓安危,这才出言不逊,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裁军是国策,我也实话实说,圣上此举,在大梁也颇多阻力,朝臣极力反对,这才派养才出使贵国,签订条约,永结同盟,好抵御国内压力。” 殷亮点了点头,其余众人也心中点头,宗养才的这个答案合情合理,说句实话,大梁裁军二十万,他们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宗养才继续说道:“我大梁有意与周国交好,此番若是成功,我大梁国君愿意与周国国君在边界外举行结盟仪式,双方歃血为盟,永不侵犯,昭告天下。” 殷亮心中一惊,双方君主结盟,此事他倒是未曾听闻。 殷亮想了会,继续问道:“敢问宗大人,大梁裁军二十万,现在执行的如何了?” 在宗养才出来的时候,萧成渝早就把二十多万大军藏起来了,对外宣称坚决实行国策,但他可不能这么说,不然盟约还没定,军队就先没了,除非让对方相信大梁的皇帝是个傻子,不然谁会干这种事情。 宗养才叹道:“实不相瞒,目前的裁军一事,困难重重,朝中大臣皆是极力反对,国策难以推行,这才有了宗养才万里之行。” 殷亮拉着宗养才重又坐下,笑道:“宗大人,既然双方都有些拿捏不住,你看如此可好,我各部王族选出一位代表,随宗大人一道奔赴大梁,亲眼看看大梁是否裁军,如此我等也可高枕无忧。” 宗养才心想,这老头子好算计,大梁的边防在共有三道防线,内中布局都是机密大事,对方派人前去,就是不撤军,也知道了边防的具体布防,一旦发难,大梁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三道防线早已没了两道,你去了也看不到啥,还刚好可以借坡下驴,但宗养才心中暗喜,脸上却故意露出为难之色。 “想来大人也知道,我宗养才不过是礼部尚书,掺和不了兵部的事情,这事儿,有些难啊。” 宗养才一边说难,一边将眼角的余光往箱子那边瞟。 小动作不大,但在座的老江湖们,除了胡战没看出来,大家伙都看出来了,兰严心中直叹,若宗养才是敌人,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和政治手腕,实在可怕。 殷亮心中大喜,原来情报是真的,这人果然爱财,怪不得叫宗养才,大梁活该亡在你这种人手里。 殷亮说道:“宗大人有诚意,我等自然也有诚意。” 他一拍手,立刻又有仆人抬来了两个箱子,“宗大人,这是我一人之诚意,若是事成之后,在座的各位大人,另有诚意。” 宗养才心中盘算了一下,先前四箱,再是一人两箱,这就是十六箱子金银珠宝,这手笔可够大的。 他眉眼露出一抹喜色,但一闪即逝,殷亮捕捉在心,心想你装,我就看你给我装,实际上那一抹喜色,还真是宗养才装的。 他面露难色,说道:“大人,非养才不帮忙,而是此行涉及兵部,双方还未有条约,我实在不好带人直接去查看边防啊。” 殷亮笑道:“无妨,只要宗大人可以保证贵国裁军二十万,我等现在就立下条约,签字画押,让宗大人带回京城。” 宗养才还是摇头,“光是我们裁军不行,我需要面见你们的君主,你们大周也要裁军。并且裁军一样的数量才行。” 起先见宗养才摇头,殷亮还有些担心,等他提完条件后,他心中狂喜起来,若说对方突然裁军二十万,不让己方付出代价,他们自然不信,但是对方提出周国也要裁军二十万,二十万刚好是王庭军,自家部落的军队可不算数,他们刚好借着此举逼迫周元自削羽翼,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宗大人可以担保大梁裁军二十万,明日我等元老会就一起面圣,与宗大人签订盟约。” 宗养才也是高兴起来,笑道:“如此甚好。” 他扭头望向那一箱箱金银珠宝,说道:“那这?”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殷亮说道:“这就命人将他们送往驿馆,等到宗大人回去的时候,一块带上。” 宗养才大喜,“甚好甚好。” “但我还有一个条件,还请大人见谅。” 第717章:我是为娘娘做事 宗养才一听这话,脸色一暗,问道:“殷大人,养才的诚意可是表达了,不知大人还有何顾虑?” 殷亮说道:“宗大人的诚意,我等自然不会怀疑,只是此事,我等依旧是口说无凭,所以还需和大人私下里签订一个协议。” 宗养才身子一哆嗦,一旦自己以私人名义签订这个协议,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殷亮的双目微微的眯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对方,如果对方不肯签这个协议,那就表明大梁的裁军,很可能就是个幌子。 所有人都望向宗养才,兰严的心提了起来,殷亮实在够狠,他自诩,如果自己是宗养才,断然不会签署这份私人协议,一旦曝光,就是卖国之罪,株连九族,遗臭万年。 宗养才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望向那些箱子,伸出两根手指,说道:“我需要二十箱。” 殷亮笑道:“可以。” 宗养才继续说道:“我要的是黄金。” 殷亮皱眉,“只要黄金?” 宗养才点头,“二十万两黄金,每箱必须凑够一万两,少一分,这份协议,就恕难从命。” 在座的其余众人都是倒抽凉气,箱子的珠宝有许多都是异域番邦的贡品,看似珍贵,实则折算成金银并不多,对方一口气就是二十万两黄金,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宗养才补充道:“我可以带着你们的人去查看军营,确保裁军二十万后,再放他们回来。” 殷亮扭头望向其余众人,显然二十万两黄金,他一人无法做主。 其余人沉思许久后,纷纷点头,对于各部王族,哪怕大家平摊,也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毕竟他们不是周国的朝廷,只是部落首领,但如果宗养才确保裁军二十万,大梁的守军只有十万,对他们来说,整个大梁都唾手可得,这笔买卖也不算亏。 殷亮点了点头,然后让人取来纸笔,一式两份,分别用蛮语和大梁官语写好具体的条件,甚至连送出的数额也写了清楚,在座的九人一道签字画押,摁上手印后还不够,还要各自摁上自己的印章。 一式两份,各自保存,两种语言,就是四张纸,殷亮做代表,拿了两张,另外两张宗养才留在自己身上。 这对各部首领来说,是买下大梁的契约,这对宗养才而言,是卖国条款。 宗养才心中发苦,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实在太难写,三字写完,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置之死地了。 签完条约后,席间觥筹交错,大家喝得不亦乐乎,胡战在听闻宗养才的善举后,非常开心,执意要以私人名义再送宗养才一百个大屁股女人,宗养才自然不会要。 离席之后,面色潮红的宗养才和兰严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天上的月亮弯弯,像镰刀,索命的镰刀。 冷风一吹,两人的酒意都散了。 兰严对着宗养才长揖及地,颤声道:“委屈大人了。” 宗养才苦笑道:“我拿了你们二十万两黄金,不委屈。” 兰严叹道:“大人,你是兰严我见过唯一当得起大人二字之人。”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你有空得去看看我们大梁,你会发现我并不当得起这二字。” 宗养才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是张甫之。 宗养才指着驿馆,说道:“我到了,大人莫要相送。” 兰严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腕,说道:“大人放心,我府上圈养食客无数,其中不乏能人异士,那条款现在殷亮手上,我命人将其偷偷取回后销毁。” 宗养才摇头,说道:“多谢大人美意,我也实不相瞒,大梁目前已经是千疮百孔,内政疲敝,老病需用猛药,我宗养才就是这贴猛药,一旦下下去,要想药到病除,这药病需同时除去,我既然敢来此,就是做好了准备,大人不必多此一举。” 兰严苦笑无言。 看着兰严又是一拜,宗养才心中难免悲哀起来,等到张甫之死后,恐怕这世上真正懂自己的,只剩下这位他国的礼部尚书了。 第二日,依旧是天蓝蓝,没有白云,阳光明媚而刺眼。 宗养才总算奉召入宫,在满朝文武之间,和周元签订了正式的盟约。 之后周国下达圣旨,昭告天下,并且派遣周国的礼部尚书兰严为特使,到时候和宗养才一块回去,商议双方君主具体结盟的时间和细节。 御花园内,种植的虽然是花花草草,但都是异域奇葩,稍有中原之物,宗养才无心欣赏花木,只是跟着周元无聊的走着。 “见过先生了?” 背着双手的周元丝毫没有帝王架子,看起来颇为平易近人,宗养才和他已经见过两次了,所以也不惊讶他的面容。 宗养才苦笑道:“自然是见过了,只是有些可惜,我堂堂的大梁军神既然来到了这里,若是他还在我大梁,想必也无需养才此行。” 周元摇头,表示反对,“老师必须要来我周国,因为只有在周国,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军神。” 宗养才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帝,故意挖苦道:“军神就被藏在大宅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然后必要时让他报恩,顺便再赔两条腿进去?” 周元的眉头不悦的皱起,反问道:“你在大梁也这么和萧成渝讲话?” 宗养才微微一笑,“当然不敢。” “那你怎么敢跟我这么讲话?” “因为陛下没有自称朕,没有行王道,自然不如我家圣上。” 周元停了下来,宗养才以为他要让侍卫把自己赶走,顺便再打一顿,但周元却很严肃的对宗养才说:“你刚刚说的都对,唯独最后的结论错了,正是我没有自称朕,没有对你行王道,所以萧成渝不如我。” 宗养才想驳斥,但话到口中,突然语塞。 周元得意的笑了起来,像是个孩子,说道:“我就对若彤说过,他选错了男人。” 宗养才脸色一暗,没好气道:“你忘了你当年是被谁抓去大梁的?” 提及旧事,周元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寒声道:“你以为我真是输给萧成渝的?错了,当年的最后时刻,我已经冲入了天凉,眼见着就能杀了你们的老皇帝,结果却被老师的弟弟,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秦家二爷给抓了,而秦家二爷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若彤将他放在了那里,所以说,我没有输给萧成渝,如果不是若彤,历史的结果将会改写。” 宗养才耸了耸肩,“然而事实是没有如果。” 周元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你要是对萧成渝说,要被杀头的。” 宗养才摇头,“不会的。” 周元懒得和他争,就说道:“昨晚上的事情,我都知道,殷亮这人,就是我也有些忌惮他,但是你放心,等我和萧成渝结盟后,就派人将那份条约偷出来,然后销毁掉,现在我还不能动手,否则会起疑心的。” 宗养才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养才此来,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周元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问道:“怎么说?” 宗养才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不明摆着的吗,来签约是我这个礼部尚书兼大学士主导的,日后必定要发生一场战争,撕毁盟约的必定是你,那我这个来签约的,自然要承担大梁天下百姓的怒火,背着一世骂名,怎么可能活下去。” 周元叹气道:“你们大梁的男人啊,是不是都像萧成渝那般自负,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承担,亏你还是若彤最器重的人,她如果只是让你来送死,她怎么会叫周若彤。” 宗养才无奈道:“我不得不死啊。” 周元又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不与你多言,世事看结果便是。” ………… 离开了御花园,宗养才便拾掇拾掇,准备回去了。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没有把暗卫带到了皇都,而是留在外头,和李明启的马帮待在一起,掐着日子来算,现在已经是建元九年仲夏时节,虽然自己的行程够快,但不知道张甫之死了没有,一旦张甫之身死,恐怕朝廷要乱做一团,自己必须得尽快回去。 秦朗望向宗养才,叹道:“你知道,回去后的下场吗?” 宗养才说道:“战争打响的那一刻,就是我死去的时间。” 秦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先皇,的确是这样,但在建元年,不管是成渝还是若彤,都做不出来,卸磨杀驴,也要看杀的是什么驴子。” 宗养才乐了,“巧了,刚刚周元也是这么说的。” 秦朗有些自得的说道:“他毕竟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宗养才纳闷了,“胡世海不算吗?” 秦朗摇头,“我可从没承认过。” 宗养才叹气,“如果被胡大人知道了,他会伤心的。” 秦朗依旧摇头,“错了,是张甫之会伤心的。胡世海出自于张门,学得不错,但被贬谪去了天凉郡,和我见过,他对于张甫之的心,那时候就动摇了。他不该动摇的,虽然他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毕竟当年他是为老师仗义执言,而老师没能保得住他。” 宗养才说道:“很多事情没有如果。” 秦朗说道:“是的,没有如果。” 宗养才再问:“也就是说,我可能不用死?” 秦朗叹气道:“周元毕竟是我的学生,我还没死,所以他还没出师,自然看问题不如我。” 宗养才无奈了,“瑞王殿下,您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么。” 秦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都说了,我是他的老师,自然要比他厉害些。” 宗养才拱手道:“您给指条活路。” 秦朗指了指这里,说道:“留下来。” 宗养才皱眉,说道:“殷亮他们不会同意。” 秦朗说道:“那只是你自己的借口,你知道,论算计,我连先皇都敢算计,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宗养才还是摇头,“大学士将死,朝政必然混乱,我得回去牵制相王。” 秦朗说道:“你为大梁做的够多了,没必要回去送死。” “我虽然为大梁做了不少事,但也贪了不少银子。” 宗养才说着就转过身去,“再说了,我是为娘娘做事。” 看着宗养才离开的背影,秦朗叹道:“死国矣!” 第718章:悲秋还天凉 宗养才刚出门,来到了前院,躺在竹椅上的老头依旧蜷缩着身子,躲在那里晒太阳。 如一只老狗,还是将死的老狗。 宗养才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老头的身边站着花匠夫妇,似乎在轻声说些什么,那木讷的中年汉子看到了宗养才,宗养才对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迈开步子就要走。 “宗大人且慢。” 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声音不止苍老而且嘶哑,像是一口浓痰卡在喉咙口出不来,嗬了嗬了的,让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觉得难受。 宗养才驻足观望,老人缓缓地从竹条编成的躺椅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到。 “把我们也带上吧……” 宗养才着急要走,但事情远没有那样简单,周国元年的时节来访,来者又是大梁国的礼部尚书外加内阁大学士,随行的更是镇北大将军,虽然没有多少随从,但仍旧可以引起各方的注意。 如此高规格的访问,对于周国来说,实在是一场极为重大的事情。 同样回访的是同等级别的礼部尚书兰严,但因为需要商定双方君主结盟一事,随礼部尚书出访的人选,以及诏书的草拟,还有给大梁准备的礼物等一切准备,都繁琐无比。 宗养才不可能抛弃兰严,独自提前返回京城,是以就逗留了下来,一直从初春熬到了酷暑,到了深秋才缓缓地启程。 ………… 周国的秋天,大梁的秋天,都是同一片秋天。 一样的万物凋零,一样的青草枯黄,一样的寒霜遍地,一样的万物归寂。 京城中准备好的挽联全都积了灰,从去年年末有感大学士将死,到今年开春,乃至酷暑深秋,大学士依旧好好地在那里,始终没有死去。 起先大家都着急,都惴惴不安,都寻思着大学士可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结果第二天下了雨,大学士撑着油纸伞上朝去了。 眼见着深秋的寒意加重,大学士的身体越发的差,去年还是在隆冬之际,才从内阁退了出来,今年到了刚入中秋,一场佳节之后,就再也不去内阁了。 内阁的大小事宜,全部交给了褚仁杰处理,文渊阁的协办大学士,眼见着就要转正,似乎只要他老师一死,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被积压在箱子底下的挽联重新被翻了出来,抹去了灰尘,各部大臣再一次在家中练习如何在灵堂上嚎哭。 东阁终于修好,就在文渊阁的东边儿,占的位置不大,阁员也不多,建元九年的春闱哪怕没有宗养才在,也因为上一次的举办的经验,替朝廷收拢了不少人才。 胡世海入了东阁,连带着宇文靖一道进入。 这是一件好事,很多人替胡世海道贺,但在胡府夜宴中,有些有心人依旧可以从胡大人那眉眼之间,看到一丝比秋意更重的哀愁。 就像是亲爱的父母突然抛弃了长子,将全部喜爱灌入小儿子身上。 原来不止是小儿子最得宠,就是小师弟,也是最受宠的。 从褚仁杰接任文渊阁协办大学士到胡世海出任东阁大学士,这场牵动整个朝堂的未来朝局走向,终于水落石出,如同皇宫深处那九曲白玉桥之下逐渐干涸的秋水,最大的一块石头露出了水面。 秋意渐重,深秋到了晚秋。 寒霜不止染在了小院墙角的枯草上,就连黑黑的屋檐上,也起了一层淡淡的白。 晨起有雾,雾气很浓,北院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张明扶着张甫之躺下,将痰盂移开,看着张甫之挺着胸膛,微微的一张一缩,脸上的皱纹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了一起,像是擦桌子的抹布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 张明有些心痛,就说道:“爹,别挺了,差不多的时候,该走就走吧。” 张甫之摇了摇头,望向张明,轻声问道:“宗养才回来没有?” 张明叹道:“他回来,估计还得会。” 张甫之重新扭回了头,看着天花板,双目有些无神,过了好久,他才喃喃的说道:“我得再挺会儿。” ………… 秋水枯竭之际,萧湘沫终于得偿所愿,出去参军去了。 对此,周若彤深表无奈,因为萧湘沫是被人拐跑的,他那该死的二舅姥爷放着好好地道士不做,整日里跟着一个小丫头胡乱闹腾,终于带着她从皇宫跑到了大西北。 萧成渝撒出去了无数的暗卫,可以收到消息,就是带不回来人,最后萧成渝气的差点没自己冲去大西北,结果被周若彤劝住。 女大不中留,但萧湘沫早熟的也太厉害了吧。 皇帝夫妇俩始终这么想着。 塞外的暗卫通过各种途径传来了消息,宗养才已经踏上了规程,哪怕是日夜兼程,回到京城,估计也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末秋的寒意更重了,枝干上再也看不到枯黄的叶子,全部都光秃秃的,只等捱过了严寒,来年春天抽出绿芽。 胡世海站在昏暗的北院内堂,看着躺在病榻上的张甫之,神色竟比他的老师还要凄苦些。 胡世海望向张甫之,张甫之也望向他。 四目相对,有不满,也有无奈,目光汇集之处,比白墙角的那株黄草叶片上的寒霜更冷。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胡世海说的平静,但仍然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 “这对大梁有好处。” 张甫之轻声说道,算是一种解释。 胡世海摇了摇头,说道:“他太年轻了。” 张甫之费力的从床上爬起,胡世海没有去扶他,张甫之两手倒撑着床板,一点一点的朝后挪动身躯,这才让后背靠在床头的栏杆上。 炉子里的银碳在燃烧,靠着床头的龙涎香是冯保保专门从内务府抠出来,送过来的,但屋子里的温度始终很低。 张甫之想了很久,说道:“你在怪我。” 胡世海摇头,神色冷漠的说道:“我只是想说,老师你英明一世,到了最后,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张甫之叹道:“没错,他能力不如你,手段不如你,隐忍不如你,一切皆只是因为他年轻,但是正是因为他年轻,所以我才选择他。” 胡世海没有否认,冷声道:“朝廷需要年轻人,内阁需要年轻人,但内阁大学士却需要成熟而稳重之人。” 张甫之叹道:“文华殿,武英殿,东阁,分别有林昌黎,宗养才和你,老人们这就够了,做事顾手顾脚,终究有些不妥,还需要年轻人的一股子冲劲儿,这点,我们都没有,也学不来。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前朝之时,是有转机的,但不管是顾之章也好,周霖宜也罢,乃至老夫我自己,当年也如你和林昌黎一般,大局上总求稳妥,如同裱糊匠一般拖到了今天,才酿成了大祸,现在,大梁拖不起了。” 胡世海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看着胡世海的背影,张甫之有些无奈,自己终究没办法在说服他。 ………… 末秋的寒意如同杀意一般,一道道自西北而来的狂风如同密集的箭翎,天上的云层全都变得乌压压的,像是积聚着无数的风雪,只等某个临界点,突然降下,冰封大地。 从西北而来的除了已经到达的狂风和即将到来的风雪,还有穿行在大草原之间的某个黑衣人。 黑衣人已经跑死了三匹上好的战马,只因为他怀里的一封信和两张纸。 建元九年,一如往昔,在初春的生机,酷暑的炎热,深秋的肃杀以及隆冬的潇寂中走过。 仲春时节,张甫之再一次挺了过来,让人用轿子抬到了内阁,继续他的大学士生涯。 坐于案头的张甫之,将一切都交给了褚仁杰处理,褚仁杰上午赶工,下午去东宫教导太子,有的时候太子殿下更是从东宫中走出,和褚仁杰一道查看各地的奏疏。 这是萧成渝有意为之,这么做的结果是,内阁的地位再次提高,尤其是文渊阁,连带着成为了中枢当中的中枢,太子殿下萧君正也和他姊姊一样,飞速的早熟了起来,已经对朝政有了新的见解。 当然,最大的受益之处,还是褚仁杰。 随着太子殿下一天天长大,很多人都认识到,褚仁杰的资历不足,似乎并不是问题,因为太子殿下日后总要登基的,论及和太子之间的情谊,谁人的资历可堪当大用? 唯有褚仁杰一人而已。 在太学坐了两年冷板凳的学子们也纷纷的入了朝堂,有些去了御史台,有些去了门下省,中坚力量已经崛起。 尤其是张明和周子峰,国子监的左右祭酒,因为其出色的学识,和不断发表的士林文章,传遍大梁全国,在得到士子集团的认可后,周子峰去了御史台,张明则去了六部。 虽然还都只是正七品的小官,但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 听闻张明入了六部,很多人都想,大学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还强撑着来到内阁,难保不是为了儿子在铺路。 但张甫之并没有这样做,对于儿子的仕途发展,他漠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实行的塞北剿匪运动。 眼见着天凉郡郡守耗资百万,就要历时两年,这草原马贼越剿越多,往里面砸的钱也越老越多,很多人都心中感慨,大学士真的是糊涂了。 终于,在相王的授意下,户部最先开始报账,刑部尚书开始上书弹劾,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大学士的为政实在荒谬,应该让他退休了。 内阁的事情本不该刑部插手,但相王身边有分量的,也只有刑部尚书典章了,萧成渝的回应很简单,继续将折子丢到内阁去,张甫之将这些弹劾自己的奏疏一律弹回去重新审议,然后继续热火朝天的支持塞外的剿匪运动。 就这样,建元十年的秋天,眼见着也要到了。 第719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建元十年,秋意一转,隆冬降临。 张甫之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虽然脊背仍旧佝偻着,但却已经不需要让人搀扶,或者需要圣上赐下的盛舆御辇了。 张甫之迎着风雪,走出了内阁,在去东宫的路上,遇到了冯保保。 冯保保穿着一袭大红的袍子,看到张甫之,也难免有些心惊。 张甫之和冯保保一道走在甬长的宫道上,两侧的红墙配上两人身上的红色官袍,倒也相映成趣。 眼见着风雪急了,落满肩头,冯保保碍于张甫之,又不敢走快,好在有眼尖的小太监,慌忙送来了两把纸伞。 冯保保只要了一把,然后给张甫之撑伞。 张甫之看了一眼撑开的伞,轻声说道:“从建元二年内阁司礼监成立,到建元十年,想来有了八个年头,跟老夫搭伴,想必你也是辛苦了。” 冯保保笑道:“大学士实在客气了,咱家是奴才,为了主子们办事,大学士是主子器重的人,帮着大学士办事,就是帮着主子办事,咱家这是尽了本职,哪里算得上辛苦。” 张甫之微微摇头,伸手抹去了肩头的积雪,说道:“我的脾气,我自己知道,你能受得了我,也是不容易。” 冯保保嗫嚅了一下,老头子这话,便是巧舌如簧如他,也很难接腔。 “我一向瞧不起太监,尤其是防着你。” 张甫之望向冯保保,冯保保依旧面带笑意,脸色不变,张甫之继续说道:“因为你太聪明了,从建元初年,你本是一个小太监,两年的功夫,就能和老夫分庭抗礼,你可知道,老夫能有今天,光是先皇时期爬到左相的位置就需要历时二十年,老夫心里哪能不防着你。” 冯保保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悲哀起来,八年来,他也不是没在冯宅摔翻过桌椅,都是被张甫之气的,但今天张甫之将话挑明了讲,冯保保知道,今年的冬雪,他可能是捱不过去了。 冯保保叹道:“生而为人,皆是无奈,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太监。当年我出生悲凉,爹娘都是逃难的难民,后被卖到京城,因为长相清秀,供他人狎玩,成为了娈童。我心有不甘,寻思着就是做个太监,也比做个娈童要好些,这才入了宫,来到了这里。” 张甫之感慨道:“你不容易啊。” 冯保保摇头,说道:“咱家也与大学士说句实话,有时候,咱家让着你,实在是无奈,但还真想动手打你。” 张甫之乐了,伸长了脖子,凑过去脸,说道:“给你打一下,不然可就没了机会。” 冯保保摇了摇头,说道:“咱家敢么?” 张甫之再问:“真不打?” “不打。” “可别后悔?” “打了才后悔。”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突然笑了起来。 走了一会儿,张甫之突然停了下来,说道:“你和齐王的事情,说实话,老夫都知道。” 冯保保望着远处的风雪,神色有些复杂,黑色的屋檐上,已经变白,翘起的檐角之下,还有一簇簇尖锐的冰棱子。 两人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等着油纸伞上盖了一层白絮。 “大学士是自感将死,没人钳制咱家,害怕阉党乱政,所以想在死之前,拉咱家一块下去?” 看着冯保保平静的发问,张甫之也平静的出奇,说道:“所以说冯公公你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老夫挺着不死,就是顾念着这八年来,咱们一快亲密无间的合作,说实话,我还真不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间,要不然,你陪我一块去死?” 冯保保突然笑了起来,他一笑,身上的红袍子就抖动了起来,像是雪原上绽放的一朵红花,很鲜艳,如血一样。 冯保保说道:“大学士,我刚刚可真后悔,应该抽你两耳光。” 张甫之摸着脸,有些无赖的说道:“所以说,我刚刚才让你打,你不打,现在后悔可不成。” 两人继续前行,伞上的积雪顺着伞沿朝下滑落。 张甫之从怀里抽出了三道奏折,递给了冯保保,说道:“这第一道,是建元三年,顺王上的折子,被我压了下来,娘娘都不知道;这第二道,是建元七年,当时你坑了董立本一把,董立本上了一道折子,还买通了宫女,到翠柳宫去告你的状,其中一个阁员拟了一道折子想送去勤政殿,被老夫压了下来,然后将他免了职,当时,还是你亲自批的红,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有?” 冯保保看着这些几年前的折子,神色有些惨淡,他问道:“第三道折子,是谁的?” “你为何不自己看看?” 张甫之笑道。 冯保保没有打开折子,也笑道:“大学士的折子,我向来不看,直接批红便是。” 张甫之笑着拍了拍宗养才的肩膀,说道:“八年来,是老夫最爽快的八年,不管是大事小事,都是老夫一个人说的算,除了圣上那边儿,你是一点没卡过我。” 冯保保耸了耸肩,说道:“要是卡你的折子,天天被你指着鼻子骂阉党,只怕咱家早就气死了,也活不到现在。” 张甫之越笑越开心,开心的哆嗦起来,一口鲜血随着咳嗽吐了出来,喷在了墙上。 冯保保抽出了手帕,递了过去,半是关心半是促狭的说道:“都快过年了,你可别死在这里,不吉利。” 张甫之接过手帕,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笑道:“没事,人还没见完,也不急着现在就死。” 张甫之盯着冯保保手上的第三道折子,说道:“这第三道折子,是今天早上,相王亲手交到我手上的。” 冯保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早就猜到了。 冯保保望向勤政殿的方向,说道:“咱们去勤政殿?” 张甫之笑道:“我这是去勤政殿的方向么?” 勤政殿就在文渊阁隔壁,两人走了这么许久,自然不是去勤政殿的方向,冯保保心中明白,但还是想问问,问问张甫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甫之叹道:“我忌惮你,不是因为你是太监,管他太监不太监的,好歹还他娘的半个男人,老夫连女人干政都能忍受,会容不下你?我忌惮的是,你太年轻,褚仁杰也太年轻。” 冯保保无奈道:“刚刚你这话,要是放翠柳宫说去,不知道是什么个下场。” 张甫之一耸肩,“你可以帮我转告一下。” 冯保保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张甫之叹道:“这些折子,你烧了吧。” 冯保保问道:“你就这么放过我?” 张甫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受了我这么多年的气,老夫心里也过意不去,算是临死前,帮你一把吧。” 冯保保彻底无奈了,“大学士,咱家也不傻,多少是八年共事的同僚。您想着等您死后,让我对付顺王和相王,您索性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还要假惺惺一番,好像咱家欠了你多大人情似的。” 张甫之脸色一耷拉,说道:“老夫一片好心,你偏偏要往坏处想,你们太监真不是男人。没肚量。” 冯保保想推他一把,摔死这个老匹夫。 他叹道:“罢罢罢,人家是越活越良善,你倒好,反着来,咱家算是服了你。走吧,大学士,风雪大的很,别真死在这,到时候又是咱家的麻烦。” 张甫之嘿嘿一笑,两人朝东宫的方向走去。 ………… 萧君正待在太子殿,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褚仁杰捧着一本书,正在对太子讲解某处经典注释。 见到张甫之进来,两人都起身相迎,张甫之摆了摆手,冯保保站在了内门外,手里捧着拂尘,没有跟进去。 “阁老,您怎么来了。” 萧君正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甫之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如同邻家老爷爷一般,这不管在褚仁杰眼里还是在萧君正眼里,都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张甫之和慈祥的邻家老爷爷终究沾不到边。 张甫之拉着椅子坐下,看着萧君正,轻声笑道:“殿下,老夫此来,不为其它,就是想看看殿下的功课如何了。” 萧君正说道:“功课不曾懈怠。” 张甫之点了点头,说道:“那老夫就考考殿下。” 萧君正恭敬地说道:“请阁老出题。” 张甫之肃容道:“为人臣子者,当如何?” 褚仁杰一愣,老师怎么问这么个怪题,殿下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怎么会为人臣子呢? 萧君正想了会,说道:“当上报君王,下报社稷。”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只说对了一半,为人臣子者,当上报社稷,下也报社稷。” 萧君正沉默不言,张甫之也没有多说,而是继续问道:“殿下,为人君父者,又当如何?” 萧君正想了一会,说道:“当爱民如子。” 张甫之摇头,“殿下又只说对了一半,为人君父者,当爱民如己。” 萧君正若有所思。 张甫之最后问道:“再问殿下,为政者如何?” 萧君正想了一会,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张甫之摇头,说道:“殿下还错了。民生便是社稷,社稷便是君行王道,不可分离,望殿下牢记。” 萧君正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就恭敬地说道:“君正记得了。” 张甫之拉着萧君正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道:“长大了,有时候要学你爷爷,有时候要学你父皇,但不管是你父皇还是先皇,毕竟都不是你,民生根本,君王之道,两者并不违背,这才是天道王道。” 萧君正点头。 张甫之背着双手,走了出去,在门前,对着冯保保一勾手,说道:“麻烦公公再撑把伞吧。” 冯保保打开了伞,两席红袍,消失在风雪深处。 看着褚仁杰望着窗外出神,萧君正抬头问道:“老师,咱们继续吧。” 褚仁杰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殿下,今日恐难教学,我要出去一趟。” 第720章:一代大儒张甫之 青帘马车走在风雪之中,并不能引起京城百姓的多少注意。 西门铺子沽酒的老翁蹲在门前,搓了搓双手,看了一眼风雪中的黑马青车,嘀咕了一句今年好大风雪,就从小厮手里接过酒,匆匆离去。 三个老人一道从马车内走下,互相搀扶着,中间的张甫之回头看了一眼漫天风雪,嘴角蠕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最后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没有说话。 顾之章叹了口气,拍了拍张甫之的肩膀,说道:“回吧。” 周霖宜点了点头,和顾之章一道,搀着张甫之朝屋内走去。 三个老人,三张椅子,书房内的书架全部被搬空,那些张甫之年轻的时候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儒家经典,古籍孤本,全被他无常捐给了太学。 空荡荡的地上堆了不少柴禾,三个老人围着篝火坐定,屋内有些昏暗,火光照在老人们的脸上,那一道道以岁月为刀刻下的皱纹清晰无比。 从周霖宜到顾之章再到张甫之,他们年轻过,爱过,恨过,风光过,落魄过,也老过。 这个时代,终于不再属于他们。 张甫之伸出手,烤着火,眼睛微微的眯着,炉子上吊着一壶酒,张明和周子峰拿着木勺和瓷碗,一人分了一碗酒。 三个老人三碗酒,互相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不敬天地,不敬大梁,今日只敬他们自己。 喝罢酒,张甫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口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到了火苗子上,喷到了还没燃烧殆尽的柴禾上,喷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顾之章劝道:“走吧,别撑着了。” 周霖宜也说道:“何必呢。” 张甫之一手捂着胸膛,一手撑着地面,神色很是痛苦,两眼中的阴翳也越来越重,他喃喃的说道:“我去了顺王府,顺王还是不肯见我,他还是不肯见我。” 见张甫之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张明的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他跪在了地上,说道:“爹,走吧。” 张甫之摇了摇头,嘴里依旧喃喃道:“顺王还是不肯见我啊。” 顾之章也劝道:“老张,别撑着了,走吧。” 张甫之依旧摇头,他费力的望向窗外,看到了风雪在飘,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先皇站在风雪中。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门外的风雪,说道:“见着了么,见着了么,先皇来了,先皇来问罪我了。” 周霖宜和顾之章一道搀扶住了张甫之,周子峰赶忙上前,托住了张甫之的双脚,张明则抱住了张甫之的前身,四人一道将张甫之移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张甫之始终不肯闭眼,顾之章无奈,对张明说道:“侄儿,去把顺王请来吧。” 张明叹了一口气,急匆匆的冲了出去,直奔顺王府。 周霖宜给张甫之盖上被子,拉了拉被子的边角,轻轻地拍着,凑近身子,呢喃道:“老张,还有什么人想见,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有什么话想说,都说出来吧。” 张甫之摇了摇头,说道:“我老啦,不行啦,就是见到顺王,我也说不动了,最后还要靠着你们俩了。” 周霖宜和顾之章守在了床边,周霖宜望向儿子,急声道:“去传信,去宫中传信,告知圣上和娘娘。” 张甫之费力的伸出了手,说道:“别叫了,我这一辈子受的气,都是在朝堂上,我不见他们啦,就是先皇来了,来问罪于我,我也不怕他,我愧对他,但我没愧对天下,没愧对大梁,没愧对我的良心……咳咳咳……我没愧对啊。” “你快别说了,安心的躺着吧。” 周霖宜劝道。 张甫之望着上方,眼中的景物全是一团模糊,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但他就是不肯闭上双眼。 许久后,张明从门外走来,对上了两位老人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顺王府的书房内,顺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飞雪,望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被大雪压断,神色有些悲哀。 京城外,一支马队缓缓地走来,早已等候许久的北城兵马司的人纷纷迎向前去,巨大的使臣团队终于在礼部官员和兵部卫队的簇拥下,进了城。 相王如顺王一般,站在窗前,手上捏着两张纸,身后站着的老人正是许三平,许三平手里提着一枚纸糊的灯笼,是白色,与风雪同色。 相王缓缓地转身,看了许三平一眼,轻声问道:“要去了?” 许三平点了点头,相王叹了一口气,不知为谁而叹。 司礼监的院门是关着的,李欢和左权双手揣在怀里,待在门前,不知道屋子里的老祖宗在做些什么。 黑猫躺在冯保保的脚边,火盆里的三道奏疏被烧成了灰烬,冯保保手里提着一壶酒,浇在了地上,对着火盆说道:“你也不容易,当敬一壶酒。” 躺在病榻上的张甫之依旧在撑着,死死地不肯闭眼,张明哭泣道:“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就交代吧。” 张甫之嗫嚅着:“宗养才回来啦?” 张明流着眼泪,说道:“您有什么话和我说,我替您告诉他。” 张甫之没有说话。 褚仁杰从门外冲了进来,身上满是风雪,上午在东宫见到张甫之的时候,他就预感不妙,草草的处理了内阁的折子后,他就跑了过来,见到奄奄一息的张甫之,褚仁杰扑在了床榻上,悲哀的喊道:“老师!” 张甫之扭头,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依稀可辩是褚仁杰的声音,就问道:“是仁杰么?” 褚仁杰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是我。” 张甫之伸出了一根手指,不知道指的是谁,他对褚仁杰说道:“老师最后,没什么可以教你的,唯有一言,做人要能忍,该退的是时候就要退,莫学我,这点,你要向明儿学。” 褚仁杰点了点头,心痛道:“老师,我知道了。” 张甫之嘘了一口气,嘴里有喷出了一大口血,张明赶忙用手去擦,但张甫之还是不断的在喷血。 好不容易止住了,张明跪在地上,哀求道:“您受的苦够多了,走吧,身后事有我们呢。” 张甫之摇了摇头,固执的说道:“我要见宗养才。” 场间众人全部都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入了城的车队,没有首先朝驿馆走去,瘦了一大圈的宗养才从车内走下,拉着礼部侍郎问道:“大学士还在么?” 礼部侍郎叹道:“在府上呢,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宗养才二话不说,抢过了某位兵士的战马,一路纵马狂奔,朝救国公府而去。 下了马,宗养才直入北院。 见到病榻上的张甫之,宗养才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明起身,对宗养才说道:“宗大人,我爹就等你呢。” 宗养才有些悲伤,走向了床榻,张甫之轻声说道:“是宗养才么?” 宗养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是我。” 张明说道:“爹,你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张甫之拉着宗养才的手,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张甫之松开了手,众人围了上去,想听听张甫之最后的遗言,张甫之唇角蠕动,似乎在费力的说些什么,从宗养才回来后,他就彻底的没了精气神。 张明附下身子,靠在张甫之的嘴边。 “我……我……想吃……八宝葫芦鸭……” 说完最后一句话,张甫之溘然长逝。 八宝葫芦鸭很好吃,张甫之年轻的时候吃过一次,念念不忘,但这辈子再也没吃过。 因为太贵了。 张明跪在地上,惨嚎道:“爹呀,孩儿不孝啊!” ………… 建元十年冬,钦天监雪夜观星,见东方正空,有明星坠,视为大陨之相,第二日上奏朝廷,当日萧成渝接奏折,阅之,只有一句批语——鬼神之说,不可信。 奏折打入了内阁,经由大学士张甫之之手,张甫之提笔批语——是夜星落,有人将死。 一代大儒张甫之,死于冬日黄昏。 六部尚书同来吊唁,圣上娘娘亲自造访,以国葬待之,传闻大学士弥留之际,迟迟不肯归天,非要等到宗养才到来后才肯闭眼。 所有人都在猜测大学士弥留之际告诉了些宗养才什么,或者说给了他一些什么。 甚至连周若彤都私下里召见宗养才,问他张甫之临终之际,究竟交代了些什么。 宗养才只是苦笑,张甫之没有交代任何事情,他明白,老头子是看到自己归来,有人主持朝政,这才放心离去。 中流砥柱被岁月洪流吹倒,宗养才有些感慨,自己是否能接过张甫之留下的重担,在过渡期之后,成功的交接到褚仁杰手上呢。 张甫之下葬哪天,举国哀恸,京城士子们,百姓们,随棺而出,周霖宜坐在书房中,写下了张甫之三个字,在空白的纸页,只留下了三个字——死国矣。 等到送葬的队伍散去,张明提着食盒,与褚仁杰和周子峰一道停在坟前,张明从食盒里拿出了张甫之心心念念的八宝葫芦鸭放在坟前,然后在地上浇了整整一壶酒。 三人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张明抱着八宝葫芦鸭就大口的啃了起来。 褚仁杰一把拽住张明的衣领,吼道:“你怎么能吃给老师的祭品呢?” 张明嘴里塞着油乎乎的鸭肉,哽咽道:“老头子一辈子也没舍得吃一只鸭子,为了什么,全是为了活着的人能好好地啊。” 褚仁杰松开了手,从鸭子身上撕下了一只大鸭腿,周子峰也上前扯下了一只鸭翅,三人在张甫之的坟前一边吃,一边痛哭。 第721章:建元十五年 建元十年,年末春节,为了缅怀大学士为国操劳一生,整座京城无年关之热闹,无礼花之绽放。 这自然不是萧成渝的刻意要求,而是整个京城百姓自发如此,想当年,张甫之常言的一句话便是:永远别把自己看得太重,哪怕是大人物的生死,也不能激起万民生活的水花。 不曾想,张甫之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自己的错误。 但他也确实当的起。 黑色的夜空如同整张白纸丢入墨池里泡过一般,黑的一尘不染。 街道上静悄悄的,时不时地响起一声犬吠,非常的刺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建元十一年的第一天,就在这时候到来。 从周国的千里之外赶来的兰严刚一来到京城,还没来得及欣赏京城的繁华富庶,就提前参加了一场葬礼,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随着元宵佳节过后,六部中枢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了起来,朝野内外,没有因为张甫之的离去而出现丝毫的混乱。 褚仁杰正式接到了朝廷的任命,成为了大梁历史上第一个年仅二十三岁就出任大梁一品要员的人物,开创了历代政治之先河。 虽说他是大学士的关门弟子,更是太子殿下的老师,但太子殿下今年也才十一岁,圣上也正值壮年,让这样一个人物直接执掌内阁,百官心中自然有所不服。 褚仁杰很聪明,在自己的政治地位稳固之前,他将内阁的一大半权力放到了冯保保手上。 冯保保也没有大家想象当中的那样,在张甫之一死,突然扭转司礼监为内阁附属的地位,仍旧是以内阁马首是瞻。 双方之间的配合,造成的最大利益所得者,就是宗养才。 宗养才更忙了起来,而让宗养才觉得吃惊的却是,从张甫之年末身死,到了现在,已经数月有余,相王始终毫无动静,让他难免有些吃惊。 翠柳宫内,周若彤和宗养才走在林荫小道上,宗养才详细的将周国之行告诉了周若彤,只是他带回来的二十万两黄金,他没有说。 这些黄金的处置,他没有自己留下来,而是直接让人送到了府库之中,对于做账方面,皇甫冲自然拿手。 一大笔钱入账,皇甫冲自然禀报了周若彤,周若彤对于此事心中已经摸出了八九分,但宗养才没有开口,她也不问。 “大学士走了,你的压力要大上许多。” 周若彤轻轻地说道。 宗养才叹息道:“还吃得消。” 周若彤低下了头,两人的谈话仅限于此,在听闻周国一行的具体细节后,宗养才知道,娘娘需要时间一个人待一会。 ………… 建元十一年春末,兰严的身份终于不再隐藏,如同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在整个京城炸响。 周国礼部尚书出使我大梁,上至百官,下至平民,一个个震惊的嘴巴可以塞下鹅蛋。 大家伙心中的第一个疑问是……蛮子也有礼部尚书? 许多百姓自发的涌入了驿站周围的街道,更有些大胆的,悄悄地攀上了石墙,想看看那位蛮子是不是虎背熊腰,左手狼牙棒,右手大弯刀,长着一口獠牙利齿,喜欢喝人血。 这些动静,让朝廷颇为无奈,甚至出动了禁军,来到了驿站所在地维持秩序。 新的消息不胫而走,兰严此来,是为了和大梁结盟的。 对于此举,无数的百官开始上疏,有人说君上难道忘记当年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了么;有人说蛮子狼子野心,野蛮无比,怎么能和他们结盟;更多的人则是说明,我等天朝上国怎能与化外之地结盟,实在有损国格…… 对此,萧成渝有些苦不堪言。 褚仁杰终于发挥了内阁首辅的重要性,一连十三道奏疏拟票,由司礼监批红,直接让十三位官员免职。 上疏的官员自然不止一十三位,但这一十三人,却是曾经弹劾过他出任内阁首辅之人。 这些人当中有六部的,有御史台的,有内阁的,也有因为科举的新人,他们的官衔都不大,刚好用来杀一儆百。 之后褚仁杰让宗养才以礼部作为谈判场所,具体的进行谈判的磋商,最后终于在周国也裁军二十万大军之后,这才压制了反对声音。 周国裁军二十万,是在周国皇都的时候宗养才就和他们商议好的,礼部的一场谈判,不过是做做样子,不过兰严配合的也挺好,总算没有辱没周国礼部尚书的官衔,谈判过程中寸步不让,巧舌如簧,让参与谈判的六部官员辛苦不亚于攻城拔寨。 这场戏,做的很足。 终于,和平的时刻即将到来。 建元十一年夏,御驾出动,兵部,礼部还有尚书宰辅亲自随行,萧成渝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的朝塞北军营而去。 兵部早在宗养才回京之时,就用了八百里急递,要求守军在界河处搭建高台和简易行宫。 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由礼部主导的钦天监经过严格的天象勘察,选定好了黄道吉日,双方君主走上了高台,歃血为盟,订立了永不侵犯的条约。 当天晚上,双方使节依旧在细节问题上进行磋商,周国的六部尚书乃至宰辅都到齐了,大梁自然也不例外,两个朝廷互相碰撞,其激烈程度不亚于火山大爆发。 就在双方尚书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最辛苦的是周国宰辅胡战,因为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语言的天堑,是一万个大屁股女人都无法填补的沟壑,被冷落的胡战第一次有了强烈学习大梁官话的冲动,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学那个做什么?很快大梁就会成为我们部落的领土,应该大梁人学我们部落的胡语才对。” 胡战心中这么想道。 萧成渝和周元走在界河边上,一时间,双方都有些唏嘘。 走到了白天结盟的高台之下,周元望向萧成渝,有些不满的问道:“去的时候,我让兰严说的很清楚,这次应该让若彤也过来看看,你为什么不让他来?” “若彤?” 萧成渝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周元认真而严肃的说道:“你应该称呼贵国娘娘。” 周元一摆手,调侃道:“不管何时见你,你都是那么无趣……还有小气。” 萧成渝望向周元,神色冰冷,过了许久,他说道:“你别忘了,当初你可是我晋王府的阶下囚。” 周元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反问道:“听说她还没能成为你们大梁的皇后,如果放在大周,早已是皇后了。” 萧成渝冷冰冰的看着对方,寒声道:“你是不是想开战?” 周元一耸肩,反问道:“你敢吗?” 萧成渝冷笑道:“对你,我至少是很有把握的。” 周元竖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说道:“这回不一样了,秦朗在我们这边。” 萧成渝的神色难看的要滴出水来,周元非常开心。 …………… 出了营帐,南面是两位国君,背面的荒草地里,是两位一品大员。 沿着界河边行走,天上的月亮很好看,印在水里发白,还有些冰冷,与月亮同样倒映在水中的,还有一张瘦削的人脸,脸上的赢狗鼻子显得整张脸有些阴森。 相王提着裤腰带,叹道:“没想到连你也来了。” 殷亮望向相王,冷笑道:“我倒是纳闷,宗养才签订的条约款书,我应该早就交到了你手上,他现在怎么还活着?” 相王笑道:“我们大梁有句话,叫做打蛇打七寸,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看来你昔日在江南道的学习,还不到家。” 殷亮摇了摇头,冷笑道:“现在我们是盟友,等一旦裁军之后,我们可就是敌人了。” 相王望向殷亮,反问道:“你觉得你们真能吃得下大梁。” 殷亮冷声道:“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我们有手段对付我们的皇帝,而你却被你们的皇帝所制伏。” 相王神色发冷,没有说话。 ………… 建元十一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 建元一十二年,朝廷彻底的执行了裁军的国策,并且将全国各地的赋税减免了一半。 与此同时,褚仁杰以强硬的手腕扫除许多势力,并且拔擢了不少年轻人加入内阁,对于褚仁杰的强硬手段,最先反对的是张明。 他劝褚仁杰,做事不要太着急,一步步来,不然日后会吃亏。 褚仁杰却摇头,他直言朝政积弊,已经是乱象丛生,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对此,张明无奈。 建元一十三年,酷暑之际,突然发生了噩耗,四大贵族中仅存的镇国公李谦在骑马的时候摔倒在地,于当年秋日溘然长逝。 周若彤对此非常伤心,就连萧成渝也沉默了很久,李谦走的太突然了,除了感情使然,李谦在军中的威望,对萧成渝来说,同样非常重要。 之后,圣旨下达,镇国公府世子继承爵位,同样将其调任兵部,填补了他爹的空缺。 建元一十四年,褚仁杰彻底的控制了内阁,整个内阁成为了他的一言堂。 在三年的准备后,褚仁杰大力推行改革,首先是全国的土地丈量,并为了此事将户部尚书从江南道调回中枢,全面负责此事。 为了平衡南北,也为了避嫌南人的身份,褚仁杰说服了萧成渝,由内阁主持,下达了新的赋税政策,将原本江南的一半赋税的优惠政策全部取消,理由是江南多富庶,不可与北地相比。 褚仁杰此举,为了笼络北方人心,且他大肆启用江南道士子,心想江南之人也断然不会心生不满,但事实的结果,却在暗中朝反方向发展。 对于这条政策,宗养才极力反对,要求南北一视同仁,双方争吵无果后,褚仁杰找到了冯保保,私自就把票给拟了。 宗养才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乱子。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建元一十五年。 第722章:风雪过后 从建元十一年到建元十五年,京城没有太大的变化。 从张甫之去世到镇国公李谦去世,这些都不能成为缠绕在京城百姓心头很久的阴霾,毕竟贵人会死,百姓也会死,这年头,哪能不死人呢。 但京城的变化还是有一些的,比如说因为各地的税款源源不断的流入京城,比如说各地的士子源源不断的进入京城。 银子和人才的到来,带动着京城各行各业的发展,酒肆的老字号们不断的扩大建筑规模,更有沿街新开的各种小铺子,生意火爆。 就连相王府邸前,对门的马路牙子上,都开了一家馄饨铺子。 大小馄饨整日里在热气腾腾中出锅,往来的食客都不少,中年夫妇们的馄饨也渐渐地在京城百姓间传出了名声。 这些都是悄然发展的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岁数增长外,还有一些始终没有变化的,这种没有跟上时代潮流的发展,往往会被时代抛弃……比如说,倾月殿那位娘娘的肚子。 萧紫衣站在屋檐下,李欢捧着拂尘随侍在一旁,萧紫衣看了一眼天上的残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从建元八年入宫到建元一十六年,自己始终没有怀上龙种,萧成渝也再没来睡过,这对于女人来说,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 萧紫衣渴望着变化,但一样有人渴望着保持不变,或者说,十分害怕这种变化,这种人大多都出现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和萧紫衣她们这些非常渴望变化的人想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者的年岁可能稍大。 而后者的代表,正是相王。 在张甫之和李谦接连逝世,相王怕了,尤其是李谦走的那一晚,说实话,他不太待见那老头子,但当他去吊唁的时候,看着老头子不算苍老的面容,想想对方也只比自己大五岁,一生戎马,身体倍儿棒,盯着棺材里的脸,相王像是看到了自己。 相王变得爱照镜子了,经常一个人对着镜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对着镜子找出一根根细细的白头发,然后将他们全部拔掉。 相王渐渐地也不爱吃那些油乎乎的东西了,总是吃些清淡爽口的东西,没事还经常从宫里请一些太医回来,给自己开一些补药。 相王也变得开始爱遛弯了,每天用过午膳,他总要出门溜达半个时辰,每天用过晚膳,也要出门溜达半个时辰。 相王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挽留逝去的年华和青春岁月,但随着建元一十六年的到来,每天早上照镜子,都能发现新的白头发,不管怎么拔,都拔不干净;出门遛弯的剧烈也越来越短,走不了几步路,就上气不接下气;明明自己已经尽量的削减膳食,但身体还是发福,那肚子上原本软踏踏的肥肉,也变得瓷实了起来;就连新管家给他找的二八佳人,他也失去了兴趣,尤其是房,事上,越来越不行了。 秋风吹拂,相王头上的黑发白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望向皇宫的方向,满目萧萧。 萧成渝和周若彤很着急,他也很着急,但自己的着急比对方的着急来的更厉害一些,因为他们可以等,而自己没法等。 就这样,相王病了。 门前的馄饨铺子,经常坐满了各地请来的名医。 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来不及吃上一口热乎的饭食,就在门前的馄饨铺子旁边将就着解决了,所以就连馄饨铺子的夫妇和那个整天倚在对门墙角破椅子上晒太阳的老汉都知道,相王病了。 相王拉着名医们的手,一个个问他们,这是不是心病? 心病仍需心药医,大夫们最怕心病,但相王不怕,相王知道自己的心病该怎么医治。 大夫笑着告诉相王,让他不要害怕,这不是心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人到了这个阶段,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没事的。 相王有些绝望了,最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是老病。 ………… 建元一十六年的秋天,不是很肃杀,天高气爽,北山上的柿子挂满了枝头,沉甸甸的,每一颗都很饱满,让京城的百姓们充分的享受着秋日的馈赠。 不管是京城的百姓,还是京城外面的百姓,都不得不说,褚仁杰入主内阁以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确实带来了很大的实惠,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却是越来越好了。 原本江南也该如此,重新整顿的商业,因为和周国的盟约签订,成功打通的西域之路,使得江南新一批的富商们纷纷崛起。 江南道应该更加富庶才对,但当韩悦和贾本道去了京城,从京城新调任的户部侍郎,为了能够保住老上司发展的功绩,大力增加赋税,每年来,给朝廷内库交的银子都有增无减,果不其然,这位侍郎大人重新回到京城后,被褚仁杰拔擢去了内阁。 随着户部尚书和侍郎的两次调动,中枢里那些自诩升官无望的官员们全部蠢蠢欲动起来,江南道就是一个跳板,只要从中枢下来,在江南道交够了银子,没两年就能升回去,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原本冷清的南地,成为了京城官员们争抢的香饽饽,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头,主动要求南下,对此,不管是萧成渝还是褚仁杰,都觉得是件大好事,毕竟南地士子入朝为官,北方官僚,也该去南方互相融合一下才对嘛。 新的主事官下放江南,清正廉洁,但不受百姓爱戴,他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做到比前任给朝廷交出更多的银子来。 新任的富商们苦不堪言,纷纷找到了商会会长褚向浩,褚向浩也觉得这不是法子,对江南的富商们压榨的实在太厉害,这些新的富商都是响应新政,被自己的培养出来的,他们的儿子都在京城做官,都是自己为了儿子安排的老乡会,把他们全部整垮了,对儿子的仕途也不好。 褚向浩找到了新来的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可以不给他这个从六品的商官面子,可不敢不给内阁首辅他爹面子,但是自己来这里,是给朝廷搞银子的,上头不敢得罪,下头也不敢得罪,那就只有得罪敢得罪的了。 这位知府大人私底下将赋税增派至朝廷规定的两倍,自然引起民愤,知府大人也不算坏,亲自登台解释。 从老首辅逝世前,大西北的马贼是越剿越多,这两年,更是连中原也出现了马贼,师徒二人在为政手段上,很有些不同,但至少在剿匪上,不遗余力,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匪患很严重,不剿匪,他们就会壮大队伍,就会成为危害国家社稷的毒瘤,就会引来战争,就会生灵涂炭,所以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就请各位江南百姓先吃吃苦,日后朝廷会补偿的。 从科举到南北商道合流,再到南人出任内阁大学士,江南百姓们一次次以为日子会好过起来,结果等来的却是从前朝就开始加派的赋税支援北方,然后到了今朝,又是加派赋税,为了北方,江南的百姓们哪里认可。 这位知府大人私下里将赋税翻了一倍,但也不怕事后追究,日后哪怕朝廷真的追责,自己没贪一两银子,全部上交朝廷,自己自然不会害怕。 军队强行出动,各个府衙的之人也倾巢而出,挨家挨户的搜寻值钱的物什,总算将这笔银子凑足了。 这位知府大人还是留了个心眼,朝堂上踢皮球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是以,他将这笔银子立下了账目,和前任他们一样,没有送去户部太仓,而是送到了内务府。 内务府是娘娘管着,更是圣上私库,大部分的操作流程都是银子先入内库,再转入户部太仓,虽然麻烦,但是日后真出了事情,圣上也不好多说,毕竟银子是进的自己的腰包。 这位知府大人在年关凑齐了银子,在年初就升迁了。 今年的日子特别难过,几年来风调雨顺,也没有战争动,乱,但还是饿死了不少人。 路边时常有妇人走着走着,倒地不起,更有甚者无奈,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挑到大街上叫卖,一担米换一个小童,人间惨象,莫过于此。 这些,知府大人漠不关心,烂摊子,留给下任便是,与自己何干? 富庶的江南道,百姓们集聚的怒气如同天上那沉重的乌云,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快要爆发了。 ………… 最先爆发的不在江南道,不在大梁,而在周国的皇都。 这几天,从入秋以来,很多西域的富商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纷纷收拾了各自的银子账目,逃离了周国的皇都。 秋日的某夜,草原的八方,许多军队整装待发,从各个方向朝着一个方向挺近,中原在塞北草原的中段,各个部落的联军汇聚在了一处。 联军的服饰各不相同,战旗冲天飘摇,有猎鹰,有黑蛇,有牤牛,有胡狼,有战马,有黄羊…… 各个部落的将领望向西南方向,他们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西南皇都传来的信号,然后剑指大梁。 幽州王府境内,幽州王脱下了身上的羊皮袄,来到了院子里的老槐旁,他站在树下,站在风雪下,远眺京城的方向。 昨日的三封密报,已经确定草原各个部落在中段集合,奔赴西北边境的界河,也只是一个月的事情。 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弯刀,一刀一刀的砍在了老槐身上,每一刀都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终于到了中夜,粗壮的老槐在砍废了十几把弯刀后,哗啦一声倒地,树冠的方向,正对着京城。 第二天,风雪过后,整个幽州城人去楼空。 第723章:攻克大梁 周国皇都,一座座尖顶形的建筑像是指天的剑,刺向黑夜。 一轮惨白如霜的弯弯月正对着刺天的拱顶,像是明晃晃的草原弯刀。 一队队士兵手持刀斧极速走过,黑色的靴子踏在地上,咚咚的响,就像是运城的黄豆车洒了一地黄豆。 卫队的首领来到了深门大宅院的门前,他拉着门环,敲了敲门,小书童朝外探头,问了句:“谁啊?” 那卫队首领拱手道:“兰明奉圣上旨意,邀请先生入宫。” 书童点了点头,立刻反身回去。 没多久,在皎洁的月光下,秦成推着轮椅上的秦朗缓缓地走出,恒王摇着纸扇,身旁站着的正是临阳公主。 瑞王妃和李贤妃两人相伴而来,等人凑齐后,一道朝皇都而去。 路过圆拱形的建筑时,秦朗朝门前的两只胡狼咧嘴一笑,不知为何,那两只胡狼竟如同狗一般趴在地上,嘴里呜呜的,似乎有些怕他。 胡宅,靠北有一处帐,篷,此刻帐,篷内灯火通明。 胡战一手举着弯刀,一手拿着白布轻轻地擦拭着刀身,扯着蛮语对殷亮叫道:“我还是相信先兰严那个老家伙,这样重要的事情,要是他坑我们怎么办?” 殷亮一摆手,说道:“我早已经买通了兰严部落的很多人,他的侄子兰明一直对家主的位置很上心,如果兰严敢骗我们,兰明会动手的。” “你竟然买通了兰明。” 胡战惊讶的叫道,他右手猛地锤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说道:“我父亲说的不错,你果然老奸巨猾。” 殷亮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果真是个白痴。 胡战将弯刀收入刀鞘中,拍了拍腰畔,说道:“那个该死的大梁人很难对付,要不要我现在带人去他的家里,把他们全部杀了?” 殷亮起身,来到了帐,篷外,背对着胡战,寒声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些大梁人,今天都会死在皇宫,然后按照计划,兰严父子的禁军会将整座皇都围困起来,将我们的那位王上软禁在宫中。” 胡战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把那些大梁人带到皇宫去,我直接带人杀了,不是更好?” 殷亮冷笑道:“王族大军虽然裁去了,但是根基还在,王族部落很有实力,我们在攻打大梁的时候,总不希望王族部落在背后捣乱?等到我们攻克了大梁,就把王上杀了,推给那些大梁人,说他们入宫想要发动政变,杀了王上,却被我们的人杀了,这样,我们就是功臣。如果我们没有攻克大梁,那他们就是反贼,是他们发动了政变,囚禁了我们的王上。” 胡战赞叹道:“我父亲一直说我要多向你学习,你果然很厉害,比大梁人好要狡猾。” 殷亮无奈道:“你不懂大梁话,就不要乱用。” ………… 秦朗众人随着兰明走入了宫墙,看着守宫的将士们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李贤妃和瑞王妃心里发毛,李贤妃望向秦朗,轻声说道:“今天宫内怎么不太一样。” 李贤妃想起了当年在大梁的时候,先皇驾崩之际,大梁的皇宫也是这么一个样子。 秦朗摆手,宽慰道:“没事。” 兰明伸手说道:“先生,请吧。” 秦成和萧宝如对视一眼,推着轮椅缓缓地朝内走去,恒王的手里轻轻地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 穿过了一道道宫墙,在午门的广场上,兰明突然停了下来。 秦成松开了轮椅的把手,冷冷的看着前方的兰明,秦朗环顾了一遍四周,发现空荡荡的广场上,寂静无声,除了自己这些人外,没有其他人。 秦朗轻轻地问道:“我王呢?” 兰明转身,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我王今天不会来了。” 恒王摇着羽扇的手停了下来,秦成的手摸向了腰间的配剑。 秦朗的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他望向兰明,语气有些森寒起来,“兰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兰明冷笑道:“你们这些大梁狗,在我们神圣的皇都耀武扬威,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墓地。” 兰明一声暴喝,广场的四个入口传来了巨大的响动,禁军们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队伍开了一道小口,兰严兰成父子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兰严罕见的没有穿官袍,而是穿着黑色的甲胄,腰畔挂着长剑,很是肃杀。 兰明望了一眼兰严,说道:“叔父,你也来了!” 兰严点了点头,说道:“毕竟要亲眼看到,我才能放心。” 李贤妃总算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瑞王妃吓得脸色惨白,原来这是请君入瓮,李贤妃吼道:“王上呢,王上呢,我要见王上。” 兰明抽出了长剑,提剑上前,用剑尖指着众人,寒声道:“你们都去死吧。” 他提着长剑冲向了坐在轮椅上的秦朗,眼见着剑尖就要刺破秦朗的脖颈,一柄长剑却提前贯穿了他的胸膛。 兰明不可思议的低下了头,看着从后背划开胸膛的长剑。 兰成缓缓地抽出了剑,兰明捂着不断冒血的伤口单膝跪地,他不可思议的望向身后的兰严父子,吼道:“你们做什么?” 兰严冷冷的望着自己的侄子,冷笑道:“我说过,我要亲眼看到,才放心。” 兰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扭头对着包围而来的禁军叫道:“杀了他们。” 禁军们纷纷抽出佩剑,逼向众人,这时,宫墙上,屋顶上,突然冒出了很多卫兵,一根根黑色的箭翎落下,无数的禁军倒地不起。 空旷的广场上,染满了鲜血,兰明恶狠狠的望向兰严,吼道:“草原神不会放过你们的。” 兰严从儿子手里接过了长剑,一剑起,头颅落,像是皮球一般轱辘轱辘的滚到了秦朗的脚边。 秦朗看都没看地上的头颅一眼,望向兰严,饶有兴致的说道:“真没想到,礼部尚书也会拔剑杀人。” 兰严笑道:“毕竟我也是草原部落的首领。” 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周元在太监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有些嫌恶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然后扭头望向身边的杨错,冷声道:“让人都处理了。” 杨错点了点头,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来搬运尸体。 “王上。” 见到周元走来,众人齐声施礼。 周元从秦成手里接过了轮椅,推着轮椅缓缓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师受惊了。”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在大梁的那场政变,可比现在恐怖。” 周元咧嘴一笑,不再多言,而是望向兰严,缓缓地说道:“禁军内部和你的部落军队,该清理的都要清理一下。” 兰严点头,说道:“如果不是借着此次机会,要把那些钉子一个个挖出来,确实很麻烦。” 秦朗的眉头微微一挑,说道:“今天的这场戏,我们得做足。” 周元笑道:“老师不必担心,我都有安排,只是近期,需要委屈老师和各位,要在深宫里和我一道,藏上一段时间。” 秦朗笑道:“我来周国,本身就是来藏的。” ………… 皇宫外,换上了甲胄的各位元老会成员安静的等待着消息,没多久,兰严父子俩从宫中走来,看着他俩浑身是血,殷亮轻声问道:“都解决了?” 兰严点了点头,说道:“都解决了。” 胡战心中大喜,立刻抽出弯刀,说道:“各位首领们,大军已经集结,和我一块,去把大梁的男人们杀光。” 殷亮瞪了他一眼,望向兰严,说道:“我要看到那些大梁人的尸体。” 兰严身后的兰成有些紧张,兰严面不改色,笑道:“当然可以。” 兰严父子领着众人朝宫内走去,突然,宫中窜起了滔天的火光,火光直入云霄,就是站在数里之外,也能感受到阵阵热浪。 众人赶快加速前进,入了宫墙,看到杨错带着一大堆人站在大家上早朝的宫殿之前,此刻,那座最大的宫殿已经是一片火海。 殷亮拨开了众人,冷声道:“怎么回事?” 杨错苦笑道:“兰明干的。” “那个白痴。” 殷亮朝地上啐了一口,他抬头朝烈焰看去,烧断的门楣之下,有一辆燃烧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歪着脑袋的人,那是秦朗的轮椅,他认得,因为那是当年部落军和王军结盟时,他亲手送给秦朗的。 殷亮不再疑心,直接转身,带着胡战等人,抽出了弯刀,指着天上已经变得血红的月亮,高声喊道:“我们对着月神发誓,必定攻克大梁。” “攻克大梁!攻克大梁!” ………… 一月之后,无数的战马来到了界河边沿,他们冲上了象征两国和平的石桥,烧毁了当年两国君主歃血为盟的高台,朝塞北大营奔去。 中军帐中,浑身是血的斥候冲了进来,跪在地上,高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将军,周国军队突然穿过了界河,朝这边杀来了。” “多少人?” 坐在中军帐上的石敢当冷冷的望着浑身是血的斥候问道。 斥候着急的叫道:“应该有大军五十万。” 石敢当猛地起身,他身旁站着一员白袍女将,头上有红缨,哪怕身披盔甲,也难以掩盖她那绝美的容颜。 石敢当冷冷的说道:“很好,号令三军,朝幽州撤。” 白袍女将惊讶道:“我们怎么能撤?” 石敢当苦笑道:“公主殿下,别闹。” 第724章:寂寞宗养才 大梁的京城,今天的天气很好。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际,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你一言我一语,吆喝着,叫卖着,攀谈着,好是热闹。 有细心的民众还是发现了端倪,来往的轿子纷纷从各个拐角处冲出,时不时地有两台轿子挤在路上,一向好脾气的各部官员这一次纷纷掀开了轿帘,隔着轿子对百姓们肮脏的咒骂,让他们赶快滚开。 百姓们心中腹诽,心想这都多少年了,自从圣上执政以来,谁人敢在京城的大街上对百姓飞扬跋扈,毕竟宫里的那位娘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微服私访。 一顶顶青帘轿停在了宫墙边上,一众大臣下了轿子,大家伙乱成一团,如同灶台上的无头苍蝇,稳稳地乱转乱撞。 终于,一顶黑色轿子落下,脸色铁青,双鬓微白的胡世海走了下来,这些大臣们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拥了过去,将胡世海团团围住。 “胡大人,我怎么听说蛮子要打过来了?” “是啊,昨夜有密奏送到府上,说是边疆告急,这事情是真是假?蛮子打到了哪里?” “胡大人,您管着兵部,给个准话,从前些年两国国君定下盟约,怎的说变就变,若是真打了过来,我们大梁的军队能够防备的住吗?” ………… 胡世海分开了人群,他冷冷的扫了一遍众人,对上了他直勾勾的目光,大家伙都有些发怵,一时间皆相对无言,一片沉默。 胡世海寒声道:“昨夜兵部一连三道急递,都是八百里加急。周国军队已经渡过了界河。” 众多大臣下的脸色铁青,工部尚书杜明急声道:“胡大人,这蛮子有多少人,咱们塞外的边防能不能守得住?” 胡世海摇了摇头,叹道:“石将军已经往幽州回撤,根本没办法正面对战,因为这回周国军队合计五十万人。” “啊。” 杜明听到具体人数后,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左右两位侍郎赶忙上前搀扶,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高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当年结盟的时候说的好好地,双方罢兵,永不侵犯,当时他宗养才亲自去周国谈好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是啊,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宫门前一干朝臣们像是伸长了脖子的鹅,叽里呱啦的乱叫了起来。 不远处,宗养才和御史大夫陈柏苍一道走来,陈柏苍望向宗养才,轻声说道:“要不要先避避。” 宗养才摇头,叹道:“避也没用。” 果然,大臣们发现了宗养才,立刻撇下了胡世海,一股脑的冲向了宗养才,将他围住,大声质问他,当初结盟的事情是他瞒着整个朝廷去的周国,现在闹出了这么档子事情,大军五十万压境,而他当初也是力排众议,主张裁军,三十多万的边防守军裁的不剩下十万,他得给个交代。 诸多官员,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指着宗养才的鼻子大骂卖国之贼,各种污言秽语,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 翠柳宫内,萧成渝和周若彤还像往日一般吃着早膳。 萧君正望着面前一桌的膳食,数次欲言又止,但都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终于,萧成渝吃罢早膳,放下了手中的青瓷细碗,望向萧君正,说道:“吃完了,就去太子,宫学习吧。” “父皇。” 已经十七岁的萧君正有些激动的叫了起来,俊美的面容换上了一派哀愁,“儿臣……儿臣今天想去乾清宫旁听。” 萧成渝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满道:“你也是十七岁的人了,一点小事吓得都失去了镇静,你的路还长着呢,现在就去东宫,别让你老师等得太久了。” 萧君正还像辩解,但对上了萧成渝的目光,只得无奈的放下了碗筷,朝东宫走去。 等到萧君正走后,萧成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对周若彤说道:“当时和周元谈好的,应该在三十五万大军左右,怎么一下子来了五十万。” 周若彤想了一下,说道:“无妨,他们的各部落首领对于自家的家底向来是藏着掖着,咱家的王爷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周元也不知道那些部落首领有这么深厚的家底,咱们家的王爷自然也是如此了。”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昨天晚上的急递,石敢当已经往幽州退去了,幽州王在那里,和石敢当联合,应该能够托住一阵子,这个时间,刚好可以召集各路王爷。” 周若彤叹气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本身就谋划了十几年,突然到来,我反倒不怕了,我担心的是,咱家的那个宝贝闺女,上次过年回宫,我就警告过她,这几年是多事之秋,让她别没事跟着石敢当乱跑,现在她还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等今日大朝会后,我下一道密旨,让暗卫把湘沫领回来。” 周若彤仍旧担忧道:“别出事就好了。” 萧成渝抹平了龙袍上有些发皱的褶子,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今日朝会,恐怕不好对付。” 周若彤让周围的婢女太监撤下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对萧成渝说道:“当局的关键,让我看,还在相王。” 萧成渝苦笑道:“我说的就是他啊。” 周若彤走向身前,将他堆起的两肩布料扯了扯,说道:“这事儿由不得他,要是边关失守,大梁真没了,那他可就不是将来美梦成真,而是真成美梦了。” 萧成渝微微一笑,捏了捏周若彤的脸,周若彤嗔怒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做着劳什子事,没羞!” 萧成渝嘿嘿一笑,“年轻,年轻着哩。” 等萧成渝走后,周若彤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望着他的背影,眨眼间,两人成亲都快二十年了,连孩子都大了,时光啊,果真如流水一般。 ………… 宫门前的质问变成了拉扯,宗养才只是苦笑,并不辩解,很快,顺王和相王联袂而来,两位王爷看着宫门前的乱象,相王还好,双目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顺王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军压境,你们在这里拉拉扯扯,都想做些什么?” 被顺王一嗓子吼过后,百官嗫嚅着不敢说话,自从张甫之病逝后,一向和蔼可亲的顺王性情大变,动不动就发火,各部中间,私下里都说,褚仁杰继承了张甫之的内阁,顺王继承了张甫之的脾气。 冯保保领着李欢和左权,捧着拂尘站在宫门前,捏尖了嗓子喊道:“各位大人,快别吵吵了,圣上有旨,上朝去吧。” 许多人一甩长袖,瞪了一眼宗养才,然后跟着冯保保离去了。 陈柏苍上前安慰道:“不碍事吧。” 宗养才苦笑摇头,说道:“碍事什么,没的事情。” 陈柏苍不再多言,两人走向冯保保,冯保保望向宗养才,宗养才会意,让陈柏苍先行,自己跟着冯保保走了宫中小道。 冯保保说道:“圣上说了,今日的朝会,你就不要参加了,刚刚你也看到了,这蛮子们还没打来呢,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咱们大梁,可最擅长窝里斗。” 宗养才无奈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们,当年我私下里出使周国,虽然是圣上的旨意,但毕竟瞒着百官,现在出了岔子,谁心里没点脾气?” 冯保保叹道:“当日我便曾警告于你,这档子事情让你少掺和,你不听,现在惹祸上身,我冯保保也没拿其他人当过朋友,当年快死的张甫之算一个,你也算一个,我给你个准信儿,今日朝会上,弹劾你的不少,圣上和娘娘有意要保你,但架不住人多力量大,更何况这消息还没传出去,一旦蛮子们打到了幽州,这消息可就瞒不住了,要我看,你拾掇拾掇,跑吧。” 宗养才摇头,说道:“公公好意,养才心领了,只是当年我答应下了这个差事,便想过了今天,得过且过吧。” 冯保保看了一眼宗养才,叹息道:“你去勤政殿候着吧。言已至此,我也算是劝过你了,好自为之吧。” 看着手捧拂尘的冯保保离去的背影,宗养才难免有些心虚,文武百官,最讲人情味的反倒是个太监。 宗养才一个人待在了勤政殿,等候了许久,东方的太阳到了正中,然后又朝着西天垂落,到了这个时候,满身疲惫的萧成渝这才从乾清宫回来。 宗养才见萧成渝一身疲惫,轻声问道:“圣上,朝会如何了。” 萧成渝一摆手,左权奉上了一杯温茶,他喝了一口,还觉不够,然后一饮而尽。 “整个朝堂上朕陪着他们吵架,弄得朕也是口干舌燥。” 萧成渝喝罢了茶,望向宗养才,说道:“朕叫你来,不是为了其他,就是为了宽宽你的心,虽然这事儿你得担责,但朕不是没良心的,知道你是因为朕的缘故,不得不担待,弹劾你的人太多,朕想着的是,过些日子,先免了你的官职,你在家仰望再林,待上几年,等这件大事一了,你再起来。” 宗养才拱手说道:“臣,谢主隆恩。” 萧成渝一挥手,说道:“别客气了,这事儿是你受委屈,朕得谢你。” 宗养才苦笑道:“臣哪里敢。” 离开了勤政殿,宗养才望着远空的斜阳,然后走出了宫门。 他去老西门要了一壶上好的烧酒,又去一品居要了一只八宝葫芦鸭,然后一个人迎着斜阳,走出了老西门,来到了张甫之的坟头边上。 坟头上已经出现了些杂草,枝头上停了三两只老鸦,很是凄凉。 宗养才在地上放了两个杯子,在地上浇了一杯酒,然后自己喝了一杯酒,他坐在坟头,摸着石碑,望着远空的余晖,喃喃道:“大学士,你说说,这人呐,怎么就这么容易寂寞……” 第725章:王爷们炸锅 相王这回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没用萧成渝多嘴,他便表示,周国出尔反尔,乃卑鄙小人之行径,他作为王爷,作为宰辅,作为大梁的臣子,有责任也有义务号召所有的在外藩王,共赴国难。 当时萧成渝在朝堂上见到相王一反常态,表现出一副精忠报国的样子,颇感新奇,混不想真正的相王。 但萧成渝也没有深究,只要相王愿意号召各路王爷一道共赴国难,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其他的,随他去吧。 相王坐在府邸的书房内,面前堆着很多信封,许三平立于桌案之后,皱眉看着这些信封,有些不解的问道:“王爷你真打算这么做?” 相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写好了最后一封信,将它封好后,一摞摞码齐,放在桌上磕了一下,然后递给了许三平。 “不管怎么说,大梁是我们萧家祖宗打下来的家业,萧成渝跟着胡闹,拿着大梁的祖业放到赌桌上去赌,毕竟他是家主,有这个权力,但若是输了,可就是我们所有太祖皇帝子嗣继承的家产,我们可输不起。” 许三平接过了一摞沉甸甸的信封,有些不解道:“话虽如此,但我始终觉得,这不太像王爷你的性格。” 相王笑道:“虽然我看不上萧成渝,但削藩这件事情,是迟早的事情,就算我当了皇帝,也是要干的,萧成渝提前把他做了,刚刚我也说过,他是家主,所以上赌桌的是他,承担的责任最大的自然也是他。” 许三平将信全部塞到了袖子里,提起了挨着墙放着的白纸糊着的灯笼,想了会儿,问道:“王爷到现在还觉得,你能当上皇帝?” 许三平的这句话很有些无礼,要是放在以前,相王早就勃然大怒了,但自从黑甲死后,他和楚香玉的关系越来越冷漠,很多人都脱离了控制,常遇春也不知道死到了哪里去,现在还没回来,相王不想把许三平也逼走。 相王自然没有回答许三平的问题,许三平走后,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从帷幔深处走了出来,黑袍下的脸直勾勾的望着相王,“刚刚他说的不无道理。” 相王斜坐在太师椅上,弯曲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他盯着面前的白墙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说道:“你们说的都对,看来我也要做两手准备了。” ………… 星夜兼程的奔赴到幽州城的石敢当看到了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的心立刻沉了下来,立刻纵马狂奔,去了幽州王府。 萧湘沫骑着白马,披着白袍,手持银色长枪,很有他父皇萧成渝当年的风度,坐在她身旁另一匹白马之上的人穿着一袭破烂道袍,整个人昏昏欲睡,明明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却仍旧是童颜,再加上眉眼之间与萧湘沫还有几分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萧湘沫的兄长。 萧湘沫对身边的道士叫了两声,道士打了个激灵,然后埋怨的看了萧湘沫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孩子真是变野了,不知道打扰长辈休息是不对的吗?” 萧湘沫无奈道:“这塞北的蛮子都快打过来了,你也不着急?” 秦钰冷哼一声,指着天凉郡的方向,说道:“当年蛮军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周王,带着大军打到了天凉郡,当时你爹,你娘还有你爷爷都在那里,要不是我拦在城墙边上,现在可没有你。” 萧湘沫嘴角一扯,这段光荣往事她已经听了不下于八百遍了,虽然她知道此间秘辛不是传言,而是确有其事,但也架不住舅姥爷天天在耳边给自己翻来覆去念叨来念叨去这么一句话,耳朵根子早就起了老茧了。 萧湘沫望向城中空空如也的街道,心中寻思着目前遇到的危局,周国出动五十万大军压境,而大梁的守军只有区区十万人,纵使军神再现,也不可能转危为安,这实在是生死线上的大事。 萧湘沫在军中历练许久,熟读兵法,通晓战阵,她苦思冥想破解之道,但始终想不到如何化解目前的局势,她冷不防看到身旁的舅姥爷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出小拇指坐在马背上掏耳朵,眼前顿时一亮。 萧湘沫一拉缰绳,对秦钰说道:“我说,舅姥爷你武功超神,实在厉害,万军从中取大将头颅如囊中取物一般,怎么,咱们要不要寻思干票大的?” 秦钰狐疑道:“你想干嘛?” 萧湘沫露出了小虎牙,笑道:“咱们绕开他们,去把他们的大将抓了。” 秦钰深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小祖宗,你可真敢说,后面可是有五十万大军。” 萧湘沫调转了马身,一拉缰绳,手中银枪猛地一拍马身,纵马狂奔而去,远处传来了她兴奋的声音,“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秦钰望着萧湘沫的背影,露出了苦笑,“你比你娘还疯狂。” 转而,秦钰想起了某个约定,然后浑身打了个哆嗦,感慨道:“不是我说,兄长,咱们老秦家还真属你最厉害。” ………… 石敢当翻身下马,大步走入了王府,他左右巡视了一遍,发现真的没有人,脸上寒意越来越重。 门外有小将冲了进来,单膝跪地道:“大将军,全部查过,城内确实没有一人。” 石敢当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稳定一下心神,他问道:“幽州的粮草辎重还有军械设备可都在?” 那小将脸色难看道:“启禀将军,全都不在。” 石敢当一拳砸在门柱上,骂道:“该死,被摆了一道。” 按照石敢当和萧成渝的原本设想,一旦大军开进,守军立刻回撤,以幽州组建第一道防线,按照之前宗养才和暗卫在这里得到的情报,幽州王苦心经营十几年,私军应当接近十万,粮草更是无数,双方合并在一起的二十万大军,一来可以暂时拖住敌军,二来可以借此将萧成坤的家底耗光,然后在让天凉郡打开城门,布袋开一个口子,以天凉和京城为界,让周国的部落首领们和大梁的王爷们厮杀。 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却堪称天衣无缝,近年来,藏起来的二十五万大军依旧不损战力。 以京城向东,中原四郡连带着京城守军,可以凑齐十五万,藏在大小凉山和草原上的马贼,可以凑够十五万,加上天凉守军五万,等到两边拼杀的差不多了,三十五万大军完全可以两面出动,一举全歼敌军。 谁知道战场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萧成坤这一跑,第一道防线没有,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在动员完王爷们之前,恐怕五十万草原联军已经来到了京城底下了。 让京城直面五十万大军,这个赌,没人敢下。 石敢当当机立断,叫道:“你速速派人将此中情况告知圣上,走急递,我只给那人一天半的时间,必须将消息送抵京城;还有,你再派人火速知会天凉那边,告诉他们原定计划取消,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是。” 石敢当又唤来另一副将,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顿,稍作歇息,立刻朝天凉进军。” “是。” 两位副将走后,一道黑影从屋顶上落下,石敢当也不害怕,他知道那是随行的暗卫,那暗卫单膝跪地,说道:“暗卫转承上谕,圣上说,速速让公主殿下回京。“ 石敢当一拍脑袋,心中大骂自己怎么把这茬望了,萧湘沫还跟着自己,现在看来,免不了一场恶战,需要让她立刻回京。 石敢当赶忙出门,唤来随行将领,让他们赶快将公主殿下找来,很快,将领们纷纷归来,全部摇头,石敢当的脸色铁青,直接对着一人扇了一耳光,吼道:“都去找,都给老子去找。” 经过一个时辰的盘查后,终于在守城的将领那里得知,萧湘沫和国舅爷出了城,具体的是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石敢当立刻带人出城去找,但哪里找得到对方的踪影。 三天搜寻无果后,石敢当都快疯了,探子来报,说周国联军距离此处不足五十里,石敢当无奈,只得写了一条请罪奏疏,让暗卫带回去,然后带着十万大军极速朝天凉而去。 ………… 就在战事爆发的这几天,萧成渝的圣旨和相王的密信抵达了大梁境内的各个王府,起先接到圣旨的王爷们,还不相信。 好好地,军队都裁掉了,周国也裁军了二十万,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更何况这是五十万大军,周国的女人难道都是狗不成,一胎可以生上十七八个。 王爷们都以为这是京城的圈套,正准备写信询问相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相王的密信已经提前一步到了。 拆开信封的沐阳王正在喝茶,然后一口茶喷了出来;躺在摇椅上的汾阳王正在眯眼,然后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正在池塘垂钓的中山王,则是直接一个不稳,连人带鱼竿都摔倒了河里…… 王爷们总算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严重性,他们一边调集军队,一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具体的情况究竟是什么。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京城方面开始昭告天下了,第一道防线已经失守,第二道防线幽州也在昨日被草原联军占领,现在敌军已经打到了天凉。 昭告天下的圣旨号召天下百姓奋勇参军,直言这是国家危难之际,并且圣上也会御驾亲征。 连天下都昭告了,这自然做不得假。 中山王一脚踹翻了桌椅,“裁军裁军,裁他娘的裁,裁出个亡国了来。” 汾阳王直接给了送参茶的小妾一耳光,“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现在国都快亡了,还喝屁啊。” 沐阳王直接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宗养才,你他娘的谈的什么东西,谈出个臭狗屎来……” 王爷们都炸锅了。 第726章:第一个死结 不管各路王爷如何辱骂,如何痛恨建元七年开始实行的裁军国策,如何痛恨宗养才与周国的谈判推波助澜,周国的草原部落联军,五十万大军已经在天凉城外,这是不争的事实。 相王的第二封密信写的很清楚,也很明白,国将不存,焉有王也? 各路王爷们纷纷开始集结大军,有些心里明白的,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从建元七年裁军开始,这很有可能是萧成渝设的一个套,但作为大梁太祖皇帝的子孙后代,萧成渝把王爷们全部推倒了赌桌上,大家也不得不跟着他豪赌一把。 无数的军队朝京城方向涌去,中原藩王们纷纷打着拱卫大梁的旗号,开始朝着京城进军。 于此同时,一场自太学开始启动的学潮突然开始爆发。 事情的起因源自于六科给事中和殿中侍御史一道呈递的奏折,无一例外都是弹劾宗养才的。 萧成渝与宗养才明言,此举干系重大,是以不得不先将他罢官免职,但这股学潮正如前日石敢当在幽州城遇到的情形一样,让事情的变化开始脱离了控制。 六科给事中的折子首先送了上去,紧跟着的是一干御史,这些折子都没有经过陈柏苍之手,陈柏苍开始后悔起来,自他接任御史台以来,一直没有培植党羽,自己虽然身为御史大夫,但话语权并不很大。 萧成渝接到奏折后,决定先拖延两天,做出某种事后妥协的假象来,好为日后宗养才出仕埋下路子。 萧成渝将六科给事中和御史台的折子打到了内阁,事情的第一环,首先在内阁当中出现了岔子。 一向互相配合,从不扯皮的司礼监和内阁开始了分歧,尤其是内阁首辅褚仁杰和司礼监掌印冯保保,两人的意见完全相左。 冯保保坚持认为,应当即刻让宗养才罢官还乡,褚仁杰则是坚决不许,双方磋商许久后,褚仁杰决定退步,可以免去宗养才礼部尚书的职务,但内阁次辅仍旧保留。 褚仁杰有自己的考虑因素在内,内阁当中,林昌黎做事最为稳当,但也最是好好先生,谁也不得罪,此番事了,还有许多为政手段,都需要宗养才的支持,而一旦宗养才脱离内阁,自己就会因为资历问题被胡世海掣肘,届时林昌黎两不相帮,自己的处境就会极为尴尬。 冯保保则是寸步不让,他坚持的认为,宗养才这件事情能够落得一个罢官还乡,已经是老天开眼,他私下里去周国谈判,主张了裁军二十万的国策,害的大梁差点亡国,这种大罪,就是诛九族也不为过,趁着现在还只是御史台发力,没闹成全国暴,动,应当火速将他罢官,一来可以救他一条命,二来可以堵住天下舆论的嘴。 双方各有各的顾虑,但各自之间的顾虑又没办法明言,宗养才的去留问题,立刻成为了胶着状态。 紧跟着,林昌黎和胡世海也纷纷发表看法,林昌黎是逼得,说话模棱两可,态度是你们咋办他咋跟,胡世海则是坚定的支持冯保保,这让褚仁杰心中更气,以为胡世海是想借着此举夺权。 褚仁杰一连三次拟票,但司礼监就是不批红,冯保保想要罢免宗养才,圣上那里不开口,自己光有批红,没有褚仁杰的票拟,那就没办法,干着急。 事情一拖,果然拖出了大问题来。 太学的学生们,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规模扩大到了上万。 当年组建太学的时候,是周若彤和宗养才两人联手,力排众议,在国家财政困难的情况下仍旧持续拨款,这才在京城打造了学术中心。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苦心经营,最后成为了攻击自己最锋利的匕首。 事情的起因是太学当中某个不出名但梦想着出名的士子的一封告天下士子书。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数万字,文采一般,其中多错句病句,但不妨碍在这个节骨点上出现很大的舆论煽动功效。 文中详细的说明了宗养才为什么会出使周国,为什么会不动脑子的签了这么个卖国条款,这其一自然是因为宗养才蠢,其二自然是因为宗养才背后有靠山。 这座靠山不用挑明了讲,矛头自然对准的是背后的翠柳宫内的周若彤。 士子们一看这文章,若是议论诗词歌赋,他们很有些水平,但若是议论国政,他们则是一根筋,极为容易被人利用。 只要是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就能看出,宗养才虽然是暗中出使,但当年他一回来,张甫之临死之际最先见的是他,事后的讨论谈判则是勤政殿的圣旨,就连六部都一道加入了与兰严的谈判。 这种种迹象表明,宗养才当年出使是受了皇帝的意思。 这也就是内阁中的林昌黎始终摇摆不定,褚仁杰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依旧想要保住宗养才的原因。 士子们可不会管这些,经过背后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从南城取道,结成了声势浩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打砸了礼部衙门。 更有甚者喊出了过激的口号,不杀宗养才,不足以平民愤,不废周若彤,不足以救大梁。 萧成渝原想着做做样子,就让宗养才去个安全点的地方躲两年,免官就免官吧,但士子们这么一闹,萧成渝也火了,若是真的就此撤免宗养才,不亚于承认了他背后的周若彤,萧成渝哪里肯忍受这事朝翠柳宫身上扯,但国难当头,又不能对这些士子们怎么样,就只能让人规劝,对于宗养才的去留问题,也搁置了下来。 某日,宗养才在翠柳宫陪周若彤散步。 周若彤望向南城的方向,轻声问道:“听说太学的那群白痴,将礼部差点放火给烧了,你没事吧。” 宗养才无奈的露出了苦笑,说道:“礼部倒是没烧,我家被烧了。” 周若彤脸色一寒,怒道:“再怎么说你还是当朝的二品大员,这些士子们胡闹,大梁的律法何在,他典章是干什么吃的?” 宗养才嘘了一口气,说道:“法不责众,典章也不好做。” 周若彤的神色冷了下来,望向宗养才,说道:“在太学挑事的,是不是相王派人干的。”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八九是他。” 转而,宗养才话锋一转,说道:“娘娘要忍耐,此时此刻,王爷们的大军正往京城这边赶来,天凉郡的石将军压力倍增,我们不好动相王。” 周若彤扶着石桌坐下,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难为你了,你拾掇一下,回老家避避风头吧。” 宗养才摇头,说道:“娘娘,臣不能走。” 周若彤微怒道:“为什么?在这里等着被杀吗?” 宗养才神色发苦道:“臣在这里,士子的怒火就会集中在臣的身上,当时两国商议之时,却是经由御史台,内阁和六部三方的,士子们胡闹,终究牵扯不到翠柳宫。只要娘娘你挺住不说话,这学潮怒火,就只能围着我一个人打转,自然就没法扩散出去。” 周若彤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许久后,她缓缓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宗养才笑道:“在御史大夫陈柏苍家中。” 周若彤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事本宫也没料到,一来周国的大军来的太快,二来石敢当被萧成坤摆了一道,退的太快;三来本宫实在没想到,这些学识渊博的士子全是草包,这才对你不住。” 宗养才微微一笑,说道:“臣当年去周国的时候早已料到,娘娘不必挂念。” 周若彤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京城的学潮果然如同宗养才预料的那样,不管有心人怎么想往翠柳宫那边泼脏水,始终没有成功。 萧成渝在勤政殿着急了,内阁,御史台乃至六部中枢的各位官员,直言当年这事儿,他是知晓的,没有他的意思,宗养才也不敢私自去周国,要是这事儿经过宗养才的身子往宫里闹,那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此话一出,三方势力开始各自发力,他们在太学都有自己的学生,自己的门徒,太学内部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学潮这才没有朝一个方向发展。 就在这个时候,王爷们的联军到了。 这回来的各路王爷联军,总共从最南端到最北端,从中原到偏僻要塞,共有九路王爷的大军。 除了相王还在京城,皖州的淮南王还在拖延,萧克定还在观望外,大梁的王爷们全部到齐了。 京城外头,九王联军总计三十二万大军,打着救国的旗号,要进入京城,萧成渝自然不放他们进来。 就在王爷们准备和京城好好斡旋,并想要从这场战争中获得某些不为人知的好处时,天凉郡突然被人攻破了。 这个消息如同飓风一般从西北飘来,瞬间袭卷全国。 王爷们也顾不上和朝廷打嘴炮,在相王的规劝下。 纷纷率领大军往天凉方向疾驰,各路王爷的盛舆内,不时地传来了骂声,这回开始骂石敢当了。 天凉号称天堑,大小凉山数百丈,整个城池依照山体而建,自建城以来,没有一次被攻克过,这倒好,毁在了石敢当的手上。 也难怪王爷们着急,天凉一破,京城便被攻陷,一旦京城没了,大家伙都不用玩了,总不能让蛮子在太祖皇帝的太庙前称帝? 更要紧的是,一旦不能将蛮军拦截在京城的西北方向,周国联军南下,那可都是自己的封地,被这群蛮子蹂,躏一遍,别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青山都没了。 王爷们大军刚走,萧成渝颁布圣旨,准备御驾亲征。 他原想着是跟着王爷们往北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好歹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因为萧成渝藏得军队,前期将是王爷们的后盾,后期则是清理战场的利刃。 当大军整顿完毕后,一连串的岔子,第一个死结,终于在江南爆发。 第727章:第一个被坑死的王爷 泰山郡境内,泰山王萧克定带领着族人举行了祭天大典,他们虔诚的祷告了泰山府君,然后领着大队人马回到了王城。 天际飘起了细雨,深春的毛毛雨最是烦人,更何况是在山林密布的泰山郡内。 着一袭青衫的叶方站在雨廊之下,看着黑色的檐角被细雨打湿,变得更黑,双目中的神色有些复杂,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克定从外走来,叶方收回了目光,望向萧克定,“王爷,祭天的情况如何?” 萧克定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洗了洗手,甩了一下,踩着漫天烟雨,走向了雨廊,和叶方并肩而立。 “祭天?哼!还不是那个鸟样。” 萧克定望向叶方,“京城的事情,怎么样了?” 叶方的嘴角勾起,冷笑道:“也是一个鸟样。” 两人相对而视,齐声大笑。 叶方收敛了笑意,说道:“王爷,如今京城中传来消息,萧成渝打算御驾亲征,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举兵北上的好时候。” 萧克定的神色微冷,“这个时候造反,你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叶方寒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萧克定再问:“你将置紫衣于何地?” 叶方低头不语,一旦泰山王真的举兵,萧紫衣必将万劫不复。 萧克定摇了摇头,长叹道:“萧成渝到现在还留着紫衣,说明他不想动我,我也不想反他,相安无事便好。而且……江南那边你也知道了吧,淮南王那个老匹夫,北上勤王,不走陆路,偏偏取道长江转运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梁要乱啊。” 叶方望向萧克定,“相王妃在江南来信,说让王爷还她五万兵马。” 萧克定一扭头,笑道:“我早还了。” ………… 江南金陵,今天没有下雨,但晚上也没有月亮。 一辆马车穿过林荫道,从早上就从长春府的官道而来,晚上终于抵达了金陵。 楚香玉掀开车帘,老乞丐拄着铁拐,楚香玉对他微微的点头,目光落在老乞丐的旁边那中年之人。 “铁打的拐杖银枪头,江南道的两位武林领袖,都到齐了。” 楚香玉微微笑道。 老乞丐长叹一声,说道:“我与长枪吴不同,他谋划着霸业,谋划着为当年长春吴家报仇,老乞丐我只想让徒子徒孙们吃饱喝足。” 楚香玉走下了马车,看着静悄悄的金陵,轻声问道:“现在金陵管事的是谁?” 长枪吴寒声道:“吏部郎中张彪。” 楚香玉点了点头,望向老乞丐,再问道:“金陵的赋税如何?” 老乞丐面色一变,沉声道:“说是如今朝廷需要抵御周国大军,江南道的赋税加成了四倍。” 楚香玉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一个方向,轻轻地说道:“大家伙都不想被饿死,谁那里粮食最多呢?” 金陵粮食最多的地方,自然是知府管辖的粮仓,若是最有钱的,自然是金陵首富褚向浩。 今晚,褚向浩用过晚膳,坐在内堂,他的眼皮子始终不停跳,不管自己如何揉,搓,都不管用。 他的心里总是没来由的升腾起一股股寒意,终于耐不住身子,起身来到了屋檐之下,眺望远处的黑暗。 南方,突然有火光冲天而起。 褚向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是知府粮仓的地方。 周国大军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张彪下来的时候,他曾明言,江南道已经饿死了不少人,这赋税不能再加了,现在看来,饥饿的百姓们,终于爆发了。 褚向浩反身回到了屋内,身上披着的褂子,两只袖子自然下垂,被风吹得来回的摇晃。 有人破门而入,浑身是血的小厮冲了进来,大叫道:“老爷,跑……快跑吧,门外一堆乞丐,灾民,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的兵,都朝咱们这里来了。” 褚向浩摇了摇头,问道:“夫人她们怎么样了?” 小厮赶忙说道:“按照老爷的吩咐,今天一早就回娘家去了。” 褚向浩一摆手,说道:“去吧,你也去吧。” “老爷……” 前院的躁动越来越响,褚向浩走过了小石桥,穿过了圆拱门,来到了褚家祠堂,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列祖列宗在上,孩儿不孝啊!” 一场大火在褚府当中冲天而起,和南方粮仓的烈焰相映成趣。 穿着睡袍的张彪被人捆绑在地,嘴里塞着东西,呜呜的乱叫。 褚府的大门被人推开,穿着内务府官袍的褚向浩走了出来,身旁有人想要拉扯,褚向浩望了对方一眼,寒声道:“不用你推。” 他扶正了官帽,看着面前的众人,为首的正是那蒙着一袭面纱的女子,抓他出来之人立刻跪在了地上,说道:“启禀王妃,这厮疯了,自己在府上纵火,我们没找到财宝。” 楚香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望向褚向浩。 褚向浩冷笑道:“褚府的银子,来的干净,我深知行事过激,容易导致异变,但我褚向浩问心无愧,南北合流,这是必经之事,可惜,我褚向浩看不到那一天了。” 楚香玉轻声说道:“褚公何必把话说绝,凡事都留有余地,只要褚公交出账簿,江南尚且有你一席之地。” 褚向浩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作为南商,我褚家一门,最先承蒙皇恩,我儿位居内阁首辅,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够让他失望?” 楚香玉摇头叹息,“那就没办法了。” 楚香玉话音刚落,一杆银色的长枪猛然窜出,褚向浩还没反应过来,长枪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长枪吴猛地朝前一推,肥胖的褚向浩就被钉死在了门框上。 跪在地上的张彪看的浑身哆嗦,一股秽物从他的两股之间流出,黄的褐的,沾满了睡袍,臭味冲天,十分恶心。 长枪吴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取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不等对方审问,那张彪率先喊道:“有有有,好汉饶命,账簿我有。” 长枪吴望向楚香玉,楚香玉微微一笑,“取过账簿,渡江去皖州。” ………… 就在金陵的两场大火剧烈燃烧之际,淮南王的战船已经在对面的两淮登陆。 大队人马打着勤王的旗帜,浩浩荡荡的朝城池而去。 守城将领看着黑压压的人马,吓得肝胆俱裂,一字排开,少说有十万大军,当年宇文靖将两淮的兵马调到了塞北,现在城内人马满共不足三万,如何抵挡对方。 淮南王在城下骑着战马,意气风发,他抽出长剑,指了指自己这边的旗帜,又指了指城墙上的人,说道:“让两淮直隶总督出来见我。” 城墙上一阵骚动,接替宇文靖成为两淮直隶总督的韩启山走了出来,他穿着官袍,面色铁青,望向城墙之下的淮南王,拱手道:“王爷,两淮直隶总督韩启山在此,不知王爷此来何意?” 淮南王剑尖画了一道圆弧,然后不屑的叫道:“韩启山,你没看到么,我等奉召入京城勤王,你速速开门,让我等进去。” 韩启山冷笑道:“王爷说笑了,你这勤王勤到我两淮来了,圣上又没有南下,九王响应朝廷号召,现在都在西北抵御大军,王爷为何要来我两淮?” 淮南王怒道:“韩启山,你懂什么,我取道两淮,借住运河水道,直抵京城,你快开城门,莫要贻误战机,到时候拿你是问。” 韩启山拱手道:“大军过境,需兵部勘文,敢问王爷,兵部文书可在?” 淮南王冷笑道:“看来你是如何也不开城门了?” 韩启山冷冷的望着下面,扭头望向副将,问道:“八百里急递送到了吗?” 那副将点头,说道:“今早淮南王渡江之时,就已经发出去了,大概明日能到。” 韩启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今夜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务必给我收住。” “是。” 淮南王望向身边的王兴,笑道:“你看,多久可以拿下?” 王兴望了一眼城楼,轻声说道:“今晚。” 大军攻城,战况惨烈,一队队活人冲了上去,变成了一队队尸体。 作为先锋的自然是王兴带来的五万人,看着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就是淮南王也心中胆寒。 守城的将领异常的英勇,如果不是有王兴的军队做前锋,自己很难打下这座城池,战事一旦胶着,若是后头的泰山王发兵驰援,或者朝廷有什么后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一层,淮南王顿觉,那十万人的粮草辎重花的不亏。 第二日,阳光刺破阴云,落在了地上,照亮了一堆堆的尸体,也照亮了挂在城头上的两淮直隶总督韩启山的头颅。 休息了两日的淮南王缓步走下,他将五万人留守在两淮,然后带着王兴,领着剩下的六万人,渡江而去。 船头上,淮南王给王兴倒了一杯酒,说道:“这几日,实在是有劳了,略尽薄酒一杯,等到王府,再大摆宴席。” 王兴一饮而尽,说道:“王爷客气了。” 淮南王笑道:“等到了淮南,本王亲自设宴,相王妃到时候可要赏光啊。” 王兴点了点头,说道:“王妃一定会来的。” 淮南王心中大喜,只要相王妃入了皖州,就落在自己手上,到时候一鼓作气,再拿下江南,自己可就真的是自立为王了。 一路无话,大军星夜兼程,走了一天的路,回到了淮南。 城池之下,战旗飘飘,看着大门紧闭的城池,淮南王脸色有些难看,立刻有将领纵马向前,对着城楼喊道:“王爷归来,还不快开城门迎接?” 城楼上有将领手持一杆银色长枪,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对着底下回叫道:“尔等何人,凑向前来。” 那将领手执马鞭,对着城墙上之人骂道:“睁大你的狗眼,老子是虎威将军刘明远,齐茂才人呢?” 咚的一声。 一个头颅从城墙上被丢下,刘明远吓了一跳,头颅血肉模糊,但依稀可辩是留守大将齐茂才。 刘明远大惊,抬头指着城楼上的银枪小将,“你……” 话没说完,一杆长枪被人掷出,将他打翻下马。 淮南王大惊,急吼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城墙上传来了悦耳的笑声,楚香玉站在了城墙之上,笑道:“王爷可好?” 淮南王立刻明白了过来,刚要招呼众人攻城,王兴纵马而来,一剑封喉,老王爷摔落在地,死不瞑目。 第728章:代表王爷们来议和的 刚刚召集完成的军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究竟是率领大军往西北方向去驰援九王联军,还是该南下攻击淮南王的大军,萧成渝有些拿捏不准主意。 任谁也没有想到,江南道会再出现叛乱。 当时周若彤化名草丹女南下,借着相王的力道灭了三老三公,其一是为了保证南方粮仓的稳定,其二是为了南北合流的大业扫除障碍,其三……自然就是为了今天能够和周元联合动手,并且毫无掣肘。 萧成渝和周若彤走在东四胡同的老巷子里,来到了建元初年两人一道来过的卤煮老店。 锅内的老卤蒸腾而上,依旧是白衣绿裙,只是当年的人和如今的人,已经饱经沧桑。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擦得不是很干净,上面还有油污,听着锅内咕嘟咕嘟的声响,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唏嘘。 “湘沫还是没有消息。” 萧成渝有些担忧的说道:“兵荒马乱的,石敢当虽然有折子送上来请罪,但也不能怪他。” 萧成渝是说给周若彤听的,他就要出去了,不管去哪里,都不会留在京城中,那么京城中自然只有周若彤做主,如果周若彤要是因为萧湘沫的事情迁怒石敢当,大梁就真的完了。 周若彤轻声说道:“湘沫和二舅在一起,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抓住周若彤的手,握的有些用力,“辛苦你了。” 周若彤微微一笑,问道:“你想带谁去?” 萧成渝想了一下,说道:“我不放心相王,所以想把他带出去。” 周若彤摇头,说道:“相王留在京城,我替你看着。” 萧成渝愣了一下,最后无奈道:“我担心……” 周若彤抽出了手,反搭在萧成渝的手背上,轻声说道:“我没事。” 萧成渝对上了周若彤的双眼,想了很久,点了点头,这时,已经年老的两位夫妇将两大碗卤煮端了上来,周若彤和萧成渝吃的很开心,一如十七年前。 中原四郡的动作非常快,最让人恐怖的地方在于,这两年和天凉郡那头像是比赛一样剿匪的河北郡突然冒出了十五万的大军,一时间,举国哗然。 直到此刻,有些人已经猜到,为什么内阁两位首辅,前后历时近二十年都和剿匪杠上了,且源源不断的往里面砸银子,大家开始敬畏起当前的首辅,敬畏那位被葬在城南的老首辅,敬畏当朝的圣上。 萧成渝选择的目标是南下,这自然遭到了相当一部分朝臣的反对,在他们看来,周国入侵毕竟是外敌,而淮南王至今仍旧打着的是勤王的旗号,虽然前有韩骑山的奏折,但随后淮南王府也上了一道折子,说是两淮直隶总督准备谋反,人家只是顺道解决了一下。 这当然是托词,但在朝臣看来,王爷毕竟是大梁的王爷,可以谈判,可以诏安,可以妥协,应当先把周国的敌军击溃再说。 这本身就是萧成渝设的局,淮南王乘火打劫,他自然不会让江南道坏了好事。 萧成渝发动内阁,发动言官,甚至伪造了很多淮南王早就想要谋反的罪证,最后更是借着周国入侵说事,言说淮南王早就和周国私下里勾结,打算里应外合,吞并大梁。 这么一闹,朝臣们才算没了那么大的反对声音。 归根结底,还是相王没有说话。 萧成渝整顿大军,从京城中准备了抽走了五万禁军,留下了三万,与河北郡的十五万大军联合,又从其他三郡抽出了五万人手,浩浩荡荡的二十五万大军南下,准备平定淮南王的叛乱。 直到这个时候,萧成渝还不知道淮南王已经死了,目前打着淮南王旗号的,其实是蒙着面纱的楚香玉。 动员三军之际,萧君正说服了周若彤,执意陪着萧成渝南下,周若彤权衡再三,一来京城中也是云波诡谲,相王还未发力,鬼知道他乘乱打算做些什么,在京城也不是实打实的安全;二来,萧成渝日后总要下台,交给儿子搭理江山,这场外力削藩,应该是大梁最后一场战争,萧君正也需要经过战火的历练,才能真的独当一面。 周若彤最终允许了萧君正随着父皇南下,世事无常,最后连她也没有想过,母子这一别,就是永别。 ………… 大军取道中原四郡,动身之后的第三天,在西北方向和部落联军进行胶着战的王爷们都收到了消息。 原本裁军二十万,萧成渝手中的军队应该只有十万才对,结果淮南王一造反,突然立刻就集结了二十五万大军,而且这二十五万大军没有驰援这里,而是下江南平定叛乱去了。 更关键的地方在于,这二十五万还不算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石敢当手上的十万大军。 好家伙,原来裁军裁了十多年,敢情全是藏起来啦。 中军帐中,三王会晤, 中山王猛地一拍桌案,吼道:“他娘的,咱们入套了。” 汾阳王想了一下,脸色阴沉的说道:“这明显是布口袋,咱们在这里和蛮子们拼命,萧成渝躲在京城里看笑话,等到拼杀的差不多了,他在用三十五万的大军收口袋,解决了蛮子还解决了咱们,好狠的心啊。” 一向唯相王马首是瞻的沐阳王嗫嚅道:“我觉得这事儿还是问问相王兄的意思比较好。” “问问问,问出个花儿来。” 中山王吼道:“这他娘的摆明了是坑咱们,相王那老胖子也没安好心,萧成渝藏着家底子,他在京城二十年,能没摸清楚?我起先还总说淮南王那老匹夫没胆子,这倒好,他胆子最大,最先造反,这才炸出来了二十五万大军,不然到这个时候咱们还蒙在鼓里。” 沐阳王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埋怨道:“这事儿,是相王做的不地道。” “何止不地道?” 中山王大吼大叫道:“简直是把咱们哥儿几个往火坑里推,打打打,打他娘个逑,要我说,咱们也反了算了。” 汾阳王一摆手,说道:“造反不造反,也不是这个节骨眼上说的事情,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被蛮子们拖住,他们五十万大军,咱们三十五万联军,硬碰硬,家底子都被打光了。” 沐阳王说道:“那咱们现在就撤军,萧成渝不在京城,咱们就往京城撤军。” 中山王摸着下巴,说道:“怕就怕这些北蛮子咬住不放,他们现在用的是包围战术,兵力上又多于咱们,打不开一个口子,很难走得了,就算打开了口子,他们乘胜追击,咱们也吃不消,当务之急,应当先议和。” 汾阳王说道:“王兄说的在理,我们现在就修书一封,召集其他王爷,详细商议此事。” 到了黄昏时分,九王齐聚,大家一块骂了一会儿萧成渝卑鄙无耻,又骂了一会儿相王忘恩负义后,推选出了一位特使,决定去和对方谈判。 特使选中的是年岁最大的岐山王,岐山王现今已经六十五岁,曾随先皇征战四方,颇有威信,见过大阵仗,是以不怕死,多次和蛮子打过交道,是以有经验。 最关键的地方是,大家伙商议到了繁星点点,也没人肯去部落联军那里交涉,谁都怕死,最后还是老岐山王最先受不了,双手揣着睡着了,大家伙趁机提议抽签,把最长的那根签留到了最后,等老头子睡醒,也没办法反悔了。 选定的议和目标,自然是部落联军统帅胡战。 他们运气不太好,如果选殷亮,估计这场战争的走向,就会朝着反方向发展。 老岐山王收拾妥当后,去了胡狼部落的中军帐,篷,和胡战待在一起的,正是公羊部落的首领,杨错。 岐山王穿着王袍,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见到了胡战赤,裸着上半身,割着军中抓来的大梁兵士的肉在喂狼,岐山王的神采立刻烟消云散,吓得脸色铁青。 胡战看了岐山王一眼,操着蛮语问道:“听说你想见我?你是什么身份?” 岐山王听不懂他说什么,望向杨错,杨错翻译道:“我军统帅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岐山王理了理衣衫,说道:“老夫岐山王,特来拜见统帅。” 杨错翻译后,胡战大笑道,对杨错说:“大梁的男人们估计是吓破胆了,来投降的,你问问他,是不是来投降的。” 杨错一字不差的翻译后,岐山王嘿嘿一笑,一边抽出了九王书信,一边说道:“我是代表王爷们来议和的。” 听到这里,杨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岐山王说道:“我们都被人坑啦,萧成渝埋伏了大军,想要我们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把我们全部歼灭,他不仁义,就不能怪我们不仗义。现在萧成渝带着大军南下平乱,京城空虚,我们不应该再打下去,你放我们离开,我们把京城让给你,大梁的领土,是赔款还是割地,我们都好商量……” 岐山王越说,杨错的脸色越是冰寒,眼见着即将大功告成,不曾想大梁内部出了乱子,要是真的被他说动,周王的谋划也会功亏一篑。 胡战老头子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杨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老头子在辱骂他们,就寒声问道:“公羊部落的首领,他是不是在侮辱我们?” 杨错心中一喜,还好这老头找的是胡战这二百五,要是找的其他人,可就真危险了,他计上心来,装成了一副极为愤怒的样子。 “大统帅,他让我们速速撤军,不然杀得我们片甲不留,还让我转告你,让你好好记住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让你不要学你父亲,到时候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 杨错操着蛮语说道。 第729章:两处战场 听着杨错的翻译,胡战快要疯了。 草原部落从恶毒的骂人话就是辱骂对方的父亲,尤其是对于胡狼部落而言,家中的男性长辈拥有着极为尊崇的地位,尤其是死去的上一任家族的族长,他们的名讳是和整个部落荣耀联系在一起的。 杨错的翻译,不亚于有人闯入了大梁太祖皇帝的祖庙内,指着祖宗的历代牌位说我要操你祖宗十八代。 胡战猛地一拍桌子,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吼道:“该死的东西,你竟然敢这么侮辱我?” 见胡战发怒,岐山王愣住了,他自诩自己是以理服人,但转念又想,蛮子向来没有开化,心想难不成是自己开出的价码不够多。 他立刻高叫道:“我们可以好好谈。” 杨错翻译道:“他说你长得像女人。” 胡战猛地越过了身前的桌案,岐山王彻底的怕了,叫道:“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一起攻破京城!” 杨错赶忙叫道:“他说你可以去大梁当女人,很多大梁男人喜欢你这样的。” 岐山王终于意识到了不妙,转身就跑,胡战正在气头上,一大步跨出,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子,将老头儿整个提了起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摔得七荤八素的岐山王高叫道:“统帅饶命,饶命,我们可以谈,可以……” 他话没有说完,锋利的弯刀猛地落下,一道鲜血飙出,洒在了胡战的脸上,胡战提着岐山王的头颅,对着两只胡狼吹了一声口哨,胡狼冲出,对着岐山王无头的尸体乱肯。 胡战伸出舌头,舔了嘴角的血,啐了一口,操着蛮语骂道:“大梁男人连血都是臭的,真该死。” 十一路王爷,第二位王爷成功归天。 杨错望着地上的被胡狼啃食的尸体,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哀叹,你可别怨我。 剩下的八位王爷待在中军帐中等待了许久,迟迟不见人归来,中山王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不会出事了吧?” 汾阳王说道:“我们开出的条件很丰厚,再说了,萧成渝藏着那么多人,再加上石敢当的十万人,和我们的三十五万大军,这可就是六十万人马,他要是真的往死里逼我们,除非他疯了。” 沐阳王也说道:“王爷说的不错,估计他们此刻正在把酒言欢呢。”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胡战让人把岐山王的头颅捆在了部落王旗上,然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王爷们挺近。 八位王爷一字排开,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中山王有些害怕的说道:“对方怎么不像是来议和的啊?” 汾阳王一扯缰绳,战马朝前走了两步,对着对面喊道:“各位英雄,请问你们这是何意?” 胡战一挥手,立刻有蛮军举着大旗而出,各位王爷放眼一看,吓得一个哆嗦战旗上捆着的,不正是岐山王的人头吗? 胡战对身旁的杨错说道:“告诉他们,让他们速速投降,我可以饶他们不死,只要他们愿意归顺我们,等到打下来了大梁,我可以继续让他们当王爷。” 杨错点了点头,纵马向前,对一字排开的八位王爷说道:“我家统帅说了,你们大梁的男人连女人都不如,你们昨天派来的王爷已经死了,尸体也喂狼了。” 汾阳王气的浑身颤抖,敢出来打仗的,被北蛮子侮辱到了这个地步,谁人没有些火气。 其他王爷更是心里发凉,蛮子果然毫无开化,两军交战,尚且不杀来使,他们不止杀了议和的王爷,还将他的尸体喂狼,实在骇人听闻。 杨错指了指王爷,又指了指挂在战旗上的头颅,说道:“我们要杀光你们,我们不接受议和,谁敢议和,下场如他一般!” 汾阳王对着身后吼道:“北蛮子都疯了,现在唯有死战,还有一条活路,我等和他拼了。” 其他王爷也喊道:“拼了。” 胡战问杨错,他们在叽叽哇哇说些什么,杨错叹气道:“他们说你杀了他们的王爷,他们要把你父亲的坟墓挖开,拉出来鞭尸,祭奠他们的王爷。” 胡战听罢,怪叫一声,带着大军冲了过去。 王爷们也都不怕了,知道议和就是死路,服软就要喂狼,拼一把还有活路,果然和北蛮子没道理可讲,只要干了。 这一战,双方都下了必杀之心,战事异常猛烈。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战场的另一边,殷亮觉得不太对劲,他和牤牛部落的首领牛勇坐在中军帐中,鹰勾鼻子正对着桌案上的地图,想了很久,眉头一皱,“不应该啊,我在大梁待过几年,他们的王爷都是软骨头,现在我们的兵力优胜于他们,他们现在怎么像是不怕死的,一个个不要命的来打?” 牛勇说道:“我已经跑出了特使,先等他回来再说。”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一个蛮军将领哭泣着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说道:“两位统领,大梁人欺人太甚,我们派出去的特使,全部被他们杀了,不止如此,他们还把特使的四肢头颅全部割开,装在箱子里送了回来。” 一听这话,殷亮也是勃然大怒起来。 其实,殷亮运气也不好,他派出的特使,刚巧在胡战和九王交战后的半夜,那一战实在恐怖,各位王爷身上都挂了彩,加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里都窝着一口气,是以听到蛮军又有来使,想都没想,让人跺碎了送回去。 如果当时岐山王找的是殷亮,结局可能会改写。 如果当时殷亮早一天安排特使,结局也会改写。 如果当天杨错不是在战场上胡乱说话,结局也会改写。 可惜,没有如果。 一切都化作了各部落首领的一道死战的命令,战争的号角吹响,双方都失去了理智,打算死磕到底。 王爷们本来没有带齐了身家,一个个都安排了两三万的人手防备着,一旦战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些晚到的军队就会出现。 终于,守候在各地的后军将领见王爷们迟迟未归,开始纷纷奔赴战场,三十五万的大军一跃成了四十五万,王爷们的家底子全露出来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战。 ………… 就在京城西北方向的战场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萧成渝领着大军已经开始南下。 和萧成渝一块随行的,除了太子萧君正之外,还有顺王,兵部尚书胡世海以及兵部侍郎宇文靖。 顺王,胡世海和宇文靖都是战场老手,萧成渝带着他们,一来是希望萧君正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统兵作战的本事,二来他不希望江南道的战场拖得时间太久,所以希望赶快结束战争,然后和石敢当里应外合的解决西北战局。 要想快速的解决江南的战争,这第一关不在于攻克皖州,而在于泰山王萧克定的态度。 因为中原大军需要经过泰山郡,同时,一旦在南方开战,后背剩下的王爷只剩下了萧克定,所以萧克定一旦有变,自己要不然需要先和萧克定开战,要不然就要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两线战争。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会使得二十五万的大军优势荡然无存,萧成渝自然不希望看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提前安排顺王去泰山王府和萧克定谈判。 对于顺王的到来,萧克定表示的很果断,直接说淮南王狼子野心,圣上御驾亲征,自己愿意带领泰山王郡内的军队打前锋。 萧成渝心中明白,泰山王这是学当年的相王,自损实力来保全自身,二来立下此等功业,又有萧紫衣在宫中,于情于理,萧成渝都不能动他。 萧成渝心想,十一路王爷,西北方向的九个已经入了圈套,相王不足为虑,淮南王必须除掉,除开十一路藩王之外,只有新王萧成坤和外族王萧克定,留着萧克定,也不是不行,自然应允。 萧克定在叶方的竭力反对之下,亲自率领五万大军南下皖州,冲锋陷阵去了。 对此,萧成渝不置可否,心想这场战争,可能比自己想象当中结束的要快很多。 淮南王府内,楚香玉坐在书房,桌案上摆着地图,王兴父子身披甲胄,在她面前指指点点。 最后,王兴说道:“萧克定已经作为前锋,往下攻击而来,淮南王府在皖州境内,没有长江天堑,无险可守,你应该退到金陵,指挥大局。” 楚香玉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 王兴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目前来看,双方人马,他们的兵力优势不是很大,能够比拼的,便是人心,我们毕竟是造反,淮南王的名号没办法一直用下去,要想在人心上胜过他们,我们从金陵杨彪手上拿到的那些账簿,需要立刻用出来。” 楚香玉摇了摇头,笑道:“不急,等京城里那个胖子先动手,给咱们造造势,我们再动手。” 王兴叹道:“相王的态度可能有了变化,他要真想动手,恐怕早就动手了,否则怎么会等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楚香玉取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稀松平常的脸,说道:“我太了解那个胖子了,老皇帝活着的时候怕老皇帝,老皇帝死了,本以为能大有作为,却被周若彤联合张甫之和宗养才压着打,他的锐气早就磨光了,大动作不敢,但小动作肯定会有的。” 王兴继续辩解道:“对于这样大的事情,小动作根本不会有什么成效。” 楚香玉站起了身,推开了窗户,负手而立,说道:“那你是太小瞧那胖子了,隐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不敢扳倒周若彤,熬到今天,他也够周若彤喝一壶了。” 王兴叹了一口气,不在再言。 第730章:不疯魔,不成活 皖州的战役打的异常惨烈,谁人也没有想到,淮南王竟然会有这么多军队。 眼见着萧克定带来的人马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他急忙传信萧成渝,请求支援。 萧成渝带着大军随后而来,倒也大方的很,直接分拨给他了十万人马,前后靠近十三万大军,直接朝着皖州全境碾压而去。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无数的战船穿过长江而来,留守在两淮的五万人马也骤然发难,萧成渝知道,必须夺取两淮阵地,否则运河古道和长江天堑都在对方手里,对于自己来说,终究有些不利。 两线作战,战况愈加的惨烈起来。 原本富庶的江南道成为了修罗场,持续三个月的战争使得路旁时有灾民,竟人想食之,骇人听闻。 春末夏初的时候,运河夏水暴涨,萧成渝总算取得了初步胜利,将整个两淮广陵府重新夺回。 但因为暴涨的夏水使得长江南渡,再加上萧成渝和石敢当也没有想到,江南道会出现乱子,所带之人懂水性的不多,隔着长江遥遥相望,想要收复对面的金陵乃至长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另一边,皖州境内在折损了靠近八万人后,终于龟缩在淮南不出,顺王和泰山王双方合计,采取逐步蚕食的策略,从左右两个方向一点一点的靠近,意图将淮南王府困成死城。 淮南王府内的王兴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多次让楚香玉速速离开这里,但楚香玉就是不听,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某日夜晚,雷霆划破苍穹,暴雨倾盆,水位再涨,道路泥泞,空气中布满了潮湿的气息,夏日的到来,随着第一场暴雨突降人间。 不知道京城当中的第一场雷阵雨是什么样子的,立夏的第一天有没有下雨,大家伙也记不很清,但很多年后,老人们回忆,建元十七年夏,发生的大事太多,但人们仍旧可以清楚的记得那场暴雨有多少迅猛。 黑色雨水打在了黑色的屋檐上,连成了一道道黑色的丝线,暴雨哗啦啦的往下流淌,就像是掀翻盘子里的黄豆,噼里啪啦的混乱不堪。 相王和许三平听着门外头的雨声,心中难免悲凉起来。 许三平望向相王,轻声说道:“王妃在江南道举兵,虽然用的是淮南王的大旗,但想来瞒不了多久,王爷当早作打算。” 原本不知道是因为暴雨还是近来又多了两根白发而兀自哀愁的相王,一听这话,哀容也化作了悲愤,他一拳打在桌案上,怒道:“那个女人是诚心想害死本王。她在江南道举兵,不是不知道本王就在京城,一旦她换上我相王的大旗,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三平面无表情的说道:“王妃行此陷招,也未必不成,若是真能在江南杀了圣上,这京城可就真的乱了。” 相王至今记得建元七年时,周若彤跑到王府来,让自己杀黑甲的早晨,他摇了摇头,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仍然不敢忘记周若彤那冰冷的目光。 相王说道:“熬了这么些年,我也看透了,我的日子也不多了,听说岐山王那老家伙也死了,我可就比他小一岁,藩王之乱,周国联军,让我看,没有三两年的功夫是弄不好,到时候我都几岁了,就是屁股再大,又能坐几天龙椅?” 许三平有些惊讶的问道:“王爷你放弃了?” 相王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双鬓已经彻底发白,再加上近来胸膛总有气闷的现象,他越来越悲哀了。 相王一摆手,不耐烦道:“本王有本王的考虑,你下去吧。” 许三平没有多言,起身离去,走到门前的时候,他提起了靠着墙角的白色灯笼。 暴雨倾盆,芭蕉叶被风吹雨打的来回招摇,如同喝醉酒的壮汉,看上去疯狂不已。 许三平提着白灯笼缓缓地走在走廊甬道里,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摇晃,那一抹触目惊心的白,就像是灵堂上挂着的白帆。 天空彻底的黑了下来,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窗户被猛地吹开,靠窗摆着的长条桌案受到了雨水的侵袭,白色宣纸上写着的两个大字逐渐融化成了两,团黑墨,豆大的烛光一阵摇曳,终于熄灭。 相王一个人坐在书房内,不知道过了多久,新管家进来点亮了灯,看到相王坐在黑暗里,不禁吓了一跳。 相王扭头望向管家,问道:“现在是多会儿了?” 那管家立刻说道:“王爷,现在是戌时末了。”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这都三个时辰过去了。” 那管家的心里一惊,王爷竟然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了三个时辰。 管家看到桌案上的宣纸被雨水打湿,他走向窗口,关上了窗户,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蜡烛,然后准备动手将那桌案上的宣纸收起丢掉。 相王突然问道:“可看得懂那两个字是什么?” 黑色的墨字早被雨水打湿,化成了墨团,那管事的盯着看了好久,苦笑道:“王爷,小的不知。” 相王突然叫道:“那是疯魔,疯魔,疯魔!” 相王突然叫了三个疯魔,吓得管家慌忙跪在地上,汗水打湿了后背。 相王叫罢,神色突然狰狞了起来,他起身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两张信纸,给了管家,说道:“这两张纸,明日一大早,送到太学去。” 管家的接过信纸,没敢看,小心翼翼的折起收好,刚要问相王要不要准备晚膳,相王人已经离开了。 暴雨倾盆,戌时末,路上自然没有什么行人,不知为何,正对着相王府的那家馄饨铺子还开着,虽然搭着雨棚,摆着的三张桌子上依旧有水。 紧闭的相王府大门突然开启,一大队黑衣人冲了出来,正在接着屋檐滴水刷碗的汉子看着那些冲出的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个不小心,碗在他的手上碎成了两半。 在黑衣人的簇拥下,撑着大黑伞的相王突然扭头,看到了那一暴雨中的馄饨摊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过晚膳。 他摸了摸肚子,走向馄饨摊子,掀开了雨棚,钻了进去,一个黑衣人紧跟其后,其余人围着雨棚,全部站在暴雨之中。 相王望向那似乎吓傻的老板娘,说道:“还有馄饨没有?” 那老板娘立刻说道:“有有有。” 相王说道:“下一碗小馄饨,多放点辣子,多放点香菜。” 那老板娘赶忙烧锅,等水开后,没多久就下好了一碗馄饨,然后双手捧着,香菜末堆得尖尖地,飘在面汤上,像是绿色的小道。 相王大口的吃了起来,也不怕烫,厚厚的辣油,厚厚的香菜碎,一枚枚小馄饨,全部吞入腹中,吃完一碗,他又要了一碗,一连三碗,吃的汗流浃背,不断的打着饱嗝,相王这才心满意足。 他摸着肚子,提了提明黄色的腰带,然后看了一眼坐在隔壁桌打瞌睡的老头,问了句老丈今年高龄? 老头抬起了眼皮,阴翳的双目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老板娘连声告罪,说:“我爹爹已经八十岁了,耳朵不好,脑袋也不好,大人莫怪。”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耄耋高龄,实属不易,长寿好哇。” 说罢,他摸出了一枚金锭,丢在了桌上,领着黑衣人走了出去。 老板娘拿着金锭,掀开雨棚,叫道:“大人,您给多了。” 相王撑着黑色的大伞,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并未理会她,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脸上淳朴的神色消失,汉子搓了搓手,端起相王用过的碗,说了句“脏”,就直接摔碎在了地上。 打瞌睡的老头睁开了眼,始终没有说话。 西宫门,寻常就少有人来,值此深夜,人就更少了。 突然,一个小太监悄悄地打开了门,朝外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对着身后一招手,立刻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对小太监勾了勾手,小太监上前,一枚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 小太监到死也没有明白,干爹为什么要杀自己。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大批黑衣人走了过来,人群散开,相王走了出来,黑斗篷看了一眼相王,寒声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想招来暗卫吗?” 相王看了一眼,一摆手,说道:“你们退下吧。” 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将门推开,相王侧身走了进去,两人急急的朝西宫深处走去,相王一边走一边问,“巡逻的禁卫有没有全部弄开?” 黑斗篷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哪能支开禁卫?更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可告诉你,冯保保这两天查的严,暗卫都在他手里,有些事他瞒着我,好像他准备整你。” “冯保保?” 相王脸上露出了嗤笑,“不过是个阉狗。” “那我又算什么?” 轰隆一声雷霆炸响,刺眼的雷光将斗篷下的脸照的发白,那人脱下了斗篷,手中捧着拂尘,正是李欢。 相王冷笑道:“狗也看效忠于谁,他和宗养才不清不楚,没多少日子可活,到时候,司礼监不还是你和左权的。” 李欢嘴角一扯,没有说话。 两人走到了倾月殿的门前,相王在推门之前问道:“左权人呢?” 李欢没好气道:“左权在翠柳宫,你今晚上要办这事儿,翠柳宫那边也得防着。” 相王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叹道:“不枉我对你们栽培一场,从江南道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比常遇春有用。” 李欢冷笑道:“这会儿可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大家可都指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 相王冷笑道:“值此之际,不疯魔,如何成活?” 李欢没有说话。 第731章:龙是不是禽兽 东西南北四门之前,冒雨打更的更夫们齐声敲着梆子,喊着戌时已过,亥时到。 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但仍然被暴雨声包裹,在也听不出其他的声音来。 雨声哗啦哗啦的,周若彤已经还几天没睡着觉了,今天晚上她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的,心中一直琢磨,难不成的南下的萧成渝父子出了差错? 心神不宁的周若彤来回的走着,但不管她走到哪,左权都跟着,周若彤有些烦了,让左权死远一点,左权不敢申辩,赶忙退到门外,始终守在门口。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另一位娘娘。 萧紫衣披着衣裳站在窗前,灯火不是很亮,一层层帷幔被风吹动,显然是太监们忘了关窗,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紫衣也习惯了起来。 夜风有些发寒,随着雨水一道进来,打在脸上,微微的还有些土腥味,很难闻。 萧紫衣的心情有些不好,此次各路王爷齐动,出身于泰山王府的她也不傻,九王深陷泥泞,淮南王造反,这明显是圣上削藩的手段,她不免为爹爹担心起来。 萧紫衣想起了当年入宫前爹爹交代的话,双手下意识的摸着肚子,心想我若肚子里怀着龙种,爹爹便无此担忧,转念又想,若是我真的怀上了龙种,这些该死的太监宫女们,还敢如此对我? 想到这里,萧紫衣越来越气,嫁人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一见空荡荡的屋子过活,萧成渝没来过一次,光凭着自己,怎能怀上龙种。 就在萧紫衣想七想八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了异动,猛然转身,看着浑身是水的相王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萧紫衣惊讶的尖叫了起来,等到彻底的认清楚来人后,萧紫衣心中大惊,相王深夜入宫,难不成是北蛮子要攻破京城了? 萧紫衣忙问道:“皇叔,你怎在此?” 相王笑道:“好侄女,快别叫皇叔了,生分,今夜过后,咱们亲上加亲。” 萧紫衣心中骤然大起寒意,她一连后退数步,突然高声叫道:“萧安,你这是何意,深夜私闯皇帝妃子寝宫,纵你是相王,这也是杀头的大罪。” 相王摇头冷笑道:“皇帝妃子?你当我不知么?萧成渝有着佳人从未动你过,想你还是个雏儿,一直怀不上龙种,我与你父王素有交情,今日便看在你父王的面子上,帮你了却心愿,你也莫要喊叫,若是有人前来,我也进不得你的寝宫。” 萧紫衣扭头就跑,却被相王一把抓住,然后拦腰抱起,丢在了床上,相王将她扑倒,伸手去撕扯她的衣服,萧紫衣拼命挣扎,相王甩手就是一记耳光,相王下手太重,萧紫衣一时间被扇的七荤八素,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赤条条的不挂一丝。 情急之下的萧紫衣一边尖叫,一边并拢了大腿,相王快速的脱下了衣服,露出了瘫软的肥肉,双手扒开了她的大腿,肥胖的身子压在了她娇小的身躯上,下,体猛地一动,挺了进去。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萧紫衣只觉得两眼一黑,黑暗降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相王气喘吁吁的躺在了一边,浑身疼痛的萧紫衣留下了两行热泪,相王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也莫要怪我,周若彤在宫中,你若不怀有身孕,对你来说终究不是好事,早晚有一天得死在她的手里。 周国联军暴起发难,这就是周若彤和萧成渝下的套,你父王也难有好下场。 今日我将你睡了,你借着我的种,怀上了身孕,左权和李欢都是我的人,等萧成渝归来之后,自会替你创造机会,和萧成渝再行鱼水之欢。 届时神不知鬼不觉,等到龙子降生,你爹的地位稳固,到时候有我和你爹在,目前周若彤又有把柄在我手上,不出几日,宗养才便可除去,她再无羽翼,到时候她哪里斗得过我们,我们安安心心的把你肚子里的孩子扶上龙椅,你当你的皇后,当你的太后,享尽荣华富贵,如何不好?” 相王一气说了好多,萧紫衣全无感想,她扭头相王,恶狠狠的说道:“畜生。” 相王翻身,又把她压在了身下,反身一耳光,冷笑道:“贱,人,你骂我畜生便骂了,龙不也是畜生。老子当不了龙,那就成蛟,当龙的爹。” 暴雨倾盆,幽深的倾月殿中,响起了少女撕心裂肺的叫声。 暴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再渐渐地停息,地上都是积水,阳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浑身赤,裸的相王缓缓地起身,穿上了衣裳。 他扭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女子,看着凌乱不堪的床铺,冷笑一声后便离去。 门前,李欢轻声问道:“完事了?” 相王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这两日你看着点,她果然是个雏,昨晚我折腾了不少次,你让左权在御膳房的供膳好一些,过几日请太医来看看,看怀上没有。还有,等萧成渝回来后,你和左权必须要想办法,让萧成渝和她睡上一觉,否则,咱们都得完蛋。” 李欢脸色铁青的说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十七年,萧成渝对她看都不看一眼,有翠柳宫的那位在,我们怎么行事?” 相王冷笑道:“这是你们的事情,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谁都跑不了,但翠柳宫那位,你们不用担心,周若彤她自顾不暇了。” 李欢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相王赶忙出门。 李欢走到床榻前,看着浑身赤,裸的萧紫衣,取来了一件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萧紫衣吼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李欢嘴角勾起笑容,冷声道:“娘娘,我也不瞒你,当年宫里大肆启用南人的时候,就该知道,相王可是江南道的封王。” 李欢转身,背对着萧紫衣,似乎不愿意看她,他冷冷的说道:“事情都已发生,你也想开些,莫要自寻短见,那对谁都不好。周若彤有冯保保,但是你有我和左权,咱们人多力量大,有道是母凭子贵,一旦你生下男儿,内有我和左权把持司礼监,外有相王做宰辅,再有你爹当王爷,你爹可就是日后的圣上的老外公,你也是太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想不开,不论是死了还是闹将了出去,想想你爹,想想你兄长,想想你们泰山郡内的百姓吧。” 萧紫衣听到那最后一句,想想你爹,想想你兄长,她的身子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咬紧了嘴唇,冷声道:“若我怀不上胎儿,或者怀上的是女胎怎么办?” 李欢冷笑道:“你就好好祈祷你的肚子争气,否则……” 李欢最后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后便离去了。 萧紫衣已经想到了下场,如果自己怀不上,或者怀上的不是男儿,那今晚上的事情将会重复发生,一想起昨晚那一堆肥肉,想起了那张狰狞的脸,想起了他嘴里恶心的香菜辣子味道,萧紫衣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趴在床前吐了一地…… 路过内务府的时候,相王着急的一个拐角,冷不防撞上了一人,本就提心吊胆的相王,刚想扯着嗓子骂人,突然看到了来人是皇甫冲。 西宫本就挨着内务府,相王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皇甫冲回过神来后,见是相王,忍不住大惊道:“王爷,这么一大清早,您怎么在这?” 相王笑道:“我一早入宫有事。” 相王也没解释是什么事情,皇甫冲虽然心中疑惑,但碍着官衔,也不敢得罪他,正准备走,相王勾了勾手,说道:“皇甫大人,本王正是为你而来。” 皇甫冲一愣,拱手恭敬地说道:“王爷有何吩咐?” 相王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皇甫大人随我出去一趟便是。” 皇甫冲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相王走出了宫门,皇甫冲有些着急的说道:“王爷,有什么事情快说吧,我还急着去内务府理账,现在战事吃紧,各地都要花银子,户部的韩大人催了好几次了,娘娘那边我也得去报账。” 相王冷笑道:“皇甫大人,你可真是个宝贝啊。” “啊?” 皇甫冲愣住了。 无数的黑衣人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其中一人上前就是一记手刀,将皇甫冲砍晕,那黑衣人说道:“王爷,将此人如何?” 相王冷笑道:“不见到他,我还真不记得宫里有这么个宝贝,这下周若彤是铁定完了,将他带到刑部去。” “是。” ………… 清晨,冯保保坐在司礼监的值房内,没看到李欢和左权过来点卯外加给自己这个老祖宗请安,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这时候,三代太监进来后跪在地上,说道:“干爷爷,昨儿个小三子说小李子不见了,今儿个一早,尸体被发现在御花园内的池塘里,然后上驷院的小明子还说,昨晚上大雨,好像瞧见了相王在戌时和亥时之间去了入宫了。” 冯保保端茶的手一抖,忙问道:“相王深夜入宫?去了哪里?” 那小太监说道:“这个,孙儿就不知道了,但想来应该是在西宫那边。” 冯保保猛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上前踹了一脚,骂道:“咱家瞧你是个机灵的,让你带人盯住了那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昨晚上相王入宫,你为何不报?” 那小太监捂着脸委屈道:“老祖宗,孙儿也是今早才知道的消息。” 冯保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下去领赏吧,是我错怪了你,你给咱家记着,这两天让人给我盯紧了那两吃里扒外的东西,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不管多晚,都要第一时间前来。” 小太监慌忙叩头,说道:“孙儿记得了。” 冯保保起身站在司礼监的院子里,看着脸色铁青的李欢和左权在门前老树下窃窃私语,发现自己在看他们后,两人打了个哆嗦,立刻面带笑容的给自己请安,冯保保也给了一个笑容。 第732章:各自出手 典章在刑部值房内接见了相王,看到了昏迷不醒的皇甫冲,当见到皇甫冲的那一刻,他虽然不知道相王具体想要通过皇甫冲做什么,但他知道,相王要动手了。 相王指着地上的皇甫冲,对典章说道:“交给你来办,我放心。” 典章从桌案后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皇甫冲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你想要些什么?” 相王面无表情的说道:“自然是能扳倒周若彤的东西。” 典章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你想过萧成渝回来后,事情会怎么样吗?” 相王提了提勒的有些紧的裤腰带,朝门外走去,“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相王走后,典章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头,脸色出奇的难看,躺在地上的皇甫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典章,有些惊奇的问道:“尚书大人,这是何意啊?” 典章望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同情。 ………… 今日一早,太学有两篇文章被公布。 在公告板上,很多人盯着那两篇文章看,每读一句话,就倒抽一口凉气,每倒抽一口凉气,就愤怒加重一分。 人群中很快有人激动了起来,他们攥紧了拳头,喊着没有约定好但此时却像约定好的口号,一个个双目通红,就像是想要吃人的野兽。 他们没有张甫之的能力和眼光,却拥有比张甫之更暴躁的情绪,以及自诩不差张甫之的爱国之心。 士子们,总是很容易被人煽动的。 顾留芳作为太学讲师,躲在人群中看着告示,他知道这告示八成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他选择相信宗养才,因为只要细细的思量,就能理清楚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 比如说张甫之为什么到死的最后一刻,非要等到宗养才回来,才肯咽气。 再多想一层,比如说如果淮南王不造反,而是此刻和九王一道在大西北和蛮军作战,那么当年裁去的二十万军队,究竟是不是真的裁去了,从此番圣上南下平乱,不足三日的功夫就能召集三十五万大军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顾留芳悄悄地退出了人群,他没有辩解,哪怕他是太学中享誉盛名的博士,哪怕他即将接替周子峰出任右祭酒。 一旦他开口,士子们不会相信他,也不愿意去动脑子,他也会死的很惨。 顾留芳急匆匆的朝着陈柏苍家里跑去,他知道宗养才躲在哪里,拉动了门环,管家将他迎了进去,见到宗养才,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宗大人,快跑吧。” 宗养才面不改色的问道:“怎么回事?” 陈柏苍也有些纳闷,望向顾留芳,顾留芳着急的说道:“宗大人,今日不知为何,太学内出现了两篇文章,其中点明了当年你在周国皇都收了元老会二十万两黄金的事情,就是因为这些黄金,你才签下卖国条款,现在你在士子眼中,就是卖国,贼。” 听到这里,陈柏苍也忍不住惊讶道:“竟有这等事?” 显然,对于二十万两黄金的事情,陈柏苍也不知情。 面对着陈柏苍的目光,宗养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以为这么些年,中原到天凉,两处马贼的剿匪款子是从哪里来的?” 陈柏苍立刻恍然大悟,他说道:“要不要解释一下?” “解释?” 陈柏苍笑道:“士子们闹得事情还少么,除非你去大学士坟头哭诉,求他显灵,让他从地下爬出来解释解释,不然谁会听。” 陈柏苍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逃了。我这边帮你准备些银两,后门人少,你乔装一下,先避避风头。” 宗养才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这些年的开销,为了给那些名义上已经削减的筹措军饷,根本没办法走户部的帐,往来报账,都是走的府库,各地的赋税,连带着上回我从周国带来的二十万两黄金,都是过的皇甫冲的手,今日事件的爆发,想搞我一个,恐怕是不够的,只怕对方来者不善啊。” 陈柏苍听着宗养才的话,仔细思考了一番后,突然叫道:“你是说娘娘?” 宗养才寒声道:“从建元初年,娘娘整顿内务府,六大皇商入朝为官,谁都知道内务府是娘娘的后花园,这事儿圣上自然知晓,但既然想借着这事儿按上卖国的罪名,总不能说咱们的圣上卖国,那谁会信?” 陈柏苍着急的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宗养才说道:“立刻取我官袍,我要入宫。” 陈柏苍说道:“我跟你同去。” 宗养才摇头,说道:“柏苍兄,这事儿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再让娘娘出面跟着搅合,不然就更说不清了,如今圣上不在,京城不能大乱,去现在找冯保保商议,先把内务府的账目消掉才是。至于士子那边,劳烦你先帮我顶着。” 陈柏苍点了点头,说道:“我尽力而为,你也要小心。” ………… 太学内,今日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一个个全部群情激昂。 左右祭酒同时现身,周子峰和张明站在高台上,俯瞰着底下的士子们,神色难看的要死。 有士子高叫:“礼部尚书卖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对,必杀宗养才。” “杀了他。” 看着群情激昂的士子们,张明摆手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属可恶,我现在就入宫请旨,捉拿宗养才,交于刑部发问。” 士子们叫道:“宗养才权大,背后更有娘娘撑腰,如今圣上不在,谁敢拿他?” 张明叫道:“若是官官相护,今日我张明不为别人,哪怕为了我爹给我的家教,也要血溅当场,还请各位学子,到时候为我伸冤。” 张明一席话,众人这才想起,他不止是大祭酒,更是张甫之独子,再听到那句血溅当场,大家顿时悲从心来,一个个泣不成声,心想大学士一门忠烈,真是我大梁之福。 疾行在路上,周子峰扯着张明袖管,不满道:“这事儿你心里清楚,当年裁军削藩的主意本就是你提出来的,你作为当事人,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害人家。” 张明无奈道:“子峰兄,还看不明白吗?人家这是有备而来,我能怎么办,难道和士子们说,咱们和别国的皇帝联手,宰了自家的王爷?” 周子峰说道:“那你也不能坑人家宗养才啊?” 张明说道:“这事儿发生的急,二十万两黄金的事情连我也不知道,除了老头子复生,全大梁没人有这个威望在士子面前引领潮流,我不这么说?咱俩能脱身?” 周子峰这才明白对方的用意,赶忙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明冷笑道:“圣上一走,这京城就乱,宗养才背后是谁,谁都看的出来,这是剑指娘娘,我现在入宫,找褚仁杰商量一下,你别跟着,你回家找你爹,让他去找顾之章。” “找顾之章干嘛?” 周子峰惊讶道。 “哎呀,你别管了,这里头有老头子留的后手,一时半会我和你解释不清楚,事情晚了,可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话已至此,周子峰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司礼监,冯保保听过宗养才的禀报后,脸色也是难看无比,他猛然间想到了早起的事情,重重的一拍桌子,吼道:“这该死的胖子,实在可恶。” 宗养才也猜到了是相王在后头捣乱,就说道:“现在不是整相王的时候,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皇甫冲,然后找到韩悦,将账目转到户部去,要不然就全部销毁。” 冯保保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内务府突然有人跑来,叫道:“公公,不好了,皇甫大人被刑部的人拿下了,我们数次过去要人,刑部尚书就是不放人。” 宗养才两眼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宗养才也急了,刑部目前管事是典章,典章是相王的人,没想到那胖子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冯保保当机立断,说道:“此事先瞒着娘娘,莫要走漏了风声。” 宗养才说道:“事情已经快要无法收拾了,要不要先告诉娘娘,让她……也做好最坏的打算?” 冯保保恶狠狠的说道:“那胖子既然要和咱家斗狠,那咱家自然也豁出去了,拼个鱼死网破,我现在就召杜明,韩悦,董立本还有林昌黎入内阁,除你之外,三部尚书加上内阁学士,一道签字拟票,然后让萧将军领着禁军,把典章和相王先抓了。” 宗养才一惊,叫道:“这没有证据,要动宰辅和一部尚书,圣上又不在,这是要翻天啊。” 冯保保急道:“我的宗大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证据,别傻了,现在抢的是时间,只要中枢大臣站在我们这边,咱们先斩后奏,圣上回来了,在请罪不迟,若是失了先机,咱们都得完蛋。” 宗养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我这就去翠柳宫。” 冯保保吼道:“宗大人,你傻么,这事儿要是过了娘娘的手,事后圣上回来了,如何处置?” 宗养才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起身,长揖及地,说道:“公公,全靠你了。” 其实,冯保保有自己的私心,一旦杀了典章和相王,等萧成渝回来,必定需要问罪于他们,但只要不牵涉到周若彤,周若彤的地位保住,他们多少无碍,早晚还会启用。 冯保保不再多言,让人赶忙传信各部尚书和林昌黎,自己往内阁跑去。 宗养才待在司礼监,望着满园昨夜被风雨打散的残花,心情凝重,这个夏天,很难过。 第733章:破釜沉舟 冯保保一进内阁,就喊道:“首辅,首辅,拟票,快拟票。” 正在和张明商议的褚仁杰见到冯保保双手捧着司礼监的印章,急匆匆的跑来,褚仁杰有些惊讶,问道:“冯公公,怎么回事?” 冯保保着急的说道:“不好了,相王联合典章要造反,立刻拟票,派大军捉拿?” 褚仁杰一愣,惊得从椅子上站起,“竟有此事?” 张明的脑子转的快一些,问道:“是不是内务府那边出了问题?” 冯保保也是一惊,心想不愧是张甫之的儿子,脑子转的实在够快,他无奈的说道:“大祭酒说的不错,皇甫冲被典章拿到了刑部去,当务之急,必须立刻拟票,然后大家签字,派兵将典章和相王捉拿。” 褚仁杰火了,叫道:“皇甫冲乃是内务府官员,宫中行走,如今圣上不在,内阁没有票拟,他典章怎么敢拿人?” 宗养才急了,说道:“大学士,别问为什么了,这摆明了是相王趁着圣上不在要动手,咱们迟一步,可就全完了。” 褚仁杰重又坐下,思虑再三后,说道:“圣上不在,私自调动禁军,就是我也没这个权力。我现在去请示娘娘,让她下一道懿旨。” “老天。” 宗养才大叫道:“您到这个节骨眼上了,犯糊涂呀,这事儿就是要对着娘娘来的,要是再经过她的手下这道旨意,岂不是越闹越乱?” 褚仁杰也是机灵人,立刻理清楚了利害关系,说道:“我这就拟票。” 褚仁杰立刻动手写下票拟,这时候,门外有司礼监的随侍太监捧着拂尘匆匆跑来,“公公,大事不好了,出去传话的太监回来说,工部的杜尚书,户部的韩尚书,还有吏部的董尚书,都被宰辅大人请到相王府去了。” 冯保保一听这话,手上捧着的印章立刻掉地,他一把揪住了太监的衣领子,说道:“大学士林昌黎呢?” 那太监支支吾吾的说道:“林大人……林大人他……他称病在家,不肯来。” 冯保保一把将小太监搡开,吼道:“这该死的老匹夫,你速速去把萧将军叫来,速度要快。” 冯保保望向褚仁杰,说道:“韩悦,董立本和杜明都是墙头草,指望他们是不成了,现在只能靠咱们,宫中禁卫还有多少人?” 褚仁杰说道:“两万。” “够了。” 冯保保寒声道:“我们两个票拟签字盖章,然后立刻发动禁军,将相王和典章拿下,直接杀了。” 褚仁杰深吸了一口气,在票拟上签了字,张明拿起笔,也要签字,褚仁杰拉住了他,说道:“你是大祭酒,学林领袖,我们没有圣旨,私自拿了宰辅和一部尚书,就是圣上回来了,我俩也得请罪,朝中不能无人,这事儿,就让我们担着就好了。” 张明有些感动,眼中带着泪花,拱手道:“褚兄,公公,委屈你们了。” 褚仁杰叹道:“若是老师在世,何至于此?” ………… 林宅内,林光旭和春华被林昌黎反锁在屋子里,林光旭拼命的拍门,吼道:“爹啊,你放我们出去,我也是协办大学士,有权入内阁,找首辅商议此事。” 林昌黎隔着门扉吼道:“你找死呀你,老林家就你这一个儿子,你送死了,林家传给谁。” 春华也叫道:“公公,你放我出去呀,我去找娘娘。” 门外的林昌黎吼道:“谁也不准出来,你还有身孕,眼见着就要生了,你更不准去。” 夫妇二人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 相王府内,相王坐在桌案后面,茶几上没有放茶,全是一本本账簿。 韩悦不停的翻动着账簿,看了许久后,说道:“宰辅大人,这些账没问题啊,您急急的唤来我们,所谓何事啊?” 砰的一声。 相王猛地一拍桌案,三人都吓了一跳。 相王指着那堆账目,说道:“这些都是从皇甫冲那里搜出来的罪证,太仓银的银子,全部进了他周若彤自己的腰包,弥天之大罪。” 韩悦神色一寒,冷声道:“宰辅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内务府的银子和户部的银子,向来是合在一块使的,别人不知道,我作为户部的管事,可是心里明白的很,以往户部亏空的时候,可都是从内务府调拨的银子。” 杜明也搭腔道:“韩大人说的没错,别的不说,建元六年,中原河堤的修缮,款子是内务府拨的,建元七年到九年,内阁和太学的修缮,款子也是内务府拨得。从建元九年,户部的情况好转,时年岭南大饥,但赈灾的款子还是内务府和户部各自掏了一半,这可是圣上娘娘为了国事自掏腰包。” 相王起身,直勾勾的望着二人,说道:“你二人说的全是废话,我问你们,户部亏空,缘何府库充盈?” 韩悦也火了,驳斥道:“宰辅,做人不能没良心,娘娘在晋王府时代,就颇具经商理财的天赋,这府库本是皇家私库,六大皇商每年的利润有一半都是捐给皇家的,要不是娘娘开辟商道,就靠前朝剩下的那点银子,大梁根本维持不下去。” 相王冷笑道:“好哇,韩悦,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说着,相王抽出了一本账簿,丢在了地上,说道:“这是皇甫冲交出来的罪证,自建元年初,内务府皇商李明启在娘娘的授意下,私自与周国勾结,收受周国的贿赂,进了自家的腰包,这些银子,可都是卖国赚来的。” 韩悦拿起账簿一看,叫道:“宰辅,你这话说的可就无的放矢了,六部当中,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李明启开通西域商道,给大梁赚了多少银子,什么叫进了娘娘自家腰包?” 董立本迟迟不说话,杜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果然,相王冷笑道:“太学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抽出两张纸,丢了去,“这是我命人从太学抄来的,你好好看看吧。这文章上的原版罪证,已经提交到了刑部,皇甫冲已经招了,你还要替她辩解?” 看着信纸上的内容,韩悦脸色阴晴不定,他急声说道:“这事儿我有印象,建元十年那会儿,宗大人的确是给内务府叫了二十万两黄金,他没拿一分,全交给了府库,这……这……怎么能算是贪污卖国呢?” 相王吼道:“韩悦,你若是再替他说话,休怪本王不客气。” 韩悦握着拳头,叫道:“我乃朝廷命官,正二品大员,你想怎的?” 相王举起了茶杯,摔碎在地,一群黑衣人手持刀刃冲了进来,韩悦吓了一个哆嗦,问道:“相王,你想怎的?” “韩大人,少说两句吧。” 一直无言的董立本突然开口,他起身看了一眼黑衣人,又看了一眼相王,说道:“宗养才卖国敛财,当株连九族,我吏部这就参他一本,如今人证物证具在,需立刻捉拿归案。” 相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内阁大学士也是知情,人士,互相包庇,本王觉得,他已经没资格再出任宰辅了,倒是董大人你明白事理。” 杜明一听这话,看着刀斧手,知道今天只有两个选择,跟着相王活,不跟相王死,他立刻说道:“王爷,这宗养才一死,内阁空了一个位置,这……不好办啊。” 相王笑道:“不是有你嘛。” 杜明大喜道:“王爷说得对,宗养才吃里扒外,仗着有娘娘撑腰,做出这等十恶不赦的大罪来,人人得而诛之。” “你……你……你们……” 韩悦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相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有黑衣人持刀上前,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董立本说道:“韩尚书,识时务者为俊杰。” 杜明劝道:“尚书大人,保命要紧。” 相王笑道:“陈柏苍和宗养才一丘之貉,可还空着一个御史大夫的位置,韩大人,往前一步,可是正一品大员,往后……可是万劫不复。” 韩悦无奈道,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圣上回来怎么办?” 杜明和董立本都是哆嗦了一下,一齐望向相王。 相王冷笑道:“各位大人,宫里可不止一位娘娘。” 他举起一本账簿,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妖妃祸国,女子干政,贪赃枉法,任用阉党,亲信卖国,这样的女人,还能做我大梁的妃子?” 相王转身望向他们,“就是圣上愿意,这天下也不愿意!” 韩悦最终低下了头,拱手道:“宰辅大人说的是。” ………… 就在相王威逼利诱之下,三位尚书妥协,内阁中还在争吵。 萧保梁说道:“让我带着禁军去拿人,若是寻常人也就算了,这可是刑部的尚书外加当朝的宰辅,我禁军是拱卫皇城安危的,私自不可调动,如今没有圣旨也就算了,娘娘的懿旨也不给我,凭你俩的签名,就让我拿人?” 冯保保着急道:“萧将军,这时候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相王意图谋反,我们需要先一步下手。” “小事?” 萧保梁叫道:“没有证据就让我拿下宰辅,拿下刑部尚书,别说相王有没有兵马造反,我这么一干,倒像是我在造反一样。二位,北蛮子可就在京城外头,圣上还在江南御驾亲征。咱们不能上阵杀敌,但也别给圣上添堵成不?” 冯保保彻底无奈了,他指着萧保梁的鼻子叫道:“萧将军,你怎么拎不清,不是我和首辅大人找事,而是相王那厮已经动手了,我们再不动手,可就晚了。” 萧保梁摇头,“动手?他手上能有几个人?他能把皇宫围了不成?他要真想动手,等他动手再说也不迟,到时候我自然将他拿下,但现在,没有圣旨,没有懿旨,仅凭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你们可以调动内阁六部,但不能调动禁军。” 见萧保梁一脸你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配合的样子,冯保保气的想掐死他。 这时候,门外有太监闯入了内阁,着急的叫道:“不好啦,不好啦,相王带着四位尚书,领着三千太学士子还有数万民众,将宫外围住,说是要让我们交人,御史大夫带着六科给事中堵在宫门口,已经被人打了。” 一听这话,萧保梁终于坐不住了。 还真把皇宫给围了。 第734章:宫门对峙 周若彤坐在翠柳宫内,田文清和彭忠脸色都不太好看。 周若彤双手捧着茶盏,轻轻地说道:“林昌黎出来了吗?” 彭忠说道:“他在家里,称病不出,冯保保派了三拨人,都没找出他来。” 周若彤再问:“宗养才还待在司礼监?” 彭忠说道:“在的。” 周若彤点了点头,问道:“在宫门前围着的,除了百姓士子,还有哪些人?” 彭忠轻声道:“户部尚书韩悦,刑部尚书典章,工部尚书杜明,吏部尚书董立本,以及各部侍郎,郎中,中书舍人等,总计朝臣二十五人,大多有分量的都到了,除了刑部左侍郎严之卿,还有礼部的左右侍郎没来,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董立本来,我不意外,典章本身就是相王的人,倒是韩悦我有些意外,原想着这么多年,本宫和圣上对他不薄,没想到他也来了。” 周若彤的语气有些叹息。 她放下了手中茶盏,然后说道:“该来的都来了,好嘛,不凭借这一次,我还真不知道私底下究竟有多少人蠢蠢欲动,这下子好,相王给我全弄出来了,省的日后我一个个去收拾。” 彭忠轻声说道:“都杀了?” 周若彤摇了摇头,“杀,也不能当着京城百姓的面杀人,也得等圣上回来了再说,这事儿不用你们暗卫插手,你们派人将倾月殿护好,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圣上的女人,另外,你们把镇国公府和顺王府也护着,让本宫的两位姨母不用出头,这事儿,本宫自有主张。” 彭忠点了点头,看着周若彤长袍及地,缓缓而去,田文清双肩耷拉着,彭忠望向田文清,说道:“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田文清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 “我去吃碗馄饨。” ………… 宫门前,陈柏苍领着御史们拦着,六科给事中许多已经倒在了地上,相王带着身穿朝服的官员,四位尚书一字排开,浑身是血的皇甫冲跪在地上,后头的士子们和百姓们人头攒动,群声鼎沸。 相王手里举着两张信纸,高叫道:“国之不幸,时任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宗养才私自收取周国二十万两黄金,做出卖国之举,引虎狼之师入我大梁,杀我大梁百姓,攻我领土,实在是人神共愤!” 人群立刻高叫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誓杀卖国,贼宗养才。” 相王摆了摆手,说道:“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宗养才是一定要杀的,但仅凭宗养才一人,如何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他背后必定有人?” 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宗养才背后之人一样要杀。” “对,不管是谁,一样要杀。” 相王踹了一脚皇甫冲,说道:“对着大梁百姓,士子,说说你知道的。” 浑身是血的皇甫冲嘴角嗫嚅,相王猛地一个耳光,吼道:“说大声些。” 皇甫冲立刻高叫道:“建元一年夏,内务府官员李明启奉旨,与周国合作,开辟商道,赚取银钱,总计一百五十八万两……” 相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皇甫冲,你说内务府官员奉旨,奉谁的旨意?” 皇甫冲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叫道:“娘娘懿旨。” 一句话,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知道,建元一年,周国刚刚立国,那时候还是草原蛮子,娘娘竟然派人去了周国开辟商道。 相王紧跟其后问道:“皇甫冲,本王再问你,宗养才从周国带回来的二十万两黄金交给了谁?” 皇甫冲吼道:“宗大人一分不少的交到了内务府,但近来户部拨款,都是内务府走的帐,韩大人知道。” 相王望向韩悦,问道:“韩尚书,你可知晓?” 韩悦不敢看皇甫冲的眼睛,说道:“这……这……当时我在江南未归,我并不知晓。” 相王双目眯起,追问道:“那银子有没有交到户部,用于天下。” 韩悦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有。” 皇甫冲高叫道:“韩悦,你还有良心吗?” 韩悦扭头,背对着皇甫冲。 相王指着皇甫冲对京城百姓说道:“大家都知道了,这和周国勾结,一年就是一百五十万两雪花银,宗养才出使一趟周国,可就是二十万两黄金,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没有上交太仓银,没有用在百姓们身上,江南战乱,灾民饿死,黄河大水,无数百姓丧生,本王痛心啊。” “杀了他,杀了他。” 人群立刻围拢上前。 皇甫冲大叫道:“萧安,你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你……你……你不得好死。” 相王一摆手,说道:“我们的圣上英明,但奈何朝中小人当道,蛊惑圣听。” 他举起了一本账簿,高叫道:“建元七年春,咱们的圣上都吃不起饭了,想必大家还记得,我们来看看建元七年的帐,户部亏空三十万两,内务府进账一百八十万两,这些银子哪去了,说!” 皇甫冲闭嘴不言。 相王冷笑道:“内务府的账上可是记得很清楚,建元一年,娘娘改组内务府,设立皇商会,建元二年,司礼监总理内务府,建元三年,娘娘下旨,内务府账目无需与户部相连,直接报账翠柳宫,建元四年末,司礼监不再管理内务府,内库账目,一律手抄一份,送至翠柳宫……” 相王一句句念了下去,然后猛地合上了账簿,说道:“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亏空我大梁国库,富了自己的腰包,大家说,该不该杀?” 皇甫冲吼道:“从建元元年到建元四年,内务府在外的生意都是我们六大皇商治理,我们分文未取,除了本金收回,利润全部上缴国库,用于国事,建元四年起,朝政改革,各地赋税有了起色,内库冲印,仍需支援户部,我们的利润只拿两层,这些银子,我们赚的干净,良心不亏。” 相王冷笑道:“你们入朝为官,为国效力,还想着给自己谋取银子,当官的能要百姓的银子?” 皇甫冲一时语塞,叫道:“我们就算当官,我们也要赚钱的啊。” 这下子,百姓们彻底的沸腾起来。 相王开心的笑了起来。 陈柏苍捂住了脸,知道皇甫冲一步步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哪怕你是正轨渠道赚来的银子,但这事儿一旦挑破,在百姓们看来,你就偷了他们的银子,百姓最恨什么?贪污,卖国,刚好你这两样在他们眼里都沾上了,这下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相王抽出了佩剑,“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卖国狗官,人人得而诛之。” “得而诛之,得而诛之,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们,士子们,齐声呐喊道。 相王手起刀落,皇甫冲倒地,鲜血洒在皇宫的宫墙上。 “你做什么?” 宫内传来了怒吼,冯保保,褚仁杰还有萧保梁领着禁军冲了出来,百姓们见到有卫队到来,一时间有些害怕,士子们高叫道:“妖妃的阉党来了,我们莫要怕他。” 另有士子叫道:“我们人多。” 百姓们这才大定,纷纷涌了过去。 “谁敢动?” 萧保梁抽出长剑,宫墙上立刻冒出了一队队士兵,手持弓箭,对准了众人。 冯保保看着地上皇甫冲的尸体,大声质问道:“皇甫冲乃是正六品内务府总管,没有圣旨,没有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你为何杀他?” 相王大笑道:“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相王反身指着身后的士子百姓,问道:“你问问他们,这狗官该不该杀?” “该杀!” 众人齐声喝道。 相王猛地上前一步,说道:“大狗官宗养才被你们藏了起来,还不交出来?” 冯保保迫于气势,退后了两步,他寒声道:“我不知道。” 立刻有人叫道:“他们是一伙的,意图将我们大梁卖给蛮子,我们冲进去,杀了他们。” 人群开始上前涌动,萧保梁汗流浃背,那么多大臣带头,人群中全是士子和百姓,难道真要大开杀戒。 “娘娘到!” 有太监高声尖叫道。 人群顿时安静了起来。 周若彤穿着宫装,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众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看了一眼领头的大臣,看了一眼相王,好似要把所有人记在心里。 相王有些发憷,退后了两步。 周若彤望着相王,面无表情的说道:“萧安,你作为朝廷命官,带着叛军要造反啊?” 相王叫道:“我哪里造反了?” 人群中也喊道:“我们不是叛军。” 周若彤冷笑了两声,突然大声道:“圣上不在,你们就齐刷刷的围住了皇宫,在宫门前杀了朝廷命官,还要入宫喊打喊杀,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面对着周若彤的质问,众人一时语塞。 周若彤再问:“京城百姓,尔等都是奉公守法的好人,你们当知道大梁律法,知道当众围杀朝廷命官的罪责,你们想干什么?” 京城的百姓们常年和官差打交道,自然知道大梁律,一时间已经有许多人萌生了退意。 相王见大事不好,赶忙望向典章,典章硬着头皮说道:“他经过了刑部审讯,人证物证具在,是戴罪之人。” 周若彤大笑了起来,“罔你也是刑部尚书,私自拿人,可有内阁的拟票,可有司礼监的批红,可有圣上的圣旨或是口谕?” 典章语塞。 周若彤一步上前,说道:“我问你,你有没有?” 典章嗫嚅道:“这都是摆明的事情,如何需要……” 周若彤直接打断了他,大声说道:“那就是没有,没有你也敢拿人?没有你也敢定罪?没有你也敢杀人?你好大胆子。” 典章一个哆嗦,差点跪下。 第735章:背水一战 周若彤转身望向相王,一声冷笑,冰寒刺骨,如同六月飞雪,让相王瞬间感觉一座冰山扑面而来。 相王吐了一口气,没有想象当中的白雾,但仍旧下意识的裹紧了袍子,面前这人很难对付,从当年入京前他就听过,到建元七年杀黑甲的时候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再到如今自己胜券在握,仍旧难免心中寒意。 相王一咬牙,脸上两,团下垂的肥肉抖了一下,他双手死死地拉住明黄色的腰带,沉声道:“娘娘,此事先不论,皇甫冲刚刚已经交代了罪状,宗养才从周国收了二十万两黄金,这是不争的事实,户部亏空,内库却充盈无比,这也是事实,不知娘娘作何解释?” 周若彤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走向万民,大声道:“皇甫冲亲口说本宫贪了大梁的银子了?” “娘娘不要狡辩,皇甫冲都招了,李明启奉你的密旨,去周国行商,早在那时,便已经和周国勾结。” 藏于人群之人明显是相王安排好的,周若彤讲贪污,那人却往卖国上扯,死结就在这里,李明启周国经商,宗养才周国谈判,他俩都是周若彤的人,天下尽知,而现在周国军队压境,更是天下尽知,这是把周若彤往死路上逼。 周若彤一声冷笑,高叫道:“刚刚说话的,你可敢来本宫面前对峙?” 相王立刻说道:“娘娘尽管回答便是,何必逼迫人家?” “你算什么东西?” 周若彤一声怒骂,相王一缩头,周若彤长袖一甩,“他又算什么东西?本宫乃是圣上明媒正娶的妃子,除了圣上下旨,你们谁有资格质问本宫?今日你们来到皇宫门前,喊打喊杀,你们被人利用,情有可原,本宫身份尊贵,但念及尔等百姓皆是我大梁子民,这才现身一见。结果有些罪臣贼子躲在人群之中出言不逊,却又不敢正大光明一见,本宫问你们,你们这是来说理,还是来讲大梁律?” 周若彤一袭话,众人莫敢相对。 相王急了,叫道:“娘娘,周国大军压境,京城内却有高,官卖国求荣,此乃危急存亡之际,我等出此下策,也是为了救我大梁,还请娘娘莫要包庇,否则……” 相王话没有说全,但意思很明白,宗养才去谈判,收了人家黄金,导致国难,现在你跳出来包庇,不给人,那你就是他的保护伞,剩下的,就很好推断了。 周若彤冷冷的扫了一眼相王,裙袍的后摆在地上一滑,她双手张开,气势不凡,“你们口口声声说证据,证据呢?仅凭几本账簿,就能定人生死?本宫告诉尔等,你们要问银子,那我就一笔一笔的账给你们算清楚。 建元七年,中原河堤险些决堤,工部要三百万两银子,是内务府出的;我再告诉你们,建元九年,中原早雪,一应作物颗粒无收,就连京城都没有粮食,内务府拨款二百五十万两赈灾,光京城,就拨了一百万两;建元一十三年,夏日暴雨,老北门民巷倒塌,府库拨款五十万两,全京城修缮民居,没要尔等一分钱,一顿饭。 现在你们问本宫银子在哪里,那本宫这就告诉你们,银子在你们的肚子里,在你们穿的衣服上,在你们住的房子里,在中原竖起的河堤上,这些银子从哪里来的?本宫再告诉你们,这些银子就是你们刚刚杀掉的内务府总管皇甫冲赚来的?世间忘恩负义之举,莫过于此,本宫就是养一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再看看你们,你们也配说国家危难?你们也配在本宫面前谈爱国?你们也配在本宫面前说忠义?” 周若彤一连三问,说的众人哑口不言。 别的不说,光是京城修缮民居一事,京城人没谁不知道。 周若彤走向士子,对着领头的甩手就是一耳光,士子领袖蒙了,周若彤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那士子大怒道:“你安敢如此辱我?” 周若彤冷笑道:“刚刚本宫就听着你们喊吃里扒外,本宫今天就告诉你们谁才是吃里扒外。” 周若彤扭头说道:“端上来。” 立刻有太监捧着托盘走了来,托盘上放着厚厚的一摞奏折。 周若彤随意拿起一道,大声念道:“启奏圣上,娘娘,太学一事,乃娘娘主张,臣思虑许久,与大学士商议,实乃国家大兴之举,但其间花费颇丰,臣恳请府库拨款二百万两,彻底修缮太学……建元七年,礼部尚书宗养才启奏。” 周若彤拿着奏折甩在了士子的脸上,士子的脸又红又烫。 周若彤又拿起一道折子,晃了晃,说道:“这是建元九年,春闱之前的事情,届时宗养才刚从周国归来,我给你们念念。 启奏圣上,娘娘,臣近日如太学视察,发现诸多学子,天南海北,国之栋梁,齐聚一堂,实属我大梁幸事。只是许多学子多家境贫寒,臣心不忍,恳请圣上娘娘拨款每年拨款二十万两于太学……” 周若彤一道折子又甩了出去,大笑道:“太学的膳食,乃是按照宫中御膳房的标准提供的,纵观大梁全境,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个地方顿顿有肉,顿顿有酒,除了太学,没有一个地方有,我问问你们这些人,是两位大祭酒还是诸位博士讲师,收过你们的银子?” 诸多士子纷纷低头,不敢相对。 周若彤捧起托盘,猛地砸在了地上,一地奏折散落在地,“你们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你们以为这是哪里来的?这是礼部尚书隔三差五一道折子给你们求来的。” “娘娘。” 相王咆哮道:“我们讲的是周国之事,娘娘何必扯得这么远?” 周若彤冷笑,从袖子里又抽出一道折子,高举着,面向对方。 “你们说他宗养才是去周国卖国去的,那我给你们看看,这是建元七年,圣上传令,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其中加盖有兵部印章,内阁印章,没有这些,他宗养才一个人能去周国?这当头的大字,我给你们念念……内阁大学士张甫之特批。好哇,卖国好啊,连咱们大学士都跟着一块卖国了。大学士当年带着棺材死守天凉,这才死了几年,老西城外头的坟堆上,可还每年都有士子前去凭吊呢,现在你们看死人没法说话,就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周若彤说着,扭头望向相王,说道:“你要证据,大学士就是证据,这事儿先经内阁大学士张甫之之手,怎么着,看着人死不能辩,就来闹,本宫是现在给你做法啊,还是招魂啊,看看大学士能不能出来和你理论理论。” 相王被周若彤一番话塞在喉咙口,脸色先是铁青,再是紫红,好大一会,他一口逆血喷出,这才理顺了一口气。 相王扶着胸口,说道:“娘娘只解释了宗养才为何去周国,但宗养才引来周国大军却是不争的事实,今日当着天下百姓的面,臣也把事情讲明了,账本都在这里,娘娘如何解释?” 周若彤大笑道:“你要跟本宫算账,以前你还真不配,但现在你要算,本宫成全你。” 周若彤望向在场的所有人,大声道:“皇宫禁地,不得擅闯,今日本宫做主,放你们进去,但也没办法让你们全进去。文武百官,想查账的就进去,太学士子,京城百姓,想查的就选出代表,本宫带你们去内务府,一笔一笔的算给你们看。” 周若彤一番话,说的众人心惊胆颤。 事情被相王逼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退路,士子们还好说,但天下百姓们可不管这些,必定要求各真相。但……没了数万百姓围城,谁敢贸然入宫,到时候手起刀落,大家岂不是都要翘辫子。 周若彤见无人敢上前来,笑道:“你们要查账,本宫带你们去查,怎么不查了?” 相王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将宗养才叫出来,我们当场对峙便是。” “对,叫宗养才出来。” 人群中有人煽动情绪,立刻有人响应,大家齐刷刷的望向周若彤。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带你们查账,你们不去,你们让本宫交人,本宫为何要交人?” 相王寒声道:“娘娘这是有意护着他了?” 周若彤也上前一步,丝毫不退,“为国事尽忠者,不要说他是礼部尚书,就是一个平民,本宫照样护着。” 相王大叫道:“娘娘有意包庇卖国,贼,我等冲进去,自然真相大白。” “我看你们谁敢!” 一声暴喝传来,一枚枚炮仗被丢入人群,猛地炸裂开来,百姓们大惊,散坐一团。 一支黑色的骑兵穿过人群,相王脸色惨白,来人不是其他,正是始终消失在天凉郡的石敢当,原来他藏在京城。 石敢当翻身下马,手持明黄色圣旨大步向前,他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末将救驾来迟,娘娘恕罪。” 周若彤神色稍缓,说道:“石将军快快请起。” 石敢当起身,黑脸对着相王,他手持圣旨上前,缓缓地扫视了一眼众人,高叫道:“圣上有旨,凡是胆敢私闯皇宫者,未奉召,无论任何原因,无论任何人,格杀勿论。” 随着石敢当一声令下,远处,战马狂奔,一队队士兵跑步前来,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将众人围个水泄不通。 石敢当望向相王,冷笑道:“王爷,你这是带人干嘛来了?” 相王面色铁青,石敢当负责塞外边防,有十万大军,虽然与周国军队交战一次,但他收复了天凉旧部,少说也有十万,这十万就是萧成渝留给周若彤的后手。 相王这才知道,怪不得周若彤敢大摇大摆的出来对峙,京城百姓向来聪慧,现在又不是民不聊生的时候,谁会在十二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造反。 相王沉吟再三,转身就走。 冯保保望向周若彤,说道:“这就放他们走?” 周若彤无奈道:“因为宗养才的事情,我们毕竟失了民心,现在杀他,圣上回来没办法对万民交代,先忍他一时。” 冯保保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相王,目光如刀又如火。 第736章:昭告天下 京城的风波,终于在石敢当率领十万大军强行镇压而暂时风平浪静,但潜藏在水底下的暗漩,可不会就此消失。 杜明,董立本,韩悦还有典章齐聚一堂,四位尚书围着相王的书房来回的打转,嘴里始终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又像是热锅上的麻衣,昏头转向,也难怪他们有此作态,今日的交锋,文武百官连带着士子百姓,内忧外患的造势配上全京城的舆论,但明显,他们还是输了。 从周若彤崛起到如今,二十年来,没有比这一回更大的优势,他们一个个胜券在握,但没想到周若彤把那些奏折留着,其中更关键的还有张甫之的一道票拟。 任谁也不相信张甫之会卖国,老头子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八十年,到死念叨的是想吃一只鸭子,一日三餐最好膳食的时候不过是猪油抹大饼,说这样的人会卖国,不是说的人疯了,就是听的人疯了。 看着他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相王猛地推翻了桌椅,吼道:“都给本王滚。“ 四位尚书面面相觑,全部离开。 相王叫道:“典章,你留下。” 典章迈出去的一只脚重又抽回,他来到了相王跟前,有些无奈道:“其实在动手前,我就提醒过你,你动手太早了,还没摸清周若彤的底牌,贸然动手,仓促之际,难免被她将了一军。” 相王没好气道:“本王留你下来,不是让你说风凉话的。” 典章立刻闭嘴,相王扭头,对着幕后喊道:“都出来吧。” 书架子后面,被人移开一道小门,左权,李欢和许三平一道现身,加上当下的典章,他们是自己在京城留下的全部力量。 相王坐在桌案边,大腿忍不住发抖,他说道:“都说说吧,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左权和李欢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还是老成的许三平说道:“既然事情已经闹将了出去,从皇甫冲手上拿到的账目终究是死结。这个死结的关键点,就在宗养才身上,可以联合百官,逼周若彤杀了宗养才。” 相王挑眉道:“她若不愿意呢?” 许三平想了一下,说道:“若是不愿意,那就好办了,天天派一些小官到宫门前跪着,做给天下人看,最好再能死几个人;若是她被逼无奈,杀了宗养才,那就是自断羽翼,剩下的褚仁杰到时候有胡世海对付,冯保保一个人翻不起浪花来。” 见他提到冯保保,李欢赶忙说道:“对付冯保保,有我们两个在宫中掣肘。” 典章说道:“我觉得还应该做两手准备,周若彤之所以没有趁着今天杀了我们,是因为大西北的战事目前还不明朗,若是九王联军侥幸得胜,那时候萧成渝还未归来,需要我们牵制各路王爷,这才留着我们,但王爷们万一失败了,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典章说的对。” 相王点了点头,开始吩咐道:“左权和李欢,你二人速速回宫,盯着宫里,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老许,你将这些账簿命人手抄一份,火速送往各个封王领地,让他们来昭告天下,周若彤能在京城和我激辩,可不能跑去和全天下激辩;至于典章,你将刑部的兵马全部收归,小周府那边还藏着不少兵器,必要时,你将大牢里关押的犯人全部放出,组建一支军队来。” 众人分配得当,纷纷领命而去。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躲在司礼监的宗养才自然也早已知晓,他数次想要自尽,但奈何彭忠盯着太紧,上吊撞墙他都试过了,始终没成。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看着宗养才手里拿着三尺白绫,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周若彤忍不住骂道:“本宫在外头和人扯着喉咙吵架,你倒在这里寻死?” 宗养才松开了白绫,苦笑道:“娘娘大恩,养才无以为报,现在唯欠一死。”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有些嘶哑的嗓音说道:“要不是我现在有些没力,非给你一巴掌。” 宗养才双手捧上了热茶,周若彤瞪了他一眼,接了过来,喝了两口,润了下嗓子,神色这才稍缓,“你也莫要着急,本宫说了,你是为了朝廷办事,为了我和圣上办事,若是连你都护不住,何谈护住天下人。” 宗养才叹道:“娘娘,不是臣喜欢去死,而是当下这个情况,臣不得不死。” 周若彤望向宗养才,冷声问道:“什么情况?你给本宫说说。” 宗养才叹道:“塞外有大军,皖州有叛乱,臣当年主持结盟一事,现在周国撕毁盟约,臣自然是不得不死;别的不说,单单说那二十万两黄金,臣确实收了,这就是卖国,臣哪能不死。” 周若彤冷笑道:“当时我和圣上还稀奇呢,以你的水平,断不至于不收那二十万两黄金就办不成事,原来你是早料想到了今天,所以故意留下把柄。” 宗养才叹道:“娘娘,臣谈不上是多少忠义之士,但与周国联盟,背地里却是为了削藩,借着外敌之手杀自家王爷,甭管是到了哪里,这都是遗臭万年的事情,臣原想着,遗臭万年也就算了,但不能遗臭万年后这该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今日,就算臣当年没有拿那二十万两黄金,相王也会发难,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今天的情形,我们都看到了,相王显然是有备而来,针对的就是娘娘你。臣留下的把柄,就是让相王以臣为跳板,攻击娘娘,但一旦他踩上臣这个跳板,他就输了。只要臣在万民面前自裁谢罪,届时娘娘再拿出当年大学士签的手书,这事情就不了了之,等圣上回来,相王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但娘娘今日,实在是小不忍而乱大谋啊。” “混账。” 周若彤怒道:“本宫和圣上什么时候需要承你的人情来办事?” 宗养才继续劝道:“娘娘,天下大势所趋,这也是当年我临行前和大学士约定好的。” 周若彤起身,走向门外,说道:“什么大势所趋,什么世人皆欲杀,就算全天下让本宫杀你,但本宫我不愿意,他们就不能杀你。” “娘娘……” 宗养才好要劝,周若彤压根就不理他,一甩长袖,一个人走了。 ………… 时间缓缓地推移,宫门前一连半月,天天有士子跪在门前请愿,要求娘娘交出宗养才,周若彤该吃吃,该喝喝,懒得搭理。 相王的手书已经到了全国各地,一下子,举国哗然。 皖州终于被全部占领,萧成渝这才知道,淮南王早已身死,那打着淮南王旗号造反的人,究竟是谁? 楚香玉在城破的前一天,和王兴等人划着小舟,离开了皖州,回到了金陵。 明城墙上,背倚着整个玄武湖,迎着灼热的夏风,没戴面纱的楚香玉脸色泛红,似乎是不耐高温炙烤。 王兴叹道:“我们满共不足十万人,要守不住了。” 楚香玉从白袖子取出了小折子,折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子,这些还只是从京城传来的一部分,但楚香玉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转机已经到来。 她望向王兴,说道:“将那些江南道的税款账目,全部抄录,分发全国各州郡。” 王兴心头一惊,立刻领会到了楚香玉的意思,说道:“我这就去办。” 一批批战马成群结队的从船头跳下,在路口分散,奔赴全国,时至初秋,来自京城和江南的两份账目,都已经明白。 江南道的账目没办法作假,刚好可以证实京城中相王的消息,江南道的税款无一例外全部进了内库,内库不是国库,是圣上娘娘的私库,这一下子,百姓们沸腾了起来。 这些年来,朝廷多次言明,国库空虚,生计艰难,但百姓们依旧觉得赋税颇重,十几位王爷从来不顾朝廷的意思,克扣税款,没有王爷们的地方状况还好些,但仍然不乏贪污之流。 寻常小民,躬耕为生,一年的花费还不到雪花纹银十两,仅江南道一地的税款,就有数百万两,这是非常恐怖的数字。 朝廷明明很有钱,但还是打着国库亏损的旗号横征暴敛,这一下子,全国各地的百姓们,士子们,都沸腾了起来。 萧成渝看着手里的税款清单,气的浑身哆嗦。 “该死,京城江南两份清单,相王在京城,江南本就是他的封地,这明显是相王干的好事。” 听着萧成渝的咆哮,顺王和胡世海小心翼翼的待在帐,篷外头,没敢说话。 入了夜,胡世海和顺王走在林荫小道上,因为白日一场秋雨,晚上的道路有些泥泞,很不好走。 胡世海轻声问道:“这下子,民心尽失。再加上还有宗养才那档子事情,娘娘那边很难处理。” 顺王望向胡世海,说道:“当年裁军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胡世海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顺王冷声道:“那你也该料想到,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谁的责任。” 胡世海望向顺王,说道:“这件事我不后悔,如果让我回到当初,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娘娘和圣上。” “那现在呢?” 顺王露出了冷笑,“九王正在塞外和周国军队厮杀,现在朝廷内政当中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一个处理不好,人心涣散,百姓们说反就反,你能怎么办?” 顺王咽了两口唾沫,身子哆嗦了两下。 拐角处,萧克定走了过来。 他手上扯着一卷大旗,丢在了二人面前,说道:“这是江那头给我们送的。” 胡世海捡起一看,大旗上只有三个字——清君侧。 萧克定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觉得这旗帜上写的没错,毕竟大梁不止一个娘娘。” 顺王和胡世海一道打了个哆嗦。 今年的秋天,好冷。 第737章:冯保保反击 这场谋划了近二十年的局势,终于在建元一十七年中秋之时彻底爆发,全国各地大小匪患无数,纷纷举起了大旗,大旗无一例外都是清君侧。 豪强并起,大梁终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萧成渝仍旧被堵在了江南道,塞外已经开始出现了风雪,就连天凉郡也下过了一场飘飘的早雪,只是雪花没办法堆起,不是因为雪太少,而是因为地上的血太多。 大梁发生巨大的变故的时候,远在他乡的周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四十五万的九王联军和五十万的部落联军,打了半年,双方各自剩下的人马,加起来不足二十万,八大草原部落首领,兰严在京城,前日杨错率兵撤回草原,剩下的六大首领,也战死了两个,仅存四个。 对面的九王联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开战至今,九个王爷已经归天了五个,当下四个还在苦苦支撑,双方都没了继续打下去的希望。 就是在这个时候,周国皇都的变故传来。 兰严突然倒戈,周元重新执政,并且火速的组建了二十五万王族军队,火速占领了各个部落的领地,并且将元老会中的六人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列为死罪。 准备撤退的殷亮和胡战彻底的没了退路,尤其是在半个月后的中秋节,草原最新的消息传来,周王御驾亲征,亲率二十五万大军已经抵达界河。 四位剩下的部落首领最终商议,退回去绝无活路,唯有最后一搏,攻陷大梁京城,进入中原腹地,凭借着中原的粮食和领地,和周元互相抗衡。 直到这个时候,不管是部落的首领们还是王爷们,都知道自己被坑了,但他们都没有办法收手,只能继续打下去。 京城的局势很不好,外头的消息传了进来,已经坐实了娘娘贪污整个大梁税款的问题。 以往娘娘的好全部抛开不言,甚至很多人私下里谣传娘娘之所以这么护着宗养才,是因为她俩有奸情。 这种宫廷八卦,放在以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放在今朝,却是最为致命。 ………… 秋高气爽的一天,冯保保起了一个大早,今日他要去的是太医院。 在血腥屠杀了整个太医院后,冯保保心满意足的来到了倾月殿。 他反击的时刻,终于到了。 冯保保自己并不明白,他以为自己可以扭转局势,但正是因为他的反击,彻底的将周若彤逼入了死境。 李欢看着冯保保,心中冒着寒意,他强颜欢笑道:“干爹,你怎么来了?” “干儿子孝顺,咱家心里舒畅,所以专门过来看看你。” 冯保保阴阳怪气的说道。 李欢听着冯保保话里有话,也不敢接腔,只是跟着冯保保,见冯保保要往倾月殿里头走,李欢赶忙说道:“干爹,不妥吧,要不要我让人先禀报一声?” 冯保保一把搡开了李欢,领着很多太监走了进去,穿过了层层帷幔,看着萧紫衣正在伏在床头呕吐,冯保保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 面色有些苍白的萧紫衣强忍着干呕,望向冯保保,有些不善的问道:“冯公公,这里好歹也是本宫的寝宫,你虽贵为司礼监掌印,但毕竟只是个奴才,连通报一声都没有,就这么进来,未免不太合适吧。” 萧紫衣难得的强硬了一把,一来她怀有身孕,脾气不是很好;二来她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生个男胎,前两日相王偷偷进来和她苟合的时候说过,目前全国都在清君侧,周若彤的好日子到头了;三来,他父王屡立战功,在外颇有威名,连带着她作为泰山王之女,自然也水涨船高。 冯保保说道:“咱家听闻太医们说娘娘近来身子骨不适,特来看望一番。” 听到太医二字,李欢心里咯噔了一声。 萧紫衣面色阴寒,说道:“我无事,有劳公公费心了,你退下吧。” 冯保保从椅子上站起,走向了萧紫衣的身边,抱着痰盂的宫女不敢动,冯保保抬头看了一眼,摆了摆手,猛地将痰盂拍落,吓得宫女跪在了地上。 冯保保看了痰盂内的秽物一眼,摇头叹气,然后对萧紫衣说道:“脏,真脏。” 萧紫衣脸色一凝,冷声道:“冯保保,你想怎的?我乃是圣上册封的娘娘,你敢如此无礼?” “哟,原来您还挂念着圣上呢?” 冯保保一声冷笑,然后话锋一转,阴寒无比的说道:“咱家怎么瞧着娘娘不像是身体不适,倒像是有喜了。” 萧紫衣面色一寒,说道:“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 冯保保哪里理他,一把掀开了被褥,丝绸下的娇躯蜷缩着,但小腹已经微微的隆起。 萧紫衣尖叫道:“冯保保,你大胆。” 李欢也跟着叫道:“冯公公,这是要掉脑袋的。” 冯保保冷笑了两声,一手将萧紫衣的两手摁在了床头,拉着他的衣领子,猛地朝下一扯,萧紫衣赤,裸裸的露在了冯保保的面前。 浑身赤,裸的萧紫衣想到了自己先是被相王侮辱,丢了处,子之身,再是被一个太监看清了私,处,一时间羞愧难耐,眼泪直流。 冯保保伸手拍了拍她的肚皮,嘘了一口气,叹道:“吓死咱家了,咱家还以为是一团棉花呢,若真是那样,今日的这条白绫,可就成了咱家给自己准备的了。” 听到一条白绫,萧紫衣顿时不哭了。 冯保保一拍手,萧保梁脸色阴沉的手捧白绫走了进来,起先冯保保和他说了,他还不信,萧保梁和他爹至少有一点相似,那就是彻底的维护皇家尊严。 皇室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萧保梁觉得让整个太庙蒙羞。 萧紫衣摇头,“不,不,不,李公公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李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号道:“干爹,不干儿子的事情啊,都是娘娘……不……是这个贱,人,和相王私通,逼着干儿子瞒着您啊。” 冯保保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外头叫道:“抬上来。” 两个太监拖着浑身是血的左权走了进来,将左权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冯保保笑眯眯的看着李欢,说道:“果然没枉费咱家疼你一场,你都招出相王了,那这个畜生就没必要留着了。” 冯保保袖子里滑出了一枚匕首,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摁住了左权的头,右手拿着匕首猛地刺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溅了冯保保一身,也溅在了对面李欢的脸上。 满脸是血的冯保保对李欢露出了一嘴小白牙,说道:“别怕,干爹疼你,但你也太不懂事了,有些事情还没记全,干爹让娘娘帮你想想。” 冯保保反身从萧保梁手上接过了白绫,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白色的绸子上染上了红,像是雪地里的红梅花。 冯保保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娘娘,您也甭嫌这条白绫脏,说句大实话,您也就配这个。咱家虽然是个阉人,但您也是个婊,子,现在这条布染上了咱家的血,和您倒也配。” 萧紫衣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朝门口冲去,“不,我不想死。” 冯保保早有预料,他拿着手中的白绫,一个箭步,两手抓着白绫两端一甩,刚好套住了萧紫衣的脖子,冯保保猛地一拉,萧紫衣倒在了地上。 冯保保连带着摔翻在地,萧紫衣双手抓着脖颈的染血白绫,不断的朝前爬,冯保保被她拖出去了三尺距离。 萧保梁赶忙上前,从冯保保手中接过了白绫,身子微微下屈,右脚死死地踩在了萧紫衣的脊背上,两手交叉着,用力拉着白绫。 萧紫衣双目凸起,逐渐发红,如同厉鬼一般,最后她伸出了手,对着门外,两只黄雀落在门槛上,朝里头看了一眼,扑啦一声飞走了。 萧保梁松开了手,像是嫌脏似的拍了拍。 冯保保走向跪在地上、早已吓傻的李欢身边,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的乖儿,想起来没有?”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李欢说道:“是相王,是那夜相王入宫,和她苟合,我看到了,我可以作证。” 冯保保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脸,说道:“你没说全,干爹帮你补充。相王和娘娘早有私通,结果被你碰巧撞见,相王逃离,结果娘娘因为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你记住了吗?” 李欢一边叩首,一边说道:“记住了,记住了,是这两个贱,人苟合,因为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冯保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望向萧保梁,说道:“萧将军,准备拿人吧,既然那相王要旨意,这票以经拟好了,红也批了,我这就去请一道懿旨来。” 萧保梁深吸了一口气,“我这就去调集人马,绝对不会让他跑掉。” ………… 周若彤来到了地上都是血的倾月殿,看着吊死在房梁上的萧紫衣,地上全是尸体。 周若彤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李欢,问道:“怎么回事?” 李欢看了一眼冯保保,慌忙说道:“回禀娘娘,当夜相王入宫,与……与……这贱,人苟合,被奴才撞见,奴才迷了心窍,被这贱,人和相王威胁,没敢禀报,今日太医入宫,发现这贱,人竟然怀有身孕,奴才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就要禀报娘娘,谁知这贱,人竟然畏罪自杀。” “够了。” 周若彤怒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圣上明媒正娶的妃子,你一口一个贱,人,是何居心?” 李欢顿时叩头告罪。 周若彤指着满地的尸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冯保保压低了声音说道:“毕竟出了这样的丑事,奴才只有这么做了。” 周若彤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冯保保跟了上去,问道:“娘娘,相王怎么办?” 周若彤寒声道:“让人把他拿下,明日在菜市场当众斩首。” “是。” 第738章:各有谋划 不得不说,相王在京城中的暗线布置的非常巧妙,当萧保梁的大军刚出宫门,就有藏于暗中的高手破空而去,将消息传递了过去。 相王脸色大变,他一面让许三平赶快去找典章,一面将暗中培植的死士留下了一半,然后自己在另一半人的掩护下,换上了便装,从密道而行。 京城周府,本就是周若彤打小生活过的地方,也叫右相府,但周霖宜之前,这里可就叫相王府了。 是以,那条四十年前就准备的密道,竟然连周若彤都不知晓,而那条密道,就在周若彤以前住的海棠苑的屋子底下。 相王逃了出去,在死士的簇拥下,逃到了小周府。 白天出城是不可能的,子夜时分,老西门里头有自己的人,加上典章调集的一千人马,应该可以保证自己顺利出城。 相王躲在小周府内的密室中,心中十分的忐忑。 没有抓到相王,萧保梁大杀四方,将整个王府内的下人全部屠杀,然后留守了人马后,满城搜捕相王。 宗养才听说这件事后,来到了翠柳宫。 “娘娘,现在不能动相王啊。” 宗养才一进门就大声喊叫道:“娘娘,若是这个时候动了相王,没有真凭实据,天下人会以为娘娘你这是报复,岂不是落人口实?” 周若彤冷声道:“萧紫衣都死在了倾月殿,肚子里还有那混账的杂种,你还要证据?” 宗养才着急道:“娘娘,话是这么说,但这是皇家丑闻,总不能把她的尸体拉出去吧,再说了,萧紫衣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没有降生,我们也没办法验明那就是相王的种,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除了皇家丢脸外,会激起全国的民变啊。” 周若彤摇头道:“无论如何,她萧紫衣也是圣上娶进门的人,发生这种事,本宫岂能不杀那该死的胖子。” 宗养才急的跺脚,只能去找冯保保,这本就是冯保保干的,冯保保哪里会理他。 当天晚上,许三平举着灯笼,来到了典章府上。 典章轻声问道:“一大早我看着萧保梁带着禁军到处抓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三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凸起的皱纹微微的抖动,显然就是老成如他,也有些激动。 “萧紫衣死了。” “啊。” 典章惊呼出声。 许三平说道:“相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萧紫衣一死,泰山王必反,但周若彤显然知道此间厉害,秘不发丧,你速速出城,去中原泰山郡,找泰山王世子萧远。” 典章苦笑道:”东西南北四个门,都是石敢当的人,我怎么出的去?“ 许三平抽出一枚印章,说道:“西门守城将领是前朝留下的老人,他本是暗卫,被相王收服,实则是我的人,你速速带着印章去见他,他会放你出去的。” 典章点头,反身取了一件衣服,拿了钱袋,挂上佩剑,挎着战马朝西门而去。 第二天,石敢当收到了消息,说典章被放跑了,对于这几位重点照顾的对象,石敢当不敢小觑,立刻入宫去找周若彤。 周若彤一听这话,面色一寒,说道:“石将军,速速走八百里急递,告知圣上,萧紫衣死于相王之手,泰山王必反。” 石敢当已经顾不得震惊了,一连派出了十人骑着快马直奔南方,希望能够早一步告知萧成渝。 相王原想着第一天就出城离开的,但许三平迟迟没来找他,他第二天从密室内走出,看到了大街上兵士巡逻的更紧了,更是看到西门的守城将领带着脚镣走来,被押送去了大牢,相王拉住一人问他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典章深夜跑了。 相王浑身寒冷,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的想明白前因后果,理清了各种关系。 相王回到了府上,猛地一头撞在了墙上,哭着大叫,“皇兄啊,你好狠的心,到头来,我还是没斗过你。” ………… 就在京城中风声鹤唳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生了生死之间的大事。 周霖宜撑不住了。 张府内,顾之章,周子峰,张明守候在一边,听着外头士兵疾行的呼喊声,病榻上的周霖宜摇头叹息。 他紧紧地拉着周子峰的手,说道:“儿啊,爹撑不住了,爹的书还没有写完,这场干系到大梁生死存亡的博弈,爹想亲眼看看,但爹看不到了,你要替爹看看啊。” 周子峰泪流满面的说道:“爹。我记得了。” 周霖宜哭诉道:“你爹我这一生做过不少错事,日后为官,不可学你爹我。还有,不要怪罪娘娘,她虽然没来看过我,但你在朝中,你还年轻,看不出来,她对你多有照拂,还是念着旧情的。咱们周家亏待了她,你要替爹弥补回来啊。” 周子峰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周霖宜伸手指着桌案上为完成的史书,周子峰会意,拿着毛笔递了过去,双手捧着书,跪在地上。 周霖宜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伸出了笔,他在书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原右相周霖宜,功不低过。” 手中笔摔落在地,啪嗒一声脆响,周霖宜身子一沉,周子峰赶忙上前搀扶,然后抱着他爹的尸体失声痛哭。 张明和顾之章两人一道擦了擦眼泪,然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来到了大街上,看着混乱的街道。张明脸色凝重的说道:“各地已经掀起了清君侧的大旗,圣上的压力很大。” 顾之章摇头叹息,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张明也跟着摇头,“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这两天,我接到了消息,说是草原上仅存的四王已经开始反击了。” 顾之章一愣,说道:“他们能有这个优势?” 张明神色凝重的说道:“石将军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天凉郡郡守,我就觉得有些不妙。顾伯伯,幽州王可是到现在还没现身啊。” 顾之章已经理会了他的意思,惊声道:“你是说带着四王反击的是萧成坤?” 张明叹道,“谁也不希望蛮子们攻克京城,留在外头等候的天凉郡郡守毕竟心系大梁,石将军又不在,若是萧成坤带着大军找到他,我们埋伏在草原的兵马,两股合在一处,彻底的解决了蛮子们,这可是拯救了大梁,没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顾之章脸色一寒,“现在圣上深陷江南道的泥潭,各地又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这对圣上来说,极为不妥。” 张明点了点头,说道:“顾大人,还记得我上次找你谈的那件事吗?” 当时相王领人闹学潮要杀宗养才的时候,张明曾经让周子峰找过顾之章,之后张明从宫中归来,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却是周子峰不知道的。 顾之章拍了拍袖子,袖子里露出了黄色的一角,说道:“放心吧,我都准备着呢,我看你担心,也索性明言,上面写的很清楚,圣上传位给的是恒王,如果对方敢捏造圣旨的话,这就是后手。” 说着,顾之章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顺王也找过我,前朝的传国玉玺一直丢失,我以为在你爹的手里,原来当年你爹被贬官的时候,自诩再无出仕的可能,就将玉玺交给了顺王。当时你爹信不过我,现在,顺王跟着圣上下江南,害怕出了闪失,也交给我保管,毕竟当年先皇塌前的大臣只剩下我一位了。说句实话,我擅长笔墨,与你爹不同,我从下就擅长模仿名家字迹,所以我……” 顾之章露出了左边的袖子,又是明黄色的一角露出,“这第二道圣旨,是我伪造的,上面言即,若恒王不肯即位,就传位给晋王,就算萧成坤回来了,也没用,咱们有圣旨。” 张明听罢,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更加哀愁了起来,他叹道:“我们有圣旨是不假,但对方是大军啊。” 一听这话,顾之章面色一寒。 张明继续说道:“别的不说,想必顾大人比我更了解顺王,一旦全国局势不可收拾,各地要求清君侧,圣上不肯,届时萧成坤带着四王击败蛮子,你觉得顺王会怎么做?” 顾之章汗流浃背。 张明说道:“你我加上子峰,如今我们两个根本没办法抵达中枢要职,你又赋闲在家,没有朝臣的支持,没有我爹的威望,没有大军作为后盾,我们能怎么办?最后会怎么办?就算萧成坤造反,但他毕竟是先皇的儿子,而且严格来算,还曾经是太子,又有仅存的四王支持,百姓会不认可?” 顾之章擦了擦汗,说道:“那我该怎么办?” 张明说道:“不能按照我爹说的那样做,这两道圣旨无论如何不能现世,至少真的发生我说的情况后,绝对不能出现。” “如果那样?” 顾之章话没有说完。 张明摇头不语。 ………… 事情果然如张明料想的那样,江南道的局势还未明了,塞外的局势已经出现了分晓。 就在京城救国公府谈话之际,突然现身的萧成坤突然领着大军冲入了决战,驰援而来的二十万大军立刻使得王爷们化作了压倒性的优势剿灭了草原部落。 可能连石敢当都没有想到,当年自己安排在草原上的马贼,本是一场奇兵,最后会给萧成坤做了嫁衣。 萧成坤以家国大义说服了石敢当留在草原上的天凉郡郡守,双方军队汇聚一处,终于取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 仅存下来的四王从绝望之中获得了一线生机,九王联军,四十五万的大军一下子被打的不足五万,如果不是萧成坤及时赶到,他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萧成坤骑着战马,眺望京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我总算要回来了。” 第739章:总有要先做的事情 在中城地段,一大片黑色建筑群的中心,有一爿大院子,凹字型结构,因为周围有很多民居做掩护,所以石敢当的军队一时间还没有查到这里。 但躲在这里的相王知道,这些也只是时间问题。 秋夜十分,明月亮亮,也凉凉, 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抹了一层锅灰的相王推开了门,悄悄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原相王府的大门上贴着封条,前门和后门都有人把守,把守的人不多,在夜色的掩护下,黑衣人手起刀落,将这些留守的兵士拖走,换上了他们身上盔甲,重新站在门前。 相王重新回到了相王府,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聪明,搜查全城来捉拿他的军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相王最后又会偷偷地回到这里来。 但当相王进门的那一刻起,总觉得黑暗里有双眸子在盯着自己看。 ………… 深秋时节,枝头还有寒蝉凄切。 不管是京城,还是在江南,凄风苦雨总是相同。 泥泞的走马道,马蹄子踩出的凹槽印里不止有累积的黄泥水,还有被踩烂的小红花。 营帐深处,举起了一只只火把,火光在冒着湿气的山林中闪亮,胡世海和宇文靖两人独行在山林深处,屁股底下的黑色战马不断的吭哧吭哧的喷着一口口热气。 营帐内部,萧君正望向自己的父皇,萧成渝的白脸上已经显得有些憔悴,面前摆着的各地主事官冒死送来的密奏,无一例外都是造反的事情。 雪上加霜的是,原本定下的削藩政策,此刻应当以自己率领数十万大军剿灭之后再京城高呼做结,但一步错,步步错,从他选择带兵出征江南道,就来错了方向。 穿着战甲的萧君正缓缓地起身,来到了父皇身前,轻声问道:“父皇,母妃她……不会有事吧。” 萧成渝走神的目光逐渐收了回来,他目露坚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再大的风浪,我和你母妃都见过,不怕。” 萧君正的心里悲哀了起来,因为父皇说的不是没事,而是不怕。 不怕不代表没事。 顺王和胡世海掀开了帘子,萧成渝望向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皆叹气摇头,神色极为凄凉。 当接到了京城来的消息后,两人立刻出去追赶萧克定,但仍旧晚了一步。 一旦控制了萧克定,萧成渝就可以借着萧克定,取道泰山郡,返回京城,只要能够在京城挽回局势,那么一切还有转机。 现在萧克定跑了,萧成渝的回路被彻底的堵死,更关键的还在于,他可能要面临两线作战。 萧成渝的目光越发的寒冷起来,他的心情很不好,这个局,一时间竟极难攻破。 ………… 在萧克定回到泰山郡的时候,泰山王世子已经举兵了。 萧克定见到了典章,脸色恐怖的想要吃人。 典章心生畏惧,不敢说话。 萧克定没有杀他,毕竟萧紫衣确定已死,自己在京城再无政治资本,如今天下大乱,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熟悉的书房内,萧克定来不及感伤女儿的死去,直接让人唤来了世子萧远和名士叶方。 萧克定望向儿子,寒声道:“你举的旗是什么旗?” 萧远不敢看他父皇,城墙上飘着的大旗是“肖”不是“萧”,这自然就是反旗,萧克定冷声道:“把旗拆了,换一面。” 萧远有些固执道:“父王,现在正是举兵起义的大好时机啊。” “你懂什么?” 萧克定怒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各地举旗都是清君侧,唯独你要造反,你找死啊你。” 萧远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克定望向叶方,说道:“叶先生,你看现在该如何办?” 叶方眼中的悲痛之色一扫而空,他说道:“如今幽州王现身,带着四王残部往京城去,王爷说的对,哪怕幽州王有前朝太子的身份,仍旧打的不是反旗,这造反,我们不能出头。” 萧克定点了点头,说道:“远儿,你速速领军十万,从这里取道河北,去攻打京城。” 萧远愣住了,“父王,我们不趁着这个机会先解决萧成渝吗?” 萧克定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他现在还是圣上,你去攻击他,就是造反。” 萧远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攻破京城后,当如何?” 萧克定目露寒光,“若是先萧成坤一步入城,就以京城为根基,称帝;若是萧成坤先入城,那就辅佐萧成坤称帝。” 叶方点了点头,说道:“王爷高明。” 萧远转身,去号召大军去了。 ………… 明城墙上,楚香玉一夜未眠。 王兴带来了最新的情报,说道:“典章已经去了中原泰山王府,泰山王没有反,打的还是清君侧的旗号。” 楚香玉点了点头,她转身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心想周若彤你终归还是棋差一招。 她说道:“清君侧是我们先打出来的旗号,这造势自然也需要造足,吩咐下去,让归顺的士子和地方官员写出文章,历数内阁大学士褚仁杰,司礼监冯保保和礼部尚书宗养才的大罪。江南道每年都有供银入京,褚向浩又是江南首富,这些罪名都很好罗织。” 王兴想了一下,轻声问道:“周若彤的呢?” 楚香玉背着双手离去,冷声道:“不写。” 王兴点了点头。 时间推移了小半个月,清君侧的旗号终于响彻了全国,其中历数的内阁大学士褚仁杰,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保和宗养才的各自十条大罪,触目惊心。 宗养才卖国,冯保保勾结阉党,内阁大学士褚仁杰收受贿赂。 其中,对于执政的褚仁杰打击最大。 褚仁杰以南人身份执掌内阁,大肆启用江南道士子,早已让北人心生不满,其次,他为了避嫌,又在政策上朝北方偏移,被南方称之为白眼狼。 褚仁杰本想着两边讨好,谁知道行事过于着急,弄得两边不讨巧,再加上司礼监到礼部,和内阁宛如一体,从冯保保勾结阉党再到宗养才密谋叛国,他们仨被捆绑在了一起。 其中,中原泰山王更是来了一记狠招,直接说明,翠柳宫贵妃娘娘趁着圣上不在的情况下,害死了另一位娘娘萧紫衣,理由仅仅是因为萧紫衣怀上了龙种。 这种皇家丑闻,周若彤没办法出来辩解,就是辩解了,也没有人会相信,萧成渝也没办法辩解,作为自己娶回皇宫的妃子,从建元八年末到建元十七年末,总不能说十年来自己没和对方同房过,哪里来的龙种? 这么说,自然不会有人信。 但萧紫衣身亡,却是不争的事实。 一瞬间,民间人声鼎沸。 随后发力的则是整合四王的萧成坤,带领着大军剿灭了所有北蛮子的萧成坤,在民间的威望瞬间暴增,能够剿灭部落联军五十万,是周若彤和萧成渝花了十七年的心血,才有今日的成就,但这些事情同样见不得光。 仅存的四位王爷信誓旦旦的昭告天下,说是截获了密报,在战争最危险的时期,周若彤让宗养才秘密出使战场,和蛮子们联盟,准备瓜分了大梁。 其中,更有劲爆的消息,说周若彤实则和周国皇帝有染,周国皇帝以皇后的位置相邀,而周若彤则以整个大梁作为投名状。 这下子,周若彤彻底的被逼入了死境。 ………… 就在大军围城的时候,朝臣们纷纷销毁自己贪赃枉法和见不得人的证据,唯有太学的两位大祭酒,不知所踪。 时至深秋,但还不能结冰,有冰的地方,只有名冠京城的一品居,在深达数十丈的地窖内,一块块冰砖堆叠在一起,冰层深处,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周子峰望着被冰封的周霖宜,神色凄苦,心中全是愧疚,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还要遭这个罪,自己实在妄为人子。 张明拍了拍周子峰的肩膀,说道:“就是周世伯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你的。” 周子峰擦了擦眼泪,说道:“城外的情况如何了?” 张明叹道:“萧成坤带着四王的军队已经到了西城门前,北门方向,中原四郡除了河北郡因为曾经是晋王封地外,还在对抗萧远的大军,其余三郡都降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把天的事情。” 周子峰再问:“真的没有转机?” 张明摇头,说道:“转机会有,但至少不再现在。” 周子峰仰天长叹,“可悲啊。” 张明没有说话。 ………… 离开了冰窖,就在张明准备入宫的时候,宗养才已经先一步入宫了。 翠柳宫内,周若彤面无表情,似乎对于各地的消息充耳不闻。 宗养才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但现在已经是十万火急的地步了。 宗养才说道:“娘娘,下旨吧,臣和首辅大人已经商议好,事到如今,唯有臣等一死,尚且还能挽回局面。”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宗养才,你错了。你以为他们清君侧,真是因为你宗养才卖国,因为冯保保勾结阉党,因为褚仁杰贪污受贿?当然不是,这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因为本宫是个女人。” 宗养才成默无言。 周若彤长袖一甩,大笑道:“堂堂大梁,幅员千里,号称天朝上国,最后竟然容不下一个女子,他们以为本宫太强,他们以为本宫骑在男人的头上,他们以为本宫日后想当皇帝,但他们懂个屁,这些,本宫不屑。” 宗养才轻声道:”娘娘,我们总要做些什么。“ 周若彤望了他一眼,说道:”是的,在城破之前,我得先杀了相王。“ 宗养才苦笑无言。 第740章:杀王 京城此刻已经是风声鹤唳,战事首先在老西门打响,京城被全面动员了起来,石敢当亲自守城,希冀可以力挽狂澜。 大街上空无一人,更因为战事最先爆发在西门,许多百姓匆匆逃离,尽量往城中,城东的方向跑。 大街上没什么人,但停在胡同口的馄饨铺子,依旧热气腾腾的开张。 说来也奇怪,每天总有一个年轻人,雷打不动来这里要一碗小馄饨,吃的大快朵颐。 对这个有着一张病态脸的年轻人,老板娘将小馄饨包成了大馄饨,里面都是肉,鼓鼓的,很香。 这天,年轻人是晚上来的。 同样下起了雨,雨有些大,有些急,在秋日不很常见,毕竟是末秋,明天可就是立冬了。 雨棚子搭了起来,雨水打在棚子上,噼里啪啦的响,锅内的蒸汽一团团往上冒,因为出不去,全部在雨棚内凝结成了小水珠,一枚枚的朝下掉。 地上已经湿了。 天上没有星星,自然也没有月亮。 但两侧翘起的檐角却连成了一片,黑的发亮。 许多的檐角都挂起了一道道水线,顺着白墙朝下流,被洗刷干净的青砖道上,滑溜溜的,上面没有一个人,透过缝隙,却有两棵微微发黄的草。 终于,门被打开了。 灰头土脸的胖子朝外冒了一个头,看到没人后,才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走向了街道。 门上的封条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刚好正对着屋檐翘起的檐角,一根根水线垂落在地,将泛黄的封条泡的发软变烂。 穿着灰色麻衣,整个身子消瘦了一圈的相王走在泥水里,他摸了摸肚子,这两天始终不敢生火做饭,吃的都是些残羹冷炙,对于酷爱吃食的相王来说,自然是极大的折磨。 相王的鼻子闻到了香味,看到了馄饨铺子还在,心中难免有些惊喜,他心中想道,罢罢罢,这便当自己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顿饭吧。 相王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金锭,想了想,相王又塞了回去,不是他不舍得花钱,而是这次的雨夜和上回的雨夜不同,自己吃完了馄饨,怎能让他们再有一条活路? 是以,这金银便免了吧,等他们死后,自己要是记得起来,烧两刀黄纸也是好的。 相王掀开了棚子,还没进门就大叫道:“还和上次一样,大碗的馄饨,多加辣子和香菜。” 雨水打在了肩头,相王赶忙钻了进去,正中的桌子上,一个伏在桌案上吃馄饨的男人背对着他,沿着白墙搭起的雨棚,倚墙的依旧是那个眯眼睡觉的老翁。 相王坐了下来,抽出一双筷子,解开了瓷罐内的小盖,贪婪的吸了一口辣椒油浓烈的香味。 咚的一声,一只碗被放了下来。 “我吃饱了。” 相王的心中寒意大起,这个声音他在某处听过。当对方转过身来后,相王瞳孔一缩,那耷拉着的双肩,病态般的脸,正是田文清。 靠在白墙边睡觉的老翁睁开了眼,他抹平了身上的褶子,然后缓缓地起身。这时候,穿着碎红花布袄的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走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的正中。 相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但他还是伸手去拉那一碗馄饨,结果老者直接端走,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 相王听着老头的声音,隐约间也觉得有些耳熟,但实在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对方。 烧火的汉子也站了起来,双手扑打了一下身上的草木屑,然后掀开了雨棚,走了出去。 看着暴雨中的黑衣人,木讷的汉子挠了挠头,露出了憨厚的笑脸,“好久没动手了,一时间都忘记……怎么杀人了。” 憨厚的笑容逐渐变做冰冷,比夜雨还冷。 外面传来了一声声惨嚎,不时地有鲜血飚在了雨帘上,相王的脸色发白,口中发苦,嘴角开始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站着的田文清有些惊讶,这段时间,他观察了这里许久,对门的那些黑衣死士,就算是在暗卫当中,都是高手,那个木讷的汉子是怎么做到的。 老翁不急不缓的吸溜着小馄饨,吃的很开心。 三十七年来,这是他吃的最开心的一次。 相王突然想起了以往没有留意到的一些细节,馄饨铺子是从当年宗养才从周国回来的时候开张的,他曾有过怀疑,还派人查了查这一家的根底,起先他还以为对方是周国殷亮派来的奸细,但最终也没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相王望着这个老人,终于有些想明白了,他轻声问道:“你是秦朗的人?” 老头抹了一把嘴,没有理他,只是拿起了辣椒罐,浇了一些辣椒油,拿着筷子拌了拌,嘴唇贴在碗沿,吸溜着面汤。 当年,宗养才在周国无字宅邸的时候,进门之后,看到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家,看到了在花园修剪园林的中年夫妇。 当时他没有多想,但之后,元老会送给了他二十万两黄金,秦朗却给了他三个人。 那三个人,自然就是现在的三个人。 田文清安静的看着老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缩在墙角睡觉的老头突然睁眼,让他有空常来馄饨铺子坐坐,所以田文清每天雷打不动的来这里。 他望着相王,有些明白了老人的用意,但他仍旧没有全部明白,老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终于,老翁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 他望向相王,拉渣的胡子上还挂着辣子油和面汤,显得很难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是秦朗安排的后手,或是圣上离开京城前埋伏的刺客,你多想了,都不是。” 老人缓缓地说道:“真要问原因,那只是因为我想来,所以我就来了。十七年前我离开京城,自感时日无多,想去江南道杀你,结果你却来到了京城。我在江南待了几年,看你没有回来的意思,最后无奈,就不想杀你了,所以我去了周国,本想着混吃等死算了,谁知道又遇到了宗养才,而我竟然比张甫之活得时间还长,我想,不杀了你,老天恐怕还不许我死。” 老头丝毫不介意相王的脸越来越白,他说道:“你知道,人活得太久,终究是个煎熬。杀了你,你解脱,我也解脱。” 雨帘突然被人掀开,面色木讷的汉子走了进来,继续蹲在灶台旁烧火。 田文清更加惊讶起来,因为对方出去杀了不少人,而自己身上竟然没沾血。 田文清自诩,这些都是自己做不到的。 老人望向相王,说道:“这几天的日子不太好过吧。先是藏到小周府去,再是藏了回来,整日里提心吊胆,深怕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是不是特别煎熬。” 相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里。 相王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想要什么?”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想要你生不如死,毕竟像你这样不算人的东西,就这么简单的杀了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 相王恶狠狠的看着老头,寒声道:“你究竟是谁?” 老头望向田文清,有些欣慰的说道:“孩子,上一辈的恩怨,上一辈了结,你们有你们的日子要过活,我让你来,不是让你动手,只是让你看看。” 田文清有些吃惊,和相王齐声道:“你是老田家什么人?” 老人一耸肩,缓缓地站起,说道:“我当了四十年的管家,最擅长的就是当管家,前二十年,我在老田家当管家,大家管我叫田叔,后来我去晋王府当管家,大家管我叫张叔,老实说,我都忘了我自己究竟是谁。或许,我是前朝的冤孽吧。” 相王双目一缩,他的身子想动,但已经动不了了。 枯瘦的老手掐着他的脖子,一点点的收缩,另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头,让他只能坐在椅子上。 相王的呼吸困难了起来,他绝望的看着面前的老人,老人并没有立刻掐死他,而是让他一点一点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时候,下馄饨的老板娘取出了一面镜子,汉子又摸出了小木架子,镜子立在桌案上,相王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 到了中夜,暴雨倾盆。 已经有箭翎越过城墙落在了京城的民居里。 田文清望向身旁的老者,轻声问道:“当年是你救了我?”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老田家总要有血脉留着,当时我把彭忠抓住,告诉他,他不好好养你,我就宰了他,那小子也是极品,是暗卫里唯一一个怕死之人,但还算有良心。” 田文清扭头望向中年夫妇,问道:“那他们……” 张叔摇了摇头,说道:“都是前朝的冤魂罢了。” 老西城的破败宅子前,佝偻的老人一步步走向了石阶,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老田家的大门。 望着一派阴森的景象,老人轻声说道:“冤魂们啊,都散了吧,当年害死你们的人,可都死了。” 呜呼—— 阴风瞬间大起,落下的雨水成群的摇晃,狂风渐渐地平息,除了藏于黑暗中的雨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老人坐在了走廊的石阶上,望着以前常待的小院子,缓缓地闭上了眼。 田文清在老人身边跪下,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建元十七年,立冬的凌晨,相王死。 时隔四十年,四大权贵之一的老田家,大仇得报。 第741章:朕不愿意 京城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现在不止是萧成坤的五王联军,还有来自北方的萧远大军,也进入了北门的攻城战。 因为河北郡守的死战,大大的拖住了萧远的大军,让他错失了先机,但他仍旧要搏一把,只有能够先一天攻破京城,自己就还有胜算。 面对着两边的猛攻,石敢当苦不堪言,一会儿有谣传,说是北门要被攻破了,一会儿又有谣传,萧成坤派了某位王爷,去攻打南门。 心力憔悴的石敢当极为后悔,当初就该让天凉郡郡守代替自己拱卫京城,而他应该留在塞北草原,最不济也能掣肘萧成坤。 现在说一切都晚了。 ………… 知道了京城消息后的萧成渝终于撇下了江南,不管不顾的回撤,驰援京城。 到目前为止,自己手上,不算老弱病残,还剩下十八万大军,只要石敢当能守住京城,自己赶回去,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 军队疾行,快马加鞭,军令如山,凡是有掉队的,有故意拖延速度的,一律当场斩杀。 军中兵士苦不堪言,再加上各地暴乱无数,百姓和马贼混杂在一起,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说是请愿,实则居心叵测,但无一例外的都逼萧成渝清君侧。 萧成渝的回应简单而粗,暴,直接开战,一路上,大小战争打了十几场,军队士兵苦不堪言,再加上回救京城,大家伙都知道,圣上是回去救娘娘的,而在他们看来,这位娘娘犯下滔天罪行,十恶不赦,实在不值得我方对其抛头颅洒热血。 军中怨声载道,不断的有兵士三两成群的抱怨,许多将领纷纷请命,恳请萧成渝扳下圣旨,诛杀冯保保,宗养才和褚仁杰,并且立旨废了周若彤。 凡是觐见的,萧成渝一律当众斩杀,丝毫不留情面。 在他的高压政策之下,军队终于快到了某个临界点。 在盘龙山的山脚,前方因为暴雨发生了泥石流,山道难行,需要绕路,但周围群山环绕,走盘龙山的山道是最近的距离。 入了深夜,前进的距离不足十里地,萧成渝心中着急,一连下了十三道口谕,催促军队急行军,要求今夜翻过盘龙山。 许多兵士不干了,直接将武器丢在了地上,一人带头,整个前锋部队全部有样学样,正所谓法不责众,先锋将军催促多次无果后,踹了一脚战马,将头盔重重的丢在了地上,骂道:“干他娘的,都不干,老子也不干了。” 士兵们躺在地上,互相攀谈起来,所议论皆为京城消息,想着自己在前线生死拼搏,京城的娘娘却在搅风搅雨,众多兵士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终于,一个卫兵猛地站起,大叫道:“我受不了了,圣上糊涂,我们不能跟着圣上糊涂。从江南道撤回,这才几天,大小战争不下于数十场,这些战争本可以避免,兄弟们本可以不死,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 立刻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叫道:“是的。举世清君侧,怎会是无的放矢,天下皆反,都是因为宫中的娘娘和大学士联合起来,狼狈为奸,圣上英明,仍旧被蛊惑圣听,今日我就是把命不要了,也要冒死进谏。” 这一番话,立刻激起了所有人的愤怒。 先锋将军一咬牙,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想,老子也豁出去了,兄弟们,咱们不是造反,咱们是进谏。” 说着,先锋部队整个朝后退去,中队将士抵抗了一会儿,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道理,在顺王和胡世海的调停下,大家总算没有闹出兵变。 但军中怨气颇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断难善了。 胡世海和顺王各自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咬牙,领着军队朝中军帐而去。 萧君正见到顺王和胡世海带着乌压压的士兵包围了整个中军帐,他心里一寒,惊呼道:“胡大人,皇叔,你们这是何意?” 顺王一招手,只见先锋将军竖起了大旗,大旗上写了三个字——清君侧。 众多将士一道跪地,齐声高喊:“臣等跪请圣上,下旨斩妖妃。” “你们敢!” 萧成渝掀开了帐,篷,走了出来,顺王冷声道:“圣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圣上再不下旨,必将引起全军哗变,大梁就完了。” 萧成渝冷冷的望了一眼他们,最后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先锋将军身上,寒声道:“你带的头?” 先锋将军站起,将手中的长剑丢在了地上,说道:“我并非怕死,但大梁的男人应当为国事而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死,更何况,她还是个妖妃。” 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望向顺王和胡世海,冷声道:“你们两个也是这个意思?” 顺王下马,双手捧着诏书上前,说道:“圣上,名不正则言不顺,娘娘犯了众怒,宗养才勾结卖国,大学士贪污受贿,举国愤怒,还请圣上明鉴。” “还请圣上明鉴。” 众人齐声喝道。 萧成渝望向他们,吼道:“你们都疯了吗?” “不是我们疯了,是圣上你疯了。” 顺王高声叫道:“自建元年开始,周若彤入宫,大事小事,无一例外,需要先经翠柳宫,才能抵达勤政殿,民间早有怨言,圣上若是再一意孤行……” 顺王的话没有说全,萧君正看着地上将士们愤怒的目光瑟瑟发抖,他挨近了萧成渝,萧成渝吼道:“你们说朕的若彤祸国殃民,朕不承认;你们说朕的若彤干涉内政,那是朕给她的,她也当得起,朕依旧不承认;你们说事情闹到了这个结果眼上,全是若彤的过错,你们的狗眼瞎了,朕的眼睛没瞎,朕告诉你们……朕不同意。” 胡世海说道:“圣上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举国竖起大旗,清君侧,世人皆欲杀之而后快,此乃天意,此乃民,意,圣上是天之骄子,是百姓之父,当顺天顺民,不可继续错下去了。” 萧君正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悲哀的叫道:“父皇?” 萧成渝甩手就是一耳光,这是萧君正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萧成渝打,萧成渝怒道:“哭什么?你母妃没错,你为何要哭。” “圣上。” 顺王和胡世海齐声叫道:“您睁开眼睛看看吧,民不聊生,烽火四起,这些都是因为娘娘,您还说她没错吗?” 萧成渝大步上前,指天叫道:“若是天要朕杀若彤,那就是天错了;若是你们要朕杀若彤,那就是你们错了;世人皆欲杀如何,天下皆清君侧如何,就算万民请愿又如何。总千万人往矣,朕不愿意!” 一句朕不愿意,响彻山谷。 胡世海望向顺王,顺王一咬牙,从袖子里抽出了圣旨,猛地站起,说道:“圣上,老臣再问圣上最后一次,当真不顾天下苍生?” 萧成渝盯着圣旨,冷笑道:“朕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妄谈天下苍生?” 顺王拉开圣旨,叫道:“圣上,先皇遗诏在此。先皇圣明,早已料到如今,遗诏上写的清楚,若是晋王妃入宫后干政,斩无赦。” 萧成渝叫道:“先皇死了十七年,我才是你们的圣上。” 顺王死死地望着萧成渝,两人对峙了很久,顺王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 “你不配。” 萧成渝回应的依旧只有四个字。 “朕不愿意。” ………… 建元一十七年,立冬之际,顺王与兵部尚书胡世海于盘龙山手持先皇遗诏,发动兵变。 建元帝始终只有一句话,朕不愿意,后与太子一道被软禁,于建元一十八年新春退位。 二十年后,时任六部宰辅的周子峰在建元新政的结尾,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 京城的城池眼见着就要撑不住了,盘龙山兵变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京城,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某日大雪,冯保保身穿红衣出宫,他坐着马车,来到了齐王府。 齐王萧成风身是伤,坐于中堂,冯保保有些心疼,齐王柔弱,向来不喜纷争,困城之日,他也在城墙上奋勇杀敌。 萧成风望向冯保保,轻声问道:“大梁真的完了吗?” 冯保保点了点头。 萧成风哭了,他说道:“我对不起皇兄,我没能守住大梁。” 冯保保抱住了萧成风,轻声说道:“王爷,和我一块走吧。” “走?” 萧成风松开了冯保保,“能去哪?本王不走。本王要留在这里,本王是大梁的王爷,是圣上的亲弟弟,本王要守着京城,守着皇宫,守着皇嫂。” 冯保保叹道:“王爷,完了,全完了。顺王和胡世海在盘龙山发动兵变,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石将军苦苦支撑,城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奴才不想死,也对京城没什么留恋,走到今天,我冯保保不亏欠谁,唯独放不下王爷你。王爷你是真心对我好,奴才心里知道,所以奴才可以放弃娘娘,但不能放弃你。” 齐王神色缓和了下来,他一摆手,说道:“你走吧。我晓得你心里念着我,这就够了,以后每年给我烧点纸,祭奠一番,也不枉你我好上一场。”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衣人冲了进来,一记手刀打晕了齐王。 马车内,齐王躺在冯保保的怀里,冯保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最后又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满是不舍。 黑猫从软垫下探出头来,看着这只猫,冯保保莫名的想起了宗养才养的那条狗。 有猫余粮,走狗无名。 原来结局在那个时候就定好了么。 第742章:改换新天 当盘龙山兵变的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石敢当跌坐在城墙上,望南嚎哭,他捶胸顿足,高叫道:“圣上,石敢当对不住你啊。” 张明和顾之章冒着箭雨走向了城墙,他二人坐在石敢当身边,张明望向远方,叹道:“石将军,降了吧。” 石敢当一把抓住了张明的衣袖,怒道:“别人能说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当年要不是你献计,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张明摇了摇头,说道:“世事无常,天意如此,我等顺天而为。” 石敢当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大学士英明一世,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要投降,老子不妨碍你,但老子我今天就是死在城墙上,也绝不投降。” 张明没有擦去脸上的唾沫,他望着石敢当,面无表情的说道:“石将军,娘娘曾经对我爹说过一句话,名在利前,我爹最终悟透,石将军,你不能以死求名啊。“ “你敢说老子以死求名?” 石敢当一把拽住了张明,将他推到了城墙的边沿上,再有半步,就是粉身碎骨。 城墙下的四王看到了这一幕,中山王感慨道:“这城墙是闹哪一出啊?” 萧成坤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大学士之子倒是比他爹聪明许多,知道当顺应大势。” 萧成坤一摆手,高叫道:“停止攻城,不可放箭。” 城墙上的石敢当面目狰狞的说道:“信不信我直接将你这贪生怕死之徒丢下去。” 张明叹道:“我怕死,乃是因为我晓得,人若是死了,那就真的全无转机,石将军,你若听我一言,日后我等还能有一线转机,你若不听,我敢保证,大梁不是断送在娘娘和圣上的手里,而是断送在你的手里。” 石敢当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在唬我。” 顾之章说道:“石将军,事已至此,老夫也不愿瞒你,我等……” ………… 一个时辰后,城门终于开了。 弓箭手拈弓搭箭,对着城门,萧成坤一摆手,“都收起来。” 他纵马向前,只见为首的四人,分别是周子峰,张明,顾之章和石敢当。 萧成坤看着他们,石敢当低下了头。 四人一道跪在了地上,顾之章双手捧着圣旨,大叫道:“先皇遗诏,我等恭迎圣上回朝。” 萧成坤大笑起来,从出生起,他都没这么开心过。 他翻身下马,依次扶起了四人,他双手握着顾之章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与我说句实话,这真是我父皇的圣旨。” 顾之章叹道:“当年罪臣一失足成千古恨,特来请罪。” 说着,顾之章就要下跪,萧成坤扶住了顾之章,有些感慨道:“岳丈,当年我与采薇情投意合,全怪母后相逼,我晓得你心中苦恼,这些年难为你了。” 说罢,萧成坤望向张明和周子峰,点了点头,说道:“年轻有为,识大体,懂大局,朝廷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 张明从袖子里捧出了传国玉玺,说道:“圣上,这是传国玉玺,宫里的那块是假的。” 萧成坤接过了传国玉玺,又接过了圣旨,一手举着玉玺,一手举着圣旨,面朝对面的军队。 此刻,萧成坤背对着四人,石敢当双目一缩,他袖子里藏着匕首,这是最后的机会。 张明望向石敢当。 石敢当长叹一口气,随他们一道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队们,骑马的纷纷下马,手里有兵器的纷纷放下兵器,一道跪下,高呼万岁。 正在攻打北门的萧远听闻石敢当投降的消息后,将长剑丢在了地上,长叹道:“大梁还是他萧家的啊。” 董立本领着杜明还有韩悦匆匆赶来,身后跟着文武百官,看到了这一幕后,董立本气的跺脚,“该死,竟然让顾之章那老匹夫抢先了。” 紧跟而来的朝臣们也跟着下跪,齐呼万岁。 ………… 宫中,宫女太监们逃的逃,躲得躲,藏得藏,一片混乱。 宗养才和褚仁杰穿上了朝服,两人坐在内阁,看着外头混乱的场景,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褚仁杰摇了摇头,叹道:“输了。” 宗养才也跟着摇头,说道:“未必。” 褚仁杰望向宗养才,问道:“说句老实话,当年刚入京城的时候,我一直瞧不上你,想你也是贪生怕死之人,为何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宗养才笑道:“那我也说实话。当年入朝为官的时候,本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撑死当个尚书,然后该贪银子的时候贪贪银子,稍微办点事,留点好名声,最后带着几房小妾,万贯家财,荣归故里,说不得当地还要给我建庙立祠,享尽人间香火。” “那现在这个下场,死无全尸,遗臭万年,岂不是和你当年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宗养才笑了。 “你不也一样?” 褚仁杰愣了一下,说道:“对对对,都一样。” 宗养才拿起了桌案上的酒壶,倒满了两杯酒,自己举起一杯,褚仁杰举起一杯,宗养才想了下,说道:“这第一杯是该敬娘娘还是敬圣上?” 宗养才想了一下,说道:“还是敬娘娘的好。” 褚仁杰竖起手指晃了晃,笑骂道:“宗大人,你这话大逆不道了。” 宗养才微微一笑,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宗养才说道:“第一杯,敬娘娘,为万世开太平。” “好。” “这第二杯,敬圣上,娶了个好娘娘。” “妙。” “这第三杯,敬咱们自己,死无全尸,遗臭万年。” “对。” 三杯酒下肚,两人一道起身。 褚仁杰望向了那张椅子,那张从老师手里接过的椅子,最后摸了一把,叹道:“到了地下,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怪我。” 宗养才笑道:“一个名垂千古,一个遗臭万年,你比你老师来的厉害,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褚仁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咱们俩是跪着死,还是站着死?” 宗养才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是朝臣,还是跪着死吧。” 褚仁杰问:“去……” 宗养才接道:“……勤政殿?” 两人一道大笑。 勤政殿的门被人推开,摆在架子上的文玩玉器全部被人拿走,地上一片狼藉,就连那张龙椅也倒了。 宗养才和褚仁杰互相搀扶着,毒酒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两人走得有些艰难,他俩将龙椅扶正后,重新退了下来。 两人对着龙椅,跪在了地上。 虽然跪着,两人的头却是抬着的。正对两人的上方,是一个巨大的窟窿,宗养才对褚仁杰说:“不亏啊,咱们总算是把这窟窿填上啦。” 褚仁杰说道:“这么想来,你我当真该遗臭万年。” 两人一道大笑。 ………… 萧成坤领着文武百官和各路王爷来到了勤政殿,看到的就是两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跪在地上,头却没有低着,而是仰望着屋顶上的破窟窿。 张明和周子峰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董立本上前,一脚踹开了两人的尸体,在他们的笑脸上啐了一口,说道:“乱臣贼子。” 萧成坤挥手打断了他,说道:“既然他俩这么喜欢跪,那就让他们永远跪着吧,将他们拖下去,在身上浇上铜汁,然后放到勤政殿外头。” 听到这话的百官们无不胆寒。 等到萧成坤走到翠柳宫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场大火。 想着当年母后葬身于火海之时,萧成坤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周若彤,你也有今天!” 萧成坤不许众人救火,他让人搬来了桌椅,然后坐在大火前,让群臣们陪着他,一边吃饭喝酒,一边畅所欲言。 宫中剩下来的太监宫女全部被抓到了这里来,被萧成坤下令,推入了火海,听着烈焰当中的惨叫和皮肉腐烂的气味,在场之人莫不胆寒。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百官陪着萧成坤吃饭喝酒了一天一夜。 回到府上的官员,没有一个不呕吐的。 ………… 新君没有等到顺王他们归来,就迫不及待的登基了。 周若琳和弟弟周子峰走入了右相府,周若琳望向周子峰,轻声问道:“她真的死了吗?” 周子峰点了点头,说道:“看到她葬身火海的人不少,真的死了。” 周若琳有些怅然若失,然后问道:“父亲大人呢?” 周子峰说道:“也死了。” 周若琳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 周霖宜的葬礼非常风光,毕竟当年他是投靠太,子党的,萧成坤念着他,而来最先开城门效忠的有周子峰,周子峰又是周若琳的亲弟弟,所以周霖宜的葬礼自然风光无数。 停尸三日,前来吊唁的宾客有些纳闷,那尸体怎么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刚好那几日大雨,周子峰就说家里漏水,自己一直为新君忙碌,没有回来,等回来的时候,爹已经去了。 作为人子,疏忽至此,很多人都在心里骂他不孝,周子峰自然不会解释什么。 停尸三日后,风光下葬,巨大的楠木棺材缓缓地出了城,随行的送葬队伍在城门前就停住了,因为守城的官员不让他们出去。 近来萧成坤查的紧,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但毕竟是皇帝老丈人的棺埠,这个是没人敢阻拦的。 棺材朝西北方向而去,墓地选在一处很好的地方。 出城数十里,周子峰下了马,抬着棺材的两人脱下了孝服,彭忠和田文清两人抽出了长剑,敲开了棺材。 周若彤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然后看了一眼一直陪着自己的尸体,父女之间的芥蒂,到这一刻才彻底消除。 周子峰望向周若彤,神色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若彤望向京城的方向,摇了摇头,然后坐着马车朝西北而去。 周子峰对着周若彤离去的背影,长揖及地,就在他重新准备装上棺材的时候,发现周霖宜的胸膛上留着一封信。 周子峰笑了。 界河边上,周元推着轮椅,和秦朗一道望着被春风吹皱的池水,面带笑意。 第743章:我得去找她呀 道话。 建元新政,延长大梁国祚,挽狂澜于既倒。 当然,这本书要到数十年萧成渝是在建元一十七年春节将近的时候被押送回京的,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萧成坤要面子,总想再见见他。 在以前的太子府的老府邸,萧成渝就被囚禁在这里。 虽然之后冒出了一张退位诏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写的,反正顾之章有传国玉玺,盖个章的事情。 建元一十八年初春,萧成坤在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登基大典后,第一件事就是忙着杀人。 前朝的重臣,只要是效忠过的,大抵都被清洗了一遍。 户部尚书韩悦满门抄斩,他十分的后悔,但那时候,说什么也晚了。 内务府剩下来的几个皇商,自然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全部被抄斩抄家。 历时一十七年的建元新政,在很多人眼里,彻底的失败,但只有周子峰在书中写了一句公后周子峰死后,才被人挖掘出来。 镇国公李家,因为碍于顺王这层关系,所以得以保存,但也全部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萧成坤焚毁了所有的内务府账目,但却将那积存的无数金银珠宝搬倒了宫廷,大肆赏赐。 跟着入京城的四位王爷,莫名其妙的在各自的府上暴毙,死的蹊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远因为手上还有军队,所以萧成坤暂时不想动他。 对于周若彤和萧成渝的一切改革,萧成坤全部推翻,顺王仗义执言,说有些东西还是好的,却因此触怒了萧成坤,被罢免了官职,和他儿子一道逐出了皇宫。 董立本抓住了机会,彻底的反身,牢牢地把控住了六部,杜明更是被莫须有的罪名,也落得一个和韩悦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菜市口天天砍人,看的百姓都麻木了。 萧成坤嗜杀成性,董立本抓住了这个机会,谄媚进言,让他顺道除去萧成渝父子,萧成坤也有这么个打算,但某一天,他和张明一块喝酒的时候,张明对他说了一句话。 “圣上在幽州吃了那么多苦,何不将那父子二人丢到幽州去,派重兵看守,让他们也尝尝塞外的风雪。” 萧成坤大喜,当场拔擢了张明为礼部尚书,然后不顾朝臣们的反对,将萧成渝父子丢去了幽州,并派出亲信在周围看管。 顾之章重新被启用,在朝中取代了顺王的位置,成为了御史大夫兼任内阁大学士。 对于周若彤和萧成渝做的吏治改革,萧成坤还是保留了下来。 最大的问题便是江南道依旧处于叛乱状态。 建元一十九年,萧成坤迎娶相王妃,成功的解决了这个政治问题,但也引来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凡是敢议论的,萧成坤将他们全杀了。 在清洗过程中,不管是前朝的遗老,还是今朝的功臣,无一利外死了大半。 石敢当在萧成坤刚称帝的时候,就被丢回了老家河南郡,不给一分钱,不给一个人,让他当郡守去了。 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随着萧成坤和楚香玉的结合,江南道重新归附大梁,楚香玉的气势如日中天,俨然成了第二个周若彤。 也为日后皇后之争埋下了祸患。 随着江南道的归附,藩王到了如今,只剩下了萧克定一家。 在江南和朝廷的两边大军的围攻下,萧克定父子在泰山跳崖身亡,至此,大梁重新归于完整。 连年战乱,百姓们希冀圣上能够减免赋税,但萧成坤将赋税加收了两倍,并且因为反对而反对,所以推翻了周若彤当年开辟的商道,没了商税的来源,大梁的收入自然只能从平民百姓手里收取。 建元二十一年,宫廷内部爆发了两党之争,楚香玉和周若琳为了争夺皇后的位置排兵布将,周子峰和张明联手,趁着这个机会,击垮了刑部尚书典章,又借着董立本之手,逼迫兵部尚书胡世海辞官回乡。 支持楚香玉的两位重臣全部罢免,楚香玉自感大势已去,想要脱离宫廷斗争,最后却死于非命。 据说临死前是疯的,因为嘴里一直高喊,周若彤,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块回二十一世纪了。 谁也不知道二十一世纪在哪里,这成了一桩悬案。 建元二十三年的幽州王府内,萧成渝偶然间从西域胡商手里得到了一张画像,极为酷似周若彤。 萧成渝举着画像看了三天,二十三岁的萧君正有些心疼他。 “父王,别看了,母妃回不来了。” 萧成渝举着画像,固执的说道:“你母妃的样子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定是你母妃。” 萧成渝收起了画像,起身说道:“我要跟着这支胡商去找他。” 萧君正叫道:“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萧成渝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念叨着本该属于你的皇位,但人世间,各有追求,哪怕是父子也不例外,你不肯去,我自己去。” “父王!” 萧君正果然没有劝住他的父王,萧成渝在第二天乔装打扮成了胡商,往周国而去,但不幸的是在塞北的关卡上被人发现,他一连斩杀二十三人,朝西南奔逃,最终掉在了界河,至此没了音讯。 建元二十五年,高龄的顾之章重病在床。 因为两党相争之时,张明和周子峰,一个把持了六部,一个把持了内阁,成为了朝堂之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从建元十八年正是登基,到建元二十五年,萧成坤一直持续不断的一件事就是不停的在杀人。 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就在顾之章临终之际,突然暴出了萧成坤手持的先皇遗诏是假的,真正的先皇遗诏被人带去了河北,蛰伏在河北郡的石敢当第一个揭竿而起。 河北郡造反,让整个朝廷震怒。 石敢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了京城门口,他动作能够那么快,自然在京城中有内应。 就在萧成坤准备大肆清查的时候,张明和周子峰发动内阁和六部,率先发难。 如今太学已经三万学子,两人都是太学大祭酒出身,极有威望,当年围宫的一幕,再次发生。 萧成坤下令屠杀学子,轰动了整个京城。 张明私底下控制住了皇城大军,周子峰则从外接引了守城兵马,两股军队不足三千人,便将皇宫包围。 这场政变持续的时间不足七日,萧成坤最终在宫中自尽身亡。 张明和周子峰把持着整个朝廷,重新恭请幽州王回京城主政,结果却发现萧成渝早跑了,只剩下萧君正。 二人无奈之下,将萧君正请上了皇位。 终于在建元二十五年,萧君正登基,该国号为彤元。 谁都不知道新国号是什么意思,就连钦天监也不知道。 萧君正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撤销赋税,天下大喜三年,三年后,萧君正的根基彻底的稳固,在张明和周子峰的帮助下,一点一点的修复建元新政。 之后,萧君正重开商道,因为藩王之乱彻底解决,地方上再无掣肘,大梁在萧君正的执政下,不足五年便富裕了起来。 民间百姓都说萧君正为大梁的救世主,其威望甚至超越了太祖皇帝。 萧君正自己却知道,这些都是父皇和母妃的功劳。 萧君正多次派遣使节前往周国,甚至到了西域诸国,去寻访自己的母妃,父皇还有姊姊,其中历时七年,始终未果。 最终,萧君正放弃了搜寻,开启了自己的生活。 周子峰五十六岁的时候辞官,萧君正多次挽留,他始终没有答应,当时,中年的萧君正拉着周子峰的手,说道:“舅父,你这一走,君正可就真没亲人了。” 周子峰摇了摇头,笑道:“圣上,如今国家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是你的亲人。” 萧君正见他去意已决,知道挽留无用,不无悲哀的问道:“舅父想要去哪里?” “我啊。” 年迈的周子峰望向江南的方向,说道:“我先去江南看看,去走走娘娘以前走过的老路,毕竟,咱们大梁,这么了不起的娘娘,可就只出现了一位。” 萧君正心中一喜,说道:“既如此,我便与你同行。” 周子峰惊了,“这怎行?” 萧君正笑道:“如何不行。” 就这样,萧君正随着周子峰下江南游历,也就是这次游历,周子峰完成了他的书,萧君正邂逅了一生的挚爱。 当萧君正成婚的那天,看着红盖之下的新娘,突然泪流满面,他开始理解当年父皇为什么执意要凭借着一张画像就去寻找母妃。 ………… 界河边上,周国的牧民穿着古怪的服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小娃拍了怕他的脸,萧成渝缓缓地醒来。 留宿了两三日后,萧成渝一人独行,朝西南方向而去。 这一路很不好走,有好几次,他都险些死于险境。 但他终于走到了。 在周国皇都的圆拱形建筑下,夕阳低垂,一个老妪坐在躺椅上,周围围了一圈孩子,她在给他们讲故事。 突然,老妪望到了人群外头的那个老头,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两人就那样站着,迎着夕阳,四目相对,还如年轻时那会儿。 “你躲得真够远的。” “我以为你找不到。” “你这辈子都没逃出过我的手掌心。” “你不当皇帝了?” “有你在,我哪天不是皇帝?” “老不害臊的。” “二十年的风雪,脸皮早就有城墙那么厚了……把你的手给我。” “干嘛?” “我得抓紧了,不然你又跑了怎么办?” 夕阳西下,两个老人坐在台阶上,看着浩瀚的星空,一如少年少女。 (全剧终) 第744章:相濡以沫 彤元年,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在短命前朝旧臣的阻拦下力排众议,重新和塞外周国议和,打通了西域商道。 一路往北疾行,崇山峻岭无数,越过青色的山林和白色的雪原,继续往北往北再往北,地处周国的西北边陲,有一处繁华商镇,大梁朝廷派出的使节刚刚路过,小镇内留守的西域商人们便欢呼雀跃了起来。 商道重新开了,那些精美的瓷器,那些柔顺的丝绸,那些名贵的茶叶……这些都是西域诸国非常向往的东西。 随着商道重新开辟之后,越来越多的两国商人涌了进来,风沙很大,但胸中那满怀热情的心中烈火更大。 两侧丘陵的中间夹空地带,原本荒芜的古道也被人走成了商道,商道繁华,时常可以看到来自大梁的商人们带着长长的队伍,朝小镇涌去。 除了大梁的商队外,西域诸国也常有商队前来,彤元新政实际是建元新政的复辟,因为一切法度措施,前朝都已安排妥当,萧君正继位后,不足五年的功夫,不止打通了商道,还越过了周国与其余的西域诸国取得了联系。 今日的风沙很大,商道上只有一队疾驰的马队,马队上的汉子多五大三粗,目光锐利,他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轻地靠在腰畔的马刀上,天空盘旋着鹰隼,两侧的高崖上荒草不生,有些肃杀。 在马队中央,有一辆巨大的马车,车内坐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 老者的双目凹陷,脸上爬满了皱纹,左右两撮上翘的胡子此刻松松垮垮,就连他的精气神也垮了。 对面的年轻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虽然穿着普通的服饰,但姣好的面容和时不时露出的一些细小举动,仍旧可以看出他是西域某国的高等贵族。 “此去大梁路途遥远,虽说明面上是去朝见大梁新君,但国内的局势毕竟不稳,老王让我带着您去恳求大梁新君的庇护,也不知道此行究竟是否妥当。” 脸上爬满皱纹的老人话中悲哀,想起宫廷当中那些贵族丑恶的嘴脸,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长相英俊的金发男子双手抱着膝盖,脊背靠在车厢,随着车身的晃动而上下起伏,车帘不时地被风挑开,透过车窗看着外头荒芜的景色,碧蓝色眼中露出个更深的哀愁。 如果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更何况还是一国的王子。 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殿下不必担心,过了这条商道,再往东行就是周国的领地,周国如今势大,比之大梁不差,他们不敢乱来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行十里地,两侧的丘陵逐渐变矮,隆起的山墙倾斜而下,不时地有土石从上头滚落下来。 低矮的丘陵山体上,冒出了一只只战马,马背上坐着许多人,他们挂着马刀,脸上用被肮脏的布巾围着,战马的鼻子里吭哧吭哧的冒着热气,时不时地打两个响鼻,晃晃脑袋,人群当中传出了嘈杂的声音,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有大梁北地的官话,有草原原始部落的族语,还有周国改革以来推行的官话。 其中一个脸上遮着红布巾的明显是首领,他高高的举起了手,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作为荒原上刀口吃饭的马贼,其内部等级森严不亚于大梁的朝堂。 那首领看着马队,撩开布巾吹了一声口哨,瞬时间砂石飞溅,战马狂奔,两侧的马贼如同潮水一般从倾斜的山体上朝下俯冲而去。 底下的商队见到这一幕,顿时大乱,疾驰而下的马贼们嘴里疯狂的乱叫,挥舞着马刀朝对方砍去。 另一边,留守下来的马贼纷纷拈弓搭箭,对准了中间的那处车厢,车内的老人一把拉住了年轻人,着急的叫道:“殿下,我掩护你,你赶快逃,逃到周国也好,逃到大梁也行,总之别回去。”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只箭翎穿过了老人的喉口,金发的王子吓坏了,马贼们呼啸而来,慌乱之间,王子从车厢上滚落而下,他回过神来后,看着躺着的尸体,分不清是马贼的还是自己护卫的,喊杀声仍旧在继续,他从车厢底下缓缓地冒出了头,碧蓝色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愁云。 他奋力的爬起,朝远处狂奔而去,立于崖上的马贼首领看到了他,挥手取来了箭翎,嗖嗖的两箭射出,也不知是对方运气实在太好还是首领有意戏弄,全部射偏了。 马贼首领一扯缰绳,呼啸而下,好不容易在侍卫的掩护下冲出重围的王子扭头看了一眼对方,吓得浑身哆嗦。 身旁谨慎的侍卫推了一把王子,自己朝那马贼首领迎去,王子拼命的朝远处狂奔,那首领一刀斩杀了侍卫,拉起缰绳,两胯发力,战马嘶鸣,四脚扬起尘土朝前疾驰。 王子拼命的狂奔,眼见着就要被追上了,冷不防脚下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王子心中寒意大起,彻底的绝望。 这时,另有一声战马嘶鸣,一个银袍小将突然纵马冲出,她手中一杆长枪猛地朝前掷出,刚准备一刀结果对方的马贼首领冷不防胸口挨了这一枪,直接被抛飞的长枪带着撞在山墙之上。 鲜血顺着墙体朝下流淌,骑着白马身披银甲的白袍小将纵马而来,抽出了插在墙上的枪,尸体瘫软在地,她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年轻人,长枪一抖,将那人挑起,丢在了马背上。 白马冲出了包围,远处另有一匹黑马,黑马上坐着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中年人,马背上的王子费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当初为了来大梁恶补了不少大梁的风土人情,那黑马上的,应该是个道士。 “你们是大梁人?” 马背上的王子惊喜道。 两人并不搭理他,只是纵马狂奔。 疾行三十里,便可看到草原,白袍小将将战马停下,拍了拍马屁股,白马一抖身子,将王子摔翻在地,一个人低头吃草。 黑色马背上的道士打了个呵欠,翻身下马,看都没看地上那人一眼,望着白袍小将无奈道:“我说湘沫呀,你老这么在这里晃荡着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君正都回去了,你不回去?” 白袍小将不是别人,正是萧湘沫。 萧湘沫坐在草地上,搓了搓手,说道:“没找到母妃,我不回去。” 穿道袍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秦钰,秦钰有些无奈,他看了一眼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年轻人,指着那人说道:“你救他干嘛?” 萧湘沫嘟起了嘴,仍旧有小时候的三分神态,有些可爱的说道:“那该死的马队首领杀了不少大梁的商队人马,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杀他是首要的,至于救……他”萧湘沫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只是顺手。” “服了你。跟你娘一个臭脾气。” 秦钰一摆手,翻身上马,“我去找点吃的去,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等到秦钰走后,金发的王子悄悄地打量着坐在河边的小将,畏缩着不敢上前,萧湘沫取下头盔,解下发带,一头黑发迎风飘摇,王子双目一缩,好美。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萧湘沫有些不爽,故意吓唬他,说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王子打了个寒颤,喉口一缩,咽了两口口水,他嗫嚅着上前,扯着半生不熟的大梁官话说道:“那……那个,你是大梁人?” “你会说大梁官话?” 萧湘沫惊讶的反问道。 王子观其脸上神色,证实了心中猜测,当下大喜道:“你真是大梁人啊。”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但我弟弟是。” 萧湘沫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王子哪里管这个,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激动的说道:“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大梁去,我要见你们的国君,我这里有父王写的亲笔信。”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萧湘沫一把打开他的手,说道:“你自个儿去,我没空。” 王子急了,他一向娇生惯养,此地人生地不熟,鬼知道离大梁相隔多远,他如何能够一人抵达。 萧湘沫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自然死死地抓着不放。 萧湘沫被他缠的烦了,就一跃而起,戴上了头盔,束了发,上了马,有些不爽的说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王子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我就认得你一个啊。” 萧湘沫火了,“但我们熟吗?” 王子跟在马后,说道:“时间久了,不就熟了。” “你烦不烦啊。” “你说我烦我也跟着你。” “你再跟着,我要揍你了。” “你别揍我,我同你说,我有钱,好多好多钱,你帮我,我给你钱。” “不需要。” “别啊,我再同你说,其实我是王子,你帮我去大梁,等风声过了,我能回去登基的,我让你做皇妃。” “我谢谢你全家。” “不客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告诉你。” “别呀……” 萧湘沫快崩溃了,一拉缰绳,迎着天边的太阳疾驰而去,金发的王子见她骑马跑,自己也跑,一边跑一边叫:“你等会儿,等会儿,你拉下我了。” 时隔多年后,王子抓着爱人的手,回忆往昔,仍旧记得当年大草原上的日出,喃喃的说道:“想当年,我那一追,可就追了一辈子。” ……… 许久后,秦钰骑着马归来,见不到两人,气的在地上跺脚,心想着死娃娃跑哪去了。 第745章: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一) 周国皇城有一处僻静的小院,这处小院住着的是大梁人,这在周国的皇都本就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前些日子的一场国都中发生的一场惊天的政变,并没有影响到此处的安宁,虽然在深夜的时候,有外来的胡商推开了窗子,看到曾有一只轮椅被人推着朝皇宫走去。 当政变被平息的时候,草原上的各部落王族此刻正在大梁的境内烧杀抢掠,尤其是元老会的那些成员,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安置在国都当中的宅院已经被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捣毁。 巨大的胡狼图腾被挂了起来,由大将军也就是我们的周王陛下的亲弟弟亲手在大街上焚烧,之后是秃鹫,公牛,黑马……在各种图腾的焚烧的黑色烟雾中,周国彻底的成为了周国,而不是元老会与周国朝廷同时存在的周国。 战争持续的时间很长,但国都的百姓们各自过着日子,偶尔还有西域诸国的商队派出人来,想看看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周国现在还能不能通商,很快,周国的皇都就已经变得繁华起来,哪怕这时候他们还在打着仗。 某日清晨,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白袍的中年人推着轮椅从里面缓缓地走出,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面容有些枯槁的老人,皱纹与皱纹之间堆砌的缝隙如同山间的沟壑一般,纵深之间藏着风风雨雨的沧桑。 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双目之上也蒙着一层阴翳,木制的车轱辘顺着周国官道上的青砖咕咚咕咚响,盖在腿上的华美毯子正是取材自西域,珍贵无比,老人却有些不习惯,他更喜欢的是姑苏柔顺的丝绸。 源自于姑苏的锦绣织锦如同挂在天上的白云,眼中似乎可以看得到,却摸不着,那深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抹温存,让老人的眼角挂着一丝泪珠。 推着轮椅的年轻人看着自己和老人一手打造的皇城繁华的景象,他胸中积压着的最后一口不平的气息彻底的舒展,整个人神清气爽。 “当年我在大梁做人质的时候,草原上各部落首领都以为我死了,后来我回到草原,胡狼部落的胡战用弯刀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他父亲光荣的战死在了沙场我,我怎么有脸回来?” 轮椅上的老人听着中年人细细的诉说当年的岁月,他知道那对他肯定是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期。 “你是怎么说的?” 中年人望着远空,回忆起当时在金帐王庭时期的场景,说道:“当时我对他说你就是个匹夫。”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中年人继续说道:“我是用大梁话骂的,反正他也没听懂。” 老人的手从毯子底下抽了出来,说道:“事情最后的结局却是你将成为繁华国都的开国君主,而那位胡狼匹夫消失在茫茫的历史尘埃中。” 中年人推着轮椅路过了原本是胡战家的府邸所在地,此刻这里已经被推翻成了废墟,他扫了废墟一眼,说道:“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感激天神把你从大梁送到这里来。” 盖着毯子的自然就是秦朗,而推着轮椅的则是周国的皇帝周元。 秦朗轻轻地摇头,说道:“天神不足以感谢,你要感谢的是你自己,大梁容不下我,我自然要到这里来,来到这里以后,我原想着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不错了,最不济成为一方土著,但老秦家的根毕竟能保留下来,我最好的设想也不过是我那儿子能经商致富,没想到我这刚到两天,就被你给找着了。” 想起当年草原上初遇时的场景,周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当年我在大梁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们大梁已经到了转折点上,必定将爆发巨大的动荡,时代便是如此,这不可违背,而草原虽然落后于大梁,却因为一切都在原点上,所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秦朗不置可否,他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一代明君,史书上怎么夸赞你都不为过。” 周元摇头叹道:“没有任何一个毫无污点的君王,估计史书上不会放过我将草原部落彻底毁灭的事实。” 秦朗说道:“全盘的大梁化,确实是有些过了,我当初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讨好我,但这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作为。” 面对秦朗的指责,周元丝毫不动怒,只是推着轮椅不急不缓的走着,两侧圆拱形的建筑指向蔚蓝的苍穹,白色的大理石拱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始终对这里没有归属感,要将草原上的子民们带入富强,让他们改变原本的生活方式,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而我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实在没有信心也没有能力凭借一个人就能改变些什么。” 秦朗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确实是这样,当你说要全部按照大梁的模式组建朝廷的时候,我当时确实想看看大梁朝廷出现在周国会是个什么样子,你做到了。” 周元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笑容将街道都点亮了三分。 他说道:“这里是不是有家的感觉了。” 秦朗像个孩子似的嘟起了嘴,想了很久后说道:“有那么三分味道。” 周元叹气道:“我已经尽力了。” “当然不怪你。” 秦朗指着圆拱形的建筑,说道:“我只是始终看不惯这些,我见过京城的四合小院,见过江南道的白墙黑瓦,见过藏于院子里的小桥流水,见过湖畔的四角飞檐,我习惯那些,始终不习惯这些。” 周元无奈道:“这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西域的商道彻底的打通以后,他们也会借着周国为跳板进入大梁,像这般圆拱形尖顶形的建筑也会在大梁的京城,在大梁的江南水乡遍地开花,这是时代造就,不可逆转。” 秦朗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仍旧看不惯,我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心中总是隐隐的有些担忧,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一个落后于时代的老人。我从大梁躲到了这里,我躲开了我昔日效忠的老皇帝,我躲开了今日在大梁发生的劫难,但我终究没有躲开历史的洪流,我是旧时代的老人,通往新时代的船载不了我,这点上来看,我和那位先皇陛下以及你那死去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元摇了摇头,说道:“我第一次觉得老师你说的话是错的,新时代的船和旧时代的船没什么不同,只是它们行驶的长河地段不同而已,没有人可以看遍整条历史长河的风景,但这并不表示你就真的失败了。” 秦朗微微一笑,说道:“大梁的史书中总会写上我秦朗的大名,当然是恶名。” 周元也笑道:“周国的史书中也肯定会写上你秦朗的大名,肯定是美名。” 秦朗被逗乐了,话锋一转,问道:“陛下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 周元望着已经逐渐靠近的城楼,说道:“是啊,就要见到她了,我的心情自然不错。” 秦朗知道他指的是谁,就叹道:“陛下也该娶亲了。” 周元知道老师的话说的委婉,他说道:“这一回,终究是萧成渝输了。” 秦朗叹息道:“女人跟着男人,不会像男人自己那样以成败论英雄。” 周元说道:“这可未必,周国的女子可都最喜欢英雄男子。” 秦朗摇头,打趣道:“这就是两国的不同,不管你怎么改,怎么学,怎么模仿,都学不来。” 周元不信,说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至少不能改变现在。” 秦朗扭头望着对方,调侃道:“你要不信,大可以去试试看。我就要死了,我死后,你给我内人选一个草原上最强壮的英雄,你看看他愿不愿意该嫁。” 周元一愣,他实在没想到一向严肃的老师竟然会开这种玩笑,转而,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因为对方刚刚说我就要死了。 看着周元脸上的哀容,秦朗拍了拍他的手,说道:“老人们哪里能够一直不死,老是占着一张位置不动,年轻人要生气的。” 周元再问:“能知道时间吗?” 秦朗大笑道:“陛下,秦朗以前被叫做军神,但又不是真的神,我要是能算到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那我岂不成了妖怪。” “是啊。” 周元脸上的悲哀之色更重,他叹道:“世上也有老师算不到的事情,人生果然很无奈,也很悲哀。” 秦朗拍了拍轮椅的边沿,说道:“错了,这就是我要教你的最后一件事,正是因为我们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也没办法预料到,人活着才有趣。” 周元松开了轮椅,恭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弟子受教了。” 看着周元脸上嬉笑的面容,秦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心想等他到了自己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 过了巨大的城门,护城河的水在极速流动,桥底下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远处不时地有寒风打在脸上,就像是刀子一样。 一辆马车停在了城外,周元俯身将秦朗抱上了车,然后和秦朗一块坐在车厢内。 秦朗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巨大的城池,问道:“你就这么溜出来,行么?” 周元扭了扭脖子,说道:“难得也任性一次,等到这次的事情彻底的结束,朝局又是新的整顿,我又有的忙了。” 秦朗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周元对驾车的将军说道:“走吧,速度要快些,我有些等不及了。” 驾车的将军一扯缰绳,一队队轻装的士兵骑着马尾随其后,坐在车厢内左右摇晃的秦朗微微的闭起了眼睛,周元望着老师,笑道:“老师,咱们去接她了。” 第746章: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二) 在周国和大梁的过境交界处,有一条长河,此刻长河已经结冰,冰层上还染着血,阳光在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底下依稀可见死去将士们的尸体。 这场历时许久的国战,对于大梁和周国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伤痛。 但凡还有其他法子,周元和萧成渝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河岸边上的荒草已经变得枯黄,上面挂着白霜,木轮椅在霜草上嘎吱作响,膝盖上盖着毯子的秦朗被周元推着,遥遥的望着河的对岸。 新修好的木桥已经横跨水面,但秦朗的轮椅近来始终在河的这一头打转,他时而抬头仰望碧蓝色的天空,时而低头好似在沉思某个重大问题。 一个半月后,天空终于飘起了雪,秦朗仍旧喜欢出来被人推着散步,周元没有劝他回营帐,毕竟自己也想着能早日见到某人,就时常随他一道在河边上遛弯。 白色的雪飘在白色的头发上,没有着急融化,就那样冷冷清清的挂在发梢,秦朗望着河的那一头,叹道:“我这大半辈子的时光,都留在了这。” 周元抬头望去,想起了数十年前,自己还是蛮国太子的时候,随着胡日和渡过界河之际是何等的风光,谁知那一战却输得一败涂地。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的场景,在朝廷的欺压下和你们顺王的两个儿子的胡乱领兵下,你是如何一路打进了大草原的,时代的转折点,或许就在那里。” 秦朗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大小孤山的所在地,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远处的大小孤山叹道:“如今我吃饱喝足,锦衣玉食,还能来此故地重游,缅怀一下逝去的年华,但那里,还有那里,乃至我们脚下的土地,哪一寸不曾染过将士们的鲜血,他们的尸骨无人装殓,我有罪啊。” 周元嘴角嗫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风雪突然大了,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生疼,周元望向营帐的方向,叹道:“我们回去吧。” 秦朗点了点头,就在两人准备回营帐的时候,界河的另一边,传来了马儿的嘶鸣声。 两人一道朝对岸望去,看着骑着白马而来的人,看着她迎着风雪一点一点的靠近,看着马上那人略显沧桑但仍旧不失美色的姿容,秦朗和周元都笑了。 ………… 周若彤骑着白马停在了界河边上,对面涌来的风将额头的秀发吹得有些缭乱,她咬着微微起泡的唇角,渐渐地咬出了血。 界河对面的人她自然看在眼里,那道明显是新修好的木桥她自然也知道是为自己准备的,身后的土地经受着战火的纷扰,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京城与皇宫此刻也已经染满了鲜血,渡过这道木桥无疑是自己最佳的选择。 面对着最佳的选择,周若彤迟疑了,她扭头望了一眼远处苍茫的土地,望了一眼藏于风雪之后山脉,她的目光好似要穿过千万里之遥,抵达某处。 说到家国情怀,周若彤自然没那么深,灵魂寄居的这具尸体早已死去,而家国情怀是属于肉体上的情绪。 但对于某人的留恋与热爱,却并非肉体能够主宰的了,那是灵魂的事情。 最后周若彤一咬牙,拉着缰绳,渡过了界河。 选择到对岸去,自然不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而是因为这是唯一的选择,这唯一的选择自然不是因为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选择,而是因为这是唯一能在日后见到自己留恋那个人的方式。 至于他会不会死,周若彤不确定,但至于他如果活着会不会来找自己,周若彤十分确定。 为了那一线希望,她选择渡过了界河。 ………… 下了马,周若彤缓缓地朝周元走来,周元微微一笑,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周若彤低下了头,有些歉疚道:“谢谢,但是对不起。” 周元的微笑凝固在脸上,转而随着风雪散去,他自然明白周若彤话里的意思,谢谢你等我,但是对不起,我不是你等的人。 周元屈指弹开了肩头的飘雪,飘雪怎能弹开,只能弹碎,他耸了耸肩,释然道:“没关系,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我还能继续等。” 望着周元在风雪中显得萧瑟无比的背影,周若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默默地推着秦朗的轮椅,沿着河边漫无目的的走着。 秦朗忽然说道:“其实他人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周若彤停了下来,说道:“舅舅,如果换做舅母,你觉得会怎样?” 秦朗一愣,立刻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国都时的那场谈话,他展颜一笑,心想果然是大梁人最懂大梁人。 草地上很快盖起了一层雪,像是厚被褥一般,木轮椅驶过雪地,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车辙印,车辙印很浅,很快就会被新的飘雪盖住,就像是此刻藏在泥土底下的白骨和早已消散的鲜血。 “这一路上是不是很辛苦?” 秦朗忽然问道。 周若彤扭头望着来的地方,没有说沿途的艰辛与苦难,她反问道:“您是不是早料到我会失败?” 秦朗和周若彤同时想起了先皇驾崩的那个夜晚,当时恰逢周若彤生产,皇后秦嫣瞒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不暴,京城当中风起云涌,恒王晋王太子,皇后王妃国公,各方势力在皇城混战,记忆当中的画面定格在周若彤抱着刚出生的萧湘沫和萧君正,躺在车上准备入宫的画面,而秦朗挡在车前,给了周若彤一个选择。 盖在膝盖上的毯子上积了一层雪,秦朗将手从毯子下抽出,捏了一把雪,静静的看着积雪在掌心融化,冰冷的雪水顺着手指缝朝下流淌。 逝去的就像指缝间的雪水,你是抓不住的。 “其实也不算早就料定你会失败,我只是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秦朗擦了擦手,老实的说道。 周若彤望着前方,微微的动容,“舅舅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愿意带着老秦家留下来,这成功的机会会大很多。” 秦朗摇了摇头,说道:“你要做的事情不是沙场打仗,可以用一部分人的牺牲去换取最大的胜利,我没办法去赌,毕竟老秦家的每个人都是家人。” “所以舅舅你作为大梁的军神却在国与家之间选择了家?” 秦朗扭头,平静而慈祥的望着周若彤,面对周若彤的质问,丝毫没有动怒,反问道:“你不也是?” 周若彤抽出一只手抹干净了肩膀上的积雪,突然笑道:“所以咱们俩很像。” 秦朗点头,表示赞同,“一个连家人都不爱的人,可不能指望他爱国。先皇比谁都爱大梁,为什么,因为他始终认为那是祖宗传下的基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可惜他没想明白一件事,这件事是该他当了皇帝以后立刻明白的一件事。大梁不是他一家人的大梁,他要顾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家,他得顾着我们所有人,别的不说,如果他但凡有一点顾一下我们老秦家,我哪里会跑路?“ 周若彤叹息道:“舅舅你说的固然没错,但我们终究还是对不起像大学士和宗养才那样的人。” 想起此刻不知埋骨在何处的宗养才,周若彤的眼角噙着泪花,对于那人,周若彤是怀有深厚的感情的,那种超越阶级和性别的伟大友情,哪怕穿越历史也不多见。 “士为悦己者死,宗养才是真儒生;官为百姓者死,张甫之是真圣人。” 秦朗望着河对岸点评道。 “那咱们又算什么?” 周若彤反问道。 秦朗挠了挠头,想了好久,说道:“军神?当然不是。皇妃?当然不是。改革家?当然也不是。咱们不过和寻常老百姓没什么两样,只是顾着一个家,拼出全力做出最好的选择,但现实中咱们却因为拥有一些权力,使得这个选择并不好做。” 周若彤叹道:“凡事你都能看明白。” 秦朗望着前方,摇头道:“我哪能凡事都能看明白,至少我看不明白你,来到周国以后,我时常想着当年的事情,我越想越是惊讶,你一个天天待在闺阁中的女子,脑中怎会有那样宏图与千秋大业,感觉你就不像是这世上的人。” 周若彤笑道:“其实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秦朗并没有觉得周若彤在说笑,但也没有追问下去,宗教,鬼神,信仰,到了他这个岁数的人,都已经不再关心了。 他让周若彤把轮椅转个身,自己正对着河对面大梁的方向,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望着对岸,说道:“其实我挺可悲的。” “我知道。” 周若彤没有打算安慰,她知道舅舅要的是理解,而不是同情,她和秦朗一道望着河对面,说道:“至少你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失败了,但你成功了,对面的大梁哪怕不是成渝做皇帝,大梁依旧是大梁,而你在周国建立了第二个大梁,这种事情,历史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就连太祖皇帝也不行。你比太祖皇帝伟大。” 秦朗摇头道:“那些都只是虚名,宗养才能看明白,张甫之能看明白,我秦朗自信不比他们差,当然也能看明白。” 周若彤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间都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河对岸的土地被白雪覆盖。 那一头和这一头都是一样的颜色,那一头和这一头都是一样的土地。 过了好久,周若彤忽然问道:“舅舅要不要过去看看?” 秦朗张了张嘴,轻声问道:“我有资格吗?” 周若彤坚定道:“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了。” 秦朗点了点头,周若彤推着轮椅度过了木桥,总算来到了大梁的国土上,秦朗扶着轮椅,身子朝前蹭了蹭,总算把双脚踏在了土地上,这种厚实感让他露出了离开大梁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满足的微笑。 “若彤,帮个忙行不行?” “你说。” “我死了,把我埋在这。” “可以。” “那我可以放心的死了。” 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一代军神终于合上了双眼,他全身最后的力气全部放到了脚上,残疾的腿自然没有能让他站起来,但那双离别故土许久的脚坚实的踩在了家乡的土地上。 死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会算,只因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周若彤扶着轮椅,就那样站着,站了很久。 第747章: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三) 雪夜竟有星空,这的确是个稀罕事,入了深夜,白色的雪原被湛蓝色的星光点燃,在黑夜里冷冷的燃烧。 周若彤的身上虽然已经披上了大氅,但她的身子却始终这样安静的站着,正如轮椅上的老人那般安静的闭上双目。 大氅是周元亲手给周若彤披上的,周若彤没有拒绝,因为哪怕出现了星空,深夜的雪原也很冷。 周元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浩瀚的繁星,轻声说道:“在草原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各部落的智者离开这个世界后,都会变成黑夜里的一颗星星。” 周若彤抬头望天,看到了东南方向正对大梁上空那一颗耀眼的明星,心想着会不会是舅舅,如果这颗星星果真是舅舅,那么张甫之,宗养才他们,又会在哪里,成为哪一颗星星? 周元并不知晓周若彤内心的想法,只见她扶着轮椅抬头看着星星,还以为她心中悲痛,就轻声说道:“回国后,我会为老师封王,举行国葬,他的牌位会入主太庙,日后和我的待在一起,共享后代祭祀。” 周若彤摇了摇头,用脚将地下的积雪扫开,说道:“就埋在这里?” “这里?” “就这里!” “老师的意思?” “是的。” “立碑么?” “不立碑。” “现在?” “等到天亮。” “为什么?” “因为星星都来给舅舅送行,白天风雪太大,舅舅看不到自己想看的,现在很明亮,让他多看看。” “好吧。” 简单的谈话后,周元裹紧了衣裳,缓缓地走向了界河上的简易独木桥,冰面上可以照耀出自己那略显苍白的脸,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另一头的周若彤,伸手捋了一下双鬓间的白发,拔下了一根白丝。 他看着指间捏着的白发,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连自己也快老了。 周若彤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直到浩瀚的星空化作寂寥的点点繁星,乃至那最后一颗星辰被晨起的阳光吞没后,她始终这样静静的站着。 清晨出现了朝阳,远空被金色的光辉点亮,像是染了金边,最后这一条金边挂在草窠上,挂在冰雪上,一路蔓延到了秦朗的脚下。 周元从营帐里拎出了两把铲子,这是出行前,秦朗备着的,当时谁都不知道他带着两把铲子作甚,现在看来,原来他早已决定死在这里。 周元握着铲子,看着有些板结的冻土,微微的蹙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埋在这里,是不是太荒凉了些。” “不会。” 周若彤面无表情的说道:“舅舅是幸运的,他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可以选择自己死在哪里,可以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亡,舅舅都一直保持着尊严。” 周若彤说着,语气虽然有些冰冷,但眼角却噙着泪花,周元以为她在可惜秦朗,其实周若彤又想到了张甫之和宗养才。 就像周若彤说的那样,秦朗舅舅是幸运的,因为他可以选择死亡的时间,地点,方式,面对死亡他体面的走了,但是张甫之当初却被逼着多活了两年,宗养才至今还不知埋骨何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伟大。 周元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递过了铲子,然后开始挖土。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我来就行。” “我帮你。” “就我一个。” 听着对方坚定的语气,周元有些懂周若彤的意思了,这一回他没有让着周若彤,而是坚定的说道:“我是他学生。” “你是周国人。” “但我是他学生。” “他希望死在家乡,自然由家乡的人来埋葬。” “但我始终是他学生。” 周若彤望着周元,怔怔的没有说话,她擦拭了眼角并未滴落的泪水,和周元一起沉默的挖着土坑。 土坑不大,刚好可以让秦朗一人躺下去,周元想垒一个坟包,等到日后和大梁重新建立联系后,自己也可以带人前来扫墓,周若彤却坚决摇头,只需要把土埋平就成。 “如果不垒一个坟包,至少也该给做个记号。” “不需要。” “以后来扫墓祭奠,我们会找不到位置的。” “不需要扫墓祭奠,活人不该活在死人的阴影里。” 周元张了张嘴,轻声说道:“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无情。” 周若彤看了周元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历史会把所有人都遗忘,这是规律,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军神,乃至他是乞丐,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 周元微抬下颌,沉声道:“不会的,周国的史书将会永世流传。” “遗忘,只是时间问题,记载在扉页上的名字,终究不是人。” 周若彤夯实了泥土,双手撑着铲子的把,对着东方升起的太阳,喃喃道:“没有人不会被遗忘,没有人能逃脱这个结局,能记住他的,只有原本他脚下的这片土地,现在是他躺着的这片土地。土地很安静,但会记住每一个人名字。” 周元微微叹息,不再多言,他陪着周若彤站了一会儿后,看着逐渐黯淡的天空和阴沉沉的雪云,拍了拍周若彤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要下雪了。” 周若彤嗯了一声,和周元缓缓地朝木桥走去,过桥的时候,周若彤没有回头。 马车和卫队在三个月后进入了周国的国都,周元率先跳了马车,拉着周若彤的手将她迎了出来,他指着宏伟的都城,有些兴奋,有些骄傲,有些炫耀似的对周若彤说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周若彤看了一眼城内那些宏伟的建筑,看了一眼那些圆拱形,尖顶形的建筑,看了一眼城池中央的那座更加宏伟的宫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了手,一个人朝城内走去。 周元以为她不满意,赶了上去,指着东南方向说道:“东南角有好大一块土地,很多西域的商人们曾经像向我要那块地,希望建立商行,但不管他们出多少钱,我都没给他们,我知道有朝一日你会来到这里,那块地留给你,可以按照你想象当中的样子建造你喜欢的建筑。小桥流水假山,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带来。” 周若彤平静的望着面前的周元,她伸出手将有些散乱的头发捋至耳后,城门洞里的凉风撩开了衣袂一角。 “周元,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周元低下了头,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他看着自己脚上染了数千里地的泥土,看了一下周若彤脚上起了边的白鞋,始终盯着地面说道:“和萧成渝相比,究竟是谁对你更好一些。” 周若彤转过身去,说道:“你做的不比成渝差,甚至给我的东西可能更多,但爱情这种事情,向来是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情。” 周元抬起头,说道:“老师教过我,如果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那就用行动去改变它,让它变得可以讲道理。” 背对着周元的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唯独这一件,没有任何余地给我们,只因为我更早一步遇到了他。” 周元露出了苦笑,不再多言,一个人有些萧瑟的走向了属于自己的皇城,皇城里人很多,宫里的人也很多,但周元却觉得这里是孤独国。 ………… 推开了皇城某处小院,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三个月内没了主人的精心料理,已经呈现了颓败之色。 也对,它们本就不该开在这里。 在小书童的指引下,周若彤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内院,亭子下头站着李贤妃,舅母和恒王,三人一道走了过来,三人一道伸出了手。 周若彤迟疑着,嗫嚅着,踌躇着。 李贤妃轻声说道:“孩子,你尽力了。” 舅母轻声说道:“若彤,回家就好。” 恒王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温柔的说道:“我该叫你老师还是皇嫂?” 直到这一刻,周若彤终于忍不住了,一头扑在舅母的怀里,哇啦一声哭了起来,委屈的像个孩子,可怜的像个孩子,高兴的也像个孩子。 瑞王妃始终没有问自己的夫君去了哪里,两人相聚四十年,四十年来的耳鬓厮磨,四十年的相敬如宾,四十年的风雨患难,不用问,她也早已知晓夫君去了哪里。 当年不管是大梁人还是草原部落,都说最懂秦朗的是蛮军主帅胡日和,因为他们是朋友也是敌人,最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其实这是错的。 最懂秦朗的自然是秦朗夫人,当然只能是秦夫人,也必须是秦夫人。 秦夫人病了,这个病毫无来由,药石难医,周若彤问舅母是不是想念着舅舅,秦夫人说不完全是想着夫君,只是一想着生活了四十年的一个人没了,这日子过得也就不完整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终于,在一个月后,秦夫人病逝。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挂着微笑,像是盛开的百合花,丝毫没有病痛折磨的痕迹。 周若彤大家一起按照舅母生前的遗愿,带着全家将她的骨灰捧到了界河边上。一家人走过了独木桥,周若彤仍旧记得秦朗的埋骨之地,原本荒芜的土地上,埋着秦朗的土地上,大梁的土地上,开满了艳丽的黄花。 周若彤将盖子揭开,迎着风将骨灰撒在地上,风吹得不急不缓,如细沙一般的灰尘在空中飘摇,最后仍旧将回落大地。 周若彤轻声说道:“舅舅,舅母也回家了。” 远处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烟雾,那是炊烟,那炊烟就在这饱经苦难,饱受战火,饱受风雪的土地上升起,直入云霄。 第748章:自己的选择 故事要从建元一十八年说起,当时新皇萧成坤刚刚登基一年有余,其暴虐的品性已经展露无疑,作为和胡世海发动江南道军变的顺王,第一次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那个选择。 顺王和顺王妃夫妇二人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有说话了,乃至萧保梁寻常都不愿意回来,夫妻也罢,父子也罢,母子也罢,整个顺王府这个家,算是彻底的名存实亡了。 中秋佳节,萧保梁难得的回了家。 顺王妃坐在佛堂,自打去年起,她就开始信了佛,要不是新君大肆灭佛,拔除了京城所有的庙堂,顺王妃恐怕已经出了家。 萧保梁和顺王坐在圆桌上,望着一桌子酒菜,谁都没有动筷,时间过去了很久,萧保梁忽然说道:“今日圣上又杀人了。” 顺王眉头一皱,沉声道:“中秋佳节,不谈国事,你我父子难得聚在一起,喝酒便是。” 顺王给儿子倒了一杯酒,萧保梁却没有接,他说道:“自打张明和周子峰新党起来以后,朝廷再也没了反对的声音。张明有大学士留下的威望,周子峰有个姊姊在宫内做皇妃,更关键的是,不管圣上说什么,他们都照办,圣上也是人,很多想法也会欠缺考虑,但他们二人就是不管不顾,为了拍圣上马屁,不可谓不用其极。” 听着儿子的言谈,顺王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他重重的放下了酒盏,冷声道:“你当为父不知,我和胡世海虽然还当着官儿,但去年开城门的却是张明和周子峰和顾之章,要不是当年我是站在太,子党那一边的,早就像李家那样被削去了爵位。” 萧保梁叹道:“父王,话不能这么说,既然身为朝臣,理应为国事效忠,你与胡大人不一样,别的不说,董立本上蹿下跳,排除异己,六部当中已经死了一十三位侍郎,今日宫中,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圣上大发雷霆,连杀三十余人,这……这已经不是君王所为。” 顺王皱起了眉头,董立本近来蹦跶的厉害,加上前朝率先效忠的身份,又是吏部尚书,地位尊崇,自己虽说是皇族,但现在也很难得罪此人。 萧保梁从袖子里抽出了一道折子,放在了桌上,说道:“父王,这是董立本上的一道折子,他让司礼监转承上来,被我截了下来。” “你找死不成。” 顺王脸色大变,今时不同往日,萧保梁虽然还在宫中当差,早已不是禁军的大统领,这么做不亚于自寻死路。 萧保梁叹道:“所以今天我没办法久留。” 顺王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折子,读着读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怒道:“现在对泰山王起兵,朝廷哪里还打的起来。” 萧保梁叹道:“当年娘娘攒下的那点家底,连带着户部的府库,全部都移入了皇帝的寝宫,那的确是一大笔银子。” “那人呢!” 顺王大怒道:“从江南道到两京一十三省,哪个地方没有本子上来管朝廷要钱,现在还怎么打得起,就是真要打,去年内乱加国战,我们还有多少将士,别的不说,石敢当被免职后,一道递交辞呈的将军有多少,他……圣上他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萧保梁轻声道:“所以董立本给圣上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顺王问道。 “迎娶相王妃。” “那个贱,人。” 顺王重重的一拍桌案,险些气的吐血,他大怒道:“再怎么说,相王也是他皇叔,怎能提出这样的折子来?” 萧保梁神色冰冷的说道:“相王妃早在三个月前来到了京城,就住在董立本的府上,近来圣上出宫频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结果董立本就交了这么一道折子上来……” 萧保梁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顺王在恼怒之后,重又做到了椅子上,他手里握着折子,颤声道:“以前我还能说两句,但现在……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办不了啊。” 萧保梁起身,穿上了盔甲,没有说话,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他看着京城暗淡的天空,对于父王在江南道的抉择,他不知道是对是错,他只知道现在的京城不如以前的好。 中秋佳节,以前的京城都会燃放爆竹,哪怕在艰难的时刻,都照样热闹,现在却寂静无声,因为当朝圣上在塞北幽州习惯了晚上的安静,所以要求整个京城都安静。 仍然记得去年有位御史针对此事上了个折子,结果那人死了。 萧保梁戴上了头盔,朝宫中走去。 远处的宫殿没有灯火,冷冰冰的站在那里,像是躲在黑暗里的野兽,张大了嘴等他准备进来。 ………… 中秋佳节过后,朝堂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起因自然是董立本上的那道折子,除了董立本本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外,所有人都觉得那折子上写的内容实在太过于胡来,战争不可以打,当下的大梁根本支撑不起一场内耗,退一万步说,圣上怎么能取自己叔叔的老婆做皇妃,这是乱伦啊。 围绕着这道折子,终于有刚强的御史发声,在御史大夫陈柏苍离职后,御史台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部门,虽然在前朝的时候,御史们没少给前朝两位皇帝夫妇添乱,但显然到了今朝,他们继续添乱。 不怕死的,也就只剩下他们了。 御史台发声之后,萧成坤罕见的没有当场镇压杀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御史台在被杀了数位御史后,也不笨,此时敢跳出来反对,自然是有宫中那位娘娘的影子。 周若琳作为唯一的皇妃,自然对皇后势在必得,这个时候可不会给自己安排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随着御史的站台,很多朝臣将目光放到了新党身上,张明和周子峰向来同气连枝,董立本则是前朝遗留的老党,新党老党向来貌合神离,周子峰又是娘娘的亲弟弟,难保不会站出来说话。 一年来,在萧成坤的纵容下,周子峰和张明迅速坐大,这也正是萧成坤此刻沉默的原因,他就是再喜欢杀人,也不能将接近朝臣三分之一的新党全部杀光,但刚好可以拿着此事作为试探新党的试金石,毕竟新党坐大,萧成坤也有些担忧。 出人意料的是,对于这件事,数日来的讨论,新党那边毫无动静,终于在某日爆发了一场太学学潮,当时很多朝臣以为这是张明和周子峰终于动手了,就连萧成坤也做好了准备,准备将两人先削去一个,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那场学潮仅仅出现了半天,就被两人亲手镇压。 看来,两人表达了态度,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坚定,始终站在圣上这一边,这让萧成坤非常满意。 但事情的转机却出现在了旧党内部,顺王没有支持这件事,却连同御史台一道参了一本董立本,参他的原因也很古怪,是贪污。 顺王这是在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 得到顺王支持后的御史台开始逐渐发力,一封封奏折送入了宫中,但依旧是石沉大海。 终于,在年关前,宫里传来旨意,要求顺王入宫。 没人知道圣上和顺王在宫里说了些什么,但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是,第二天顺王就提交了辞呈。 在顺王提交辞呈的第二天,胡世海上本,请求圣上迎娶相王妃,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胡世海背叛了顺王。 其实谈不上背叛,顺王早就知道胡世海会观察局势,如果自己能够和宫里的周若琳联手将董立本压垮,那胡世海就会成为压死董立本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事实是自己失败了,胡世海自然要立刻表明立场。 更诡异的是,明明率先支持圣上娶亲的张明和周子峰却突然没了声音,似乎要将沉默进行到底。 但这时候,萧成坤已经不在意他们的小任性,毕竟周若琳和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时年大雪飘飞,京城中已经有了饿死的百姓。 自太祖建国起,这是第一次出现京城饿死的百姓,而且是大规模的饿死。 顺王父子背着行囊走在路上,虽然是自动递交的辞呈,但实际上是被罢官,在第三天,宫里就有太监传来密旨,说是将安排顺王去守皇陵,并将其家产全部充公,虽然没有削去爵位,但是他死后的牌位却不得入太庙。 城门口,张明和周子峰给顺王送行。 顺王没有搭理他们,带着萧保梁一个人朝京城外走去。 张明和周子峰站在城门前,两人手里都举着酒杯,周子峰皱眉道:“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 张明笑道:“如果顺王能留下来,圣上重用他,他再和胡世海联手,那才真是完了。前朝之所以失败,那是因为不管是我爹还是宗养才还是圣上娘娘都没办法将老党全部肃清,我们当然也没办法将他们全部肃清,但至少可以换个白痴当老党的领袖。” “你是说董立本?” 周子峰皱眉道。 张明笑道:“正是。” 周子峰说道:“相王妃不好对付!” “所以我们把董立本那个白痴推给他,当然,还有胡世海。下一个,就要想办法挤掉胡世海了。” “这个可不好做。” “胡世海是前朝的老人,资历比董立本还要老,在老党中很有威严,但你忘了,比他们更有威严的一个人。” “顾之章?” “正解。” ………… 皇陵内搭了一个简易的茅屋,顺王守着先皇的坟墓痛哭流涕,高声叫道:“皇兄,我对不起你啊,眼见着祖宗基业就要被我们给毁了啊……” 萧保梁看着父王痛苦的背影,心中有些难受。 但没有同情,走到今天,是父王自己的选择。 第749章:两人区别很大 建元一十八年末,顺王贬官去守皇陵,其子萧保梁随同,最终一道在黄陵孤苦终老,据说之后在彤元年,新君萧君正曾想召见他们回京,被他们拒绝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在之后的历史中,名动一时的顺王也藏在历史的书页之后,唯有周子峰和周霖宜合著的史册中某一页写了那么一句,……曾与兵部尚书胡世海联合在江南道发动兵变,逼迫建元帝退位。 这淡淡的一句话,自然没什么分量,甚至不能引起后世史学家注意,因为不管是之前的建元新政还是之后的彤元复辟,在历史上都比顺王当年的壮举要闪耀很多。 是的,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生前多少风光,历史都不曾放过任何一人,他会将你们全部遗忘,这是上天的残忍,也是上天的恩赐。 闲话少叙,现在让我们将目光转向建元一十八年末。 顺王在风雪中离京时,于城门洞前遇张明和周子峰,双方之间并未攀谈,顺王只是冷冷一扫后,就离开了京城,自然不知道他刚入城门洞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而驾马车之人正是刚刚拔擢为兵部尚书的典章。 能让当朝兵部尚书驾车,车内之人十之八九便是当朝圣上,但张明和周子峰知道,那一定不是圣上。 自打圣上回京后,少有出宫,因为他怕被人暗杀。 车内走下的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张明和周子峰第一次见到此人,但能够猜到此人身份。 楚香玉走下马车,和二人坐在同一桌,她取下了面纱,露出了并不好看的姿容,张明举着酒盏,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张寻寻常常的脸,自己脸上的表情很丰富。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楚香玉微微一笑,说道:“好奇当朝圣上费尽心思迎娶之人,竟然是自己皇叔的妃子,为此不惜贬谪顺王,大杀四方也要娶得女子必然是国色天香才对,想必妾身让两位大人失望了。” 周子峰皱眉不语,张明则是乐呵道:“终究是要成娘娘的人,我等哪里敢与你同坐一桌。” 楚香玉微微蹙眉,转而便做然,她轻声说道:“我一向不喜真容见人,今日与你二人相见,便是想告诉你们,我并不漂亮,所以圣上娶我,自然不是贪图美色,当朝圣上虽然暴虐,但这是改朝换代必定经历的事情,对于历史,我通晓的要比你们多,所以自然也比你们会选人。” “王妃究竟想说什么?” 周子峰问道。 楚香玉屈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听闻周大人在编撰史书,敢问周大人,周若彤将如何来写?” 周子峰神色一暗,没有说话。 “按照历史的必然发展规律,当然你们不懂什么是必然发展规律,但我懂,周若彤也懂,在历史上她会被人遗忘,就算被人提起,也多是恶名,但我不同,我们不同,你二人都是能臣,我可以让你们青史留名。” 周子峰和张明对视一眼,心想眼前女子莫不是疯子。 楚香玉继续说道:“不用腹诽,你二人都是这个时代上顶级人物,不该被时代洪流湮没,就像是张甫之和宗养才,一个到老蒙上污点,一个则是遗臭万年,周若彤她毕竟输了,她能看懂历史,却没有看透历史,所以给不了你们想要的,而我不同,我可以给你们。” 张明笑道:“王妃还请明言。” “支持我,当上皇后。” 楚香玉说道。 周子峰直接回绝,“新党不会支持任何人,除非圣上。” 楚香玉掩嘴而笑,说道:“你们瞒得了别人,但瞒不了我,和你们说句实话,我和周若彤来自不同的世界,所以我能懂她,当然,你们或许听不懂我说什么,但你们只需要明白两点就好。第一,我知道你们是周若彤安排的后手;第二,我可以告诉你们,周若彤可以给你们的,我也可以,新政,我也会,改革,我也会,周若彤不能给你们的,我也能给你们,比如说名声,比如说青史留名,我想没有比这个对于儒生更有影响力的了。” 楚香玉说罢,缓缓起身,背对着二人说道:“我会给你们时间考虑,同样,我也会让你们看到我的实力。” 张明和周子峰对视一眼,等人走远后,周子峰眉尖蹙起,说道:“这女人不好对付,我们怎么办?” 张明笑道:“对付女人,当然要让女人来。” 周子峰问道:“那我入宫去找娘娘?” 张明摇头,说道:“等你姊姊来找你。” 建元一十九年春节第一天,楚香玉入宫,当然这时他还没有名分,萧成坤在勤政殿接待了她。 “你确定能帮着朕削去萧克定他们?” “圣上,你能走到今天,你当真以为是全凭借你,常遇春为什么会去幽州找你,难不成你真以为他死死守着的是先皇遗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一个证明,证明在这个世界,我比周若彤更强,她选择了萧成渝,想要帮着萧成渝一统千秋,她不行,但我能做到,所以我选择了你。” “为什么选择朕?” “因为陛下比萧成渝更狠。” “甚妙。” 两人谈话之时,殊不知门外站着周若琳。 建元一十九年春分,萧成坤在拔擢御史大夫顾之章后,彻底扫除了反对派势力,开始迎娶顺相王妃入宫。 同年,江南道叛乱得以解决,朝廷动员全国,准备削藩。 此刻的大梁早已风雨飘摇,各地百姓民不聊生,但萧成坤给两京一十三省下达了死命令,要求强行征兵。 历时一年,萧成坤集结了十万大军,与江南道十五万大军相互呼应,对泰山王的地盘进行里应外合的攻势,时年泰山王萧克定病逝,发丧之际,泰山郡被攻破。 泰山郡纳入版图,由新王举行的改革对外宣告完成,最显著地一点便是郡县封王削除,全部归为两京一十三省。 站在幕后的楚香玉也在这个时候气势如日中天,他获得了董立本,胡世海等老党支持,御史台和新党表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始终唯唯诺诺,说什么办什么,楚香玉似乎毫无阻力。 就在剿除泰山王前夕,周若琳出宫,借着中秋团聚之际回到了右相府,和弟弟有过一场交谈。 周若琳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该知道,近来新党的表现有些不太好。” 周子峰啜了一口茶,说道:“我们为圣上办事,很多事情不能表明态度。” 周若琳冷笑道:“你该知道,你和张明能有今天,是因为谁的支持。” 周子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当然知道,但削藩是大势所趋,我们只能顺应大势。” 周若琳寒声道:“但这件事开展的太快了,对于天下而言,名不聊生,对于我们而言,那个妖女彻底的站稳了脚跟,你们继续摇摆不定,但毕竟你也姓周,我也姓周,周若彤也姓周,你觉得那个妖女会放过你?” 周子峰端着茶盏的手一抖,问道:“你想怎么办?” “兵变。” 周若琳寒声道。 “谁来当皇帝?” 周子峰反问。 周若琳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凭什么不能是我们周家?” 周子峰摇头,说道:“你想多了,我们没有兵权,现在外头可有十万大军。” 周若琳寒声道:“我不相信你和张明在河北郡安插着石敢当没有安排。” 周子峰见他提及石敢当,索性把话挑明了,说道:“姊姊你不要想着探我的底,我们能有今天,全是圣上支持,一旦没了圣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 “你可以找董立本。” “董立本?” 周若琳恼火道:“他早就被那贱,人收买了。” 周子峰摇头叹息,说道:“姊姊你还是不懂朝局,从先皇在位到如今,董立本一直是墙头草,尤其是这一回,作为老党领袖之一,董立本一直想要独掌大局,结果却被胡世海压着一筹,在顾之章不发话之前,董立本不可能斗得过胡世海。 尤其是这一回削藩,胡世海和典章掌握了军权,俨然第二个当年的老秦家,在军中声望极高,圣上南征,带了胡世海和典章,唯独没有带他,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但圣上却极为信任他,因为此人蝇营狗苟,最容易掌控。” 周若琳想了许久,再问:“他真能靠得住?” “正是因为他靠不住,所以他才能为你所用。” 周子峰缓缓起身,说道:“当年秦朗为什么想逃,因为秦家势力太大,如今胡世海被权力冲昏了头,他以为有娘娘保着他,他就能安然无恙,错了,从泰山王死亡那一刻,从圣上彻底一统天下那一刻,不管是那位娘娘还是那位权臣,已经成为了第二个藩王。” 周若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背对着周子峰说道:“今天我来,不要泄露出去。” 周子峰没有说话。 等她走后不久,张明提着一盒月饼前来,看着桌上白瓷边沿的唇印,张明笑道:“你姊姊坐不住了?” 周子峰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我让她去寻董立本了。” “够狠。” “还不是你教的。” 张明放下了月饼,坐在周子峰身边,问道:“你说咱们这位新娘娘究竟是什么人?” 周子峰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日她说他懂我那位嫡姊,但我觉得她其实不懂。她将天下玩,弄于股掌,而当年那位娘娘却是为了圣上不得不管好这个家,两人区别很大。” 张明想了想,叹道:“不愧是研究史学的,这点上,我不如你。” 周子峰扭头道:“其实我也好奇,如果你爹和我爹还在世,看到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 “这个不难。” 张明打了个响指,说道:“去问问顾之章便是了。” 周子峰笑了,也是时候去和那位老御史聊聊了。 第750章:大梁最大的转折点 原本冷清的御史大夫宅邸此刻灯火通明,时任御史中丞的顾留芳此刻正陪着顾之章在前院酬谢宾客。 当朝六部乃至内阁官员悉数到齐,除了跟随圣上下江南削藩的几位大员未到外,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 随着顺王去年被贬去守皇陵,朝中元老仅剩下顾之章一人,如今年届耄耋之人的老人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经历大梁两场国难,数次党争,更加上无数次朝政洗牌风波,起起落落之后,唯独这棵老树不倒,岂能不让人前来巴结。 面对满座宾客,形色枯槁的顾之章坐在太师椅上,他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睛微微眯起,若是有人前来道贺,他大多微微颔首,或者嗯一声,或者摆摆手,或者点点头,最后许是老头子累了,竟然连点头嗯声都懒得理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 随着张明和周子峰以及董立本联袂而来,这场宴席到达了高,潮。 董立本一进门就亲人的喊着老师,身穿一袭宽大红袍的董立本红光满面,被灯笼射出的灯光一照后,更是神采飞扬,顾之章的喉口一缩,里头传来了嗬了嗬了的声响,正一头扑在老师膝盖上的董立本吓了一跳,前些日子总传说这老头子行将就木,就要翘辫子了,将死之人最是痰多,当着满座宾客之面要是被吐一脸痰,那可就真的乐子闹大了。 好在顾留芳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扶住董立本,对他说道:“董大人心意老师心中知晓,只是老师近来身子骨不行,还请大人海涵。” 董立本从地上站起,借坡下驴道:“一直有劳师弟照料恩师,倒是辛苦你了。” 对于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顾留芳早已见惯不怪,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张明和周子峰朝这边使眼色,顾留芳当下会意,拉着董立本去了别处。 董立本晓得顾留芳和顾之章之间的关系,如今朝政诡谲,两位娘娘勾心斗角,眼见着又要到重新洗牌的节骨眼上,这位当年太,子党党魁外加三朝元老尚且在世,在张甫之身死之后,其威望如日中天,很多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老头子作何动作,董立本又如何能够不急。 董立本也算两朝元老,当年在九卿之位时,更是晓得顾之章和当今圣上萧成坤的关系,据说上回圣上还将顾之章唤入宫中,亲自施展丹青手段,凭借记忆画出了当年太子妃顾采薇的画像,据说是栩栩如生,这转眼就是近二十余年,当今圣上对顾采薇心心念念,谁人都知道,这位昔日的老丈人是整个大梁唯一一个能在圣上那边说得上贴己话的人。 好在顾之章行将就木,董立本更知道如今御史台是顾留芳做主,所以此刻前来一是做做样子,二是寻顾留芳,想看看御史台是怎么一个动作,对于泰山王萧克定被削藩后,胡世海和典章把持朝政又是个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值得细细考量的因素。 等到董立本被顾留芳拖走之后,张明和周子峰来到顾之章身前,顾之章微微抬手,两人会意,扶着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朝后院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走入黑暗深处,摸着黑拐了一个弯儿,迎面挂着一串灯笼,看上去半死不活似乎随时都能烟气的顾之章突然双眼一亮,松开了扶着自己的两人,一个人站好,扑了扑袍子的褶皱,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哪里还有半点老态龙钟之意。 张明和周子峰对视一眼,心想前朝那些老家伙们果然一个比一个会装,就是心中知晓情况的我们也险些被他骗了去。 来到卧室,靠着屏风处摆着一桌酒席,除了三人外空无一人,显然也是刚刚才置备好的。 顾之章来到水盆前洗了洗手,双手在毛巾上蹭了蹭,眉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恶心,许是这双手刚刚被董立本碰到了。 三人落座,顾之章拿起筷子,没好气道:“整个前院乌烟瘴气,就是饭都吃不下去,好在老夫早有准备,知道你们今天得来,所以在内院又备了一桌酒席,咱们吃咱们的,莫管前头。” 张明夹了一块牛肉,放在醋碟里正反两面蘸了蘸,笑道:“您这装的够厉害的,连我二人都被你瞒了过去。” 顾之章伸手一捋长须,说道:“别提这茬,论及装蒜本事,还是你们后生可畏。” 周子峰微微叹息,愁眉不展,面对一桌珍馐无从下箸,顾之章一挑眉,问道:“你二人今儿个有事?” 张明说道:“就来看看你,是不是果如外界传闻那般要死了,现在看来还能活些日子,我二人倒是不担心了。” 张明说的嬉皮笑脸,顾之章却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若是自己一死,当年谋划还真的难以完成。 他放下了筷子,说道:“前日消息,泰山郡已经被拿下了,圣上不日即可班师回京,我放在军中的几个探子传信对我说,说是典章和胡世海已经在江南道上奏恳请圣上立后,我估计你俩是因为这事儿来的。” 张明也是一惊,说道:“您老这手可够长的,都伸到军中去了。” 顾之章摇了摇头,说道:“别和老夫贫嘴,论安插底细,我可比不得你,从太学到六部再到御史台,还有宫中那些太监宫女,这么些年,鬼知道那些才不是你的人。” 张明嘿嘿一笑,没有解释,周子峰说道:“那楚香玉俨然出手,这女子不好对付,我们一时间拿不定注意,所以想来问问您老,请您拿个主意。” 顾之章冷声道:“不过是个妖女罢了,心性高傲,眼中目空一切,她自以为自己把控所有,殊不知自己已经有违大势,倒台的日子不远了。” 张明想了想,说道:“她有典章和胡世海相助,扳倒她不容易。” 顾之章朝外努了努嘴,说道:“你当董立本那厮今日为何而来?” 张明大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顾之章摇头,说道:“上回圣山将我唤入宫中,我曾听宫女太监所言,说那楚香玉自比当年娘娘,她哪里比得上,若是娘娘还在,岂能干出荒唐事,大难临头都不自知,实在愚蠢。” 提及故人,张明和周子峰一时无言,许久后,三日持杯叹息,再无其他。 建元一十九年秋,削藩之后的萧成坤在泰山成功举行了封禅大典,班师回京,就在这个时候,京城中的暗流逐渐浮动到了水面上。 萧成坤归来五日后开启大朝会,胡世海和典章同时上奏,恳请圣上立楚香玉为后,就在同一时间,董立本带着数位大臣上奏立后周若琳。 皇后之争在秋季肃杀中彻底展开。 在董立本带人上奏后不久,皇帝的桌案上遍收到了弹劾董立本的奏疏,其中贪污之罪非常严重,更涉及到结党营私和卖官鬻爵,更恐怖的是,其中账目往来精确到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刻,这一手可谓是重锤。 但萧成坤不知为何,却将此事暂时压下。 之后同一份罪证还转承到了内阁以及太学,太学愤怒,内阁议论,把持内阁太学的张明和周子峰以及他们代表的新党却出现了诡谲的态度。 当发现自己昔日犯下大罪的罪证被人抖了出来,董立本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觉得擦得够干净的屁股还是被人挖出了一堆屎,甩都甩不掉,周若琳召他入宫,直言这次若是楚香玉为后,他断不可能再有活路。 楚香玉见着萧成坤摇摆不定,心中极为恼怒,她费尽心机助他登基,让他称帝,帮他削藩,统一天下,现在连个皇后之位都不给自己,楚香玉这口气自然咽不下去。 董立本在知道毫无退路之后,彻底一搏,一天上了十三本奏折,指名道姓攻击楚香玉,恼羞成怒的楚香玉直接让人将那些罪证手抄一份,当晚贴满了京城,这下子,整个京城百姓都知道了董大人贪污一事。 眼见着董立本就要彻底完蛋,一向在宫中隐秘之事不表明态度的新党这一回破天荒的成了董立本最大的外援,先是周子峰亲自回到太学召集学子,替董立本辩护,再是张明领头上奏恳请圣上册立周若琳为后。 局势立刻逆转,胡世海和典章也彻底没了退路,在最后更是不惜安排军中将领上奏,说楚香玉身受军中将领爱戴,立她为后才是正道所选。 殊不知他们这一手强大施压,彻底惹火了萧成坤,军队乃是国家根本,必须牢牢把握在君主手中,现在军中将领却联名上奏,议论宫闱之事,这些兵究竟是听娘娘的,还是听圣上的。 压死楚香玉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顾之章。 春节前夕,萧成坤在宫中设宴,让顾之章入宫,据说当时顾之章已经年老体衰,无法下地,是被人抬着去的。 那场私宴只有皇帝和两位娘娘以及这位三朝元老,但很多有心人在事后还是大厅到了消息。 据说当时在宴会上,楚香玉款款而来,顾之章起身见礼,也不知老头子是老眼昏花还是怎的,竟然认错了人,指着楚香玉问周若彤怎么在这。 当下那场话险些让皇帝震怒,但之后像是年迈昏聩的顾之章在太监提醒后仍旧嗫嚅着说道,像,实在是像。 萧成坤问他像什么,顾之章说和当年贵妃娘娘特别像,而当时的贵妃娘娘则像极了先皇。 萧成坤原谅了顾之章因为年老脑子昏聩不太好使,却没有原谅楚香玉,顾之章那一句像,彻底断送了楚香玉最后翻盘的机会。 第二天,萧成坤连发急递,召见七位军中将领回京。 他们回京后,无一例外全被赐死。 大梁最大的转折点因为顾之章的一句话到来了。 第751章:你可曾爱过这个世界 每一顿历史都可歌可泣,每一段历史都藏污纳垢,光明和黑暗总是相互交杂在一起,很难用简单的对与错去划分,这是失败的楚香玉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明白的。 作为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女生,就读于某市重点本科历史系研究生,她自认为自己牢牢地掌握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在自己来之前的那个世界的史书上,但这毕竟是古代,作为一个现代人,且是研究历史的现代人,怎么会在这里一败涂地。 至少周若彤比她看的清楚,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其实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通过史料研究的历史,终究是书上的历史,而世界则是你脚下站着的那块土壤,它看似静止不动,但又无时无刻不发生着变化。 书上的历史终究记载在纸页上,那是干巴巴,冷冰冰的,比如说张甫之,到后世千百年后,只会留上那么一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可能是非常高的赞誉,但在其身前,纵横两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则无人可知。 再比如说宗养才,后世的史书上记载也只有一句话,罪不可恕,遗臭万年,但他为何罪不可恕,遗臭万年,却是无从得知的。 有些人可以从其他史料上窥测一二,但也只能得出此人贪赃枉法,卖国求荣,实在让人恶心,活该遗臭万年,但事实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至少对大梁而言,他可能比张甫之更重要。 上面的这些话,是周若彤说给楚香玉听的。 至于周若彤是怎么进来的,这是个问题,很严肃很认真很重大的问题,楚香玉非常想知道。 翠柳宫门前两课翠柳早已被人砍断,连根茎都被挖除,在去年楚香玉入宫时,她就对萧成坤要了这座宫殿,并且当日入住,让人把两棵翠柳砍断,种上了松树。 新栽不过一年的两棵松树已经枯死了,暗黄色的松针洒了一地,很是可怜。 宫内没什么人,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挂在房檐上的灯笼来回摇晃,树影在窗户纸上扭曲着,像是恐怖的妖魔鬼怪。 周围安静无人,更不会有什么宫女太监会蠢到这时候来这里,在黑暗的尽头,另一侧宫殿建筑群,此刻却是灯火通明,热闹无比,因为今日是娘娘的封后大典。 皇后自然不是楚娘娘。 而是周娘娘。 楚香玉拿起茶壶,想给周若彤倒一碗茶,却发现壶里早已干涸,她晃了晃,随手将陶瓷茶壶摔碎在地上,看着一地青花瓷碎片,周若彤脸上没有神色。 “是不是很嘲讽?打败你的我现在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楚香玉直勾勾的盯着周若彤看。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再怎么说咱们也该算是老乡,老乡见老乡本该帮一把,没想到却闹到这个地步。” 楚香玉冷笑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帮你?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很难容得下女人,如果能够走到顶端,那苍天最多也只允许一个,你也知道历史课本上说的那样,不管是吕后还是武则天,一个时代只能有一个那样的人物。不过我也不亏,好歹赢了你,这就够了。” 周若彤屈指轻轻叩打桌面,眉头蹙起说道:“你并没有赢我,我也并没有输,因为这场战争本身就不在你我二人之间,既然你也是历史系的,那你自然应该知道事物发展有其必然规律,但这个必然规律都是后世总结出来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历史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根本无从检验,这才是你输得根本原因。” “我输?” 楚香玉大笑道:“但我至少赢了你,周若彤,你该知道,只要我喊一嗓子,立刻会有无数人进来,你瞬间就会死。”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也会死?” 状若疯魔的楚香玉冷声道:“至少我不会今天死,而你会,所以还是我赢了。” 周若彤耸了耸肩,说道:“那你试试。” 楚香玉怒了,立刻高叫道:“来人呐,来人呐,给我来人呐,宫里有刺客,有刺客。” 楚香玉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并没有引来任何人,周若彤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时远处的喜乐传来,落在此处却像是丧乐。 愤怒的楚香玉猛地将桌子掀翻。 掀翻桌子的声音引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楚香玉神色一喜,对着周若彤自豪道:“你完了。” 嘎吱一声,关紧的大门发出了惨叫声,三个老太监领着七八个宫女走了进来,楚香玉理了理衣冠,指着周若彤说道:“本宫给你们个好处,将她拿下,送到圣上哪里,必定重重奖赏你们。” “娘娘!” 太监宫女们跪下行礼。 这一声娘娘,喊得自然不是楚香玉,而是周若彤。 楚香玉怒道:“你……你……你们找死不成?” 周若彤起身,扶起了太监宫女,轻声道:“你们退下吧。” 太监看了一眼楚香玉,似乎有些担心,周若彤摆摆手,示意无妨。 等到宫女太监们跪下后,楚香玉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她自嘲道:“原来你的人还安插在宫里,原来你是这么进来的。”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实说,当你怂恿萧成坤去杀萧克定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但也一定会失败,所以当你南下的时候,我就北上了,来到京城,我想和你聊聊,本想着是看你出逃的时候在外面见你一面,但当我来到宫门前,遇到了他们,这纯粹是个偶然,说实话,连我也惊讶,他们敢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 楚香玉的神色略微缓和后冷笑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得人心者得天下这种废话,只有蠢货才会信,别的不说,看看那两兄弟,萧成渝可比萧成坤仁厚的多,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是谁?” 周若彤有些无奈,她实在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轻声道:“我实在搞不懂,一块穿越过来,要不是在江南道偶遇一次,我都不认得你,你为什么会对我愤恨成这样,是不是我在穿越前得罪过你?” 楚香玉一声冷笑,不屑道:“穿越前我都不认识你。” 周若彤略显无奈,“那你还这样?” 楚香玉想拍桌子,但发现桌子已经掀翻在地,就从椅子上站起,大叫道:“为什么会这样?你问这个!但我想问的是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穿越,你成了右相府的女儿,而我成了一个农夫的女儿,而且是刚被人凌辱之后跳玄武湖死去的女儿?凭什么同样是穿越,你遇到的的是晋王,是英俊潇洒的王爷,而我遇到的却是贪财好,色的胖子!凭什么同样是穿越,你一出生就站在巅峰,而我却卑微到尘埃里?” “公平吗?这一点都不公平。在那一个世界,无论我如何奋斗,都无法走向成功,但重生之后,老天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凭什么一块穿越来的,你就能高高在上,而我就躺在烂泥里等死?”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心想你又怎么知道我刚来的时候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又怎么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会比你幸运多少,你又怎么知道我在刚来时多少次坐在窗边险些掉泪,责怪上苍将我丢到那该死的右相府,遇到那么个爹和心狠手辣的柳姨娘。 但这些,周若彤懒得和对方说。 她望向楚香玉,说道:“你刚刚说我失败了,但我自己却觉得成功了,成渝的确从皇位上下来了,但我们做了我们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并且坚持的做了下去,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个地步,很多人都劝过我,但我还是做了,只因为成渝爱我,我也爱他,这是他继承的家业,那我作为他妻子就要帮他管好这份家产,我没其他想法,有想法的只有你。” 楚香玉冷笑道:“你在嘲笑我。” 周若彤摇头,面无表情的平静说道:”我没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可曾爱过这个世界?“ 楚香玉神色一冷,大笑道:“周若彤,你蠢不蠢,我们都是二十一世纪来的嗳,那里有电视有汽车有抽水马桶,这里有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肮脏,落后,一切都跟野蛮人似的,连上厕所擦屁股的纸都是你发明的,你跟我说爱这个世界?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周若彤忽然笑道:“你说的都对,这里没有电视没有汽车没有抽水马桶,甚至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你不爱理所应当,那我再问你,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你爱过那个世界吗?如果你真爱那个世界,你会来到这里?” 楚香玉深吸了一口气,倒着后退了两步,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在二十一世纪,她是自杀的。 周若彤叹道:“上苍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会看不明白,这是上苍让我们热爱这个世界,这才是上苍给我们的真实机会。你从不爱这里,所以不管是为你去死的黑甲还是替你死的相王,你都只是利用他们,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试着去爱相王,那他对你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如果你试着真心去爱萧成坤,那现在你还会不会在这里,他们对你而言都不过是工具罢了,但你怎么有那个资格去左右历史的进程,你连自己和世界的相处都弄不好,还想控制这个世界,你太高傲了,这就是你失败的真正原因。” 说着,周若彤缓缓起身,望着楚香玉,认真道:“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一来就能起步那么高,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来的时候姨娘想杀我,连我爹也想杀我,你问我为什么会遇到王爷,那我也可以告诉你,遇到时我哪里知道他是王爷,按照咱们二十一世纪的说法,我是被他强,奸的,我没比你好到哪去,但我仍旧满足,因为这个世界我爱过,所以我还会继续爱下去。” 楚香玉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鲜血,她冷笑道:“你究竟想干嘛?” 周若彤正色道:“跟我走吧,在这个世界的人生你才开始了一半,现在还有机会去爱他。” 楚香玉一甩袖子,怒道:“我要你施舍?” 周若彤不再多言,推开门,走入了黑暗,那些追随他的宫女太监也一道离去。 到最后,楚香玉也没给自己一个热爱这个世界的机会,那上苍自然不会给她机会。 第752章:青山绿水,戏子佳人 地处江南道有处青山,青山旁有水,天光好的时候,两侧山林都会倒映在水面上,当地人便管这条长河叫做绿水。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绿水。 竹篾编成的小竹筏子顺着水面一路朝下缓缓流淌,两侧山林中不时有飞鸟惊飞,在下游处有一方四角高翘的亭子,木筏就在这里停下。 穿着姑苏织锦的胖员外从筏子上跳了下来,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抬头朝远处张望了一眼,心想自己来的倒是第一早。 天边逐渐飘起了细雨,细雨连绵,水面上起了一圈一圈的小涟漪,非常好看,就像是某位佳人于歌舞中飞速旋转盛开如花的裙摆。 不多时,另有木筏从上游飘落,其中有几个带伞的撑着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油纸伞,一路在青山绿水红尘烟雨中漂流,像是水面上流淌的各色花瓣。 另有几个没带伞的则显得有些狼狈,好在风雨不大,只是烟雨,落在身上除了有些黏糊,倒也不至于让人恼怒。 木筏子在小亭处停稳,先到的胖员外探出身子对熟识的几个人打过招呼后,便将靠岸的众人一个个拉了上来。 众人之间相互寒暄了两句,便不发一言,不是因为山林僻静清幽,害怕搅扰了此地氛围,而是这片山林的主人多喜安静,最是不喜外人叨扰。 来者众人并不算多,放眼望去也就十五六个,山林清幽而空旷,两侧石道又是刚刚开凿出现,看上去还很新,加上厚厚的树冠笼罩的阴影,时不时有各种城中少见的鸟雀扯着嘶哑的嗓音扑啦啦的高飞,倒也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众人并不多少担忧,他们是山外姑苏城内有名的票友,也算是文人骚客中最喜不务正业的一批人,他们多有丰厚的家底,且能在前后两位皇帝一位娘娘发动的三场有关江南道的战争中活得依旧滋润无比,想来背景也是有些。 众人凑齐后,发现并无一人拉下,便撑着油纸伞,缓缓地朝山上走去。 前两年,这些票友在无意当中发现外头来了一个有名的伶角儿,那人当真是有一副好嗓子,一嗓子出来,直叫人身子骨都酥了,更关键是,作为下九流的戏子,不管成不成名,有没有被人追捧,都或多或少带着一股骨子里的自卑感,这种感觉是无法掩盖的,但那伶角儿丝毫没有,甚至有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贵气,这种贵气就连新上任的知府老爷身上都没有。 带着贵气的下三滥,可就不是下三滥了。 如果让周若彤来说,她估计会给个对大梁而言十分新奇的词儿——艺术。 三教九流,各有千秋,但艺术本质不变,那是深深植根于文化当中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同时他也是打通阶层的桥梁,这也是为什么这帮子票友听惯了大江南北各地唱腔,唯独对此地新来的角儿情有独钟。 这角儿有股子傲气,唱戏不低头,这才是真正的卖艺不卖身。 在半山腰,有一片竹林,林子里清一色的上好湘妃竹。 这原本是姑苏城中制扇名家的竹林,之后被来此的神秘人物以重金买下,曾经轰动一时。 穿过竹林的清幽小道,一路朝内中而去,有小桥流水人家。 竹林后头新盖的建筑不算豪奢,也不算多大,但却足够精致。 内中该有的摆设全都有,该有的假山流水小门画屏一个不缺,且多古色古香,各种摆设又相得益彰,可见其主人极高修养。 外院与内院之间隔开了一道空场,前后以白墙相连,中间搭着戏台,底下摆着桌椅,不很大,也不很多。 两侧或多或少栽了几丛不知名的竹子,若是赶上天光好的时候,竹影照在白墙上,就是一副任一画师都描绘不出的泼墨画。 众人一路无声的来到小门前,其中由胖员外为代表拉着还有刷漆味儿的铜环叩了叩门。 咚咚咚的声音在清幽的山林中回响,显得有些沉闷,这里当真是安静到了极致。 片刻后,一个看着年岁不大的下人开了门,那胖员外轻声问道:“冯先生在吗?” 那下人点了点头,然后按照往常的惯例,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里头的人多了两个,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说道:“怎的多了两个?” 此地主人有些怪规矩,来听戏不要金银,不要赏钱,但何时唱,唱什么,却不许客人多言,而是由主人自己规定,同时每次开戏来多少人,也是由主人定好。 若是某日这主人开口想唱戏,便会派人出去对这些老主顾们挨家挨户递个消息,说我家先生何时开唱,当然这也仅限于递个消息,至于您来不来,人家却并不在意。 也正是这主人有此怪脾气,再加上人家不为了钱来,唱腔极好,便在姑苏内成为了一个传说,许多贵人们都想着来听上那么一回,但这家主人只和熟人相交,能进来的也大多都是熟人介绍,生人莫近。 各种传闻交杂在一起,更是在姑苏城权贵圈子里卷起一阵风潮,因此地在湘妃竹林深处,大家都管这叫湘妃戏,私下里给内唱戏的主人起了个雅号叫湘妃,大家都以能来听上那么一段湘妃戏为荣。 而面前这个胖员外,就是第一个来这里听戏之人。 其余票友也是他介绍来的。 胖员外深知此地主人规矩,拱手道:“小哥儿麻烦了,烦请和冯先生讲一下,今日多来了两人,若是先生不喜,那我便将二人遣散便是。” 那小哥儿打量了人群中的两人一眼后说道:“你们先候着,我去问问先生。” 后院中,穿着青衫的冯先生正手持画笔给已经换上戏服的男子轻轻地描眉,听着窗外烟雨中云雀啁啾,那戏子显得有些恼怒,嗔怒道:“我便说了不让人来,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你倒偏要人来,当真是无趣。” “别动。” 冯先生细细描眉,待得全部描好后轻笑道:“何必介怀,你我久居青山绿水,虽说日子过得恬静,但也总要有人交流,更遑论你这戏曲儿乃是当今世上最好的戏曲儿,不来点人听听,都给鸟雀听了去,倒也着实可惜了。” 那戏子晓得对方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嘴上却不饶他,佯装嗔怒道:“我这戏唱与你一人听便是,谁让他们来听的,那等子俗人能听得懂?” 冯先生展眉一笑,轻轻放下手中画笔,说道:“你既不愿,那我便去赶走他们,省的你心烦。” “别。” 戏子摆手,叫住了对方,微微恼火道:“人家大老远来一趟,倒也不容易,来都来了,再说还下着雨,便让他们进来吧。” 冯先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开门迎客后,冯先生并没有前去招待,也没有去听戏,只是一个人站在白墙下,也不撑伞,任由青色烟雨染湿蓝色儒衫,望着锦绣山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中院早已搭上了篷布,众人坐在篷布底下,倒也不怕有雨。 小茶几上摆着几碟坚果和一壶刚充好的热茶,最中间的一桌只有两人,正是那新来的两人。 其中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略显老态,头发黑白交杂,眉眼间有着沧桑后的平静,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册,然后将毛笔放在舌头上舔了舔,但仍觉不好,便唤来下人问问有没有砚台。 那下人心中奇怪,却也给他取来了砚台,那人之后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墨,下人更是好笑,心想还有人随身带墨的,等到看清后,才显得有些惊讶,那竟是西泠印社的松香墨,看来这老倌儿也是个有钱的人家。 坐在老人身边的是个年轻人,眉眼英挺,整个人往哪一坐,自有一股子逼人的英气,让人不敢直视,那下人好生奇怪,心想王员外这回带来的人当真是有趣儿。 等砚台内出现墨汁,松香阵阵后,戏子甩着长袖缓缓走出,他来到中场,看到那新来的两人后,浑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两人微微一笑,对那戏子点了点头。 戏子先是低头,像是沉思,王员外看着看台之上的变故,心中有些好奇,今日这位先生怎的有些奇怪。 好在那戏子只是迟疑了片刻后,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今日唱的是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金平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曲戏了,那老儒生的笔尖开始落墨,上面写下一排小字。 “江南有名伶,藏于深山……” 至于其他的,可看不清了,只看到开头写的是那《齐王传》。 雨声逐渐专极,那老儒生从椅子上站起,对看台上的戏子拱手作揖,年轻人也点了点头,戏子微微一笑,退于幕后。 众人散场后,这小院重又归于平静。 到了深夜,用过晚膳,红罗绸帐后的两位佳人坐在床榻上,那戏子卸了妆,竟然是男儿郎。 他略有娇羞的说道:“今日好像撞见熟人了。” 冯先生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是缘分。” 他起身吹灭了烛光,两人躺在被窝里,不知为何,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入睡。 “保保,你听我唱了这么多年,你也给我唱一个。” “王爷,我哪里会唱。” “不行,你得唱一个。” “行吧行吧,奴才遵旨。” “不许说奴才。” “不说便不说,那咱们就唱一个……唱一个什么好呢,有了,当年在宫中娘娘教了一个,我唱与你听听,若是不好听,你莫怪我。” “你唱的都好听。快唱吧。”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大结局) 《妃卿不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